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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19~20)作者:氣功大師
.
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十九
不可思議,火箭竟然贏了。我大叫一聲好,引得眾人側目紛紛。
此刻我坐在二號食堂的二樓大廳裡,對面是我的女朋友。而她身後,懸在半
空搖搖欲墜的,是一台21寸長虹彩電。
周遭人聲鼎沸、空氣油膩,麻子似的雪花點不時攀上莫布裡的臉龐,但他一
個後仰跳投,還是一舉命中。106比103,火箭險勝掘金。女主播的嘴無聲
地蠕動著,卻也不能阻止字幕的滾出。真是沒有辦法。我猛咬一口饅頭,朝陳瑤
攤了攤手。
母親走後就起了風。平陽多風。一年的大部分時節裡,你總能看到五顏六色
的塑膠袋糾纏一起,氫氣球般漫天飛舞。我緊攥網兜,快步走過光溜溜的柏油路。
我只想知道比賽結果。然而宿舍門庭緊閉。不光我們宿舍,一溜兒——整個法學
院二年級的傻逼們像是同時人間蒸發。老實說,這陣勢近兩年來都難得一見。我
不由有些興奮,簡直想就地尿一泡以示慶祝。
轉身拐過樓梯口,我就碰到了楊剛。他唾液四射:「你個逼,可把我們害苦
了!」說著他來拽我的網兜。
我一閃就躲了過去。他奸笑道:「3號樓201,師太等著你呢。」
我問火箭贏了沒,他說:「媽個屄,剛給師太放出來,老子還沒吃飯呢!」
接下來,在芳香撲鼻、令人作嘔的櫻花小路上,我陸續碰到了更多同學。他
們說:「打你電話也不接,這下有的爽了!」他們說:「悠著點,別給師太一屁
股坐死了!」他們說:「靠,柚子都帶來了,要耍啥新花樣嗎?」
遺憾的是,對比賽結果大家都一無所知。
我趕到時兩點出頭,偌大的階梯教室空空蕩蕩,三三兩兩的人猶如棒子上殘
留的玉米粒兒。
當然,最大那粒就是賀芳。是的,大而拘謹,像塊老母豬肉,任誰誰也不願
夾上哪怕一筷子。啊,這樣說也不太對,至少有點過時。因為新學期一來,整個
法學院都流傳著一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老賀和小李搞上了。
老賀就是師太,也就是賀芳——不要跟賀衛方混為一談,雖然據我所知兩者
都畢業於西政。她老人家乃我們院民商學術帶頭人之一,是為老牛;小李呢,新
來的研究生助教——太年輕,連名字都可以忽略不計——是為嫩草。
兩位師長正大光明,驚天動地!不少人聲稱他們曾親眼目睹兩人如何在光天
化日之下卿卿我我。什麼老賀關愛小李,小李把老賀捧在掌心,顛來倒去的意象
無非是枯木逢春——在李老師挑逗下,賀老師那張四四方方的臉上泛起了一朵嬌
羞的花。
簡直豈有此理!雖然老賀已離異數年,小李也尚未婚配,雖然戀愛和婚姻自
由受我國法律保護,但還是有人不樂意了。
首先,院裡邊就不太看好這樁自由戀愛,總覺得從影響上講有點驚世駭俗。
自然這只是傳說,我又不是院領導。其次,李闕如也不太看好這對老少配,他是
這麼說的:老子姓李,他也姓李,所以老子就得叫他爸爸?這當然也是傳說,不
過相對來講要靠譜點,畢竟楊剛和李闕如都是024 班的。
對於李闕如我所知甚少,總結起來大概有以下幾點:第一,他的名字來自於
臺灣民法典,也經常見諸于王澤鑒的民法理論中;第二,他頂著頭五顏六色的雞
巴毛,走路一蹦一跳,說話像放屁:第三,他曾經留學加拿大,結果一年不到就
變成了家裡蹲,後來給塞到我們院來——好嘛,法學院就是垃圾回收站。第四,
他老不是屬雞就是屬狗,甚至屬羊、猴,有點垂垂老矣的意思。
當然,再老也老不過他媽啊。又老又賊。我剛打後門進去,坐在講臺上的老
賀就抬起了頭——只那麼一瞟,又垂了下去。
我順著臺階狂奔而下,一路「噔噔噔」都沒能讓她再次抬起頭來。我氣喘吁
吁:「賀老師。」
賀老師翹著二郎腿,埋頭翻著手裡的幾張紙,大概沒聽見。於是我又重複了
一遍。
賀老師還是沒聽見,她穿了雙紅底高跟短靴,晃動間竟有幾分俏皮。
我只好走上講臺,放大音量說:「賀老師,我來了!」
這下賀老師總算抬起了頭。她戳我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講義上。我真想
一網兜掄死她。
好在這時老賀開口了:「你來了?」
「來了。」
「你來幹啥?」
我沒話說了。我真想說「還不是你讓我來的」。一片靜默中,自習愛好者們
饒有興趣地把目光投了過來。
「懶得跟你廢話,民法還想不想過?」好半晌老賀冷笑一聲,拍了拍講桌。
一時粉塵撲鼻,連始作俑者都向後傾了傾身子。
我當然想過,於是我說:「想過。」
「想?那你為啥蹺課?」老賀仰起臉,壓低聲音,「死點半等你等到兩點半,
屎個小死!」
賀芳短髮齊耳,肉鼻豐唇,一笑倆酒窩,真不能算難看。加之膚色白皙,以
及無框眼鏡後那雙狹長而知性的鳳眼,好好拾掇拾掇倒也有幾分韻味。只是在這
空曠教室裡,配上四十不分的瀋陽普通話,陡然讓人覺得滑稽。台下已有人竊笑
起來。
「啊?四個小死!」老賀不甘心地補充道。陽光掃在她的眼鏡上,白茫茫一
片。
我再也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頓時教室裡哄笑一片。
老賀二話沒說,收拾好東西,起身就走。擦身而過時,我輕揪住她的衣袖,
小聲叫道:「賀老師。」
「滾!」老賀嘴唇都在發抖。
愣了片刻,我擦擦冷汗,趕忙追了出去。
老賀一米六出頭,大概疏於運動,有點豐滿過度。她腳步飛快,鞋跟踹在地
上,振聾發聵。叫了幾聲「賀老師」,她愣是不理,我也只能在後面跟著。
賀芳平時脾氣就臭,不解風情,江湖人稱牛皮糖師太。無奈我們的民商兩大
件都由她帶。學術水準嘛,我還沒有評價的資格。倒是聽說老賀以前兼過律師,
離婚後就一頭紮進祖國的法學教育事業之中了。研究生、本科生,X大和省師大,
她都有課。
老賀前夫也曾是院裡的老師,後來進了政法系統,聽說現在是省高院執行局
局長。從這個角度看,李闕如這種廢物的出現多半無法避免。
進了院辦大樓,迎面一個老師打招呼:「賀老師這麼急啊。」
老賀點著頭就躥進了電梯裡。我三步並作兩步,趕忙擠了進去。
「賀老師,我錯了。」我眼淚都差點擠出來。
「錯了?!」出乎意料,老賀竟然掃了我一眼,「你哪兒錯了?!」
我發覺柚子真他媽沉,勒得手疼。
「你牛,全年級二百號人,就你脾氣大!啊?蹺課還要耍大牌啊!」老賀聲
音本就低沉,激動起來簡直像黃鼠狼。「了不得啊,」她猛地拽起我的網兜,又
用力甩開,「你牛。」
到了老賀辦公室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一屁股坐下,就讓我給輔導員
打電話。輔導員更是個二逼。於是我搖了搖頭。我說:「賀老師,我真的錯了。」
老賀打開電腦,不再理我。她翹起二郎腿時,一腳踢在桌楞上,咚的一聲響。
我這才發現她裹了條肉色絲襪。繼而我注意到她穿著件毛呢包臀裙。這兩年剛流
行,中年婦女我真沒見幾個人穿過,何況是一向老土的賀芳。啊,愛情的魔力!
如果不是身陷囹圄,我真想即興賦詩一首。
「活該!」陳瑤埋頭喝了口沒有羊肉的羊肉湯,眼神亮晶晶的,「那你咋出
來的?」
咋出來的?這就要感謝李闕如了。老賀沏上一壺茶,就玩起了紙牌。刷刷的
發牌聲撓得人渾身癢癢。
我呆立一旁,也不知杵了多久。不時有人經過,跟老賀打招呼。我毫不懷疑
他們驚訝的眼神——高等教育哪還有訓斥學生這一套。然而毫無辦法。我只能盯
著老賀的腳,後來是粗腿,再後來是藏在休閒襯衣裡的大胸。
終於,老賀不滿地砸砸嘴,抬起了頭:「我勸你老老實實把輔導員叫來。」
借此機會,我雙手捧起網兜,請求敬愛的賀老師允許我把它放到桌子上。老
賀哼了聲就又垂下了頭:「輔導員不來,你就等著掛科吧。」
我只好把柚子抱到懷裡,欣賞起老賀和電腦的紙牌大戰。總體來說老賀略勝
一籌,但不少牌她打得太臭,我簡直想越俎代庖,痛殺一局。這又引起了老賀的
不滿,她說:「就沒見過你這麼皮的學生!」
這當口李闕如沖了進來。他一頭鮮豔的雞巴毛在跳動中四下飛舞。「啊。」
看見我時他這麼說。
老賀說:「你咋來了?」
李闕如搭上我的肩膀:「Why can‘tI?」
老賀端起茶杯,不再說話。李闕如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扯著嗓子哦了下,也
閉上了嘴。房間裡靜得有點誇張,我只好咳嗽了一聲。
老賀放下茶杯:「說吧,你蹺課幹啥去了?」
我實話實說。
「我都不敢蹺課,你膽子倒不小。」李闕如不知從哪兒拎出來一台筆記本,
也沒開機,十指在鍵盤上嗒嗒作響。
「你消停會兒,」老賀扭扭臉,「電腦別到處亂扔,丟了我可買不起。」
「又沒讓你買。」李闕如開了機。
「說吧,咋辦吧?」老賀沖我仰起臉。
這下我真的無言以對。
「還能咋辦?請你撮一頓咯。」李闕如躺到沙發上,「我媽可到現在都沒吃
飯,我也沒敢給她帶。」
「閉嘴行不行!」老賀騰地站起來,掀起一股猛烈的風。我頓時有點羞愧難
當。李闕如也沒了音。好半晌她才又坐了下去,長籲口氣,聲音都有些低緩:
「不叫輔導員也可以,你看這樣行不行?」
「這不便宜你啦!」陳瑤在桌下踢我一腳,又操起一個糖油煎餅,「最後一
個,不敢再吃了。」
這可真是便宜我了。老賀提出一個解決方案,然後假惺惺地徵求我的意見。
遺憾的是我只能點頭如搗蒜。她的方案是這樣的:第一,寫一份保證書,其中載
明「如再曠課,不計學分」;第二——「第二,」老賀抿了一口茶,「這節課講
啥,知道嗎?」
略一猶豫,我還是搖了搖頭。
她倒挺淡定:「你就粗淺地論證下物權行為的無因性,一萬字上下,不求多
深奧,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在李闕如的蠢笑中我捏了捏網兜裡的柚子。
臨走,老賀又提醒我一個月內交上來。我如臨大赦般感恩戴德。
「天大的好事兒啊,你就專心寫論文吧,省得來煩我。」陳瑤滿嘴油膩。她
奔放的吃相讓人不忍直視。
此君酷愛糖油煎餅,以及一切陝西美食。關於前者,她說她爺爺就是賣煎餅
的,那可是平海一絕。但我從未聽過他老人家的大名。關于後者,她說作為一個
土生土長的陝西人,熱愛家鄉小吃天經地義。她倒真能講幾句陝西話。
她說的太對了。為表贊同,我一口氣悶光了小米粥。
「令堂走了?」
「走了。」
「幸虧沒跟我說。」
「咋?」
「真說了我也不會去。」
「有志氣。」
「那當然,」陳瑤滿意地擦擦嘴,「走吧?」她終於吃飽了。毫無疑問,我
的遭遇令她胃口大開。
「不來點柚子?」
「切,出去也能吃嘛。」我女朋友甩了甩馬尾,露出狡黠而無恥的笑。在她
頭頂,李連傑宣佈:每個男人都應該有一件柒牌中華立領。
********************
打食堂出來,夕陽西下。晚風吹得每個人的臉都紅彤彤的。陳瑤就偎了過來,
她說:「讓你暖和暖和。」於是我只好把她摟得緊緊的。
「去哪兒?」
「我哪知道?」
「琴房?」
「走唄。」
作為一名信管專業的學生,陳瑤的手風琴搞得不錯。據她說,自小學三年級
起她就「背上了這個包袱」。可以想像,我女朋友正是那種在歷次文藝匯演中總
會風光亮相,以展現我國素質教育豐碩成果的校園小明星。
紅綢布打土黃色的牆上耷拉下來,像老天爺垂下的一根陰毛。沉甸甸的風從
操場上掬起一把把黃土,把沉浸在歡樂海洋中的諸位揚得灰頭土臉。
當然,它也會伺機撫過小明星的衣領,撩起她輕盈的劉海。之後在掌聲雷動
中,她會鞠躬說:「表演結束,謝謝大家。」真是令人絕望。
督促陳瑤練琴的是她溫和的父親。初二那年父親被判刑後,她便暫時得以解
脫。高中三年,父親的角色轉移到了母親身上。這位前國家公務人員以一種咄咄
逼人的姿態表達了虧欠已久的母愛。直至陳瑤宣稱,她死也不考藝術生。就是這
樣,一個夭折的藝術家的故事,稀鬆平常。
關於父母,陳瑤不願多談,我也無意多問。只知道她父親還沒出來,而她母
親在平陽做生意。此外毫無疑問的一點是,九八年父親的鋃鐺入獄在我搞定陳瑤
這件事上發揮了一定作用。某種程度上講,我們是有過共同經歷的人。
然而琴房黑燈瞎火。它位於一處民房的頂樓,冬冷夏熱,十分符合自然規律。
每當狂風暴雨時,四周便騰起濛濛白霧,讓人恍若置身於孤島之中。這樣好不好,
我也說不準。不過有一點,不少女青年會慕名而來倒是真的。
猶豫了下,我們還是拾級而上。
剛走出樓梯口,一陣猛烈的搖床聲便湧動而來。我朝陳瑤攤攤手,她便掐了
我一把。
天邊懸著一輪下玄月,朦朧中宛若一隻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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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上午自然是在床上度過。孕婦們逼逼叨叨地欣賞了一場垃圾放水賽。火
箭客場69比82不敵爵士。大家一致感慨:第七名就是霸氣。不過姚明表現不
錯,強打奧斯特塔格別有一番氣勢。另一場騎士對熱火異常火爆,可惜只有文字
直播。
中午和陳瑤一塊吃飯時,收到了一個老鄉會通知。對方操著平海普通話說下
週六晚上大家聚聚,「難改是鄉音,難忘是鄉情」,「頂天立地的平海人」云云。
我剛要掛斷電話,他換成了方言:「愛來不來,別忘了你們交的會費,都買成瓜
子了!」
週一下午沒課。在陳瑤百般催促下,我們到市區晃了一圈。真像是老農進城。
趕這趟兒,我也得以給紅棉換了兩根弦。接著在華聯五樓吃了點東西,又瞎逛了
好一陣。
正準備回去,陳瑤嚷著要上廁所。沒有辦法,我像所有正常男人那樣等起了
我的女朋友。
天空很藍,太陽很黃,我不由背靠窗臺眯起了眼。後來有人喊我名字,我就
又睜開了眼。一片絢爛的光暈中,一對男女從身前迅速閃過。大步流星!一眨眼
功夫兩人就擠進了電梯。男的挺年輕,身高和我相當。女的有些年紀,皮膚白皙,
豐乳肥臀——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我幾乎能回想起淺黃色短裙下蕩起的每一
絲波瀾。男人的手始終放在女人腰間,進電梯時它甚至在屁股上輕拍了兩下。仿
佛有風灌了進去,我心裡突突地跳了起來。
陳瑤走來時,我問她有沒喊我名字。她撇撇嘴,搖了搖頭。我掃了眼電梯,
把頭伸向了窗外。沒一會兒,淺黃色的墨鏡女人便又出現在視野中。然而只一刹
那,她就俯身鑽進了一輛黑色轎車——應該是七代雅閣。拐彎的瞬間,我才勉強
瞅見車牌號末尾是975。華聯在市區繁華地段,平常車流量可想而知。今天也
是邪了門,雅閣迅速竄上機動車道,一溜煙就沒了影。它像是逃跑一般,空留我
徒勞地揮了揮手。
「發啥愣,走吧!」陳瑤給了我一膝蓋。
回去的路上,我才發現自己憋著一膀胱尿。公車每咯噔一下,尿就咯噔一
下。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爆掉,只好攥緊了陳瑤的手。車一靠站,把紅棉扔給
陳瑤,我便朝零號樓狂奔而去。這泡尿無比漫長,長到我懷疑自己前世是不是一
袋漏眼兒的生啤。
尿畢,猶豫半晌,我還是掏出了諾基亞6610。這是零二年上大學時母親
力排眾議給買的。
在令人憂傷的尿素氣息中,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好一陣母親才接。
我說喂。她說喂。我說媽。她說林林。我說在哪兒呢?她說平河大堤上。我
說哪兒?她說師大啊,平河大堤上。我說哦,我說幹嘛呢,我說咋還沒回去?她
說吹吹風。我吸吸鼻子說咋了?一陣呼呼風聲後,她說沒事兒。
又過了一會兒,她說:「對了,上次都忘問了,你錢還夠不夠?」母親的聲
音乾澀而緊繃,像此刻窗外搖曳于湛藍天際的風箏。
二十
眼下這條路我也記不清走過了多少次。蜿蜒曲折,鬆軟宜人。地上的陳年車
轍宛若史前動物遺留的巨大足跡。兩道的參天白楊於黃昏的呼吸間把夕陽揉得粉
碎。於是陽光就灑到了我的臉上。簡直像被人潑了杯紅酒,我只好揚了揚臉。不
遠處,養豬場棲息在果林間,墳墓般安詳。
這時我才發現前面有個身著淺黃色短裙的女人,離我也就幾米遠,款步姍姍,
搖曳生姿。不知是不是錯覺,閃亮的黑絲大腿在擺動間扇出一縷清風,竟送來高
跟鞋清脆響亮的叩擊聲。
鄉間小道上怎麼會出現這種聲音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就加快了腳步。女人
仿佛覺察到了什麼,隨著肥臀的劇烈抖動,叩擊聲越發輕快。
理所當然地,我們上演了一場俗套的追蹤戲碼。我快她快,我慢她慢。直到
晚霞染紅半邊天,距離都絲毫不見縮短。不過裙子卻愈來愈短,我揉揉眼,兩個
大屁股蛋就跳了出來。於是我沖她招招手,說喂。女人沒有任何反應。毫無辦法,
我只能停了下來。我總得喘口氣吧。不想她也停了下來。
夕陽下,那細腰豐臀被拉得老長,掃過筆直的樹幹,斜戳在渠邊藏青色的石
頭上。略一猶豫,我擦了把
汗,慢慢朝她走去。
女人紋絲不動。她脖子很白,頭髮很黑,腦勺右側盤著個發髻,像別了幾根
麻花。還有那個肥碩的白屁股,隱隱透著絲肉光,讓人心裡發麻。越來越近,我
幾乎能從鳥叫蟲鳴中分辨出她的呼吸。她圍著個類似披肩的玩意,大概也是淺黃
色,邊角的短穗在晚風中輕輕發抖。
終於,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她緩緩轉過身來,撩了撩金色長髮,說:
「Here she comes,you better watch
your step。」也不是說,是唱,低沉而冰冷。我大吃一驚,險些坐到
地上。
與此同時天光漸亮,白楊也搖曳起來,空中響徹著一種單調而古怪的樂器聲。
睜開眼時,多媒體螢幕上立著根碩大的黃香蕉。儘管大腿酥麻,我還是差點
蹦起來。
教室裡更是充盈著熟悉的旋律,地下絲絨的《Femme Fatale》
無疑。第一次聽這首歌是在2000年——記得是悉尼奧運會前後,父親偷偷給
我買了個walkman。
當時拆遷款還沒下來,養豬場的夥計們又屍骨未寒,母親眉頭緊鎖地告訴我:
「CD機的事兒就先放放。」
那個夏天我瘋狂地長個,肆意地蓋帽,心裡憋著股怒氣,看誰都不順眼。
有天晚上快睡著時,父親擰開我的房門——他老人家從來不會敲門——酒氣
沖天地丟給我一台索尼D-E666。可想而知,我幾乎要飄到天上去。他坐在
床頭,大著舌頭說:「別聽你媽的,我還就不信了。」一支煙後,他又拍拍我:
「別讓你媽知道,啊?」我當然點頭如搗蒜。
待他離去,我就翻出了那張《自由音樂》的附贈CD。它來自於1999年
冬天,廣州,未署名。多半是王偉超寄來的,聽說這逼在工業中專上了兩天就拍
屁股去了南方。拜他所賜,在那台醜陋而又結實的機器裡,我聽到的第一個音符
就來自地下絲絨。然而在大學課堂上陡然聽到他們的音樂,我還真有點懷疑自己
的耳朵。
「唉喲,不好意思,驚擾了有些同學的美夢。」一曲很快結束,講臺上傳來
醇厚的女聲,威嚴中透著股說不出的俏皮。
七零八落的腦袋齊刷刷地把目光掃了過來,我不由鬧了個大紅臉。哄笑中我
抬頭瞥了一眼——這大概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正眼瞧選修課老師。可惜時機不大
對頭,除了螢幕,講臺上漆黑一片。
「這就是波普大師安迪沃霍爾包裝的一支樂隊,」好一會兒她才暴露在投影
儀的光線中,「在專輯封面,我們能看到他的簽名。這個黃香蕉就是一個著名的
波普主義作品。」她穿了件白色高領毛衣,一頭大波浪卷,卻在腦後束了個馬尾
——此刻被光線投在幕布上,像什麼鳥在頭頂搭了個巢。
「剛才那首歌怎麼樣?」白毛衣突然揚臉笑了笑,「這張處女專輯備受冷落,
卻成為後來很多樂隊的啟蒙之作。The Velvet Undergrou
nd——嗯,我本人呢,很喜歡他們。」她一手撐在講桌上,挺了挺上身,於是
胸前就奇跡般地襲過了一道陰影。或許是光線的緣故,她皮膚細膩得有點誇張,
讓人一時難以猜出年齡。「也不光我啊,前幾年在英國,不少老外同事也對他們
青睞有加。地下絲絨可以說是,嗯,極簡主義從學院步入通俗的祖師爺吧。」
「一點題外話啊,回歸主題,接下來才是安迪沃霍爾的代表作,《帝國大廈》。
嗯——」這位藝術賞析課老師埋頭看了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先休息一
下?」她杏眼櫻唇,一張瓜子臉甚至滯留著幾縷少女的氣息。即便隔得老遠,我
也能感受到那細膩的五官在舉手投足間衍射出的動人力量。
然而搜腸刮肚一番,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雖然這學期將近過半。
我是多麼不可救藥啊。今年是X大選修課電子資訊化的第一年。就這點狗屁事也
在省內報刊上猛炒過一通。實際情況呢,網路壓力過大,選課就像打仗。我們集
團作案,奮戰一個通宵,也才略有收成。
至於裝到袋子裡的是蘿蔔白菜還是瑪瑙翡翠,沒人在意,混的無非是幾個學
分而已。老實說,我倒情願多來幾節體育課。所以,如你所見,這是我的第二節
藝術賞析課。而我之所以願意屈尊坐到這裡,完全是老賀後遺症作祟。
事實證明我是明智的。白毛衣打廁所回來就拿起了花名冊。剛才從後門出去
時,她竟對我笑了笑。也不光對我,其實她拾級而上,對沿途的每個同學都笑了
笑。不過那溫馨甜蜜的清香還真是讓人如沐春風。此人大概四十出頭,身材中等,
卻無比勻稱。所謂無比勻稱,前突後翹是也。比如她沿著臺階朝我一步步走來,
傲人的胸脯會起落不止。比如她不緊不慢地拾階而下,牛仔褲包裹著的飽滿圓臀
會在扭動中不經意地撅起。這多多少少把我從濕淋淋的夢中打撈了起來。發愣間
似乎有人喊我名字,我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嚴林!」聲音更加響亮,白毛衣的目光略一遲疑,便直刺而來。
「到!」我頓覺有些尷尬,乃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喲,咋沒見過你,是不是第一次來?」白毛衣皺了皺眉。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第二次。我真想這麼回答她。教室裡竊笑聲又如約而至。
毫無辦法,似乎唯有逗樂才能讓大夥那顆年輕而沮喪的心稍稍平衡一點。窗外陽
光明媚,一切正好,我們卻只能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磨屁股。
「開玩笑,」白毛衣擺擺手,臉上綻開一朵花,「你們這麼多人,我哪知道
哪個是哪個?」她垂下頭,又很快抬起來:「真是個瓜娃子,點名不用起立,曉
得不?又不是大一新生啦。」理所當然,在這串四川話的幫助下,大家的笑聲又
延續了好一會兒。
「算了算了,不點了,繼續上課吧。你們呀,就是收不住心,藝術——多有
意思啊。」白毛衣笑起來猶如春光中的一片花海。她示意關燈時揮了揮手,又是
一陣波濤洶湧。
********************
世紀初的大學生離開父母抵達某個城鄉結合部後,便宣稱自己擁抱了自由。
所謂自由,就是上網嘛。飆網。大家擠扁腦袋沖往各式網吧、閱覽室、電腦
房,在炙熱的橡膠腐臭中,徜徉於那些個在頭腦中被壓抑已久的夢鄉。這些夢五
花八門,但十之七八是一種想聊QQ的衝動。我自然也不能免俗,甚至更進一步
——大一時還搞過網戀。
對方長我兩歲,行走在中國博客的最前沿。我毫不懷疑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
來塗抹那些憂傷的文字,好讓自己散發出一股性冷淡的氣息。零二年耶誕節時,
她給我寄來一隻耳釘。禮尚往來,我不得不通過中國郵政給她搞過去了一頂帽子。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兩對便宜貨大概剛抵上郵費。不過吃虧的自然是我,
那什麼耳釘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戴啊。母親要是知道,一准把某只僭越的耳
朵給扯下來。
出於節儉的美德,在閒置半年後,我鄭重地把那枚碩大的寶石藍耳釘轉贈給
了陳瑤。於是後者的耳朵如期發炎。她惱火地詢問原因,我當然如實相告。理所
當然,我獲贈了一個大耳刮子,新女朋友也消失了一個月。但耳洞著實留了下來。
每次看到它,我心裡都奇癢無比。有次我試著詢問耳釘的下場,陳瑤立馬繃
緊了小臉。她一拳夯在我胸口,甚至掐住我的脖子:「扔了扔了扔了,再提我就
殺了你!」
如你所見,這就是我的女朋友,兇悍得令人蛋疼菊緊。但她老也並非一無是
處。比如這個淫雨霏霏的週六下午,在局促的琴房搞起手風琴時,陳瑤就有種說
不出的美。我虛偽地誇讚了兩句。她紅紅臉,翻了個白眼,抬起的右腳終究沒有
踹下來。
像是為了證明空暇時間多得難以打發,我們總要隔三岔五地搞點排練。多是
翻唱,就那些流行民謠和土搖——許巍達達黑豹beyond,那些歐美金曲
——紅辣椒老鷹皇后REM,偶爾也翻些涅磐和小妖精。並不能說純屬蛋疼——
場子要是找對了,多少還能拿點演出費。
當然,原創也有,但曲風不一、良莠不齊,還談不上風格,說到底也沒多大
意思。各高校的所有玩票樂隊大都這個德行。每年4月8日的柯本紀念演出就是
一場文藝土鼈大閱兵。各路貨色混雜其間,首當其沖的目的自然是找個心儀的果
子搞兩炮。沒有辦法,庸俗的年代,誰都不該免俗。我們也憋得太久了。
晚飯在驢肉館解決。喝了點小酒,主唱大波又開始吹牛逼。他甩了甩長毛後
宣稱:「同志們,不能這樣下去了,高端的咱玩不來,好歹向音速青年靠攏吧。」
大夥悶頭吃菜,連連稱是。大波又說:「你聽聽李劍鴻,聽聽竇唯,聽聽美好藥
店、木推瓜,人家多多少少已經玩出花樣了。咱們,咱們落後了!」大夥紛紛伸
出大拇指,說有道理。大波繼續:「整天搞那些朋克有雞巴用,朋得起來嘛你,
瞅瞅盤古,啊,這會兒不上不下的,能不能回國都難說。」這點他說的倒不假,
盤古至今滯留泰國。「警鐘啊,同志們!」大波擠出兩滴熱淚後,撇頭問陳瑤吃
得好不好。後者笑了笑。
於是我就沖老闆娘喊:「五大碗熗鍋面!」
大波的臉一下就綠了。直到面上來,他才兇狠地叫囂道:「隨便點隨便點,
老子怕你們點?!聽我句,兄弟們,技術噪音才是王道!」
打驢肉館出來,天灰濛濛的,雨也不見停。大波拍拍我,又拍拍陳瑤,說:
「好好玩!」雨落在他頭上,像是打濕了狗毛。搞不懂為什麼,我突然就想起這
位師兄是藝術系的高材生。於是我說:「哎,對了,藝術學院有個老師挺喜歡地
下絲絨的。」
大波說:「扯淡,怎麼可能?」
我說:「就選修課啊,那個藝術賞析課的老娘們,叫啥給忘了。」
大波愣了愣,腦袋像飛碟般旋轉一圈後,還是左右搖了搖。
「走了!」沖陳瑤猥瑣一笑,他甩甩頭髮便沖入了雨中。
空留我們的鼓手和貝斯大喊:「傘傘傘!」
我和陳瑤嘛,當然又回到了琴房。雖然空間狹窄,但好歹容得下一張床。陳
瑤老嫌這裡髒,但總去賓館也不大好意思。所以迄今為止,同我們時代絕大多數
青少年一樣,哪怕有了女朋友,我還是缺乏穩定的性生活。有時候我甚至懷疑,
正是這種乾癟和苦逼才導致我精力過剩,有事沒事胡思亂想。
等我脫光衣服,坐到床上時,陳瑤還在打掃房間。我擼了擼老二,說:「看!」
她扭頭瞥了一眼,罵:「滾,要不要臉!」
要什麼臉呢,我沖過去,便將她一把抱住。
陳瑤大叫:「關門關門!」
門外霧濛濛一片,碩大的雨滴在鉛灰色的空中無限鋪延。一陣風湧來,我不
由打了個冷戰。
而陳瑤無比溫暖。我伏在她身上輕輕抽插時,便有股香甜的氣息氤氳而來。
於是我就吻她的脖子,親她的臉蛋,仿佛真能吸出來什麼似的。
陳瑤就開始吃吃地笑——一貫如此,像貓抓癢,又似E弦的彈撥。我只好把
她抱緊,猛頂了兩下。
陳瑤哼一聲:「你輕點。」
我說:「讓你笑。」
她就又笑,我就又頂。這個無休止對抗的結果就是每過一次性生活我就像拔
了回火罐。這樣好不好我也說不準,但起碼目前為止還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壞處。
我女朋友一切都剛剛好,白皙滑嫩,盈盈一握,挺翹緊致,一手掌握。她總
讓我想起澳大利亞大草原上的美利奴羊。當然,起風時她就變成了一朵白雲,綿
軟卻又癲狂。
如果真要找什麼缺點,那就是不會叫床。無論我怎麼努力,她都會想方設法
隱去自己的呻吟。為此她不惜去咬一切可以下口的東西,比如我的肩膀。
這種事有點不大對頭,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呢?於是我說:「你倒是叫啊。」
她說:「不叫。」
我說:「叫不叫!」
她說:「就是不叫!」
如你所見,我完全拿她沒有辦法。
但陳瑤也並非毫無責任心。作為一名性伴侶,她會允許我完事後在她身上趴
個兩分鐘。就兩分鐘,不能更多。這期間她會毫不間斷地揪我的耳朵,往我臉上
吹氣。今天也一樣。她鼓足腮幫子猛吹一陣後,突然說:「你媽啥時候再來?」
「咋?」
「告兒我一聲。」
「咋?」
「不咋。」
「哦。」我翻下身,拉過那條油膩的被子。
「哦個屁。」陳瑤偎了過來。
於是我就握住了她的一隻乳房。窗外老天爺像只漏尿的膀胱,淅淅瀝瀝個沒
完。恍惚間似乎響起了春雷,宛若千萬噸巨石從雲層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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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想,那些標誌性事件才是構成我們記憶的基本要素。
比如2002年韓日世界盃,2000年悉尼奧運會,1998年法國世界盃。
再比如911,薩達姆被俘。唯有借助它們,我們才能遊刃有餘地展開關於歲月
的珍藏。那麼將來有一天,我會想起這無聊的一周嗎?王治郅美國產子。勒布朗
詹姆斯斬獲最佳新人獎。火箭五年來首次打入季後賽,然後被湖人幹了個2比0。
一切都好像和我無關。
午飯時母親來電話,問我五一回去不。
猶豫了下,我說回去。
她說:「回來就好,你姥爺過七十大壽,還算你有良心。」於是我就紅了臉。
我之所以回去,無非是因為迷笛推遲到了十月份。我問要帶禮物不。
母親說:「真的假的?熱烈歡迎啊。」
吃了一勺陳瑤強塞進來的炒米,我問評劇學校的事咋樣了。
「還行吧,挺順利的。」母親笑了笑,半晌又補充道,「喲,知道替你媽操
心了呀。」
上週六老鄉會因雨推遲,負責人還專門打來了電話。我問為啥,他說:「咱
們這可是露天聚會,能看星星呢。」
晚上和陳瑤一道過去,果然是露天聚會,可惜星星有點寒磣。會場佈置在東
湖邊,迎頭掛著個大紅綢布,上書「平海老鄉會」,連周遭的洋槐都扯上了彩燈。
平常也觀摩過一些老鄉會,多是些外省人,氣氛那是異常熱鬧。平海嘛,離
平陽也就倆小時車程,真要說老鄉,那大家都是老鄉。
據說我們的老鄉會曾經也搞得風生水起,聚會時就像村委會換屆。然而步入
二十一世紀後,一切都完蛋了——如同老頭老太太那稀稀拉拉的牙齒,早晚得掉
光光。
今天卻有點迴光返照。人還真不少,三五紮堆,語笑喧呼,逼屌逼屌的。剛
跟幾個熟人打完招呼,我就被陳瑤一把拽走。
接著,在眾目睽睽下,她往我的衛衣兜裡掬了兩大捧瓜子。這著實令人尷尬。
於是我說:「你手太小。」
她說:「手大有屁用,沒了。」
我不相信地在兩個桌鬥裡都摸了摸,果然沒剩幾顆。真是感人肺腑啊,我的
豺狼老鄉們。事實證明負責人還是很有一套的。
他人模狗樣地講完話,才又變戲法似地拎出來兩個包裝袋。目測有一袋是水
果。「也別吃太多,這玩意兒上火啊。」他用平海話說。
就這當口,打東操場方向過來幾個人,就站在甬道上,也沒走近。但負責人
立馬迎了上去。一番拉扯後,來人才暴露在慘白的路燈下。三男兩女,其中竟有
李闕如。
一如既往,他那頭鮮豔的雞巴毛迎風飛舞,甚是扎眼。這貨眼倒挺尖,很快
就發現了我,並腦癱似地揮揮手,說:「靠。」果然腦癱,打死我也不信他是平
海人。
另外倆男的叫不出名,就那矮個有點印象,貌似還是高中同學。至少在一中
老校區時,他總在操場上踢球,和一幫三線廠子弟玩得挺好。能記得此人倒不是
他球技多高超,而是他那佝背大喉結——戴上眼鏡時還真有點像馮小剛。再者,
據說他爹在平海市公安局,不是正手就是副手。
沒有辦法,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不可避免地,他們都會成為我的同學。
不過馮小剛人還不錯,偶爾在在校園裡相遇,他也會微笑著打個招呼。正如此刻,
他沖我點了點頭。而我的平海老鄉們已有人上前和他套起了近乎。
沒有辦法,三男兩女給我們的老鄉會平添了幾分招聘會的氣息。這鼓舞人心
的場面連我都禁不住要摩拳擦掌。然而,等看到馮小剛身旁的女人時,某種難以
名狀的氣流便從我體內迅速升起。
一時間,連湖面的漣漣水光都有些刺目。直到陳瑤一肘子過來,我才如夢方
醒。
「張開張開。」她捧了四五個橘子就往我兜裡塞。
我一面撐開衣袋,一面又抬頭瞥了過去。女人高挑豐滿,大概三四十歲,一
身灰白色的西裝套裙恰如其分地裹出圓潤的曲線。齊肩卷髮下的那張臉有種說不
出的熟悉感,白皙豐腴,泛著絲豔麗的光澤。有點像張也。她提著手袋,四下張
望一通後,忽然對上了我的目光。說不好為什麼,我立馬垂下了眼。
「走啦走啦。」陳瑤挽上我胳膊,又遞過來一個橘子。我倆在會場瞎晃一通,
挨個道別後,就上了湖心小橋。
走了幾步,神使鬼差地,我又扭頭掃了一眼。站在洋槐彩燈下的張也也正好
望過來。片刻後,在豐唇舒展開的同時,她向我招了招手。
張也的鞋跟有點高,噔噔噔的。她站到橋上時,我真擔心木質橋面會被戳個
窟窿。「你是林林吧?」她攏了攏卷髮,甩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我瞥了陳瑤一眼,胸中一陣麻癢。
「嘖嘖,不認識啦?我是你老姨啊!」這下變成了平海土話。
仿佛一束天光直刺而來,我心裡登時明鏡般鋥亮。首先浮現在我腦海裡的是
那個臉盆般碩大的屁股,其次就是某個曾經教過我們地理的瘦猴——初三時有次
教委來聽課,他就坐在我旁邊。雖然也沒多說啥,但我知道這個細聲細語的男人
就是我若干表到三萬裡外的老姨夫之一。當然,還有「文化局的秀琴老姨」——
這幾年老聽奶奶嘮叨,母親跑劇團可全靠她了。「要沒這麼個頂事的親戚」,營
業許可證都辦不下來。但這個秀琴老姨變化實在太大,我簡直懷疑是自己的記憶
出了岔子。
「老姨啊。」我笑了笑,卻只能吐出這三個字來。
「女朋友嗎?真漂亮嘿,姑娘。」老姨去拉陳瑤的手,又斜我一眼,「眼光
不錯嘛林林。」
一向伶牙俐齒的陳瑤突然害羞起來,她向後縮著身子,死命瞟著我說:「老
姨好。」
「你好。嘖嘖,俊俏又乖巧,真行啊林林。」牛秀琴拍拍我的肩膀,扇來一
股濃郁的香風,「還真是親戚,在這兒都能碰著。光聽說你在X大,心說來看看
呢,這就碰著了。」
晚風如約而起,湖面上蕩開夜的波紋。我反復捏著兜裡的橘子,不時掃一眼
灰濛濛的月亮。牛秀琴卻沒完沒了,說她到平陽來辦什麼什麼事,又問我功課忙
不忙,手機號是啥。直到洋槐下有人喊了聲牛姨,她才又拉住陳瑤的手說:「一
同事的小孩,還有點事兒,你們玩,老姨就先走了啊。」
於是我們就目送秀琴老姨優雅地穿過人群,回到了洋槐的彩燈下。她那個腰
真是細了很多。我吸吸鼻子,掰開了一個橘子。
很快,三男兩女步入夜色,消失不見。臨走李闕如還沖我揮了揮手。這夥人
高低不一、參差不齊,中間的高個得有一米八多。理所當然,陳瑤一路笑到了湖
對岸。我把她抱起,作勢往水裡丟時,她才連連求饒。再次回到地面上,我女朋
友滿臉通紅地拽拽衣裳,說:「你家親戚還真多。」
【未完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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