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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10-8 來自 台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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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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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前塵如夢
【内容簡介】
封面人物:翠十九娘獨孤弋一生曾有過許許多多的女人,卻沒一個比得上她。
她爲他畫過像,一路記下了他從漁村少年走向天下霸雄的模樣;他們交換過很多
東西,包括初夜、青春,以及一個從未著落言诠、卻始終都被視若珍寶的承諾
……
武功天下第一的太祖武皇帝,臨終前最懼怕的究竟是什麼?強大如他、睿智
如蕭谏紙,他們到底犯了什麼錯,使蒼生塗炭,世将不存?
内彩圖及人物介紹
第百四一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這名少女正是黃纓。
當日她收拾行裝下山追耿照,爲赤煉堂的崗哨所阻,料不到耿照早與阿傻易
容改扮,在老胡的掩護下輕過險關,自此小蝦米泅入大海,展開連場奇遇。
黃纓在山下的王化四鎮一家客棧挨着一家打聽,毫無所獲,又不肯折回,想
起耿照是龍口村出身,說不定會先回家一趟,于是越走越遠,抵達赤水古渡附近
的浮仙鎮時,橫疏影給的零花也差不多使盡了,靈機一動,欲尋鎮中的庵堂落腳。
水月停軒除了「四大劍門」的江湖身份,亦是十方叢林佛脈之一。東海信奉
大乘的寺院不多,彼此互通聲息,斷腸湖亦常有托缽行腳的比丘尼挂單,許缁衣
一應供給素齋修室,分文不取。水月弟子出外時,憑劍上的印記即可于各地庵堂
暫借食宿,即承此惠。
豈料繁榮熙攘的浮仙鎮,竟無一處大乘尼庵,東海本地的佛廟收起香油錢來,
可比開店做生意的客棧兇狠百倍,休提那些個葷腥不忌的惡僧,賊眼沒離開過她
雄偉傲人的胸脯,恨不得張口吞了。黃纓四處碰壁,險被強拉進一間富麗堂皇的
俗廟裏,終于絕了白吃白喝的念頭,将佩劍典當換錢,找了間既幹淨又便宜的小
客店住下。
掌杓的大娘對她十分和善,說她生得像自己的遠房甥女,把自吃的插肉面分
一半給她還不收錢,兩人就着豆焰邊吃邊聊,投契得不得了。黃纓三言兩語摸清
大娘的脾胃,索性亂扯一通,專撿她愛聽的說,什麽自己是打鄉下來啦、自幼父
母雙亡啦,來浮仙鎮投親不遇,不知該如何是好……聽得大娘歎息垂淚,又給她
煮了碗魚湯,好替她光滑白嫩、透着紅暈的圓臉蛋「補一補」。
黃纓吃得肚飽眼皮松,美美地睡了頓好覺,醒來才發現置身甲闆,身下給江
水浸透,周身捆得粽兒也似。船上除了自己還有其他女子,屁股貼臉腿頂骼膊的,
橫了一地。
「阿纓啊,你醒得最早,足見身闆兒好,與别個不同。反正你也是孤苦無依,
不如入得教門,習成一身武藝,将來再出谷來給嬷嬷幫手,好不?」大娘邊撐橹
邊對她說,口吻一般的溫婉可親,與昨夜吃面之時渾無二緻。
大娘與信口胡謅的小黃纓不同,說的句句屬實,是真覺得這丫頭像許久未見
的外甥女,隻隐瞞一事未提——這客店本是天羅香赤陽分舵的暗樁,除了打探消
息,也物色孤身行旅的女子補充新血,小至女嬰女童、大至婦人老妪,但看教門
所需,無所不拐。
黃纓本領低微,過往在水月門下貪閑度日,亦是無所不用其極,失了防身用
的長劍,連閱人無數的赤陽主事也沒瞧出她會武,隻覺此女身強體健膚光勝雪,
便以外四部的标準,也算「根骨甚佳」了,稍加調教,假以時日亦是尤物,遂将
她送進冷鑪谷。
黃纓自知沒本事逃出去,索性絕了念頭,在慧字部待了大半個月,憑着精準
的形勢判斷與裝傻逗趣的功夫,居然混得有滋有味。适逢天宮人手吃緊,新任的
慧字部織羅使爲求表現,趕緊送了批處女入宮執役,黃纓搖身一變,又納入内四
部的轄下;照這樣發展下去,以如今天羅香内部之混亂,最終讓黃纓混上個迎香
副使來做做,未必是沒譜的事。
「貂豬又不是豬,沒見識!」
她眯着眼抿着笑,簡單說了自己是怎麽被擄進谷裏,這兒又是什麽地方。也
是她口齒便給腦子機靈,三言兩語交代完,聽得耿照佩服不已,苦笑道:「下山
後的事,我幾天都說不完,可沒有你這麽厲害的嘴巴。」
黃纓臉一紅,「啪!」輕打他手背,嗔道:「好啊,一陣子不見,嘴變得這
樣壞。」耿照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我佩服你,怎地嘴壞了?」黃纓紅着小臉,
一本正經盯着他瞧半天,「噗哧」一聲,聳肩道:「哎唷,合着真是冤枉了你,
原來你……不是那個意思。」
「「那個意思」?哪個意思啊?」耿照如墜五裏霧。
黃纓也不同他說,遙指榻上橫陳的玉體,壞笑道:「你叫什麽撞天屈?實打
實地強奸人家,要不是我撞破好事,沒準後頭還有更壞的。」
耿照無可置辯,讷讷地抓耳撓腮。
「我也不知怎麽了,一醒來就這樣啦。我記得——」印象漸漸廓清,喃喃道:
「在溪邊。那個灰袍人……我們都受了傷。還有那幫公人服色的打柴漢子……是
了!紅……二掌院呢?她人在哪兒?」
黃纓吃了一驚。
「紅姊也來了?沒見到啊。是不是你記錯了?」
耿照表情凝肅,一迳搖頭。「我不知道。隻記得昏迷前,我和她是一道的。」
黃纓心中五味雜陳,本想問「這段時間你們都在一塊兒麽」,轉念想:「管
她呢,現下他是和我一塊。」心懷頓寬,嘻嘻笑道:「不要緊,我四處打聽打聽。
若紅姊也在冷鑪谷,總能找到的。」
耿照想想也沒别的法子,握住她又軟又滑的小手,誠懇道:「遇着你真是太
好啦,好在你平平安安的,一根頭發也沒少。我請潛行都的諸位姊姊到處打聽你
的行蹤,始終放心不下。」
黃纓小臉烘熱,雖不知什麽是潛行都,可沒漏了「諸位姊姊」四字,一臉的
壞笑:「那還不擺一桌謝我?忒多姊姊,美死你啦。」也未抽回小手,就這麽任
他握着。耿照歎道:「有什麽美的?眼下正需姊姊時,身邊一個也沒有!有潛行
都的姑娘們在,逃離此間也多些把握。」
黃纓搖頭道:「沒這麽容易。」将禁道之事說了。「……若無姥姥的手谕,
誰也出不去。聽說禁道裏住着吃人的黑寡婦,每年都有不曉事的蠢丫想偷偷出谷,
最後都祭了那些母蜘蛛的五髒廟。有你這般壯丁加菜,人家怕要樂歪啦。」
耿照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算不準論法大會後究竟過了多少時日,無法判斷
蠶娘将雪豔青送回否,抱臂沉吟:「天羅香雪門主與蚳姥姥也在谷中麽?容不容
易見得?」
「按說都在這座主殿裏,不過浴房的姊妹說了,門主與姥姥都是神龍見首不
見尾,想見你時自會出現,除非是極爲親近之人,等閑并不易見。那還是在從前,
現而今這兩位已失蹤多時,八部教使各自爲政,誰也不服誰;要不是忌憚一個姓
明的大敵随時可能殺将進來,早就窩裏反啦。」說着輕歎一聲:「我都不知這些
蠢人在想什麽。冷鑪谷住得好、吃得好,連幹活兒都輕松,日子多舒心啊!教她
們在斷腸湖待上一年半載,才知眼下的好。鬥得你死我活的,有什麽意思?」
耿照一凜:「她說的是明姑娘。」料想以明棧雪的身份,昔年距門主大位不
過一步之遙,能與現今的門主雪豔青一般、于冷鑪谷來去自如,似也非是奇事。
看來欲離此地,不出一近一遠、一裏一外二法:若雪豔青已回,找她讨血河蕩的
人情,以此姝直腸直肚的坦蕩脾性,出谷應是不難,這是近的;遠的就隻能等明
姑娘殺來,屆時裏應外合,亦能脫出。隻是無論采取何計,多少要對不起另一廂,
他既不願雪豔青被殺個措手不及、冷鑪谷屍橫遍地,更不願明棧雪因此受到損傷,
沉吟了半晌,卻想不出第三條萬全策。
黃纓不知他心中計較,隻不想見他眉頭蹙緊,輕輕掙開握持,兩隻小手捏他
面頰,笑道:「現下發怵嫌晚啦,被你擺平的盈姑娘可不是小狗小貓,堂堂章字
部教使,說風就是雨的人物。幹下這等事,便殺她滅口,冷鑪谷還不翻兩番?」
耿照急欲辯解,可惜面皮被拉如松獅犬般,哇啦半天,字句全攪在口裏。黃
纓「嗯嗯嗯」地聽了,連連點頭:「你要負責到底麽?果然是好樣的。待她醒了,
立馬押着拜堂,就不算強奸啦,是個現成的蜘蛛姑爺。」
「……肥野汁噜忽爺!」(沒有蜘蛛姑爺!)
「聽來挺好吃的。」黃纓眉花眼笑:「喜宴要這道菜麽?我記下啦,一會兒
給你……騷膩蠻日日(燒一盤試試)——」原來耿照冷不防捏住了她的鼻子。兩
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雙雙捧腹彎腰。
「小……小聲點!」
黃纓抱着雪白的小肚皮滿地打跌,不忘踢他一腳,上氣不接下氣道:「哎唷!
當心……當心驚動了其他人,逮你個強奸教使的現行!哎唷喂呀,笑……笑
死姑奶奶了……」
耿照憋笑憋得滿頭大汗,咬牙道:「你比我還大聲!說甚——」見她酥沃的
巨乳颠如掀浪,映得滿眼花白,乳上沁着細小晶瑩的汗珠,雪肌下透出淡淡青絡,
說不出的誘人,射後凋萎的雄性象征突然勃挺起來,硬得隐隐生疼,連自己都吓
了一跳。
他身無片縷,這等驚人的變化自逃不過黃纓一雙妙目。她收了笑聲,隻餘咻
咻細喘;錯愕不過一霎,旋又恢複成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咬唇瞅着男兒撐出腿
間的昂揚巨龍,像在研究什麽新鮮物事似的,片刻才道:「你……想強奸我麽?」
耿照胸中「轟」的一響,血氣上沖,直欲鼓破耳膜,慌亂之間,又隐有一絲
背德似的淫猥快感。這奇異的怦然令他口幹舌燥,身子本能挪近少女,豈料一動
丹田痛如刀割,神智一霎清醒,勉力搖頭道:「我們……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會
……不會那樣的。你别……别害怕。」
黃纓半點也不像害怕的模樣,「嗯」了一聲,分不清是放心抑或失望,蓦地
咬唇一笑,低聲問:「你同她那樣……很舒坦麽?」耿照大窘。
這樣的話題和同侪聯床夜談,都不免臉紅心跳,何況是赤身露體,聽着一名
僅着輕紗、近乎全裸的青春少女說?還沒想好怎麽回答,猙獰的怒龍已翹硬着彈
動了幾下。黃纓似不意外,吃吃笑起來,忽伸手拿住巨物,軟滑的小手捋着驚人
的滾燙粗長,肌膚上傳來的異樣反差令耿照忍不住「噫」的一聲,長長吸了口氣,
舒服地眯起眼,已然不及避開。
與郁小娥、雷冥杳,乃至明姑娘和寶寶錦兒等俱都不同,這樣的舉動在黃纓
做來,與其說挑逗,更像是「挑釁」,與偷偷伸腳絆人一跤、故意吃掉對方偷藏
的糕點之類的惡作劇沒兩樣,隻是其中并無歹意,單純想看看「你會怎樣」罷了。
耿照沒法生她的氣,甚至連嚴正地斥責「你别這樣」都覺得有些過了,犯不
着打壞朋友間的義氣,隻嘟囔着「好啦别玩啦」,百般無奈。黃纓抓着他的把柄
壞笑道:「一定美得緊,你們這些臭男人才忒歡喜。喂!你老實說,是用手舒服
呢,還是用女人那兒舒服?」
耿照臉一紅。
「不太一樣。」
「廢話!誰不曉得不一樣?」黃纓露出一臉獰笑,纖長的五指又掐又捋的,
突然發起狠來,弄得他仰頭吐氣,呲牙咧嘴。「世上有什麽比人的手更靈巧?要
多大勁有多大勁,有什麽榨不出的?弄進身子裏有甚好玩,你說呀你說呀。」
「唔唔……哈、哈……不一樣……」耿照奮力拮抗着杵莖上強烈的摩擦快感,
唯恐少女産生誤解,将來閨閣有失,定要與她說分明。「女子那兒……唔、啊
……不隻是緊,還又濕……又熱……又輕又軟……唔唔……」
黃纓靈機一動,朝脹成紫醬色的膨大龍首唾了幾口,和着香津一并握入掌中,
不再一味使勁,反藉着液潤擦刮滑動,套弄得滋滋作響,漿膩的擠水聲分外淫靡。
「……這樣呢?」
「還、還有女子的胴體……也是美不可言。做……做那檔事時,見腰腿臀乳
之美,更令人難以克制……」
黃纓冷笑不止,百忙中分出一隻左手,掌緣貼着肋間向上托,撈起堆雪似的
大把腴肉,原本沉甸甸的乳瓜被她托成了一隻昂然翹起的肥美玉筍,小手卻陷于
乳墜中看不真切,隻餘滿滿酥白直欲汩爆輕紗,像極了揉酥的羊乳袋子;半液半
固的酪漿把薄薄的囊袋撐滿脹圓,溫膩的乳質甚至沁出糸眼,玉脂般的覆滿表面,
又黏又潤——掌中的男兒雄物立時有了反應,黃纓隻覺怒龍又脹大分許,不禁得
意起來,一邊揉着碩大渾圓的酥胸,一邊套得杵莖唧唧有聲,乜眼笑道:「是不
是這樣?還有别的麽?」
耿照雙手後撐,美得熊腰彈顫,一跳一跳地挺動着下身;大口吐息之餘,居
然還能有話:「除……啊嘶————除、除了形象之美,女……女子的呻吟喘息
亦如天籁一般,此間妙處……哈、哈……非……非是口手能比……」
黃纓心想:叫兩聲還不容易麽?說段單口相聲都行!正欲發聲,忽覺不對,
她一邊捉着男人的命根,一邊揉自個兒的大奶,現下居然還要直起脖子叫上一通,
有比這更蠢的麽?思之無名火起,「啪!」響亮亮地扇了龍杵一記,嗔道:「不
玩啦,醜也醜死了。你想騙得我乖乖躺下,讓你……讓你弄進身子裏,我才不上
當呢,哼!」說着雪白的小臉脹得通紅,說是嗔怪恚怒,更像三分興奮、三分害
羞,另有三分卻是暧昧混沌難以言喻,總之就不像在生氣。
耿照吃痛不過,雙手捂着兩腿夾緊,彎如熟蝦也似,直是冤到了姥姥家。黃
纓所指自是栽贓,他全沒那個意思,然而擡眸瞥見少女雪潤豐盈的大腿,以及肌
膚薄處的淡淡酥紅,忽覺若能「弄進她身子裏」,滋味定妙不可言……回神一凜,
既赧且愧,趕緊移開視線不敢再瞧,深呼吸幾口,低道:「男人這兒……不能打
的,要命得緊。」
黃纓當他是裝腔作勢,見男兒面龐蒼白,才不禁變色,乳瓜隔着薄紗貼緊他
的手臂,急道:「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爲……疼得厲害麽?我、我給
你揉揉——」都快哭了出來。
耿照嗅着她身上的肌膚溫澤,感受臂間那難以形容的綿軟巨碩,若非身子虛
乏餘痛隐隐,幾乎把持不住,沒敢再讓她碰觸要害,搶先握住她細小的柔荑,溫
言撫慰:「無妨,歇會兒就好。那位盈姑娘沒存好心,她與我做……做這等事,
原是爲了采陽補陰。若非我曾學過這門心法,現下趴着動不了的,恐怕就是我啦。」
略将采補的道理解釋了給她聽。
自來冷鑪谷,黃纓最歡喜的不是吃好睡好幹活輕松,而是外四部對男女情事
毫無遮掩、開誠布公的習氣,大大滿足了小黃纓對這碼事的強烈好奇,頗有相見
恨晚之感。
天羅香一如其他武林門派,入室未有三年,等閑不授技藝,但腹嬰功的根本
即養女子之陰,入門時媚術武功并未分流,十分粗淺,六個月内未被淘汰之人,
便能得授。黃纓來的時日尚短,卻與各處舊人相善,道聽途說七拼八湊的,倒也
非一無所知。聽他交代完,沉吟不過一霎,旋即穎悟:「内四部教使是守貞的,
聽說要尋陽氣充足的男子,以貞操換取功力提升,成爲頂尖的高手。她定是試過
你的陽精,要拿你當大補丸,誰知道你個奸盜之徒兼通左道,也懂她那門小九九,
這下子強盜遇着賊爺爺,大水沖倒了龍王廟,就成這樣啦。」說着攤開掌心,绯
櫻色的水漬光潤潤的,如濕墨渲染,有濃有淡,自是從龍杵上所得。
耿照哭笑不得。「聽來我怎就這麽壞?」
黃纓噗哧一聲,本欲說笑,忽然蹙眉,喃喃道:「姥姥近一旬沒現身了,谷
内無有貂豬補充,各部教使都有些坐不住啦。盈幼玉把你從外四部弄來,消息早
已走漏,就算殺她滅口,旁人也要滿屋子的搜你這頭新貂豬,藏在哪裏,遲早都
要露餡兒,這可是大麻煩。」
耿照聽她又提滅口,心中不喜,說一次還能當是玩笑,聽她一本正經的口吻,
還是考慮過了并不可行,否則便要動手了似的,皺眉道:「我吸了她一小部分的
陰功,已足懲戒。你别說的像黑道之流,輕易便取人性命。」
黃纓輕吐貓舌,嘻嘻道:「是是是,耿大俠的教訓,小女子一定牢記在心。
可惜你這懲戒似乎太輕了些,要不一家夥将她吸得扁扁的,多拿些利息也好。」
耿照被她逗笑了,想想自己未免太過嚴肅,感激她輕輕放下、毫不萦懷的好脾氣,
和聲道:「她的功力不合我用。那股陰勁在丹田裏刀攢也似,實在是不舒服,這
種利錢拿得多了,怕要弄死自己。」
「不能化爲己用麽?」黃纓口氣有些着緊。「她們吸元陽也是據爲己有,你
武功高她這麽多,怎地不能用?」
耿照搖頭。「非屬同源,不是說吸納就能吸納的。我知道的雙修之法,是在
女子的丹田内種下一枚陽丹,用以轉化入體的男子元陽,使雙方互蒙其利。這位
盈姑娘所用的道理,似與此相仿,亦是在男子體内留下一點陰勁,漸漸轉化陽氣,
待水到渠成時,才一鼓作氣吸盡。
「受了陰丹的男子,初時可能覺得丹田憑空多一股陰力,随着時間過去,甚
至隐隐與原本的内力結合,運使益發得心應手,殊不知是禍端。待陰陽兩股勁力
混爲一元,這些個天羅香的教使逆運陰丹心訣時,你猜這股内力是聽誰的使喚,
往哪裏去得?」
黃纓打了個冷顫,喃喃道:「與虎謀皮、引狼入室,說的就是這種事了。那
些男人自以爲占了便宜,怎知連命都要搭進去。」
耿照肅然道:「我雖涉「天羅采心訣」,畢竟不同碧火功,能于昏迷間自行
發動,料想她無意強取内力,而是打算趁陽精離體、男子陽氣最弱時,将陰丹送
入丹田。」
黃纓拍手笑道:「怎知遇上修練過自家絕學的江洋大盜,領粥的打劫粥棚,
稀哩呼噜吐給你一家夥,蝕到家啦。」耿照撓頭苦笑:「怎聽起來我就這麽壞啊。」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忽露出一抹高深莫測、似笑非笑的神情,
低聲道:「現下,我知道将你藏哪兒啦。不過得同你借樣東西。」
耿照孑然一身,連衣裳都沒有,料她不會「借」頭發指甲這麽正常的東西,
雙手急忙忙捂住要害。「不行!這沒商量。你打什麽歪主意?」
「哪還由得你!」黃纓獰笑着伸出十指,一步步逼近:「你叫啊你叫啊,沒
有人會來救你的!就乖乖從了吧!」
「代使,代使……」
盈幼玉被喚醒時,隻覺腿心裏熱辣辣痛着,搖搖頭略凝起恍惚的神識,才想
起自己已非完璧,應是那貂豬之物太過碩大,破瓜時留下的創裂所緻——她馬上
就明白自己錯了。少年那嬰臂粗的巨物完完全全插在她初經人事的嫩膣中,她騎
馬似的跨在他腰上,彎翹的怒龍連根部都不見,柔膩飽滿的淺琥珀色恥丘就壓在
男兒茂密的烏茸之上,結合得緊密無間,仿佛本就是相連的一體。
稍一動就清晰起來的痛感,提醒她此非夢境而是現實,雖然跟記憶中殘留的
片段似有出入,怎麽都湊不起來。還有身後這溫軟酥膩的觸感……女人對香氣自
來敏感,盈幼玉于此又遠勝常人,一下就把這肌膚香澤與那呼喊「代使」的聲音
聯系起來,腦海浮現一張憨傻的白皙圓臉。「你……你怎麽會在這兒?你是…
…怎麽進來的?」
圓臉巨乳妹慌亂起來,支着她背門、如軟枕一般的乳峰左晃右搖起伏如浪,
段差之巨,颠得她又暈起來。「代使饒命!代使饒命!」亂動一陣忽然停住,靜
默片刻,那巨乳妹才怯生生道:「代……代使,我想下床去同代使磕頭求饒,但
我下去就沒人扶着代使了。我……我是當下還是不當下?」
盈幼玉險些沒氣暈過去,本想反手掴她兩記,無奈一扭膣裏便疼,幾欲迸淚,
唯恐在這村姑面前失态,咬牙道:「不、不必了。就這樣罷,你别……别亂動。」
「是、是!我不動,我不動。」歇了半天,似才想起代使正等自己回話,嚅
嗫道:「是代使放……放我進來的。」
「胡說……啊……」
盈幼玉氣得挺腰,膣裏又痛又酸又麻,又隐有些美人,威嚴的斥喝卻以嬌膩
的鼻音作結,聞之令人怦然。她籲籲細喘着,沒敢輕舉妄動,巨乳妹竟當作沒聽
見似的,兀自叨絮着說下去:「我怕貂豬不幹淨,本帶了胰子布巾來給代使二洗
……一到門前,聽屋裏乒乒乓乓一陣,似是鬧騰得歡……誰知道門突然打開,代
使和貂豬都沒穿衣裳,在比武呢!家生都打爛啦。」盈幼玉舉目四望,果然幾翻
燈傾,亂得像是炸了鍋,連她寶愛的玉具都摔在地上,硬生生斷成兩截。
練功房的門扉開了一邊,粗大的橫闩扔在地上,的确是從裏頭打開的模樣,
并無自外頭破壞的痕迹。
巨乳妹說話颠三倒四,盈幼玉還是努力從話裏拼湊出來龍去脈:交媾之間,
貂豬突然醒來,掙紮想要逃出——橫闩便是在此時被取下——她在昏迷前奮力将
他制服,又把恰巧踅至廊前的巨乳妹喚入……
「……然後呢?」盈幼玉揉着額角,試圖從腦海喚起一絲印象。
「沒有然後啦。」巨乳妹光聽說話的聲音口氣便蠢得吓人,令她不由蹙眉:
「代使睡着啦,我不敢動,他也沒動。」
盈幼玉伸手捏開少年颔骨,看看他舌上顔色,又檢查了眼白,看不出用藥的
痕迹,暗忖:「郁小娥若常汲取這厮的元陽,自是用藥将他變得癡傻,要容易控
制得多。」天羅香老于用毒,外四部尤擅迷魂藥,郁小娥在私藏的貂豬身上施用
獨門迷藥,似也非是奇事。
她漸漸習慣身子裏脹滿的異物,冷不防一揚手,「啪!」結結實實掴他一記,
少年吃痛,巨陽倏地一撐,盈幼玉「嗚」的一聲縮頸輕顫;好不容易喘過氣,見
他面無表情,她再提掌也不知閃躲,心中歎息:「果然是傻的。沒想我的……卻
給了個傻子。」不知該悲哀抑或失笑。
天宮用的貂豬,一向不許外四部胡亂施藥,該用什麽方子、怎樣的體格年紀
施用劑量若幹……都有嚴格規定,蓋因外四部愚魯莽撞,藥壞了少年不打緊,卻
發生過取精種丹後、男子發狂傷人之事。盈幼玉猜想自己運氣不好,竟碰上一回,
也可能郁小娥城府深沈,投藥以爲防範,不欲旁人分沾雨露。
她忍着不适提運内息,發現折損了小部分功力,忙按男兒腰腹一用勁,這才
感覺到一股熟悉的純陰内力,不禁駭異:「怎地忒短的時間裏,已結成如此陰丹?」
急命令那村姑道:「把門關上!」指着掉落地面的燭台:「給我護法。我若
喊你動手,你便照準他面門敲落,毋須留力。」黃纓依言拾起鎏金燭台,活動臂
膀,甜笑道:「代使放心,我在家鄉常舂米,再來幾顆也不妨,一樣打得稀爛!」
盈幼玉急于驗證,沒工夫理她,忙逆運心訣,隻覺抵着花心的杵尖一顫,一
縷陰息抽絲般逆流入體,原本空虛的丹田又漸充盈。她專心行功約盞茶工夫,所
失已悉數取回,隐有增益,不僅如此,丹田内還有一股暖洋洋的異感,頓覺神清
氣爽,整個人仿佛煥然一新,喜不自勝。
——郁小娥這蠢物,全然用錯門道,白白浪費這絕佳的鼎爐!
比起那補人的陽精,這種與陰丹自然相合、能自行增益的體質才是真正的稀
世奇珍!在其他男子身上,須耗盡其生命精元方能轉換而得的滋陰補月之質,這
名癡呆少年卻可以輕易供應。若能反覆施行,她将無止境地提升内力,直到能駕
馭《天羅經》内所有絕學爲止——這将徹底改變天羅香。困擾曆代教門菁英、
「内力配不上招式」的難題,終要在她盈幼玉手上獲得解決。這是……這是連姥
姥都做不到的事!
盈幼玉幾乎興奮得叫起來,歡喜不過一霎,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急問黃纓:
「我昏迷了多久?」黃纓腹裏暗笑,裝作扳手指數數兒的模樣,吊足了她的胃口,
才嚅嗫道:「有、有半個時辰了罷?我記不清啦。」
(糟糕!)
盈幼玉面色微變。她種的陰丹,隻有自己才能吸出,即使孟庭殊、夏星陳依
樣畫葫蘆,也無法于丹田結成第二枚。故姥姥派去「收割」綠林高手的教使,須
得一以貫之,否則便失去意義。
她将耿照丹田裏的陰丹吸回,此際男兒腹中空空如也,宛若無主祭肉,落入
旁人口中,這隻鼎爐就算是拱手讓出了。在藏起之前,最保險的便是再紮紮實實
種一枚陰丹,一個蘿蔔一個坑,最多就是魚死網破,決計便宜不了誰。
盈幼玉想不起先前是怎麽讓他洩的身,卻無多餘的時間浪費,支使黃纓搬幾
凳頂住門闆,自己咬牙緩緩搖動小屁股,也不管巨乳妹在一旁觀視,欲将少年先
據爲己有。
她不知道的是:耿、黃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翹硬的龍杵,
重又塞進她幹澀的膣戶裏,弄得黃纓滿頭大汗,頻頻埋怨「你太大了啦」、「再
縮小些」。但凡雄性象征受到肯定,隻會令男子更興奮而已,這點耿照倒是比他
的共犯還要辛苦得多;末了就着黃纓的津唾向上一頂,總算全根盡沒,盈幼玉嗚
咽一聲身子發顫,漸漸蘇醒過來。
舊創之上又添新傷,動起來可比先前更難受。盈幼玉忍痛弄了幾下,居然還
痛過了先前的印象,淚水不争氣地溢出眼角。誰知巨乳妹極不識趣,趴着湊近榻
緣,奇道:「咦,代使,你濕了耶。」
「胡說!我、我哪有哭——」卻見巨乳妹伸出剝蔥似的幼嫩指尖,探入她腹
底的剛毛之中,摁着陰戶頂端的小豆豆細細挑動,一股酥麻的異感如蛇一般自脊
柱下方直竄至頂,渾身不由一悚,昂着細頸嗚嗚輕顫,宛若餍足的貓兒。
「别!别……啊……别碰我……呀!嗚嗚……」
「沒碰沒碰!我看着貂豬,别讓他弄痛了您。」巨乳妹非常講義氣。
盈幼玉平生最恨他人觸摸,但巨乳妹落手處暧昧不明,說摸貂豬也使得,重
點是:這蛇竄蟻走似的酥麻分外美人,膣裏撐滿的巨陽折騰得盈幼玉苦不堪言,
反倒突顯出小豆豆遇襲的舒爽,實難割舍。
她直着臂兒雙拳撮緊,死摁着男兒下腹,似要推拒又像阻擋,始終沒把動作
做完,仿佛這樣已足以向自己交代。
比起男人的身體,黃纓對女人可了解得多。就憑盈幼玉這點微末道行,一摸
腿心便漏了底,黃纓靈巧的指尖宛若蠕動的毛蟲,不住在挺凸的陰蒂打圈圈,盈
幼玉嗚咽着扭動身子,撐擴至極的膣口在滑動間漸漸漏出水聲,粗亮的毛莖沾上
點點淫蜜,如甩着露珠的馬鞭草。
還有比這個更可怕的。
盈幼玉正半睜迷濛星眸,享受蒂兒上的快感,忽覺一抹涼滑異感自股側襲來,
既輕且重、既麻癢又勾人,宛若蛇走。她「啊」的一聲縮臀欲避,不意觸動腿心
痛處,臀肌爲之一束。
那逼人的濕涼沿着繃圓的臀線蜿蜒迤逦,肆虐過股縫、腰下等,一路搔着脊
柱往上爬,盈幼玉頭皮發麻,連叫都叫喚不出,「嗚嗚」地顫抖半晌,才發現榻
緣早不見了巨乳妹,隻餘一條雪酥酥的藕臂自身後探入股心,蹂躏着敏感的小蒂
兒;黃纓綿軟碩大的乳瓜正頂着她的臀瓣,整個上半身推着她的腰腿往前傾,敢
情那又濕又涼、破殼兒小蛇似的靈巧異物,竟是她的丁香小舌。
盈幼玉連他人之手都碰不得,哪想得到她竟以口相就?舌尖的濕濡與唇瓣的
柔軟涼滑弄得她魂飛天外,不自覺地扭起小屁股來,痛楚卻遠低于前度,進出之
間膣裏漸漸品出巨陽擦刮的爽利滋味,咬唇道:「怎……怎會這樣的?好……好
舒服!嗚嗚……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黃纓腹裏暗笑:「那是你資材好啊,天生的婊子!」嘴上斷不能如此奚落,
笑道:「我給代使推屁股。好使力了,啥事都順心!」
須知女上男下的姿勢,交合最是扞格。黃纓推她身子前傾,膣管與怒龍之昂
翹同向,出入抵觸大大減少,自是樂多于苦。盈幼玉隻覺這巨乳妹直是不可思議,
雙手仿佛有什麽神奇的力量,被她一摸,連交媾這種毫無樂趣的苦差,都突然變
得妙不可言,便想斥她逾越驅趕下榻,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黃纓體态雖盈,手腳一點兒也不笨拙,指尖舌尖兩頭分心,猶有餘裕,連沃
乳雪肌也是大殺器,貼着盈幼玉的背門一滑,二姝都是膚質細膩、幾無毛孔的身
子,這下竟不見遲滞,黃纓乘勢溜上烏檀雲榻,環住盈幼玉的身子,對腿心的攻
勢絲毫沒落下,另一隻手卻握她堅挺的玉峰,将幼細的乳蒂夾在指間,以指節硬
處輕輕箝住。
盈幼玉美得魂飛天外,早已忘乎所以,身下的耿照可清醒得緊。
黃纓出的馊主意,簡單說就是「擒賊擒王」。隻消收服盈幼玉,該把「貂豬」
藏哪兒,就是盈姑娘要傷腦筋的問題了。以她堂堂一部教使的身份,自比浴
房丫頭或貂房的活動陽具有辦法。
「況且,」黃纓試圖從另一個角度說服他。「你身上的傷,靠雙修采補才好
得快,不是麽?我瞧這兒的人都是這樣做的。普天之下,隻有采天羅香的補你不
會睡不着覺,她們采死的男人能堆成一座山啦。咱們這叫「劫富濟貧」,乃是大
大的俠義之舉。」
耿照哭笑不得。「你有把握再……再做一回,便能讓她幫咱們?」
「靠你自然不行。你強奸她幾回,不過報仇時多斷成幾截罷了,她一有機會
還不讨回來?」黃纓眉開眼笑。「這事,你得靠我。」
黃纓揉着盈幼玉既挺又軟的乳峰,邊齧着她昂直的鵝頸,輕吻滑膩的頸背與
肩胛,喃喃道:「代使,您的奶子真是好看極啦,這般挺,又細軟得緊,像還沒
壓出水的鮮豆腐,輕輕一刮,便能片下滿滿的一匙。」指腹順飽滿的乳房下緣一
勾,果然又彈又顫,掌裏大半隻翹乳都晃起來。
盈幼玉閉着眼看不見自己,耳蝸裏磁顫顫地回響着巨乳妹的迷濛低語,半邊
身子都麻了,連睜眼的力氣也無,感官卻爲她的話語所引導,比親見還要清晰,
輕吟道:「果……果然……啊……好晃呢。」
黃纓越過她細薄的美人肩,直視榻上的耿照,捧起盈幼玉的翹乳恣意蹂躏,
笑道:「任誰見了代使,都想揉一揉的。」耿照心念一動,想起與黃纓閑聊的那
些旖旎豔事,蓦地省悟:「她是揉給我看的!」見她紅着小臉露出一絲壞笑,
「弄進她身子裏」的心思複又燃起,杵徑陡地脹大分許,又燙又硬,盈幼玉忍不
住驚叫,顫聲道:「又……又變大了!怎會……怎會這樣的……好硬……好硬!
嗚……」
黃纓咬着櫻唇雙目放光,仿佛在想像男兒那粗長的巨物,是如何在身子持續
膨脹,硬燙如燒紅的烙鐵一般,扣住盈幼玉陰蒂的指尖更霸道、更激烈地向上猛
提,盈幼玉連喘息亦不可得,纖腰一扳,臀股像被指尖勾起似的,整個人幾乎趴
上耿照胸膛,随着她瘋狂的揉撚奮力搖動!
「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盯着黃纓的臉龐,暴脹的怒龍向上戳頂,想像少女豐盈的身子裏,是不
是也這般緊窄刮人……浮上黃纓雪靥的兩團嬌紅鼓舞了他,仿佛在身上搖動的非
是麥肌彈手、美腿修長的細緻女郎,而是她身後的雪潤少女——「……呀!」
高潮轟至,盈幼玉驚促一喚,旋即無聲,頹然倒于男兒的雄軀,耿照也逼近
臨界,黃纓的一雙小手忽然自盈幼玉乳下穿出,按于耿照胸膛。
他再也忍耐不住,挺起半身回過雙臂,緊緊抓住黃纓豐滿的雪臀,掐得她低
低呻吟一聲,摟住男兒脖頸;便在三人交疊、難分彼此的瞬間,滾燙的陽精二度
注滿了盈幼玉狹小的膣管。
她生平頭一次被兩人一前一後、渾無罅隙地夾在中間,肌膚相貼,擠滑着大
把汗水,卻不覺讨厭,反有種莫名的安心之感,維持着這樣的姿态遁入空明,重
新結丹,與他體内的陽氣搬運周天,像是浸入了暖洋洋的溫水,說不出的舒泰。
直到激烈的拍門聲将她吵醒。
「幼玉,開門!」夏星陳自來藏不住心思,聲音裏的怒氣直要迸入門隙:
「你再不開門,别怪我不顧情面啦!快開門!」咆哮聲中還夾雜着勸和,盈幼玉
聽出是自己的侍女。她吩咐了她們守住長廊兩端的樓梯,誰也不讓進的。
身後的巨乳妹驚醒,慌慌張張地滾下雲榻,右手末三指卻勾着她的掌緣,嚅
嗫道:「怎……怎麽辦,代使?我……我要不要去開門?」盈幼玉直覺便想甩開,
手掌卻未揚起,遲疑一霎,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才縮回,淡道:「找地方躲好。沒
我的吩咐,死都不許出來。」見那巨乳妹拔腿欲跑,忽然想到:「是了,你…
…你叫什麽?」巨乳妹愣了愣,嘻嘻笑道:「我叫阿纓,代使叫我阿纓就好。」
盈幼玉忍俊不住,心想:「這有什麽不一樣?」終究沒說出口,隻低聲道:
「要命的,就快躲起來!」一撐雲榻俐落下床,落地時腿心熱辣辣一疼,似提醒
她适才的激烈與荒唐。
「砰」的一聲,兩扇門扉倒撞開來,被巨乳妹插回去的門闩從中分裂,如當
斧鋸,「匡匡」兩響,落在盈幼玉赤足旁。夏星陳與孟庭殊并肩而入,手裏分拉
一條燦亮的絲線,燭映下不住反射耀目虹暈。
那是在本門的至寶「天羅絲」上沾金剛砂制成,她二人從門縫間将絲線穿入
穿出,齊齊施力,才将堅實的門闩「鋸」成了兩截。此物各部教使皆有,但用于
主殿裏的教使修室,恐怕是破題以來的頭一遭。
夏星陳見雲榻上赤身露體的精壯少年,怒火更熾,信手将天羅絲一放,柳眉
倒豎:「盈幼玉!你口口聲聲說要團結四部,一齊對付郁小娥,卻私藏貂豬,不
顧衆姊妹陰功反噬,你……你還有什麽話說?」孟庭殊好整以暇地收卷天羅絲,
見夏星陳欲上前理論,伸手挽住,一擡下颔道:「沒甚好說的。比起咱們,盈代
使現下怕要同郁小娥更近乎了。」
夏星陳垂眸望去,發現盈幼玉腿間一片狼籍,新藕色的大腿内側還沾着片片
猩紅,一縷白漿從微隙的玉蛤口蔔蔔流出,看來無比淫靡。
「幼玉!你這是……這卻又爲了什麽?」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盈幼
玉是姥姥最寵愛的教使,前程遠大、傲視群倫,怎會學郁小娥那自甘堕落的賤婢,
把處子元陰浪費在貂豬身上?莫非她與那貂豬……也有不可告人的情意?
連随後搶入的兩名侍女都目瞪口呆,作夢也想不到一向敬愛的盈姑娘居然與
外四部看齊,做出這等令人失望的勾當來。
「盈幼玉……」孟庭殊看她的眼神似有三分悲憫、三分惋惜,更多的卻是嘲
弄與輕鄙,微微歎息着,搖頭笑道:「「狗急跳牆」,說的也就是這樣了。你做
這等蠢事前,怎不與我等商量?」
盈幼玉冷笑。
「商量什麽?你們全給郁小娥吓破了膽,夾着尾巴逃出定字部,說一句「喪
家之犬」,怕還客氣了些。我沒有和這種對像商量的習慣。」
「你————!」孟庭殊杏眸一烈,居然搶先動手。
她長年被盈幼玉壓在頭頂,不管怎麽努力,永遠是坐二望三,總得不到師長
最關愛的眼神,積怨已深。
與大剌剌的夏星陳不同,她一見盈幼玉的模樣,便知她用了陰丹心訣。此法
雖能使功體倍增,頭幾次施行時卻是以自身功力爲籽爲渠,來灌溉男兒丹田,此
際盈幼玉非但不比平日,怕連六成功力都未必有,正是乘虛取之的好機會。
她自夏星陳身畔掠出,食指迳取盈幼玉胸口,看似單刀直入,卻隐有五六手
後着,無論盈幼玉如何格擋,終不免落入陷阱之中。盈幼玉竟不閃不避,在指尖
将按上玉乳的瞬間,反手拿孟庭殊的腕子。
硬碰硬對功力不足的盈幼玉來說,不啻是下下之選,孟庭殊本擔心她仗着招
式精妙,多少有些周旋,見她居然舍棄拆解,心中大喜:「教你輸得心服!」蓦
地腕上一股奇異陽勁透體而入,全身内力頓滞,盈幼玉反掌一甩,「砰!」将她
摔上了雲榻。
孟庭殊差點撞暈過去,盈幼玉嫌惡地甩開她的腕子,長腿勾起地上半濕的大
袖衫,連衣帶踵砸在她胸上!孟庭殊「哇」的一聲眦目吐氣,連話都說不出,張
着櫻桃小口奮力吞息,宛若離水金魚。
盈幼玉單腿将她壓制在榻上,腿心妙處大開,纖毫畢現。孟庭殊艱難轉頭,
見她淺潤肥美的玉蛤沾滿晶亮水漬,細小的洞口像是經曆過什麽極其巨大的物事,
一時竟難全閉,開歙間散發出蘭腐般的腥麝氣味,刺鼻卻不難聞;流到大腿的精
液已然化水,玉蛤裏仍不住淌出濃稠的白漿,不知被射了多少進去。
盈幼玉帶着一抹詭笑俯視她,忽然伸指在陰唇間抹了一下,勾起一縷欲墜不
墜的濃白,緩緩移到她閉合不起的小嘴上,全甩進了孟庭殊口裏。孟庭殊惡心欲
死,無奈胸口受制嘔之不出,唯恐那濃厚的漿水流入氣管,喉頭「骨碌」一搐,
汩淚咽入腹中。
「幼玉!」夏星陳目瞪口呆,回神不禁哇哇大叫:「你、你怎能這樣?好欺
侮人!」
盈幼玉冷笑不止,玉腿一收,隻見孟庭殊翻下雲榻,單手按着腹間,面上表
情十分怪異;目光瞟向床上的貂豬,腰腿微微一動,盈幼玉搶先橫臂,朝她昂起
了姣好的下颔,既是示警,也是示威。
「庭殊你怎麽了?你們……你們看起來好怪……」夏星陳都傻了,交替着望
向二人,冷不防被孟庭殊叉開颔頰,以指尖勾了嘴角殘精,迳送她口裏。夏星陳
頓足欲嘔,忽瞪大眼睛,「骨碌」一聲咽下去,喃喃道:「這陽精好……好補人!
是那貂豬?」
盈幼玉不置可否,淡然道:「你吃的,是我已汲去陽氣的精水。」
夏、孟二姝面面相觑,終究是孟庭殊反應更快,恍然道:「你适才克制我功
體的純陽内息——」盈幼玉點頭:「便是自精中所得。」夏孟兩人交換目光,須
極力克制才不緻失聲歡呼。孟庭殊一瞥門邊二婢兀自摸不着頭緒,揚聲道:「還
愣着做甚?快關門!你家代使不怕人看麽?」
二婢如夢初醒,趕緊掩上門扉;回頭孟庭殊倏忽欺至,「格格」兩聲,已将
二人的喉間軟骨捏碎!
第百四二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這下變生肘腋,夏星陳驚得呆了,尖叫:
「你做什麽!」曳着裙褶飛步掠前,堪堪接住一名癱倒的侍女,見她歪着脖頸動
也不動,直是不活了。
那侍女乃盈幼玉心腹,名喚沫春,夏星陳來找盈幼玉串門子,十有七八是她
點茶備馔,伺候珍玩。有時盈幼玉練功未回,又或臨時被姥姥叫走,夏星陳便與
沫春瞎聊着打發時間。對她們來說,沫春非但不是形同陌路毫無瓜葛,彼此間情
面縱不比盈幼玉,也算熟人了,怎下得這般毒手!
「你開口前先用用腦子!」孟庭殊從懷裏取出潔白的手絹,拭了拭霜華般的
白皙小手。「那榻上的貂豬,将改變教門的未來!你的反應若能快些,我便不用
搶着獨個兒殺了。還有臉問我!」回頭凝着盈幼玉,正色道:「幼玉,這樣的誠
意,你瞧夠不夠?」
盈幼玉俏臉沉落,咬着唇沒有介面;與其說思量,更多的是調适。
沫春、荷渥都是她的貼身侍女,相從數年,一向體己知心,失去二人于她不
啻是沉痛的打擊,然而易地而處,她能懂孟庭殊狠下殺手的用意。
其一自是爲了保密。此事關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沫春、荷渥雖是天
宮侍女,畢竟非屬菁英;在不在一條船上,也要遇着事才知曉。以現今冷鑪谷内
形勢嚴峻,委實冒不起這個險。
再者,卻是爲了向盈幼玉輸誠,明快地斬斷自己的退路。
天羅香教下,對「自相殘殺」的處罰極重,孟庭殊一口氣殺了倆,若拉上刑
堂問罪,縱使僥幸保住一條小命,餘生也隻能蒙着臉在地底巢城度過了。以她自
視甚高、過慣花花日子錦衣玉食的脾性,怕比殺了她還難受。
孟庭殊嘗過精水——還是盈幼玉行功化納、汲去精華的殘渣——領教過足以
壓制腹嬰功的陽勁,一條跨越本門武學之限的大道在她眼前豁然開展;以盈幼玉
的手段,既犧牲寶貴的處子元陰,肯定已種陰丹于丹田。若不将丹取出,又或取
出時刻意施爲,弄死了貂豬,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便成泡影,不知須曆百十年
後方能再有。
權衡輕重,孟庭殊決定先低頭,以換取資源之共享。将盈幼玉的侍女滅口,
看似與此目的背道而馳,卻最能提醒盈幼玉當前的處境:在随時将發生動亂、卻
誰也逃不出去的冷鑪谷内,坐擁這個誘人已極的巨大好處,她該與什麽樣的人結
盟,才能活到收割陰丹之時?
這不是小女孩兒過家家的遊戲。稍有不慎,春荷二姝便是現成的榜樣。
盈幼玉理解孟庭殊的言外之意,若回以「誠意不夠」,下個要死的怕就是夏
星陳了。她望着夏星陳既驚恐又茫然的神情,知她到得這時,還沒察覺自己将有
性命之憂,想起過往種種,終是不忍蓋過了不忿,淡然道:「今兒死的人夠多啦,
我相信你。」
孟庭殊雖極力掩飾,仍能看出松了口氣,僵冷的雪靥勉力擠出一絲微笑,袖
管輕動,似要與她擊掌爲誓,見盈幼玉神情漠然,爲免自讨沒趣,硬生生忍住,
轉頭對夏星陳道:「這兩具屍首由你帶到後山處置。」夏星陳被她峻聲斥回了神,
俏臉煞白,顫道:「我、我不要!人……人是你殺的,怎能叫我……我不要!」
「好啊。」孟庭殊冷笑:「那你出去随便殺倆,當作入夥的投名狀。就殺你
屋裏的迎星、迎夏倆姊妹好了,省事又利索。」
夏星陳一臉茫然。
「投……投名狀?投什麽名狀?」
「貂豬呀。你若想幼玉也分你一杯羹,總得做點事罷?」
夏星陳會過意來,嚅嗫道:「那……那我不要好了。你們武功都比我強,那
隻貂豬給你們罷,我不要了行不?」
孟庭殊笑道:「也行。那隻好殺你啦,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夏星陳忍不住小退半步,見她不像是說笑,哀聲道:「庭殊你……你别吓我。
我扔就是了。」孟庭殊沒打算這麽輕易放過她,冷冷道:「還有,将你房裏
的貂豬送到貂房去。」
夏星陳小臉「唰!」一聲脹紅,本以爲私藏貂豬一事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
她的侍女迎星迎夏都是有口無心之輩,被孟庭殊屋裏的随口一套,一股腦兒地洩
漏清光。
那貂豬是慧字部前些日子與侍女一并送來,夏星陳見生得俊俏,身子又精壯
結實,利用交割之際截下,藏在自家屋内,打着「先用一日再悄悄還回去」的主
意,不想一日又拖過了一日,不知不覺竟藏到這時。
盈幼玉冷眼旁觀,轉念便明白孟庭殊之意。
她由定字部大剌剌擡回貂豬,不比夏星陳從整批裏悄悄扣下一頭,孟、夏二
姝平日與她走得近,消息格外靈通,來得比其他人早;要不多時,怕連林采茵及
其他部使亦風聞而至,盈幼玉若無交代,此事絕難善了。
孟庭殊此計,打的正是「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貂豬是麽?便給你們一頭!
順勢拖夏星陳下水,埋屍是她、藏匿也是她,萬不幸事迹敗露,吃罪隻重不輕。
三人俱綁在一條船上,誰也别想撇幹淨。
夏星陳紅着臉還想分辯,盈幼玉卻搶先介面。
「這頭貂豬先藏你那兒,你找個理由打發迎星、迎夏回分壇,我信不過她們。
晚點我派一名侍女到你屋裏,由她負責照看。」孟庭殊眸裏掠過一抹幾不可
察的戒慎,旋即平複如常,隻輕描淡寫問:「你要派誰?瓊蕤、蘭賓,還是滿袖?」
盈幼玉餘下四名侍女中,僅一名喚「岑芳」的她未提及。盈幼玉心想:「原來我
屋裏一直與你暗通聲息的,竟是岑芳。」以孟庭殊心計之工,亦不排除是有意離
間,才略去此姝不提,由此更幸有黃纓,淡然相應:「怎麽?這幾個你都想殺了
麽?」
孟庭殊強笑:「我是擔心事機不密,後患無窮。你莫忘了我三人現已在一條
船上,同進同退,要出了什麽事,誰也不樂意。迎星、迎夏固不足信,你我屋裏
人也一樣要防。」
盈幼玉冷道:「不是我屋裏的,你們不認識。」孟、夏面面相觑。
她三人向來是出入相偕,彼此生活裏都有些什麽人、與哪些婢仆親厚,無不
摸得通透,況且盈幼玉的侍女遠多于同侪,光要使喚這些人就夠瞧的了,按說再
無心力于他處布樁。此際聽聞還有别的幫手,忽覺她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看她
的眼神又多幾分異樣,分不清是忌憚抑或敬畏。
盈幼玉到此時,才又取回了話事權,三言兩語間分撥停當,各自應付去了。
事态的發展大抵如她所料:不出半個時辰,林采茵等便來興師問罪,孟、夏二人
裝着義憤填膺的模樣,齊齊加入撻伐的行列;盈幼玉捱不過衆人指責,隻得老實
交出貂豬。
教使們礙于她的劍法武藝,也不敢太過逼人,匆匆議定了享用貂豬的順序便
即散去,而黃纓早已利用空檔将耿照移到夏星陳處。盈幼玉不知貂豬其實是自己
走進房、躺上床的,不免對巨乳妹另眼相看:能孤身一人扛着個精壯小夥,瞞過
衆人的耳目暗渡陳倉,連夏星陳或孟庭殊都未必能辦得到,益覺自己慧眼識人,
巨乳妹果堪大用。
況且,在黃纓從旁「協助」之下,她漸漸能領略男女交合的銷魂滋味,若非
礙于矜持,恐被夏、孟乃至巨乳妹在背後議論,盈幼玉幾能鎮日跨在男兒身上瘋
狂馳騁,直至精疲力竭仍不肯下。
三姝之中,孟庭殊最是理智,卻也最貪婪。
盈幼玉隻許她二人每日取精一度,誰來吃她不管,兩人商量好便罷,但貂豬
每天隻能出一回精水,哪個今兒吃了,另一人明日請早。夏星陳哀歎她那隻被拿
去李代桃僵的無緣貂豬,前兩天還巴巴地與林采茵等排隊輪流,把握取精的短暫
片刻,與貂豬互訴情衷,頗難割舍;孟庭殊便老實不客氣地占了她的缺額,一連
三天都大剌剌地汲取耿照的陽精,總要吃得幹幹淨淨、龍杵上晶亮亮地再無一絲
白濁,才紅着小臉,心滿意足離去。
「那女人吃你的樣子好怕人。」黃纓與耿照閑聊時,忍不住取笑。「要不是
怕盈姑娘一劍捅死了她,怕連整根吞進肚子裏的心都有。」
耿照被她一說,心頭還真有幾分異樣,連連搖頭。「忒标緻的姑娘,出手卻
無比毒辣,草菅人命若此,心地可想而知。你别吓我啊,當心我明兒一坐不住,
突然從她那「虎口」中拔将出來,一溜煙跑了,你可難辦。」
黃纓得意得要命。
「我怕甚來?又不是我光屁股。況且以她那股子狠勁,我料等不到明日,今
晚肯定帶姜豉調料來尋你。」耿照無奈攤手:「我皮粗肉厚的不好嚼,你勸她别
吃生脍,費點心思紅燒了罷?」
黃纓「噗哧」一聲,嬌嬌橫他一眼。「紅燒好。我專讓盈姑娘等她,逮着了
活剝下釜,燒她個皮酥肉爛,做成一鍋好吃的醬狐肉。」
耿照不知她用什麽法子說服了盈幼玉,入夜之後,兩人還真躲進了隔壁的侍
女房,預備逮她個「偷吃貂豬」的現行,氣氛卻不怎麽劍拔弩張,兩人有一搭沒
一搭地閑聊,不時穿插着盈幼玉趾高氣昂的斥喝,以及黃纓忙不叠的讨饒,最後
總能以笑聲做結;聽在一牆之隔的耿照耳裏,隻能佩服小黃纓的手段高超,牢牢
掐住這位盈姑娘的七寸,居然還教她渾無所覺。
盈幼玉身爲菁英,同侪之間向來隻有利害,婢仆下人又懼于她的權威,處處
曲意逢迎,隻能說「高處不勝寒」,從不奢望有人能真心相待。黃纓巧妙利用了
這種下對上的形勢,故作呆傻的模樣,一意逗她發笑,以此松懈、瓦解盈幼玉的
戒心,果然收到奇效。
盈幼玉對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連發怒時都鮮少嚴詞斥喝,這正是她與外界
隔絕、絕不輕易向人敞開心房的表征。黃纓能讓她處處瞧不順眼,忍不住開口糾
正,在心理上已較孟庭殊、夏星陳等更接近她真實的情感意向;考慮到這樣的成
果竟是在短短兩日之内取得,簡直教人不敢想像再繼續相處下去,最終會是個什
麽樣的結果。
隻是耿照并不知道,這已非是黃纓頭一次用這樣的手法「交朋友」。
她每到一處新環境,總能看出那些個看似高高在上、占據了最多資源的「天
之驕女」之中,誰是最寂寞最脆弱,隐隐被群體排擠抗拒,由她們的小跟班做起,
日後卻無不與之平起平坐,甚至掌握主導權,讓這些自視甚高的富家千金任她操
弄擺布而不自知。
對黃纓而言,采藍與盈幼玉除了武功出身之外,本質上幾無區别,隻是随着
年歲識見增長,過去要花上幾年工夫,忍受無數次愚蠢無聊的「姊妹談心」——
多半是對方目無旁人的自說自話——才能從采藍身上取得的,于盈幼玉處不過三
兩天罷了。
她了解她的脆弱,明白如何才能讨好她、迎合她,乃至解裂她的心防,不着
痕迹占住更有利也更有力的位置。就像她清楚孟庭殊其實不會對「貂豬」做出什
麽出格之舉,以免損傷自身的利益,但盈幼玉絕對會喜歡這個埋伏窺探、守株待
兔的提議,而不在乎是不是真能逮到,光是想像孟庭殊可能做出這種宵小行徑,
便足以鞏固她剛取回不久的自信與優越。
時間在說笑打鬧間飛快流逝,還不到二更天,鄰室忽傳來「咿」的一聲輕響,
居然真有條嬌小的身影一閃而入,回身掩上門扉,作賊心虛似的吹滅了近門處的
兩盞銅镫,将滅未滅的焰影劃出一張方頤尖颔的貓兒臉蛋,下巴底那點小巧淡細
的烏痣倒比白日間顯眼,竟是夏星陳。
盈幼玉渾沒想到孟庭殊未來,反來了個不相幹的夏代使,連提議守株待兔的
黃纓也料不到會是這厮,不禁愕然。
夏星陳挽起頭發,露出細直的雪頸,頸背黏着幾绺濕濡發絲,似是剛剛沐浴
完畢,随意披了件薄紗大袖,腰間松松地系了根帶子,衫襬幾被暈黃的燈焰映透,
浮露出兩條細腿剪影,敢情底下無有襦裙,僅上半身穿着一件水藍色滾烏邊的緞
面肚兜,腰腹以下竟是空空如也,未着寸縷。
盈幼玉平日浴後睡前,随意處亦不遑多讓,然而一邁出閨房,無論如何也不
敢這樣輕疏,以免招人非議。夏星陳在「過日子」一事上向來是個缺心眼的,此
際侍女又不在,洗完澡還記得披衣服已屬萬幸。況且她夜襲此間,本就沒打算給
旁人瞧見——夏星陳輕手輕腳溜上榻,撩起了衫襬,對準男兒腹下之物,屈着雪
肌團鼓的白皙大腿緩緩坐低,耿照巨碩的龍杵突入她腿心之間的嬌紅小穴,被兩
片酥嫩嬌脂噙着徐徐納入。夏星陳的穴兒與花唇看似細小,陡将猙獰的怒龍一襯,
更是懸殊得吓人,吞納的過程卻極是滑順,僅初入時微微一滞,弄得少女仰頭哆
嗦,旋即直沒至底,整根巨物悉數插入她雪白豐盈的小肚子裏,夏星陳長長吐了
口氣,臉頰紅撲撲的,忽然「嘻嘻」傻笑起來,片刻才咬唇低呼:「怎能……怎
能這般大?真是吓死人啦。」緩過氣來,迫不及待搖動雪股,細細品嘗男兒的過
人之處。
夏星陳嫌梳妝麻煩,戴些項煉耳墜等身外物就算打扮了,發長僅至背心;如
非欲讨師長歡心,不敢太過疏懶,教她齊耳削去怕也使得。迎星迎夏不在身邊,
無人爲她打理衣容,頭發這等麻煩之物,溜出房門前随手一揪一束,松松地簪在
腦後,發根貼顱逆起,正面看來便似短發,僅前額鬓邊垂覆兩片青絲,居然也頗
爲俏麗。
她雙手按着耿照腰腹,小屁股熟練地擡起放落,要不多時便搖得嗚嗚有聲,
一身瑩潤雪肌無不沁出密汗;胡亂挽起的腰帶随着漸趨激烈的馳騁,早已松開來,
失去羁束的大袖衫自頸後滑落,露出光滑的美背香肩。
夏星陳上半身宛如幼女,細細的臂兒薄薄的肩,胸前雙丸差堪盈握,說不上
豐滿傲人。然而天生乳質細綿,極其軟嫩,比新炊的豆腐腦兒還要鮮滋飽水,一
晃起來跌宕生姿,絲毫不遜沃乳;襯與扁窄的腰肢,視覺上的反差妙不可言。
相較于纖瘦的上半截,她的腿股卻是極富肉感,緊緻的雪肌鼓束成團,張馳
有力,透着難以言喻的豐熟與情欲,顯是風月老手,多炙男女情事。盈幼玉初時
見她潛入房中,以爲她要對貂豬不利,及至夏星陳爬上床榻,盈幼玉的精神更是
緊繃至極:「難道……她竟想硬植陰丹,強取貂豬的陽氣?」料不到平日大而化
之的夏星陳,竟比孟庭殊更貪更狠,不由得手按劍柄,殺氣騰騰;就着門縫窺視
老半天,見她耽于淫樂,玩得可歡了,哪有半分植丹取氣的模樣?轉念恍然:
「好啊這個小浪蹄子,姥姥千萬交代,讓我們守住紅丸,待與合适的純陽男子媾
和,武功才有大成之日。哪知她早已抛卻處子之身,恣意行淫!」以其馳騁之老
練,失貞恐非是近期之事。
她知夏星陳性子疏懶、胸無大志,随便拿點好吃好玩的便能引走她的注意力,
隻是萬料不到她膽大如斯,竟舍棄迎香副使最緊要的前程依靠,不禁又氣又好笑;
防備心一去,頓覺既新鮮又刺激,不想能窺同侪姊妹行淫的模樣,面頰烘熱起來,
杏眼眯着貓兒也似的,饒富興味地打量着門縫裏挺腰搖臀的汗濕女體。
夏星陳腿肌結實,腿根與陰阜間形成一處明顯的三角空隙,即使緊并了也合
不攏,跨開雙腿在男兒身上起伏時,裹着薄漿的紫紅肉柱于兩瓣桃裂也似的雪股
間進出,大大撐開飽膩的花唇,連小巧的肛菊似也反饋着膣裏的巨物蹂躏,頻頻
開歙如魚口,身後一望即知,甚且恥丘上滴着蜜汁的烏茸依稀能見,令人臉紅心
跳。
盈幼玉看得心猿意馬,腿心裏一片溫膩,若非她天生泌潤極稠,宛若杏膏,
怕已沿着大腿内側流淌下來,忽生出促狹之念,抿着一抹壞笑,低聲回顧黃纓:
「咱們給這騷蹄子一點顔色瞧瞧!」冷不防撞開門扉,鞘尖一指,低喝:「夏星
陳,你幹得好事!」俏臉不及闆起,居然「噗哧」一聲笑将出來,才省起不能給
她好臉色看。
夏星陳差點從貂豬身上栽落,無奈巨根插得極深,箕張的菇傘活像倒鈎,牢
牢嵌着百轉千折的嫩膣,想分也分不開,唬得她六神無主,如奸情被曝的偷人小
媳婦般,雙手環着汗津津的酥膩細胸,扭過窄腰忙不叠分辯:「幼……幼玉!你、
你怎麽……啊啊……我、我不是……啊啊啊……」
盈幼玉這才換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輕哼道:「拿賊拿贓,還有什麽「不是」
的?好啊夏星陳,我還以爲你不思進取,沒想到卻是扮豬吃老虎,使這等陰
招!」
森寒的嗓音忽地一揚:「阿纓!去請孟代使,就說姑娘拿了個背盟違誓的叛
徒,讓她帶上佩劍!」
「是!」黃纓突然機靈起來,一反白日裏的憨傻,飛快福了半幅,便要揭門
沖出。夏星陳想起孟庭殊之辣手,魂兒都飛了,哭喪着臉求饒:「幼……幼玉!
我沒有……我不是叛徒!我沒有……我隻是……啊……」薄腰一顫,尾音悠悠飄
去,顯是讓貂豬拱到了什麽緊要處。
盈幼玉一使眼色,黃纓雙手在門上虛晃兩招,連步子都沒停,掉頭折返,牢
牢按住夏星陳不讓起身,老實巴交地說:「夏代使得罪啦。等我們家盈姑娘問好
了,我再請孟代使拿劍來。」夏星陳巴不得她永遠别去,不敢妄動,居然就這樣
給武功低微的巨乳妹制住了。
「你沒有?你不是?」盈幼玉故意皺眉。「你深夜前來,難道不是想給貂豬
動手腳,以瓜代我的陰丹?」
夏星陳壓根兒沒想過這事,聽得一愣,才發覺事态嚴重,苦于半身被黃纓緊
緊摟住,小腦袋搖得波浪鼓也似。「不是!決計……決計不是!幼玉你知道我的,
這種事……我又不……欸!我哪想過什麽陰丹嘛……這一貫不都你和庭殊在想麽?
關我什麽事啊!嗚嗚……」小嘴一扁,眼眶兒都紅了。
「這麽說似也有些道理。」盈幼玉故作沉吟。「你這人這麽懶惰——」
「是啊是啊,我這人這麽懶……」夏星陳見她口氣松動,如遇浮草,總要先
攀住了再說;出口才覺不對,又不敢頂撞,讷讷地張嘴無聲,算是混了過去。
「……又沒什麽壯志雄心,武功不上不下,也不見你心急火燎求長進。要說
打陰丹的主意,好像也沒甚道理。」盈幼玉自顧自的說下去。夏星陳委屈道:
「你講就講,幹嘛老損人嘛。」
盈幼玉俏臉一闆,寒聲道:「你既不爲陰丹,何故來此?不老實交代,我讓
孟庭殊問你!」
「别!千萬……千萬不要!」夏星陳猶豫片刻,紅着臉道:「我……我下午
去找庭殊,恰好她在午寐。她屋裏的沒敢打擾,便放我進去……」盈幼玉啧的一
聲,蹙眉打斷:「揀重點說!」
「嗚……」夏星陳吓得縮頸閉眼,忍着委屈嚅嗫道:「反、反正就是她邊睡
午覺,邊吮大拇指,口裏直說:「好大……好燙……怎能這般厲害……」臉蛋紅
撲撲的,笑得貓兒也似,隻差沒呼噜呼噜地叫起來。我……我一看就明白啦,還
能是哪個?肯定是你的貂豬啊,便想來見識見識……」
盈幼玉從小就認識孟庭殊了,打死她都想像不出,吸吮着拇指露出憨笑、如
滿足的貓兒般呼噜作響的孟庭殊是什麽樣子,不由一陣惡寒。也難怪夏星陳巴巴
地跑來「長見識」,換作是自己,見得一向自矜嬌貴的孟大小姐這般模樣,也不
免好奇心大盛,欲來瞧瞧這貂豬是怎麽個厲害法,況乎總是少根筋的夏星陳?
最後一絲疑慮盡去,盈幼玉再無顧忌,戲耍的興緻益濃,故意輕哼一聲,咬
唇道:「我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黃,随便編個理由诓我?除非……除非你已非是處
子之身,化納陽氣有限,我才相信你的清白。」
夏星陳如釋重負,急道:「我不是!我早就不是啦,幼玉你信我,我……我
隻是好奇來玩一玩罷了,不是要搶你的貂豬。我的喜安都給你啦,你還要懷疑我!
嗚嗚……」說到傷心處,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盈幼玉愣了半天,才意識到「喜安」是她藏在屋裏、那隻李代桃僵的貂豬,
幾欲暈厥:「我的天,她居然給貂豬起名字!」這下也毋須追問,夏星陳的貞操
就算不是毀于「喜安」,肯定也是給了在他之前的某隻豚貂。夏代使一時把持不
住,非但把食物當成寵物,還與她的寵物逾越了應有的分際,發生不正常的關系,
堪稱是内四部的絕大醜聞。此際盈幼玉卻不覺光火,反有種窺人陰私的刺激興奮,
強抑胸中怦然,抱胸冷道:「你說不是便不是?阿纓,給我仔細檢查,看夏代使
是不是說謊騙人!」
「哎呀!摸起來又濕又黏……」黃纓老實答應,伸手往她股間一陣掏摸,沉
吟道:「莫非是處子血?」
夏星陳魂飛魄散。「不是……才不是處子血!哪來忒多處子血,一流再流流
個沒完?你别胡……呀!」昂頸驚叫,僵挺的腰闆顫如風草。
原來黃纓扣住她勃挺的蒂兒,指尖逼命似的一陣摳撚,弄得夏代使肉壁急縮,
绉褶豐富的膣管内頓時大搐起來,掐着硬如鐵杵的巨物死命絞扭,傷的卻都是自
家要害。
夏星陳連叫都叫不出,拱背垂頸一陣激顫,蓦地肌團緊實的小圓臀劇搖幾下,
「噗——」噴出大把淫蜜,勁道之強噴射之遠,直濺至耿照頸颔間;至于他贲起
的黝黑胸膛布滿水珠如驟雨,沿着起伏劇烈的肌肉線條淌于床榻之上,身下積起
的一個個小水窪不多時便連成一片,自是不在話下。
若有似無的腥甜氣味飄散在空氣中,甘美如探指入膣時,刮攪出來的那一抹
溫膩。夏星陳天生體味甚薄,肌膚香澤淺淺淡淡的,十分好聞,不比馥郁濃烈的
盈幼玉;氣味能溢滿整個鬥室,可見其量豐沛。
盈幼玉是頭一次見其他女子如此情狀,「咭」的一聲掩口失笑,再也闆不住
一張冷臉,搖頭道:「怎……怎能尿成這樣?」見黃纓從癱軟的夏星陳股間拔出
汁水淋漓的小手,指尖滴滴答答不住垂落淫蜜,不覺笑道:「這要說是處子血,
幾條大漢都死絕啦。哪個能噴出忒多血來?」
黃纓笑道:「夏代使昏過去啦。要不沉冤昭雪,不知有多開心。」
盈幼玉「噗哧」一聲,嬌嬌瞪她:「濫耍嘴皮!」燭光下見夏星陳玉體瑩潤,
剔透的水珠彈撞滑落,分不清是汗或淫水,益顯出吹彈可破的嬌嫩肌感,看得盈
幼玉怦然心動。
在她心底深處,一向對瑩白美肌十分向往,動也不動的夏星陳既無威脅,再
加上身邊有熟悉的巨乳妹相伴,盈幼玉遲疑片刻,終于克服了與人接觸的心障,
指尖緩緩挪近夏星陳汗濕的腰腿——一旁黃纓紅着小臉、咬唇嘻笑,既興奮又調
皮的模樣,仿佛滿溢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濃濃色欲,混合了天真與暧昧,加倍地鼓
舞了盈幼玉。眼見伸手将及,黃纓忽然轉頭,視線越過了盈幼玉的肩膀,愕然叫
道:「孟……孟代使!」
盈幼玉不假思索,霍然轉身,但見房門關得嚴實,門闩牢牢插着,哪來的
「孟代使」?心念微動,腦後勁風已至!她反掌切出,高與颔齊,來人若不閃躲,
這下便要斬在喉頭要害;且不論識人辨位,純以倉促支應言,出手不可謂之不辣。
豈料來人竟悶頭硬撞,盈幼玉掌緣切落,正中一團綿軟濕漉,一驚撤手,恰
将昏迷的巨乳妹抱個滿懷;餘光越過她的肩膊,見夏星陳倒在榻旁,依舊人事不
知,自己卻連是何人出手、何時出的手均無所覺,雙方高下毋須贅言,不敢大意,
潛運内力,沉聲道:「在半琴天宮裝神弄鬼,是當我天羅香無人了麽?出來!」
房中悄靜靜的,除了夏、黃二姝勻細的呼吸,再無聲息。
盈幼玉左手倒持長劍,右臂環着昏迷的巨乳妹,非爲其安危,而是高手相對,
往往一動勝負立分,斷不可輕莽。奇妙的是:當她意識到「房内藏得有人」之後,
果然生出一絲微妙感應,似乎壁隙間真有雙眼睛,盯得她渾身發毛,隻差着一點,
無法辨清對方藏身何處。
「唔,代……代使……」伏在肩上的黃纓嗚哝出聲,腴潤的身子動了動。盈
幼玉蹙眉,低道:「噓!噤聲——」忽「喀!」一聲輕響,房頂藻梲附近突然翻
開屜闆,烏影撲落,迳取她懷中的巨乳妹!
盈幼玉早有準備,飛退之際擰腰一旋,動作曼妙如舞姿,将臂間的黃纓甩至
身後;回身已拔劍在手,翻腕遞出,眼看要将飄落的黑影掃作兩截,豈料來人墜
勢一頓,忽又拔高,竟自她頭頂抱膝翻過,蓋因腰上系有長索、一端與梁間短柱
相連之故。
盈幼玉一擊落空,回見那人足尖點地、更不稍停,如箭離弦,幾乎是貼地掠
向黃纓,手中長杖戟出,正中黃纓咽喉!
「……阿纓!」盈幼玉相救不及,眦目欲裂,卻聽「铮!」一聲尖亢勁響,
來人長杖刺中一物,卻非黃纓柔軟白皙的喉頭,她及時以一枚發钗似的銳器遮護,
那物事被杖頭擊成兩截,斷去的小半截破片劃過她的頸側,勾開一縷血線,「笃!」
釘在柱上;餘勢所及,黃纓持刃的雙手虎口迸裂,嬌小的身子倒飛出去,重
重撞上門扉。
來人滿以爲她縱未彈回,最不濟也将癱在門前,誰知上了闩的房門卻被輕易
撞開,黃纓摔出門檻、背脊着地,忍痛側身翻了開去,其間竟無半點猶疑,倏地
逸出視界。
自梁頂現身的不速之客正欲追趕,背後銳風已至,逼得來人轉身「铿铿铿」
連撥帶轉,擋下一輪逼命疾刺,堪堪架住盈幼玉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奇詭劍招,低
喝:「幼玉,是我!」
盈幼玉看清她一身魚皮水靠,烏紗遮面、身段苗條,不是蘇合薰是誰?不由
睜大杏眼,失聲道:「你……監視我!誰讓你這般胡來?是郁小娥麽?」想到連
日行淫的模樣都教她瞧了去,羞怒交迸,光滑細緻的蜜色小臉脹得通紅,一霎間
居然動了殺人的念頭。
蘇合薰不知她心中糾結,長杖一推,解了僵持,隻撂一句:「先拿奸細,少
時再說!」轉身便要掠出門去。盈幼玉閃過無數念頭,還未理出一條清楚思路,
身子已自生反應,唰唰唰連環三劍,迳取蘇合薰背門!
蘇合薰頸背汗毛直豎,料不到盈幼玉竟痛下殺手,總算她應變快絕,揮杖連
蕩兩着,第三劍卻突入臂間,杖長勢老不利回防,眼看避無可避,盈幼玉忽一踉
跄,軟軟癱倒;身後一人補上位,單掌劈出,卻是本該在榻上的貂豬!
蘇合薰身子一矮,摟着栽倒的盈幼玉滾向内室,地躺身法輕逾貓撲,貼地似
未觸地,有如霧漸雲沾,難以捉摸,與天羅香嫡傳「懸網遊牆」身法渺不相涉,
一望即知。
耿照躍過二姝頭頂,落足檻外,扶起倚牆喘息的黃纓,視線不離房裏的黑衣
女郎,低聲問:「沒事罷?」黃纓面色白慘,高聳的豪乳随劇喘上下起伏,掀起
連天乳浪,雙手撮拳抵緊虎口,指縫間不住滲出鮮血,強笑道:「沒事,疼而已。
你給我揍她幾下消消氣,殺了更好。」
耿照摸摸她發頂,寵溺一笑。「消氣無妨,不宜殺人。」大步回房,信手自
屏風架上取了件不知是什麽的衣布圍住下身,直視着烏紗裹面的苗條女郎,沉聲
道:「我等了你幾天,隻知有人窺視,卻不知藏身何處。按說夾層若在地闆下,
床榻四腳接地,我該聽得一清二楚才是;若藏于四壁,視界有限,不能盡窺全豹。
想來想去,也隻能在梁頂了。」黃纓随後而入,虎口裂創已用撕下的薄紗胡亂裹
起,拳肘相輔掩上門扉,以盈幼玉的鑲銅花梨木鞘作闩,牢牢插上。
這回,沒了那條預先做過手腳的橫闩,無論想出去或進來,都得先拔出劍鞘
才行。
蘇合薰掖着穴道被制的盈幼玉,才發現自己入的是一個局。
在她出任領路使前,早對這片樓宇中錯綜複雜的暗道了若指掌,所學的「古
雲黃蒿步」更是爲在狹小相連的空間中無聲來去、特别修改增益而成,于實戰并
無大用,她仍費盡苦心鑽研修練,未曾有一絲懈怠。
多年來她行于教使、長老們的頭頂身側,化吐納爲雲流,凝心搏如遺墟,起
卧不分動靜,無有死生……從沒有人發現過她。縱有生疑者,也不信周圍始終有
雙眼睛在監視、在觀察,無日無夜,未有一刻稍稍歇止。
冷鑪禁道的「黑蜘蛛」們,之所以破格接受一位如此年輕、看似塵緣未斷,
還有大好前程的妙齡女郎披上黑衣,蘇合薰一直以爲是因爲自己擁有這種寂然無
聲、宛若流雲揮散的奇異特質的緣故。
(爲何這名谷外的男子,竟能察覺我的存在?)若非碧火功出了點小問題,
耿照早該把那雙于暗處窺視的「眼睛」給揪出來。
自得到盈幼玉寶貴的處子元陰,碧火神功恢複至「一陽初動」的狀态,按說
内息應源源不絕,以一貫的驚人速度修補真元,回複功力。
誰知耿照的丹田像是破了洞的容器,明明碧火功作用曆曆,真氣卻不知漏往
何處,仿佛憑空消失了似的,真元始終虛弱不堪,功力未見起色,隻比蘇醒之初
略好一些,行走說話雖無影響,較之往日神奇的恢複速度,相差不可以道裏計。
耿照以爲是受創太深,能保住性命已屬萬幸,功力能不能盡複舊觀尚在未定
之天,毋須操之過急,仍教黃纓看出不對勁;禁不住她軟磨硬泡,隻得和盤托出。
小黃纓一聽那還了得,不由分說,用盡法子拐騙盈幼玉「臨幸」貂豬,要給
耿照「補補身子」。怪的是:以盈幼玉元陰之滋補豐潤,縱使耿照逆運天羅采心
訣采得她欲仙欲死,幾度昏厥,收效卻十分有限——也不能說效果不彰,而是不
管汲取的功力多麽精純,最終全都無聲無息消失一空,采補也好雙修也罷,所得
通通留不住,連耿照自己,也說不準功力到底去了哪裏。
「你這是鼠妖附了身,坐吃山空,天下無糧!」
黃纓難得一臉嚴肅,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耿照聞言失笑,後腦勺卻挨
了她軟軟嫩嫩的小手一記,趕緊正襟危坐,不敢再對「鼠妖附身」一說表示意見。
「我們家鄉遇到這事,老人家說隻有一個辦法,殺人獻祭,又叫「灰毛王爺
娶親」。」少女沉吟半晌,雙掌一擊:「你就爽快點,一股腦兒吸死盈幼玉罷,
我伺候她也伺候得有些煩啦。待她美得翻起白眼、渾身哆嗦之際,突然被你吸成
了一團膿血!這當兒感天動地,說不定你的功力便恢……哎喲!」
耿照扇她後腦勺一記。「怎麽水月停軒也教妖術道法?你啊,胡言亂語,不
知所謂!」
「……人家擔心你嘛!」黃纓雙手抱頭,眼角眨巴眨巴地擠着淚。
仿效「灰毛王爺娶親」活人獻祭吸幹盈幼玉的事,到這兒就算完了。盡管黃
纓一直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想拿孟庭殊給耿照「補上一補」,但孟代使着實太精
太狠太能把持,一點餡兒都不露,黃纓苦無下手的機會,直到耿照告訴她「有人
監視我們」。
「……現在麽?」黃纓悚然一驚,不由得壓低聲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住
亂瞟。「至少剛剛還是。現下似乎沒有啦。」耿照安慰她:「這人不僅躲着咱們,
也躲着其他人,否則盈姑娘早知道咱們串謀诓了她。」
黃纓一想也是。她與耿照經常背着盈幼玉閑聊打鬧,要是躲在暗處窺視的鼠
輩與盈幼玉是一邊的,這會兒早該東窗事發了。就憑盈幼玉那點城府,在她面前
形同赤裸,什麽心思也藏不住,黃纓确信自己還未露出馬腳,稍稍放下心來。
「是她們的對頭?」
「那人對環境太熟了,說不過去。」耿照沉吟:「也可能是暗中保護之人。
你說天羅香群芳無首,當家的都是些不曉事兒的年輕姑娘,迄今未出亂子,亦不
能排除是有人在幕後運籌控制,以免成災。」
黃纓柳眉一挑,抿嘴笑道:「這可簡單多了,是不?」
兩人遂排布計畫,假意對盈幼玉下手,果然黃纓亮出磨利的發簪、欲刺盈幼
玉頸後要害,藏身天花闆夾層的蘇合薰再不能袖手旁觀,就此露出行藏。
黃纓與耿照默契絕佳,針對房内諸多可能的藏匿地點,分别制訂了不同的
「誘鼠」之策,考慮到其中所牽涉的變因如盈幼玉、夏星陳等,交叉衍生的變化
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套,各種暗号花巧無不牢記,配合得絲絲入扣,果然釣出了擅
匿其蹤的領路使蘇合薰。
耿照見對面的黑衣女郎無意開口,她那貼身的魚皮勁裝裹出起伏有緻的腰臀
曲線,連肌束的張馳變化似都清晰可見,隻怕再一動,便是抵命互搏的局面,單
臂一橫,将黃纓遮護在後,視線不離女郎柳腰上的盤索。
天花闆上的機關能否容納兩人同時鑽入,耿照無法判斷,但身爲占據地利的
一方,蘇合薰一旦回到夾層中,要再揪出她來可就千難萬難。耿照暗自提勁、放
松肌肉,專等她抛繩抽身的一刻,便要搶攻發難。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蘇合薰出手的第一着,竟是将臂間的盈幼玉扔給他!
玲珑浮凸的蜜色胴體一瞬間充滿視界,耿照蓄勢待發的一擊失卻目标,唯恐
一閃身盈幼玉那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撞上地面硬木,不免鮮血迸流,趕緊接過放
落;蘇合薰趁機後躍直上,雙手攀住屜闆一蕩一挺,細圓的柳腰連着緊并的大腿,
繃出曼妙滑順的肌肉線條,眼看整個人就要沒入黑黝深幽的暗門洞中。
耿照一個飛步踩上紫檀雲榻,借力一蹬,箕張的五指揮過暗門洞口,卻撲了
個空,女郎姣好修長的足胫腳掌便如化霧一般,自洞口下方一攪即散,仿佛抓不
到實體,屜闆随即「砰!」一聲翻落,欲進無門。
眼看耿照頭頂将撞上屜闆,他左手一翻,五隻指頭宛若塗膠,牢牢黏上光滑
的闆面,一瞬間身子非但未墜,反又拉高寸許,「呼」的一聲右拳揮出,正中屜
闆另一側!
那處正是屜闆據以開阖的合葉部位,這拳用盡耿照丹田餘勁,轟得合葉鉸鏈
碎如齑粉,分不清是金工或木造。屜闆失去承拖,轟然掀飛,兩條渾圓結實的長
腿滑将出來,恰被力盡的耿照抓住,雙雙落地,滾作一團。
女郎雖極苗條,臀股卻豐盈有肉,耿照背脊觸地,撞得幾欲嘔血,與懷中軟
玉一襯,直是天堂地獄之别。可「天堂」也不是吃齋的,一翻身跨在他腰臍間,
牢牢将男兒壓制在地,雙手撮拳狂毆,落點無一非是要害,比地痞還兇狠。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再提不起絲毫氣力,莫說還手,連招架亦有不能,雙手
抱頭,狼狽地護住眼睛咽喉等部位,一邊拚命扭動上半身,以手肘肩膊擋下緻命
的攻擊。
自他武功有成……不,該說是自出江湖以來,這是挨得最窩囊最無力、偏又
離死亡最近的一頓揍,絕難想像它是出自一名清冷幽淡的女郎之手。
蘇合薰狂毆了一輪,聽得一旁黃纓尖聲大叫,似要沖過來拚命,冷冷地易拳
爲爪,便要取這男子之命,豈料指尖才一觸他喉頭肌膚,勁力便狂洩而出,抓住
咽喉時已無半分實勁,别說是捏碎軟骨了,就是搔癢都嫌太輕。
(……這是什麽妖法!)
女郎不由一驚,卻未慌亂,左手食中二指戟出,搶攻人體最柔軟脆弱的兩眼。
耿照避之不及,伸手抓她腕子,蘇合薰頓覺整條左臂的力氣無分内外,眨眼
間竟都消失無蹤,猶如食鹽溶水一般,連忙揮開,屈膝往他腹間一頓,借力彈了
起來。
耿照痛得眼前煞白,卻知這是千載難逢的反擊機會,也不管什麽觑不觑準,
上半身藉着膝擊之勢一仰,薜荔鬼手中的一路「施無畏手」已應運而出,試圖留
下女郎。
蘇合薰畏懼他那吞吃功力的詭異手法,連消帶打奮力撥開,身上氣力卻越見
衰落,長腿連蹬他頭臉胸腹,着着都中要害,雖無奪命之威,仍是疼痛欲裂,乘
勢退出了男子臂圍,未敢戀戰,返身掠過黃、盈二姝身畔,如飛燕般竄出房門。
「别……别跑!」耿照掙紮而起,連呼吸幾口,功力卻提運不上來,仗着一
股不屈狠勁邁開步伐,咬牙追去,隻來得及扔下一句:「照看盈姑娘,小心調虎
離山!」黃纓冰雪聰明,便即會意,要囑咐他「小心點」時已沒了人影,趕緊搶
過盈幼玉的佩劍攢在手裏,将房門牢牢闩上,死盯着那個翻開屜闆的暗門,絲毫
不敢大意。
夏星陳閨房所在的樓層沒見半個侍女,自是出于夏代使的嚴令,誰也沒敢不
識相地前來打擾——關于她私藏貂豬的傳言,在婢仆之間普及的程度,可能遠遠
超過她們的主子所能想像。蘇合薰縱有幾屏廊庑間趨避自如的絕頂身法,眼下卻
沒有盡情施展的氣力,不顧撞跌發足狂奔,也不過領先耿照僅僅一個轉角。
氣空力盡的兩人一前一後,在幽暗的紫檀曲廊間轉來繞去,耿照邊跑邊四下
亂瞟,希望找到一枚巴掌大小、有些份量的硬物,照準一擲,以結束這場疲憊而
狼狽的追逐——正這麽想着,女郎又拐了個彎,轉角另一頭「砰」的一響,耿照
轉過一瞧,赫見是條死路,左手邊一間廂房門扉大開,透出的燈暈照亮了晦暗的
廊角,顯然女郎已别無去處。
這實在是太明顯的陷阱。隻差門楣未書「請君入甕」四個大字、檻上遍髹示
警的朱漆,刀俎齊備,專待魚肉而已。
耿照别無選擇。他一躍而入,果不見女郎蹤影,屋底的錦榻放落紗帳,并卧
着三名女子,其夢似酣,勻細的呼吸聲混着淡淡溫澤,盈滿這廊深處的小小幽間。
他隻看一眼便已後悔。
夏星陳、盈幼玉……還有一個,自是小黃纓了。他雖想到機關暗門可能還有
其他人會出入,然黃纓縱使精靈古怪,卻無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的武藝。合是他太
過大意,不該留她一個人在房裏照拂的。
黃纓衣着完好,呼吸平順,身上并無目視可見的皮外傷,制服她的人不僅點
穴手法了得,也沒有淩虐少女的惡習。他正想進一步檢查,身後傳來「笃、笃、
笃」
輕響,一名華服老婦拄杖踱進房裏,悠悠斷斷的細弱呼吸似帶一絲痰濁,即
使耿照說不上精通岐黃,也知是受了内傷。
漆燈夜照,逆光的容顔看不真切,微佝的身形卻透着難以言喻的威壓;被暗
影所遮的面上射來兩道寒芒,令人難以相對。上回耿照遭遇這般淩厲的眼神,是
在蕭老台丞的糧船艙中,隻不過老台丞的目光如劍,老婦之眸卻宛若幽潭映月,
似帶着某種望之不進的深。
兩人對峙片刻,老婦人突然笑起來。
「我一直想看看,是什麽樣的孟浪少年敢偷入我冷鑪谷,如虎入羊群般,吃
了我辛苦栽培的丫頭們。」她淡然道,低潤的嗓音優雅而從容。「看來你隻有淫
賊之膽,卻無淫賊的腦子。」
(果然是她!)
耿照本不确定她的身份,此際一聽再無疑義,抱拳道:「晚輩未敢自恃聰明,
隻爲見蚳長老一面,不得以才出此下策,還請蚳長老見諒。」
第百四三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來者正是天羅香實質的掌權者、輔佐過三代
門主的大長老,人稱「代天刑典」
的蚳狩雲。耿照雖未見過蚳姥姥之面,初遇明棧雪時,卻曾隔着廢井磚垣聽
過她的聲音,此際再聞,不費什麽氣力便辨出蚳姥姥的身份,更加印證了自己的
猜想。
暗中監視盈幼玉等諸代使的神秘客,對她們實無惡意,否則以這幫妮子的大
意輕忽,要從内部癱瘓天羅香,不過反掌間耳。想通了這點,耿照的思路豁然開
展:什麽人會放心不下這些少女,非于幕後妥善掌控才肯罷休?窺視之人縱非蚳
姥姥,也必定是蚳姥姥派來的眼線;要和姥姥搭上線,須着落在此人身上。
蚳狩雲微眯起眼,似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片刻才道:「你尋我,無非就是
想出去,是也不是?」耿照事先想好了幾套說帖,沒料到她單刀直入,滿腹草稿
無一堪用,索性點頭。
「正是。請長老通融——」
「理由。」蚳狩雲舉起一隻細小的手掌,燈芒映得指尖蒼白微透,宛若薄紙。
「放你,總得有個理由不是?莫非你覺得,我天羅香如廟會市集,任人興起
便來,興罷即去?」口氣雖淡,卻無輕佻諷刺之感,出乎意料地認真。這樣一本
正經的口吻神态耿照并不陌生,眼前的老婦人無論容貌身形、聲音姿态,與雪豔
青雖無一相類,甚至可說背道而馳,但說話的模樣卻出奇相似,差不多就是相依
多年的母親和女兒,分開面對時,總令人想起不在此間的另一位。
(該是雪豔青像姥姥罷?)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約莫是這樣了,耿照心想。看來,雪豔青的
正直磊落、恩怨分明,亦是得自姥姥悉心調教。
蚳姥姥要放行的理由,也就是說存有「放人出谷」的可能性——完全不予考
慮之事,根本毋須浪費時間。耿照強抑心頭悸動,思考着有什麽可拿來與她交易,
片刻才抱拳一拱,審慎應答:「晚輩耿照。」
蚳狩雲笑了。「看來,你的名字應該頗具份量,足以交換你的自由。可惜它
對我毫無意義。」柺杖輕拄,發出「叩」的一聲脆響,向他邁出一步。
她的腳極小,探出裙裾的絲履尖如蓮瓣,形狀姣好,與魚尾镌深的手臉絕不
相襯,意外地充滿優雅動人的風韻,卻不顯輕佻,履上的黃栌染絲在燈下顯出泛
金的赤色,更添一縷幽微神秘的氣息,可以想見她年輕時,必是一名風姿綽約、
氣質出衆的絕色佳人。
姥姥一動,仿佛燭照外的幽影都跟着動起來,一步踏落,黑翳隐然成形。縱
使耿照真氣衰弱,先天感應遲鈍,也知是凝力待發的前兆,急忙補充:「晚輩效
力于鎮東将軍帳下!」
蚳狩雲眉目一動,淡道:「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是不?」羅裙翻轉蓮尖踏地,
又上前一步,周身幽翳缭繞,如一绺绺剪碎的烏綢,逐漸纏上持杖之手。耿照終
于确定雪豔青不在此間,否則蚳狩雲該知道他的名字;而雪豔青自承廢驿襲擊将
軍一事,非是蚳姥姥授意,以眼下姥姥對鎮東将軍府的敵意推斷,她已知曉此事,
沉聲道:「看來,晚輩也隻好以雪門主的下落交換了。前輩以爲如何?」
「狡詐。空口白話,也好插标喊價!」話雖如此,蚳狩雲終于停步,周圍的
黑氣随之收斂。她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我家門主,在慕容柔手上?」
耿照搖頭。「沒有,晚輩安排門主暫居之處十分安全,将軍不知。」蚳狩雲
點頭:「你是早有貳心呢,還是待價而沽?千辛萬苦藏起人,卻拿來換了你原本
就有的自由,似乎太不合算。」
耿照還是搖頭。「我對所司并無貳心,這也不是買賣。我與門主相識于危難
之中,我救她一回,她也救我一回,若将她交與将軍,未免太不講義氣。況且貴
派雖列七玄,然門主行事,卻是江湖罕見的光明,晚輩縱不才,卻想交她這個朋
友。」
将血河蕩所遇簡略說了。爲免洩漏蠶娘之事,隻說二人埋了金甲,往下遊覓
處藏身便罷。
蚳狩雲并未打岔,安靜聽完,似揣摩他故事裏都有些什麽破綻。
「……晚輩闖入冷鑪谷,實屬意外,非是成心,還請前輩明鑒。」耿照遲遲
等不到回應,隻得先打破沈默。「若前輩尚有疑義,不妨提出,凡晚輩所知,定
爲前輩一一解釋。」
「不必。」蚳狩雲淡道:「我想知道的很多,如埋甲之處,如我家門主下落;
如你的陽氣何以如此暢旺,本門的「天羅采心訣」又何以對你不起作用……林林
總總,非三言兩語能盡。幸來日方長,盡可慢慢問,你若老實交代,也少吃些零
碎苦頭。」
耿照心頭一凜,才知中了對手的緩兵計,蚳狩雲從頭到尾都沒想同他談,她
要的隻是拖延。耿照赫然驚覺自己的盲點:「女兒總是很像母親」興許是對,雪
豔青的磊落直率,讓他抱持了錯誤的期待,以爲能和育成雪豔青之人開誠布公,
忘了狡詐如郁小娥、狠辣如孟庭殊,同樣出自這名華服老婦的調教,甚至以她的
後繼者自居——說不定,雪豔青才是這座冷鑪谷裏最格格不入、絕無僅有的例外!
問題是:一意拖延的蚳狩雲,她想避免的是什麽?等的又是什麽?
(蚳姥姥的呼吸聲……内傷!)
耿照心念電轉:不會說謊的雪豔青親口告訴他,姥姥受了極重的内創;明姑
娘在蓮覺寺力戰群姝,幾以一己之力滅了天羅香的主心骨,使姥姥無法視事,雪
豔青才會受鬼先生煽動,做出狙擊将軍的錯判……此際的姥姥,怕連站立說話都
已逼近極限。她欲避免的,恰恰是與他動手過招!
念頭方落,耿照猿臂暴長,迳拿蚳狩雲杖頭。
蚳狩雲冷笑,藜杖一縮,避過少年指掌,卻未抽身挪退,以免耗去所剩不多
的氣力,恃的是臨敵經驗豐富,總能以最小的動作,于最險的一霎躲過攻擊;至
于是無力反擊故而隻避不攻,抑或另有别圖,則尚未可知。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一身渾厚真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仗着年少血盛雙臂搶進,
一路「寶箧手」妙着紛呈,仿佛憑空幻化出幾十條手臂,隻是招招都拿杖頭,執
的是晚輩向長輩請招的禮節,亦有「男女授受不親」之意。寶箧手雖是「掌底有
掌、臂外生臂」,在諸多顧忌之下,炫目奪人的威勢不免打了折扣;饒是如此,
這輪密不透風的搶進還是發揮了效果,兩人一來一往三十餘合,耿照翻腕一攫,
指尖拂過蚳狩雲的織錦大袖,按說這下應該力透袍錦,生出一股綿韌的無形之勁,
其後的三個變式分采上、中、下三路進襲,如收魚線,無論哪個都能将老婦扯近
身來,甚且扯得重心偏失,不沾而跌。
無奈耿照氣勁虛浮,力不從心,不過徒具其形罷了,被蚳姥姥大袖一揮,整
條右臂蕩了開來,姥姥杖頭順勢遞出,撞向他胸口「膻中穴」。
這着不可謂不快,但耿照終究比她年輕了四十來歲,且不論内功修爲,耳目
之靈、筋骨之健,理當遠遠淩駕于年逾耳順的老婦人,及時翻過右掌,「啪!」
一聲接住了镌有伏蛛形狀的杖首。豈料蚳狩雲嘴角微揚,陡地松手,并指如劍,
以絕難想像的角度與速度欺進耿照懷裏,重重戳上膻中穴!
耿照手裏猶抓着藜杖,勝負已于瞬間底定。他眼前乍黑,迎着當胸貫至的劍
指仰倒,無數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才發現自己敗得一點也不冤。
自蚳狩雲現身,其一言一行,動靜觀瞻,全都是爲了在動手之際,遞出這悖
離常理、敗中求勝的極險一劍。老邁、傷病、不良于行……未必盡是假,但更多
卻是經過精心編排的巧妙僞裝,目的自是爲了松懈對手心防,好一擊制勝。若非
耿照守禮自持,并未緊迫相逼,恐怕一上來就要中招,敗得比此際更快更慘。
他深悔自己的颟顸托大。
就算能熬過天羅香的苦刑逼供,絕不洩漏明姑娘半點消息,但……黃纓該怎
麽辦?那黑衣女郎一直于暗中窺視,必然知曉黃纓與他是一邊的,如今失手被擒,
誰來救黃纓脫險?
——都怪我……都怪我!
(阿纓!)
耿照自可怕的夢境中蘇醒,本欲起身,一動才發現通體虛乏,半點氣力也使
不上,有那麽一瞬間以爲經脈俱斷,從此成了廢人,不由一背汗浃。
「你醒啦?」一把清脆甜潤的女聲歡叫,湊來一張彎睫大眼的白皙圓臉。少
女并未如他夢中那樣披血哀嚎、豐盈有緻的雪白胴體被駭人的刑具刨刮解裂着,
每道凄厲的創口都像剜在他心上;除了眉宇間隐有一抹疲憊之色,像沒睡好似的,
她的形容模樣倒可以稱得上是「神采飛揚」,決計不是階下囚徒,連身上的衣物
都從半透明的薄紗換成了黃花襦裙綴杏色半臂,至少他毋須再煩惱眼睛該往哪兒
瞟。
「身子還疼不疼?我給你打了桶清水來,給你抹抹胸膛——」黃纓笑眯了眼,
自顧自的說着,一邊熟練地擰幹了雪白棉巾,冷不防男兒伸手攫住她幼細的腕子,
啞聲道:「阿纓……阿纓!她們……有沒爲難你?」
黃纓被他捏痛了,俏臉煞白,卻忍着沒哼聲,心想:「他才醒來,頭個兒想
到的便是我。」不禁歡喜起來,面頰熱烘烘的,輕撫着他的手背,揉開他那揪緊
的心思,咬唇笑道:「姥姥沒爲難我。這兒好吃好住的,還有漂亮衣裳穿,要是
出入自由,和仙境也差得不多啦。」
耿照放下心,思緒逐漸恢複運轉,不免疑窦叢生;腦中紊亂的雜臆一下子理
不清,順口問:「我……我昏迷多久啦?」黃纓歪頭想了一想,蹙眉道:「差不
多兩天。這兒不見天日的,時辰拿不準;自來這兒咱們已經吃過六頓啦,應該是
兩天沒錯。」
耿照最後的記憶片段,停留在被蚳狩雲并指戳倒,難不成……有人從蚳姥姥
手下救了他們倆?」不,是姥姥救了你。」黃纓搖搖頭,忽地壓低聲音:「我也
不曉得怎麽回事,醒來便在這兒啦。那老虔婆讓我照顧你,我瞧她對你挺好的,
說不定是看上你啦。」自己也覺滑稽,噗哧一聲,抿嘴咬唇,露出一臉好色小欲
女的暧昧釁笑。
耿照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卻也忍不住笑了,心懷略寬,忽聽門外一人介面:
「嚴格說來,是他救我,不是我救他。」咿呀一響推門而入,正是蚳狩雲。黃纓
悚然一驚,也不知教她聽了多少去,忙起身垂首,雙手規規矩矩地置于膝前,乖
巧應道:「姥姥。」
蚳狩雲看都不看她一眼,曳着層層織錦羅裙行過她身畔,淡淡撇下一句:
「出去罷。」迳坐榻緣,微眯着眼端詳耿照的氣色。耿照本想趁她診脈之際,突
然動手發難,爲此凝神蓄勁,才發現丹田内似有一縷碧火真氣盤繞,雖極微弱,
至少不是空空如也。
(她說我救了她……是什麽意思?)
稍一遲疑,蚳狩雲已自榻緣起身,坐上了幾畔一隻氣墩,從頭到尾都沒碰耿
照一下。兩人四目相對,蚳姥姥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本該身負高明内功,
但不知爲何,全身的功力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明明經脈無損,運氣行功的法
門也一如既往,偏就是沒了真氣,是不是?」
耿照心想:「果與我身上的異象有關!」他對蚳狩雲不再抱持不切實際的臆
想期待,失風被擒的谷外奸細非但未施加拷打,反奉爲上賓,其中必有蹊跷。再
說,欲知傷勢複原的情況,把脈是最可靠的法子,診法中有所謂「望、聞、問、
切」,蚳狩雲舍切診就望診,可見有不能與他相觸的理由。耿照能想到的,就是
自己體内那吞吃一切功力的無底深淵。
蚳狩雲見他面色陰沈無有反應,也不生氣,怡然道:「日前我天羅香來了一
名極厲害的對頭,殘殺本門許多弟子,我率教門内的菁英迳行圍捕,不想卻中那
人奸計,折将損兵,傷亡慘重,連我自己都受了傷。」
耿照心想:「這說的是明姑娘。」又聽蚳狩雲道:「那人于我天羅香的了解
十分透徹,鑽研出一門獨特功法,專破本門「腹嬰功」,其勁力一旦鑽入體内,
便似星火沾上硝石,炸得五内爆血,破體而出,死狀極慘。」
她這幾句說得平淡,面上還帶着微笑,仿佛在說什麽鄉裏逸聞似的,耿照卻
聽得毛骨悚然,想起了嶽宸風的「紫度雷絕」。
明棧雪一身神功,俱與嶽宸風雙修而來,對彼此所學多有涉獵;況且,明棧
雪曾爲他祛除體内雷勁、壓制碧火功的心魔障,對兩門同源武學間的交流轉換頗
有心得,就算使不得完整的紫度神掌,要模拟雷勁破體的驚人威力,也就是她想
不想而已。
天羅香内功走的是純陰一脈的路子,陰陽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克相生;
天羅香經由汲取陽氣一途,提升純陰功體,也可能因爲一點陽氣侵入丹田,與陰
勁激烈反應,如于油中點火,最後釀成大災。若說盈幼玉等所用的采補邪法乃前
者之闡發,明棧雪便是以後者的原理迳行破壞,使大利成大害,殺天羅香諸教使
個措手不及,将戰果擴大到極緻。
耿照偶聽盈、夏二姝提過蓮覺寺大戰,再拼湊黃纓四處聽來的片段,心想明
姑娘縱使武功絕頂、心計過人,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豈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個
天羅香的菁英?這時才恍然大悟。明棧雪或許就爲那一天,準備了大半輩子,乃
至自污其軀,助嶽宸風竊占虎王祠、掘出《虎箓七神絕》……等諸行,似也都有
了合理的解釋。
雪豔青是個直腸直肚的,說好聽是「磊落光明」,其實就是不通世務。站在
明棧雪的立場,要癱瘓天羅香,首要的目标就是蚳狩雲,蓮覺寺大戰沒能将她鏟
除,便是殺敗八大護法也不算赢。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僥幸留得一口氣,
離死也不會太遠了。
蚳狩雲望進他眸子裏,似将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讀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
淡笑:「你識得蘅兒,是麽?」耿照回神爲之一悚,暗忖:「蘅兒?是明姑娘的
本名麽?」他沒有騙過蚳狩雲的把握,正猶豫着該如何回答,蚳狩雲卻沒等他應
口,迳将膝腿上的裙布理平,笑道:「我要是想找她,用不着透過任何人,隻消
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來了。那丫頭比誰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
則天羅香永不消亡。再說了,」老婦人擡眸直視着他。明明面帶笑容,卻令耿照
心頭一震,仿佛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麽心思也藏不住。「你丹田裏那縷真氣,
與蘅兒的外學系出同源;你在廊間追逐薰兒的身法,分明是本門的「懸網遊牆」;
更别提你在玉兒身上逆行「天羅采心訣」
的采補法門……這還看不出你與她之淵源,姥姥就真是老糊塗啦。」
「關于她的消息,我無意從你身上取得。」蚳狩雲斂起笑容,正色道:「你
隻需要知道,無論如何,我決計不會、也不容許其他人傷害你。什麽事你都毋須
欺騙我,因爲你騙不了我,而且欺瞞我對你沒有一點好處,不管你想什麽要什麽,
我都會幫助你,不問理由,不計代價。這樣,能不能讓你換個角度,靜下心來聽
聽我要告訴你的?」
耿照連問「爲什麽」都懶得,蚳狩雲說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雖說老婦人未
趁他無力抵抗時嚴加拷掠,甚至善待黃纓,但這些不過是懷柔之術,一時權宜罷
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緊要之事必須解決,譬如性命——這種交
易耿照并不是頭一次遇到,巧的是:他與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築基于嶽宸風的紫
度雷絕之上,而蚳狩雲願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階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将雷
勁打進她體内,眼看強行壓抑必成沉痾,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帶我們出谷,我幫你祓去雷勁。」耿照謹慎斟酌字詞,避免提出的條件遭
到曲解。「我隻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後果自負。」
蚳狩雲聞言微怔,片刻才搖搖頭,魚尾镌深的嘴角抿着一抹無奈的笑。
「我說過,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現在,咱們得來救你。」老婦人沉
聲道:「說來汗顔,那日爲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穴的那指實已用上全力,一
時竟壓不住經脈裏的異種陽氣,眼看要五内俱焚,豈料你體内那吞吃内息的深淵,
不僅将我指尖的勁力悉數化消,連蘅兒所種的異種陽氣亦一并吸過去,點滴不留。
若非你昏迷栽倒,脫出了挾制,再這麽吸将下去,我怕也沒命在這兒同你說話了。」
這就能解釋何以蚳狩雲迄今不敢碰觸他——饒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
手掌管天羅香的「代天刑典」蚳狩雲就算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對他的感謝能否大
過教門與自身的利益還未可知,更何況當時耿照并無相救之意,充其量誤打誤撞
罷了,對照蚳狩雲那番「我會幫助你」的說法,簡直毫無說服力。
蚳狩雲似連他的疑慮都早已預見,并未顯露一絲不忿,娓娓續道:「我不知
你年紀輕輕,何以有如此高強的内功修爲,但若非如此,你已被體内的「殘拳」
勁力吞噬殆盡,不隻内力點滴無存,興許連血肉筋脈亦保不住,活生生被吸成了
一副白骨,死狀慘不堪言。」
——「殘拳」!
這是耿照第二次聽到這兩個字。蚳狩雲曾輔佐過天羅香三代門主,乃七玄中
極受敬重的大長老,見識廣博,她與灰袍客都說這是「殘拳」,怕不是空穴來風。
耿照對她提防甚深,但終究是好奇大過了戒慎之心,不禁搖頭:「我……我沒練
過什麽殘拳,也沒聽過這路武功。「殘拳」……究竟是什麽?
爲何不斷吞吃氣勁,使一切拳掌内功的威力皆化爲無?」
「這個問題,數十年前我曾問過一個人,但那人不學無術,又油嘴滑舌得很,
怎麽說都不正經,聽得我火冒三丈。至于那搞不清楚的氣人回答,卻是沒留下什
麽印象。」
不知是不是耿照的錯覺,蚳狩雲在說這幾句話時,峻峭的臉部線條似乎變得
柔和,笑意悠遠,卻無前度的淡漠自持,仿佛一具陳舊斑剝的木雕泥偶突然注入
了生命,所有的情感都變得鮮活起來,不再随着時光逝去風化凋朽,隳爲煙塵。
「殘拳是一種武功。」
話才出口,老婦人似省起其中引人誤區處,差一字便成了毫無意義的廢話,
不覺輕笑。「非是一門,而是一種。殘拳與我所知的東洲武學俱不相同,無法以
既有的武學理論加以闡釋,當年那人說與我聽之事雖似是而非,如今想來,又非
全無道理,也隻能姑妄揣測,勉而砺之。」
耿照沒敢嘴硬,抱拳一拱:「還請前輩指教。」
蚳狩雲面露微笑。「你的内力根基如此深湛,能負荷「殘拳」的餘勁連吸幾
天幾夜還未死,這份造詣放眼東洲,休說年少一輩,便在成名的高手中亦屬罕見,
若無明師奇遇,等閑難有。我來問你:内功是什麽?」
耿照想了一想。「是氣。天地萬物,莫不有氣;修習内功的法門,便是在經
脈中創造一處具體而爲的小天地,動如六合周流運轉,因而勝過未曾習武的平常
人。
内修之道,養氣與運氣同等重要,善養氣者得長生,然而要用于武學,運使
之法卻比多寡更緊要。」
「有這番體悟,也足以匹配高強的内功修爲啦。」蚳狩雲聽得連連點頭,微
笑道:「那我再問你,運使内氣,以何爲本?」
「以「存想」爲本。」耿照想也不想,沖口便答:「内氣無形無質,不比筋
骨肌肉,須以意念來導引,澄心内觀,反照空明。」
蚳狩雲點頭道:「我所知武學,無論高明或粗淺,均以此爲基礎,「殘拳」
卻不同。尋常武功練到了存想這一步,須持續厚積内力,或以左道之法激發潛能,
以供意念驅使,循序的便是内家正宗,取巧的便是邪功;積攢多效果好的便是神
功,事倍功半則是庸學。
「但殘拳修練内力不過是引子,「存想」之後,再一步便是「坐忘」,須堕
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而後才能同于大道。一味積攢内力反是走上岔路,唯
舍去對内外形質的執着,方可升華意念,使之通于寰宇六合而不昧,頃刻萬裏,
無所挂礙。」
耿照不識道書,否則聽到這時,該知道這些都是教人修仙解脫的法門,連領
有職券牒文的道士都未必盡信,況乎習武之人?直令他雲山霧罩,隻覺此說未免
太過虛渺。
内功的修習雖非「眼見爲憑」,可輕易以肉眼看出内氣的運行變化,卻須實
打實地揮汗修練,半點取巧不得。耿照縱有連番奇遇,才得這般深厚根基,但也
是經過蓮台三戰後,屢在生死邊緣淬砺,方有如今初窺堂奧之感:「堕肢體黜聰
明」雲雲,比附意象也還罷了,真不讓想也不讓動,豈非坐着發呆?
可蚳狩雲的「大論」還遠不僅僅于此。
「「坐忘」之後,便是「神解」——心神既能溝通天地,不受外物所限,則
天地萬物的力量皆能爲你所用。内功若是在經脈中塑造一處具體而爲的小天地,
讓你動若六合,「神解」便是讓寰宇六合成爲你,你想像自己是風,便輕如鴻毛,
快哉千裏;想像自己是雲,則聚合離散變化無常……約莫如是。」她盯着耿照的
臉龐,忽「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掩口道:「我終于明白,那時他爲何笑得如此
酣暢啦。原來我的表情是這樣。」
耿照一怔回神,忍不住搖搖頭,蹙眉道:「前輩有沒問過那人,他的神解境
界是如何練成的?說法可以虛無飄渺,修練的過程可不。他能使殘拳,必是找到
了切實可行的法門。」
蚳狩雲似是對他的反應很是激賞,柳眉一挑,斂起笑容,正色道:「他說是
給人揍出來的。傳他武藝的那名異人天天同他打架,每回動手都像有什麽深仇大
恨似的,一股腦兒地往死裏打。
「他每次醒來發現還活着,功力便向上提升一層;有一天,身子裏「突然有
些癢癢的」、「像給針刺了個小洞」——這是他的原話——力量傾洩而出,到那
時他師父同他打架再不敢留手,沒過幾天就趁他睡死的時候逃跑啦,約莫是擔心
徒弟報仇,也一股腦兒往死裏打。」
這些話都不是蚳狩雲自己的口氣,耿照能從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懷緬之色,
以及那渾不設防的淡淡笑意,窺見那人的一绺剪影,仿佛就坐在華服老婦的身畔,
大馬金刀地吹着牛皮,逗得她又氣又好笑,忍不住捏着衣袖掩口……耿照從臆想
中回到現實。蚳狩雲沒必要騙他,要取他的性命,她多的是機會能下手,此際依
舊如是;世上雖有騙人消遣的惡徒,但他在老婦人身上看不出那種以玩弄他人爲
樂的惡意。
有沒有可能……她才是抱持了錯誤期待的那個人?
她錯把自己,當成了昔年舊朋的後人。通過奇特的「殘拳」,老婦人把偶然
出現的陌生少年與已逝的故人連結起來,在回憶的過程中修複創口、尋求慰藉,
甚至是彌補遺憾。
耿照明白自己同「那人」毫無瓜葛,他的親生父母出身雖卑微,來曆卻清楚,
與養父耿老鐵一般,均未涉武林。而他的一身武功則得益于明姑娘,盡管之後屢
有奇遇,卻無一個如姥姥描述裏那樣的人。她肯定弄錯了,錯得離譜。
盱衡形勢,這樣的誤區對耿照而言,毋甯是不幸中的大幸。若非誤以爲他是
故舊之後,以蚳狩雲在廊底邊間所展現的心機與狠辣,耿照不敢想像于眼下盡處
劣勢的情況,這位大長老的手段将會是何等的雷厲刻毒。
然而不知爲何,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想利用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好機會。仿
佛爲了從強烈的排斥感中掙脫出來,耿照甩了甩頭,順着她的話介面:「晚輩雖
常教人打個半死,倒不曾從内傷外創中得過什麽好處。在此之前,我從未聽過
「殘拳」之名,自也沒學過,這殘拳既有如此駭人的威力,何以在江湖上聲名不
顯,沒聽過有哪位前輩高人使得?」
蚳狩雲淡然一笑。
「因爲它改了名字。」
「改……改了名字?」江湖絕學屢經增益修補,那是有的,可不管怎麽改,
隻有名号等閑不易,乃出于宗門傳承之考量。一套字号響亮的拳劍名頭之下,經
常包含諸多派系源流,各家所使或不同,但均以此爲名,以顯其宗。如殘拳這般
可怕的武功,修者便想改名,也管不住江湖耳語,決計不能銷聲匿迹,或輕易以
其他面貌示人。
「獨孤弋還未登基之前,以「殘拳」、「敗劍」兩套武學行世,所向披靡。
當了皇帝之後,底下的臣子亂拍馬屁,反倒叫不了這個名兒啦,說是其兆不祥,
有傷國祚,改稱「皇拳禦劍」。」蚳狩雲冷笑:「都叫「皇拳禦劍」了,有别人
能練麽?這還不扣你個僭越的罪名,抄家的抄家、滅族的滅族?堂堂帝皇,連開
宗立派亦有不能,隻能眼睜睜看絕學湮沒後繼無人,獨個兒在皇城中寂寞凋零。
對付武人,這是最毒的心計。」
耿照悚然一驚,掙紮坐起。
「殘拳……殘拳是太祖武皇帝的武功?」
蚳狩雲笑道:「宇内無敵,還能是哪個?自也隻有他了。」神情竟隐有一絲
驕傲。耿照腦中一片嗡然,諸般雜識紛至沓來,恍如熏蜂:體内這個奇怪的「吸
功深淵」,自他在溪畔拚命使出一着「落羽天式」後便即出現,分不清是此招遺
患,抑或灰袍客的武功所緻。
若是那灰袍怪客所爲,則此人興許與太祖武皇帝有關——比起他那時靈時不
靈的「落羽天式」,這個可能性要靠譜得多。耿照不認爲以自己狹隘的識見、粗
陋的設計創制而出的生澀刀法,竟能複現太祖武皇帝的成名絕學;灰袍客的行徑
雖與傳聞中磊落豪邁的太祖毫不相襯,但二人同樣武功絕頂、深不可測,說不定
年歲也差堪仿佛,彼此間若有什麽關連,似乎也不奇怪。
蚳狩雲看着他。「你真不知道,身子裏的殘拳餘勁是怎麽來的?」
耿照老實搖頭。「我被一名蒙面灰袍人打落山溪,醒來之後就這樣啦。倘若
我身上的異象确實來自「殘拳」這部武學,那麽那名灰袍人與太祖武皇帝必有牽
連,說不定……太祖還活在這個世上?」
這回輪到蚳狩雲搖頭了。「他已經死了,我知道的,而殘拳于此世并無傳人,
連他最鍾愛的十七弟獨孤寂也沒能得傳。我曾問他,爲什麽不教獨孤寂殘拳,他
笑着說:「遲啦,本想讓他練得歡喜些,多點成就感,便傳了他一套修練内力的
便捷法門。一下子沒留神,他的内功居然練到這麽高啦,定見已成,要想再回頭
走我的路子,難啊!練得也不痛快。何苦來哉?」
「我說:「你弟弟忒聽你的話,你讓他重練還不行?」他笑得可壞啦,挨近
了說:「那我讓你廢功重練,你肯不肯聽我的話?」我琢磨了半天,偏就狠下不
這個心,才知修習這門武功難如登天,是從一開始便難。若不是找個心如白紙的
孩童,從小教起,誰能練出内力又舍去?」
灰袍客的内力修爲十分驚人,與蚳狩雲所說并不相符,但耿照甯可相信自遇
上太祖武皇帝的某位故人,甚至就是他本人。「若世上再無第二人能使殘拳,前
輩如何斷定不是太祖武皇帝?」
蚳狩雲從床頭屜櫃中取出一小塊木闆模樣的物事,小心翼翼擱在榻緣。耿照
這才發現是一本硬襯的繡金簿冊,兩面裹着錦繡緞子的薄闆間釘着線裝絹冊,冊
裏卻連一個字也沒有,頁與頁之間夾着一張張大小不一、精粗各異的零星紙頭,
竟一本用來夾畫的吸墨冊子。
耿照坐起身來,揭開封面,見夾的那張紙泛黃陳舊、布滿绉折,似是被捏成
團之後才又細細攤平,紙上以炭枝一類繪着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年,身上的短褐松
松垮垮地披着,袒露出結實虬健的胸膛,手裏提了雙男子樣式的軟靴,正不住滴
着水;圖面雖隻畫了胸膛以上的部位,以及一隻提靴的右手,卻能想見他精赤雙
腳,涉水而過的模樣,筆觸稍嫌稚嫩,神韻的掌握卻極其生動。
「那是我們頭一回相遇。」蚳狩雲抱膝垂首,盯着那幅炭枝速寫,面上露出
一絲溫柔的神氣。「他害我的銀票掉進水裏啦,說什麽也要給我撿回來。我本想
一爪捏碎他的喉嚨,無奈不識水性,心想等撈上來再殺他罷。」不知想到什麽趣
事,忍不住笑了起來。
耿照翻過那幅速寫,果然有着大片暈開的黑紅墨漬,這圖居然是畫在櫃票的
背面。想到掌管天羅香的蚳姥姥居然精于繪畫,姥姥畫這幅畫的時候興許還很年
輕,想到畫中之人便是名動天下的太祖武皇帝……耿照隻覺極不真實。這若是個
圈套,也未免準備得太過周折細膩,連黃舊的往日時光都成了共犯幫手,才能透
着一股子的懷緬與沈醉。
接着的幾張也都是炭枝速寫,畫中人的衣着模樣也都差不多,作畫的紙頭有
從帳冊裏撕下的,也有舊春聯的下半截;背景從水邊、山邊乃至篝火夜星,似可
見着兩人行旅痕迹。還有一幅是獨孤弋睡着的模樣,他精赤上身,枕着恣意舒展
的強壯臂膀,既酣倦又天真。
耿照已非不曉人事的無知少年,這幅畫裏所蘊含的缱绻溫情,濃得幾欲透出
紙面。隻有在纏綿過後、身心俱都滿足已極的少女,才會在夜裏偷偷擁被而起,
于随身的絹上留下情郎童稚的純真睡顔。
他擡望蚳狩雲一眼,看盡世間百态的老婦人早已過了含羞别首的年紀,隻垂
眸含笑,低聲道:「一開始我們就知道是露水姻緣,至少我是知道的。那時,我
是教門裏最年輕的織羅使者,野心勃勃,從沒想過跟個籍籍無名的漁村少年過一
輩子。
我能給的,就隻有這麽多啦,再多的他也要不起。」
耿照翻過了一大摞炭枝速寫,終于看到頭一張彩墨,畫裏的男兒依舊濃眉大
眼英風飒飒,卻換過一身快靴錦袍,腰帶上還墜着一塊流蘇白玉,雖說「人要衣
裝佛要金裝」,但不知爲何總覺得這身打扮不适合他。
「……後來,他就被接進鎮東将軍府了,我才知道他是獨孤執明的庶長子,
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我一直在想有天離開他時,他不知道會有多傷心,爲了那一
天我練習了很久……沒想到,卻是他先離開了我。」
後頭作畫的紙,就不再顯得那樣淩亂了。精心裁剪、宛若信箋的紙頭上,畫
着身着武服、铠甲戎裝的獨孤弋,畫工比前頁更顯精緻,布局總是規規矩矩的,
人在中央,天地留白,前中後景層次井然,着墨肯定是事後才細細填滿,卻少了
那種亟欲捕捉某個瞬間的興起與急切。
更重要的是:畫與畫之間,看得出少年逐漸成了青年,獨孤弋的身形拉長了,
那股子屬于少年的單薄清瘦漸被結實魁梧所取代,每一幅圖間隔的時間更長,刻
畫得也更細緻,但有幾張是沒畫完的,或畫到了一半,又以重彩濃墨胡亂抹去,
終究還是舍不得丢,一并夾進了冊子裏。
「我們一直沒斷聯系,或許徹底分開,比想像中更難。那時我們都被身邊的
事折騰得精疲力竭,誰也不想再提分合聚散。」姥姥淡淡一笑。「除了打仗那幾
年,他年年都來看我,待上一夜,沒天亮就走。連登基後我們也算常見,三兩年
裏總遇得到一次,五月初七在桃源村桃花塢的湖畔船屋裏,多半是我等他。」
耿照很難想像這是什麽樣的約定。沒有書簡往複,沒有消息互通,一方是平
望都日理萬機的九五之尊,另一方是江湖上争盟争霸的邪派首腦,他們之間到底
是情是愛,是肉欲抑或友誼?怕連二人也說不清。
「所以,他一定是死了。」蚳狩雲輕道:「二十幾年來,我年年都到桃花塢,
卻再也沒見過他。如非身故,豈能如此?」
這并不能解釋蚳狩雲對耿照的态度。思念獨孤弋是一回事,或許在她心目中,
天下無敵的獨孤弋絕不可能突然暴斃,她依舊年年前往桃源村小屋,等待那人忽
然穿過垂楊柳蔭,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但獨孤弋不會變成一名少年,他的兒孫
一輩裏也沒有如耿照這般年紀之人,再說耿照的形容相貌,與畫中人渾沒半點相
似。難道老婦人認死的,就真是殘拳而已?
「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時,他說:「我這回來東海,是想給殘拳找個傳人。可
惜來晚了一步,那小子天資不壞,自個兒偷練内功刀法,居然頗有火候,這下想
要教他廢功重練,可就難如登天啦。也罷,各有各的緣法,不必勉強。既然來了,
不如我傳給你罷?」」
蚳狩雲見他目瞪口呆,也無絲毫不悅,拂了拂裙膝,怡然道:「他說的每件
事你要都當真,幾個腦袋都氣壞啦。我隻道是逗我玩兒,沖他冷笑道:「你明知
我練不了,成心氣我麽?」誰知道他真從懷裏拿出一摞紙,上頭密密麻麻填滿了
狗爬字,也不講章法布局,總之難看得緊,一望便知是他親筆。
「我心想他都做了皇帝,便找不着代筆潤色的大學士,好歹裱糊成卷罷?這
般醜陋,是想弄瞎誰的眼?沒來得及取笑,轉念又想:不對,這回他是認真的。
這紙裏寫的東西,他不想讓别人知道,隻能自個兒琢磨,藏着掖着偷寫;寫完了,
就立刻趕來東海,找他心目中的傳人。」
耿照濃眉一皺,喃喃道:「這就怪了。太祖皇帝說過獨孤寂「定見已成」,
是萬萬不能回頭練殘拳了,難道在他心目中,東海還有其他合适的傳人?」蚳狩
雲笑道:「你比你看起來的樣子聰明多啦,一下子便抓到了關竅。」耿照苦笑:
「我就當前輩是贊我好了。」兩人相視一笑,氣氛在不知不覺間和緩了許多。
「他一向……不是個講規矩的人。」半晌,蚳狩雲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
「什麽開宗立派留名千古,半點沒放心上。他做的,不過是想做之事罷了,或者
是他覺得非做不可的事。過往相見,他總會帶些小東西讨我歡心,有時是好吃的
糕點,有時是路旁采的一朵漂亮野花。我從來都不愛這些,那都是他歡喜的。」
她擡望耿照,忽抿起一抹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唇勾,眯着眼說:「我要的,
一向隻有武功。年輕時我隻想壓倒同侪,早日跻身教使之列;等手握大權,又一
心輔佐門主,補救本門内功不足以駕馭《天羅經》武技的缺陷,老實說我在教門
内得以平步青雲,晉升得如此順遂,多少是讬了他的福。
「我倆情濃時,我想學的,他總是一股腦兒全教給我,毫不藏私。我學會
「敗劍」的時間,怕還早了獨孤寂許多年,隻不過那時他才粗具構想,還有許多
未及錘煉完滿之處;後來我再見他施展,與當年所授頗有出入,求招的心思卻淡
了,保持原狀也沒甚不好。」
盈幼玉所使的詭秘劍招,想來便是這門尚未完熟的「敗劍」雛形了。
耿照想起盈幼玉與黑衣女郎交手時,于險中求勝的迅辣劍法,雖非無敵,卻
有股難馴的狂烈與野性,臨敵時來這麽一下,确實防不勝防。太祖武皇帝年少所
創的劍式粗坯,即有如此鋒芒,經他千錘百煉、曾壓勝無數高手的完整「敗劍」,
該有何等驚人的威力!
而腹嬰功不足以駕馭人稱「七玄第一武典」的《天羅經》,則是天羅香最大
的秘密,不僅外人不知,教門内亦秘而不宣,如明棧雪之流的門主候選,或蚳姥
姥這般掌大權者方可預聞。耿照雖聽明姑娘說過,料不到蚳狩雲竟坦承以告,心
中五味雜陳,尚存的一絲提防戒慎,自此益發淡薄。
姥姥續道:「他與埋皇劍冢的「千裏仗劍」蕭谏紙乃一師所授,連蕭谏紙的
武功,他也不瞞我。蕭老兒迄今仍一無所知,他的獨門絕技「雲海蒼茫訣」和
「八表遊龍劍」,我都會着一點兒。」
耿照心中微動,沉吟道:「我聽說太祖爺與蕭老台丞鬥氣,才一怒将他貶出
京城。會不會……他是想将這份手稿交給台丞,卻怎麽也拉不下這個臉,故而假
讬前輩,心底卻盼着有朝一日,台丞能從前輩這廂取得?」
蚳狩雲渾身一震,淡淡的笑意陡被震散了似的,隻餘一抹殘映,凝于飽受歲
月侵蝕的面上。她不得不重新衡量眼前的少年:最初她以爲他心思機敏,而後才
發現他心細如發,不易受變亂紛呈的外物所迷惑,總能專注地把握細節。到得這
時,她卻覺得他對于人情世故有種極其銳利的直覺,足以越過橫亘其間的歲月殘
垣,看見隐藏在背後的善良與誠摯。
——他真的……是你派來的罷?
你還記得你留了東西在我這兒,想起要來拿了麽?真是的!一看……就知道
是你啊!
老婦人靜默良久,仿佛不想從思憶裏抽身離開,片刻才拈袖搵了搵眼角,長
歎一聲。
「不是蕭谏紙。他說啦,「将來有個人出現,你就把這交給他,我不知他何
時來、生作什麽模樣,姓誰名啥……我等不到那時啦,神棍也是。」我從沒見過
他那樣沮喪,仿佛幹了件天大的錯事,再也無法彌補似的。
「他說:「我師父讓我們等待時機,以拯救黎民蒼生。異族出現時,我們以
爲時候到了……你要是見過異族就知道,牠們沒點兒像人,個個都是鬼怪。誰見
了不以爲世道将亂,蒼天降下了妖孽來?
「「可我們錯了。時間還沒到。異族不過是水滾前的浮泡沫子罷了,那真正
天殺的玩意兒還沒來。我同神棍都錯了,錯得離譜。我把百年難遇的猛将強兵、
不世英傑拿來争天下,讓他們死的死、散的散,才發現要打的對象還未現世…
…萬一牠明兒來了怎麽辦?韓破凡、武登庸都已不在,萬一我打輸了,誰來拯救
蒼生?」」
耿照聽她喃喃出神的口吻,複誦那呓語般的内容,完全理解如此淺白混亂、
毫無章法的話語,何以能牢記數十年。在靜室聽來已是如此懾人,若由天下無敵
的獨孤弋口中說出,該有多麽詭異!
「我從沒見過他這麽憂慮。他并不害怕,隻是焦躁難平,仿佛一切都亂了套,
卻找不出相應之道。那次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了,隔年平望都傳來皇上駕崩的
消息,我隻當他是詐死逃離朝堂,以擺脫那幫令他喘不過氣來的臣工。我年年都
盼着他在遠方玩累了,終于又回到桃花塢來,好讓我把這束紙頭還給他。」
耿照将那本織錦冊子翻到了後半,吸墨的薄絹間不再出現圖畫,取而代之的,
是一張張寫滿歪扭小楷的紙片。「前輩——」他不敢多瞧,忙阖起簿冊便欲遞還,
蚳狩雲卻搖了搖頭,并未伸手。
「他那天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隻知道你在這節骨眼上突然來到了冷
鑪谷,身上帶着殘拳餘勁,就像他說的,一看就想起了這些紙頭,決計不會弄錯。
所以,我不能讓你就這麽死掉。」老婦人淡然一笑,眸裏卻閃着逼人的光。
「我們還有時間,從裏頭找出救你一命的法子。如果獨孤弋說得沒錯,要接
替他來拯救天下蒼生的,恐怕就是你了。」
第百四四折驚燕回翔,流沔移光這一日,越浦城裏始終刮着風,遠方烏雲宛
若接鱗,一路密密麻麻壓向城頭。
天還沒大亮,市集裏開門做生意的、各門橋外列隊準備進城的,都被濕濃厚
重的烏翳壓彎了腰,心知晌午前是見不着日頭了。夜幕将以另一種形式侵占白晝,
無論人們歡喜與否。
做爲東海商業最盛的城市,地處要沖、三川彙流的越浦一年到頭都有市集,
那怕是風雪陰雨,未至澇災之前,絕不歇市;就算西邊城門被洪汛沖毀了,東門、
北門等照樣開市。在越浦百姓看來,營生營生,有營才有生,日子若要過将下去,
總得開門做買賣。鄉下趕集時那種暴雨倏至、衆人一哄而散的情景,在越浦城裏
是決計沒有的。
但這雨卻始終下不來。
西南側朝鑫門的橋市邊上,大把大把的垂柳翻騰如翠浪,泊岸小舟莫不收起
旗招,被風刮得磕磕碰碰,悶鈍的木質敲擊聲卷入風裏,倏又無蹤。
流入朝鑫門的伏公圳,水面最處寬不過二十餘步,對比越浦諸多聯外的人工
水道,顯得格外寒碜。蓋因修建之初,本爲城外農田引水灌溉之用,農民運送作
物入城販賣,取道伏公圳最是便利。
故越城浦早年,此間市井極盛,圳上橫跨着大大小小的橋梁共一十七座,不
但方便城中居民往來,滿載瓜果時蔬的小舟更能直薄橋下,舟主系舟于砌石岸,
迳往橋畔柳蔭陳物插标,滿城風聞,形成橋市。
随着越浦城區擴大,各水陸通道陸續啓用,行會、城尹府對集市的擘劃亦已
成形,朝鑫門于焉沒落。迄今擺攤的多半是無行無會的散農,或自吃之餘拿點魚
蝦換零花的船戶,行會不爲難這些辛苦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随他們叫賣;逛
朝鑫門橋市的,也都是些舊習難改的老越浦,雖是一片寥落景況,有人就愛這裏
的閑散随意。時人詩曰「柳下風餐常鶴發,陳橋是處販新魚」,庶幾堪喻。
五更開市的朝鑫門,平日未至辰時便即歇市,今日拜天陰之賜,都近巳午之
交了,還有零星的攤子趕着收拾避風。往來的人們無不扶冠環裾,抱身而行,以
免被風掀飛了衣發。
一名身穿白衣、鬓邊簪着白花的女子,臂彎裏挂着小小的竹籃,低頭走上了
名爲「念阿橋」的跨圳石橋,一陣陣的大風吹得她裙裾逆揚,裹出一身凹凸有緻
的曼妙曲線,飄散在風中的烏濃長發,更襯得肌雪逾衣布,直要掐出水來,平添
幾許動人韻緻。
少婦低垂粉頸,微微側着玉頰,濃發半覆着臉面,無法看清她的容貌,然而
光是高聳鼓脹的前襟、細圓的葫蘆腰,以及極富肉感的豐盈臀股,便是放到越浦
頂尖的風月場銷金巷裏,亦屬罕見的尤物;相貌毋須悉見,已極攫人目光,連道
旁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橋上一名中年婦人停下了收拾,扯開嗓門殷勤叫喚:「這位小娘子可是要買
鮮魚?」連喊幾聲,那少婦才回過神,以小指将拂過面龐的發絲勾至耳後,果然
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臉蛋,雖眼皮浮腫玉頰消瘦,頗見憔悴,仍未減其清麗,襯
與眼角一粒晶瑩小巧的淚痣,令人生憐。
「魚……是了,大娘有魚麽?」少婦喃喃應口,兩排彎翹的濃睫輕輕顫動着,
心思似乎不在此間,早已被風刮去了遠方。
中年婦人笑道:「有有有,上好的鳜魚,小娘子定要嘗嘗。」揭開覆于木桶
上的深青荷葉,見清水中遊着一條肥美碩大的銀鱗魚,通體青黃,帶有條狀烏斑,
前額斜平、颔突吻尖,背上的魚鳍還有一條條醒目的棘刺,模樣十分兇猛。
少婦蹲下端詳了半天,卻未露出婦人期待已久的驚喜神情,隻淡淡地問:
「這便是鳜魚麽?怎生吃才好?」
婦人笑道:「小娘子一定不是本地人罷?這鳜魚乃是三川名産,肉質緊實,
滋味鮮美,去骨剖花之後入油鍋一炸,再澆上糖醋汁,便是一道遠近馳名的「松
鼠鳜魚」。配白飯吃,鮮得能把舌頭也吞落腹底。」
少婦笑了,宛若春花開綻,明豔不可方物。「聽來挺不錯,可惜隻有一條。」
她歎了口氣,笑道:「也罷,就買這條。大娘,這鳜魚怎麽賣?」
「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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