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 yajayaj: 退出 | 短消息 | 控制面板 | 搜索 | 幫助

RSS 訂閱當前論壇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標題: 暗花 I+Ⅱ+Ⅲ【全集】作者:小悴  
 
白帆
金牌會員
Rank: 6Rank: 6



UID 17280
精華 0
積分 120
帖子 134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07-8-10
狀態 離線
暗花 I+Ⅱ+Ⅲ【全集】作者:小悴

第二屆秋韻夜語第十四夜  暗花 I

2004-05-12   作者:小悴(pc38)

             The Dark Flower
     Sep.1  a.m0:26  A.D2003  By-小悴
         【獻給黑暗中夜舞的蝴蝶 獻給曾經默默相伴的人】


                  #1 靳輕
     我和銀狐合作了158個星期。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每一次,需要找他的時候,我都會來這間酒吧。
     而每一次,我都會點一杯『森佰加』。選擇坐在角落的7號台。
     旁邊的牆壁是一面留言版,我們總是把要說的話用黃褐色的紙片釘在上面。

     先前的時候,我只負責告訴他時間,地點,佣金的數目還有要殺的人。
     合作的久了,漸漸彼此熟悉。有的時候,竟把彼此的心情留在上面。
     親切的,帶著體溫,卻也不知所云。

        April.6  1998  p.m.23:45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遇見了初戀的人。
       回憶起7年前的那些蠟燭,還有便當,
       我真的覺得歲月猶如流水落花……
       這個時候在下雨,
       雨點打在這裡的落地玻璃上,
       沒有一點聲音,卻留下鮮明的軌跡。
       25年前,我就像雨點一樣來到這個世界。
       Vivian,你要記住我的生日……
       【銀狐】

     每一次,我都會同樣留下一段話給他。雖然我沒有見過銀狐。可是,每一次
   坐在同一張椅子上,我感覺自己漸漸習慣這樣的方式,熟悉他的體溫。我喜歡他
   叫我Vivian。
     Vivian,多麼富有活力的名字。而我,卻是如此幽暗見不得陽光的女
   子……
        ***    ***    ***    ***

        April.2  1998  p.m.23:33
       我來這裡之前,在一個地下酒吧聽黑人的靈歌。
       我聽不懂歌詞的意義,
       但是那些音律或者亢長,或者短促,不時撞擊我的心臟……
       我一直在聽,
       一直到流淚竟覺得害怕起來……
       因為那是別離的靈魂在黑暗的森林哭泣。
       不知道為什麼,你叫我Vivian。
       可是銀狐,我喜歡這個名字。
       儘管事實上,我是那種終日沒有笑容的女孩。
       【Vivian】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彼此說話。
     我和他合作了158個星期,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2 銀狐
     我和她合作了158個星期。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每一次當我需要錢的時候,我都會來這間酒吧。
     而每一次,我都會點一杯『森佰加』。選擇坐在角落的7號台。
     旁邊的牆壁是一面留言版,我們總是把要說的話用黃褐色的紙片釘在上面。

     開始的時候,她只是告訴我時間,地點,佣金的數目,還有要殺的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把各自的心情留在上面。親切的,帶著體溫,卻
   不知所云。
     也許是合作的太久了,彼此產生了感情。
     每一次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喝同樣的雞尾酒,用同樣的姿態,打量著這個世
   界。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我們其實很近。然而卻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都市是一座森林。殺手就是狐狼。彼此接近的時候,需要的也不是體溫。
     在我跟她合作的第159個星期,我來到這裡。
     我看見她給我的留言。

         May.22  1998  p.m.23:45
       上個星期,我搬進城市北角的單身公寓。
       很安靜,我在陽台移植了百合,
       純白色的花瓣在夜晚時分,散發出幽雅的香味……
       我把它們捧在手心,貼近臉頰。
       那個時候,
       我會感覺到快樂,就像每個叫Vivian的女孩那樣……
       【Vivian】

     那一天是1998年5月23日。
     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會很希望在這裡遇見她。從字條上的日期,我知道她
   每個星期五才出現在這裡。
     而我卻不定時。
     有的時候,終於相信我們其實很沒有緣分。不過這樣也好,拍檔之間最好不
   要有什麼感情……
     後來我想去問侍者她的樣子。卻突然覺得沒有意義。
     我甚至熟悉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我想在人群當中,我們能彼此認得出對方,
   然後各自沉默的走開。
     Vivian,我喜歡這樣叫她。

                  #3 靳輕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受他的影響越來越深,變的有一些神經質。我發覺我
   開始和他越來越像。
     1998年5月27日,是我的25歲生日。
     我一個人在房間呆了一夜。我的房間在距離地面50公尺高的7層樓。
     晚上的時候,從窗口看見整個城市像盛放的暗花荼靡。
     探照燈的光束好像天使的翅膀,掠過城市的上空。
     那麼多冷艷的霓虹,那麼多穿流的汽車。
     我突然想到銀狐的字條,突然想起我的初戀。
     後來,我叫了一份外賣。一直到天亮。
     對面住著的那個女孩一直在大聲放著Hotel California這
   首歌,儘管聽過許多次。而每一次聽見的時候,卻依然感覺內心的悸動。
     就像找尋一個墮落的托辭,然而卻是溫暖的。
     那是一個優雅安靜的女子,她有潔白的皮膚,美麗的容顏。
     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靳輕一樣,帶著憂鬱和落寞的氣質。
     我想有一天,我們會成為朋友。
     整個晚上,我都在聽免費的音樂,然後從高處眺望著這個聲色犬馬的城市。

     我在想自己,在想他。
     我開始問自己,最好的拍檔是否應該有感情。
     在我25歲生日之後的第一個日出。我做了一個決定,我去把頭髮染成了銀
   灰色。
        ***    ***    ***    ***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4 銀狐
     突然有一天。我開始厭倦殺手的生涯。
     我坐在Maya的7號桌。我依舊點了一杯『森佰加』。她沒有給我留言。

     其實有的時候,我開始覺得世界荒謬。
     殺手殺一個人不是因為仇恨,而只是為了得到錢。
     而這些,就像命運的饋贈。
     五天之後,洪盛會從泰國進一批貨。400萬。
     我於是開始覺得不公平。因為有的時候,我必須為了六位數的酬勞去玩一次
   命。
     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開始給Vivian留言。

         May.28  1998  p.m.23:11
       Vivian,有的時候我開始覺得自己就像一尾魚。
       泅泳在宿命的河流。
       因為,離不開水。
       所以一直停不下來……
       因為離不開水,所以選擇讓自己成為一隻魚。
       而今,我要游進大海裡去。因為那裡如此誘人。
       再見,Vivian……
       我的朋友……
       【銀狐】

     臨走的時候,我舉起酒杯,又放下。躊躇的。像是放下沉重的一段感情。
     落地的玻璃窗外,夜行的女子像一朵一朵詭異的暗花,在霓虹色燈下哀艷曖
   昧。
     高聳的樓房像巨大的陰莖插進天空,沒有片刻的停留,天空又下起雨來。
     我走近吧檯,我對侍者說,星期五的時候,假如你看見7號桌的朋友來,就
   說她朋友為她點這首歌。
     我指著點歌的單子。
     是的,加州旅館。

                 #5 Nico
     靳輕今天起床的很早,天只是黃昏。她去給那些百合澆水。
     一個人的日子,常年寂寞。
     這些年來,陪伴她的只有七叔的關懷,還有銀狐留下的隻言片語。
     她把頭髮都染成銀狐的顏色,但是她始終沒有見他。
     因為她知道,最好的拍檔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每一個遊戲,都有一個規則。
     空氣中瀰漫著摩卡咖啡的氣味。
     是對門的女孩。
     她打開門來,發現她的門沒有關。
     靳輕微笑的推開她的門。
     女孩笑厴如花。
     她說:『你好,我是靳輕。』
     女孩說:『靳輕,你真漂亮。』
     她笑,因為她知道她的美麗雖然高貴,卻陰暗,總見不得日照。她是常年朝
   五晚九的女子,哪怕是在家裡,她也用很濃的妝。
     她說:『你也很漂亮,我的鄰居。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Nico。』她輕輕的回應她。
     『Nico,我是被摩卡的氣味吸引而來的。』
     『就煮好了,我們一起喝。』
     …………
        ***    ***    ***    ***
     短短的幾日,她們相互陪伴,一起聽音樂,一起玩PC遊戲。
     她們有相似的習慣,比如從來不看電視劇,比如從來都叫外賣,比如喜歡喝
   同樣的咖啡。
     她們有的時候聊天,聊女人,聊這個世界。卻從來不問彼此的職業。
     有一次Nico說她曾經是被人包養的女孩。
     她覺得一點也不奇怪:『你長的這麼好看,有一種淡雅的氣質,還有滄桑落
   寞的笑容……』
     『不,我只是需要錢。這個世界太不公平。因為錢,後來我變成一個很極端
   的人……從前的時候,我也是那種擁有純潔笑容的女子……』
     『生活就是如此,有的時候讓人歇斯底里起來。就像靳輕自己,現在也就過
   著見不得陽光的日子……』
     『女人,無論做什麼,都很不易。世界彷彿遺棄我們。而偏偏有些女人想打
   破這宿命。』
     不知道為什麼,靳輕突然想到銀狐。她喜歡他叫她Vivian。
        ***    ***    ***    ***
     這幾天,她們都聊到很晚。然後Nico回去自己的房間上網。
     她去欣賞那些百合,也俯瞰這個城市。
     一會,當Nico打開電腦,總會響起Hotel California
   的歌聲。
     直到她開始睡著。

             #6  May.3  1998
     1998年的5月3日。
     銀狐出現在西郊海灘的時候是晚上11點03分。
     10分鐘之後,銀狐看見那輛黑色卡迪拉克。
     160個星期以來,他總是根據Vivian的留言去殺人。而這一次卻是
   例外。
     銀狐看見那輛車在海邊停下來,走下來一共6個人。
     一艘機動的小魚船靠過來。
     ……………
     23分鐘之後,那艘船慢慢駛回。銀狐看見他們交易的整個過程,也看清他
   們打開汽車的後蓋,把貨放了進去。
        ***    ***    ***    ***
     西郊的海灘到市區,要經過一個隧道。
     銀狐像鬼魅一樣站立在隧道中央。
     在距離駛來的汽車不到100米的時候,銀狐連續開了兩槍。
     車胎被打暴,車頭歪向一邊,停了下來。
     四個拿著全自動步槍的人第一時間跳出車來。
     銀狐的手槍卻快的多。
     銀狐左右手用兩隻不同的手槍,一共開了7槍。
     然後走近汽車,看見七叔鎮定的坐在後坐。
     這個穿著唐裝,身材肥碩的禿頂男人就是洪盛會老大。
     銀狐和他對視的時候,驚訝他平靜如水的表情。
     他說:『銀狐。這次的僱主是誰?』
     銀狐先是沉默,然後雙手各自開了一槍。
     『這一次,是我自己。』
     然後,銀狐回答他說。
     銀狐打開汽車的後蓋,把貨取出來。
     時間是23:55分。
     160個星期以來,銀狐第一次離開Vivian的字條。
     突然想起在Maya為她點的那首歌--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歡迎來加州旅館
        多麼可愛的地方
        多麼可愛的面容
        他們在這裡享受人生
        讓人多麼驚奇
        帶給你的墮落的托辭

             #7  May.3  1998
     1998年5月31日。
     靳輕出現在Maya的時間是晚上11點03分。
     那一天,Nico的房間沒有燈光,沒有音樂。
     她為那些百合澆灌的時候,她突然看見一隻黑色的蝴蝶在花瓣間翩然。
     7層的公寓陽台,它是怎麼飛上來的?
     她開始懷疑自己在經歷一場幻覺。
     那一秒,她眼中儘是漆黑的夜色和蝴蝶。
     儘是白色的花粉和晚霜。
     儘是銀色的秀髮和男子。
        ***    ***    ***    ***
     因為是星期五,於是她去了Maya。
     她見到銀狐的留言。
     卻沒明白。
     也許是兩個人合作的久了,產生了感情。160個星期以來,在銀狐每一次
   去殺人的時候,她總是會獨自去郊區的高速公路開車。
     每一次,都是在晚上11點以後。有時候,她會把速度提到200碼以上。
     她喜歡那樣的心跳。因為那一個瞬間,她會感覺他們彼此離的很近。
     漸漸的,這成為一種持久的默契,成為一種習慣。
     而今天,她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做。
     因為銀狐說,他已沒有方向。
        ***    ***    ***    ***
     就好像一個突然失去依賴的孩子,她突然覺得不安和失落。
     透過整面牆的落地玻璃,她開始看馬路上夜行的途人。
     她感覺那就像電影的快鏡頭,一張張陌生曖昧的面孔,像潮水一樣從面前流
   過。而最終,什麼也沒有留下了。迷亂的城市,退色的人群,帶著夜晚的驚喜,
   帶著墮落的托辭。
     她開始覺得每一個人的頭髮彷彿都是銀色。
     她點了一隻香煙。Winston-Salem的薄荷口味。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DJ用富有磁性的聲音開始旁白:『7號桌的朋友為Vivian點播
   這首「加州旅館」……』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加州,又是加州……
     靳輕默默的大口吸煙,她把小腿架的很高。在顫抖,這樣的姿態性感撩人。
   然後,她隨著音樂清唱起來。
     吐出濃濃的煙圈來,彷彿一個輪迴……
     加州,又是加州……
     她想到『重慶森林』裡的情節。
     她低頭看了時間。1998年5月31日23點55分。
     160個星期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失落和不安。
     7個小時之後,她得知七叔被殺的消息。

                  #8 洪盛
     洪盛是社團。
     黑社會。
     洪盛的Boss是七叔。
     七叔之所以成為洪盛的Boss是因為南哥。
     南哥的死,換來七叔的榮耀。所以在之後的5年,七叔一直照料著南哥的女
   兒。
     從南哥成為死人的那一天,靳輕就被送到英國的貴族學校修心理學。
     七叔對靳輕的照顧就像對親生女兒那樣。
     儘管事實上,靳輕最終沒有拿到學位,反而成為職業殺手合作人。
     七叔依然不定期在她的名下存入數量可觀的錢。
     直到7個小時之前,七叔自己也變成死人。
        ***    ***    ***    ***
     靳輕是披著麻來到洪盛堂口的。
     儘管這個時候,洪盛會的幫眾沉浸在巨大的哀痛和仇恨當中。
     但是當她楚楚而來的時候,依然引起嘩然驚艷。
     她的面色如此的蒼白,眉宇間帶著憂傷的哀艷。
     她披著麻衣,神形憔悴。
     在花圈和哀樂聲中,她跪倒在七叔的遺像之前上香。
     一鞠躬。
     二鞠躬。
     她穿一條黑色的皮質短裙,彎腰的時候,隱約流露春光。
     肅殺哀傷的氣氛之中,竟有不少人意馬心猿。
        ***    ***    ***    ***
     一個男人拿著槍,頂在她身後一人的面門。
     『畜生!這是老爹的義女!你這雜碎,給我滾遠點!』
     全場色變。
     靳輕想像的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默默的三鞠躬。然後輕輕的轉身。她的聲音很小:『David,我也很
   難過。』
     他輕輕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會好的,一槍斃命,爸爸走的時候,不會太不
   堪……』
     然後,他看著靳輕,打量著。露出複雜的眼神。
     『談談。』

                #9  David
     『靳輕,8歲之前,我們在一起長大,那個時候老爹和南叔都還在……』
     『轉眼,我們各自長大,而他們卻也都不在了。』
     『轉眼,我的小妹妹也長成如此美麗的一個女人。』
     『David,好像你也很英俊吧……』
     『呵,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人,恐怕沒有這樣的心情和你說笑。我只想問你
   求證一件事。』
     『…………』
     『小輕,我們就像兄妹一樣,老爹待你就像親生女兒一樣!這些話題,你不
   願談會不會對不起良心!』
        ***    ***    ***    ***
     靳輕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荒謬。
     就像銀狐突然殺死了七叔。
     就像一個古惑仔突然在跟她講良心。
     然而就這件事,她現在心亂如麻。一個是她視為父親的長者。另一個是她合
   作160個星期的拍檔。
     她開始想,他們兩個人之間,究竟有沒有感情。
     『小輕。』David說話帶著嚴厲的口氣:『這些年來,老爹或許真的不
   知道你在做什麼。而我卻什麼也知道!你,靳輕!你是銀狐的拍檔!』
     『…………』
     『現在滿世界都在說銀狐殺了我老爹!或許你們這行有你們的行規,我也相
   信先前你不知情!現在很簡單,你把銀狐交出來,我們還是兄妹!』
        ***    ***    ***    ***
     David的說話就像一隻手槍頂在靳輕的眉心。
     當她聽說銀狐殺死七叔的時候,她就知道會有這一幕。
     在她聽見David說『兄妹』兩個字的時候,她原本就如亂麻的心於是顫
   抖了一下。
     只是一秒。
     靳輕沒有解釋。
     因為她知道,假如告訴他自己連銀狐都沒有見過,那會是多麼蒼白無力。
     她輕咬著下唇,姿態動人。
     他望著她,氣勢逼人。
     一分鐘之後,她說:『David,謝謝你對我的信任。發生這樣的事,最
   痛苦的一個其實是Vivian……』
     『誰?』
     『嗯?什麼?』
     『Vivian是誰?是銀狐?』
     『不是的,剛才我說錯了。我是說發生這樣的事,我和你一樣很不好受。』

     『Vivian……』他重複著,用懷疑的眼神望著她。
     『David,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好嗎?這個是我的電話……你隨時
   可以聯繫靳輕……』
     『今天是週六,下週五……把銀狐帶出來,我要拿他祭老爹的頭七。』
     …………
        ***    ***    ***    ***
     靳輕離開堂口的時候,這裡的哀樂聲迴盪繚繞。
     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那是另一首歌。。。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她回望了一眼七叔高掛的靈堂和遺像。
     驟然起風。
     她的一頭銀髮慢慢的,慢慢的揚起來,帶著她的憂傷和繚亂。
     她打開車門,日光陰霾。
        ***    ***    ***    ***
     『耀哥,你看她的跑車也是銀色的。』
     『是啊,David。我也懷疑……』


            #10  Jul.1 Sunday

     黃昏的時候醒來。還剩5天。靳輕的電話響了。
     是Nico:『我開你的車,1個小時之後回來,晚上我們去逛家樂福?』

     『可以。』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情如此糟糕,她卻沒有拒絕Nico。

     或者,她真的沒有朋友可以陪伴。
        ***    ***    ***    ***
     她又去給那些百合澆水。
     她看見太陽從西邊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城市的輪廓整個變成黃昏的顏色。
     她的電話響起來。
     她以為是Nico。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銀狐?
     她心跳。
     『小輕,我是David。』
     她的心瞬間就像太陽那樣沉下去。
     他的語氣很溫和,彷彿就像一個兄長安慰傷心的小妹。
     『昨天是我太焦急了,小輕對不起。也許突然失去父親對我打擊真的很大。
   所以那樣和你說話,你要原諒David,好嗎?』
     『…………』
     『小輕,你怎麼不說話。小輕,小輕……』
     『David,你放心。我會在一周內給你一個答覆。我說過。』
     …………
        ***    ***    ***    ***
     那一天晚上,她和Nico去了家樂福。
     週末的家樂福擠滿了各色人等。
     她們手拉著手,就像結伴而行的女中學生。
     在整個超市,她們看見無數笑容明媚的女孩,挽著男朋友的手笑厴如花。她
   們的男友推著拖車,滿滿的放著琳琅滿目零食和女孩喜歡的東西。
     她們和他們擦肩而過,彼此面無表情。
     她們手拉著手,就像結伴而行的女中學生。
     那一天,她兩手空空。Nico卻買了各式的咖啡。
     走到雞尾酒貨架的時候。她終於停下來,拿一瓶『森佰加』。
     Nico同時也拿了一瓶。
     她們同時問說:『你喜歡?』
     然後,她們一起笑出聲音來。
        ***    ***    ***    ***
     離開的時候。她們看見一對戀人。
     他喂女孩吃哈根達斯。女孩笑,笑的就像一株迎風盛開的水仙。
     那是個姿色平庸的女子,可是她的笑容那樣美麗,那樣充實。
     她看她輕輕用舌尖舔冰激凌,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她說:『Nico,你沒有發覺嗎,我們的笑容背後,都是寂寞。』
     Nico停頓了一秒。
     然後拉起她的手,在零點的大街飛奔起來。
     兩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就這樣飛奔起來。
     Nico把她帶到一家通宵的哈根達斯連鎖店。
     然後,她像那個男人那樣一點一點的餵她。
     不知道為什麼,靳輕居然哭起來。
     然後她停下,又快樂的笑起來。
     她們坐在廣場的階梯上,放肆的大笑。
     Nico餵她吃哈根達斯,然後輕輕用手撫摸她的臉頰。
     然後她說:『靳輕,你看我手心裡有一滴雪。』
     那是不小心滴落的冰淇淋。
     她說:『我們看看它多久會融化掉。』
     後來,她們等了一分鐘。融化得連那一丁點殘留的水滴也不見了。
     靳輕說:『有些東西只需要一分鐘的時間,便消失到無影無蹤。』
     Nico問她說:『靳輕,我們是朋友嗎?』
     靳輕點頭。
     她說:『靳輕,你會記住這分鐘嗎?』
     她點頭。
     時間是1998年6月1日23點55分。
     這一天,靳輕終於明白,其實離開銀狐。她也是可以快樂的。

                #11 剩下的幾天

     那一天,靳輕還是去了Maya。
     在Nico睡著以後,她獨自開車去的Maya。
     她給銀狐留言。說要見他。
     第二天,Nico帶她去電玩城。兩個女孩玩到凌晨3點。
     靳輕終於知道原來離開銀狐,離開殺手的童話,她竟可以像一個普通的女子
   那樣快樂。
     她們一起玩射擊遊戲,她沒有想到Nico的槍法居然比她還要好。
     每一台機上的記錄總是在被她刷新之後又被Nico更新。
     於是她就開始和Nico耍賴,在Nico全神貫注的時候,從後面突然蒙
   住她的眼睛。
     兩個女孩在午夜的電玩城肆無忌憚的笑。
     她們回家之後,她又獨自出門。
     她去Maya希望能見到銀狐。
     她知道,只要他出現,他們就能彼此認出對方。
     哪怕她沒有看見他,一樣能感覺他的存在。
     可是,這一天銀狐沒有來。
     她開始明白他最後留言的意思。
        ***    ***    ***    ***
     第三天,Nico和靳輕去水族館。
     她們看海豚的表演,那些海豚歡快的跳躍,把水花打在她們的臉上。
     Nico對她說:『輕,你看,它們在一起游,在一起跳,多快樂。』
     『可是,你想過當它們找不到對方的時候,一個人在深海中孤獨的游弋,那
   多麼哀傷,多麼寂寞。』
     『所以,靳輕。我們要互相陪伴呀。』
     『…………』
     『靳輕。』Nico說:『靳輕,你怎麼了?』
     『沒,在想一個人,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嗎?給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一個人來。』
     『Nico的男人嗎?』
     『不,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    ***    ***    ***
     那一天,其實依然很開心。她們去看了海獅,大海龜。最後還一齊潛水。
     當兩個女孩著著潛水服蕩進寬闊幽藍的水域。
     她伸過手去牽Nico,她突然有一個感覺。
     這觸覺如此熟悉。
     她穿著潛水服,分辨不出男女,感覺不到體溫。
     她幻覺她就是她的銀狐,她輕輕的說:『銀狐,我是你的Vivian。』

     而她們耳邊的,只是水波蕩漾的聲音。
     她們並肩向前游著,游著。那些寂寞的珊瑚就像城市的霓虹。
     之後,她獨自從家裡去了Maya。
     只剩兩天了。銀狐真的消失了。
     她想到七叔,想到David,想到那天的哀樂。
     她記得曾經告訴過他她害怕聽見別離的靈魂哭泣。
     於是她開始給他最後的留言。

          Jul.3  1998  p.m.23:44
       假如我們是最好的拍檔,Vivian要見銀狐。
       假如我們是寂寞相伴的朋友,Vivian要見銀狐。
       在Vivian和銀狐合作的第161個星期。
       Vivian要見銀狐。
       【Vivian】


              #12 Wednesday

     明天就是星期五。
     除了給百合澆水,除了觀望日落。靳輕獨處的時候始終寂寞如初。
     Nico出現的時候,遞上煮好的摩卡。
     她煮的咖啡總是偏苦。
     她說:『Nico,這些日子以來,靳輕過的很不好。一直以來感謝你的陪
   伴,感謝你的咖啡,還有哈根達斯。』
     她說:『Nico,今天我煮一次咖啡給你吧。』
     Nico笑了起來:『不用了,輕。你陪我去走走。』
     她說:『好。』
        ***    ***    ***    ***
     距離David說的日期只有一天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依然選擇和Nico一起。
     她們延著鐵路一直走出很遠。
     說彼此的初戀和對現狀的感受。
     卻始終沒有談及未來。
     因為靳輕明白,對於她這樣的女子,根本就沒有未來可言。
     她不知道Nico是什麼樣的人。
     只聽她自己說是曾經被有錢人包養的女孩。
     確實,她很漂亮,有一種純潔向上的樂觀氣質。
     可是她真的想像不出這樣的一個女子,離開了男人以什麼為生。
     她也真的不明白,Nico快樂的理由。
     可是她卻又清楚的知道,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樣默默的彼此陪伴。Nico總是像遞上咖啡那樣,給她一個快
   樂的理由。對此她是感激的。
     或許除了銀狐,她是給她最多快樂的人。
     只是兩者的本質不同而已。
     月光下,Nico的樣子如此的迷人。就如一個天使。
     Nico說:『輕,在月光下看你,真的就像一個天使那樣迷人。』
        ***    ***    ***    ***
     銀色的月光照在Nico的身上,那麼和諧。
     不像她的銀髮,她總是覺得強加。因為,那是屬於銀狐的東西。
     她和銀狐合作了161個星期。24個小時之前,她給他最後的留言。
     她真的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朋友。
     靳輕看著Nico的眼神開始模糊起來。
     她突然想到那天吃哈根達斯的時候。Nico曾經問她說:『靳輕,我們是
   朋友嗎?』
     她於是問她:『Nico,我們是朋友嗎?』
     她回答說:『輕,我們是相互陪伴的人。』
     靳輕追問:『相互陪伴的人是朋友嗎?』
     Nico答:『相互陪伴已經足夠。最好的拍檔之間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靳輕突然變的歇斯底里起來,高聲叫著:『為什麼不可以有感情?為什麼?
   為什麼不可以是朋友?!』
     Nico笑起來:『輕,過完今晚,我就會去搬走。一個月之後,我去新西
   蘭定居。認識你以來,我很高興。因為終於可以有一個人相伴Nico。你知道
   嗎?Nico從前也很寂寞,Nico的世界也沒有友情。Nico卻真的真的
   喜歡和靳輕在一起。』
     她繼續說下去:『因為似曾相識,因為靳輕的寂寞和Nico是雷同的……
   只是我們選擇不同的方式面對生活,尋找快樂。在這繚亂荒謬的城市,我們彼此
   陪伴,就像兩隻夜舞的蝴蝶,就像兩朵暗花,彼此靠近,彼此相慰。』
     …………
        ***    ***    ***    ***
     這一天她們回去的很晚。
     Nico敲她的門。她把幾包東西放在她家。
     『我的房租這晚2點以前就期滿。這裡面是電腦、咖啡豆和煮咖啡的器具。
   還有就是我的衣服,如果你有喜歡的,你可以拿去……』
     Nico指著一隻黑色的箱子說:『這裡邊的東西靳輕最好不要去碰……』

     『你放心,靳輕不是那麼無聊的人,你的私人物品,我一樣也不會動。』
     『嗯。那麼我現在出門。一個星期內會來拿回我的東西。』
     『那麼,再見,Nico。』
     『再見,靳輕。』
     然後Nico走近前,吻了吻她的唇,撫摩著她的銀髮。
     她說:『這頭髮不適合你的。』
     靳輕笑了,帶著一點無奈。
     Nico說:『我走了,靳輕。』
     『…………』
     『……有機會……我們還一起吃……哈跟達斯好嗎?』
     『嗯……』
        ***    ***    ***    ***
     Nico走的時候,關門的聲音很大。
     她一個人在房間,空空洞洞。
     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銀狐還是Nico,她總覺得自己始終處於下風。她
   就是一個這樣的女子。她總是奢望著一份感情。
     1998年6月4日,星期四。在晚上11點55分的時候。
     靳輕開始流淚。
     這一天風很大。她站在陽台,銀色的頭髮被風吹散開來。
     她看著那些百合,淚水一點一點的滴落上花瓣上面。
     整個城市就像一座深海。
     她的眼淚滴在其中,只一剎那就湮沒了。
     她開始像孤獨的海豚那樣唱歌……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她不知道究竟唱給誰聽。
     銀狐離開她,七叔離開她,連Nico也離開她。
     她繼續哼唱著,清唱著……
     她想到她和Nico著著潛水服在深水徜徉的時候,她伸出手去牽她,那種
   熟悉的觸覺。
     風很大,吹落花瓣。
     她再一次伸手想留住它們。卻落空。
     在50英尺高的颱風中,一切難以把握的住。
     她終於開始明白。
        ***    ***    ***    ***
     半個小時之後,靳輕出現在Maya。
     她看見銀狐給她的留言。
         Jul.4  1998  a.m.00:21
       Vivian,我可以見你。
       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拍檔。
       記住,最好的拍檔之間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我可以見你,在星期五晚上零點以前。
       我們是最好的拍檔,我的Vivian。
       【銀狐】

        ***    ***    ***    ***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那一天,酒吧的音樂這樣放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裡常常放加洲旅館。
     她要了一杯『森佰加』,然後開始抽煙。




             #13  Friday  靳輕
     靳輕醒來的時候,時間是18點25分。
     在睡夢中,她見到一個染著銀色頭髮的消瘦男子。
     他們背靠著背坐在一起抽煙。
     後來,他轉過身上。從後面抱緊她。
     風吹的她的頭髮散開來,撩動他的臉。
     他的手指是冰冷的。
     在夢中,他叫她Vivian。
     然後,他抱起她。在黑暗的房間裡無聲的做愛。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她依然覺得那感覺如此的真切。
     這是她和銀狐合作的第161個星期。
     因為一場春夢,她錯過了星期五的落日。
        ***    ***    ***    ***
     電話響起來。
     『小輕,我是David,我可以上來嗎?』
     David坐在客廳的沙發。
     她在梳頭。
     『今天晚上,我可以見到他。David,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好嗎?』

     『小輕,銀狐的事,一直由我的手下在查。阿耀辦事很穩重的……』
     『David,我和銀狐合作了三年。我想,由我自己來給你一個解釋吧。
   』
     『怎麼,愛上他了?』
     『不。不是。拍檔之間,是不會有感情的。』
     『呵,那一天,我說話很急,我是來給你道歉的。』
     『David,小輕說過我會在明天之前給你一個交代,你應該相信小輕。
   』
     David無端的笑起來。
     笑的很意味深長。
     然後,他像是在自己家一樣,打開靳輕的音箱來。
     『沒想到你也喜歡聽這首歌。』
     『怎麼,David,難道你也喜歡?』
     『不。一點也不。傳說中這是銀狐的最愛。』
     『是的,在Maya的時候,他曾經點給我聽,後來那就常常放這首。』
     靳輕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她竟然感覺害怕起他的目光。
     他打量著這房間的一切,用一種審視的目光。
     那感覺讓靳輕不寒而慄。
     然後,他點了一支555香煙。
     只吸了一口,然後重重的把它按在靳輕的棉布沙發上。
     傳來刺鼻的氣味。
        ***    ***    ***    ***
     靳輕呆立在那裡,她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靳輕,你這狡猾的狐狸。』他狠狠的說:『老爹待你不薄!你這婊子!』

     天?David竟把她當成了銀狐?
     『David,你錯了。我不是銀狐……銀狐也不是女人……』
     『哼哼,靳輕這場戲你要做到什麼時候?』他霸道的打斷她。
     『你們都進來吧!』David高聲叫著。
     隨即是門被揣開的聲音。
     三個粗壯的男人,兩條大狼狗一齊踏了進來。
     靳輕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David好不得意的說:『哼,你這頭狐狸終究還是逃不過獵狗的鼻子!
   說!貨在哪裡!』
     靳輕居然笑起來。
     一個粗壯的男人著實的一腳揣在她小腹上。
     她退出兩步,撞在壁櫃上。

     『David,你們真的錯了。或許我解釋什麼也沒有用,可是你們大可以
   搜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靳輕這裡真的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幾個小時之後,
   我會去見真正的銀狐……』
     『小輕啊小輕,你知道嗎?David從頭都是很相信你的。只是……這兩
   只優秀的「掃毒犬」,它們告訴我,那一批貨,就他媽的在你這裡!』
     『你個忘恩負義的婊子!到這關頭還想玩花樣?』
     『阿強!阿輝!你們先給我把這婊子帶走!Dick牽好了狗!給我搜!』

     然後,他在靳輕絕麗的臉上重重的重重的摑了一掌。
     『賤!』
     就在這個瞬間,靳輕居然扣住了他的手。
     然後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拔出一支手槍。
     她把它頂在David的太陽穴。
     她後退出三步。然後,她用低沉而懇切的聲音說話。
     『David,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這樣。可是,你們真的弄錯了。我不是
   銀狐,也沒有殺七叔。而這裡更不會有什麼你要找的東西……』
     David 在她的挾持之下,居然泰然而笑。
     他說:『哼,銀狐,這場戲,你真的演的很好,很好……』
     這樣的場景,靳輕竟真的感覺沒有話可以說。
     她開始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開一場玩笑。
     原本幾個小時之後,她就可以見到這個朝思暮想的銀狐。
     原本在幾個小時之前,她和夢見和這個男人如何做愛。
     而現在,她卻被當成殺死七叔的兇手,被當成銀狐。
     她開始後悔把頭髮染成銀色,她開始後悔選擇買銀色的跑車……
     良久,她把槍放下來。
     她說:『David,我可以跟你們走。可是我真的不是銀狐……這裡,你
   們可以搜。可是,不會有你們要的結果……』
     他把她的手槍接過來,搖晃了兩下。
     他說:『那麼,我希望你不要再玩什麼花樣了,銀狐小姐……』
     『David!』她甚至開始歇斯底里起來:『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哈。』他冷冷的說:『因為……我不是我老爸。』
     然後,兩個男人就這樣把靳輕帶走。
     他們粗暴的架著她的手臂,按下她的頭。
     她倔強的避開:『我自己走。』
     臨行的時候,她看見Nico的房門是開著的,裡邊空空蕩蕩。
     她想,也許她會和她一樣,永遠不可能再回來這裡……

             #14  Friday  銀狐
     那一天,銀狐終於決定見她。
     儘管銀狐知道,最好的拍檔之間永遠不應該有什麼感情。
     可是,銀狐還是出現在Maya。為了Vivian。
     銀狐來的時候,是1點45分。
     每個星期五的這個時間,Vivian總是會準時出現在這裡。
     而這一次,銀狐喝完了兩瓶『森佰加』。
     零點的時候,突然開始下雨。
     銀狐開始看從前他們的每一張留言條。
     從日期上看,27個月以來,每一個星期五,她都會在這裡留言。
     那些黃褐色的紙片幾乎都被保留在這裡。
     銀狐看著它們,輕輕的撫摩它們粗糙的表面。
     那些是和 Vivian 的整整一段歲月。
        ***    ***    ***    ***
     在加洲旅館的旋律當中,雨點零落在巨大的玻璃牆面上。在霓虹燈下,閃出
   光怪的顏色。
     那些,其實就是他們相同的寂寞。
        ***    ***    ***    ***
     直到零點二十分鐘的時候,銀狐知道她不會來了。
     以一個殺手的敏感,銀狐知道有事情已經發生。
     終於忍不住問侍者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
     侍者說:『她很漂亮,銀色的頭髮,開銀色的跑車……』
     突然,銀狐面上的表情呆滯下來。
     似乎突然感覺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銀狐是衝出Maya的。
     『Taxi!』
        ***    ***    ***    ***
     當銀狐出現在靳輕房間的時候,那裡已空無一人。
     一片狼籍之中,銀狐看見散落一地的咖啡豆和破碎的器皿……
     銀狐呆滯了,是真的呆滯。
     良久,銀狐走近陽台,看見那些散落一地的百合花瓣。
     雨越來越大。
     伴隨著閃電。
     銀狐開始回想Vivian曾經留下的每一張字條。
     然後,銀狐終於什麼都明白過來。

                 #15  靈堂

     七叔的遺像被高懸在靈堂,白色的輓聯,黑色的挽帳。
     靳輕低垂著高貴的頭,那些銀色質感的發一絲一絲擋在她的面龐。
     這個世界,彷彿只此三種顏色。
        ***    ***    ***    ***
     她的雙手被綁一根事先備好的立柱上。
     她穿著高跟鞋,鞋尖稍稍離開地面。
     她的面色是空虛的蒼白。
     他用鋒利的小刀輕輕頂在她露出的鎖骨。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來,順著她的脖子,抬起她的臉頰。
     『小輕,』他溫柔的說:『我早說過,你真的很美。』
     她迴避他的眼神和挑釁。
     他撥弄開她垂下的銀髮,用柔和的動作。
     就像輕輕撥開一片一片花瓣。
     他抬起她憔悴不堪的面龐。
     像在欣賞一朵頹廢的暗花。
     所有在場的馬仔和紅棍都屏住呼吸。
     請不要懷疑古惑仔的審美藝術。
     他們瞪大了眼睛。
     他們不得不承認David的形體語言是一門藝術。
     他們靜靜的看著他用小刀挑開她的銀髮,掠過她的鼻尖。
     而這個時候,靳輕就像一隻獨自泅泳的海豚那樣冰冷死寂。
     當David用小刀一顆顆劃開她外衣的鈕扣,她依然選擇隱忍的方式。她
   把頭垂的很低,再低。
     現場的馬仔和紅棍終於發出驚歎的聲音。
     她的胸罩是黑色的,36C的Cup。
     David似乎並不急於剝落它,他回過頭叫了一個馬仔的名字。
     馬仔遞給她一支皮管。
     然後,他退出兩步的距離。
     現場的馬仔和紅棍於是又嘩然起來。
     然後靳輕分明看見白花花的水流從皮管噴射出來,像是一顆顆子彈,落上她
   的臉頰、身體、發上……
     激烈的水流,讓她難以睜看雙眼。
     她像任何一個被虐待的女子那樣呼叫起來。
     搖晃著頭和身體。
     她在狼狽的時候,依然會有那麼誘人的形體和動作。
     她的全身都被水沖刷的潮濕起來。
     男人們的狂笑響徹在她耳際。
     不是靈歌,不是哀樂,也不是加洲旅館的旋律……
     David狠狠的咬牙。
     『婊子!』他說。
     然後,他近前來,把皮管伸進她胸罩的中間。
     依據她身體原有的弧線。
     冷水就這樣被噴在她身體的每一寸皮膚。
     她就像落水的蝴蝶那樣掙扎。
     在男人的笑聲當中,她開始覺得刺骨。
     於是,David看見靳輕顫抖起來……
     她的雙手被綁過頭頂,就像是沒有翅膀的蝴蝶。
     而一場暴雨,就足夠完成摧毀。
        ***    ***    ***    ***
     就在這個時候。
     有一個人站在了門口。
     低聲而隱秘的,彷彿世上沒有人知道這種出沒的方式。
     『放了她,我才是銀狐。』
     只一秒不到的時候,十幾支手槍全部對準來人。
     『放了她,我說了,我才是銀狐。』
        ***    ***    ***    ***
     1998年6月6日凌晨1點19分。
     在七叔的靈堂中,原本應該爆發一場槍戰。
     可是那一天,銀狐卻只開了一槍。
     那一槍打在David的手槍上,他的槍應聲落在了地上。
     『我不是來殺人的。我叫你放了她。』
     出乎銀狐意料的是David的鎮定。這讓銀狐想起七叔在臨死前的對白。

     David左手按住被劇震的虎口。
     他看了看狼狽的靳輕一眼,又開始打量著銀狐。
     在場的所有人舉起各自的手槍,瞄準銀狐的位置。
     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    ***    ***    ***
     銀狐近前一步,他們後退一步。
     David終於打破了這沉寂。
     『假如你是銀狐,那麼這個女人又是誰?』他用手掌輕輕地撫摸著靳輕的胸
   部,有點漫不經心。
     銀狐淡淡的說:『她是我的拍檔,她是Vivian。七叔是我殺的,她不
   知情。那批貨也是我寄放在她家的,她也不知情。』
     『呵,那又如何?』
     『很簡單,放了她。』
     『然後呢?』
     『然後我們之間再解決。』
     『銀狐啊銀狐,沒想到你居然也這麼可愛,你以為就算我放了這女人,你便
   有把握可以離開這裡嗎?儘管,我相信你是最頂級的殺手,可是你始終也是血肉
   之軀。』
     『我再說一遍,放了她。我們之間的事之後可以再解決。』
     『你知道嗎,只要我打一個響指,他們會一齊開槍。這恐怕有人會被打成蜂
   窩。』
     『我最不喜歡有人和我比出槍快……我想即使我被打成蜂窩的話,你只怕會
   先變成一具屍體。我是認真的。』
     『哈哈哈!』David居然笑了起來:『銀狐啊銀狐,我的手下大多是飯
   桶,只怕也沒那個本事把子彈射到你身上去……』
     說著,他把手伸進靳輕的胸罩,愛撫著。
     他冷冷地說:『只怕這美人就難說會不會變成蜂窩了……』
     David的語調忽然變的很柔和:『你說對嗎?銀狐?』
     銀狐呆滯在那裡。
     銀狐抬頭的時候,望見巨大的七叔的遺像。
     穿著唐裝,臃腫慈祥。
     銀狐突然覺得七叔的遺像在笑,在說話。
     銀狐的視線突然變的模糊起來。
        ***    ***    ***    ***
     混亂中,銀狐打倒了三四個馬仔。
     突然David高叫起來:『你給我把槍放下!』
     銀狐只見David拾起被擊落的手槍,頂在靳輕的口中。
     銀狐呆滯在那裡。
     兩秒鐘之後,銀狐重重的重重的把雙手的槍同時拋向遠處。
     然後,銀狐就像個原賭服輸的賭徒那樣,張開空虛的雙手,跪倒在七叔的靈
   位前。
     做為一個殺手的合作人。
     靳輕知道這個動作的意味。
     打個比方說,就像飛鳥自行折斷翅膀。
     就在這個瞬間,她突然原諒了銀狐。
        ***    ***    ***    ***
     她看見銀狐加上手銬。
     David走近前去,對準銀狐的面門,重重的一腳。
     銀狐轟然倒地,David猛的拉起銀狐的長髮。
     端詳銀狐的面龐。
     他咬著牙,惡狠狠的神情。
     靳輕看見銀狐的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然後,David抬起銀狐的面龐,說:『婊子!原來你也是個美人。』

                 #16  銀狐

     我的名字叫做銀狐。
     我是一個殺手。
     我跟她合作了159個星期。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我總是喜歡叫她Vivian,因為那是快樂的女孩才會擁有的名字。
     每一次,在同一間酒吧,我會和她點同樣的雞尾酒,坐在同樣的位置上,用
   同樣的姿態觀望這個世界的謬誤。
     1998年5月31日。
     我差5分鐘到零點的時候,我殺了七叔。
     為了一批價值400萬的毒品。
     159個星期以來,這是第一次我為自己做的決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相處的太久了,彼此產生了感情。
     那一天晚上,我始終感到不安和恐懼。
     先前,我有一個習慣。每次殺完人之後,總會去西郊的高速公路獨自吹風。

     我喜歡看那些風弛而過的汽車。因為那麼快的速度,在夜闌珊的時候,我會
   覺得我和她彼此離的很近。
     而每一次,我都會見到一輛銀灰色的跑車,以超過200碼的速度在我面前
   一閃而過。
        ***    ***    ***    ***
     我般進城市北角的單身公寓。
     一是為了安靜。二是因為那裡聚居了很多印度人,我想通過他們的渠道把貨
   出手。
     那些日子裡,認識了我的鄰居。
     她的名字叫做靳輕。
     大概是因為彼此有些習慣過於接近,我們開始成為相互陪伴的朋友。
     她也有一輛灰色的跑車。
     有的時候,我會一個人開她的車去高速公路上狂飆。
     當時速超過200碼的時候,我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會覺得,我和Vivian如此的接近……
        ***    ***    ***    ***
     在那些日子裡,我白天聯繫買主。回來的時候,常常會很疲憊。
     有的時候,我會煮咖啡。
     大概是因為嚮往,每一天,我都會放著老鷹樂隊的Hotel Cali-
   fornia。
     儘管,我為自己留的退路是新西蘭。
     每一次,我煮完咖啡,都會和我的鄰居分享。
     大概是因為她的頭髮是銀色的吧,讓我覺得,很親切。
     有的時候,我很想告訴她我是一個殺手。
     也很想叫她Vivian。
        ***    ***    ***    ***
     6月4日的時候,印度人告訴我說洪盛的人常常在北郊出沒。
     出於一個殺手的敏感,我搬出了那裡。
     臨行之前,我把那批貨放在靳輕那裡。
     我告訴她,很快我會回來拿。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信賴這個女人。
     我曾經拉著她的手飛奔在零點的大街。
     然後,像情人那樣餵她吃哈根達斯。
     我曾經和她兩個人在電玩城玩到凌晨3點。
     我喜歡她從背後蒙住我的眼睛和我耍賴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會想起Vivian。
     那一天,在水族館。
     我們一齊潛水。
     蕩進水域的時候,感覺是壓抑的。
     陰暗幽藍的一片,彷彿一場疾病。
     她伸手拉我的時候,我突然有了錯覺。
     我感覺她就是那個叫做Vivian的女孩。
     儘管她不夠快樂。
     但是,她和我寂寞相伴。
     寂寞相伴已足夠了。最好的拍檔之間,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那個時候,我輕輕的叫她Vivian。
     然而在那個時候,在我們的耳邊,只有大海蕩漾的聲音。
     隔著潛水眼鏡,我感覺自己在流淚。
     然而我是慶幸的,因為這樣,我的眼淚才始終不會被冰冷的海水湮沒。
     我們就這樣並肩游過。那些哀艷的珊瑚,好似都市的霓虹。
        ***    ***    ***    ***
     在我們告別的那個晚上。
     她問我說我們是不是朋友。
     我回答我們只是彼此相伴而已。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的想法真的如此。
     知道麼,在這樣繚亂物慾紙醉金迷的城市之中,再沒有比兩個默默陪伴的女
   人更愜意的風景了。
     記得那一次,她很傷心。
     可是我該怎麼告訴她呢。
     難道告訴她我是一個職業殺手嗎?殺手是沒有感情的動物。
        ***    ***    ***    ***
     是的,殺手是沒有感情的動物。
     尤其是和自己的拍檔之間。
     可是銀狐卻沒有做到。
     當銀狐看見Vivian最後的留言,銀狐的心臟便一直在劇烈的跳動。
     因為我跟她合作了161個星期。
     然而彼此之間只有那些留言而已。
        ***    ***    ***    ***
     當我突然明白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趕到靳輕房間的時候,當我打開她陽台的門,看見那些百合……
     我終於知道,這個寂寞相伴的女子,原來真的就是我的Vivian……
        ***    ***    ***    ***
     儘管,我知道。最好的拍檔之間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可是,我卻依然前來營救她。
     真的,是為了她。而不是那400萬得而復失的毒品。
     對銀狐來說,Vivian才是我的鴉片。
     從她的眼神中,我猜想她終於什麼都明白過來。
        ***    ***    ***    ***
     有的時候,上帝總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
     明明朝夕相處的兩個人,卻帶著各自的面具互不相認。
     偏偏我們相認的時候,我們就像兩具標本那樣,被骯髒的男人吊掛起來。
     他們像洗車一樣用水喉射的我們狼狽不堪……
     在水花飛濺的時候,我極力大聲的說話。
     我說:『Vivian,我是銀狐,Vivian,原諒我……』
     就像在潛水時那樣,我知道她想伸手拉我。
     可是我們的雙手都被綁過頭頂。
     我聽見她極力大聲的叫喊著我的名字:『Nico。』
     她說:『銀狐,我們終於見面。』
        ***    ***    ***    ***
     我和她合作了161個星期。
     在1998年6月第一個星期六,我終於知道,我們是朋友。

                #17  兩個女人
     David扔掉手中的皮管。
     靳輕的表情始終是倔強的。
     銀狐穿著黑色的露肩吊帶背心。很緊身。
     水沖之後,她是身材格外性感撩人起來。
     銀狐穿著Mizuno的平底運動鞋,所以她要踮起腳來,才可以令腳尖勉
   強的著地。
     他以為這樣可以輕易的抬起她的雙腿,脫下她的牛仔褲。
     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銀狐的雙腿絲毫不動。
     或許他真的太低估這個著名的殺手。
     他有些惱羞成怒,他突然重重的一腳踹在她的小腹。
     那響聲,靳輕聽見也覺得心驚。
     銀狐卻只慘淡的一笑。
     他再踹,這次低了一些,踢在銀狐的下身。
     她負痛,抬起頭望他,又望了望身邊的靳輕。
     銀狐便慘淡的一笑。
     David狠狠的對他的手下說:『給我狠狠的打!』
     他指著銀狐補充說:『別打她臉,打難看了,我怎麼玩?』
     隨即,十來個人圍在銀狐的周圍。
     他們開始狠狠的打她,開始狠狠的摸她的臉頰和胸部。
     David走到靳輕的面前,把她的胸罩整個解除。
     他用最輕柔的聲音和她說:『小輕,原來你真的不是銀狐啊。唉,你可真是
   冤枉的很哪……那……我對你輕一點啊。』
     靳輕惡狠狠的望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人。
     她的乳房被他握在手裡,然後他彎下腰去,含住她的乳頭……
     她罵他畜生。
     他抬起頭來,用一種野獸一樣的神情望定她。
     靳輕終於開始覺得害怕……
     有個馬仔想去解銀狐牛仔褲的扣子。
     只見David轉身一個飛腿踢在那人的下身。
     『我操你媽!等我玩完了再留給你們!』
     他望著銀狐:『讓你嘗嘗千人騎,萬人壓的滋味……操,殺我老爹!老子一
   會先玩死你!』
     說完她繼續吮吸靳輕的乳頭。
     他感覺的到,她的身體在發抖……
        ***    ***    ***    ***
     那一天,靳輕穿著白色的亞麻的一步裙。
     方纔那陣水沖,她黑色的蕾絲內褲早已透明析出。
     David抬起她的雙腿,她掙扎。
     兩隻高跟鞋都零落在地上。
     他捲起她的裙角,在她的掙扎中,看見其中的春光。
     她高叫著不要。
     可是他依然整個拔下她的內褲。
     他把它挑在指尖,旋轉著。
     靳輕絕望的望著他,他的眼中閃爍著變態的光芒。
     他用手指在她的陰道口來回摸索。
     她難以忍受,她於是極力低下頭去咬他的肩。
     隔著衣服,他被咬出血印來。
     David大罵著穢語,然後把她的內褲塞進她口中。
     她的雙手被綁在腦後。
     她拚命搖擺著腦袋和身體,她是真的不堪這樣的凌辱。
     她搖擺的時候,兩隻勻稱的乳房有蕩漾出優美的弧度。
     他托起她的面龐:『小輕,你輕一點嘛。』
     然後,他把兩隻手指一起插進去……
     『啊……』
     靳輕的聲音是鈍重的,拖的有些長。
     她轉頭望向銀狐的時候,看見幾個男人用鐵棍擊打她的小腹。
     她的嘴角,一直溢出暗紅色的血跡來。
     她跟銀狐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    ***    ***    ***
     銀狐真的不忍多看,於是閉眼。隨即又是重重的一擊落在她的肋骨。
     她突然想到在電玩城的時候,她從後面突然蒙住她的眼睛……
     靳輕也記得那一天她們放肆的笑著,就像眼前這些骯髒的男人。
        ***    ***    ***    ***
     David插進靳輕陰道的時候,她竟覺得小腹上一陣劇痛。
     那一邊銀狐又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把靳輕的雙腿抱起來,90度的放在自己腰的兩側。
     靳輕的身體形成一個『L』的形狀。
     他還一邊用指甲掐她敏感的陰蒂。
     儘管是被強姦,靳輕的身體依然火熱起來。
     她高舉著雙手,扭動著腰臀。
     她的銀髮甩動起來就像一株詭異的植物在風中起舞。
     銀狐閉著眼睛。她害怕看見這樣的情景。
     她知道殺七叔的人是她而不是靳輕……
     她明白,她將受到的暴虐將是比這恐怖的多的表演……
        ***    ***    ***    ***
     當靳輕終於開始發出消魂的叫聲的時候,David把他的陰莖抽出來。
     這個時候,人們看見靳輕的身體依然在顫抖,她的腰依然還在扭動。而在她
   的面上,分明流下淚來。
     她是屈辱的。
     David卻像一個得勝的軍官一樣高昂著頭,走到銀狐的身前。
     他嘗試著解她牛仔褲的扣子,只一下,便解開了。
     要把褲子脫下來,必須先拖鞋。
     他看見她幾乎虛脫的樣子,似乎沒有還手的力氣。
     他低下頭,彎下腰去脫她的鞋。
     他感覺有東西滴在他頭頂。伸手一摸,卻是她嘴角滴下的鮮血……
     他開始脫下她的鞋。
     她是光腳穿著球鞋的,她的腳很小,很精緻。
     突然,銀狐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只見她用兩隻小腿竟勒住David
   的脖子……
     David死命的打,肘擊。銀狐始終緊緊的勒住他的脖子。
     他的馬仔又圍過來。
     銀狐用虛弱但陰森的語氣說:『你們誰再進前一步,我就殺了他。你們放了
   靳輕……我便放了這男人。』
        ***    ***    ***    ***
     靳輕赤裸著被吊掛在一旁。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更不相信銀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在那一個瞬間,她下體的淫水依然湧出。
     然而卻體味到一股真正的暖流。
     她開始回想她們之間的每一次留言……
     先前,她總是以為銀狐是個消瘦靜默的男子……
     而今,這樣的情景之下。她終於明白兩個女子寂寞相伴的意義。
     她突然大方的大方的抬起頭,面對每一個人審視她美艷胴體那種骯髒的眼光
   。
     她抬起頭來,像每一個優雅幹練的女子。
     她說:『David,你可以蹂躪我的身體,你放了銀狐,我留下……七叔
   是我殺的……』
     靳輕說這段話的時候,那樣的堅定而坦然。
     銀狐莫名的望向她。
     靳輕笑。
     她說:『Nico,謝謝你曾經給我的咖啡和快樂……』
     銀狐虛弱無力的看著她,她叫她:『Vivian。』
        ***    ***    ***    ***
     就在這個時候,在銀狐的後腦,突然落上重重一擊。
     色變。
     全場色變。
     只見銀狐暈死過去,鬆開了對David的禁錮。
     耀哥從銀狐是身後走出來。他對靳輕說:『你們女人天真起來的時候,怎麼
   都是一副可愛相。』
     『哈,多感人的一幕,兩個相依為命的女人,互相保存。』
     David搖晃著疼痛的脖子接過耀哥的話頭。
     這個時候,靳輕彷彿回到天天看日落的那些日子。
     許多東西,真的就像太陽一樣,只在一剎那間,便完全沉下去。
     沉下去……

                  #18 虐
     銀狐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剝的一絲不掛,而雙手雙腳也都被套上了鐵
   鏈。
     她的小腹始終劇痛,她想,是不是肋骨斷了。
     這裡似乎是一個地下室。因為四面的牆壁都沒有窗。
     第一時間,她想到靳輕。
     她叫她的名字。
     黑暗中,她聽見她細微的呻吟。
     她爬到她近旁。
     輕輕撫摩她銀色的頭髮。
     她說:『Vivian,不要說話,我的Vivian,你什麼也不要說,
   好嗎?』
     靳輕靠在她赤裸柔軟的身體上。
     她聽見她在低聲哭泣。
     『Vivian……』而她卻說不出彼此安慰的話來。
        ***    ***    ***    ***
     靳輕蜷縮在屋子的角落。
     整個晚上,她被David和耀哥輪姦了無數次。
     她不會把這些和銀狐說的。
     因為銀狐叫她什麼也不要說。
     銀狐對她說:『Vivian,對不起。』
     靳輕沉默了一秒。
     在這黑屋暗淡的唯一一抹光線當中。
     她看見銀狐的眼睛。
     靳輕說:『Nico,我們是不是朋友?』
     銀狐點頭。
     她問她說:『Nico,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一分鐘麼?』
     她點頭。
     『其實有的時候,一分鐘,都是地獄天堂的煎熬。』
     在黑暗的房間裡,她們赤裸著身體,擁抱在一起。
     在唯一的一抹光線當中,她們彼此望見對方的眼睛。
        ***    ***    ***    ***
     小悴把這個故事獻給曾經每一對寂寞相伴的戀人,或者是朋友。
     在黑暗的房間裡,彼此緊抱在一起的時候。
     一分鐘,如同一個世紀溫存。
        ***    ***    ***    ***
     5分鐘之後,David和耀哥走進這間房間。
     他們用皮鞭抽打這兩個美麗孤高的女子。
     在男人的肉慾和征服之下,她們始終互相默念彼此的名字……
        ***    ***    ***    ***
     口交。
     銀狐含著David的陰莖。他抓著她的秀髮,帶著仇恨和獸慾。
     每一次的抽送都給他帶來極大的快感。
     耀哥是更變態的男人。
     每一次,他都把精液全部射進靳輕的嘴裡。
     靳輕掙扎的時候,他就狠狠的打她。
     他說:『我請你吃哈根達斯。』然後把精液抹在她的嘴唇……
     兩個女孩借助僅有的一抹光線對望……
     一個星期之前,她們曾經在零點的大街發足狂奔……
     她餵她吃哈根達斯,她會甜蜜的笑。
     然後,她把冰激凌抹在她唇邊,她就吻她,再擦到她臉上去……
     …………
     而現在,當她們像職業的妓女一樣供男人口交的時候。
     耀哥突然說起這個名字……
     淚水真是就像潮水一樣洶湧出來。
     快樂原來真的這樣短暫。
     兩個曾經寂寞相伴的女子,在同一分鐘終於崩潰……
        ***    ***    ***    ***
     小悴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帶著疼痛的心情。
     帶著往事的唏噓。也帶著前路的迷茫。
     只是,這個故事沒有給人希望的光芒。
     也沒有施虐的快感。
     小悴只是想寫兩個寂寞相伴卻又互相不無法相認的女子。
     而在她們終於相認的時候,卻只能以如此被動的姿態……
     而這樣的痛苦,在這樣的荒謬的世界,卻屢屢上演……
        ***    ***    ***    ***
     當David把皮管的1卅3塞進銀狐陰道的時候,發覺她居然還是處女。
   可是他沒有一點的憐惜。
     他說:『銀狐,就讓這皮管成為你第一次的歸宿好嗎?』
     他盡量用最溫柔的聲音去說話。
     然後,耀哥打開了水喉。
     整個房間響起銀狐的慘叫……
     而靳輕在一邊被三個馬仔架在床上。
     她的口中含著一根陰莖。然後在陰道和後庭各有一根。
     她甚至根本沒有聽見銀狐的慘叫聲。
     銀狐的肚子被罐的隆起,就像一個孕婦一樣……
     男人隨即把皮管抽出來。然後用腳蹬她的小腹。
     那些水就從她的陰道回湧出來。
     他說:『騷貨,你看,你的水可真多。』
     依然是那麼溫柔曖昧的口氣。
     後來,他終於良心發現,似乎想正而八經的玩她一次。
     他俯下身,輕輕拔開她粉色的陰唇。
     那動作真的像是剝落花瓣。
     他笑著,用舌間挑逗她的陰蒂。
     她的全身也在顫抖。
     然後他對準她的蜜穴貪婪的吮吸起來。
     她崩潰。
     然後他在她的乳頭上塗抹奇怪的藥物。
     她全身也灼熱起來。
     她感到體內的慾望洶湧澎湃。
     她的胸部快要炸開。
     他一根一根的拔下她的陰毛。
     他說:『銀狐的陰毛是不是銀色的呢?』
     她的雙手上著沉重的鐐銬,她於是用它瘋狂的撞擊自己的額頭。
     她是真的想到死……
     當她血流滿面的時候,她突然看見Vivian在男人是身下掙扎。
     也不知道哪裡湧來的力氣,她掀翻身上的David,衝上前去。因為她的
   腳鐐,她倒下了。然後銀狐站了起來,彷彿從前每一次殺人時。
     她用手銬,重重的砸在那個強姦靳輕的男人頭上。
     那男人只一蹬腿,便死了……
     然後,銀狐倒下去。
     靳輕哭著,喊著。緊緊的環抱著銀狐。
     這是她們合作的第162星期。
     她真的知道,她們是朋友……
        ***    ***    ***    ***
     David走過來,一腳踢開地上的屍體。
     他從靳輕的懷抱中,把銀狐拉到床上。
     他輕觸她的下體,那裡已是潮水氾濫。
     銀狐已經暈死過去,他問她:『你想要嗎?寶貝。』
     銀狐已經暈死過去。
     他看著床上的赤裸佳人,正要插入的時候。
     靳輕從後面抱住他的腳。
     她跪在地上:『David,放過她,David,我求你……』
     他一腳踢開她。然後他大聲喊:『耀哥啊,靳輕換新的一批!』
        ***    ***    ***    ***
     銀狐的陰道還是第一次被男人插入。
     緊緊的環抱住他的陰莖。他艱難的挺進。
     雖然裡面灼熱潮濕,雖然她呻吟刻骨消魂。
     可是,他依然無法再深入。
     他開始暴跳起來。
     他開始給她注射各種春藥。
     兩天後的那個晚上,他終於干了進去。
     那一天,銀狐居然很配合。他們變換不同的體位。
     然後相繼達到高潮。
     銀狐雖然剛剛被破處,但卻真的堪稱極品。
     她的每一次呻吟和收縮,都可以讓David醉生夢死。
     當他看見她在床上妖艷的搖擺,他是真的覺得不枉。
     連續五天,他不讓別的男人碰她。
     而靳輕,每天被同的人輪姦。
     不過,她真的太美,所以每一天,他和耀哥也會親自奸她。
     而在僅有的一點空餘時間,人們總是看見這兩個美麗的女人緊緊的擁抱在一
   起,沒有對白。


                 【結局】  A

     又三天之後,也就是她們合作的第164個星期。
     銀狐死了。
     那一天天氣突然轉冷,銀狐說她想念加洲的陽光。
     靳輕去求David,而當她扶著銀狐走出來,到唱機前的時候,銀狐用很
   輕微的聲音問她:『Vivian,我們是朋友嗎?』
     靳輕她看見她慘白的臉色,還有虛弱的呼吸。
     她感覺到害怕。
     她說:『是的。』
     銀狐笑,她說:『曾經在Maya,我為你點過這首的。今天,我還想送給
   你……』
     然後,她側過頭去。
     目光漸變虛無。
     像一朵凋敝的暗花。



                 【結局】  B

     半年之後,在她們合作的第187個星期。
     在地下室裡,依然是那兩個美麗的女人。
     她們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經高高隆起。
     她們各自被按在房間的一頭,透過那唯一的一抹光線。
     David看見她們白皙的皮膚上,盞滿了男人的精液。
     他對山鬼說:『你知道麼,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她們曾經無往不利。』
     他說:『後來,她們一起被強姦,一起被搞大肚子。一起成為洪盛的職業性
   奴。』
     耀哥含笑點頭。
     『這近半年來,我也常叫兄弟光顧她們。』
     『呵,對呀,山鬼。這個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假如想和宿命抗爭的
   話,命運就只有這樣。山鬼,你是阿耀的兄弟,我們洪盛和你們東英聯合起來的
   話……』
     然後,三個男人一起狂笑起來。
        ***    ***    ***    ***
     地下室內。
     當那些男人滿意的爆發完他們的獸慾。
     當一根一根陽具,不斷撞擊銀狐子宮內壁的時候,她感受到的只有高潮的快
   感。

     她轉身望她,靳輕身上的幾個男人也已經離開。
     可是她依然躺在那裡抽搐,她隆起和她一樣高的小腹,面上的表情,分不清
   是快樂,還是痛苦。
     銀狐爬過去,輕輕的撫摩她的銀髮。
     她叫她:『Vivian。』
     靳輕沒有回答。
     她聽見靳輕的嘴裡分明在清唱那首歌……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那一個瞬間,她們又彷彿回去從前那些相伴的日子。
     那些雷同的寂寞。
        ***    ***    ***    ***
     夜晚的時候,耀哥和山鬼殺了David。
     耀哥對David說:『當年,你老爸也是像這樣殺了靳輕的老爸,後來,
   他自己成了大哥。』
     山鬼陰笑著:『耀哥一定會養大你的女兒,然後送去英國唸書的。』



                 【結局】  C

     在銀狐被破處之後的第七天。
     那一晚,銀狐被David帶出地下室。
     或許,她真的是尤物。他想找個更好的地方調教她吧。
        ***    ***    ***    ***
     靳輕一個人在陰暗的房間裡。
     她的陰道一直在流血。
     幾個男人走進來,開始輪流強姦她。
     那一夜,她無數次含著他們的陰莖,當他們把精液一點一點射在她臉上的時
   候,她彷彿聽見『加州旅館』的旋律。
     在男人的穢語和淫笑聲中,她如此的痛苦。
     她伸出手去,彷彿想抓住什麼。
     可是,卻又落空。
     她開始明白,在這個世紀之交的邊緣年代,在這個物慾橫流的聲色都市。一
   個像她這樣的女子。
     她伸出手來,能抓的住的,也只是哈根達斯的碎屑在消失之前,最後的一分
   鍾而已。
     她清唱著,她突然想到銀狐。
     這個默默相伴的女子,原來給過她那麼多個一分鐘的快樂。
     她們在酒吧互相留下字條……
     她拉著她在午夜的大街像神經質一樣奔跑……
     潛在水中的時候,她們曾經輕輕呼喊彼此的名字……
     她清唱著。
     突然,她明白過來,無論她的一生將如何繼續。
     這個叫做Nico的女人永遠將成為她記憶中最美的一朵暗花。
        ***    ***    ***    ***
     8個小時之後,有人推開地下室的門。
     他說:『你可以走了。』
     她吃驚的問:『銀狐呢?』
     男人沒有回答她。
        ***    ***    ***    ***
     她也永遠沒有見過銀狐和David。
     她不知道那天在銀狐和David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後來,她在這個城市默默的生活。
     她賣掉了她的車。
     把Maya轉盤過來。
     每一天的零點,她會放『加洲旅館』。
     會去買哈根達斯。
     後來有一天,她覺得應該記錄下這個故事,帶著她的傷感和疑問。
     帶著她對銀狐的追憶和感動。
     她把這個故事取名為『暗花』。用以告慰和紀念那些默默相伴悲劇收
     場的戀人和朋友。
     她給自己取了一個筆名,叫作:小悴。
                【The End】
                Sep5 2003

***********************************
                 評小悴《暗花》
   作者:鏟子

     小悴是惡魔島上絕對另類的作者,因為他的作品其實很多都是他自己的內心
   獨白,還有他駕馭文字的能力,在羔羊也是獨樹一幟。
     無鹽說小悴是玩弄文字的傢伙,秦守說小悴是走火入魔的文藝青年。每次和
   小悴聊天都有種想抽他的感覺,為什麼?是因為他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矯揉造作使
   我感到憤怒;是因為他如行雲流水般噴薄而出的精彩之極的句子讓我感到嫉妒;
   還是因為他看似謙虛其實是驕傲到骨子裡的內心世界令我從心底裡羨慕,這些也
   許都可以成為我抽他的理由。
     頹廢、優雅、自戀、倔強在小悴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統一,好像「哈根達斯」
   一樣,標準的小資情調,是《格調》這本書裡及其鄙視的那類人。但小悴卻比那
   些所謂的小資多了一個豐富的內心世界,更像一部「寶馬」,漂亮,拉風,沒有
   「奔馳」高貴,沒有「巡洋艦」耐用,但卻是都市「雅皮」的最愛,用「墮落天
   使」這個詞形容比較好。
     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只承認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對於小悴這種類似於
   《伊利亞特》或是《神曲》的敘事長詩抽像風格可能無法領略太多。
     小悴的作品所描繪的世界是一個不完美的世界,在那些生活在都市邊緣的人
   眼中沒有鮮明的黑與白,大多數都是令人無奈並且無法改變的灰色世界,而這個
   世界裡充滿了小悴內心的傾訴,我們要好好學會珍惜,我們要很用心的愛護我們
   本來就該愛護的東西,因為好的東西不會永遠陪伴著我們。
     小悴曾說過,他是用最美麗的語言敘述最哀傷的事情,在這篇文章裡他的確
   做到了,試問還有什麼比孤獨更淒美更哀傷的事情呢。小悴在文字上的功力自不
   必多說,單是這種「兩隻瀕死的狼互相舔著對方的傷口,等待著那一刻來臨」的
   感覺就足夠了。
     一個黑幫老大的女兒,一個職業殺手,兩個冷艷孤高的女子,兩顆孤獨無助
   的心,靠著酒吧裡的留言板相互慰籍,近在咫尺卻互不相識,當危險來臨時,她
   們卻義無反顧地走到一起,因為她們不僅是拍檔也是相互陪伴的朋友。和肉體的
   摧殘相比,孤獨和冷漠才是最大的痛苦。
     相比之下,色情對於這部作品只是道具而已,此文在故事情節上還有一些漏
   洞,邏輯關係上有些錯亂,但是這種感覺卻很真實,感覺是沒有邏輯的,重要的
   是內心真正的想法,能夠在作品中完全得以體現。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沒有經歷過刀口舔血的生活,何來放下屠刀,沒有經歷過孤獨的人,怎麼會理
   解此文的含義。
     小悴很喜歡描寫殺手,這是一個最孤獨的職業,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仇家
   卻是遍天下,很符合小悴的內心世界。但是小悴只是寫出了殺手的孤寂,卻沒寫
   出殺手「滄海一聲笑」的豪情和「曾將滄海難為水」的滄桑感,只是披著一件殺
   手的外衣罷了,這也許是年齡的關係吧。感覺溫瑞安筆下的唐斬才是真正可以用
   「隱、忍、殘、獨 」這四個來形容的殺手。
     我更喜歡第一個結尾,隨風而逝也許是最好的歸宿,第二個結尾雖然黑暗但
   是有悖於全文主旨:內心的蕭索和和孤寂,需要撫慰的孤獨心靈,這和黑暗並不
   完全一樣。
     對小悴有一種親切感,因為令我情竇初開的那個女孩就是福建人,她的名字
   裡有個「閩」字。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在最美的一剎那凋落,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是否記
   得我驕傲的說,這世界我曾經愛過,不要告訴我永恆是什麼,我在最燦爛的瞬間
   毀滅,不要告訴我成熟是什麼,我在剛開始的瞬間結束。

===================================
         小悴:《暗花》是小悴目前最滿意的作品。望大家喜歡!
         濱岸居士:不愧為小悴喔,文章水準和美感真強。
         小悴:關於這篇,之前我嘗試寫武俠的古裝題材當作徵文
       的……
         濱岸居士:哦?小悴為什麼改變主意?
         小悴:可是寫著寫著……可能是感覺不對……加上身邊發
       生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所以就陷入僵局;寫到萬字,就難
       以繼續……後來的這篇《暗花》,本想做為《極品唏噓》的外
       傳,後來有一位前輩不太欣賞我這樣借用已成名的作品吸引讀
       者眼球的做法才作罷。
         鏟子:那麼小悴有沒有把寒蟬代入文中?
         小悴:原本是很想這樣的。後來小悴卻想另外寫一篇獨立
       的,去讓大家檢驗一下……小悴想寫一個帶著同性戀意味的東
       西……這也算一種嘗試吧,寫著寫著卻也很陶醉。而且我覺得
       這篇在情節和意義上,應該會勝過《極品》一籌。
         御風而行:這一篇東西,可以說是《極品唏噓》的翻版,
       延續了小悴獨有的那種風格,人物以及敘事手法。同樣的女殺
       手,同樣的黑道鬥爭,同樣寂寞的內心世界,頹廢,傷感,糜
       爛和死亡的氣息幾乎貫穿全篇,小悴再一次將最美麗的東西,
       很藝術很熟練的撕毀給我們大家看,特別是結尾部分,那種被
       毀滅的美感可謂表現的淋漓盡致。
         鏟子:毫無疑問,優雅、頹廢、寂寞,這種文風已是小悴
       的商標了。
         小悴:呵呵,我發覺自己都快走火入魔了!
         御風而行:總體來看,這篇的兩個女殺手銀狐和靳輕,無
       論是形象塑造上還是老二勃起度上,都不如《極品》中的寒蟬
       那樣吸引人。但她們間那種似友情又似同性戀人的心靈交匯,
       在作者的筆下寫來十分動人,尤其是水下互相表白的那一段,
       可以說是全篇中最精彩的妙筆——當然這是從純藝術的角度來
       說。
         濱岸居士:但以黑暗角度來看,便很不過癮了。
         秦守:相信在廣大情色讀者的心裡,最精彩的還是這兩個
       美女殺手被暴奸的部分。不過這部分沒能完全展開,總有些意
       猶未盡的感覺,未免有少許的遺憾。
         小悴:一直以來,我很想堅持自己的風格,也希望讓人明
       白:色情小說也是可以這樣寫的。在寫作的過程中,也漸漸體
       會到一些東西,對惡魔島的認識也慢慢加深,隨著和你們幾位
       的不斷溝通,我越來越認識到自己的定位。到後來,我寫文的
       過程,簡直就是一個不斷尋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線,不斷和讀
       者妥協的過程呀!
         秦守:總之,這篇東西原本是有希望成為黑暗系佳作的。
       但是作者自己的心態太軟,再加上不必要的憂傷筆觸,使它最
       終和黑暗系形似神非,可惜了。
         小悴:我自己現在也有朝黑暗系發展的意向,不過……羅
       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濱岸居士:無可否定的一點,悴兄一定是惡魔島的藝術家
       了。
         小悴(臭美中):呵呵,小可你說的對!
         幻想:感謝小悴兄的佳作。讓我們期待秋韻……
         小悴:幻想兄等等,小悴有補充的話。小悴很帥的,很帥
       的,很帥的……有沒有MM喜歡小悴的?小悴失戀的,大家快
       來泡小悴呀……
         幻想:呵呵,別利用《秋韻夜語》賣廣告。
         讓我們期待秋韻夜語第十五夜--《慾望電梯》!
===================================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09-3-24 18:48 編輯 ]
2007-9-28 22:42#1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白帆
金牌會員
Rank: 6Rank: 6



UID 17280
精華 0
積分 120
帖子 134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07-8-10
狀態 離線
《暗花 Ⅱ》【全集】作者:小悴

暗花 Ⅱ
作者:小悴
日期: October 17, 2004 9:54AM
【OPENING】
  19歲那一年,住在西郊。
  灰黃的天光下,常有漸褪色的過時海報張貼在斑駁的圍墻和電桿。破落蕭索
的房屋排列成凌亂的陣型。偶爾掠過的摩托總會發出令人煩躁的低音。
  那是貧民樓屋頂上搭建的閣樓。在龜裂的水泥板隔熱層和滿是鐵銹的水管
間,度過1996年。
  住戶用細鐵線拉成繩子來晾衣服,儘管滿是銹跡,我卻總會把白色的襯衫和
灰色仔褲掛在上面風乾日曬。
  每天黃昏的時候,都會有一班飛機從樓頂掠過。不知是即將起航或者準備降
落。我可以聽得見空氣呼嘯的聲音,並以為那是美的。
  常常會把音樂開到最大。那些懸掛著的衣物顫抖著隨風飄舞。
  白天在一家凍肉超市做力氣活。到下班後,自然會比較在意休息。有的時候
看見飛機巨大的陰影下那些蠢動的衣襟,竟會迷戀諸如此類的夕照。
  1996年10月17日。
  陰間小雨,空氣清寧。
  疲憊。便及早進睡。
  大約午夜12點一刻的時候,被一陣呼救聲吵醒。推開門,開見三個小混混
把一個女生按在樓頂的蓄水池邊。
  那是個相貌清秀的女孩,看起來像是高中女生。穿著附近一所公立學校的制
服短裙,一隻帆布書包掉在地上,書本散亂開來。兩個小混混強按住她的手,另
一個染成黃發的傢伙正解開她上衣的扣子,並發出淫虐的笑聲。
  我未想那許多,只是衝上前一腳蹬在那黃毛的腰側。然後抄起擱置的磚頭與
另外兩人動手。
  那三人十分沒種,沒幾下便鼠竄了。
  我為她拾起丟落地上的書本,把書本放進書包,再交到她手中。
  「沒事了,你快走吧。」
  她虛空著雙手,懸在那裡,未去接我遞上的書包,甚至連被撕開的襯衣也未
去扣起。我看得見她白色的內衣肩帶和邊沿。
  頭髮則是散亂地披在面上,目光虛冷直射,似在看我。又彷彿透過我身,落
在午夜冷清的樓宇錯落,燈火稀疏。
  「回吧,他們跑了,天晚。」
  我再次把書包交還給她。
  她撩撩髮鬢,再伸手接過書包。我看見在她右眼的眼角,靠近眉骨的地方有
一塊暗紅色胎痣。
  她未說話,便走了。
  在我跟她擦肩而過的那個時候,我記住了她身上的氣味。
  我姓趙。很多人都叫我阿康。
  那個女人走了之後,我開始焦躁難眠,連續抽了三根香煙。
  大約半個小時過去,聽見一陣混亂腳步聲音上樓來,接著房間的門被踹開。
還未說話,即被幾個人一頓暴打,又把我按在地上。
  為首的是一個微胖的禿頭,大約三十多歲。他用鞋底反覆踩踏我的後腦,而
我抬起頭來,就看一隻撕裂的胸罩被高高拋起。又落下來,搭在晾衣的鐵線上。
  那個女孩被強按在剛才的位置,在一群小混混的淫笑聲中以一個很被動的姿
態沉默相對。
  「你的妞?」那禿子問我。
  「不。」
  「那你他媽憑什麼打我小弟。」
  他用一隻啤酒瓶子重重得砸在我前額。
  「三個人,欺負一個女孩。而我只一個人,你不去罵你小弟沒用,卻跑來這
找我晦氣。」我忍著疼痛,如是應他。
  他繼續用啤酒瓶回答我。
  一個人,從身後把那女孩架起來。被解開紐扣的襯衣依然披在她身上,乳溝
和乳房邊沿雪白的皮膚尷尬的曝露出來。
  女孩依舊沒有反抗,凌亂的頭髮遮住她的眼神,鼻樑和唇的形狀是精美的。
  先前那黃毛拾起一塊磚,提起我的頭髮,重重的擊在我前額的側面。
  「媽的,現在就搞你的妞!」
  我的視野已開始迷糊,卻還是剛毅的表情。有鮮血從頭頂不斷的流下來,我
還是剛毅的表情。
  某個強壯的人把女孩抱在手中,架成小童撒尿的形狀。制服短裙是水藍色,
分開雙腿時,被扯開成花瓣一樣的造型。
  禿子把她的白色內褲揉捏在手中,又回頭望我。
  他說:「你的妞會舒服的。」
  我卻歇斯底里:「不是我的妞!不是!」
  四周儘是一片忘形的淫笑,而我只看見一隻白色的內褲慢慢的旋轉下墜。我
真的忘記她的樣子,只記得在她右眼眉角那處殷紅色的砂跡,記得她莫名虛冷的
眼神,她身上的味道。
  四周儘是一片忘形的淫笑。
  我再一次轉醒,是在次日那班飛機的呼嘯聲中。
  晾著的襯衣和仔褲依舊是飄著舞著,這一日晴。
  如常的夕照中,除了凝固的血漬和破碎一地的綠色玻璃屑,再看不見前一夜
的痕跡。
  很艱難的爬起來,收拾好房間。
  唱機的外殼碎裂了,卻未損壞。我打開音樂。
  Hotel California。
  從襯衣的口袋裡掏出香煙,它們竟被扭曲變形並染上凝固血漬。
  風勢衰微,卻點了幾次才可以燃。
  
          The Dark Flower Ⅱ 
                暗 花 Ⅱ
    Aug.4    a.m.06:25    A.D.2004
            像寂寞聖誕 雪花路上瀰漫
           
             大地上我這裡最黯淡
          
           心中縱是有所盼 嚴寒沒有減
          
             風很冷 我的手 已漸藍   
***********************************
#.1 雪嵐
  我跟蹤他已經35個星期。  
  每一天,他都會一個人到這間酒吧。點一杯「森佰加」,然後隻身坐在7號
台聽音樂。
  而我開始注意他,也正是因為每一次他都會坐在7號台。
  我的名字叫作雪嵐,我是一個殺手。
  殺手是懼光職業。所以每一次出現,我都會戴一副寬邊滑雪眼鏡。因為只有
這樣,才不至於有人看得見我的眼角眉梢。
  1999年4月16日。我和他距離最近的時候只隔著兩隻酒杯,四層玻
璃。
  他坐在7號台聽音樂,然後竟突然轉過身示意敬我酒。
  碰了一下杯子,在清脆的一聲過後,彼此杯中的雞尾酒蕩漾出相似的紋路。
  「小姐,我叫阿康。我們……是不是見過?」
  色燈迷離,音樂淒艷。
  鼻樑的滑雪眼鏡閃射冷光。
  我笑,搖頭。品一口酒,然後轉身離開。
  像這樣的時候,我通常不會喜歡說話。
  酒吧,本來就是很曖昧的地方。
  每一夜或許會有很多人在這裡和你做此類的對白。而這一次卻無曖昧的蛛絲
馬跡。我在想,他是否已知我的行藏。
  一名女殺手,應該知道謹慎地面對每個人,每件事。
  當在並無必勝把握的時候,就不要留下任何糾纏,學會適時的離開。
  酒吧的名字是MAYA。
  在離開MAYA酒吧500米的地方,我遇見一場雷雨。
  女孩子不應該搭乘任何陌生人的車,而我,更不知道call taxi。
  那天因為在經期,並不適宜淋雨。所以我只好走進一個單身男人的傘下。
  「你好,請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沒有再說話。而他也沒有問我家在哪裡。
  他只是告訴我說,「我是一名警察,名字是樹。」
  我本想在距家最近的地方殺了他,因為我不容許任何人知道我的住所。可是
樹卻始終溫良,並無過分舉動,只是靜靜的為我打傘。
  我知道像我這樣美麗的女孩,會令男人產生邪念。
  站在樹的右邊,肩膀不時輕擦在他舉傘的臂上。傘是偏向我這一邊,而他的
左肩儘是一片雨水濕透。
  我的鞋跟和著雨水旋律敲擊在地面,並泛起相似的水紋。
  時間大概是晚上零點,街道上途人稀少,燈飾冷清。其間路過一處「哈根達
斯24小時店」,樹問我說:「要不要宵夜?」
  我知道一個在經期的女孩子不可以吃冷飲,卻還是覺得他幽默。不過轉念想
想其實如常。
  假如殺人都可以做遊戲,冰淇淋為何不可做宵夜?
  我說:「你為什麼不問我家住在哪裡?」
  他點了一支香煙,笑。
  我說:「樹。帶我回你家吧。」
***********************************




#.2 雪嵐 & 樹
  「你,連睡覺都不卸眼鏡的嗎?」
  是的,因為我不希望有人看見我的眼睛。殺手最不可以曝露的,就是眼神。
他遞給我一張紙巾,讓我擦掉滑雪鏡上附著的零散雨滴。
  我說不必。隔著鏡片,世界就如虛冷的水花。
  這樣是好的。
  樹一直很少語。自己用乾毛巾擦頭髮。一路上,他一直在淋雨,傘都是傾向
我這一側。
  墻上掛著一個女孩的照片。長長的髮絲垂下來,是女生常見的清純髮式。
  「女朋友?」
  「是的,」樹停下來:「曾經是。」
  樹又遞上熱好的烤鵝給我吃。
  我說不必。
  「一年前,有一次我在執勤,看見有個小混混非禮她。就抓了那個小混混,
然後送她回家。」
  我笑。
  樹接著說:「她和你一樣,不回自己家,跑到我這裡。三個星期之後,成為
我第一個女朋友。後來,一個月,她就和我分手。她說警察不好,去跟了先前非
禮她那個小混混。」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又有點緩慢而模糊。也許是淋到感冒。
  我看見照片下邊那些折紙的鶴。
  「呃……白色的,是她先前疊給我的。她一天疊一隻,說她不在的時候,就
讓它們陪我,一天一隻,一生一世。」他頓了頓,「疊到第三十一隻的時候,她
就離開我了。而那些灰色的、大一點的,是她走之後,我給她疊的。我只是希望
她真的真的開心,便一天疊一隻,給一份祝福她。」
  那些折紙,分明是粉紅和藍。而在樹的眼中,卻無端成了灰白。
  我嘗試問他:「色盲……可以……當警察麼?」
  他似乎未聽見,岔開話題問我問我要不要洗澡。
  我說不必。
  樹說:「放心在這休息,放心。天亮了我帶你去警局辦暫住證,然後盡力找
份合適的工作幫你。」
  我謊稱是外埠初來的女子,他竟如此熱心。
  那一夜我未睡。他在客廳的沙發上鼾聲微作。
  大約午夜三點的時候,雨收勢。我便獨自離開。
  關門時很輕,惟恐驚擾熟睡的樹與那些安靜的紙鶴。
  他的頭髮很短,微卷。睡著的時候看起來竟像小孩一樣安詳可愛。
***********************************
#.3 康
  1996年底的時候,我在一間凍肉超市打工。
  1997年初,我砍光頭飆三刀。警察抓我坐牢,卻被洪盛會的丁耀出面保
出來。
  之後,那間凍肉超市開除我。
  丁耀卻叫我入了他們社團。起先我跟的大哥是四眼鳴。
  1997年5月,四眼鳴被東英阿升的人砍死在金馬娛樂城。
  耀哥便安排我坐四眼鳴的位子。直接跟了四眼鳴的老大水佬森。
  水佬森是洪盛會的雙花紅棍,手下四百多號馬仔,六條街,十一個場。可惜
1998年的5月3日晚上零點鐘的時候,被殺手幹掉了。
  那個時候,洪盛的489龍頭是七叔。那天,七叔帶了最可靠的五個人去和
泰國人交易毒品。水佬森在內,竟無一人回來。
  殺人越貨的是一個叫銀狐的女殺手。她和七叔的乾女兒「輕姐」勾結,意在
那批價值400萬的毒品。
  七叔的仇,他兒子David哥很快就報了。
  而我,卻並無所謂。那些日子裡看見兩個絕色的女子被蹂躪成不似人型,我
甚至有些不堪。
  而這日子並非太漫長。在她們小腹微微隆起的時候,耀哥就聯合東英的山鬼
哥殺了David。
  之後,我又上了水佬森的位。而那批毒品和那兩個女人卻人間蒸發。
  1998年12月25日聖誕節的時候,耀哥死在自己的車內。是定時炸
彈。而前一天平安夜,有小弟說在一間叫MAYA的酒吧內似乎看見銀狐。
  之後,我成為那間酒吧的常客。
  除了銀狐和輕,我其實還希望遇見另外一個女人。
***********************************


#.4 菱香
  1997年10月13日。
  我是一個妓女。
  --「你叫什麼名字?」
  「菱香。」
  「我是銀狐。」她放下仍在冒煙的一對手槍。
  「為……為什麼……不殺我?」我蜷在屍體間,戰兢問她。
  「我,不殺女人。」
  華冠星海娛樂城1717包間。
  一個叫銀狐的女人殺死七個人,然後離開。
  ……
  1999年4月17日。
  我仍是一個妓女。
  一個同樣美麗的女人在同一個地點殺了七個男人。
  她沒有問我名字。也未留一句話。
  她用仍在冒煙的槍口指著我,指著我。
  戴著邊框很大的弧型滑雪眼鏡,閃著冰冷的強烈反光。
  她目光落在我的眉骨,槍口瀰散硝煙,然後她離去。
  我記得,她和她拔槍的動作一模一樣,腳步聲也是相像。
  同一個牌子的高跟鞋。
  
  警察趕來的時候,我靠在包間門口的墻壁上。
  吸煙。
  那一天,我擦了很深很深的白色粉底,打很濃重的眼影。眼線和唇線都勾畫
成出離的線條。
 
  警察很快趕來現場,一個年輕的警察操當地口音:「請隨我走,做一份筆
錄。」 
  我喜歡聽他說話的聲音,那是舒緩而柔和的語調。
  墻壁上沾著那七個男人死亡瞬間飛濺的鮮血,K廳的音樂依然沒有停,是老
鷹樂隊的加洲旅館。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林秀樹卅FI:6308卅27歲卅特事二科卅二級警司。」
  我看見他夾在胸前襯衣口袋邊沿的警官證,襯衣整潔而白淨。
  「我是菱香。」我告訴他我的名字。
***********************************





#.5 樹 & 菱香
  做完筆錄,已經是1999年4月17日21點5分。
  那夜陰冷,空氣濕潮。
  抬頭不見月色。層雲低湧。
  菱香按下手印的時候,我發覺她的手相精美。
  指紋的印記清晰卻顯淺淡。我看得出她的憔悴。
  忽然下雨。
  一路上,我都是為她撐。因為我知道,一個化濃妝的女人,是不可以淋到雨
的。因為那看起來很像哭過。
  女孩子,怎麼可以在我這樣一個外人面前哭呢?而一個像她這樣的妓女,更
應該知道堅強和做秀。
  「警官,到津泰路那個站排,我可以call taxi。」她一直是低頭
在走,我看見她的高跟鞋踏在雨水泛起的水紋。她說:「謝謝你送我,我得走
了,我有點冷。」
  這乍暖還寒的小雨夜晚,她穿著薄如輕莎的連衣裙,灰色系,印染著精細暗
花。我跟她距離最近的時候,只隔著我一件襯衣,感覺她在微微發抖。
  共她行的這路段,在19個小時之前曾走過一次反向。而前方500米是間
酒吧。
  「請你喝杯暖咖啡吧,菱香。」我喊她的名字,在她發間嗅到暗香。
  她點了摩卡。
  而我是藍山。
  「樹,你常來?」
  「不,初來。你呢?菱香。」
  「是的,我,常來。」
  「為什麼坐7號台,有什麼特殊意義?」
  「不,沒有。」她吸了一口煙,「你需要嗎?樹。」
  「不,抽煙……很好嗎?」
  「不,只是眷戀而已。在它觸到你嘴唇的剎那,乾燥的皮膚會覺得敏感,而
尼古丁和煙氣堿合成一股迷霧,你把它吸進口腔,到喉管深處,再到心肺。」菱
香用一個幽雅的姿勢腳注這個過程。
  色燈下,吸煙的女人都是冷艷的。
  她說:「你把它吐出來,」她把它吐出來,是淡淡的霧,色燈下糾纏成曖昧
的線條:「這像一個輪迴,死亡或者極樂。」
  「我曾經有一個女友,她也抽煙。」
  「後來戒了麼,樹,她後來戒了嗎?」
  「是的,戒了。她吸白粉。」
  「你愛她嗎?」
  「菱香,我想……你比我清楚什麼是愛。那些洶湧的,或者溫馨的,那些可
是愛?」
  菱香想了很久,她把雙腿交疊成優雅的坐姿。然後品咖啡。
  他注意到咖啡杯的邊沿留有她唇彩的痕跡。
  「喜歡現在放的這首歌嗎?樹。」
  他未回答她的問句,他的目光落在她右眼的眉角。他跟唱著,那是他熟悉的
旋律……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
  她們本是對面坐著的。
  她卻坐到他的身邊。
  他想了很久,把頭埋進她垂下的發。用鼻尖觸到她的後腦。他閉著眼,在吻
她的後頸。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
  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
  …………
  Light是燈,night是夜晚。
  在這相似的發音中,這個警察會否成為這夜的燈?
  他的吻是溫熱,氣息漸亂。
  她突然開始害怕天亮,於是她從旁邊的留言版上撕下一張黃褐色的紙片。林
秀樹,她開始一遍一遍的寫他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林秀樹,我是一名警察。我的編號是6308。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為什麼會醉。我把頭埋進她的發間吻她,她一直在吸煙。
  厚重的粉底在菱香的面上集結成淒冷的蒼白。
  睫毛、眼線、唇彩是野性的黑。
  這是我唯一看見的兩色。
  她是雙腿交疊的坐姿,我的手放定在咖啡杯、打火機和555香煙的煙盒之
間。酒吧的音樂一直在迴旋,就如我的吻。
  她用眉筆在一張黃褐色的紙片上寫我的名字,如同寫下情書。
  有侍者告訴打佯的時候,記得是菱香扶我站起來。在酒吧的門口,似乎撞到
一個男人。我知道他是東英社的阿康,我並不怕他。
  6308,我是一名警察。
  「去你家,還是喜來登?」她很直接。
  我卻只想淋雨,把雨傘疊合起來放進她挎包。
  GUCCI的牌子,不知是不是精美的贗品。是漂亮的,合襯她的氣質。而
我的傘面卻印著「范記祛火涼茶」。
  我合攏她挎包的拉鏈,然後一直走,一直走。
  路過一間哈根達斯24小時店,她問我:「要不要宵夜。」
  我笑,想起昨天那個女孩。
  我想起曾對她說過故事。而她還好嗎,在這夜她會否獨自淋雨,記得加衣。
  雨水敗壞菱香的妝容,我還是帶了她回家。
  她看見我女友的照片,並讚她的美。
  我想和她說她的故事,而她卻偏過身望向窗外,她的背是單薄的,裸露的肩
膀上沾著碎的水花,潮濕的發低垂下來,發尖滯留水珠。
  我惟有從身後抱她。
  「菱香。」我輕輕叫她的名字。
  她的乳房是柔軟的,腰也是纖細。
  我吻她後頸就如初,她微有些顫,手中的挎包滑落地上。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也不知什麼是我想得到。
  一年之前,在這個房間,有一位女孩離我而去。我留下她的照片和折紙。
  一天之前,在這個房間,另一位女孩不辭而別。她告訴我喜歡隔著眼鏡弧面
穿越水花觀望虛冷世界。
  她只留這句。
  如今我吻著這個叫作菱香的妓女。她的身體像一尾魚。
  我突然想到香煙的輪迴和譬喻。原來那只是剎那間,觸到乾燥肌膚的原始感
應。
  而我轉過身,把她壓倒在地上,也碰落擱置已久的千紙鶴。
  而陰莖卻是誠實的,它的誠實使這室內每一寸空氣開始變得焦躁。
  熱吻糾結在一起,於她的鼻息催動,動作變得麻利侷促。
  「樹。」她叫我的名字,把指尖插進我的發。
  我分開她腋下的隱型拉鏈,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在我的顱骨。
  只是輕輕叫喊著我的名字,像是呼召。她未吻我。
  我把她的裙子褪去,整個褪去。那像薄的輕紗裹在她身,她是一份被打開的
禮品,精美的無懈可擊。
  或許她的內衣是粉紅或者水藍,奼紫或者艷黃,在我看來卻只是灰白。
  有人說妓女因為性交繁多,所以性器的色澤會是黑而黯淡。而在我看來卻只
是灰白。
  那些綺麗的香燈,艷紅的情慾,在我看來都只是灰白。
  這世間縱使有一千萬種的色相風華,我只迷戀我的色素。
  我是一個色盲,我的名字叫林秀樹。
***********************************
#.6 菱香
  1996年10月21日。
  我是一名警校生。
  那天學校的廣播是這樣念的:
  「刑事2班黃菱香,學號:CL3738。1979年12月4日出生,籍
貫遠楠。1994年保送入學,品學良好。於1996年10月16日至19日
期間無故離校不歸,經校方調查決定,現宣佈勒令該生退學。」
  ……
  這是一次臥底生涯的開始。
  我脫下警服的那一剎那,面無表情。
  張國榮老師給了我母親9000塊錢,即買去我的初夜。       
  他說,反正是臥底做妓女,不如把我給他。
  張國榮老師沒有結婚。在他射精的時候告訴過我會一直愛我,並等我。
  和那一記精液一樣,這句話在我最難忘。    
  而那之後我一直低靡,並開始留戀化妝。    
  
  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將一直保管我的檔案,直到我完成任務。我亦希
望他一直保管絕密的諾言。
  後來,某年愚人節的時候,他死於墜樓。
  我去了現場,看見一地破碎的玻璃,一條黃色的警戒線分割開陰陽殊途。
  他面向下躺在大地,我想起他趴在我身上射精的樣子。
  子宮內一記陣痛。我知道所有的承諾都伴隨著地的那聲瓦解死去。那份絕密
的檔案也淪為湮滅的精液,永遠消失在歲月的宮頸。
    
  我開始真的成為一名妓女。
  幾年前,我見過一個叫銀狐的殺手,她告訴我她不殺女人。
  我記得那天是在K廳的包間,她很快殺死七個男人。音樂沒有停,是加洲旅
館。在輕靈的和弦中,她的聲線是低沉而沙啞。
  我突然覺得我不應該再做一名妓女。迷失了警察的身份,卻應該找到一個快
樂的加洲旅館。
  生計問題,即使有人尊重妓女的職業,你也必須積累金錢。
  這樣,才可以維繫夢想。
  就像今天,一個叫樹的警察把精液留在我的身體,他溫柔地蕩進我的夢想。
  樹把頭埋進乳房之間,他輕輕地對著乳頭說:
  「菱香。不要再做了,菱香。」
 
***********************************    
 #.7 康
  剛剛砸完三合會的場,我獨自開車到MAYA。希望遇見那個戴滑雪眼鏡的
女人。
  一對男女踉蹌的迎面撞了我一下。
  我注意到那個男的,姓林,我在警局見過他。
  侍者迎上來,告訴我要打烊。
  我說:「開著吧,我要你開。」
  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認識我,便趕忙拉開那位不懂事的侍者。我順手給足了小
費,我說:「森佰加。」
  一個人坐在7號台。
  卻相信,這夜的MAYA還會有人來。
  加洲旅館一直在迴旋,不知什麼時候,我竟睡著。
  另一個戴滑雪眼鏡的女人對我說話:「東英社山鬼之下的二號龍頭,竟如此
輕易倒在這裡睡下?」
  我看了她一眼,登時驚詫。
  「你……」
  「今天是靳輕『尾七』,回來看看。」
  她穿著高跟涼鞋和仔褲,上身是一件普通的白色棉布恤衫,沒有化妝,只是
戴著滑雪鏡,讓人不是那麼容易認出來。
  她的頭髮長了,垂落下來,形成惟美的線條。
  8個月前,David哥被殺的那個晚上。
  我瞞著耀哥和山鬼,在地下室為銀狐和靳輕打開鐐銬。
  她們是美的,而我始終都未去奸虐。直到那一刻,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乳
房,我依然未動。
  「康,當時為什麼救我們?」
  我大口的喝酒,依然想不到一個理由回答她。
  我說:「銀狐,丁耀是你殺的?」
  銀狐淡淡地笑,是淡淡地。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
  她未等我發言,繼續用平靜的語調告訴我:「你手下的人正在地鐵北站和三
合會伙拼,我覺得你並不應該在這裡。」 
  「那你……」
  「和你一樣,在這等人。」銀狐微笑。
  然後她說:「阿康,我住在喜來登1717,你可以來找我。明天晚上。若
我還在這城市。」
***********************************





#.8 雪嵐
  「輕死了?」
  「是的,她愛開快車,開到大西洋裡。」
  「加洲……好嗎?」
  「和靳輕,開了一間小酒吧,也是這個名字,MAYA。」
  「銀狐,我們……是不是朋友?」
  「殺手。不可以有朋友。」
  「你離開的時候,曾把你的手槍贈我。」
  「是的,我已不再是殺手。而你卻依然戴著眼鏡。神秘莫測。」
  銀狐卸下她的滑雪眼鏡,她右眼的眉骨處一小塊暗紅色的傷痕。
  「我戴眼鏡,只是不希望被識別。」
  「銀狐,那處傷是……」,我有些感到奇怪。
  「在美國的時候,擦傷。」
  銀狐把卸下的眼鏡放在桌台,鍍膜反射出色燈的幽藍。離開這地已8個月,
她應該感覺親切。
  靠墻的留言板上,釘著不知所云的文字和圖形。
  那些屬於她的過去,再沒有留下痕跡。
  離開的久了,總會眷戀,在她絕世的眼神和美麗,我讀出一絲憂傷。
  我說:「你的手槍在我是回憶,我會珍惜。」
  「雪,回答我,是不是在為我復仇?丁耀是你殺的?」
  「我想。」
  銀狐冷冷的望著我,「過去的災難,都是過去。我不想看輪迴,只希望知道
實情。」
  我冷冷的望向她,隔著鏡片的弧面,銀狐是屬於灰藍色,一切都是這雷同的
顏色,我望定她。
  銀狐慢慢的把手移向我的手,她細膩冰涼的手心虛浮在我的手背上,我聽見
她微弱的呼吸聲音。
  「如果……銀狐,我說他不是我殺的,你會相信嗎?」
  ……
  「雪,你在跟蹤阿康。他是如今丁耀死了,山鬼手下頭號紅人就是他。」
  「跟蹤一個人,可以有一千個理由,未必是要殺他。我是殺手,對抗黑社
會,也不是我的職責。我知道他今天來過,就坐在我坐的這個位置。我熟悉他身
上的味道。」
  「是嗎?」銀狐又戴起了眼鏡,「雪,我聽印度人說半年前三合會倪生出九
百萬賣丁耀、山鬼和康的人頭。現在,丁耀已經死了。」
  「這是黑市的暗花,和我無干。你知道的,我並不缺錢。」
  「雪,我要走了。明天傍晚的飛機。康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死。」
  她轉身的背影絕世美麗,淡雅中帶著寂寞的本質。
  我的世界虛冷灰藍,像寒冷冰湖上倒影著一幕煙花。
  那是不可觸摸,無人相信的知覺。
  隔著落地玻璃墻,我看見銀狐漸行漸遠,在音樂的和弦中,隱約分辨出鞋跟
踏在青磚路面上的音符。
  假如湖底藏著一城市,隔著玻璃一樣的湖水,在冰封的色澤,不知道誰共我
去賞煙花和月圓,槍火與流光。  
  假如城市是一座深湖,那些孤獨中的淌淚,都被湖水湮滅。
 整個酒吧,只剩一個雪嵐。
  光影靡靡,蕭條冷漠。我靠在墻面,頭髮散開成頹敗的形狀。就像幽暗處一
株煎熬的花栽。
  無土安居,便落飄零。    
***********************************
#.9 樹
  菱香是柔軟的,而我是堅硬。
  肉身纏綿地糾結,初始僅是相互取暖,卻在這催生的妖火中,焚到極樂。
  菱香用雙腿夾住我的腰,而我把硬物插進她雙腿間。
  她深深地呼吸,呼吸。
  緊密的肉壁已暗自將我包容。那感覺猶如彼端的幻界,了無盡頭,陰暗詭
異。一股溫暖卻瀰漫週身。
  這午夜。
  城市冷清,瓊樓孤獨。
  惟有抱擁著的人,不被凍僵。
  惟一造愛的儀式,祈告天光。  
  哪怕輕弄絃線的一記抽動,她眼角一顫,感動想哭。    
                 
  她的陰道溫潤潮濕,讓我想起眼淚的暖意,那些細而柔軟的恥毛撩到我微
癢,而我卻忘記微笑的風度,只記得嘶咬她的頸和乳房。
  她的胴體玉雕,狂野喧囂。
  髮絲艷舞,眼耳鼻喉都是情慾的火光,焚燒這夜偷歡。
  那豐滿的一對乳房激烈地跳動,我找到暗藏的節奏,配合著默契的抽動。惟
恐在陰道間迷失方向。
  她在我頸上留下牙印,以為紀念。
  我便覺得我們是兩隻獸。我便學會讚美她的淫蕩。從她的喉管發出野性的呻
吟掩蓋不了下身碰撞的「噗嗤」聲。
  那是淫液的涓聲。     
       
  我捧住雪白的乳房,並向中間擠壓。在她的深深乳溝,分明集結晶瑩的汗
液,再看她的眼中分佈著血絲,鋪張著洶湧的慾念。
  她的肋骨隨喘息而突兀,在兩腿之間一股熱流突然催生,由內而外。
  顏射發生在那一瞬間。
  曾經有人問過我,女人在什麼時候最美?
  1999年4月17日23點55分,我終於可以告訴自己:
  當一場猶如暴風的顏射發生在陰道間的剎那,每一個女人都會艷如香花,無
懈可擊。
  卻是苦短,我於是惟有用擁抱與熱吻挽留這絕世的歡幻。
  直到深宵破曉,在擁吻中彼此虛軟形同淤泥。
  我想我會忘記她的姓名,忘記她的過去,忘記她面上厚重粉底。
  我吻她的每寸,「寶貝,這是……這是……什麼?」
  --在她的右眼眉骨我看見淡淡的色斑。
  她未答我,竟已安然入眠。
  我想抱她上床,為她蓋被。卻不想把已虛軟的陰莖從她身體內分離。我躺在
她的胴體,輕縷她垂落面龐的髮絲,在她眉角細吻,她的身體是溫暖的。
  一地零散的紙鶴。
  白的灰的。
***********************************


#.10 康
  死了三個兄弟,二十一傷。
  山鬼拍拍我的肩,不願多說。    
  
  堂口內照例懸著挽帳和白紗,百餘個馬仔肅穆的靜在兩側,輪流上前為死者
敬香。
  廖四海被反綁著雙手,跪在靈堂前。
  三幅遺像高懸,此去殊途。一尊關帝不怒而威,直是肅殺。
  廖四海被反綁著雙手,整具身蜷縮起來,驚懼戰慄。
  「反骨仔呀,反骨仔。」山鬼悠然跺步,口中反覆念叨,似笑非笑,似怒非
怒。「反骨仔呀,反骨仔。」
  山鬼拍拍廖四海肥厚的肩胛,「社團養你三十多年,你吃的白白胖胖多不容
易,跑去和三合會的衰佬串通,我是肏多了你全家呀!」
  說到「呀」字的時候,山鬼的聲直是猶如鬼呼狼嘯。
  廖四海那張死灰似的臉竟泛起一片紫青。
  我卻凝重得多,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山鬼搖搖頭,擺擺手,「阿康啊,這條肥佬害死了你手下三個兄弟。由你,
執行家法吧。對了,他女兒長得真是不錯,我去先用。」    
  「大……大哥……求……求你……」
  廖四海還未說完這句求饒的台詞,我的東洋刀就從他頭頂正中直刺。整個沒
入--那肥胖的身軀便如山一樣崩倒下來。
  這家法便算履行完畢。
  原本只補上一腳便轉過身,我望望三張遺像,不自主又望向那尊關帝。
  哀樂作響,連綿亢長。
  站定來下,再回轉,重重踏在那血流洶湧的顱骨。踩穩,然後彎下腰去,竟
宛如由巨石中力拔寶劍,將那柄東洋刀又從廖四海的屍身抽出。
  那些猩紅的、清白的、渾濁的液體飛濺在我手上面上,濺到關帝衣襟。
  我未看見,只會以極快的速度,一刀又一刀插進廖四海的各處。
  一入一出,一抽一插,如歌旋律。
  直到地上那團變成徹底模糊。方發覺我竟是跪著趴著的姿勢。
  而整個過程,我只有聽見刀鋒肢解血肉的微妙聲音。
  哀樂共唏噓,都是未聞。
  還有偶爾在喉間深處沉悶的低咽。      
  香在升,煙是縈繞。
  白紙紮了花圈,燭火照得一臉青黃。
  天光已暗。
  面和衫上,儘是斑斑點點的血漬。握刀的右手掌,是有些酸。
  攤開看見血和漿液依附在手心紋路,原本暗藏的命線情線,在血光中觸目驚
心,撲朔迷離。
***********************************
#.11 康 & 山鬼
  「阿康,現在外面在傳900萬的暗花,你聽見風嗎?」山鬼展開雙手,左
手食指彎曲。
  --古惑仔用手指比畫數字,從一到十,雙手的大拇指永遠都是挺直的。
  「是說三合會的人要買耀哥和我們的人頭嗎?」從不喜歡在意這樣的江湖傳
聞,山鬼提起來,我才稍做認真思考,「我們的命,賣不到這價錢的,大哥。」
  「當年丁耀不過是偷車為生的矮騾子,居然和洪老七聯手做掉靳遠南。當年
的洪盛,就已值400萬以上。」山鬼歷數著社團舊帳。那眼神,形同鷹隼。
  「後來洪盛在David手上全面開花。毒品、軍火、堂口勢力、正當生意
線線都是高昇。可惜David不知道,丁耀是我多年兄弟。記得很早的時候,
丁耀就與我約定:當我山鬼坐上東英龍頭的一天,就是洪盛的死期。」
  山鬼越發說的豪氣:「是啊,我們兩兄弟只廢一發子彈便統一兩大社團,單
從這一點,現在東英龍頭的位置,加上阿康你這位先鋒猛將。這900萬實在少
得可憐!」
  我不明白山鬼為什麼和我說這些。但是我知道,自從耀哥帶我歃過血,拜完
關帝之後,我這一雙腳便踏在人鬼一線。
  這本不是什麼謬誤,蕩進江湖,死去何歡。生之空幻,珍重貪歡。
  山鬼的一番話,卻讓我覺得冥冥中某些主宰。
  洪七背叛靳氏,然後曝屍荒野。
  耀哥殺死David,也逃不過殺手的炸彈。
  就像那條肥佬廖四海,當上反骨仔,然後成了肉泥。
  「阿康,」他說:「今天晚上11點一刻,碼頭。三合會的少爺子駿會在那
裡和印度人交易。你應該去報仇。為丁耀,也為你死去的手下。」
  「嗯,我會帶全部人馬殺光他們。」
  「不,阿康。」山鬼直視我的眉心:「子駿不好對付,帶太多人難免打草驚
蛇。只需帶三五個實幹的兄弟假作過路,我會在附近設下埋伏。來一次斬草除根
的料理!」       
  「嗯,等我好消息。」
  他的話題轉換很快。我還在想某些隱約主宰,他便給我今晚節目。    
  「記得小心點。我只剩你這兄弟,阿康。」
  離開的時候,我有點心亂。腦海中竟浮現出許多人的面目。
  想到耀哥被炸到七零八落的焦碳一樣的身體碎片;又想到銀狐和輕那些日子
的苦難;想想那團被我刺成血泥的反骨仔。
  想到突然出現的銀狐在MAYA的色燈下笑容寂寞;想到3年之前那個晚上
某個女子帶著暗紅胎痣。
  山鬼依然立在那裡,不怒而威。
  我轉頭望他,他像一尊關帝。
***********************************

#.12 康
  連續三天下雨。
  1999年4月18日23點15分。
  我和三個兄弟之外,整個碼頭再無一人。  
  廢棄多年的小港,遠離鬧市。隔岸是條漁鎮。通常可以看見機動的小艘漁船
滿載鮮活的水產或毒品,於這裡往來匆匆。
  這夜卻只見波光和微瀾,細細雨絲落在水面,點點滴滴。
  頭頂的天空傳來沉悶的低音,一架夜航班機若即若離。  
  在荒廢倉庫的一側,蹲在凌亂的生銹鋼條間大口吸煙,吸的侷促,卻緩緩吹
出。砍刀硬生生抵在腰背,讓人極不舒服。
  高高的電桿上路燈黯淡,人影被拉成斜長。
  幾十條人揮著馬刀從身後衝向我們,來勢如潮。
  阿忠和輝男很快倒下去,倒在犀利的刀光中。我一直跑,一直揮刀。在人和
人之間,血光漂亮。
  中了刀,倒下去,再起來。一直是緊握著刀,滿目都繚亂的光影。 
  血流在地表,和雨水混雜在一起。地滑,跌跌撞撞的追與逃。
  我聽見腰上呼機在響。
  我想,我還有機會回這個電話嗎?
  我一直在跑,步履踉蹌,那群矮騾子就在身後發足窮追。
  直到我爬上公路,他們依然揮舞砍刀,不容我逃。
  奔向隧道內,他們距我很近,腳步聲格外響徹,就像催命鑼簫,一點點接
近。
  出來混,身心向著關帝,性命便交與閻羅。握著砍刀,一驚一詫,喜笑殘
狂。腳步漸亂,眼目昏黃。生命總有死去無常,卻不甘這般不明不白曝屍荒郊,
化為游離冤魂。
  一條隧道,才有逃生的方向。空空長長,中有慘淡的燈光。
  就像入了社團,走這無間旅程。一端是驚喜,一端連著死亡。
  
  竟一路奔到盡頭未被追上,突然看見一條身影孤立在雨中。
  在隧道的盡頭,她披一件透明的雨衣,戴著寬邊的滑雪眼鏡。緩緩邁近一
步,面向我,舉起一對手槍。
  那些人便死在途中。
  她救了我,我卻再無力氣道謝。
  她的面色虛冷蒼白,垂落的髮絲和鏡片的弧面上沾著晶瑩的雨花。
  我無力開口,卻好想知道,假如她把眼鏡卸下,在她右眼的眉角是不是會
有一朵暗花?
  1999年4月18日晚,11點25分。
  雨一直下。
***********************************
#.13 康 & 雪嵐
  「是你老大要殺你,根本沒有人出什麼900萬的暗花。你相信嗎?康?」
  身上的幾處刀傷被雨水滴的劇痛。
  我無法回答她的問句,卻忍不住反問她。
  「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她未回答,靜穆地與我相面。她穿黑色的吊帶裙,肩胛單薄。一件透明的雨
衣披附,折射光影水花。
  在鍍著光學膜片的鏡片背後,暗藏著的是怎樣一雙眼睛?
  那一天其實我很想問她為什麼會在這時間,出現在這地點,想問她是否一直
跟蹤我,想問她目的,想問她名字。
  我和她距離最近的時候,聞到她身上帶著百合花的清香。靠在路基的斜面,
雨水侵蝕我的傷口。她靜靜地站著,雨水可會壞蝕她的妝顏。
  她一手握著手槍,一手夾著香煙。
  香煙被雨水打濕,火星還是明。
  她說:「康,假如這時候有一部車,你會不會帶我走?」
  「不會,因為……我要去找這個打呼機給我的人。我答應過她,明天之前,
會去見她。」
  還有21分鐘,就到明天。
  身上滿是刀傷,血流出來被雨水稀釋,疼痛綿長。
  略有些艱難地站起身,她就在我眼前,我卻不能帶她走。
  她把一支精美的黑色手槍交給我,放進我手心,也許是天氣稍冷,槍上並無
殘餘的體溫。她說:「把它還給你要去見的人。」
  她轉過身,步進那條狹長的隧道。高跟鞋踏在積水的路面,踏出微弱的水
紋。她的雨衣只遮到膝,我看見那雙纖瘦而迷人的小腿上沾著雨水和一點泥跡。
  隧道內凝固著幾具屍,她從中間緩慢穿行,步履鈍重。
  她或許只是憑藉隧道的徑直,不想辨別方向。她會一直走下去,無論前路的
悲壯,回憶的虛妄。       
  我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希望遇見一輛返城的汽車。
  這個夜晚,竟一直在跑。其實你該明白。
  無論落荒或者逃亡,趕路或者迷途。只是在路上的人,便是停不下來的人,
追追跑跑,晝夜兼程,終此一生。
***********************************
#.14 銀狐
  夜間冷。
  雨收勢。仍是冷。
  其實最冷的時候,並不是下雨,而是雨停下來的那一分鐘。
  皮膚得到空氣中的水分,卻突然不適應空氣中的寒冷。我加了件衣,又打開
窗簾,看見一座城市。
  突然覺得它像一片孤獨森林,偏執而焦躁。即便是這樣寂寞冷清的夜闌,巨
大的邪惡慾望依然如雨後春筍一樣,從地面滋生,養育整片林海。
  一個小時之前,我打過呼機給他,之後卻拔掉電話線。
  想要他來,而不想要一個回call。  
      
  1999年4月19日,0點17分。
  他站在我的門口,帶著雨水和鮮血的氣味,狼狽而可憐。
  他說:「我遲到了17分鐘。」
  然後倒下。
  我扶起這個疲憊不堪的男人,他身上很冰,面色慘白,唇是微微的藍。
  我抬起他的手臂,一片殷紅的血漬就留在我掌心。
  城市是一座陰冷的森林。沒有溫暖,他勢必會凍僵,然後死去。他被森林裡
荊棘所傷,血一直流。
  其實最冷的時候,並不是因為天氣,而是迷途的人找不到暖。
***********************************
#.15 康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所以才會眷戀她的手臂環抱。
  很艱難地掏出那支手槍,遞給她:
  「有個戴滑雪眼鏡的女人讓我把它給你。」 
  她抽出一手,接過,掂掂:
  「是我以前贈她的。」
  她把精美的槍體捧在手心,兩式是惟美的線條與輪廓,她說:
  「槍內有一枚子彈,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自己都會覺得奇怪,緩過氣來之後,竟未告訴他我遇見伏擊,以及那女子
拔槍救我的事。只會焦急詢問:
  「銀狐,告訴我,她是誰?是誰?」
  我是真的很想知,假如她卸下眼鏡,會不會有暗紅色胎痣現在右眼眉骨。而
這一記暗花,我已苦苦尋覓一千天的晝夜。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軌跡,不可出離,卻可以彼此交匯。而某些遇見卻會改
變一個人的此生。當在我19歲那一年的某個晚上,我與一個女人擦身而過。她
沒留下一句對白,卻記住那片暗紅的胎痣。
  它被上帝刺在她的眉骨,也作成我心間深處刻著的一記硃砂,不可抹滅。
  不知為什麼,在被人死命毆打的時候,我曾聲嘶力竭的喊叫,指她不是我的
女人。而後來,我淪為暴虐的古惑仔,卻只是為了再見到她。
  銀狐望著我,我望著她的眼神。
  我突然明白過來,當初我為什麼會隱瞞山鬼和耀哥將她們偷偷釋放--因為
我感覺,在被人奸虐的時候,她們的眼神與當年那女人,竟會是如此的雷同。
  人很奇怪,我一千次想像當滑雪眼鏡被卸下的時候,她即便不是她,會否有
一樣的眼神注視呢?
  那靜穆的,虛冷的,彷彿穿越一切黑暗的寒光。
  當她問我,是不是願意帶她走,我卻因一個銀狐朝相反的方向狂奔。在午夜
落雨的公路,我無限次想過回頭。
  而現在,我倒在銀狐的手臂之間,因她的眼望而呆滯。
  我曾有一千次奸她的機會,卻憐憫她的眼神,或說珍惜。
  今夜卻太寒,我是想要溫暖的。我輕輕地抬起肘關節,牽動刀口的劇痛,慢
慢抬起來,在她豐滿的胸前停滯片刻,卻再往上,觸摸她雪頸的肌膚。
  銀狐顫了一下,又恢復輕緩地呼吸。
  她的肌膚本是冰冷如霜,而在我卻是溫暖的。    
  纖長的頸白皙性感,有著精美的線條。再向上是尖削的下顎和面龐無懈可擊
的輪廓,她閉著眼,我觸動她的鼻尖和睫毛。
  「我知道……阿康,」她的聲音不附帶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敘述一個事不關
己的傳說:「你碰我,是因為愛我。那些日子裡,你並未碰過我和輕……」
  她的髮絲垂下來,撩到我手背有些微癢。耳朵附近的頭髮,纖細而柔軟,梳
理的精緻整齊。
  她面無表情:「阿康,我可以和你造愛。然後會用那枚子彈殺死你。」
  我把手指穿過她的發,如此眷戀這樣的觸感。
  我想她永遠不會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愛她。
  這只是想要一個伴,贈我一點暖。
  愛情、生死、前路、夢想、因由都不再有干。
  只是無間地獄的最後旅程,在淪落寒冷的迷途,翼望一份奢侈的無常。
  我開始把她壓在身下,當我每解開她的一顆紐扣,都會覺得距離隧道的那端
又近一步。
  她會和我造愛,隨後再送我去那端。
  血很濃,滴落在她的白色胸罩上。
  只一下,即凝成一片殷紅的痕跡。她閉著目,嘴唇微張,露出潔白的牙齦,
是美的。
  我會和她造愛,隨後再送她到高潮。 
***********************************





#.16 康 & 銀狐
  吻她的唇,深深淺淺,她的舌頭像花瓣一樣輕柔。
  我把太多的吻都獻給她,而她點燃體溫回贈我暖。解開襯衣的紐扣和胸罩的
前扣,她那玉雕似的身形給我無限驚喜。
  又或者說驚艷。她已是絕色的女子,清雅脫俗。但當這具完美的肉身再一次
曝現在我面前,我還是惟有驚艷。
  那毫無一絲瑕疵的肌膚,白似冰霜。單薄的肩胛和鎖骨,豐滿而勻稱的乳房
宛如人間寶藏,高不可攀,卻又至精至美。
  哪怕只觸碰乳房的邊沿,竟會心跳如狂。
  她呼吸的時候,看得見皮膚下肋骨的形狀,平坦的小腹微微顫動。她把雙手
平攤開,分居床的兩側,十指虛浮。      
  我抱起她的半身,輕輕放定,靠在床背。
  她微睜開眼,隔著垂下眼簾的髮束,幽幽看我。  
  靠在床背,她的身體大約呈150度的夾角,接納著我的來勢。
  我的目光卻癡癡落在雙峰間的乳溝,驚歎造物的華美。伸手去探,卻凝在途
中,彷彿那是陳列在羅浮宮中的尚品,只得眼觀,惟恐觸碰。
  兩顆粉色的乳頭嬌嫩地靜在那裡,姿態矜持。
  我受不了這光彩照人的胴體,便轉注她的窄裙和小腿。
  裙是銀色的纖維冰絲織就,包裹著完美的腰身和臀圍,襯出修長腿型。簡約
柔美的風格,淡雅韻味猶如天成。  
  一雙小腿勻稱而滑膩,欣賞著這無懈可擊的迷人線形,使我變得安靜乖巧。
我把面頰貼在她小腿的腹,如此眷戀。
  光著的雙腳虛軟依靠,趾上抹著銀色金屬質感的油脂。
  我把面頰貼在她腿腹,這雙腿一定有過蒼涼遙遠的路途。步履繚亂,惹盡塵
埃,貼在我的髮膚,我深知它是疲憊的。
  溫柔地吻著,用鼻尖沿她腿型的線條,一路而上。
  銀狐的呼吸方寸漸亂。
  她在拉開裙側的隱型拉鏈,纖腰一送,暗扣解開。
  鑽進那條靚裙的包圍,只見滿目銀色的溫香,錯覺身陷整個天堂。滑膩而柔
軟的纖紡面料讓我的皮膚愉悅,用手撫摩她的大腿,她把我的手掌夾在中間。
  棉質的內褲很快被褪到腳踝,由上而下,她身體無一處瑕。
  性器嬌美似花,淺草細軟。
  我甚至沒有脫衣,只記得拉開褲鏈的焦急。手掌分落在一對溫潤玉乳,輾轉
反側。膝是跪著的,匆匆寸進,分開她雙腿的角度。
  貼近她的耳邊,吹進一口暖煙,我說:「銀狐,帶我進去,銀狐。」
  她停頓了一秒,然後輕輕用纖長的兩指將陰莖抵在花瓣間隙。
  她用極複雜的眼神盯在我的眉心,一半是曖昧,一半是無常。在她鼻腔發出
微弱的低吟,嘴唇輕啟,眉頭一顫。
  我抵進寸許,只得寸許。
  或許是極大的興奮忘形,居然忽略掉前戲的歡娛。但是她的陰戶卻是濕潤著
的,並帶著溫暖的牽引。
  我艱難地挺進,銀狐卻有些疼痛的喘息不息。我用最輕柔的力度與她的乳頭
輕佻,並有意無意借尾指在她兩隻乳房的外側輕擦。舌尖點在耳垂和後頸的髮際
處,不停劃著圈,一遍一遍。
  她終於開始輕擺身體,扭動腰臀。我於是藉著這樣迷人的振幅,步步深入。
從她的反應,我猜想那次劫難之後,她造愛極少。
  她本是應該抱住我,而並非張開手心,捲曲手指,在床褥上留下抓痕。
  「銀狐……」我叫她的名字,然後引盡全力,奮力一挺--
  「啊--」她像是劇痛,抽搐著喊出聲音,卻只有開頭,止於未央。我見她
採取隱忍的姿態,努力咬緊上唇,而眼神中的情慾流光已將她出賣。
  我再不顧及她的造作,將暴聳的陰莖一直刺入最深。在陰道內壁緊緊的包圍
中,一陣激烈的快感由龜頭尖端的觸點傳遍週身,亦生亦死。
  而她下牙幾乎咬破口唇,鼻息劇烈殘喘,帶動胸腔和乳房的微妙振幅。她閉
著目,不願意發出任何呻吟,腰腹抖震,雙腿亦像一具標本般生硬地張開。
  我一抽動,就牽引一陣流火發自深處。點燃她的體溫,亦贈我暖。我惟有更
勤力,引火焚身。
  而她仍竭力克制,不發出醉生夢死的浪聲。  
  她如此美,卻不是冷銳的艷,亦非同奼紫嫣紅的嫵媚。她只是淡淡的清雅,
如煙如夢,不染塵灰。絕色的面容多是冷落妝顏,而心似靜水,人淡如菊。  
  即便我插入她的最深處,指點著她的陰蒂,口中亦吮吸她的乳頭,卻還是覺
得這女子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我敵不過她的緊密包容,只剩原始的本能在狂噪。那抽動早已迷失章法和節
奏,只有攻勢如潮,生猛霸道。在這毫無藝術感的獸性表演中,玉體猶作花枝
顫亂。
  而我卻在朦朧激盪之間,感覺自己置身一條黑暗隧道,我一直奔走,前路是
未知世界盡頭,在另一端卻吹奏死亡的笙簫。
  我的一滴血落在她身,順著乳房的弧線,緩緩畫出痕跡。再一滴,又再一
滴。它們竟像漏夜的雨水漸漸積結成一灘的紅。
  那像一朵花斑,留在她的身體。
  它也許是滾燙的,她被灼到哭喊。我終於知道先前她為什麼忍住銷魂的呻
吟,因那靡靡之音,會蝕我魂。在這一個瞬間,我幾近充血窒息。        
  當一個這樣的女人在你的抽插下開始放蕩的呻吟,你便真的學會無懼死亡。
  死亡。
  死亡不過是跌進硫磺火湖之底欣賞月圓;只不過天外高天一座色相花園。
  她那麼投入地扭動迎合,淫聲跌宕。高潮是一場如此壯烈的表演,高高在
上,蕩氣迴腸。
  當我把億萬的精子像子彈一樣射進她興奮的子宮,亦像野獸一樣嘶吼成狂。
一雙充血的眼睛將她的淫靡賞盡,我用餘光瞥見她的手指正死死抓著床褥,久不
鬆開。
  兩具身體終軟成一灘泥,卻又如籐蔓,彼此糾纏,姑息勾結。
  1999年4月19日凌晨,北區喜來登大酒店,1717號房間。因為懼
怕寒冷,我把陰莖放進銀狐的身體取暖。
  她告訴我,將會在苟歡之後把一枚子彈像射精那樣射入我的心臟。
        
  我不想關心諾言的時效。當我完成一場射精,只會覺得灼燒。
  在這樣的一場偷歡交媾之後,我終明白,其實最美的溫存並不是你插在她的
花心催生高潮。
  而是高潮過後,虛軟的陰莖依然久留在潮濕狼藉的陰道包容,分享彼此體
溫。
  醉生夢死。  
*********************************** 
  
#.17 雪嵐
  阿康走了以後,我只剩一個人走。
  雨停了,還是披著雨衣,那是因為冷。 
  沿著城際公路一路前行,車輛稀疏,臨面是河。昏黃的路燈射在水面的波
光,靜靜流離,不知是否漂向遠處另外一個世界。
  每一個輕微的動作,薄膜雨衣發出犀犀疏疏的聲音。風吹過來,它貼在裸露
的皮膚上,感覺是涼。
  高跟鞋。行得久了小腿會有些疲。仍是一直向前,會無端地幻想這城市的盡
處,是否會有一座可供靠落的碼頭?  
  這幾多年,慣了冷眼看世界,慣了午夜走雨街。卻全不似今夜這般煩思。當
阿康拒絕我的時候,我就覺得突然如此冷。
  當我穿越那條狹長的隧道,聽見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和鞋根踏在路邊的聲音。
而那些聽不見的,是他敲開銀狐的房門,還是銀狐冷漠地扣動扳機,凝固他的生
命。
  我。
  只是想救他。
  35個星期之前,我就覺得他很像一個人。1996年末尾的時候,我就記
住那個人。可是我一直找,一直找,卻始終沒有再見。
  跟蹤阿康,只是因為覺得他像他。
  記得一千天之前,那個人曾會聲嘶力竭的吼叫,說我不是他的女人。而在今
夜,當我終於問阿康,問他是不是可以帶我走。
  而他卻往相反的方向,把身軀交給另一個女人去超度。
  我開始停下來吸煙。
  像造愛一樣,把煙蒂包容起來。若即若離,並不深入。
  快樂總是適合淺嘗。
  四月的天氣,本無冷暖。歡快到極,自然心中暖。反之亦然。
  路台邊生著無名的野花,未想到在這連續三天的淫雨之後,它們居然狗苟不
滅,暗自哀艷。
  過完了春天,便沒有春天。
  過完了今夜,再沒有明天。
  我想到阿康。狠狠地吸進最後一口煙,把煙蒂彈進路台下寬緩的河流。
  面前是一處路口,雙向分岔。左邊是通往另個城市,右邊則是輪迴往城南。
我又低頭回望那些道路邊的野花絢爛。
  我想。生命,是美好的。
  回去自己的城市,一路前行。我告訴自己,在天亮之前,即便沒有日出的陰
天,也要遇見一個臂彎,贈給我暖。
  小腿微酸,雙腳的鞋亦惹盡塵泥。
  我一直走,而道路蒼涼。
***********************************         
#.18 樹
  我是一名警察。
  編號:6308。姓名:林秀樹。
  1999年4月19日,我的女朋友--黃菱香小姐,她拿走了我警官證之
後,我等了她8個小時她沒有再回來。
  我很生氣。
  因為警官證上面的數字會告訴她:今天,是我的28歲生日。
  而她沒有來陪。
  我一個人在房間,坐完一場夜雨。唱機裡面一直在放「加洲旅館」。儘管,
這和我的心情未必合拍,它卻告訴我:
  在世界某一個地方,那裡有藍天、有驚喜,有可愛的人在等你。
  我一直在聽,一直在唱。回想每一個來過這個房間的女人。我終於明白,其
實這裡,只不過是人家的一處旅店。
  而身為一名店長,你又憑什麼要求她們留下來,陪過此生呢?
  又或者我真的只是一棵樹,在下雨的夜裡,她們來過避雨。而雨停了,我卻
看不懂彩虹。
  唱機莫名其妙的壞掉,似乎想以此紀念我林秀樹的28歲生辰。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又下雨。我本是想等日出,只好拉上窗簾。
  而在這個時候,竟看見一個穿著雨衣的女孩站在樓下的街角。整條路,只得
她一個人孤立,我看見路燈下滑雪眼鏡的反光。
  我知道,這便是我要等的日出。
***********************************  
#.19 樹 & 雪嵐
  「不上樓,喝杯咖啡?」
  「不,只想找個人,陪我走走。」
  「嗯,走走吧,我等一個女人,等了8個小時,該走走了。」
  「我一個人,走了8個小時,卻依然不願意停下來。」
  我們靠得很近,我撐著傘,她卻穿著雨衣。
  「你冷嗎?」我問她。
  她忽然停下來,從身後抱緊我。
  她柔軟的乳房靠在我的穿著制服的背上,一雙手貼在我的胸膛。那副滑雪眼
鏡的邊沿碰在我衣領上露出的皮膚。
  也許是突如其來的驚喜,我不知所措,動也未動。支著傘,雨水卻還是打進
來。而在我的脖子上,卻是一陣的溫暖。
  我知道,那是她的眼淚。
  她的雨衣發出犀犀疏疏的聲音,左手的食指繞在我胸口的警服扣子上畫圈。
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真的不知如何開口。
  於是這個姿勢的擁抱,便在凌晨5點的無人街角暗自保持。
  直到我的呼機作響,她才夢醒般鬆開擁抱。
  「樹,我要走了。明天,假如還有明天晚上,你會等我嗎?樹。」她的聲音
顯然是因為哭而變得不自然。又或者是疲憊,總之虛軟無力。
  她的眼淚順著我的脖子一直流下去。
  我對她說:「在我28歲生日的時候,你的眼淚成為禮物。」
  她走之前,我還是問她要不要去「哈根達斯」,或者去24小時店吃早點。
  其實這句很幽默,24小時店通常是開給夜遊人。
  原來晨起和夜遊,早餐和晚安都只在一線。
  只要願意,怎會有那許多黑夜白晝。
  就像那一天,我和她走完長街,本是想請她吃最好的冰激凌,卻變成在路邊
攤點了油炸年糕。
  吃完年糕我點了豆漿祛火,老闆卻錯上成黑芝麻糊。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明明是如此冷酷的扮相,卻和一群一早起來出工的板車
佬同席而坐。
  明明是生日,又斷絕蛋糕和燭光。
  她一句也未說,彷彿淡忘剛才的擁抱。吃完,便轉身獨自離開。  
  而我跑去回電話。
  --「6308復機,密碼:奧運在北京。」
  --「林先生您好,有位署名山鬼的朋友祝您生日快樂。」
  尋呼台小姐的聲音甜甜的。
***********************************


#.20 康 & 菱香
  墻是粉白色。
  她的面色比墻色還要蒼白。
  「你……是誰?」
  「菱香。我是一個妓女。」
  「銀狐……叫你來的?」
  「不,她只是去過我上班的地方。昨天午夜,她給我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這
間賓館的這個房間號碼。她讓我照顧你。」
  「她人呢?」             
  
  「不知道,也許走了。」
  全身的傷口依舊疼痛不堪,頭是眩暈。我抬頭看時間,16:21』。
  1999年4月19日。
  不知是她還是她,幫我換上新的棉布衣服。傷口上也纏著一圈一圈繃帶。我
不知道面前的這個菱香是什麼人,更不知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知道,在一夜的偷歡勾結之後,銀狐並未如約殺我。
  菱香遞上一支香煙:
  「抽吧,尼古丁會讓傷口惡化,恢復得慢些。」
  「謝謝。」以前刀傷的時候,醫護總是百般叮囑不可吸煙,今次的這位菱香
確是十分有趣。
  「你和別的護士很不同,菱香。」    
  她熟練地為我打火,那姿勢幹練而老道,「我是一名妓女。」
  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卻再披一件帆布上衣。裙子很窄,到膝蓋的長度,開叉
顯得有些偏高。赤腳穿著高根涼鞋,趾甲上抹著黑色的甲油。
  上衣也是黑色,未扣。袖口張開角度。
  頭髮大約到胸罩上沿的長度,披肩。中又梳成零散的幾條小辮垂落下來。假
如不化妝的話,她僅能算作一般的美女。可偏偏是個知道扮靚的女子。
  我不得不承認,她打典成這身是迷人的。
  尤其是厚重的白粉鋪在她的面上,讓人覺得神秘而頹廢。加上修飾銳艷的
唇、眉、眼線,甚至臉龐和鼻樑的輪廓,使她分外妖嬈。
  「我姓趙,叫我阿康。」
  她沒有回答我,竟趴在我床邊悄悄入睡。
  
  也許從昨天午夜到這個時分,她一直未休息,我想她是累了。
  趴在我枕邊,頭髮垂下來,卻很整齊的鋪開,帶著香水和煙草混合的氣息。
雙腿是側跪著的,在旁邊是我身上脫下的帶血漬的衣服和未用完的白色繃帶,以
及消炎的藥水和護士常用的剪刀。
  我發誓我碰她並沒有任何邪念--我並不是那種看見什麼美女都會想騎的男
人。我只是看她睡著,幾分憐惜,輕輕撫摩她的秀髮。
  而她卻突然驚起,整個彈起來,就像觸電一樣。飛速拾起那枚剪刀,握在手
中,直對準我的胸口。
  狠狠地盯著我。
  我真未想到一個妓女竟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正思量著如何以對,她卻放下剪刀:「不好意思。」她很輕聲。
  在她雙眼是血絲分佈,透過厚重的妝容,我可以看得見憔悴。
  菱香放下剪刀,繼續回到剛才的姿勢進睡。
  窗簾是密閉的,光線黯淡。
  空氣中滿是血腥、香水、體液和尼古丁的混合味道。自從16個小時前被伏
擊,我還從未有時間可以靜下來整理思路。
  山鬼,難道真是山鬼要殺我?
  我開始在想,在想。
  而枕邊的女孩睡得很安,或許是因為疲憊,竟發出輕微的若有若無的鼾聲。
***********************************





#.21 雪嵐 & 銀狐
  1999年4月19日21:35分。
  無風。積雲。 
  MAYA酒吧,7號桌。
  「我以為,你已經回去美國了,銀狐。」
  「不,兩個小時後才起飛。囊中羞澀,只好飛打折的紅眼航班。」   
  「大約1996年底的時候,我還在唸書,同樣是因為囊中羞澀,才墮進這
場紊亂的陰鬱人生。」
  1996年,我母親因為賭錢,向貴利全借了四萬塊的高利貸。而那個時
候,我在一邊唸書,一邊練射擊。射擊是從小練習,每當握住槍,我就覺得不再
孤獨無助。
  而母親之所以敢去借錢,就是在等1996年底那場比賽的獎金。冠軍四
萬,我得來的話。恰好償清她的債。然後她再去賭,我再去射落獎金。
  生活就是如此,各得其所。
  然而很不幸的是,那一年的比賽卻因為主辦方囊中羞澀被迫取消。
  母親拿不出錢還債,貴利全就要我去賣淫。
  有一天,夜自修下課的時候,幾個小混混站在我回家的路上,要非禮我。說
是我反抗的話,就砍死我母親,然後奸屍。
  很不幸。在那些時候,我只知道用氣手槍射靶心,練了10年射擊,竟未碰
過真槍劾彈。
  這亦埋下怨。
  他們把我拉到貧民樓的頂層想要輪姦。我不敢反抗,也不想。
  射擊用的氣手槍和課本一起放在我的帆布書包裡。我卻知道,它即便可以殺
人,同樣不可以改變事情。        
  有個男孩大約是住這樓頂的,他卻跑出來替我打跑那些小混混。我很想感激
他,可是他甚至未碰我一下手,只是幫我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課本。
  我是希望他會拍我肩,送我回家。儘管,大多女孩在這時刻會像電影劇本那
樣,奢望一個擁抱。
  在這悲慘結局注定光臨的前夕,我是真的希望會有個男孩在寒夜送我回家,
記得那一天,我一直望著他,用眼神告訴他我冷。可是他未動,只是輕輕的
說:「回吧,他們跑了,天晚。」  
  於是,我的1996年就此入冬。
 
  下樓梯的時候,我竟低聲在哭。
  其實……也不知道是在為了什麼哭。燈光昏暗,前路陰冷。就似角落間無根
無依的暗花,在行將凋萎的最後一夜,也無一束暖光的慰藉。
  並未離開,只一直站在房屋前的電線桿邊無聲哭泣。上帝派他來,他為我驅
散陰霾,卻不肯贈我暖。
  我只有落淚而已。
  而回家的路,暗似迷途。
  那些小混混帶了他們大哥回來。心驚膽戰地,卻不可以給人看見我的眼淚,
他們把我架上剛才的天台,並毒打剛才那個男孩。
  也許是過度緊張和害怕,雖然面上是虛冷沉默,卻彷彿無思想的一具標本,
任人擰捏。我聽不見他一直在喊什麼,他的神情那樣激動,聲嘶力竭。
  我聽不見的,卻忘不了他。
  記得他們把我的腿分開,撕裂了裙。我沒有掙扎,更沒有淚花。在那個男孩
伸過手把書包遞給我的時候,我是真的希望他會去牽。
  而我的手虛懸著,最終落空。
  從那一幕,我的1996年,就此入冬。
  即便被撕裂最後一層的防線,這只是一個被凍到僵硬的女孩。一個被凍僵的
女孩,又怎會哭喊著掙扎呢?
  聽不見他一直在喊什麼,他的神情那樣激動,聲嘶力竭。然後他被擊到昏
迷,然後卻鬼魅般出現一個雙手舉槍的女人。
  她並沒有開槍,只是帶我走。
  …… 
  「是的,雪嵐。是我把你從一個射手變成一個殺手。」銀狐輕輕彈掉煙灰。
  往事如煙。
  「當時和我一起練射擊的李秀梅,後來打到世錦賽銀牌。先前,她亦是貧窮
的家庭。人跟人,不同的只是命運。」
  也許銀狐很迴避事關命運的話題,而是直截了當,直奔主題。
  「雪嵐。你說丁耀根本不是你殺的,而那900萬的暗花,更若有若無。」
  我點頭。
  「那麼,先前你跟蹤阿康,卻是為什麼?難道……」
  「不,我只是感覺他像他。」
  「如果……雪嵐」,銀狐持煙的姿勢優雅漂亮,修長的手指微微發抖:「如
果,現在我要你替我殺他……你曾說過要還我一個情。」
  1996年10月23日,銀狐殺死貴利全和母親。在她的幫助下,我開始
邁進殺手的童話。我曾說過要償她這個情。
  而當在一千天之後,她舊事重提。我點了一支555香煙,喝下一口似甜非
苦的「森佰加」。在加洲旅館的悠揚旋律中,我是跟她對望。
  我說:「對不起,昨天晚上,我不是已還給你一柄手槍。」
  說完這句對白,我狠狠吸進一口煙。
  站起來。  
  轉身。
  然後走向MAYA的出口。十個小時之後,銀狐就會回去她的加洲旅館;而
這夜的城市未再降雨,雪嵐亦會去尋自己的暖陽。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
  在這遠去漸淡的歌聲中,我在想我的旅館。
***********************************
#.22 菱香
  阿康還在療傷,因為那場來勢不明的襲擊,他變得很謹慎。再未想過出門。
  我笑他膽小。
  他卻告訴我說,出來混,就是一雙腳踏在陰陽交割,一顆心敢比天高,一條
路卻注定走進地獄。他說他可以死,卻要死到明白。
  他仰面躺在床上吸煙,手指顫抖,眼神蒼涼。
  他說,是在想一個人。  
    
  幫他換藥。
  手臂上有一刀傷到骨。他一直隱忍著疼痛,不發出任何聲音。一直到我換畢
並用黃色的消毒藥水清洗周邊,他竟已睡著。
  其實,我是希望他牽牽我手,拍拍我肩的。就像一個入院治療的古惑仔那樣
學會輕薄一個真正的護士。
  女人有的時候很奇怪,總是虛空著一雙手,翼望著某個男人來牽。並以此為
快樂。即便是一名妓女,也有權享受這樣無厘頭的微妙矜持。
  有的時候,為了一雙手來牽,可以等一千天。然後在等待中的某夜,鬼使神
差地高攀上另一個男人的熱吻。
  大約是晚上10點一刻,我決定離開一會,去找那個吻遍我後頸的男人。
  我拿走了他的警官證,並在他生日的夜晚消失。
  看著床上熟睡的阿康,那份憔悴在髮膚間深陷。本想輕吻與他話別,可他並
未輕薄我,我卻為什麼要去碰他?
  ……
  林秀樹。
  在途中的時候,我一直念著的是他的名字。
  記得在造愛的時候,他曾貼近我耳邊,叫我不要再作妓女。
  我當時很想笑,只是為了尊重造愛的氣氛,而沒有笑出聲音。
  妓女。
  妓女有什麼不好?普世最善解人意的女子,恐怕就是妓女。而他叫我不要再
墮落,又有什麼可以給予我?
  警察……當我還在念警校的時候,張國榮警官給我母親9000塊錢,再給
我一個永不可能兌現的若言,就把我變成一個妓女。
  妓女。
  我告訴他我是妓女,他便真以為我是妓女。
  我是一名警方臥底,只不過天天醒來的時候,都會不斷對自己說:
  「黃菱香!你!你是妓女!」  
  帶著這樣的強烈催眠,我輾轉在不同的客人之間,陪唱賣笑,才會更自如。
  三年以來,造愛的次數只有七。
  一次是處女,隨後五次是被張國榮老師虛偽呵護。
  最後一次,是被林秀樹當成妓女。
  我說過無限次,我是警察,之所以以妓女的姿態輾轉在人間,並不是因為墮
落,更不是懲罰死去諾言。
  以妓女的姿態輾轉在人間,收羅一個警察不可能掌握的線索。
  而張國榮墜樓死去,這秘密,便再無人可以知悉。
  朝向樹的方向一路走來,我對自己說:
  「菱香,你是一名妓女。」
***********************************
#.23 樹 & 雪嵐
  1999年4月19日22點一刻。
  我打開門,看見雪嵐的眼鏡幽光。
  樓道裡燈光陰暗,推鐵門發出金屬關節沉悶的擦音。
   
  不知誰家的小孩還在練鋼琴,空氣間隱隱傳來疏遠的樂聲,若遠若近若有若
無。
  她站在那裡,蒼白面色,身後宛如一片巨大的寂寞海洋。
  我請她進來,她未脫下一雙高跟鞋。
  日光燈閃了一下。是電路接觸不良。
  我要去料理一下,她卻制止。
  「這樣的光線從窗口射進來,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樹,你說是嗎?」
  她靠在窗,背向光線。輪廓分明的面龐顯得幽深,光影分明。她的影子指向
我,街燈照在一臉的黃。
  「我沒有想過,你真的會來。」我說。
  她如雕塑一樣站著,姿態幽雅,語速緩慢而凝重:「我找不到他,所以來找
你。」
  我選擇沉默。
  「找了他三年,我跟他距離最近的時候,只隔著兩隻酒杯間薄薄的玻璃。而
我卻不敢認他。只是天天跟著他,看著他,直到他背向我飛奔去找別的女人。」
  「於是……你就來找我?」
  「我只是累,樹。」她打了一個很詩意的譬喻:「就像在聖誕節的孤獨夜
晚。你一直走,一直走。雪花在路上瀰漫,教堂依稀傳來歌聲,而你只得一件單
衣,風漸寒,手已藍。卻還在一直走,一直走……」
  「想……尋一個人共行?」
  「不,有些人或許可以共行並肩,卻永也不會牽你手,贈來暖。」
  我笑,「而另有些人,會在雨夜共你遮傘,走完長街?」
  「我所想要,只是那柄傘,而非那些人。就像那一夜,雨停了,我便離開。
我可以在這裡夜宿;卻不會安居。我可以給你吻;卻不會與你造愛。我可以抱緊
你哭;卻不會在你胸膛擦淚。」        
  這個說話的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背靠著密閉的窗戶,一半黑暗,一半冷
光。
  我記不清已是第幾次與她對望,這無限次卻從未見過她眼眶。
  我甚至開始懷疑,她是否會把目光落在我身,或是一切望穿歸為空靈虛妄。
  銀色的高跟涼鞋,精緻性感。及膝的灰色窄裙帶著金屬質感的反光,一雙柔
美的腿型詮釋著無以言表的雅韻。看起來無懈可擊。
  黑色長袖襯衣,下擺裹進裙腰,胸部的弧線完美無憾。這個全身散發冷銳性
感氣息的女人,她的第二顆襯扣是鬆開的,露出白皙的皮膚,連著修長的頸部。
頭髮是盤起來,看上去是很時尚的造型。
  我把手從她的領子下伸進去,放進她單薄的肩膀。她的胸罩帶子是透明的,
又或者帶著淡淡的曖昧色澤。只是在這幽暗的光線,我這樣一個色盲怎能看得清
那許多色相。
  她被前額貼在我的鼻尖,我輕吻她鏡片的弧面。手指平放在她的冰冷香肩,
透明塑質的胸罩帶邊緣,劃得指腹微疼。
  她的胸罩前端輕微觸到我胸膛,微溫的呼吸吹在喉結處。
  她的一雙手始終虛懸,手型漂亮。
  我往前寸進,她輕輕後退,抵在窗戶的玻璃。      
  就像在曖昧陰暗的舞池著走情人舞步,兩個人貼得那麼近,卻看不見彼此的
面容。我試著將她的肩帶向外側偏移,掌心撫過她清瘦的鎖骨,皮膚細滑。
  她推開我,冷冷眼鏡對著我的目光:
  「我說過,可以吻我,但不要再接近。」    
  
  我怔了一下,轉身開燈。
  在我企圖撥開雪嵐肩帶的時候,不經意望見窗外的路邊。在電桿下站著的一
位女人。風吹動她的頭髮,有幾束在飄搖。
  她是菱香。
  我轉身打開燈,餐桌上擺著蛋糕。
  我說:「雪嵐,昨天,我28歲了。」
  她總在侷促的氣氛稍顯緩和的時候點煙,555的牌子,焦油和尼古丁十分
濃烈。夾著香煙的姿態冷艷清高,手指微微顫抖。我聽得見她深吸的聲音,白色
的濃煙剎那被急劇吸進,再沉吟吐出,彷彿淡忘一個輪迴。
  「昨天的生日,你卻到今天想到蛋糕。」
  我看了看時鐘:「那個你在找尋的人,不是同樣誤掉你三年春夏。」我繼續
看時針,不去望她,我告訴她說:
  「雪嵐。我知道,你是一名殺手。」
  她以極快的速度解開大腿上纏著的手槍,並舉起來指向我。
  在那個時候,我跟她的距離就只有兩朵舞步。
  而我卻直面她的槍口,聲音親和:
  「雪嵐,不要再做了。雪嵐。」
***********************************
#.24 菱香
  1999年4月19日22點24分。
  我站在林秀樹的門口,樓道裡燈光昏暗,遠處傳過來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鋼
琴聲音。我把耳和手心貼在冰冷的鐵門上。
  我聽見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
  在那個時候,我跟他的距離就只有一層鐵門。
  而我卻轉過身,背靠著它。
  一邊描唇彩,一邊吸煙。
  在我18歲那年,我是一名警校生,品學兼優。
  那個時候未學會描唇彩,卻無端迷戀吸煙。
  某次深夜,跆拳道館只剩我一人練到最後。偷偷吸煙。卻鬼使神差被老師撞
見。
  「CL3738黃菱香。你知道嗎?我可以立刻開除你。」
  我只是低頭不語,一直在等他說下去。我知道,他肯定會說下去。
  道場空蕩,燈光清冷。沙袋孤獨地吊掛著,煙蒂靜在地角,火星微弱。
  張國榮。
  二級警督,刑事科長。1995年申請休假,後在警校兼職教師。
  他有40多歲,看上去卻顯年輕。英俊,卻帶著憔悴的病態,頭髮梳向上,
一雙眼中似藏著不可猜測的深邃。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立功,黃菱香同學。」
  
  ……
  第二天晚上,我依舊在跆拳道館練到很遲。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再從二層
的窗戶爬出去,落在學校外墻的墻頭,一個飛身便安然著地。
  我感覺自己像一隻貓。
  他叫我在這裡等他。
  警校坐落在城市西郊的貧民窟附近。我越墻出來,落在一處廢舊的工地。我
靠在銹跡斑斑的鋼鐵支架,在冷風中連續吸煙。
  他仍未出現。
  遍地是廢棄的青磚和帶著鐵釘的木條,還有敲碎的連著鋼精的水泥,馬賽克
還有編織袋及玻璃碎屑。
  我翻出一片殘破的鏡子,它把冷清的月光反射,照在我一臉昏黃。
  執著它尖銳的一角,低下頭,讓髮絲輕輕掠過鏡面,在鏡的倒影,感覺自己
的眼睛,竟是這樣的陌生。
  現在,是過去的延續;未來,是現在的倒影。
  面對不可觸摸的未來,我如此驚懼。而我所能及,只有呼吸現在的每一寸空
氣。我一呼吸,鏡面就凝住一層模糊。
  這就像午夜等人。
  也許那個人根本不會來,等待中,所能及的,只有吸完那些可以抓得住的香
煙。        
  張國榮老師打著手電,終於遠遠走來。
  手電在我身上照完一圈。他說話:「我要你去做臥底。」  
      
  我們一路在走,走過工地,走在城市邊緣的荒野。
  一群古惑仔,逼良為娼。每年都有幾十名女生被他們賣作妓女,並幫助他們
進行毒品交易。他本是負責調查這件案子,卻兩年未破,這才離職休假,被迫來
警校任教。
  他要我作成墮落的女生,被那群人強姦,然後被他們控制,賣作妓女。以受
害人的身份,洞察一整個犯罪的過程。
  「臥底警察,是很艱巨而光榮的考驗。黃菱香同學,你將成為警方的驕
傲。」      
  我深知一個警察的驕傲,卻不想用變作妓女用陰道去譜寫這榮耀。
  手電的光環昏黃無力地射在幾米開外的路面,他的皮鞋吭哧有聲。
  「假如……」,我說:「我拒絕呢?」
  「你會成為警校的恥辱而被開除。」
  「可我不想失掉一生。」
  我扔下這句話,便犀利地轉身。遲疑一秒,沒有回走。而是靜站著,等待他
去裁決命運。
  很驚異地,竟是一雙手從身後環抱我。
  「等做完這個案子,我會和你結婚,保護你一生一世,菱香,相信我。」
  他說話的聲音是柔軟的,擁抱也是柔軟。
  他的前臂觸到胸罩的下沿,電桶握在手中。一記光環映在我頭上,可像天
使?
  閉上眼,並是因為驚怕。我忽然開始想:當一個人看不見前路的時候,是不
是惟有珍惜現時的溫暖擁抱?      
  他隨後吻我後頸,是癢癢的。
  我叫他輕。
  ……
  第二天晚上,他叫我在老地方等他。
  這一次他並沒有帶手電,而是帶了避孕套。
  走另一條路,很快到了文華酒店。
  他花80塊錢,開了最好的房間。
  那個時候,是處女。
  並沒有想過他是要造愛。只當找個地方交代艱巨任務,或者教我談情說愛。    
  一開始,也並無要造愛的跡象,他只說警界陰暗,充滿勾心鬥角。他說總局
一位譚警監與他不容,幾次三翻想搬倒他。後來把這棘手案件推給他,終於得
逞。
  他還說我的檔案只由他一人保管,校方會將我開除,然後從所有人事檔案中
抹掉所有我的記錄,並告戒我不能再與任何親友保持任何聯繫。
  他說,做為「無故失蹤」的補償,校方將給予我母親9000元安撫款。而
直他會一直暗中照顧我母親,到我完成任務「重現人間」。
  他說,到我完成任務「重現人間」,將被授予二級警司。然後他會和我結
婚,並呵護我一世一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他。假如這算做初戀的話,那麼我的處女,便是在初戀
後24小時告別。
  我並不想和他造愛。但是想到再24小時之後,劇本注定我將被一群骯髒的
古惑仔逐個輪姦,我便再不去守。
  他的陰莖就如一柄凶器,攪裂我的身體。
  喊到聲音沙啞,身體僵直,記得那時只有疼痛,絕無情慾的歡。      
  他張開身體壯烈地擁抱我,把滾燙的精液射進我的子宮。而他的高潮那麼
高,我高攀不到。
  完畢之後,我赤裸著身體不停吸煙,他卻對著鏡子梳理頭髮,繫好領帶。他
說:「菱香,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我便乖乖的換上他給我準備的短裙制服,看起來像個女高中生。
  他催我快些。
  我離開的時候,又回望一眼。
  白色床單上,那片殷紅殷紅的血漬淒艷又糜爛。
  ……
  那一天是1996年10月17日。
  我在西郊一間電玩鋪找到黃毛。
  「黃毛哥,我想出來上班。」
  黃毛便把我拉上一棟居民樓的天台,另外兩人把我按在蓄水池的壁上,黃毛
開始大笑著解我衣服。
  我記不清,意識是一片的模糊。整個視野依然是那片殷紅殷紅的血,留在白
淨的床單。他們解我衣服,把髒手放在我的乳房,好像是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
  黃毛張狂造作的淫笑如此的朦朧,我聽不清,就像隔著湖水的幻聽。  
  那時候,似乎衝出來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他趕跑了小混混,把散亂在地上的書本裝進書包,再還給我。他似乎在和我
說話,可我聽不清。
  在那個晚上,我就像一具機器,被張國榮設定某個程式,在此之外,全然不
能察覺。
  那個男孩站在我面前,這是程式之外的。
  下身依舊穿來火燒一樣的刺痛,鑽進心裡,卻是麻木的癡呆。我只記得張國
榮在射精,我被他的精液燒傷,意識模糊。
  他抱我吻我,他說他會和我結婚。
  這遙不可及的承諾。
  那個男孩站在我面前,我看不見他。目光穿過他的身體,搜尋著四周的房
子。我知道,張國榮會舉著望遠鏡觀望,用最真摯的祝福陪伴我承受輪姦。
  我真的記不清楚。
  我似乎一個人離開,然後在城市的黑夜失魂遊離。
  只一刻鐘。
  黃毛的大哥光頭飆抓住了我。我知道,是張國榮告訴他我在這裡。
  又回到剛才那個天台,他們毒打剛才那個男孩。
  我記不清楚,我懷疑我根本看不見他。
  這些都是張國榮在事後告訴我的。
  那一天晚上,張國榮站在對面的屋頂。他握著望遠鏡,用最真摯的祝福伴隨
我蒙受一場輪姦。
  張國榮說,他看見那個男孩被打暈。他說他聽見他說菱香不是他的女人,但
卻一直掙扎著,掙扎著想來救我。
      
  而張國榮卻只是冷眼旁觀。
  好像當我的陰戶被奸到撕裂,就會曝露出一枚勳章。
  他們輪姦我,一次一次。
  我卻不記得那是輪姦,不記得那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男孩。那一夜的回憶,
恍如幻覺,時無間,空無間。
  我只是清晰的記得張國榮。
  他說。
  他會在塵煙落定後,贈我純潔婚紗。
  1996年10月17日,我並沒有被任何人輪姦。我只不過張開身體迎接
命運,只不過是在等,他的一襲婚紗。
***********************************



#.25 樹
  我對著雪嵐的槍口,聲音親和:
  「雪嵐,不要再做了。雪嵐。」
  槍緩緩地下移,「我還要……最後殺一個人,我答應了她。」
  我開始卸下蛋糕的包裝。
  「假如……樹,我殺死一個古惑仔……你會不會逮捕我?」
  「900萬嗎?」
  「我不知道。只是答應她……殺人而已。」
  「每個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會有一個目的。雪嵐,我可以不逮捕你,但請你
停下來,雪嵐。」
  我把一盒蠟燭交給她。
  「我下樓,一刻鐘後回來。」
  我把一盒蠟燭交給雪嵐,然後給自己一刻鐘時間,下樓去找菱香。
  我看見她在路邊孑然獨立。
***********************************





#.26 樹 & 菱香
  「我沒有想到……這麼快,你家裡就會有別的女人。」
  菱香似笑非笑。
  而我是笑:「你不願陪我過生日,我只好等別人來敲門。」
  她收起笑意:「我不想聽廢話。林秀樹,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把警官證還給我,我是警察。」
  「你放心。我只想作一名好妓女,並不想攪亂黑社會的遊戲規則。我把你的
證件給了四十多個姐妹辨認,有人告訴我五年前你是山鬼的人。」
  「你想怎麼樣?」
  有人說,妓女是這個世界上咨訊來源最紛繁人。1999年4月19日,在
我和她造愛之後24小時。我終於相信這句。
  菱香靠在街邊的圍墻,一手拿著香煙,一手繪著唇彩。
  「我只想你告訴我,那筆900萬,是真是假,是誰支付?」
  「丁耀……是你殺的?」
  「我曾構築過一個夢想,而完結它,需要錢。」
  「菱香……」我輕輕念她的名字,「不要再做了,菱香。」
 
  「菱香,那900萬,不過是幾年前我放出去的風聲。它是虛假的,只為達
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
  「丁耀、趙乃康還有山鬼,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三個人。他們死
了,我才可以安心做警察,我……想做好人。」 
  自從David死了以後。每當有古惑仔被抓進警局,在審問的時候,我都
會刻意加上一句「那900萬的花紅是誰出的」。
  其實它是杜撰的,是虛假的謠言。而它卻以這樣的方式流傳出去,不久以
後,丁耀就死了。
  「江湖上每有一次暗花,最先知道的人,就是妓女。」菱香冷冷地凝望著
我:
  「不可否認,林秀樹。你的計劃很聰明。但假如我告訴你,當我殺死丁耀之
後。有一個女人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在家樂福超市的某個臨時存物櫃內,為我留
了300萬的支票。」
  我感到難以置信。
  她繼續她的獨白:「當我把那些錢取出來的時候……你知道嗎?我是第一次
看見那麼多的錢。我想我離我的夢想又近了一線。我想,我要更多的錢。」
  「菱香,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終於露出明媚的笑容:「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起,每個人都會被給予一個
身份。有些是永遠,有些是暫時。有些說好是暫時作秀,卻再也回不去。有些則
耗盡一生去經營修飾,卻依然在劫難逃。」
  我想我聽懂了她的話。
  這本是十分煩燒的事。那些虛構娼妓、臥底警察、詭秘殺手、腐敗黑幫……
我們各自遊走在自己的紋路,偶爾擦肩,彼此慰藉。深宵綺麗,卻終見不得天光
如炬。
  命運橫陳在那裡,像一張巨大的網狀。縱使耗盡氣力掙扎,歇斯底里。只不
過心甘情願的一場一場表演。
  哪怕有的時候,你勃起的陰莖如刀,她堅硬的乳頭似鐵,也不過是暫時掙
扎,剮不破命運的地網天羅。偷歡是應該紀念的,夢想是應該延續的,因為它只
代表一種暫時。
  「可惜,妓女並無證照。否則你可以拿去警局辨認,看會否有人記得我。」
  「菱香,那……現在……你……為什麼來找我?」
  「我想在計劃開始之前,做一個決定。」
  「請說。」
  「那天下雨。做完筆錄,你送我出來。之所以陪你去MAYA,並不是因為
想和你造愛,而是看見你半邊身子被雨水打濕。而我,卻被你庇佑在傘下,滴水
不沾。當你問我是不是冷的時候,其實……我是溫暖。」
  她繼續獨白:「在MAYA的時候,我如此眷戀你的擁吻。跟你造愛,是因
為不想失去你。拿走你的證件,只是想瞭解你多一點。我並不是一個妓女,只不
過在等一件遙遠婚紗。本以為你可以給我,而當我來找你,卻聽見另外一個女人
的聲音。我從窗口,看見你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撥弄她的胸罩帶子。我知道,我
又錯了。」
  「菱香……」
  「你不用再說,我永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你的身份。我去做我的妓女,造我的
夢幻。也許……我還會再和你造愛,不會收錢,更不會愛你。」
  「不會收錢,更不會愛你。」
  她走了。
  把我的證件還給我,在那上面,依然留著她身體的味道。        
  
  「菱香……」
***********************************
#.27 樹 
  菱香就這樣走了,我有一個感覺,這會是我們兩個人的最後一面。
  而當我返回,打開房門,雪嵐已昏迷在餐桌。
  一刻鐘的時間恰好,那些蠟燭是特製的。
  我並不是想迷姦她,所以我只是給她加上手銬,然後吊掛起來。
  我撥通一個呼機號碼,並加上我的代號,6308。  
     
  很快,電話響起來。
  「康哥,你要找的那個女人,現時在我手上。你可以來見她。」
  「阿樹,你想殺我?」
  「不,我只想和你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先來。」
  「不,有人要殺我。我信得過你,卻不敢出門。」
  「你在哪?」
  「我不會說。」
  「除非你不想見她。」
  「我想。」
  「那你來,我們談。」
  「我……」
  「我等你兩個小時,假如你不來,我就先姦後殺。我想做好人,你不要逼
我!」   
  「告訴我,樹。你怎麼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女人?」 
  「是戴著滑雪眼鏡的槍手,很美的。是她嗎?」
  「你看看,在她的額角,是不是有一塊赤色的胎痣?」
  我撩開她的眼鏡,眉毛精細,眼線是冷銳的美感。一雙眼睛是緊閉著的,她
還未醒來。在阿康所說的位置並無所謂的朱跡,只看見淺灰色的一塊色斑。
  「我等你兩個小時,希望你能來。康哥,你不要逼我。」
  他未說話,收線。
  我開始等他來。
  如果他來了,也許我會殺他,也許不會。
  我只是懼怕現在的生活,我想做一名警察。而不希望再有人知道我的黑幫身
份,如此而已。
  雪嵐被吊掛著,依然是戴著那副眼鏡。
  她那麼美,那麼動人。
  假如我是一名警察,我應該逮捕她,可是並無證據。
  假如我是一名古惑仔,我會毫不猶豫的奸她,可是我還有良知。
  山鬼、阿康還有菱香。你們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只不過想做一個單純的好
人。
***********************************
#.28 康 
  我不知道究竟是山鬼要殺我,還是另有人為得那所謂900萬的暗花。
  房間裡只我一個人,菱香不見了。
  起先,我造一個夢。
  夢見19歲的那個晚上。我拾起散亂一地的書本,把書包交給那個女孩,她
眼神卻如此虛冷空靈。
  然後她殺了我,把我的心臟掏出來。我看得見它跳動著,一邊滴著血。在心
髒的外壁上,有一塊硃砂痣,和那個女孩眼角的花形竟是一模一樣的。 
  樹打傳呼給我。
  我如墜夢中。
  我知道他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卻不知道她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女人。
  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去冒險見她。
  我想了很久,卻看見菱香開門回來。
  她似乎哭過,眼淚流下來,腐壞了她的妝容。
  她應該是很痛苦,話也未說,就去洗手間用涼水沖頭洗面。
  我身上的傷口依然是痛,我想,她還會幫我換藥嗎? 
  我半躺在床上,把心事暫時埋進心底。
  她走出來。
  對她笑笑。
  只剎那間,笑容便凝固了。
  --在她洗盡面上的濃妝,我看見她右眼的眉骨,竟是那朵暗花。 
***********************************
#.29 康 & 菱香
 
  色暗,赤紅。
  像一片血漬,又似淒艷花瓣。
  我不知道她從哪裡來,又將飄落何地。世界恍如無盡空虛的隧道走廊,時空
交錯,命運回輪。人在其中,毫無期盼。
  我用一秒鐘記住那片花瓣,卻用盡一千天的時間找尋。而當她站在我的面
前,這一秒鐘的凝固,悱惻千年。  
               
  如果非要給途中的人加上一個期盼,我能憧憬相遇,惟有這樣的不期而遇。
  在她垂下的髮絲和鬢角,沾著露珠一樣的水滴。
  她輕輕抿一下嘴角,抬起手臂,又放落虛空。
  一滴清水從她的臂彎順著前臂的線條流落下來,從手腕,到手背,到指尖。
附在指尖盡頭,不甘墮落。
  我打開空調。
  她關上窗。
  「菱香,你……記得我嗎?」
  「我記得我照顧你24個小時。」
  「我卻找了你三年。」
  菱香微抬起頭,淡淡地迎接我的視線:「每一天,我都會遇見很多人。有些
人什麼也不會留下。而有些則留下祝福。留下精液。留下微笑。留下錢。或者留
下承諾。留下感情幻覺。世界很大,你不可能記住每一個人,當會遺忘。」
  「是的。就如有些人帶來驚喜。帶來驟變。帶來某種暗喻。帶來混亂的命運
前路。菱香……我早已忘記你的樣子,卻記得你額角那朵暗花。」
  「對不起,我並不記得你。」
  命運有的時候真的很諷刺。
  我把她當成命中的一朵暗花,窮盡言辭在她面前描述那一夜的情景。而她卻
絲毫記不得過去。
  我於是開始懷疑,究竟是我錯認了幻覺,還是她根本滅度一切的回憶。在她
深如湖水的眼瞳,我看到潛藏著的強烈夢想。
  我想,一個擁有強烈夢想的人,便不會容忍哪怕一個片段的回憶。而這樣的
夢想恰如那朵暗花,在通往未來的瘋狂血路上無聲怒放。
  「一個人,若失去回憶的能力,她便只剩下未來。」
  「那麼,現在開始……你想做什麼?菱香。」
  「你是否可以先答我,這些年來,你……在做了什麼?阿康。」
  砍人、收數、賣粉、帶馬仔、砸場、走水、跳坑、為老大殺人、被老大追
殺……這些都是古惑仔的宿命漩渦。我一路回輪,卻從未想過命運給我帶來什
麼,留低什麼。
  我唯一記得那朵暗花。
  「我在不停的尋找,在尋找,你。菱香。」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菱香。我愛你。」
  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後,菱香有過短暫的、劇烈地顫抖,「阿康,假如……我
並不是你在找的那個女人……」
  白墻蒼白色,黑夜漆黑色。煙霧亂如煙,時鐘無時間。
  「讓我們,一起逃到世界的盡頭去,永不分開。」
***********************************       
#.30 菱香
  假如我殺死他,有人會給我300萬。
  假如我把自己作成他尋找的那朵暗花,他是否會給我一個明天?
  從一名女警淪為娼妓,只需要一個蒼白的諾言。
  我真的不願意回憶那個夜晚發生的每一件事,見到的每一個人。我只記得張
國榮在貫穿我的處女膜之後,曾經許下諾言。
  然後他對著鏡子,優雅地把頭髮向後梳去,一面催促我快點離開。
  那是1996年10月17日晚上22點57分。
  文華酒店。 
  我忍著身體撕裂的劇痛,在臨別的時候吻過他的額角。那潔白的床單上,一
灘猩紅的血漬,從此葬花。
  某年愚人節的時候,張國榮從那家酒店墜落而死。
  那日我去了看他。他的屍面向大地,臥在花圃。雙手攤開,就像張開翅膀的
蝴蝶標本。憑藉著死亡的儀式,從此撲進天涯。
  四周是玻璃的碎片。我好像真的可以聽見那些玻璃裂開時發出的聲。這讓我
想起那層花瓣一樣裂開的薄膜,那些薄膜一樣粉碎的夢幻。
  血從他的屍身流出來,已是半凝固的狀態。片片猩紅,絕色如花。
  蒼白的濃妝覆蓋我的面相,卻在內心盼望他的魂還是可以認得出我。
  警戒線隔離圍觀的群人,生死殊途。
  警察抬走他的屍,然後用粉筆在地面按他的輪廓勾出一記人形。粉筆是白,
婚紗顏色。   
  ……
  現在是1999年4月19日晚上23點55分。
  酒店換成喜來登。
  一個叫康的男人對我說:我們一起逃往世界的盡頭,永不分開。
  再過5分鐘,日曆就會被翻過一頁。我必須考量我的明天。
        
  在我的裙擺下,左邊大腿的內側,暗藏著一柄匕首。  
  他背靠床頭,長久緘默。
  我可以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
*********************************** 




#.31 康 & 菱香  
  她站在床邊,長久緘默。  
  我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見自己。
  很自然地,我的手指開始順沿她膝蓋向上撫摩。那細膩地觸感和漸升的體溫
令我氣息紊亂。我開始閉上眼,讓現實和追憶都變成若即若離。
  短裙的面料質感親厚,在手背和腕上婆娑。我觸到一柄匕首,貼在她的大腿
內側。
  「你是殺手?」
  暫停了調情,我平靜問她。
  「不。一個女人把匕首捆在大腿,並不意味即是殺手身份。」
  我喜歡這樣的句式。並因此覺得她另類,「假如一個女人每每自稱妓女,那
又意味什麼?」
  「意味著,她……需要人相愛。」
  「菱香……」
  墻上的羅馬時鐘無秒針。
  我再一次看它的時候,它竟在我目光抵達的前一剎喀然而止。
  分針和時針在「Ⅻ」重合。它們輪迴的軌道其實雷同,自這刻起,彼此終不
必再追逃。 
  她的身體像分針那樣層疊在我之上,鬢角廝磨。
  我抱緊她的頭,用拇指撫摩她的耳廓,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其它的手指統
統穿過她的秀髮,如此曖昧地停在她顱骨。我開始深吻她。
  舌探進她口腔,她的舌即迎上來勾結。那殘留著煙草的味道,而她用的唇膏
也印染在我面上,鼻息都紊亂。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手腕上的動脈血管觸碰到起伏的乳房。她兩腿張開
跪在白色床單上,我併攏的大腿在她雙膝之間,她前傾身體與我熱吻。
  我開始解她襯衣的扣子,移開她的手腕。
  她亦開始造次,只一下就鬆開我的褲扣,並打開褲子的拉鏈。
  我落下許多滾燙的吻在她頸部和單薄鎖骨,襯衣未全褪下,只留夠我欣賞她
雪白的肌膚和胸罩裹著的整個美妙乳房。
  我把胸罩的肩帶向外側拉開,搭在她的上臂。是黑色的,帶著金屬光澤。和
她細膩雪白的肌膚,成了鮮明反襯。她的嬌軀不停輕顫,當我的吻離開她的唇,
我看見她微微挑出的舌間,神色貪歡。
  她撩高靚裙,再褪去彼此的內褲。
  我望她,她竟在悄聲垂淚。我可以感覺到龜頭的前端被柔軟的花瓣淺淺包
圍,是潮濕的,帶著體溫。
  淚滴清澈,淌在面龐輪廓,在她嘴角停一下,再滴落於我的臂彎。不知為何
流淚,不知是誰,更不知為什麼依這樣的姿勢開始造愛。
  卻相信她即是我苦苦找尋的那個女人。儘管等候了一千天才曝見到她眼淚與
乳房,這綿長的等候中,唯一不可磨滅,即是她眉角那記暗紅。  
  暖暖的陰戶內壁緊緊地貼附在我的陰莖,然後她開始上下起坐。這樣的摩擦
勾起情慾火焰無窮焚燒,驚寂十方世界。
  那些千天情愫,億萬精蟲,都將幻化在她的唯一包容。相生相滅,混沌荼
蘼,蕩氣迴旋,欲熄還燒。
  她的胸罩一直未曾被我扯下,我以為這樣才是更迷人。黑紗胸罩上刺秀著暗
花,襯出白皙似雪的肌膚,帶來極大的審美享受。伴隨她身體的顫動,乳房蕩
漾,絕世風姿。在輕薄的黑紗下,一層香汗慢慢潮濕。
  如果說銀狐是不食煙火的脫俗女子,那麼菱香則是聲色世界中盛放的一朵暗
花。看她坐落我的陰莖,嬌軀亂顫,情慾撒野。在她野性的眼神和秀髮舞弄的弧
度,我突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種女人,是因為暗夜的情狂才學得會嫵媚。
  而當你遇見一個這樣的女人,你要做的,只是記住這個晚上。
  在身體的每一次碰撞都會迸發出聲音,她的體液因此而分泌。在離開母體子
宮之後,只有菱香的陰道讓我覺得安全。
  我開始努力把她壓倒在身下,讓她的身體變成我一張溫床。我大力的抽出再
插入,她於是大力的叫床。那其實更像是某種召喚,是虔誠的、忠於本能的,當
在快感如潮的時候,女人應該學會企求享受的福利。
  我希望她能夠分開雙腿,而她卻緊緊地閉合。以至假如我將陰莖整個抽離,
便無一處空間可以容身。
  我只有服從她的暗示,讓充血的陰莖更富有血性地搏殺。
  我真的懷疑她是為情慾而生的女人。在她翻起白眼,嬌吟如囈的時候,她是
那樣的幸福美艷。我敢肯定,當在陰道虛空的時候,她又會鍍上層層厚重慘白的
粉底與面霜,打著深色的眼影和唇膏,然後用蒼涼虛冷的眼神望穿這世界。
  當在陰道虛空的時候,彷彿一切與己無涉。
  一記堅實的擁抱,即可令她到人間;再一根堅實的陰莖再送她到凌霄。
  於是一場醉生夢死的表演夙夜未央,一位男子除了一根堅實的陰莖,便只剩
往事的回憶。而那個柔若無骨的女人似忘記了她的一枚暗花痣。
  她的大腿緊緊地閉合。那柄環繫在上短匕一直未曾卸下。我每次的衝擊,都
蹭到刀柄的邊沿,這是我不舒服的。
  「呵……菱香……是不是我……不卸下你的胸罩……你就……不肯卸下……
你的武裝……」
  她微抬起頭來,吻我的頸。
  然後。
  重重地,重重地咬下去。
  從那一刻起,在我頸上便留下她的痕跡。
  喘息急促,陰道灼燒,傷口劇痛。
  我壓在她身上,中間是一層薄薄的汗水模糊。
  她盯著我,這一次不再是虛冷蒼涼。目光落在我眉心,她閉上口,牙齒連帶
我的血肉,再深深地,深深地嚥下去。
  「阿康……」她說:「我並不是你找的……找的那個女人,但我希望……你
不會……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你的說話。」
  我的龜頭頂進她花心--
  那一剎那,整個世界的一切彷彿全部靜止下來。
  我聽見她的聲音,一秒鐘之前,她望著我她對我說不可以忘記。然後我頂進
她的花心--
  一秒鐘之後,全世界都可聽見她放縱的浪聲,身體猶如電擊般劇烈抽搐,蔓
延在每一處關節和毛孔。
  我不會忘記,永遠不願意忘記她。
  當一個人已是無力改變太多,他所能及惟有不再忘記。
  我不會忘記她的出現和離開,眼神和體位,眼淚和淫水,熱吻和高潮。
  我不會忘記她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
  「我是菱香,我是一個妓女。」
  「你是菱香,你是……我的妻子……」
  她聽不見,她只會享受性高潮的襲擊。
  而我卻忘記,林秀樹給過我兩個小時的約期……
*********************************** 
#.32 菱香 
  我真的記不清我是不是阿康所說的那個女人。
  但我知道,我開始愛他。
  所以我只捅了他一刀。
  我的刀很準,也很快。這次卻刀下留情。 
  十秒之前,他抽離我的身體。從我身上爬過去,在亂成一團的床褥間找他的
尋呼機。
  「對不起,菱香……我……要趕去救一個女人。」
  等他說完這句,我就一刀捅進他的肋骨縫隙。
  我並不是想殺他。我只是不想讓他離開我身體,然後飛奔去救另外一個女
人。
  就像他抽離我的身體,我飛快地把刀抽出來。然後像一個優秀的護士那樣為
他包紮止血。
  我吻吻他溢血的嘴角,「對不起,寶貝,我不想你離開。」
  一個你愛著的男人,在剛剛結束一場造愛之後,誰會願意他離開呢?
  我開始照顧他,把他的身體反過來,不斷擦乾淨傷口的流血。而他的精液一
點一點從陰戶內倒流出來,在我的雙腿內側一片狼藉。
  「寶貝,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不可以亂跑,寶貝要乖,要乖。」
  我卸下胸罩,希望他的餘光會瞥見我的胸型和乳頭。
  他會喜歡。
*********************************** 


#.33 樹
  再過五分鐘,就到兩個小時的約期。
  在我等人的時候,很不喜歡站在窗口。因為當那個人來的時候,他會看見你
在等他。而他如果不會來,哪怕站上窗台,及目所見全是虛空。
  這麼多年,我一直處於被動,滋生出偏激的個性。    
  那個叫作雪嵐的女人,依舊被吊掛在我的臥室內,她昏迷著,悄無聲息。
  在過去的五十五分鐘內,我沒有再撥阿康的呼機,也沒有碰過阿康的雪嵐。
  曾跟他一起拜關帝,燒香燭。他未負我,憑地負人?
  這一千天游離在警察和古惑仔的身份之間。起初,面對警局的人做秀;而後
跟原來的兄弟更似做秀。這樣的秀做得多了,你便分不清生活和唱戲,真情或假
意。
  
  假如贈我遺忘的能力,我想我會先選擇遺忘關於她的記憶。然後才是黑社會
內鬼身份……
  這五十五分鐘,我一直在欣賞她掛在墻上的照片。
  在透明玻璃的微弱倒影,我跟她的影像疊合在一起,亦真亦幻。用手指撫過
冰冷的玻璃表面,撫過她的面頰和笑顏。
  我跟她曾有過如此真實的一場感情,她曾經折過一千紙鶴贈我,卻在臨近分
手的某個晚上把若干紙鶴拆解開,平攤成一片薄紙……
  我把她的相框從墻上卸下來。
  抱在臂彎,隔著冷冷的玻璃,讓她的眼睛貼在我溫暖胸膛。
  阿康不會來了。
  我摟著她的相框,走進臥房,坐在地板木上,然後開始對雪嵐說話。
  雪嵐是昏迷的,她聽不見我的聲音。可我還是要說,就像第一次見面的那個
午夜,我一直傾訴,她始終緘默。
  「雪嵐……我手中抱著的這個女孩,她的名字叫做陳哀。」
  「雪嵐……我跟你說過她的,雪嵐。你記得嗎?」
  雪嵐的一雙手腕被手銬拷合,高舉過頭。手銬中間的一條鐵鏈穿過天花板上
用於固定沙袋的鋼環。她是昏迷著的,她必聽不見我的聲音。
  可我還是要完成這場傾訴,我需要的並非什麼安慰。在她眼鏡的冷冷弧光,
我找得到某種奢求已久的寧靜。
  「我曾經天天給她送花,紅的紅玫瑰,白的白薔薇。而她也悄悄為我疊紙
鶴。我送了一季,她也疊完一千隻。」
  我一邊說,一邊輕輕拍打著相框的邊沿和背面。
  「終於有一夜,她說要把她給我。我興奮難奈,錯覺已到了新婚。她還是處
女,所以不肯開燈……而認識她的幾個月是春天,乍暖還寒。一直到又幾個月過
去,她還是不肯開燈造愛,不願著短袖衫……」
  雪嵐被吊掛在那裡,足尖離地。呼吸微弱而細密,懸空的身體亦自然地微微
擺動。
  「後來有一次,趁她洗澡未關門的時候,我衝進去和她鴛鴦浴。在她的雙臂
驚見一排針孔……」
  「然後我們大吵一架,她一直在哭。她說她瞞過我,並不是為了騙我。而只
想呆在我身邊久一點。她把處女給我,然後才開始賣淫換白粉……」
  「我沒有原諒她,因為供白粉給她的四仔就是東英會的人。是山鬼和阿康的
人!假如,假如……你知道嗎,雪嵐--假如我沒有到警局做什麼狗屁臥底,那
些矮騾子,根本就是我的馬仔……」
  「她很傷心很失望,她說,以前是沒的選擇。後來有了我,她可以把我當成
她的白粉,她說她暗自墮落懼怕天光,只有在我的擁抱可以感到暖……」
  「她說她幾次走過戒毒所的門口,卻害怕和我分離……」
  「我還是沒有原諒她,我叫她滾。我說,我林秀樹最鄙視就是吸粉的婊子。
我打了她很多很多個耳光,然後她滿口鮮血還抱緊我小腿。我踩她,她倒下去,
又爬起來想幫我口交……」
  「我當時惡魔附體般失去人性,我罵她母狗,然後把精液射到她滿面。她求
我原諒她,說明天就進戒毒所。」
  「而我的回答是:明天我去做AIDS檢查。假如沒病,我就送你進監
獄!」
  「那天晚上,她一直是赤裸著的,全身滿是鮮血和精斑。她一米一米從浴室
爬向客廳,我把她贈的紙鶴統統扔在一地。她收拾起來,我再扔散。她無限次抱
緊我的小腿,眼淚和血就滴在我的腳背上。而我也無限次踢開她,說難聽的
話……」
  「她終於絕望,然後把若干紙鶴拆解開來,平攤成一張小紙片。再捲成吸管
的形狀,在我的客廳吸她的白粉……」
  「雪嵐……你明白嗎?那一年,她才19歲。」
  雪嵐聽不見,我只要她眼鏡的冷冷弧光。在這樣虛冷蒼涼的弧光中,我帶著
無限後悔的心情繼續這場傷情的傾訴。
  我有一個願望,當這場傾訴完成之後,往事便不再是往事,我亦不再是我。
  「那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她,只知道她和東英會幾個矮騾子天天混在一起。在
她離開之後的第七十一天,我收到包裹。裡面是整整一季的乾燥花,她的字跡依
舊娟秀:那些死去的花兒,翅膀還在飛翔,卻再也高攀不起秀樹的一個吻……」
  訴到此處,我已泣不成聲。
  雪嵐依舊在昏迷中微微搖撼。在她的鏡片弧面,我看得見自己的幻影。
  「我於是瘋狂的在整個城市找她,到後來我才發現,郵包上的地址是大洋彼
岸的美國……從那一夜我開始嚴重失眠,治療完畢,就成色盲。」
*********************************** 
#.34 樹 & 雪嵐
  等到三點。
  阿康不會再來。
  而我亦完成一場獨白。
  雪嵐被吊著,像一具精美的標本。我開始點起二十八根蠟燭,放在臥室的地
角線上,圍成一記正方。這一盒蠟燭是環保蠟燭,並非特製的迷幻劑。
  而我卻開始夢遊。
  精品店的小姐說,生日蠟燭是七彩。我所能見,僅有黑灰慘白。
  單調一點又有什麼不好呢?
  我在警隊的上司譚督察已是臨近退休,記得他昨天還說過,永遠永遠都是二
十五歲。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看化,還是在他二十五歲那一年發生一些事,讓他永遠都
無法逾越那個坐標,淪為記憶囚徒。  
  反正我是不同。
  在我二十八歲又一天的那個晚上,完成一段獨白之後,我便決心抽離往事。
  那麼多絢爛的紅顏都被時光消磨成白霜,我看不懂色相風情,卻守住一顆平
靜的常心。人要懂得珍惜眼淚,更應該學會笑。
  我坐在一地的燭光,蜷縮身體,把臉頰貼在雪嵐的小腿。輕輕地脫下她的高
跟涼鞋,溫柔地撫摩她一雙腳掌。
  口中莫名其妙地在哼唱一個旋律。
  自從我變成色盲,我開始越發喜歡這首「加洲旅館」。
  無限次哼唱同一個旋律,每一個音節就像一千天那樣漫長。而惟獨這一次的
清唱,我是帶著笑容。
  夢遊嘛,為什麼要搞到那樣淒慘。
  像現在這樣,把臉頰貼進她柔軟的小腿肌膚,我於是心清如水。
  我並不想和她造愛,更不想強姦她。我只不過想讓她分享我此刻的寧靜。我
靜靜地,靜靜地順沿她腿部的線條朔洄而上。
  她陷在昏迷的感官,任憑我的放肆。
  我真的無意對她做什麼。只不過想對她道歉。
  那天她在我的客廳拆解紙鶴,然後吸進那麼多的白粉,那一定是很傷身。假
如她不夠錢買白粉,又要跑去賣淫,這樣會很累的……
  我站起身,一邊拉開雪嵐裙側的隱型拉鏈,一手攬在纖腰,我對雪嵐說:
  「陳哀,不要再做了。陳哀……」
 
  我慢慢把拉鏈拉到最低,只一下,裙就落在地板。輕輕地,輕輕地把手心停
留在她平坦的小腹,那裡是光滑細膩的肌膚。
  我對雪嵐說:
  「陳哀,不要再做了。陳哀……你走之後,我不知對多少女孩說過這句子。
到今天,終於說給你聽。你聽得見嗎?陳哀,陳哀……」
  我真的不該再對陳哀做什麼。
  因為我早已親手葬送掉這資格。她曾乞求我給她機會,而我卻用精液射殺她
最後的自尊。
  每一個女人,其實都是一朵暗花。當你用心給她光暖水分,她便會盛放生香
並化為翼共你飛翔。當她為你所傷,即會墮落在陰鬱晦暗的角落直至凋萎,無可
挽回。
  我並非想著挽回什麼,我只是想告訴她我愛她。
  不知道誰把她吊在這裡,她聽不見我的說話,聽不見我想她。於是我惟有用
最真摯的形體語言告訴她--我。林秀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那個人。
  我千辛萬苦來到加洲,窗外是比蠟燭還要明亮的七彩陽光。海水輕柔地拍打
岸邊,我把手伸進她的襯衣,卻忘記鬆開紐扣。
  紐扣的縫線被撐到崩潰,我輕柔地拍打乳房。我從後面抱著她,食指落在她
胸罩中心的花飾上無意識的畫著圈兒。
  「雪嵐嗎?」
  「不,是陳哀。」
  「在這場夢遊之中,在這日天亮之前,你的名字就叫做陳哀。」
  「陳哀……」
  囈語如情歌,五指猶弄琴。
  她的胸型極是精美,恰為手掌籠罩。左手自身後環抱她單薄的身體,探進松
動的胸罩,手掌依據乳房的的弧型貼和,尾指則放落在乳溝,輕微撩搔。
  拇指和食指用最溫存的力度愛撫著羞怯的乳頭。
  它有些小,卻很快變得堅硬起來。
  在同時,我的另一隻手掌亦適時地由腰間向下游移。食指和中指先是撬開褲
腰,順著溫潤如玉的滑膩皮膚,只一下便觸到一片稀疏柔軟的恥毛。
  再向下,就停在花瓣之間。
  雙手於是開始依照相同的頻率撩弄,時快時慢,時急時緩。
  從後面,我的臉埋進她秀髮,那帶著清淡的香水和濃烈煙草氣味。我努力地
舔在她耳廓,她的眼鏡支腳很影響我的舌尖觸感,但我不會卸下它。
  因為我生怕卸掉眼鏡,她便再不是我的陳哀。
  變成雪嵐。
  我的手指不斷愛撫著充血的乳頭和陰蒂。
  她終於開始克服迷藥的效力下意識地呻吟和搖撼。當我右手中指尖端開始感
覺到潮濕的時候,她似乎轉醒過來。
  「你……幹什麼!」
  藥力之下,她的聲音還顯虛弱,語氣卻失去既往的從容和寒意。
  「你……你……你是雪嵐!」半夢半醒之間,我分明看見她是雪嵐。
  「秀樹……你……你怎麼了?你……你……在做什麼!」
  慌亂之下,趕忙將雙手移開她的身體。「你……你……你……」,我幾乎語
無倫次。
  「你是誰?」
  「我是一個殺手,我的名字叫做雪嵐。你……你是……一名警察,6308
林秀樹……」
  「啪--」
  重重的一掌摑在她絕色的面龐。
  「夠了!什麼殺手警察,什麼七七八八!我是東英社雙花紅棍林秀樹!都他
媽夠了!誰都不要再來折磨我!」
  「啪--」
  又一記強勁的掌摑,我衝前半步,狠狠掐住雪嵐的脖子:「你們這些王八
蛋!誰--都不要--再折磨我!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她的眼鏡竟被我打碎邊沿,在弧面的一角出現細微的龜裂痕跡。少頃,又自
嘴角處溢出來猩紅的一絲血。
  我突然又止住癲狂,這鮮血讓我又看見陳哀。
  我吻她,吻她。
  一點一點為她舔乾淨溢出來的血。我捧起她的下巴,用最溫存的方式讓她不
至於驚怕。
  「對不起……陳哀,對不起……」
  我跪下來,跪在她的陰戶之下。
  「你是陳哀。」
  「不……我是雪嵐,是雪嵐。你曾幫過我遮雨,請過……我早茶,我們……
我們是……朋友,阿樹,是我啊。雪嵐。」
  「不……你是我的陳哀,是陳哀呀。你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不認我?」,
我竟又無助抽噎,停滯片刻。
  「你不肯原諒我?你不肯?你要怎麼樣才肯?要我做好人,我便做好人。要
當古惑仔,我……我……我也可以呀,我可以幫你弄K仔,弄白粉,什麼都可
以,陳哀,你不要這樣。我是阿樹啊,你……你要我怎樣……才肯認我……」
  我跪著行進,慢慢褪下她那條白色蕾絲邊底褲。她沒有餘地,只有看著它一
寸一寸滑落,滑過膝蓋便很快落到腳踝。
  我一挑,便掉在地上。
  把她的雙腿分開,架在我的肩膀。然後我開始用舌在她最嬌嫩的私處舔吸。
也是這個房間,也是嘴角血漬,陳哀曾抱緊我的小腿,爬上來為我口交。
  如今,我是在償。
  我那唇舌如斯溫柔。而愛如潮水,湮滅情慾。
  陰道所分泌的愛液和我的口水交織在一起,如膠似漆。這是我初次為女人口
交,卻未覺得不自然。我把它嚥下去,做成最清澈的一滴眼淚,永駐心間。
  她無助地反抗和氣若游絲地喝止。
  我的罪那麼重,心也是亂,怎會因此而停。
  雙掌托高她豐滿的翹臀,在她兩腿之間俘首認罪。
  地上的燭火焚壞她的裙角,空氣中嗆人的氣味瀰漫開來。
  她的呻吟越來越清晰而興奮,這是我所期待的。這至少證明她是可以因我享
受快樂的。偷眼望她的乳房,在她激動的搖撼中,已徹底掙脫胸罩束縛,雪白的
肌膚和粉色的乳頭閃亮曝光。   
  「啊……啊……不要……樹……不可以……」
  「不,我們可以的。可以重新相愛,可以重頭來過的。陳哀……這些年來,
我一直在找你。陳哀,我愛你。」    
      
  按照如常的習慣,我用中指直接撬開她兩片花瓣,數次抽插,淺嘗則止。而
這一次卻感覺她的陰戶變得格外緊密,似有阻隔。
  少許深入,她便撕心裂肺一樣慘叫。
  抽出手指,在指尖上竟沾染一抹猩紅。
  「你……得病了?不過沒關係,沒關係的……哪怕你感染AIDS,我都甘
願陪你偕老。」
  我站起身,調整好高度,把她大腿分開,雙雙夾進我臂彎處放定。
  「陳哀,讓我們一起逃到世界的盡頭去。」
***********************************
#.35 雪嵐
  「逃到……世界的……盡頭去。」
  「逃到……盡頭去……」
  「阿樹,你……你放我下來,去客廳的沙發……沙發。你抱我下來,我要你
抱我……」 
  他於是解開手銬,抱我下來。
  我的視線依舊略微模糊,在他的懷抱中。從臥室到客廳距離,大約需要十
步。在這十步的直線距離,我思量著自己和他的命運。
  我可以選擇殺他;也可以選擇把自己給他,然後逃往一處世界盡頭的加洲旅
館。   
  我並不介意他的警察或者黑社會,正常人或者瘋子。
  他顯然是瘋了,但我記得他曾在雨夜為我打傘,自己淋到濕透。記得曾在黎
明的街角共他擁抱。
  我不介意他是否瘋子。因為一個女人會成為殺手,本來就是瘋子。不信你去
問銀狐……
  我可以容忍他用迷煙擒我,可以容忍他把我吊掛起來行非禮。
  而我容忍不了的是:一個男人明明跪在我的身前,甚至用舌尖愛撫我身體最
私秘的器官;而他的口中,念著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於是惟有死。
  ……
  沙發。
  他把我放在沙發。
  我第一次與他告別的時候,他就躺在這張沙發上鼾聲微作。那一次其實是不
告而別,因為我不是那種會主動與人吻別的女子。
  「樹,吻...」
  他彎下身子吻我,我緊擁他脖子。在他活著的時候,這緊擁再沒有鬆開。
  他掙扎過,卻很快放棄。
  在他最後的眼神中,我竟讀出一絲寧靜笑意。
  也許他見到他的陳哀,也許他在七彩的天國尋到他的陳哀。
  而當我鬆開手,他的屍體,就硬生生倒在我的乳房上。
  迷煙的藥力是持久的。方才一記鎖喉亦耗盡殘存的氣力。體內被撩起的灼熱
洪流餘波未平。
  很累,甚至無力穿衣,甚至無力從我身上移開他的屍。
  屍體壓在我的乳房和心口。
  「樹……」我最後一次輕輕喚他的名字。
  因為我知道,與屍體共眠是不會有一簾幽夢。
***********************************





#.36 康 & 菱香
  耀哥走的那一天是1998年聖誕。 
  降雪。
  耀哥叫我去東郊聖勞倫大教堂收一筆貨,殺幾個人。
  那一天在教堂的人很多,巨大的火爐裡煤炭一直在燒,在教堂的窗戶凝著一
層水霧。窗外是飛雪瀰漫。
  選擇這個時間在教堂交易,一是為了避開警察;二是方便撕票。
  耀哥說他很放心我,給我半個小時。等我收完該收的貨,殺完該殺的人,他
會開車來看我。
  他很準時發車,車上的定時炸彈卻更準時在途中爆炸。教堂裡的神父還在唱
禮讚,古惑仔的馬刀還按捺在手,窗外大雪一直紛飛。
  當時我們搶來了貨,砍死了人,這才接到傳呼。
  事後我再來這間教堂。那個神父已不認識我:「這間教堂,曾砍死過六個
人,其中有一個是我兒子。」
  神父說:「他說對方是很有信義的古惑仔,一手交錢,一手出貨。根本不會
生出什麼枝節。可只從後背挨了一刀,他就死了。他早就說過做完這一趟,就不
做古惑仔。他說:『老爸,你做了這麼多年神父會很疲憊,我要帶你去加洲旅
游。』……人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怎麼死,更不知何時會死。」
  ……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汽車和耀哥都只剩下燒焦的殘骸。我穿著黑色的風衣,
輝男給我打傘。警察用拉線分割出隔離帶,三十多個兄弟整齊筆挺地站在線外。
那天公路上全是雪,而那些人,現在全死了。
  記得那天,我看見一個女孩子圍著灰色毛線的長絨圍巾,靠在路邊的電桿上
不停吸煙--
  「那個女孩是不是你?菱香?」
  菱香依在床邊一口一口餵我吃燉罐。
  「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阿康,你說呢。人活多年,就當快樂多年。那
些或者悲傷或者模糊的往事,是用來遺忘的。」
  「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會在什麼時候死。生命無常,越美妙的就越無
常。做愛卻帶著匕首,捅我一刀,卻餵我吃燉罐。」
  「愛我,卻不願意給我未來,提那些根本虛妄的回憶做什麼?做愛,卻不願
意欣賞我的乳房,流連在眼角眉梢毫無意義的胎印。」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因為我想要的是一個男人,他給我未來。捅你一刀,是為了你可以留下
來,不要每次醒來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
  我於是陷入長久的緘默。
  我是愛她的。
  但我必須離開。
  因為數個小時以前,在她之前,我就答應去救另外一個女人……
  新傷舊傷都在隱隱作痛,但我還是可以說甜膩的情話:
  「睡吧,菱香。我陪你睡。來……上來。」
  在銀狐離開這裡之後,菱香照顧我48個小時。除了造愛,她未上過這張
床。我伸出手拉她,我知道她在等我拉。
  我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動身上的刀傷。
  還是抬頭吻她。
  本想輕吻額角。停頓一秒,還是解開她的胸罩,她的乳房像孩子可愛的面
容。
  她的頭枕在我的胸膛,頭髮撩到我有些癢。我輕撫著她的長髮。
  只五分鐘,菱香就睡著了。
  我要去救另外一個女人。
  然後,就回來娶她。我把尋呼機的號碼寫在黃褐色的紙片上,再釘在床延
上。我想,假如她醒來的時候我還未回來,她可以找得到我。
  臨走之前,我拉開窗戶。我不希望她在這個滿是煙氣的沉悶的房間內睡
眠。風吹在我的胸口上,格外的冷。
  是她的眼淚在蒸發。
  我怕再見面的時候,她又一次忘記我。
  於是帶走她的胸罩出門。
***********************************



#.37 雪嵐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敲門。我認得出,是阿康的聲音。
  ……
  「我殺了他。」
  「那我走了。」
  「那你為什麼來?」
  「來救你。既然你可以救自己,我當然應該走。」
  「你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你救過我。」
  「假如……地上躺著的是我的屍體呢?」
  「我也會走。因為我已救不回你。」
  他說了要走,卻一直站定不動。  
  
  我點了一支煙:
  「為什麼我們兩個只有彼此營救,從不會在一起互相珍重?」
  他亦點一支煙,是同一個牌子的香煙:
  「在MAYA的時候,我曾問過你我們是不是見過……」
  「是的,我記得那一杯雞尾酒。」
  「可你卻不願意答,你甚至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不願意讓我看見你的眼
睛……我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麼總是跟著我。我找了你很久,卻發覺……」他吐
出一口極濃的煙:
  「卻發覺,我在找的……其實是另外一個女人。」
  雙腿間還是一陣一陣隱隱作痛,我開始變得激動,卻是因為心率漸亂。
  自從殺手生涯開始,我再沒有過這樣紊亂的心率。心念一亂,方寸即亂。我
開始重複同樣的句子:「那你……為什麼救我?」
  「起先,我以為你是她。而當我知道你不是,我還是一直抹不掉你。也許是
在同一間酒吧呆得久了,產生了感情。即便你沒有救我,我都會趕來救你。」
  「可你遲到了17個小時。」
  「因為我等的那個人,她遲到了一千天。做愛。然後她捅了我一刀。」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不知他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消失;什麼時候說愛
你,什麼時候又想殺你。
  阿康似乎不再多解釋那一刀的屬性,他只是淡淡地說:
  「我早已遍體鱗傷,不在意多挨刀。只是人生無常,有些想見的人,應承的
事,你現在不做,或許再無機會。對了,你殺了秀樹。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擠出一個造作的笑容,低頭望望窄裙:
  「沒什麼,他燒壞我的裙角,我便殺了他。」
  「我該走了。我的女人,還在等我。」
  「她在哪裡?」
  「在床上。」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沒有那個女人,你會帶我走嗎?」
  「對不起。這個世界並非容不下浪漫。只是它太無常,由不得誰去假設。」
  「那……」
  「什麼?」
  「你打算讓我餓死在這裡嗎?阿康?」
  「什麼意思?」
  「你認為,當一個女孩的裙被燒成狼狽不堪,她應該怎麼樣走出門呢?」
  他笑,是和我一樣造作的笑容:
  「你戴著那麼詭異深邃的弧型眼鏡,不會有任何人看得見你的尷尬。」
  他說完,就走了。
  他真的很像他,我找了他一千天。
  好像演戲。
***********************************
#.38 康 
  當我走到樓道口的時候,就聽見樓梯上高跟鞋的聲音。
  我知道是她追來。
  其實我是想帶她走的,而我已找到了菱香。就如上一次她叫我帶她走,我卻
去了見銀狐。
  冥冥之中,總有許多事注定要發生,總有許多人注定會錯失。
  這是宿命。   
  她追上來,她的語氣不容拒絕:
  「回去之前順路帶我買條裙子吧,我怕冷。」
  ……
  在服裝店,她沒有問我欣賞什麼款式,也沒有叫我買單。
  其實我一直覺得她是極美的女人。
  極美的女人,就應該穿裙子。
  我記得一部電影中這樣說:一個穿鞋的刀客比不穿鞋的更值得信賴。
  同樣。一名穿窄裙曝露完美腿型的女殺手,即便殺人都會矜持優雅。
  而我是真的要回去陪菱香。
  「再不回去,我會被她殺掉的。」
  「阿康……假如……」
  我害怕她說假如。
  「假如……我明天就會死去,而現在你還可以抽空一個小時的時間,你會陪
我去MAYA最後一次飲酒聽歌嗎?我只要一個小時。」
  我終於答應。
  我只想看她一眼。      
  
***********************************
#.39 康 & 雪嵐
  P.M.22:37 Apr.21 A.D.1999
  MAYA NO.7
  Hotel California。
  「曾經有兩個人,在這個位子上發生過一段淒艷煎熬。你知道嗎?阿康,」
雪嵐開始對我說別人的事:「直到故事落幕,她們從來沒有在同一個時間,在這
裡相遇過。」  
  「直到一切無法挽回的地步,彼此才終於相認。」
  「你也是一名殺手。你一直跟著我,卻不殺我。你為什麼跟著我?」
  她坐在高腳椅上,雙腿層疊。我看得出她疲憊。
  「我17歲的時候,住在西郊。有一天晚上,小混混非禮我,有個住在樓頂
的男孩想救我……」
  「後來呢?」
  「我找不到他。殺手只知道如何殺人,卻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找到一個人。
康……我跟蹤你,是因為你真的很像他,很像他。」
  她的聲音稍帶一點沙啞,夾著香煙的手指一直在顫。
  「但我知道,你不是他!」
  「為什麼?」
  「因為你不肯牽我的手。」
  在那一個瞬間,我變成一個沙漠中死亡邊緣的旅人。而她的手,就像甘美的
水囊。緊緊握著,那比冰還要寒冷。
  面對面,手牽手。
  我思考不出前因。更無法預算後事。我所能做的唯一,就是握緊她手,不再
放開,永遠都不再放開。
  假如要給這份永遠附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小時。
  一千天的時間,她重複著同一個幻覺。當這樣的幻覺變為真實,那些所有的
悱惻和癡纏,都在手心觸到手背的那一秒鐘璀璨湮滅。
  而我所能給她的一小時,之於她是比永遠還要遙遠的無限光年。
      
  在一個小時之後,我會回去欣賞菱香的乳房。而她,是不是還會在夜闌珊時
步履如煙?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但我已找到。    
  面對面,手牽手。
  兩個人不再說話,我看不見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在流淚。
  ……  
  那一天,卻還是出了意外。
  我曾經說過,我已遍體鱗傷,根本不在乎再被多劈幾刀。
  而當十多個舉著馬刀的人向我撲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在乎的。
  --「趙乃康!你這個反骨仔!我要為耀叔報仇!」
  --「反骨仔!還敢出來逍遙!砍他!」
  --「砍他!」
  那十來條矮騾子,曾是廖四海的手下。我認得兩個人,曾經拿過我的紅
包。山鬼叫我把廖四海家法辦的時候,那兩個還說過要改來跟我。
  轉眼間,山鬼又把我變成了反骨仔,就連耀哥也變成我殺的。
  我像瘋狗一樣開始逃命,卻記得拉住她的手不鬆開。
  還是稍慢。
  有一刀直劈向她的頭部,她用另一隻手的小臂阻擋,血就飛起來。
  我拉著她,沒命地逃亡。
  城市是一座危險的海域,追兵就如潮水一樣湧來。我們一路狂奔,不敢回
望。
  終於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聲,生機並不一定要在隧道另一頭莫名詭異的現
出,而是兩個人牽手奔離死海。 
  我不知道我們牽手奔了多久,也許追兵散去多時我們還在奔。
  下雨了,我們才停下來。
  城市的西郊,一間凍肉超市旁。
  褪色的過時海報張貼在斑駁的圍墻和電桿上,破落蕭索的房屋排列成凌亂的
陣型。偶爾掠過的夜行摩托發出令人煩躁的低音。
  燈光昏黃。
  她把淌血的手臂從面上移開。眼鏡從中間碎裂開來,分成兩截落在地上破舊
的人行道。
  她的前額留下一道傷口,似不深但極恐怖。鮮血染紅她絕色的面龐,有些在
慢慢干,正流出來的亦正在流。
  我看見在她右眼的眉骨上,是一朵與菱香毫無二致的暗花胎印!
  我背著她,走進一棟民房,一直爬上五層的天台。
  那裡有龜裂的水泥板隔熱層和滿是鐵銹的水管。住戶拉起細鐵線拉成繩子來
晾衣服,儘管那已滿是銹跡,卻有一件白色的襯衫和藍色的仔褲掛在上。下雨,
也不見有人來收。
  我讓她坐下來,靠在蓄水池的水泥壁上。這樣一來,血會流得比較慢。
  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其實……我早就看到他們對你指指點點,他們身上有
刀,而我身上有槍……」
  大概是由於失血,她的話音虛弱而蒼白:「我沒有拔槍是因為……想看看你
願不願意救我……」
  她說:「你已挨了那麼多刀,今次……好在是我挨。」    
  她的右手廢了。
  我捧住她滿是鮮血的絕色面龐,喘息凝重,微微顫抖。        
  她每說一個字,胸部都是一次起伏:
  「我……終……終於知道,原來……為心愛的人挨刀,是……是……不會疼
的,對嗎……阿……阿康……」
  我想制止她說話,卻一時間在她的獨白中變成雕塑。
  「假如……阿康,我告訴你……已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你會……你會
回去找她嗎……阿康,別走好嗎……抱著我好嗎……阿康……」
  「再緊一點……阿康,我喜歡你這樣抱我……阿康……你現在……現在……
現在就……就肏我……好嗎……我想要你肏我……」
  城市中心的上空是赤灰色,周邊漆黑,隱隱看見星象的陣型。   
  我握緊她的顫抖的手,血在她面上一直流。
  她的右手已是廢了,皮肉裂開來,白色的是肱骨。從她小臂的傷口一路流下
來,從手背靜淌向指尖,落在她新買的短裙,絕色如花。
  我吻她前額的暗花胎痣。口唇觸到她印堂的鮮血,鼻間貼在她的秀髮。血腥
和清香的嗅覺交織在一起,我開始變得不安。
  一架夜航的班機掠過天空。看不見機身。只聽到空氣摩擦而發生的巨大而沉
悶的噪聲。航燈在閃,從它移動的軌跡才不至於跟星辰混淆。
  我不知它是起飛還是返航,不知它從哪裡來,又將降落何地。
  我讓那個受傷的女人仰躺在我臂彎,而她眼神婆娑。
  每一個人,都帶著一段回憶出現。彼此交織,卻又似是而非。
  每一個人,都面對數個無常未來。殊途同歸,然而各自孤獨。
  無法理清的永遠是事實真相,無法改變的亦只會是注定的命運。
  就似1996年10月17日此時此地那個女孩,她來過,又消失。就像夜
空中一道流星,那是迷信的願望。
  無論她是哪一人,又或者哪一個人才是她。那次相遇所留下的只不過一個關
於暗花的絕世傳說。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一部電影的橋段:
  在蒼涼的沙漠,有一個武士天天在等待馬賊。還有一個女人天天提著一籃雞
蛋,守望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乞求。武士在每夜會點一盞油燈,而他的視力卻一天
差過一天。女人亦偏執,她沒有可以出賣的代價,所以只有日復一日的等。
  武士說他只在太陽最猛烈的時候才看得見,他希望馬賊早點來,因為他想在
他還看得見東西的時候諸滅馬賊,然後回去家鄉看桃花。
  武士不知道理由,卻還是強吻了那個女人。那之後,他就死了,死在和馬賊
的激戰中。他愛的明明是另外一個家鄉的女人,但當她的淚在他臉上慢慢風乾的
時候,整個沙漠都在隱忍哭泣。
  他死了。
  而她卻不知道在他的家鄉根本沒有桃花。桃花只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她
永遠不會看見桃花在馬背上摟著馬頸痛哭。桃花亦不會知道她在沙漠一個個拾雞
蛋,是因為他強吻,她掙扎。
  而那個死去的武士更不會知道,在後來有另外一個男人實現了她的企求,並
吃下她的雞蛋。
  很快,沙漠就到了雨季。一次哭完一個季節所有的殤。
  
  ……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部電影。
  我開始像那個盲武士一樣瘋狂地吻著她。
  只一個吻。
  持續一刻鐘。
  我捧著她柔軟白皙的乳房,隔著褲子,陰莖摩擦在她的裙擺臀圍。
  她仰面躺在我的臂彎,情慾混沌,眼神婆娑。
  乳暈是粉色,乳頭小而形狀精美。這樣的觸感是令每一個男子眷戀的,我一
搓揉,她即屏息。血滴落在比雪還白的乳房,絕世風景。
  我喜歡她的乳溝,肋骨和小腹。
  她是一尾弧線優雅的魚,在一片深海詭異幽游。同一片海域,我們錯過太多
次。當終於相遇的時候,已是遍體鱗傷。
  脫下她的高跟鞋,從腳尖親吻她。我不是一個極度色情的人,我只想抒情。
而她所發出的聲音亦是最壯烈煽情。
  似想躲避卻又沉溺,想要想叫,亦哭亦笑,身不由己。一具纖體顫抖迴避,
放蕩回應。這一對玉足妖艷。
  而冥冥夜雨墮落極樂。
  只有這樣美麗的女子才會有如此完美的一雙腿,雨點洗盡腿上塵泥,稀釋鮮
血,卻打在兩個人傷口隱隱劇痛。
  撩高新裙子,發現它竟還是乾淨的。只不過被雨水打濕,貼在她大腿上,性
感迷人。我開始脫去她的內褲,她閉上眼,雨水沖淡她面上的鮮血。並附在睫毛
猶如晨露。
  她整個人都是冰冷,惟獨陰戶帶著體溫。
  我慢慢地進入,緊密地似有阻隔。每進一寸,後背的刀口都是痛。我們就像
瀕臨死亡卻互相舔血的蒼狼。完成最後的交歡之後,隨一場夜雨歸為塵土。
  
  「康……大力一點……我要給你……」
  ……
  在她的一聲嘶叫之後,雨開始越下越猛。
  而我卻很後悔。我真的不知道她還是處女,否則我絕不會再令她失血。
  她的裙子,已染紅一片。又被雨水沖淡一些。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喜歡,我會再買一條新的給你。」
  她全身都是冰冷,惟獨陰戶內焚燒。我不敢劇烈的抽插,一是怕她痛楚,二
是不希望那麼快射出來。
  請不要斥責我的自私。我從未說過我愛她。
  這一切或許只是巧合,又或者錯覺。她和菱香也許都是那個女人,又或者都
不是。這世間那麼多不可解釋的事理和命運。人墮其中,無法深究,惟有醉生夢
死。
  在這零時寒雨的舊地,天地人和。
  所有鮮血,眼淚,精液,淫水和雨露交織在一起;就如往事,幻覺,未來,
因果都被揉成一根陰莖刺進陰道。
  慢慢地,慢慢地插進,甚至感覺得到陰道內壁的皺褶。輕輕地,輕輕抽出,
卻從深處牽引她集於一點的體溫。
  她咬破了嘴唇,雨水終於洗淨她的容顏。
  卻抹不去眼角的一片暗花,澆不滅情慾焚燒的目光。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康……你在……我身體……裡面……舒……不舒服?」
  我用行動回答她。
  她再用浪蕩的形體姿態回應我。
  我把手放落在她堅挺的乳房,不讓她淋雨。她把身體弓起,越叫越高。
  女人,無論多麼冷艷,多麼犀利。在做愛的時候,請務必學會像婊子一樣放
蕩。這無幹道德和品行,只不過做什麼像什麼,尊重自己的行為。
  而她就是很有素質的女人,哪怕受了重傷,血流不止,一樣會在做愛的時候
扭動腰臀,欲生欲死。    
  乳房好像容納不了那麼洶湧的情慾就快要炸開,而僥倖這一場雨水的安慰才
不至殉道。但陰蒂卻無這樣的幸運,我一碰它,她就瘋了。
  她就瘋了。
  幾個小時前,她還孤高冷銳猶似天人,而此刻卻形如發情雌獸。
  我絕無貶低意味。女人的身體是自己的,遇見心愛的那位,縱情行樂,一試
何妨?
  頭頸,乳房,腰肢……她身體的每個部分,在那一剎狂舞亂顫,淫聲悲壯。
  她下意識抬起頭,尋我熱吻。我卻被她的縱情姿態驚呆,停在那裡。手指亦
離開陰蒂。她卻來牽我手,放回原處。
  ……
  
  在激烈的癡纏中,人不可能記得每一句對白。而我有個模糊的印象,在造愛
之前,她說她好像錯過某一筆生意。
***********************************
#.40 菱香
  這一次,我醒的時候是1999年4月22日凌晨一點。
  我不過睡了四個小時,阿康已不在了,我又是一個人醒來。
  在浴室洗掉他的味道。
  然後對著鏡子開始化妝。蒼白色粉底,粉銀色唇膏,深藍色眼影這些都是我
一直偏愛的。
  精心修飾好眉眼和唇線,把自己畫到這樣漂亮,卻從來不知道給誰欣賞。
  
  我吻他躺過的枕頭,上白色的枕巾上,殘留著頭髮糾纏在一起。
  從那一吻開始,我再不相信男人。
  他把他的呼機號碼留給我,那並不是我想要的。但他帶走了我的內衣,這使
我相信我將會一直記住他。
  ……
 
  離開酒店的時候,我結了帳。我的名字叫做菱香,是一名警察。念警校的時
候我的編號是:3738。   
  我將要遇見一個黑社會的大佬,於是我突然想起我的警察身份。
  娛樂城坐落在鬧市中心。
  一樓是土耳其浴場,二樓是神戶啤酒屋,三樓是葡京麻雀館,四樓是加洲
KTV。
  經過二樓的時候,我去看了一個姐妹。然後在三樓買了一包香煙。
  四樓7號包廂。
  我從門上的小片玻璃望進去,山鬼和兩個印度人坐在沙發上。身邊四個馬
仔,成群的妓女坐在他們大腿上展現胸部和歌喉。
  轉身用吧台的電話打了一個傳呼給雪嵐。然後靠在包廂門口的外墻上緩慢吸
煙。
  
  1999年4月17日凌晨,另一家KTV。雪嵐雙手一共開了七槍。
  我記得當時她殺完所有的人,還在用在冒煙的槍口指著我,定格了幾秒才放
下來。她戴著邊框很大的弧型滑雪眼鏡,閃著冰冷的強烈反光。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眉骨,放下的槍口依然瀰散著硝煙。
 
  我把聲音壓得很低:「五天之後,也是這個時間,地點在加洲7號包。希望
你不要忘記。」
  她聽見了,沒有應我,轉過身從容離開。
  我知道警察很快會來,所以沒有去碰現場,而在靠在包間門口的外墻緩慢吸
煙。
  那天是一個叫林秀樹的警察給我做的筆錄,我跟他似乎發生過一些事。但到
現在我已記不清了。
  我跟雪嵐合作了兩個星期。
  我給她錢,她幫我殺人。
  我知道,我們並不是朋友,也沒有什麼感情可言。         
  但我信任她,因為她不愛說話,卻很守時,事情也幹得漂亮。
  所以,當這一次距離約定的時間已超出半個鐘頭,我還在等。  
  靠在K廳走廊冰冷陰森的墻壁,在冷氣中一直抽完十一支香煙。
  她仍未出現。
  穿著制服的小姐和侍應生端茶送水,鞠躬作揖,不斷在走廊裡來來往往,走
走停停。
  我翻出一片精美的鏡子,它把冷清的燈光反射,照在我一臉昏黃。
  它有著柔和的邊框。低下頭,讓髮絲輕輕掠過鏡面,在鏡的倒影,感覺自己
的眼睛,竟是這樣的陌生。
  現在,是過去的延續;未來,是現在的倒影。
  面對不可觸摸的未來,我如此驚懼。而我所能及,只有呼吸現在的每一寸空
氣。我一呼吸,鏡面就凝住一層模糊。
  這就像午夜等人。
  當我知道那個人根本不會來,等待中,惟有吸完那些可以抓得住的香煙。 
  7號包間散場了。
  山鬼走在人間滿面堆笑。他跟我擦肩的時候,我用最嫵媚的眼神與他對視。
  雪嵐不會來了,我惟有靠自己。
  我解開襯衣的前三個扣子,身體依在墻上像水蛇一樣蜿蜒扭動。
  山鬼停下來,用肥大的手掌穿過我的發。我微抬起頭,舌尖探出來輕佻。我
把腿伸進他站著的雙腿間,隔著裙擺摩擦著最曖昧的地方。
         
  「先生,我的內衣不見了……」
  他把我抱起來,一腳踢開包間的門:「靚女,我帶你去找!」
  包間內正在整理衛生的侍應生急忙退出去,音樂還在響。有個馬仔為我們關
了門,其他人等在門外。
  跟他糾纏在一起接吻,他很放肆,而我亦很配合。
  我聽姐妹說他很喜歡幫女人口交,為了不被他發現裙內暗藏的匕首,我決定
先為他口交,然後侍機殺他。而貴為東英龍頭的他卻沒有給我機會。
  前一秒我還在含著他的陰莖,他的膝頂在乳房。突然他大聲喊:
  「你們都進來,這個妓女身上帶著刀!兄弟們輪了她!」
  他狠狠地拉住我的發,給我一記耳光。另外幾個人衝進來,我知道我敗了。
那些人把我架起來,抵在靠窗的墻面上。有些人在撕扯我的裙,有些則在解自己
的褲腰。
  不知道哪來的氣力,我竟掙扎出來。我是不可能殺死山鬼的,因為那柄匕首
正被山鬼拿在手中。前一秒他還在用它的尖鋒挑弄我乳頭。
  我掙扎出來,卻無法殺死他。於是我從窗口飛身撲下去。我可以失敗,更無
懼死亡。卻無法容忍在不願意的時候為人姦淫。
  我終於明白山鬼為什麼會發現我想殺他。即便我用最淫賤的姿態含住他的陰
莖,在我的眼神卻看不見屬於妓女的任何。
  這一切的思緒只不過短短的瞬息。
  然後我墜落地面的時候,想過張國榮。
  本以為是殊途同歸,然而我又錯了……
  因為他是當場死亡,而我卻是雙腳著地,右邊的腿骨捅破血肉和內臟從腹部
像匕首一樣刺出來。
  許多年前張國榮的陰莖刺破那層血肉的時候,我亦同樣劇痛。
  我想到我很快會死,卻未想到山鬼依然姦淫我。
***********************************




【完結章】
  血跡一直從一樓的桑拿城開始,到二樓的啤酒屋,到三樓的賭場一直蔓延到
四樓的加洲。血跡滴在走廊和樓梯,參雜著幾個人凌亂的腳印。
  圍觀的人很少,因為被抬著的一位形狀恐怖,而負責在抬的更是凶神惡煞。
在四樓的K廳狹長走道的墻壁上,菱香的留下斷斷續續的指痕血跡。
  她本想抓住什麼,但徒勞。
  「她的盆骨好像碎了。」
  「沒關係,能肏就行了。」
  「她好像快死了。」
  「沒關係,欲生欲死,死完再死。」
  那個時候的菱香已成血人,當山鬼用那柄匕首割爛她內褲的時候,那其實不
是在割在內褲。
  如果說世界上有一種痛痛過處女失身,那未必是分娩,更不是墜樓。而是用
鋒利的凶器一刀一刀劃爛外陰。
  「別劃得太爛了,免得找不到地方插。」
  「沒關係,事在人為。」
  這非人的凌遲大約持續了兩三分鐘,山鬼最終停下來是因為連他都開始感到
害怕。在菱香的聲聲慘叫中,每一個人毛孔悚然。
  血濺到他們的衣服和臉上,濺在墻壁和天花板,還有電視屏幕。音樂是舒緩
悠揚的,屏幕上不斷更新的英文歌詞山鬼不識。      
  
  他把匕首放在地上,他手上全是她身體的血。這畫面委實殘忍,但血肉模糊
的赤裸卻帶來某種荷爾蒙的原始刺激。
  為了鼓舞士氣,山鬼率先插入她陰道。
  菱香還未死,有人看見她手指和腳趾在微微抽搐。
  她的頭髮凌亂地覆蓋過面龐,依然絕色。內臟破碎,血從口內倒湧上來,量
很大,一直蔓延到底色雪白的乳房,形成淒厲的死亡美感。
  在山鬼的抽插中,乳房是一直顫抖著的。
  她已不會說話。
  腿骨白森森的,連著血水和腸子,穿過腹部曝露在空氣中。
  印度人也許關心她的生死,意圖努力咬下乳頭來確認。但菱香不過輕微抽動
一下尾指,那印度人於是就陽痿了。
  山鬼的四個馬仔在徵得同意後輪流奸她。
  關帝都一起拜過,女人的問題,山鬼最是大度。
  也好在山鬼不知道其中一人在菱香水餃餡一樣的陰道內小便,否則也不會有
雅興獨自留下來奸屍。
  ……
  過了大約20分鐘,有人聽見山鬼的手機在響。響了很久很久,卻一直不見
接聽。於是斗膽推門進來--
  山鬼的屍體壓著女屍正上,匕首的尖鋒透過後背心臟的部分。
  兩條屍竟是無法分開。側過來看,才發現菱香的整隻手腕連同匕首的手柄都
沒入山鬼胸腔內。
  空氣中儘是無以名狀的驚悚和入骨的森寒。刺鼻的血腥氣味掩蓋掉其他一切
的味覺,舒緩的旋律還是迴盪著,貫穿始終。
  那之後那間娛樂城再未營業過。
  而當天目擊這一切的幾位人,之後亦從未出現。
***********************************
【完結章Ⅱ】
  幾天之後,有人發現林秀樹的屍體。卻再無人見過阿康。
  有人說在飛機上遇見他。他身邊坐著的那位女子右眼的眉骨上似乎有塊暗紅
胎痣。她右臂殘了,他說會照顧她此生。
  這系傳說,未經證實。
  幾天之前,銀狐降落在美國。
  天暖。
  八個月前初到的時候是一樣的暖,她還記得那天靳輕挺著稍顯隆起的小腹,
兩人牽著手走進加洲的和風。而她們的小指是互相勾著的。
  1998年8月15日。中國。
  阿康瞞過所有人釋放了銀狐和靳輕。當時銀狐發現靳輕看阿康的眼神不對,
決心殺他。
  那個時候,兩個女人都已有三四個月的身孕。
  當她們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靳輕的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
  「我想把孩子生下來……」 
  銀狐覺得很恥辱,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無法得知,這樣恥辱的嬰兒是不容人
世的。而靳輕卻說:「不,銀狐,我要你做他的父親。」
  第二天,她們出現在一家偏僻的婦幼醫院。銀狐做了人工引產,而靳輕卻咨
詢了許多孕婦的注意事宜。
  逃出來後第九天,她們飛去美國加洲。在離開中國之前,銀狐找過一個叫雪
嵐的殺手,並留下一支手槍和300萬的支票。
  她對雪嵐說:
  「如果有人殺死丁耀、阿康、山鬼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請你把那張300
萬的支票,放進喜來登酒店對面那間家樂福超市38號儲物櫃。而那柄手槍,是
我贈你。」
  雪嵐一向不愛多說話,但那天她還是表達了她的疑惑:
  「這三個人,我便可以殺。我只要一半價錢。」
  「不。阿雪。跟他們鬥,不會落好下場。我並非雇兇殺人,是買一枚棋子。
而你要做的,就是等這枚棋子自己跳出來。」  
  說完這句,銀狐就去了加洲。
  還記得那天下飛機的時候靳輕挺著稍顯隆起的小腹,兩人牽著手走進加洲的
和風。而她們的小指是互相勾著的。
  1999年4月20日。加洲。
  銀狐從機場出來,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居所。一路旅程,她都在牽掛靳輕。
  花園裡栽著桉樹和橡樹。遍地鮮草蒼綠而繁茂,中有不知名白色野花,花型
小巧。陽光下可以看見幾隻飛蟲或者甲蟲縈繞著飛舞。
  輪椅上坐著的女傭是華人。曾在美國販毒,得罪黑社會,被輪姦然後砍掉雙
腳乞討為生。是銀狐收容她。
  女傭的右眼眉骨上有一塊暗紅色的花型胎痣,曾告訴過銀狐她的初戀給了一
名警察。銀狐不愛聽別人的故事,她只在意她的靳輕。去中國的幾天,她讓女傭
負責照顧好她。   
  「主人,我都是按時餵飯,她也很乖的。」女傭搖著輪椅走在銀狐的身前。
  打開儲物室的門,看見一個絕色的靳輕被鐵鏈懸空吊掛。她身無片縷,搖擺
成迷人的曲線。
  一束光線由敞開的房門射進暗室,看得見胴體表面一層香汗。在她的面龐上
銀狐看見醉生夢死的情慾幻覺。
  「主人,兩個小時前,她傷口再度崩裂。打完兩針可卡因,她就不疼了。」
  「嗯,很好。你先出去吧。」
  離開四天,她有九十六個小時沒有見到靳輕。女傭退出去後,再沒有人可以
打擾她們。
  ……
  
  剛剛來美國的時候,她們常常會牽手在農場散步,躺在草地上,銀狐會把面
頰貼在靳輕日益隆起的小腹,當她的秀髮垂下來,觸到她小腹光滑如水的皮膚上
面,兩個女人的幸福是一樣的。
  銀狐是細心的女人。
  在距預產期十周的時候,一次逛超市買嬰兒用品,她發現靳輕買了一支水
筆。她想不到她有什麼理由買它。於是她開始注意生活中每一個細節。
  當她發現靳輕暗藏的日記本,並寫下無數篇關於阿康的主題。她咆哮著撕爛
它。她太愛她了,容不得她騙她。她無法壓抑心中怨念,於是永遠地失去了溫
柔。
  靳輕在日記中是這樣寫的--
  等孩子生下來,我希望他會像他--那個營救我們的男人。
  銀狐幾乎為這一句殺死……
  她用鐵鏈把靳輕吊在地下室。用皮鞭在靳輕36E的豐滿乳房刻下一道一道
血痕。
  她一直在重複:「輕,我們是最好的一對,假如你背叛我,我就會死去。」
 
  她先是吻遍靳輕被撕爛的衣服,胸罩和內褲,甚至孕婦專用的衛生護墊。然
後又從腳尖吻至她發端。
  她用舌輕撫她的鞭傷,手指柔和地在她陰蒂上劃著圈兒。
  靳輕卻沒有愛液分泌出來,只是無聲哭泣。她是愛她的,只是同樣愛著正常
的人生。她蒙受了太多劫難,她以為這換來憧憬的權利。
  但她錯了。
  因為銀狐的愛如潮水。專一而純粹的,容不下一粒砂。
  當她把兩跟手指插進她的陰道,那裡面卻依然生硬幹澀,她開始史無前例的
尖叫起來,然後恫哭,然後狂笑。
  她要懲罰這個背叛她的女人,用皮鞭將她打成血人。
  靳輕開始求她,而銀狐亦開始輕吻她。可是靳輕卻提到孩子。
  銀狐用剪刀極小心地剪開靳輕那隆起肚子,再一點一點分開子宮……
  她亦是在一陣一陣的劇痛中醒來的。銀狐在一針一線地縫合她的肚皮。鋼針
旋轉著刺進去,拉過長長的黑色棉線,再打個結,劃個圈又落下一針……
  銀狐的神情如此認真。
  靳輕已然崩潰,而那個時候卻還是有淚水的。
  銀狐縫好瘡口,又餵她西餐。她吃不進,她於是想去中餐館買米飯。但惟恐
靳輕逃離她不再回來,於是銀狐用斧頭砍下她雙腳。
  靳輕的腿型是完美的,銀狐不會暴殄天物,只是自踝關節切去以下部分。也
許與山鬼的格調雷同,看著這樣絕色的,帶著殘缺美感的女子,她只想擁有她。
她一直用手指插她的陰戶,她是不會有反應的。
  於是銀狐從她被切斷的關節沾來新鮮血液潤滑,那裡的血流就像瀑布。
  血還從腹部的縫線滲出來,還從靳輕身上每一處傷痕滲出來。她的手指在她
的陰道內輕而緩慢地抽插。
  銀狐把靳輕的雙腿埋在桉樹下。死嬰的骸骨在橡樹下。
  它們都長得繁茂。
  她感覺得到靳輕很痛苦,因為她們的歡好變得像強姦。好在她有一個聰明的
女傭。注射毒品不但可以緩解疼痛,更可以帶來醉生夢死的高潮。
  之後的日子,銀狐每天都與靳輕享受一樣的高潮。
  1999年4月16日的時候,銀狐突然想起從前在MAYA的日子,想起
那個叫康的男子。
  也許是因為加洲這邊過得太幸福。於是返回到中國的時候,她很不適應那裡
的空氣,她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倉促返航。
  她隱約記得隨口說過關於車禍的謊言。
  隱約記得隨口交待過雪嵐一些事情。
  隱約記得那天與阿康發生過某些糾纏。    
  可卡因會吃掉所有的理性和回憶,在如此強烈的迷幻中,銀狐脫光自己的每
一件衣,她從身後抱緊她的靳輕。
  儲物室光線衰弱,癡纏著天下最美的兩具胴體。鐵鏈的擦音是鈍重的,而她
們歡樂的呻吟迴盪在地獄天堂……
  鬢角廝磨,乳房廝磨。她把手指插在她的陰道,再抽出來,帶出一條晶瑩的
水線,戀戀不捨。  
            
  她沒有雙腳,她怕她一旦著地就會死亡。於是只有不斷地、不斷地把她送上
高潮,永不跌墮。
              THE END
            Sep.10 2004                   
 
***********************************
               【後 記】
  去年寫《暗花》的時候,三天暴走即告完成。今次的《暗花Ⅱ》卻耗掉一個
月時長。這樣的文章寫起來,並無精盡人亡的危險,卻會搞到我神形憔悴。期間
有一周情緒尤為低落,竟臥床不起,茶飯不進。念著主角的名字,一遍一遍。滿
目儘是劇中情景,淒美冷清。
  不知道這故事給人怎樣的感覺。在我來說這已是對傳統情色文體的破壞,或
在某種層面上構成顛覆。和以往的一些故事相同,形式大於意義,情調覆蓋故事
本體。是某些內心的慾望催動我完成寫作。這與情慾無干,是純粹的意念滋生。
  有人喜歡《暗花》是因為銀狐和靳輕間的金貴友誼。但今次被我撕碎了。因
為世間容不下美好純粹的事物。物極必反。
  至於文章開頭出現的那個女子。她可以是雪嵐也可以是菱香,甚至陳哀。又
或者三個都不是。這並不是這個故事最想澄清的東西。
  就像那筆900萬的由來。它可以解釋成秀樹的謠言;山鬼的掩飾;對立社
團在黑市的懸紅,或者是銀狐的瘋狂報復。
  這兩條模糊不清的線索充滿不確定的疑點,而藉著其中任何一點,都足以衍
化出這個故事的進程和結局,未必牽強。
  阿康,秀樹,雪嵐和菱香。
  四個人各自帶著一段往事出現,並在現時的空間交匯或者對峙。假如用坐標
來表達,那是時空人事的紛亂佈陣。
  有人尋找,有人逃避,有人陷入回憶,有人卻在遺忘,有人想掩飾,又有人
太過直接。
  而這些是並行的,不構成因果。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09-3-24 18:51 編輯 ]
2007-9-28 22:43#2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白帆
金牌會員
Rank: 6Rank: 6



UID 17280
精華 0
積分 120
帖子 134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07-8-10
狀態 離線
《暗花 Ⅲ》【全集】作者:小悴

暗花Ⅲ
作者:小悴
         The Dark Flower Ⅲ         
               暗 花 Ⅲ               
 Jul.11      a.m.05:27    A.D.2005 
            
***********************************
 
              DISC.A       
『OPENING』          
 
  1997年4月1日晚,我在華冠星海娛樂城4樓打電動。20點45分,
接到全哥的CALL,說是劈友。地點在東街的MAYA酒吧。  
  15分鐘之後,我心急如焚趕到MAYA。卻發覺這天是愚人節。
  我當時拎一隻黑色布包,藏著全是砍刀。手心汗水浸透了,虎口也是劇顫。
不知是緊張還是懊惱。記得那一天MAYA的燈光很暗,人見不到我的窘態。
  我的名字叫歐陽輝南,我是一個古惑仔。以前在技校唸書的時候,我的編號
是6531。
  1997年4月1日夜晚9點,我第一次見到MAYA的燈光。三個小時之
後,我在協和醫院1717病房送走全哥。
  原來他CALL我乃是真有其事,只不過地點不在MAYA。他們四人去交
貨,被一幫東英仔撕了票,阻在地鐵站內,當即砍死三人。全哥中到16刀,顱
骨也裂開。也不知是什麼力量令他可以爬得出來。又被路人送進醫院,最終死在
病床。
  當時我拉住他手,問他為什麼要騙我。他笑容浮現,低聲講話:
  「輝……你要照顧好ANA姐。」  
  ……
  ANA姐是全哥的女人,平常在夜總會上班。當時全哥死前,我打遍她的C
ALL,等了很久也不見回,猜想她是有客人。
  
  在全哥走後第三天,我帶ANA姐在西橋的貧民區租下一間房,屋頂閣樓。
出門是老街和菜場,陳腐嘈雜,空氣中常有海鮮的腥,油煙的騷。
  四周的建築已十分殘破了,在斑駁的外牆上貼滿凌亂的廣告和海報,有些已
褪色。街邊的小店門前總是擺好幾桌麻將;ANA姐說那些圍成一桌的人,面孔
都是雷同。
  每天傍晚我出門的時候,常會遇見吹口琴的老伯,深色短褲,塑料涼鞋,發
黃的棉質背心上微微滲著汗濕。
  一個月通常有兩場方言戲,有時我會去看。
  那天看戲的時候,老伯問我怎會不帶女友同來。我有些笑容尷尬。認識她五
年,在一起住完十三個月。始終相敬如賓,只因她是大嫂。
  狹小一間房,再以木板分隔,端是秋毫無犯,不似旁人所想。
  我是古惑仔,她是夜總會的小姐。如此相依為命,也算彼此襯托。
  ANA姐很照顧我,五年來如此。只是全哥在時,她更多與我言笑,該是從
前他們吵架時,我常向著她。
  其實吵歸吵,兩人的感情總是美好。全哥要我照顧她,便是放心不下。
  我想。有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
『歐陽輝南』 
  1997年7月11日晚上,大約10點整。警察忽然衝進DISCO臨
檢,我們這些看場的馬仔只好提前收工。在熊叔那邊吃完一碗米粉,一時無事可
做,這便想到回家。
  「阿輝,點解唔幫你阿嫂打包份啊?」熊叔滿面堆笑,熱情洋溢。
  「系哦,咁……睇睇邊D佐料好D?」
  最近時間,天氣炎熱,很多人都不願意出來嫖。ANA姐的生意越來越不好
做,漸漸閒在家中,懶去上班。今晚我收工早些,早該想到拎份宵夜給她。只是
全哥死後,她的口味越來越亂,我竟有些不知該選什麼味。
  「哇……豬肚木魚喔,好補奶啊!」
  假如那時蘇秀行沒有按下我,我必會掀翻熊叔的攤子。原來妓女真的是很卑
微的職業,哪怕你只是夜攤的老闆,一樣可以放肆調笑。
            
  開門的時候,我便聽見異聲。一時不堪多想,還是硬下頭皮。
  只見ANA姐赤裸著躺在床上,旁邊一個滿目委瑣的印度人倉皇在提了褲
頭,慌忙間想要奪路而逃--她真的把生意做到家裡。
  那印度人倒是十分伶俐,見我面色難看,目光卻又閃避,已然猜中了幾分。
稍稍穩住陣腳,也不急著逃串。
  ANA姐一邊捲起薄毯,騰出手點上一支香煙:「阿輝,你返嚟啦。」一邊
朝那印度友人細聲道:「我細佬嚟架。」
  在她眉眼之間,端是嫵媚神色。我本想發飆動手,見到ANA姐如此,也只
有軟了下來,勉強與那印度人點頭做態。
  誰知他更是賤到一品。當了我面掏出一張鈔票,舞弄兩下,發出清脆響聲,
淫笑著塞進ANA姐雙乳間:「出嚟叫雞,都要講D信義,話系話搞到一半……
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
  ANA姐聽後竟是笑厴如花,頷首稱謝。我卻面如鐵青,怒不可竭。恨不得
當場劈了這條阿三。  
  他倒視若不見,又在ANA姐前額輕吻,鼻尖挑弄。手肘有意碰她乳尖,伴
隨口唇的節拍,蜻蜓點水一般。
  ANA姐媚笑著罵他色鬼。
  他居然正色站定,神情肅然。電扇之前,眉目優柔,兩簇鼻毛迎風招展,聽
他分明在歎:「我唔系一個極之鹹濕(色情)嘅人,我……剩系寂寞。」
  言罷轉身即去,再無半分眷意。
  我懶得再去鳥他,因為蘇秀行已拿好砍刀等在路口矮牆。
*********************************** 
  米粉扔在桌上,我盯著她,久久話不出聲。待她開始穿衣,我只好避開了視
線。她低頭的時候,髮絲傾瀉蓋過眼神。雙手輕捷麻利,一秒之內已撩起內衣肩
帶,輕巧合上背扣,再往腰間圍起一抹裙。
  
  「我……帶了米粉俾你食。」
  她好似聽不見,腳趾輕佻,穿進一雙拖鞋。藍色甲油,黃色鞋帶,襯得明媚
嬌艷。在她右腳踝骨,繫著一隻紅線銀鈴。邁開慵懶步調,端是輕巧靈犀。她徑
自去了沖涼,全然不顧看我。
  我其實有些不爽,只是不便分說。當了嫖客的面,她可以如此歡顏,廉恥也
拋得開。而在我面前,她始終是大嫂。    
  很多事情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是不願多說。我深吸一口煙,奮力呼吸。吸進
焦急,呼吐煩燒。蠻後悔早了回來,撞破這幕。
  等了她很久不見出來。在澡房前來回跺步,又聽不見沖水聲音。
  「繳水費啦,」只得在門外反覆念叨:「繳水費啦。」
  先前全哥在時,私下裡常將尿尿講成是「繳水費」。原本是打趣講法,此時
故作悠揚,說來也是緩解叔嫂間的尷尬。
  其實那有什麼「水費」可繳,只是盼望她出話應聲,我便安下心了。上月初
五,正是苦力強的兒子在澡房煤氣中毒。僥是醫救及時,方才拾回一命。
  良久。
  仍是不見她應。十分驚嚇間,正想如何撞開門來。待我稍進門邊,又分明聽
見某種聲息,是她幽微抽噎。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ANA姐忘帶毛巾,又不便由我送去。在她洗淨之後,
只得靠進牆角,令到身上水珠慢慢風乾。
  1997年7月11日夜間,11點又過一刻。
  我靠進天台澡房的粗糙外牆,仰望夜空中風月流光,指尖煙蒂忽然明滅。
  而她藏在澡房內無聲抽泣,不肯披上外衣。
  遠眺層樓玉宇的陣型,統統列成繚亂佈景。
  這夜繁華盛市,燈光普照。         
*********************************** 
  「其實……我……你……ANA姐……」
  全哥過世之後,新跟的大佬待我很是一般。無力照顧好ANA姐,真當令我
十分無奈。其實她原本便是妓女,何況生計艱辛,我又如何敢去責怪她?
  而我偏又不願看到。也從未料想,她竟把生意帶回到家中。
  「ANA姐,你,你……你……做生意……都唔系一定要帶返屋企嗝……」
  這句哽在喉間,嚥了許久,最終還是細聲講出。
  她抬頭望我一睸,眼角輕顫,薄唇微啟,終於沒有說話。
  一碗米粉早已涼透糊湯。指尖撫在煙蒂,按在薄膜餐具邊沿,回轉熄滅。生
出刺鼻氣味。
  又再轉身進房,一件件收好身家衣飾。時時走動,步調慵懶如常,也不肯再
講話,只有聽取腳鈴作聲。
  那夜之後,再沒有見她回來。
  在我想來也會愧疚,但有些東西,總歸是要守的。
  只到每當念及全哥,便只剩唏噓而已。
  我對蘇秀行講:「出來撈,都系為錢。待我儲夠數,就會好想有個家。」
  「輝。等到我上了位,也不會忘掉你。」
  以前的時候,全哥也會常常這樣講我聽。可惜,到死他也沒有上位。後來我
跟了花石舫的暴龍駒,在他手下做看場馬仔,也才認識的蘇秀行。
  蘇秀行是難得一見的靚仔,很多時候我會與他遊蕩街中。據說鄭伊健也是這
樣遇見星探。只是蘇秀行從來不去勾女,也有人講他同志。
  「秀。你不會明啦。」
  --其實我方才說出那句話,他只聽得懂前半。  
  那日蕩在繁華鬧街,兩人站進一間內衣店的櫥窗跟前,有過如此的對白。
  「秀……你話……點解你會出來撈?」
  「總之……我想……也不是為了看這些花綠內衣。」
  一言驚醒,我便忽然意識到尷尬。最初停在這內衣窗前,乃是想起幾日前A
NA姐倉皇遮身的樣子。這人型模特的身材,是有幾分像她。
  現在此時,ANA姐去了哪裡?
***********************************
『孫秀城』  
  1997年7月31日晚,我在西洪路大排擋。方才點來一碗米粉,忽然接
到譚詠麟警司的CALL,說是出工抓人。地點是花石舫的「芭娜娜夜總會」。
  
  熊叔的米粉做工地道,無論哪一款佐料都算民間佳餚。好可惜今次錯過好口
福。來不及吃下一口,就被CALL去出工。
  「呃……熊叔啊。錢,我放在桌上。」
  「哎呀,孫SIR,咪怕,都未郁過筷子。我咪留底自己食囉。」
  我學著白鹹不淡的白話:「出嚟當差,都要講D信義,話系話吃到一半……
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
  這句的音律十分跛腳,引來客人一陣取笑。
  我是湖南長沙人,警校畢業之後,來到這個陌生城市上班。起初時候,常常
會不適從。譬如語言、生活、整個城市都會令我覺得格格不入。
  可能是因為不適應的緣故,業績十分平庸。譚詠麟警司告訴我講:「要走進
一座城,就要先走得出自己。其實你本身就是一座城,偏偏緊閉城門。」
  我的名字叫孫秀城,我是一個警察。在東區分局上班的時候,我的編號是4
108。
  1997年7月31日晚,我自西洪路大排擋鑽進夜街,一路夜景繁華,聲
色犬馬。TAXI停在芭娜娜門前,已近了零點。
  「你叫什麼名字?」
  「ANA。」
  「呃……根據舉報講,這邊有人從事賣淫活動,請你跟我回去警局一趟。」
  「咁晚啦,仲去差局?」 
  「小姐,請說國語。謝謝。」
               
***********************************
  從芭娜娜下樓時,ANA走在我身前,我發現她的腳很美。
  一雙精緻拖鞋,黃色鞋帶,藍色甲油,襯得明媚嬌艷。在她右腳踝骨,繫著
一隻紅線銀鈴,輕巧靈犀。
  我媽媽的舅媽有個鄰居,她好像懂得看相。記得她以前講過:「一個好命的
女人,應是小手大腳。」
  我那時留心過ANA的美足,端是纖纖細弱,渾如玉飾一般靈犀。我想,這
樣絕色一雙腳,緣何惹盡塵埃? 
  大約20秒後,我便印證了擔憂--概因雨後濕滑,拖鞋踏足未穩,她竟會
硬生生跌倒在路旁。
  她抬頭望我,貌似楚楚可憐。我將她扶了起,目光相迎,又有些看得癡了。
好在少頃也就掙脫出來,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柔聲道:
  「呃……你……先跟我去警局吧,我辦公室有跌打油。」
  ANA似乎看透我所想,微微眨眼而已,也不知是抗議還是屈從。幾分老辣
地張開手臂,示意要我攙挽。於是我連TAXI車費也順道省下,這條三公里長
夜街,任憑我們相依而行。
  「嘩!這不是4108?我還以為全局我最風騷,想不到你也在這邊偷吃!
還不介紹一下?」
  「沒有喔。沒有喔。她,呃……她,她是扭傷腳啦。」說話這人,乃是我的
同事阿樹。這條夜街通常由他在巡,每夜這個時點,他都會在此游動,「呃……
呃……你家的陳哀咧?」
  「嘿嘿。我都好盡職在上班喔,哪裡會像某人。」
  話中的陳哀是他的女友。雖是不曾謀面,卻時時聽譚詠麟警司講到:「干警
察,畢竟不是做影星!哪裡有那麼多孤膽英雄,無間臥底!警察工作,常常就是
巡巡街,走走場的枯燥!」隨即話鋒又轉,向阿樹壞笑道:「不過,你們也要盡
責!就像6308,天天埋頭巡街,忽然也就巡來一位靚女!」
  其實我和6308根本沒有私交,在當時說來卻有著幾分羨慕。因為我相信
他是一個好警察,否則也不會把到靚女。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陳哀很快棄他而去,投身妓女。而這場糾葛更是悱惻支
離,始亂終棄。大約一年之後,6308終於死在另外一個女人手裡。
  關於這場戲,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1997年8月1日零時又過一刻,我跟6308講完幾句話,隨後背道而
行。當時我的手放落在ANA纖腰,想來是透出汗。
  路過MAYA的時候,她忽然將頭埋進我腋下,猜她不想碰見熟人。先前我
不知道,原來一個妓女也會懂得羞澀。
  辨不清又怕錯覺,那也只記得她髮香。
  在昏黃的街燈下,禁不住意馬心猿,也曾染指她的秀髮。她將一雙纖手嫵媚
輕和。繞指柔。
  月色未央,流雲似水。
  湧起一片夜空,一座城。                
*********************************** 



  在辦公室內為她按摩。
  我媽媽的姑父以前都練過香功,所以說我的按壓手法會很靚,也會漸漸令她
回憶往昔:  
  「以前我有個男人,常常這樣為我療傷。那時我喜歡高跟鞋,只要穿來給他
看。後來他死了,我愛只穿拖鞋。一直都以為,你不穿高跟鞋就不會扭傷……原
來是搞錯。」
  她問我要了一支香煙:「傷不傷腳……並非你穿什麼鞋,」深吸一口,幽幽
輪迴,吹出淡淡煙絲,「是看你走什麼路。」
  她的國語說得並不好,卻有別樣味道。捧著她的弱質腳踝,輕擦而過,銀鈴
悄聲微作,好似一陣和弦。想她如此漂亮的雙腳,換若襯上一雙高跟鞋,該是如
何妖艷步點,媚骨穿行。
  「認識他七年,打掉三個孩子。我是妓女,他是古惑仔。他被人砍死那夜,
我在陪客人。很多人怪我,其實是他們不懂得……」
  「無限次,他叫我不要再做,又無法給到我安適現在,清淡未來。那日愚人
節,他連一句甜蜜謊言也忘記給,非要跑去砍殺。女人都會很好騙,兩句甜言也
要心花盛放。」
  「那夜我趴下供人淫樂,透過落地玻璃,分明見了他的背影,握緊砍刀,慌
忙撲進夜街,冷冷清清,下落不明。那夜其實我穿了高跟鞋,光鮮漂亮,反倒成
全了旁人。」
  「兩小時後接到他兄弟的CALL。我好生憂心,心跳如狂。訊號也是不停
傳來,猶如一道催命急咒。偏又為人騎在身下,任憑再大焦急,總是無法回電。
呼機按在手心,瘋一般劇震。客人騎在我身,也是發了瘋一般……」
  ……
  我沒有想過一個妓女會說出這樣往事,更驚詫於她的淡定。那一刻,於她眼
角,分明未落一滴淚。
  深深吸煙,淡淡愁容。
  而我看得出她的荒蕪。當她嘴角掠過這款笑意,冷冷清清,茫然若失,像極
午夜散場的平靜。
  「人散盡了,剩我孤單在跑。一行街,兩條巷。雨點濺落霓虹,好似深海中
珊瑚……」
  撩撩踝骨上的紅繩,手心劃過小腿的曲線,我開始嘗試著安慰她,好細聲喚
她的名:
  「ANA……」
  我說:
  「我知道……每一行,都系有行規。」      
***********************************
    
  天下之大。
  以前我聽說有人一面聽佛歌一面寫色文,不知他敢不敢跑去警察局裡面做愛
呢?從未想過,素來低調的我今次竟做了出頭鳥。
  「笨鳥先飛」也正是這個道理吧。
  那夜,我跟了ANA抱擁在一起,飛往高處。
  或許是我方寸先亂,又或她的本意如此。你避得開一雙媚骨腳踝,縱也敵不
過她那淡淡一睸。無心似有情。莫非恆河暗湧,一念菩提。
  剎那之間,皮相剝去,只剩惡虎撲食的本能。陰莖矗立,春暖花開。 
 
  她張開的身體,好似一座神秘城堡,令我佔據每寸角落,地動山搖。順延乳
房的曲線,子宮的靜電,綺麗的汗腺,呼吸喘息,昭然妖艷。  
  在我的吮吸中,她發出激動低音,仰起頭來,髮絲垂樓,好像海水中繁生的
藻,舌尖輕佻,貝齒微啟。
  尋去吻她,卻為她避了開。
  再次捧起她面頰不容脫逃,她卻用眼神拒我。那個時候,我跟她的距離不過
一張紙片的輕薄,她的眼神再無餘地。雖是頗令索然,也不盡強求了。
  後來我才知道,妓女這一行。最珍貴,便是親吻。    
  你可以射殺她全部自尊,卻無法藉著她的形體希冀到半分溫存。
  而我只有轉戰到乳房。
  指掌所及,儘是酥軟豐盈。渾如冰雪肌膚,倘是落力稍重,便惟恐要留下淤
痕來。每是小心翼翼,卻又覺得不甘。 
  而她漸熱漸燥,分不清沉醉還是掙扎。環繞在花蕾悠悠劃圓,恥骨牴觸,鬢
角廝磨。燈光在唇彩的光澤反射,映成點綴。
  兩具肉身赤裸呈現,交纏伏疊,貪婪又熱烈。藉著一次不期的夜遇,就這樣
深入彼此。全然不顧因由,不留餘地。
  在她的深處,悶熱而潮濕。如此高溫環境,亦令我越發狂燥,每次動作附帶
著宣洩的殘忍。什麼教養、風度、品質、身份統統溺死在她的體液之中,呻吟中
超度。
  將她雙足分開,高舉了起。
  即便狂亂的節奏下,竟也不由得分心細賞。從未見過這樣的雙腳,這樣的女
人。當我挑弄腳趾腳心,她會更加尖聲高叫,纖腰扭送,鎖骨起伏,俏臀蕩漾,
酥胸就要炸開一般。一陣電流自腿腳侵襲全身,顫慄禁臠。弄到鈴聲也亂。
  看她兩腿間,亦是一片濕滑,觸手可及。情趣所致,染指過處,但覺細膩嬌
嫩,恥毛柔軟。這腥臊妖媚的女子,她終於逼近熔化。搖擺身姿,像極色彩斑斕
的熱帶魚,激流中跌蕩。
  射精的前一秒,我忽而想起她是妓女。    
  「唔……在……裡面嗎?」
  她猛得將我抱緊,雙腿死死蜷在我的腰際。兩具身體,容不得一寸相距。又
在耳根輕聲作允,幽幽暖暖。          
  久久不肯分開,直至東方微白。
  扶了她下樓,送進TAXI。此前當算的錢,已都結了清。我知道每一行,
都是有行規的。
  破曉的陽光好似清淡溫水,卻在剎那間洗盡夜色的斑斕。目送TAXI的遠
去,我站在道路中央。
  生機盎然。 
*********************************** 
『歐陽輝南』 
 
  14點35分。
  西橋。貧民區。
  起床。洗臉。在全哥的靈位點上一柱香,轉身出門即去。
  一身襯衣仔褲洗到殘舊,髮型也散亂,倒也合襯這片舊區的破落風物。在A
NA姐離開之後,其實這些也不緊要。
  彼時蘇秀行已等在了路口矮牆。
  「而家(現在),去邊度(哪裡)?」
  「燈街。」
  
  在巴士站牌邊找到一家小食店任意填飽。天色微變,想起家中天台上晾掛的
衫褲。
  「阿行,你,你等我一下,我,我屋企嘅衣服晾咗五日,一直都唔記得收。
而家返去收。」
  蘇秀行冷冷道:「衣服而已,這麼認真幹什麼。」
  話音未落,巴士已經駛來,兩人便上了車。  
  15點27分。
  花石舫。燈街。
  走進城市的繁華鬧區,滿目商舖琳琅,行人接踵。不知他為何要來,也懶去
問。全哥死後,蘇秀行是我唯一朋友。
  
  可能是因為長得靚,常常有人在背後指他GAY。其它我不知道,總之是朋
友。  
  那日下午,就這樣在街中來回遊走。有時坐在街心廣場吸煙,觀望徒人。不
知道什麼時候起,常常會習慣看人。就像無聲流過的電影膠片,浮光掠影,一閃
即逝。有人牽絆肉麻,形影聯袂。也有孤單散落,各自為陣。
  老人家說:「江、湖、海;屍、屎、尿。」
  每一個人,都是世間萬象。無論奈河橋上行色寥寥,還是教堂裡紅毯蠟燭。
每張臉面,俱是一般雷同。呼吸用肺,親吻用嘴。熱過熱鬧,冷過冷清。
  終於下雨。兩人躲進一間服裝店內。時間是1997年8月2日17點13
分。我終於忍不住要問他:「阿行,行行企企咁一個下晝,你到底搞麼啊?」
  他聽了輕輕皺眉,再又細聲道:「呃……阿輝,不如你陪我買件衣服?」如
此答非所問,亦令我感到莫名。而他俊美神色,優柔話音卻是教人難以回拒。
  挑選一陣,揀出一件格子襯衣問我如何。我覺款式還好,色澤顯得暗了。又
換一件,領口稍稍有疵。他興致頗高,轉眼又挑三件要我參謀。
  「藍色最好,但系SIZE太大,你著唔好睇。」
  「我想也是,如果……有暗紋印花的話,應該會更好看。」一面說,一面輕
撫衣袖,彷彿摸索著什麼珍貴愛物,眼神癡迷,若有所思。如同自語一般:「這
裡針線精細,衫扣也有型,他見了定會好生喜歡。」
  見他吟了一陣,這才想起我在身邊,神情略有尷尬:「呃……阿輝,就選這
件藍色好啦。」
  我應他道:「衫嚟嗜,系唔系噤認真吖。」
  --這句頗為生硬,恰好奉還給他。衣服而已,有似也無。
  他即刻買下那件。站在店舖繼續避雨,我們很久沒有講過話。望著雨中的街
景,也不知在想什麼。期間有個陌生女孩跑來問他共傘,他也不愛理睬。抱緊襯
衣盒子,貼近胸前,其它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將到天黑的時候,雨終於停下。再過40分鐘DISCO正要開場,吃飯已
來不及。巴士駛來,這便上了車。
  華燈初上,又要輪迴到夜幕。每天生活如此,循規蹈矩。
  打開巴士車窗,點燃一支香煙,深吸一口,吐進曖昧夜風。沿路霓虹閃了又
現,紅了又藍,好似深海裡珊瑚。
  
  束束流光掠過他面龐,照出傾城的哀艷。縱然借來形容女子的詞彙,依然道
不清蘇秀行的俊好。
  原來人世間真的會有一種美,足以超越性別。
  可惜度過一個莫名的下午,弄到三分煩燒,七分浮躁,早已無心去賞。
  初來的夜色好似溫香迷霧,卻在剎那間籠罩清醒的城市。雄壯的巴士,穿透
騷動的夜街。
  人在其中,形如精子。  
***********************************  
  晚間。
  在DISCO看場。
  人影騷動,噪音顛狂。這般聲色中的男女,夜夜只在貪歡。腰骨扭送,指尖
放肆,陣陣莫名的興奮,交織迷幻眼神。
  很多人都以為DISCO的夜場藏著某種玄妙魔法。原先也有過期待,就像
虔誠的觀眾,等待著魔術師憑空變出白色鴿子,誰知濺落了一地雞毛--
  ANA姐是這樣說的。她不喜歡DISCO的氣氛,常常勸我不要做,而我
不過冷眼旁觀。其實我痛心她做,因為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我不相信一個妓女
可以冷眼旁觀。
  何況一個人眼睛再冷,並不代表你不會受傷。
  
  那天晚上幾個洪盛仔跑來鬧場,為首是丁耀。警察趕來之前,我砍倒三人,
可惜被丁耀走了。當時我和蘇秀行背向而立,揮舞刀光。場內的群人都在驚聲尖
叫,也不知驚惶還是喝彩。
  那個時候,我們好像踏在修羅道場。燈光映在鮮血,幻出綺麗色澤,越濃
烈,越極樂。一隻酒瓶砸在阿坤後腦,再有人補上一刀,兩刀,三刀。他轟然倒
地,嘴角似有笑容。
  遠處警笛響起,方才冷卻下來,由後門暗道逃離。
  半小時後,花石舫。堂口。
  講完事件經過,蘇秀行細聲道:「我跟阿輝只是擦傷,不過死了兩個兄弟,
徐錦江傷得重些,整塊頭皮掀起,秋生哥送了他去醫院。大哥,你看是不是要開
戰……」
  「一幫洪盛的靚仔,居然掃到我場!」暴龍怒吼一聲,重重砸向供桌。關帝
象前,他沉默作拜:「D事點搞,我自然有分數。」一邊摸在臉上刺青,思量半
晌,緩緩講道「阿輝、秀行、帶魚你地三人辛苦了,今晚我帶你地去HAPPY
下。」
  出來跟大哥,其實就是做牛做馬。有時候你累到很辛苦,當然也要找人騎。
暴龍帶我到芭娜娜夜總會,蘇秀行忽然有事,率先離開了。
  看見廊內的妖艷燈光,薄牆透出鶯聲呢喃。興奮之餘,竟有些力不從心。不
知為什麼,眼前浮過熊叔的米粉,香滑滋潤,色味俱佳。假如要我選擇一款佐料
的話,我一定會說牛鞭。
  媽咪笑面相迎,熱情奔放。挽著暴龍哥一連推介了十多位小姐。可能是因為
太過熱情的緣故,暴龍哥突然將她抱起,任憑她竭力掙扎,嘶聲叫喊。砰地踢開
一間空房,不由分說將那媽咪按下床去,端是君臨天下的霸道--
  「出嚟叫雞,都要講D道義。雖然你系媽媽桑,我都唔當你系外人架!搞!
一樣照搞,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
  言畢關門放狗,留下我與諸位小姐一併笑到肚疼。
  「我大佬夠義氣,連媽媽桑都睇埋。」
  見我這般調笑,一群妓女更是花枝亂顫,有人應聲道:「系啊,系啊,真系
義薄雲天架。」
     
  笑語連連,本是輕盈暢快的嫖妓旅程。正要隨手牽位靚女來場「友誼波」,
卻在此時無意瞥見內廂開門……
  她神情依舊,容顏略有些憔悴了,長髮微微散亂,額角似有汗滴。幾張鈔票
握進手中,一雙拖鞋邁開慵懶步伐,腳上鈴鐺分明在作。
  「AN……」此番不期而遇,剎那間,聲音哽塞,「ANA……你……」
  她自我身邊擦過,冷冷瞟來,眼神默然。
  在她身後,跟了一位四眼青年。一身衣著整齊,眉目之間頗顯溫雅,不見絲
毫暴戾之氣,他是ANA姐今晚的客人。
  僥是如此,我依然目露凶光,伸出食指指在他前額。僅有如此而已。
  「ANA姐,你,你……」情急之下,仍是說不出話來。  
  她轉過身來看我,少許沉默,用國語淡淡說道:「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是
什麼安娜,我叫紅月,剛從台灣來。」
  「我……你,我……ANA姐……你……」
  如我萬般焦急,她卻泰然自若。例行公事的腔調,不卑不亢,不蔓不枝:「
這邊的姐妹都是最好的,一節鐘,250。先生有沒有中意的?」
  「我……你,你,我,ANA姐……」
  「先生你一定累壞了,阿嬌,你泡點茶。」          
  自從一周前令她負氣出走,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責,滿目所見都是她身影。
想起往昔片段,林林總總,繚亂層疊。離開她的日子,直如失落魂魄一般。
  此番終於忍無可忍,頭疼欲裂,週身顫抖,好似將要炸開一般。
  「好!你!你唔識我吖嘛!我,我而家花錢嫖你好唔好!」
  嘶聲吼出這句,只覺眼角劇顫,氣息急促,臂上青筋暴出,凝結的傷口也都
快要暴裂開來。
  「對不起,3點整,到我下班。要麼……」她抽出一支香煙,輕巧地翻轉一
周,擦亮火機,手勢花俏。吸進一口煙霧,淺淺淡淡瞟來一睸:
  「要麼,改天,你嫖我。」
  隨即勾上四眼仔的臂彎,整個人軟掉一般,朝他身上倚了去。
  「啊--啊--啊--」
  ……
  我已記不清當時喊了什麼。砸爛三張桌,六隻椅,兩盞燈,一扇玻璃門。為
什麼全世界都可以嫖她,騎她,享用她的嫵媚。惟獨在我面前,她要矜持高貴。
  其實我愛她,她知道。
  只因她是大嫂,奈何也要死守。
  我已記不清追出幾條街。週身玻璃劃傷,新傷舊傷。血一路流,雨一路濺。
落在開裂的皮肉,也會像刀割。一路跑,一路嘶聲吼叫。瘋一般揮舞雙手,掙扎
也似搏鬥。
  其實我愛她,全哥知道。
  然而有些東西要守,直到死前,他也沒有勇氣刺破。
  而我只有在這裡跑,分不清追還是逃。
  只因她是大嫂。
***********************************





『孫秀城』      
  很多事情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
  先前我約過她幾次,她只是不肯出來。
  「要請神,你就去道壇。嫖妓,就到芭娜娜。」
  那時我欲說還休,她也是欲言又止。蕩在繁華的燈街,牽牽手就像旅遊。路
過VALENTINO的時候,我低下頭看她拖鞋,艷黃粉藍,散漫步調。一雙
腳踝靈犀漂亮,紅繩所繫,銀鈴輕蕩。
  「幾年了?」
  ANA好似沒有聽到,素面朝天,眼望流人,眼神之間無限慵懶神遊。
  如此這般,也便無畏多貪。只將兩手相握,尾指纏綿,在我已是盡歡。
  「ANA,我想……買件衣服給你。」
  「好啊。」
  沒想到,她竟欣然應允。
  好耐心在更衣室門口等了她久久。那些連衣、吊帶、短衫、長裙披上她身仿
佛盎然生意,秀美如琅。鏡中綽約風姿,映出活色生香。
  原來那些羽裳羅裙,真的是為媚骨而織。
  見她滿目琳琅甄選,奼紫嫣紅穿梭。時又投來似水眼波,笑意翩然。我竟看
得癡醉,期間遇見線人與我招呼,只好當成罔聞。
  原以為會滿載而歸,最終ANA卻沒有挑中一件。她說她不愛買衣服,只會
喜歡挑揀。時裝繁多,說來都是皮相。她說:
  「孫秀城,你們男人,更加喜歡女人一絲不掛的樣子。偏偏女人買來那麼多
衣服,粉飾不過一具玩物。」
  剎那無言以對,匆忙接聲:「呵,也是。衣服而已,總歸不必太認真。」不
由低頭看看制服上的警徽。
  陽光之下,分外耀目。
  不知道為什麼,ANA總喜歡將一件事情說到可悲。惟獨在靚衫叢中,有幸
見識她那暖暖笑容。
  或許看破太多的世情,經過太多的冷暖。紅塵泛過,她再無一絲驚詫。笑似
非笑,乍暖還寒。剩系花非花的矜持,毒非毒的怨咒。
  如此撩弄我心,甘之如怡。「如果有一天,」我心中暗語:「當她吻我,我
就娶她。」
  可惜這一句,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向一個表白,首先需要勇氣,然而也有時
宜。不知為什麼,我本是準備說的。話從口出,卻變了成--
  「ANA。不要再做了,ANA。」
  記得當時我們坐在燈街美食圓的7號台,大廳播放的音樂是老鷹樂隊的加洲
旅館。她好似聽得投入,良久才有應聲:
  「阿全在的時候,也會常常對我講這句。每次做完愛,就對我規勸。其實我
也勸他,依然沒有辦法。」
  「他不做古惑仔,靠什麼營生?我沒有人來嫖,一樣要餓死。他只知道叫我
不要做不要做,卻又無法給我一個家,一份生活。」
  「後來他死了,我還在做。他兄弟又來勸我……那天晚上芭娜娜那個男人,
我只有無言以對……其實,孫秀城。憐惜一個人,要麼給她未來;要麼……乾脆
忘記。」
  「因為我要的,你們給不了。」
  一曲未完,她卻說了很多話。我知道她已看透我的所想,依然選擇委婉的方
式回絕。透過眼鏡片,透過玻璃牆,及目所見依然街路喧囂,人群洶湧。而在此
刻,我分明覺得孤獨。整個城市靜成一片沙漠,她分明近在眼前,伸出手去,要
來都是虛空。良辰美景,統統不過海市蜃樓。  
            
  「呃……」
  「ANA,我……是不是,還可以去芭娜娜找你?」
  她笑。好像看著調皮小孩。
  憐惜一個人,要麼給她未來;要麼……乾脆忘記。
  想起那天夜裡的情形,害怕某天ANA也要憐惜我。倘若她選擇忘記,我會
不會歇斯底里?
  1997年8月7日中午12點又過一刻。
  花石舫。燈街美食圓。
  我撲身上前,不由分說將她抱進懷中,如同瘋子一般。狠狠一吻落在嘴唇,
舌尖放肆,氣息急促。手指鑽進秀髮,掠過面頰、前額、後頸,貪婪摸索,指尖
劇顫。
  動作強烈粗暴,飯菜跟著翻倒狼藉,引來食客連聲呼叫,以至驚動保安。
  而我視若不見,自顧狂吻。旁人看來,形如餓狼一般,偏偏一身警察制服挺
拔,也算十分消遣。
  她始終沒有掙扎,雙手虛浮,任我施為。也全無半點回應,一分妖嬈。  
  不記得這一吻持續多久,也不知她在何時離開。
  那天下午,我遇見6308,他說我的眼睛看起來很像哭過。
  我忘記了。
  一直以為ANA就此將我忘記,所以想到用一個吻的方式做成告別紀念。可
能是因為她臨走的時候沒有說再見,於是從此真的沒有再見面。
  很多年以後,我收到過一份請柬。還是很快認出她的娟秀字跡。
  尤其我的名字孫秀城,在她寫來更是分外別緻。
  我才想起當年是不是會錯了意。
  也都無干緊要了。那個時候,我早已回到湖南長沙。生活很好,父母很好,
妻兒也好。兜轉一圈,越發喜歡家鄉城市。
  很想去參加她的婚禮,只因處理一個印度犯罪團伙的走私要案,委實分身乏
術。好容易覓到空閒,在黃興中路買下一雙VALENTINO,隨後打包寄了
去。
    
  在包裹單填下接收地址的時候,郵局的小姐問我是不是廣東人,她說我的口
音很像。
      
***********************************    
      
『歐陽輝南』  
  
  露天戲台上,民間藝人穿著花綠衣服。刀槍劍乩,紅粉胭脂。方言的唱腔,
這般煞有介事。
  蘇秀行全然聽不懂,細神在聽我講。
  待我說完,他才開口道:
  「ANA姐,她其實常常回來。阿輝不知道,那天我在路口等你,見到一個
女人在天台上為你收衣。」   
  
  「還有一次,我推開你的家門,」他說:「那時你躺在床上睡熟,她的雙手
在你臉上輕輕地撫摩。我分明站在那裡,她也看不見,從髮際到面頰,撫過耳眼
鼻喉,再落到胸膛……」
  「阿行,你呃(騙)我。你系她前面,點解會睇唔到喎?」
      
  「房間裡光線很暗,到後來我也才看清--她根本沒有睜過眼。」
  ……
  其實我知道蘇秀行並沒有騙我。記得送走全哥那天,ANA也是這樣,閉上
眼含著淚,在他冰冷的面頰髮膚一寸寸撫過。後來常常捧起全哥的遺像,也是如
此婆娑。紅燭黃紙,淒涼漂亮。
  還有那些衣服,原來我沒有記錯。
  全哥在的時候,三人爬上山頂,俯瞰城市夜景。她指著西橋的破舊樓房,她
說每處亮燈的窗戶,都有一戶人家。那卻不一定,會是一個家。
  所以她走了,她會來看我,而不是回來。
  當她將我捧進手心,掠過每寸輪廓,偏不願令我醒,不肯睜眼看。分明相愛
兩人,從她指尖在我鼻尖,隔絕無限光年。
  想來人世間的劇痛,一如人去樓空,一如咫尺天涯。
  「咁……」我終於心如死灰,「即系叫我去死。」
  聽我這樣說,蘇秀行好似有所想。
  「這樣……有件事不如讓給你做,阿輝……看你有沒有興趣……400萬可
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給她一個家。」
***********************************




  1997年8月10日晚間11點。
  芭娜娜。
  我急匆匆推開門,有些女人認出我,我沒有說話。
  目光四顧,焦急找她。在臉上,卻看不到一絲表情。媽媽桑好似迎上來,滿
口曖昧措辭,也不知講的什麼。
  後來我看到ANA姐,其它都不重要了。
  像野獸一樣撞開包廂的門,將她按在身下。
  她竭力掙扎,我偏要強吻。她終於脫出來,狠狠一記耳光劈在我臉上。
  我沒有看她眼神,毫不遲疑,繼續侵犯她。而她依然掙扎。
  將她牢牢按進沙發床,纖弱手腕,分明還要翻覆。我像餓狼一樣吻她,耳眼
鼻喉,每處貪戀。如此野蠻暴動,不容半點反抗。
  也不吭一聲,只有一陣陣野性低音,藏在喉間咽嗚。
  料想不到竟是這般剛烈。此時她蜷了膝蓋,硬生生撞在我小腹。力道之重,
足見歇斯底里。
  劇痛之間,她已抽出手腕。「啪--啪--」又是兩記耳光,直令我面門火
燙,金星飛濺。
  一邊抱腹忍痛,略停了剎那。只見ANA姐眉心深鎖,怒意凜然,氣息略有
凌亂,週身亦是微微震撼。神色之間,卻又端正坦蕩,不蔓不妖,無有驚詫。她
正色道:
  「輝……我系你阿嫂。」
  在她嘴角,分明留著吻痕,眉骨沾了我的唾液。她正色而立,顏形清素。在
她眼中的色,我已分不清譴責還是忿怨,堅貞還似慘淡。
  那天她穿淺藍衣裙,腰身裙帶裁剪貼和,一層薄紗襯出清淡素然。本是風塵
中的女子,在這變故之下,自該吟吟唱唱輕描淡寫了去。
  而我此刻看了她,美艷之中竟透出一份清寧聖潔。直如一瓣青蓮,獨立血雨
腥風。又似墮入阿鼻地獄,蕩進修羅道場。剎那十方,原來驚現蒼蘭。
  於我焚心火焰,正是這份聖潔。  
  三千世界,凡人盡可以玩弄她,凌辱她,只要你付的起錢。
  非要我珍愛憐惜,非要她冰清玉潔。這俗世裡眾生,俗世裡人倫,俗世裡規
戒,憑地這般煎熬!
  你是殺手,她是妓女,他是警察,我是古惑仔……款款外衣,紛繁皮相。原
來一世一生,說穿不過「江、湖、海;屍、屎、尿」。
  逃不出、衝不破。歸去來兮,輪迴生滅。  
  思海中忽然掠過全哥,招手也似揮別。
  而此刻的我,已沒有任何掛礙了。
  這命中的女子,此刻近在眼前。素然站定,鏗鏘獨立。
  如此最後執念,強姦做成盛宴。   
  ……
  衣裙撕碎了,還有內衣,內衣撕毀了,還有身體。在她近乎瘋狂的掙扎中,
我比野獸殘暴。
  拳打腳蹬,嘶聲尖叫,牙齒也要抗掙。她咬我,我咬她。
  撕扯她的頭髮,嘶咬她的乳房,她反應那麼激烈,也不知是疼痛還是鼓舞。
當我撕下她的內褲,她反而停止了掙扎。那個時候,我抬頭看過她一眼,在她的
眼瞳,有一抹猩紅。
  我聽見她在細聲喚我:「輝……」
  從前未來,再沒有聽過她這樣柔聲喚我。這般溫暖親和,纏綿繚繞。好似年
少時貪歡,前世裡流光。
  這樣的呼招,本是可以有溫暖的。而我舉起了屠刀,必不會放下心魔。凡溫
暖的必是片刻,必不會長。它也是未能堅實的,它必是剎那的幻覺。         
 
  將內褲拉下腳踝,我貪婪地端詳隱秘的身體,亦聽到鈴鐺作響。我不禁縱聲
狂笑,依此破除她最後的術。
  看這美妙胴體,好生玲瓏浮凸,不可方物。衣著盡數剝落,白是細雪冰雕,
艷是粉嫩生香。春光呈現,再無半縷遮飾。惟余一記紅繩,纏在腳踝的骨,系下
一隻鈴兒。
  幾多年,未曾變。  
***********************************
  吻在她腳,輕浮放肆。只因這媚骨,銷蝕我心魂。
  含著她腳趾,貪婪吮吸。這般猥褻舉止,卻撩起劇烈的反應。彷彿一股電流
刺透全身,酥癢難當,引來一陣嬌吟,花枝亂顫。
  越性感,越敏感。
  不知道先前那些骯髒的男人懂不懂欣賞這雙玉足的漂亮。
  我希望,我是第一人。
  每一個嫵媚的女人,都應該有一雙美妙的腳。如此纖巧風骨,靈犀尤物。可
惜ANA今天沒有穿高跟鞋。
  我聽一個寫色文的人講:當你卸下一個女人的高跟鞋,比卸下她的內衣更加
美妙。
  
  原以為她放棄了反抗,半推半就,也要與我享用美妙時光。誰知當我彎身下
去,手指方才觸及禁區,下身忽而一陣劇痛。
  趁我意怠,她再次曲膝一撞,不偏不倚擊中要害之處。直令我痛不欲生,驚
怒交加。見她目光冷冽,倉促蔽上衣裙,面上紅暈猶未褪去,口中似要說話,終
於還是歎息。
  如此場景,亦教我不知何去何從。一時間趴在地上無力起身。
  她本該就此開門離去,交由媽媽桑料理殘局。偏又持著鎖柄,許久擰不過一
圈。暗燈之下,背影悵然孤立。
  終於回過身,自茶几上的紙盒中抽出紙毛巾。緩步到我身前,俯身蹲下,為
我輕擦額角汗滴。捧起我的臉,指腹掠過鼻尖下顎,好似憐惜,好似告慰。
  或許是她表達歉意方式,或許心知肚明。
  我再次像凶獸一樣撲倒她,拉扯她的頭髮,撕毀衣裙。因為前番的教訓,我
不再留下絲毫餘地令她反撲。
  我是必奸她的!
  記不清我怎樣打她,也記不清她怎樣掙扎。只記得是在最為劇烈關頭,她曾
用啤酒瓶砸向我的腦門,碎了。我扯著她的頭髮,撞向包廂的牆壁。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耗盡氣力。而我騎上她的身體,祭出怨怒的陰莖。
只一下,便得逞。
  聲聲狂笑湮沒了她的呻吟。那呻吟並非呻吟,倒也像極了慘叫。刀子刺入心
肺,莫非會有這樣慘叫?
  --當我衝破陰戶防線,那些所有尊卑、人倫、情誼統統碎裂開去;那些所
有悲苦經營、良苦用心全然一擊刺穿。
  在她白皙的乳房,清晰可見抓痕,蕩漾起伏之間,如此分外醒目。破碎的衣
裙零星附在身上,雙臂無力攤開,僥是我怎樣奮力,也不見一點動彈。
  秘道中漸漸溫濕,空氣中嗅得出體液味道。我提著她雙腿,分開弧度,不時
搖曳。觸點廝磨,令她不自覺挺送收縮,臀部牽使下肢顫動,耳旁似有叮鈴。
  恨我不生三頭六臂,能教一時之間染指各處風景,舔吸週身完膚。
  玩味豐滿酥胸,揉捏勾勒,端是好生享用。又見她雪白小腹一陣忽然起伏,
小小肚臍眼兒,也要勾起無限遐思。方才觸碰,纖腰嬌然扭送,細軟絨毛牴觸,
撩得我又是難奈。
  迫不及待。
  將她雙腿夾進腋下,騰空前臂;一手將她臀部抬高,好再繼續施為。此時A
NA姐的股溝間已潮濕一片。觸手所及,十分淫糜感覺。而我偏要令她更加氾濫
成災……
  指尖騷動,陰莖騷動,人身騷動。她極力掩飾本能的歡娛,不願發出美妙聲
音,縱然露出迷情姿態,卻要三分隱忍,時時咬緊上唇,不肯更加放縱。而我殺
的更深更急,她也只好鬆了口。發自深喉絕叫,薄唇輕啟,舌尖嫵媚,一時片刻
放浪。
  教我狂亂且又憐惜。
***********************************
  時光之外,陰道之中。那夜我醉生夢死,春暖花開。
  原來地獄天堂只在一線。
  愛一個人太久,會病狂;病入膏肓,諸法無常。
  ANA姐--
  某年月日,我終於變作禽獸蹂躪你的身體,將污濁的精液射進子宮。這那個
瞬間,你可曾有過愛恨?
  本該彼此憐惜的兩個人,卻用強姦的方式苟且償還。只因彼此的心結,作成
兩人的劫。
  「江、湖、海;屍、屎、尿。」
  人世一生,莫非冥海裡的蜉蝣,渾渾噩噩,營營役役,也不知此去何從。漂
流浮生,宿世迷茫,我們分明這樣接近,偏不肯彼此相顧,相約伴老。
  ANA姐,這時的你美極。
  你赤裸著身,好像熱帶魚一樣光鮮。長髮披散,令我看不見眼角眉梢。你抱
了膝蓋,蜷在牆角,聽得見凝重呼吸。暗燈之下,煙火明明滅滅。
  在你雙腿之間,溢出腥臊液體,緩緩匯在地上,一灘狼藉。
  我站進你面前,綿軟的陰莖垂落視線。那些嘴角的咬印,乳房的抓痕,腿間
的精斑,足以摧毀一座堅實牌坊。
  然而這份瀆聖勇氣,其實來自蘇秀行。
  「如果……」
  「ANA姐,明天我有命回來……」
  「我……娶你。」
  我終於說出這句,便也釋然了。逕自穿好衣服,隻身離去。
  ANA姐始終沒有說話。
  臨別的時候,我吻遍她的腳踝,左左右右,前前後後。
  而她始終沒有再說話。  
  打開門,又再關上。當我走過芭娜娜的長廊,我聽見一些聲音。不知是不是
她在哭。    
  
  1997年8月11日零時又過三刻。
  
  我在芭娜娜強姦過我的大嫂,之後倉倉撲進夜街。
  我的名字叫歐陽輝南,我是一個古惑仔。以前在技校唸書的時候,我的編號
是6531。
  14個小時之後,寰宇中心雙子樓B幢,裙樓4層會展廳。
  當我擬準時機掏出手槍……
  忽而瞬間灰白,轉而寧寂,繼而虛空。
  連對方的槍聲也未及聽見--
  電光石火,那枚子彈自眉心穿越。少量滲血,概無痛覺;在我倒地時瞳孔泛
散,掌心翻轉,指尖略有微顫。
  藉此--
  喪失這筆暗花的契機。
           DISC.A   END





         The Dark Flower Ⅲ         
               暗 花 Ⅲ               
 Aug.7       p.m.17:27    A.D.2005 
           
***********************************
 
              DISC.B       
『OPENING』                
  1994年3月15日,我捅了一個男人七刀,因為他騙我。當時他撲倒在
血泊中,痙攣顫動。而我靜在那裡,也不知該去何處,只看見他的一雙手撲進暗
紅血漬,指尖輕佻,好似蝴蝶翅。
  後來警察帶走了我,給我兩年九個月的刑期。
  我的名字叫蘇秀行,我是一個古惑仔。以前在西橋監獄坐牢的時候,我的編
號是2218。  
  監中有個號友叫作余良森。雖不算高大,卻堅實挺拔。人與他說話,他也不
愛去理,一雙眉目好似剛強,時時又低頭緘默。
  認識他,是在我19歲的生日。那天有同住的犯人搶我伙食,又來欺凌我。
說我長得像女仔,便要供他淫樂。也不知余良森從哪裡站出來,拳腳舒展,那人
隨即服了軟。
  事後余良森遭到警察「嚴厲訓斥」。躺在狹窄的鐵床,他已不能動彈,我跪
在床邊長久照料。
  當他睡著時候,我便輕撫他面頰,留連顎骨輪廓。某次倒在他胸膛睡去,又
被鼾聲驚起。
  門外長廊裡,巡夜的腳步滴答。我蜷著膝藏進牆角,癡癡望他。鐵窗透過一
束光,一張床,一臉黃。    
  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總之那三年,在他溫暖胸膛,被我當成睡床。   
  1995年9月16日,是他刑滿的日子。先前他一直沒有說,也該是害怕
分別。
  那天我出工回來,他便消失不見。一張牢房鐵床,整理得乾乾淨淨,彷彿不
曾有人睡過。只在枕頭上,找到熟悉味道。
  那之後的15個月,我一直很低潮。人與我說話,我也不愛去理,一雙眉目
好似憂傷,時時又低頭緘默。
  待到我刑期圓滿,已是1996年的冬天。幾經波折,終於找到余良森。卻
發覺很多東西都變了。
         
***********************************
『蘇秀行』
  在江湖上跑,沒有人不想撈。撈的多了,也就成了社團。  
  那時洪盛、東英乃是最大社團。加上近年串起的一合會,已成鼎立。
  而我卻跟了花石舫暴龍。出不出頭,上不上位我無所謂。所以會跟他,其實
另有其因。
  三條街,十幾個場,並沒有太多事情要你去做。平日裡,暴龍要我幫他看一
間DISCO。期間我認識的阿輝。  
  1997年7月11日晚上,大約10點。警察莫名其妙跑來臨檢,我們便
提前下了班。 
  那天晚上,有個印度人講話很囂張。我幫阿輝砍了他。當時他從阿輝家中下
樓,我已等在路口矮牆--
  「你……你唔好亂嚟吖,我,我……我系印度人!」
  「去你媽的印度人!印度人不講番話,跑來這邊滿口白話。砍的就是你!」
  「我唔只識講,仲識寫鹹濕故仔(色情故事)咧……你唔好砍我吖!我仲領
咗賤人嘅花紅!我講你知啊!你唔好亂嚟吖……你……你……」
  這印度佬瘋瘋癲癲,一邊掙扎,一邊鬼叫,令我好生不爽。手起手落,下刀
之重,當場教他仆倒地上。
  幾隻鐵皮垃圾桶翻倒下來,壓在他肩膀手臂,破碎的啤酒瓶搞到一地狼藉。
  我掏出紙巾,擦拭刀刃上血漬。也不去管他死活,即刻轉身返家。
  途中後悔,竟忘在阿輝家洗一次澡。
  辛苦忙碌一天,再又砍人,在我身上難免餘下血汗味道。
  而我不希望余良森會聞的到。
***********************************
  在我回去時候,他已睡熟了。
  房間凌亂。地上兩片錫箔,一支注射器,還有吃剩便當。移開餐盒,看見一
灘黃色黏液,帶著濃烈的鹼性氣味,是阿森嘔出的。
  舊傢俱也會有溫馨。櫥櫃上擺著合照,那天倚在他身前,他的一雙手自從身
後攬來,圍作半個圓。
  此刻床上,他展開睡姿竟又瘦去一圈。
  輕步向前,為他合上被褥,觸到嶙峋肋骨。
  這之間,千般言語只好凝了歎息。
  人跟人相愛是很武斷的事情,一秒鐘可有一世。兩年前緣遇,轉而分割,繼
而重逢。這男子,我是想了要來一世。
  因而在這秒,端是要歎息的。
  前時他眉目剛強,炯爍且又威武,再不似如今憔悴。
  其實一個人強壯雄極,你反而不知怎樣歎息。欠他越多,越發就作成依賴;
這依賴慣了重了,也就不事憐愛。
  以前的房東問過我:「點解你唔帶他去阿根廷睇瀑布?」
  我是真的很想。只不過梁朝偉並沒有吸毒。
  起先我們吵過很多次,每次每次他都會發怒。他砸完東西我會哭,我哭完他
會抱我,他抱我我就會說,我就會說森哥,我只在你一人面前哭。
  ……
  未犯毒癮的時候,生活如此靜好。
  然而想要維持這樣的好,惟有越來越多白粉。
  後來我做了。
***********************************


  那天我去燈街,是想遇見一個人。
  我怕他耍滑頭,所以帶上歐陽輝南。誰知他很機警,終於沒有露頭。
  人說「打仔洪盛,4仔東英」。從前我其實想跟丁耀,他是洪盛會的438
紙扇。由於我恰好知道,他是東英山鬼的人。
  那時丁耀說:「不如……你去跟花石舫的暴龍。」
  「耀哥……我……我只想要粉。」
  「暴龍是花石舫的土霸王,雖然沒有什麼勢力。但是花石舫……有一條燈
街。」
  那時我不知道,原來丁耀他這樣說,乃是有道理的--
  四個月前,越南毒梟阮文鬥在本埠遇襲身亡。關於死因至今眾說紛爭,有人
認定是殺手暗花,也有人說是黑幫殘鬥,警方曾推測事件與越共中央有干。
             
  事情於是沒有過度宣揚,但很多人都知道,阮文鬥生前將一批數量極巨的白
粉藏在燈街某間倉庫。因為死的突然,還未來得及動。
  「燈街雖然繁華,卻不在於長度,也不見得金貴。頭尾兩間KFC,一家夢
丹藍婚紗影樓。三座報攤,四家食雜,夏天刨冰,秋冬煲湯。中段有快餐店、面
館各一。以前還有兩家音響行現在都僕了,貼出空鋪招租。」
  我略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八零年代起,燈街就以販量成衣為主,向東左
手一共五十四,右手五十七,共一百一十一間全是服裝生意。之外另有鞋店十四
間,錯落分佈。」
  丁耀品茶淺笑:「跟暴龍才幾個月,居然搞到這麼細緻。阿行,你真是選錯
了行。」
  「耀哥你不要笑我。如果有的選,我怎麼又會跟他?」
  「暴龍雖然草包,卻不至於膿包。自家勢力小,你就要懂得低調。要麼早給
人除了根。」
  「呵,他又怎麼會低調?暴龍若懂得低調,桃子都要偷猴。」
  「越南鬼上天之後,先是警察把燈街翻了個遍。之後老大的兒子DAVID
又帶社團的人來搜,搞到底朝天,還是一無所獲。然後東英山鬼和一合會的寶仕
龍先後又來湊熱鬧,當然還是一場空。」
  「這些……耀哥,我為什麼不知道?」
  「哈哈,」丁耀笑容親和,柔聲道:「你是矮騾子你當然不知道。」
  原來矮騾子真的是矮騾子。同樣一條燈街,同樣一片江湖,我數得再清楚,
覺得再分明,看到不過表象。              
  
  「花石舫,明處來說,畢竟是暴龍地頭。看來,他真是有夠低調。」
  「出來混,就要講義氣。當你沒有資格講太多的條件,你能講的,唯一只有
義氣。」丁耀沉醉茶香,眉眼細成一線,冷落我在一旁,興至而談:
  「你以為他真是傻瓜。我們都找不出,他又何苦浪費時間。只要桃在樹上,
風頭過了,還是他拿。即便他也拿不到,最終落進黃土,也好過跟人搶到頭破血
流,然後兩手空空。」
  「耀……耀哥,有否想過這個……根本……就是假……」
  「這個。你不妨去問暴龍本人。」
  「我是矮騾子,他怎麼會說。」
  「是啊,他不會說。但你有眼睛看的見。明天下午呢,你……是不是空跑去
一趟燈街?遇見的話,可能會很有趣。」
***********************************
  
  後來我真的去了。
  可惜並沒有遇見什麼有趣事情。那天我買了一件襯衣給余良森,是依三年前
的SIZE。
  見他穿起衣服,捉襟見肘樣子,不禁又是憐惜。偷眼望他神色,可見欣喜,
因而也跟著輕鬆了。
  「森哥。我前次還見到一雙皮鞋,棕色繫帶,應該會配喔。下次我買回來給
你。」
  「好喔,乖仔,改天陪你逛街嘛。」
  在森哥癮未犯時,其實一切安好。那天繳完電費,手中所剩恰好夠一雙鞋,
他於是陪我逛街。行至半途,他忽然有奇想,要我原地等他,然後轉身跑去。返
回時候,手中竟拿來一對冰激凌。
  「乖仔,鞋店都好遠。不如我們來吃哈根達斯。」
  他說話時的樣子,每每令我癡。那日盛夏天氣,他著清爽新衣,涼風席席。
  乘車到郊外。順延河邊公路,兩人牽手漫遊。手中的冰激凌一直沒有吃,行
到累了停下休息,倒數它層層融化,也是有快意的。
  大片的雲彩掠過城市的天空,陽光映在水面是一點點紅。
  他站在身旁,我坐在堤岸,懸空的雙腳蕩啊蕩。
  美景良辰此刻,我說:「森哥,你吃喔。」
  我轉過身,要將手中冰激凌遞給他分食。卻見他雙拳緊握,面肌抽動。太陽
穴處已是虛汗淋漓,週身浸濕,直如落水一般。
  乃知他毒癮又犯。
  畢竟哈根達斯的淫蕩,敵不過一克白粉的歡場。
  「森哥,你……」
  「我……我,還好……我沒事。」
  往往他說沒事就一定是沒事。因為他有事的時候,根本已經說不出話。
  急忙乘車回家。那班巴士沒有空調,我靠在他身上,他的襯衣濕透。
  「嘩,」我說:「都這麼粘咧。」
  「衣服嘛,你越臭汗,它粘你越緊。」
  不知他是否另有所指,這句子聽來刺耳。
  想想其實也然,他余良森我蘇秀行又何苦憐惜一件衣服。
  隨後我中途下了車,換乘去找阿輝。
***********************************
  假如人跟人的感情可以換乘,我也會很願意嘗試改變線路。
  其實我想過歐陽輝南。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改變線路去接受一個男人。但
他很愛他的大嫂;他大嫂也愛他。 
  所以,我始終無法告訴他太多。
  記得丁耀說過:「男歡女愛,無非想要一個家。想家,就不再有野心。」
  兩個月前,我從丁耀的床上下來,他為我披上衣服,這樣對我說話。森哥之
外,他是我唯一的男人。
  第一次,也是最終一次。
  那夜我供給他淫樂,只為換來一筆暗花的線索。
  我不過想要改變一些事情,卻被他說成有野心。後來因此死了很多人,而歐
陽輝南是第一個。
  他死在遊戲開始的時候。
  一直到16個月後,丁耀和東英山鬼聯手,一舉滅了洪盛。據說那些天,他
們囚禁了兩個絕色美女日夜姦淫,場面十分勁爆。
  不過丁耀始終沒有出馬。一是他喜歡男人;二來,他還有野心。   
  
  我和丁耀的一夜情始終隱秘之極。那夜MAYA的7,一首老歌驚艷莫名,
留言板上柳暗花明。
  我跟他距離最近的時候,只隔兩隻酒杯,四層玻璃。他說,阿行,不要說我
看得起你,我只不過看見你會勃起。既然你給了我一個晚上,那麼我也給一個發
財的機會你。
  「出來跑,有人求名,有人求財;有人走正道,也有人撈偏門。老人家這輩
子什麼都見過,早該淡出江湖。但他的兒子DAVID卻很有作為,用老人家販
毒賺來的錢拿來大搞慈善……」
  「那有什麼不好?」
  「好啊,好的很哪。老人家常常講:『江、湖、海;屍、屎、尿。』人這輩
子營營役役,轉眼都要歸為塵土。惡貫滿盈,不如廣結善緣。他讓DAVID去
競選立委,更好為民眾謀求福利。」     
  
  「老人家不老嘛,真當是與時俱進。」
  「他這樣唱,我便這樣聽。反正在這國度,這類說辭早也聽了慣了,」丁耀
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可惜很不順利,政界一些官員始終對DAVID成見極深。屢在公眾場合
大肆揭發黑幫家境,更有甚者引為奇恥大辱,揚言要一舉掃除本地的黑社會。好
在老人家在『上頭』有些朋友,強令媒體封鎖消息,這才不至太過尷尬。」
  「那麼……」
  「那麼老人家當然很不開心……人不開心,當然就會有點表示。那群官員中
反對呼聲最高兩個,一人200萬。阿行,你做不做?恰好,你也不是我們洪盛
的人。」
  當時我沒有答應他。因為他說的後半句,很難聽。
  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黑社會走黑社會的道路,立委講立委的台詞。你不過
是矮騾子,玩什麼暗殺,揭什麼暗花。
  而我想到余良森,竟又躊躇了。
  其實一個人不願去做壞事,並不代表他善良,而是沒有把握。有時候我會覺
得自己很怕死。
  
  「江、湖、海;屍、屎、尿……阿行,你……也不必太上心。」
***********************************






  假如我真的可以不上心,事情或者就變了。
  幾天之後,我跟歐陽輝南各自煩燒,看戲想要散心,那時他說出心上的人。
  「咁……」他說完心如死灰:「即系叫我去死。」
  而我於是有所想,隨即說出我心中的事。
  「這樣……有件事不如讓給你做,阿輝……看你有沒有興趣……400萬可
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給她一個家。」  
          
  時間是8月11日14點15分。
  地點在寰宇中心雙子樓B幢,裙樓4F會展廳。
  本埠財政司長陳田秋霞女士將於此召開聯合新聞發佈會,一同主持會議的還
有來自北京當局的高層人士。與會成員多是本地政界與地場界的要員,據悉東南
亞某著名財團派出代表列席。大批來自日本,歐美的記者將對本次會議進行LI
VE播出……
  會議的安保工作由本地高級警官譚詠麟先生負責施行。丁耀在他身邊有人,
該是由此才獲得這張PASS證件。
  我取出遞到阿輝手中:「阿輝,晚些你去MAYA找丁耀,給他看這個,就
說是我朋友,他會給你傢伙。那……祝你成功。」
  其實那一刻我的心情矛盾,倒也無干他的生死成敗。像是燙手山芋,給予旁
人,且喜且憐,莫非又有餘香?
  他無聲凝息,眼神望我,眉目之間好似優柔。手中一張記者證,癡癡緊握。    
一如救命的草,一如催命的符。
  他轉過身,匆匆撲進夜街。
  露天戲台上,民間藝人穿著花綠衣服。刀槍劍乩,紅粉胭脂。方言的唱腔,
這般煞有介事。
 
  雖不知唱的什麼,卻會好生沉浸。忽然回過神來,驚見整個空場,惟獨剩我
一人。
  一時倉皇逃避。
  路過熊叔夜攤,我停下來買一盒米粉。
  熊叔笑臉相向:「阿行,今晚點解得你一個嚟?阿輝呢?哦,我知啦!你呢
碗粉系打包俾佢嘅。」
  以前每次,我總會跟著阿輝一同出現,想來他是習慣了。
  當時我並沒有解釋,顯然這份是給森哥。也正像阿輝,從來也只為他大嫂。
  想來大家都習慣了。
***********************************
『朱雀』
  歐陽輝南是我殺的。
  那時入場的人員很多,鎂光此起彼伏,不同證件的人穿梭遊走,真當混亂的
緊。
  親王和將軍,還有四個中國人並坐在席位。
  我隱在他們身後的人群,凝望這個時地。
  那個男人,注意他已經很久。他一進場就四下環顧,目光流落在各處的EX
IT,從來也不看席位方向。
  真當稚嫩的很。
  不知道他如何通過安檢,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殺誰。總之他的槍還沒有拔出
來,我便提前結果了他。
  當時混亂的場景我並不想累述,總之搞到大家一時難堪。中國的警察也沒有
找更多的麻煩。依照當地法律,或者可以給我罪行。
  這事情無聊的緊。況且開槍人士乃是外邦親王的近衛。擊斃的,更加認定是
一名兇徒。
  ……
  這記突發事件,在官方報道中儼然輕描淡寫。諸如「外籍保鏢擊斃兇徒,E
PAC論壇如期進展」;「本度地產會談驚現槍手,幸被警方人士力斃當場」雲
雲。
  此間數則新聞,極之簡明扼要。對於我的身份、來路、性別、名字一概略去
不談。該國的宣傳事業素來如此。
  不過此次,親王歡喜的緊:「朱雀,你的槍是快的,你的機警也是要被賞賜
的。」
  其實朱雀並不是我名字,而是某個部落名稱。它是消亡了,我是延續。
  1975年。中南半島。兵荒馬亂。
  在西原、順化、峴港、西貢、河內。這些地方的戰火連成一片,蔓延至更多
的國家和土地。
  那一時,親王避在錫金。
  某次他經過剛渡的叢林,步入一間廢棄的喇嘛寺廟。他見到我的母親。
  戰火吞噬了她的男人,她的部落,吞噬她的餘生。我的母親,她身上都是血
污,血污染紅她的頭髮,她的頭髮披過面頰,面龐慘白的像是一張紙。
  她的女兒嚇得藏進佛像後面,蜷著身子,抱著膝蓋。單薄瘦小的身軀不停在
顫抖,然而沒有眼淚。
  他給她水,給她果腹的糧食。但她快要死了,她要把女兒托付給他。
  他問她名字,也不知是問她還是問女兒。她聽不懂他的語言,她就說朱雀。
  然後她就死了。朱雀成了她的名字,又再為我世襲。
  我的名字叫朱雀。我是蘇恩·達拉親王的近衛。在以色列接受特攻訓練的時
候,我的編號是3068。    
  那一年夏末,隨親王入境中國。
 
  一場高開低走,始亂終棄。
***********************************
『孫秀城』
  當時我置身現場。
  我記得譚詠麟警官面如死灰,半天吐不出一個字。發生這樣的事,乃是他的
極大失職。
  而我只顧欣賞那女人的美麗。她一槍斃了刺客,也不急著收勢,平舉單手,
持槍而立,神氣靜凝,彷彿也定格為一張秀。
  此時四方驚寂。我看見硝煙在她槍口慢慢地散。
  後來她在MAYA問我,「你是不是當時就喜歡上我了?」
  真的沒有。
  那個時候我在想另外一個女人。
  那刺客的雙目,乃是我掩蓋的。可能是朱雀的槍太快了,來不及讓他閉眼瞑
目。也可能……他在世間,或者還有別的眷戀。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男人,卻又有些模糊。
  但是我確信,我讀懂了他最後的眼神--在某個地方,一定有某個人為了你
而等待。可惜,回不去了。
  半年之後,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回到家鄉湖南。飛機起飛的剎那,氣壓震撼,
忽然耳鳴胸悶,那時我分明是憶起這記眼神。
  抵達長沙時,父母和親朋早已等在機場。阿姐講我瘦了,我說很忙,都沒時
間進補。小妹講我胖了,我說很忙,都沒時間鍛煉。
  呼吸著家鄉空氣,竟會如此愜意。雖然那天機場的風很大,細雨中夾雜著米
雪。好似迎我回來。
  ……
  警局開會,一開四個小時。
  最終得出結論,此番刺殺的對象並非外賓,而是針對陳田秋霞女士。因為她
開罪了黑幫,在江湖上已經放出暗花。
  「那麼,不如我們直接端掉洪盛……」    
  我意氣分發的率真,立時引發一陣笑語。6308走過來拍拍我肩膀:
  「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小四眼兒。警察沒有證據,跟黑社會……也只有相
敬如賓。」
  譚警司始終眉頭緊鎖,自顧大口吸煙。這次的案情,假若他給不出一個完滿
交代,極有可能會從職位墜落,再被分至某間警校掛名。
  在他前額,鋪上一層汗濕,時而來回跺步,時而欲言又止。忽然大聲喊著6
308的名字,好似靈光一現:
  「呃……你,你今年幾歲?」
  「二十七。」6308答應道。
  譚警司聽罷微微搖頭,半晌又轉而問我:「你……你呢,阿孫?」
  「我,我二十五歲呀。」有些不明就理,仍是據實答了,眼神之間頗見一分
無辜。
  譚警司眉角頓舒,慰然講道:「好啊。有志氣!阿孫,我就把這個任務交給
你了!」
***********************************
  本以為他要我順籐摸瓜,藉由死去的刺客尋找更多的線索。誰知卻完全另有
所指--
        
  四個月前,越南毒梟阮文鬥在本埠遇襲身亡。據說死前遺下一批毒品,數量
之巨,乃是聞所未聞。傳言藏於燈街某處,隨後警方黑幫明裡暗處曾有多番搜
索,竟然皆告無功。
  排除惑星勢力介入的可能,其間必然蘊藏玄機。然則事關重大,幾經匯報,
「上頭」研究決定:將燈街連同整個花石舫一併剷平。掘地三尺,也要查找那批
毒品,以絕其患。
  今度的地產會議,明為招標,實際已將「燈街-花石舫」的改建交由相關工
程部門。所謂論壇,不過走一個形式。
  然而阮文鬥其人,生前與越共高層淵源極深。今次越共方面雖未露面,卻委
托友邦蘇恩·達拉親王前來競標,實是來者不善。
    
  譚警司與我說了這許多,也令我頗為驚訝。不禁又思量起己身安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下三濫。
  在花石舫,有個叫暴龍的王八蛋。我今番的任務,即是與他相干。
            
  「因為有人看見阮文鬥死前三天,跟暴龍見過面。」
  「那……為什麼不早動手?弄到現在這麼急迫。」
  「暴龍很滑頭,丁耀都奈何不了他,何況警察。而且,」警司深吸一口煙,
「今天早晨,我才收到這張照片。」
  他遞過一張照片給我。紅筆圈出的乃是暴龍,另一名卷髮男子顯然是已死的
阮文鬥。
  「早晨收到的信,是寄到警局。也不知是誰寄的,但照片鑒定過,絕對不是
偽造。真的沒想到,下午會就出事。」
  他又將暴龍的情況仔細分說了,好教我牢記,臨別鼓勵我道:
  「阿孫。你年輕、又是外地人、面孔生,應該很有勝算。二十五歲,是人生
最精彩的年華,你要好好把握!」
  雖然我自命不是一個好警察,卻懂得是非和立場。那天譚詠麟走後,我一個
人想了很多……
  可能是因為想的太多,這一次的精彩年華我終於沒有把握好。進而令到譚詠
麟警司無限狼狽。半年之後我離開本城回去家鄉,想也不知他是否變作校長。
  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那時,你為什麼選我?你應該讓林秀樹去做,他是好警察,辦起事情,也
要更加穩妥。」
  「因為,你二十五歲吧。」他的語氣平淡而又堅實。
  ……
  我想有些故事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太清楚。
  因為你知道的越多,遺憾也就越多。
  站進路邊岸堤,夜風秋涼。眼下浪潮翻湧,心生離愁萬千。口中分別句子,
縱然揮之不去,講也不出。
***********************************
『蘇秀行』
  「三九天……乖仔喲……你粘我好緊喔!」
  余良森斥了句,發覺乖仔依然困睡。輕悄悄推開自己胸前的手,又小心移開
蜷在腰間的腿。自語道:「搞什麼嘛,會熱啊!」 
  話語之間睡意頗重,他顯是被熱到醒來。惱怒之下,不免憨怨了數句,便又
鼾聲作響,奮力沉睡。
  少頃,一陣身軀翻轉聲音,繼而燈光點亮--
  「乖仔喔!這麼大熱天,你還粘粘粘,粘你親娘咧!你再粘來身上,我……
我,我還要怎麼睡咧!」
  「唔……什麼喔……好冷啊,森哥。」
  「嘩!乖仔,恭喜呀,你成仙咧。」
  「真的會冷,好冷啊,森哥。」
  當時我真的很冷,辨不清晰那是怎樣感覺,總而某種寒流來襲,莫名其狀,
內外交攻。
  森哥關閉了電扇。轉輪葉片息下,一屋蚊蟲飛響,聽之心浮氣躁,卻憑添一
許生氣。
  
  原來這夜晚,乃是歐陽輝南的頭七。
  森哥緊緊環抱我,雙手猶似睡床。這般酥馨安適,頃刻間抵達光年。由他在
守算天明,分分鐘驚懼是必被驅散的。
  頑皮我假意睡著,分明是領受他那撫摩。自髮鬢、前額、眉骨及又耳廓,過
了髮際,尋在後頸,淺嘗游移。我如常暖了透了癡醉。
  我偏又不甘,貪歡更要偷望。好生害怕為他察覺,一念間只得強忍了笑,靜
在他的臂彎,暖洋洋就到日出。
  那日下午起來,森哥沉沉睡了在床。我調配好劑量,將針筒放進桌上。這時
瞥見了一旁新衫,早也皺亂一團。
  在這昏黃天氣,髒黃牆壁,眼前所見一切,全似無聲歎息。
  轉念又想到阿輝,昨夜晚上,他其實另有一人要去看……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敢。
***********************************
  當天晚上,我去了MAYA的7。丁耀早已等在那裡。
  「你朋友死了。你說他不怕死。好啊,那我相信你,現在他真的死了。」
  「耀哥你真是大慈悲。」
  「不敢當。」丁耀淡然說道:「陳田秋霞……她死不死我真的無所謂。但你
朋友浪費我一支手槍,一梭子彈,還有一張辛苦得來的記者證件。」
  他緩緩在我手臂撫摩,目光不慍不火:「你朋友這一死,弄得我很--不高
興。」
  「據說……恐怕……是意外。」
  「是啊,意外。泰國人,要麼就是柬埔寨人。大家出來混,哪來那麼多循規
蹈矩?不是你給別人意外;就是自己死在意外。」
  他繼續道:「那天我叫你去燈街,是暴龍和親王的人接頭。可惜意外下了一
場雨,大家都要避。」
  「耀……耀哥,我……我只想有些錢,或者……能夠搞到粉。」
  「我知道啊。」
  他將我細手揉進掌中,摩挲呵護。MAYA的音樂舊是那曲,回轉且不息,
忽而純粹空靈,忽而放蕩無羈。那夜丁耀這般待我,分不清驚怒也是妖嬈。
  「其實很簡單,只看你怎麼玩。想拿暗花,那你不妨去殺陳田秋霞、去殺林
信達。若是想分一杯羹,那麼你幫我看好暴龍。阮文鬥那批貨在哪裡,他比誰都
清楚!」
  「會不會……有什麼意外?耀哥……我,我不想有意外。」
  「會呀。那你可以去殺陳田秋霞,我在這裡等你。」
  我知道丁耀是在逼我,卻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留下來
想了很多。
  可能是因為想的太多,聲邊分明有人叫我,我也沒有聽見。  
***********************************
『朱雀』
  1997年8月18日。23點又差一刻。
  我在MAYA的7驚見了一男人,他的皮膚細膩,面相精美。我見他趴在桌
台,悵然若失,久久也不動彈,好似一幕黑白膠片。
  他的眉眼是細長的,口唇的單薄的。曖昧的色燈之下,瞳孔閃著湖水之澤。
可是隱藏了許多愁,否則他默默不肯做聲。我曾經期盼眼神可以交匯,而我是尋
找不到的。
  那個時候,我伸出手去觸摸他背上的衣--
  莫非墮天使的傳奇。黑色羽?
  如此妄想,這般舉動,真當也沒有廉恥。只怪一念間,愛上這個男子。
 
  由此伊始,墮入這場宿怨。其間驚噩變亂不可分說,猶如飛馬行空,直墜兩
萬由旬。
  七年之後,我在吳哥窟遇見一個印度人。嘗與他說起這出,而他不願旁聽,
他說:你不妨在這土牆上掘一個洞……
  他說很多人只有一面之緣;很多事情不過一相情願。
  我在剛渡的舊廟中等了他七天,終於有了所悟。
  回到1997年8月18日。23點又過一刻。
  那時煙還在手中燒啊燒,酒還在吧台搖啊搖,心中還在想啊想。男子忽然站
起,轉身是要離去。我慌忙才道:「先……先生,你……你的包。」
  帆布背包線型粗獷,斷然非他所好。拎將在手,頗為沉重,像是槍械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這只布包本是丁耀遺下的。
  他停了停,少少尋思,隨即接了去。再未開口言謝。只見他薄唇輕啟,淺嘗
笑意,眼角眉宇,恍然絕世風景。
  在那一時……我,我竟忘了問他姓名。
***********************************




  那以後我又等了將近兩個鐘頭,後來在芭娜娜找到暴龍。
  他有些滑頭,令我很不喜歡。
  「你們中國人有句話講『不看僧面看佛面』,約好了見面是你,放起鴿子又
是你。親王的實力你很清楚。龍哥,你這樣真是不太高明。」
  「朱雀姐……你,你唔好老屈我喎……我,我頭先被班差佬(警察)纏住甩
唔到身。」   
       
  「你不要跟我耍花樣,要麼你今天走不出這裡。」
  也許是我說話的語氣太過冷銳,為他搓背修腳的兩隻妓女怵然退避了去。媽
媽桑也只好埋頭數錢,全做沒有聽見。
  那時暴龍赤著上體,腰間裹了長巾,週身也是刺青。然而在他神氣,卻無一
絲凶煞,反是畏縮嘴臉,不時眉目蠢動,一則示弱討乖,更是暗示此地不便開口
詮釋。
  「差佬都話,而家我嘅處境好危。但系阿姐你放心,佢地(他們)一定會派
多D人來保護我。」
  暴龍一面說,一面不停暗指牆壁,示意隔牆有耳。我無法信任他,冷聲應
道:「你現在跟我去見親王,有親王近衛來保證你的安全,只比警察周到。」
  用指背輕輕佻起他的下巴,眼神輕蔑,我又追加一句:
  「暴龍,你最好乖一點。」
  他面露難色,支支吾吾不知何去何去。
  這時有個高大的男人迎上前來,亮出一款警察證件--
  「小姐對不起,這位劉順龍先生暫時需要協助警方辦案。」
  他帶一副無框眼鏡,眉目頗顯書卷氣息。雖是未算英俊,卻與人文質彬彬。
我記住了他的話音和名字。4108,孫秀城。
  「孫警官辦案的時地的真是別出心裁呢。」我微笑說道:「既然如此,怎能
被我打擾了,我還是先行告辭吧。」
  孫秀城點頭也算稱謝。
  「暴龍大哥,幾時有空閒,還要請你賞個臉過來喝咖啡。」
  暴龍誠惶應諾,直如企待援救。
***********************************
『孫秀城』
            
  朱雀。
  後來我告訴她,在芭娜娜的七天前我們其實見過,而她沒有記住。
  我說那天在寰宇中心,那位絕世的女子,她持槍在手,孤立人群。剎那全場
寧靜,幾如傳說。
  她是很自信的女人,近乎獨斷的自戀。「那時,」她說:「那時你一定就喜
歡上我了。」
  我沒有更加辯白。或許警察的職業,慣用事實說話。
  而事實上,在1997年8月18日的夜晚,我帶著暴龍去了芭娜娜。當時
我勸他跟警方合作,他很識相,也很乖巧。
  為了令他更加合作,我為他申請了線民的待遇。而他開口就說「芭娜娜」,
頗令我始料不及。據說這間夜總會中,暴龍乃是義薄雲天的偉男子。
  那夜我在隔壁包間,是一位北妹坐陪聊天。起先兩個人都很拘謹,我在擦眼
鏡,她在找話題。後來消遣起暴龍:「千萬人出來叫雞,屬他最講信義,連媽媽
桑他也是要『睇埋』。」
  聽她說話半鹹不淡,我於是問她哪裡人。她講湖南巴黎。我當時以為驚奇,
因為在我記憶當中,湖南無此地名。
  忽然我才明白,人家辛辛苦苦出來賣,你就不要問她過去。一個妓女最當不
願啟齒,便是家鄉故地。      
  為了緩和氣氛,我說了很多笑話她聽,最後我忍不住還是問:「今天晚上,
ANA……她不在?」
  那個妓女想了很久,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大,大哥。她……她,你……
你還是不要再想她了,你……你,你是好人。」
  我想我聽懂了她的話。以前ANA也告訴過我……關於,流轉和遺忘。每一
行有每一行的行規,跟妓女講感情,不如學暴龍「講義氣」。她說ANA走了,
你要追問行蹤,莫非又是湖南巴黎,三國九七。
  那時聽見暴龍敲打牆壁,我於是幫他解了圍。
  當天晚上,朱雀穿著透視裝,燈光之下,映出深色內衣。如此清麗面龐,曾
令我幾欲窒息,在她眼神中冷媚,分不清絕色天成,還是特攻訓練課程。
  這具人型工具表演,冷冷暖暖皮相。
  倒數漸去,是她高跟鞋踏落階梯聲音。
***********************************




  「暴龍。除非你跟警察和合作,既往不咎。否則,越南人不會放過你;丁耀
和那幫東英仔更不可能放過你。今天晚上花石舫被掃了七個場。另外四個,我們
警察也不可能天天為你守著。」
  他說是啊孫SIR,好在家中並無妻兒老小,否則定是僕了。  
  「暴龍,那批貨……你到底藏在哪裡?你交出給警方,我們保護你。」
  原本以為暴龍很滑頭,絕對沒有理由會這麼爽快承認。誰知他四下環顧,隨
後問說,你一個人怎麼保護?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原以為會是一次攻堅,竟這般順利,我說:「暴龍,我
們先離開這裡,譚警司馬上徵調警員保護你的寓所。這期間,我會24小時跟你
在一起。」
  我當即取出行動電話,與譚詠麟匯報。還未按下號碼,只聽一聲槍響,手心
一陣火燙,那只行動電話已被震落在地--
  開槍的是朱雀。
  原來她並未離去,只當知道此時我勢單力薄,便要搶走暴龍。顧不上槍傷,
我撕聲喝道:「暴龍!你快跑!」一面左手掏槍,欲要回攻。
  「砰!」
  再一槍穿過我肩膀。
  我順勢破窗躍出,臨時看見一群妓女驚駭逃避,看見暴龍點頭致意。
  隨後。
  自由落體--
***********************************
『蘇秀行』   
  那時我趕去芭娜娜找暴龍,走上階梯的時候,好像聽見槍聲,再是「哐啷」
一聲傳來,似乎有人墜樓。
  然而出來混,畢竟不是叫你救死扶傷。我快步上前,推開芭娜娜的玻璃門,
看見了暴龍還有先前MAYA見過的女人。她用槍指著我,面無表情。
  「阿姐,自己人。」暴龍慌忙示意。
  她於是放下槍,嘴角略有輕顫。眼神看來,淡然間又見警惕。
  「阿行,這位是朱雀姐。」暴龍又向我說道。
  「呃。」我應聲。
  朱雀沉寂片刻,轉向暴龍道:「你……還想玩滑頭?」             
 
  暴龍的神情誠摯又委屈:
  「朱雀姐啊,你唔系來真架嘩?我詭個差佬之嘛。邊度有咩貨吖?都系江湖
嘅謠傳嚟架,你……你要信我呀,我……O個越南佬,阮文鬥,我連見都未見
過,點知道會搞出咁多事出嚟架?」
  他說他根本是騙那個警察,根本沒有傳說中那批貨。他連阮文鬥都沒見過,
所有一切,不過都是江湖謠傳。他說的十分激動,儼然黑幫竇娥。言語之間,只
差聲淚俱下:
  「阿姐啊,朱雀姐啊,求你信我啦,我真系乜都唔知道架。」   
  朱雀冷笑一聲,「好啊,我聽信你無所謂。看看親王是不是也信你。」
  「我……」
  「少廢話,跟我走。」
  朱雀的聲音聽來十分寒意。我想暴龍若是被她帶走,那位親王一定會好生招
待。丁耀要我盯緊暴龍,此番看來,我當侍機而動。          
  正要思量如何應變,那媽咪忽然開腔道:「龍哥,你結帳再走也不遲啦。」
言罷移步走來,珠圓玉潤的腰身端是幾分貴態。
  「砰!」的又是一槍。
  電光石火之間,朱雀擊倒了媽咪,再將冒煙的槍口逼在暴龍前額。
  原來那媽咪的手中分明握著一柄匕首。她作態接近,乃是要救解暴龍。可惜
瞞不過朱雀,一枚子彈擊穿她的肱骨,這肢圓潤右臂由此作廢。
  冷汗在暴龍額上冒,朱雀倒是柔聲莞爾,「暴龍哥。我看,我們還是快些上
路吧。」 
  她也不理會滿地嚎啕的媽咪,任由得全場驚愕的妓女。於是收槍,獨自走了
在前,只等他暴龍乖乖就範。
  與我擦肩的時候,側目有過一瞥。然後站定下來,她問說:
  「你是誰?你叫……什麼名?」
  我當時沉默以對。其實並非刻意,而在思想。
  「呵,」她還是慣用冷笑:「你真是有趣呢。我不妨再問過一次好嗎?」
     
  我其實看懂了暴龍的暗示,卻沒有想到事情遠遠不止於此。
  忽然燈光熄滅,我不顧一切撲倒她。那時我想的,僅為幫助暴龍逃脫。否則
她若帶走暴龍,丁耀的計謀便只算虛設……
  後來回想起這一撲,總是驚歎自己的壯舉。早先具有這樣勇氣,或者阿輝也
不必替代我去殺陳田秋霞。
  那麼多人為財死的表演,原來歸根到底,總關一份情。
  我那時強壓她在地,使盡渾身解數也要延緩她掙破。觸到她的鼻息,擦過她
的乳房。從前現在,素未與女子如此逼近,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彼時生死一線。
  而在我意念,儼然儘是森哥畫面……
***********************************
  不知道換別人等不等的到燈亮。
  總之燈亮的時候,我很好,她很糟。
  兩支手槍指著她,一是逼在眉心,另是架在額角。
  暴龍手中的槍,顯然是她的。另一支由一個妓女拿著,也不知從何而來。她
說白話的口音,有些半鹹淡,卻透著犀利刻薄,我猜剛才拉下電閘是她。
  「朱小姐你唔好亂動吖,等我們老闆娘包紮好,她就返來伺候你。」
  暴龍示意幫手的妓女捆綁嚴實,既而皮笑道:「朱雀姐,真是得罪了。」
  轉而對我講:「阿行,你做得真繫好!我地好兄弟,講義氣!今夜一齊來H
APPY一下!」
  我說不必。
  出來混,我並非希冀多高的HAPPY,只是想要一個機會可以償。森哥予
我這般好,在我是必償的。然而始料不及,一路走來,欠下越多。先過歐陽輝南
的頭七,又令朱雀折翅當空……
  那一時。她冷冽的目光自下而上望穿,恍如一記冰刃,刺透我骨髓。
  1997年8月19日。凌晨四點又差一刻。三更寒。
  妓院畢竟是妓院,各色道具乃是一應俱全。
  媽媽桑為朱雀注射了催情藥,還有人問是否追加口服避孕藥。她們將她雙手
捆綁到嚴實,再又拉下鐵門,架進內室把她吊掛起來。
  我只是獨獨看著,也不幫手,也不做聲。忽然覺得暴龍笑起來的樣子,很有
幾分像是丁耀。
  佔據內室的一角,我始終都在旁觀。冷眼相望,沉悶吸煙。心念浮浮沉沉,
手心也被汗濕了。  
  他也不急著姦淫,先後三次在她手臂和臀部注射催情的藥劑。那本是口服的
藥丸,研磨成為粉末,再又稀釋了,做成懸濁液體,燈光下幽幽的藍。  
  朱雀的雙手被綁在一起,麻繩繫在兩隻手腕的關節。再有一根鐵鏈條穿插而
過,再被牢牢焊接在天花板的頂端。
  也不知是早有準備,還是臨時設置的排場。朱雀的身型顯得纖長,這般吊將
起來,若是踮起腳,高跟鞋的尖頭應當可以勉強觸及地面。
  即便如此,她總也是無從發力的。
  暴龍此時坐進我身邊,倒是不急著碰她。遞給我一支香煙,我接了夾在耳
朵。那時我看見朱雀的面色,隱約泛了緋紅。
  她將頭垂到很低,凌亂的頭髮傾瀉下來,無法令我看清表情。
  「出嚟行,都要講D信義!死八婆,你今日唔求我,我暴龍一定唔會奸
你!」
  暴龍講的坦坦蕩蕩,振振有辭。他分明要奸,還要等到她哀求,真當是君子
義氣。
  我想,假如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春藥,世界早就共產主義。
***********************************
  
  沒有想到暴龍可以這樣穩得住氣。
  朱雀吊掛在那裡,三三兩兩的妓女圍攏她,像是附生的虯籐,緊纏在美好身
體,施展淫巧技。
  她搖擺且又呻吟,動靜難靜,怎樣抵抗高亢的情慾。這畫面本是負載著某種
悲劇情調,譬如懲罰一個女人的輕敵,傲慢孤僻。
  在我眼內,而這款POSE卻是妖嬈的騷。
  天花亂墜。
  而我的呼吸急促了,乃是想起阿森的親暱。某天時地,誰將這樣的輕吻,幽
幽落入耳跟,蔓過後頸。誰將指尖貪婪,遊走薄衫,髮鬢廝纏,鎖骨敏感。
  神思蕩漾開,煙灰陳積也忘抖落。香煙一支,夾在手指一雙,與那……有些
型似。
  「阿行--」
  被暴龍驚斷了浮想,慌忙又是窘迫:「龍,龍哥,他們……為什麼都,都來
逼你?東……東西……你,你究竟藏在哪裡?不如,不如交了出去。大家,大家
都比較好過。」      
  出來走江湖,畢竟不是過家家。你好過;不等於他就好過。其實他不說我也
知道,只是惟恐兵荒馬亂,物我兩傷。
  兩個人都好過的事情,無非像是這樣--
  一節鐘,三刻鐘。
  朱雀體內的藥力終於越發強效。
  昏紅光照,室溫燃燒。看來好似經受土耳其浴,催出騷動體熱。汗珠兒懸在
發尖,鋪上額際,耳跟及在頸部俱是一層香濕。充血的紅眼睛,不敵迷亂,又似
苟守殘念,不堪背叛。
  諸如此類表演,騷而艷。
  一個女人,她即便心如刀匕,身似玄冰;當她熱了騷了濕透,她一樣也會想
要想叫。  
  妓女們更加精湛淫巧,貼衫搔癢直如四兩千均。撩得山雨欲來,危城將傾。
你看她們引逗,端是恰倒分數的微妙,也不偏激,也不手軟。若是冒進,更忌喧
賓奪主;只以妙手迎合,因勢利導,朱雀注定是要淪落了。
  彼時場景,我其實想到余良森。很多年以後,在他一雙手,是我留下溫度;
還是……深深淺淺,針孔的瘡疤。
  我無法不掛念余良森。倘若今番失策,我是無法供給他的。
  暴龍還未開始動作,他此刻先要享用這個絕色的女人。
  而我只有等。
  其實即便無關性趣,即便心中忐忑;當在兩米開外,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
在你面前發情,你是無法不去欣賞。
  她穿淡色襯衣,精緻素雅,身形妥貼,煞是靚極。質地雖顯輕薄,卻又剪裁
得體,無論矯造,不蔓不枝,實屬低調一款。
  襯了低腰仔褲,水洗磨白,又托出纖長腿型,將將無從挑剔。一雙高跟涼鞋
藏在褲腿,此刻吊掛起來,終教無處遁形。個中隱藏的足型,定然也似璧玉。
  本是輕妝素裹女子,本當自賞清高冷艷。
  而今此刻。那款輕薄襯衣汗濕了,更加貼在肌膚,身姿畢露,媚骨春光。肩
胛酥胸,腰腹線型,處處風情迤儷。手腕捆綁懸起,雙臂舉在頭頂,這便緊扯了
衣衫,令到雙乳尤其昭顯,呼之欲出。
  室內煙氣籠罩,燈色幽暗,光影略有層疊。
  細看方知,於她雙腿之間,湧出的體液竟而濕透牛仔布料,形成一片淫褻痕
漬。不住還在廝磨,左腿右腿,乞乞哀哀。那侍她的妓女環顧穿梭,偶爾觸碰一
下,隔著粗糙布料,有心無意擦過。
  朱雀惟有收縮急顫,亢奮嬌吟,這般毒火焚身,歇斯底里。
  那一時,她眼中溢出迷幻的流光,幾令我低頭迴避。
  你在煎熬灼燒,她在淫巧纏逗,他在守算分數,我在無所適從。  
  天邊忽然泛亮,暴龍示意要閉緊窗簾。
  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快一點做他愛做的事情。
  這樣。大家都好。
  ……
      
  據說那個國家的高層很淫亂。
  像她這樣的特異身份,何況姿色卓絕,想必早早成為蘇恩·達拉親王的胯下
玩物。偶爾被暴龍抓來玩一玩,也算換換口味。
  原本不該同情,但若身臨其境,難免又會有於心不忍。
  那時暴龍問她,要不要我搞你?她不應。
  他說好。他也不去碰她,而是隨手抓來一個妓女,三兩下衣服剝光,很直接
就是提槍上馬。
  那妓女彷彿全身也是G點,激昂忘我,其樂無窮。像極革命歌舞的氣派。姐
妹們更加前仆後繼,湧來推波助瀾。
  一時淫聲翻滾,春色滿堂。
  序幕已然揭開,正題也要將近。我抽出夾在耳朵的香煙要點,發現它已經很
濕了。
  朱雀真的求他了,他叫她用中文漢語,她依了。他又叫她大聲一點,她抽動
著,全身都在抽動,頭髮甩呀甩,汗珠兒飛濺,可以聽見頸骨關節的細微聲音。
  他見她不肯大聲哀求,揮揮衣袖又跑去找別人交流。  
  「不……不要!求,求你……快……快……」
  她真的是在嘶喊,發自本能的急切。他微露笑意,停在原處等她繼續說完。
  「快……呃……快……求你……龍哥……」        
  暴龍真的很夠義氣,再未更加為難她。直是撲了上去,雙手抬起她下巴,惡
狠狠一記狂吻。
  藥物的效力如此巨大,假如朱雀不是被吊著綁著,此時一定會主動強姦他。
解開扣子,她連內衣都濕透,雪白的乳房一碰就會爆炸……  
  我確信她的身體處於崩潰的臨界。仔褲褪到小腿時,清楚看見一灘水漬,由
內而外。
  「呃……你快……」
  他的動作確實很快,絲毫不見拖沓。隨後從她下身沾一點水,在自己鼻尖嗅
嗅,再將手指伸進她口中。她本能的去舔去含,薄唇輕啟的樣子,有一種狼狽的
貪。
  這好像脫水的魚,忽然失去優雅的權利,曝露赤裸身形。你看她眼神,且是
怨恨且是貪,真當美妙之極。
  前前後後,有過三四個妓女跑來找我「切磋」。其實我都蠻理解她們,可惜
沒有愛好。
  「靚仔……你系基佬喔?」
  我冷眼相視,懶去睬她。即便不是基佬,也沒有情理去同這群雞婆分說。暴
龍又來問我是否要一起,我佯作罔聞。
  想要冷眼旁觀,卻又心如亂麻。交叉十指,以為安詳坐定,怎又會浮躁難
平?
  最後一次跟森哥在一起時……
  那時我趴在他的身前,十指和膝蓋支撐在軟軟床褥,他攬在我的腰,因勢利
導。低下頭去,看見淡淡的汗水滴落在床單,慢慢吸滲。
  當時我伸手擰開檯燈,他撫過我後背,他說我越發懂得嬌嬈了。
  我找借口說要享受身體,就像你吸毒,就像我愛你。
  其實彼時,是因嫉妒朱雀的嫵媚……且又是我無法比擬的術。
  分明他分明是在褻玩,她竟那麼歡,貪婪激享,身體熱烈。
  他擰捏著雪白的乳房,卑鄙地侵凌她嬌嫩的肉體。朱雀淪為醉生夢死的形,
分不清屈服還是虔誠。
  從前我奢想過一萬年的相愛,兩顆心的盡歡。曾經迷信付出和償還,相守和
維造。那時我忽然明白,原來人世間的極樂,只不過需要一針一劑。
  然後你待她花瓣張開,淫水期待。
  你看她的身體就像熱帶魚繽紛嬌媚。扭送著臀部,酥胸起起伏伏;高翹的鼻
尖透著淫蕩妙趣,唇角溢出透明的液。
  滿目淫糜畫面,只令我心間無限錯覺。
  
  這般姦淫惡業,變作一場饕餮會宴,聲色繪演。
  一群飢餓的妓女紛紛加入其間,過處無孔不入。一時淫聲絡繹,不堪形容。
我獨坐激賞,難以收拾方寸。 
  那是1997年8月19日的早晨。
  窗外光天化日。       
  
           
           DISC.B   END






         The Dark Flower Ⅲ         
               暗 花 Ⅲ               
 Aug.25      a.m.10:27    A.D.2005 
           
***********************************
 
              DISC.C       
『OPENING』 
  那段時間開始秋涼,天亮時間的越來越遲。病房裡的咖啡清淡,就像護士妹
妹的體香。
  我的名字叫孫秀城,我是一個警察。在東區分局上班的時候,我的編號是4
108。由於一項任務的失敗,致使槍傷,致使墜樓。
  醒來在這間病房。
  有時候6308會來看我,有時候我也會看報紙新聞。窗外的梧桐葉子慢慢
的落,事關黑幫的報道一天比一天多。
  好像我開始住院城市就入秋。每到秋天,大家都會格外忙碌,小時候唸書常
常有課文讚美豐收。
  人是這樣。
  有付出就希望收益。無論你是警察還是古惑仔;殺手還是農民。
  「前天地鐵站,黑幫大伙拼,死了八個。加上下午鳳凰廣場,一共十九條人
命。我們反黑組也犧牲了兩個兄弟。」
  「地產招標怎麼樣?譚警司,他……他怎麼樣?」              
  「那個什麼親王真是有錢,北京方面拿他沒有辦法。眼看只有拖一拖,對外
宣稱評估方案,其實,真的很為難。」
  「難怪有人要殺陳田秋霞。」     
  「對呀。譚警司說她是北京方面的親信,殺她當然可以敲山震虎……其實特
區剛剛成立,誰的位置都不是太穩……」林秀樹分析說:「今天你坐得舒服,轉
眼就換個人頂下來。就像換衣服一樣。」
  「呵,這些做政客的……也真是好辛苦咧。」
  「一樣,」他又來笑我天真:「黑社會也一樣,我們警察也一樣。」
  我當時靠在床上想了很多,卻還是無法消化這些句子。不過我知道,由於我
的失手,譚警司差一點被人換掉。其實那一次,我已經想到過離開。
  既然大家都坐不穩,何必要去苦苦支撐。支撐到後來,真的死了很多人,各
行各業,牛鬼蛇神。有些我知道,另有些也是我不知道的。
  林秀樹離開之前忽然指我手中水杯:
  「這種橙汁很好喝喔?那……我……再去幫你買?」
  「橙……橙汁?這……分明是……」
  那一句我沒有說完。惟獨看見杯中清水,驚愕而又驚愕。
  或許撞破色盲的隱情,林秀樹再沒有來過看我。某次「睇波」(看足球)時
候,好像聽他講喜歡祖雲達斯(尤文圖斯),要麼也就是紐卡素。
  而我也有些記憶不清了,我想,不會是因為墜樓吧?
  再過半個月,終於在MAYA遇見那個令我墜樓的女人。
  聽說她被強姦了。
***********************************
『蘇秀行』 
  那以後暴龍就開始射精。
  少量多次。
  朱雀吊在那裡,如同油盡燈衰,早早昏迷不醒。我自從她身邊經過,會忍不
住去縷她頭髮,誰知手指所觸又是一漬黏濕。也不知什麼液體。
  拉開窗簾是藍天白雲,風和日照。照出這具胴體的光影,白是雪白,陰是陰
霾。狼藉中又透露別樣嫵媚。      
  暴龍的陰莖慵懶癱在一旁,腥騷氣味。
  「龍哥……那批貨的事……情況也……有些危急……」我焦急催促。
  他懶洋洋回應一聲:「系吖。咁……不如……你替我口交緩解下?」
  我自是無法依從,卻藉由此揣測了他的所想。
  情勢危急,更不要隨隨便便動作。洪盛、東英、一合。無論暴龍向哪一方示
好,其餘便是要開罪;更有警察黃雀在後。而今又是蘇恩·達拉親王介入,事態
愈發錯綜複雜。
  滿世界都在尋他,奈何哪方更沒有勝算。現時暴龍唯一可以去做,即是躲藏
隱匿,然後侍機而動。  
          
  「或許……你不該去碰親王的女人。」
  暴龍攤開手,滿面無辜表情,像是責難我不該撲她倒地。
    
  人在江湖。之前我無法任憑她帶走暴龍,交與那親王;這也像此後,暴龍無
法放任這樣的女人,相敬如賓對峙。 
  來到這樣的陣局,縱然咎由自取,亦是身不由己。 
  暴龍於是說給我一個計謀。
  我又依從了。
  
***********************************
      
『朱雀』            
  醒來。睜眼。
  一幕赤裸的背--
  在MAYA見過他背影。而我不願相信,任何男子再有這樣的形。
  那一時,心思繚亂,週身隱痛。
  當他轉過身,目光竟是矜持。
  一間房,一張床,兩個人躺進一起,週身赤裸,心若止水。
  「你……你,你記得多少?」
  與他對視,會迷離。當時他若不說話,我或許一直靜到天黑。與他這樣近,
才可以嗅他身上的氣味,享受他說話的聲音。  
  我試圖整理零碎的記憶,好似拼接一副雜亂圖型。他在旁邊微微的呼吸,碰
到我耳際微微的癢。
  「多久了?」
  「一夜一天。」
  「暴龍呢?」
  「我不知……」
  「這裡。什麼地方?」
  
  「我朋友租的房間,矮騾子,他在前些天死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你,你叫我阿秀就可以。」  
  「好。阿秀,」我試著迎擊他的目光,同時以最冷漠的聲音挑釁他,「阿
秀,你對我這樣,不怕我殺你?」
  他似乎驚惶懼怕,本能的退縮身位,約在頃刻間又再強作鎮靜。而他尚未對
句,我竟忍俊不禁,嫣然莞爾,真當不知害臊。
  只怪阿秀緊張時的樣子,堪堪令我著迷。
  他跟了笑了,說:「你……你若要殺,何……何必問人姓名。」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零智商,因而我也無可倖免。全不知是哪兒來的氣派,
就連來龍去脈也不待他分說,我便娓聲道:
  「你這死爛秀,問你幾次才要肯說。連害我陰溝翻船,你真當歹毒的緊。」
    
  我也覺得驚異,原來「歹毒」這個詞……竟可以這樣來說。
  窗欞的倒影指示黃昏,陽光射落在地板和牆壁。貼牆的舊報紙泛起淡淡的黃
色,藉著日期標記,你可以倒數時光。
  愛一個人是這樣武斷,沒有緣由,也沒的商量。      
  那時他躺在身前,皮膚細膩,眼神柔軟。
  孩子氣,男人香。
  你會不自覺想要觸摸,想和他親切。而他是不會放肆的,就像一隻小獸的溫
馴,靦腆而拘謹。
  兩個人接吻的時候會輕輕抗拒,形成一種美妙的錯位,然而也是香艷的。可
享他胸膛的熱度,腰腹的拘束。每到這樣的時候,本能會閉起眼睛。
  也當想起親王的淫行。
  喜來登酒店的總統房內,一面巨大的落地防彈玻璃。親王撥開窗簾,俯瞰整
座城市夜景,當他昂揚起高貴的陰莖,憑欄笑傲,一覽群樓低。
  我分開雙腿,乳房貼在冷冷的玻璃,呻吟的氣息朦朧成水跡,手指抓出一道
道痕。有時他將精液射入我眼眶,我依然眼神膜拜;有時射入口腔,也要鳴謝他
恩養。
  當他的淫樂做成我的天書,身體就會飛揚跋扈。多年以來接受他的恩賜和造
養,信奉他為主人。每一滴體液是要為他而流,每一個舉動是要為他而取悅,而
我是要心甘如怡。
  他在體內風光放肆,令我奇癢難以容忍;願要點燃情慾,千般嬌媚,我必迎
合他的術。即便滴辣和鞭打,或是其他不倫的花式,我必是要嫣然的。
  一年以前,某次親王的老友阮文鬥想來要淫我,我用隨身的短匕刺傷了他。
親王本要懲罰我,要我供阮文鬥把玩兩個七天。那一番我流了淚,我說親王,朱
雀只是惟獨供你的。
  親王力拒了阮文鬥,言說要封我作為王妃,准我孕他的孩。他撫摩我的乳房
和中央,水是要為他而流。我還是拒絕了親王的恩慈,我只要護衛他,奉獻給他
身體。奉以他的性器,做我的愚忠。  
  直到我遇見蘇秀行。
  1997年8月19日,黃昏又到黑夜。我跟他在一間貧民房的舊床上翻滾
廝磨,自由自我。那一天的空氣透著迷迭的香,而我們終於沒有做愛。
  我想他一定是累了。  
***********************************
  蘇秀行睡著以後,有一個女人來敲門。
  遠遠聆聽到腳步聲,我就知道那是一個穿著拖鞋的女人。
  我猜她是這裡原來的主人,她有鑰匙,卻輕輕的拍門。後來我打開門,見了
她青白的娥眉,慘淡的愁容。
  那一刻,我已放棄了殺她。
  後來我還幫她整理了很多東西,那些有靈台的遺像,舊時的衣服。我一件件
遞給她,她一件件的燒。
  天台一角,火光哀哀。火光之上,是濃濃的煙熏。所以那個時候,她看起來
很像在哭。
  無風。煙火直上而去,燒焦的黃紙和雜質就跟著飄啊飄。
  好像隱隱約約遠處有老人家在唱戲,唱的什麼真當也聽不明。      
  我和她始終沒有講一句話,而蘇秀行也一直沒有醒來。
  她走之前,我見她從腳踝似乎扯下什麼,然後丟進火中。我一直站在她身後
兩三米,安靜矗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跟你無關,就不要靠的太近。
***********************************    
    
『ANA』
  很多人走的很急;很多事情,發生的也很匆忙。
  我走下台階,走進夜街,我其實一直不想回望。無奈道路很黑,唯一可以倚
仗,即是身後天台的火光。
  只是越走越淡。行至熊叔的夜攤,就為白燈掩蓋了。
  那天有人在熊叔攤上鬧事--
  「傻鳥熊!你這條未夠班的廢柴!我分明叫的是小腸,你……你,敢用大腸
充數!我,我阿康--今夜勢要將你轟殺!」
  那發話之人乃是新近串起的靚康,我曾在凍肉超市打過照面。一年之後,我
有個姐妹又與他幾度糾纏。
  此時靚康傲立在宵夜排擋,嘶聲呼嘯,端是氣貫長虹。那熊叔急急賠笑,嘴
臉好生諂媚:「大……大佬哇……」
  靚康厲聲喝道:「你--給我收聲!我要你仆街當場!」一記劈腿直將餐桌
掀了個翻。           
  
  「口胡!戰吧!」一群馬仔應聲附庸,繼而擁上前砸爛鍋碗氣爐。其餘食客
紛紛走避,只見靚康腳踏狼藉,飛揚笑傲。
  「哈哈,咳咳,哈哈哈。」
  熊叔萎縮一旁,抱頭低嗚:「我不甘啊--不甘心……」
  那段時間江湖上很亂,時時都有械鬥。然而看見熊叔的痿相,竟然又會幸
災--其實他的攤子早該被人砸了。
  而我想到此處,不禁又浮出往事來。
  偏偏那夜無風。入秋的夜空,抬頭就看見星座。那些好像城裡的燈火。
  第二天夜裡,我去了華冠星海上班。
***********************************



『蘇秀行』  
  有時候我可以把謊言說的很纏綿。
  這樣暴龍的誓言才會夠壯烈。
  他找來這裡的目的,即是求我行家法。他說他色迷心竅,污了二嫂清潔。真
真罪該萬死。
  演到聲淚齊飛,肝膽俱裂,他說我真是不知……朱雀姐與秀弟,一雙璧人,
竟遭此劫。他說那幾個妓女已被他殺盡了,現時他乃是來領死。    
  朱雀一直是這樣的女人,在她臉上,你看不見春夏秋冬。
  除非誰灌她春藥,除非我陪她纏綿。
  那時她將手槍插入到他口中。一秒兩秒。抽出。
  他是凜然,她是凜冽。
  我適時道:「那批貨,怎麼辦?」
  ……
  後來商議的結果是這樣--
  由朱雀請出蘇恩·達拉親王。在原先談好的價錢,象徵性上漲3%。一手交
錢,一手出貨。並由她擔保暴龍安全。
  再由我與暴龍做六四分。其後海角天涯,恩怨勾銷。
  朱雀忽然問我:「你……準備帶我去哪裡?」
   
  情結或習慣,我不假思量就應了阿根廷。
  此時余良森是否會在家中,孤單單等不到我。
  那是1997年8月20日21點再過一刻。在阿輝家中,我已度過一天兩
夜。暴龍離開後,朱雀去了洗澡。
  我在浴房的木門前呆立,好似聽雨。然而想到將與分別,竟也惆悵起來。
  其實我知道,她的洗澡,乃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幾個小時後,她將歸回到
喜來登的總統套房。在那同時,我會靜躺在余良森的胸膛。
  兩款迥異景象,忽然交錯層疊,而我纏在其間,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一雙素手,終於擊不潰壯烈的愚忠。緋色纏綿,也只是告別之前秀一出
文藝匯演。
  我在浴房的木門上輕輕的敲,從此不會再見。又不願令她聽見聲音,怕是打
開了門,一切又要改變。
  很焦急要去見余良森,步點卻沉重緩慢。可能是因為道路太黑暗,再沒有光
源作為倚仗。本想在熊叔那裡打包一盒米粉,偏偏尋又不見。聽說他的攤子被人
砸了。他很是不甘心。    
  那一夜多雲天氣,漆黑中走到燈街。我在報攤換了一枚硬幣,隨後找間電話
亭,打通丁耀的CALL。
***********************************
『孫秀城』
  轉眼是1997年的9月,我雖然出院,而肩傷還未痊癒。那時很多事情已
經告一段落,不少人也都有了收穫。
  因而警隊也給我放了假。
  記得我學廣東話學過一首歌,是講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為了讓時間過的快一點,我就會想到去MAYA跟人家相遇。記得那段時間
裡面,我遇見過不少有趣的人。    
  比如那張7號台,常常有美女就位。而我呢,常常也會跑去搭訕。
  某一天晚上,某一個女人。
  「呃……你好吖,小姐,你……你好像每次都是一個人喝森佰加喔?」
  我努力表現的很像金城武,可是人家沒有睬我。
  另一天晚上,另一個女人。
  「是喔?靚女,我……我上週五也看到一位靚女在這邊寫留言誒。你們,你
們應該是好朋友對不對?」
  後來我還跟她說了森多拿和金毛玲的故事,我猜她一定沒有看過王家衛的電
影。因為她一直沒有理會我。在她走掉以前,不小心在酒杯底下壓了一根頭髮,
不過是銀白色。
  
  再一天晚上,再一個女人。
  「……不過你不說也沒有關係吖,你心裡一定暗暗喜歡我對不對?其實我也
不喜歡那麼熱情奔放的女生誒……哪哪哪,我不耍寶了好不好?我只是想,想,
想請你喝酒啦……」
  從那個女生肅穆的表情,透出很強的黨性,我真的懷疑她是黨校出來的婦女
幹部。
  又一天晚上,又一個女人。 
  「……哪,你這樣戴太陽眼鏡肯定就是失戀。哪哪哪,我偷偷跟你講,我每
次失戀咧,都會跑去毆打狼狗。然後它很生猛追過來,我就會跑、跑、跑、一直
跑……」
  結果我還沒有說完她就跑掉了。看來學金城武,也要遇得見林青霞。
  ……
  最後直到有一天,終於有人理睬我。
  不過我實在沒有想到會是她。記得6308跟我說,那個外邦親王已班師回
朝了。
      
***********************************
  「呃……小姐對不起。是這樣子,因為我剛才遠遠的走過來嘛……我第一眼
哪,不是說什麼第二、第三眼……哎呀,看到你實在是漂亮兼優雅,偏偏我這個
人,又是非常靦腆,真的是打我成殘廢也都不敢跑來表白……現在僅僅是斗膽過
來請你喝一杯酒,希望你可以賞一個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變的這麼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別的城市別的警察會不
會像我這樣放得開。
  然而這個女生真是很漂亮,當她抬起頭,我就驚呆了。
  「孫警官脫下警服真當是瀟灑的緊,那天我真該將你打成殘廢。」
  「朱……朱雀!我……我馬上可以報警抓你。」
  「你們中國人真當是風趣的緊。賊喊捉賊,原來警察也會揚言報警呢。」 
  我思量片刻,想了透了,也可有輕愜的對答。     
  習慣性推推眼鏡,笑聲道:「恩啦,報警不如抱啤酒你說對不對?」
  「檸檬汁加冰。」
  她酷酷地應了一句。  
  ……
  「其實我真的是第一眼,就憑在寰宇中心的那一槍。哎呀,驚艷哪!」
  「呵,孫警官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原本想調戲她,反被她搞到尷尬。看來我油嘴滑
舌,終究只是皮笑的本領。
  我慌忙移開了話頭,問她那夜之後的情形。
  她飲了一口檸檬,淡淡說:「後來被那個暴龍強姦了。」
  我再一次無言相對,折服於她的氣派。做男人真的是很委屈,當你聽見這樣
的說辭,能教如何以對?
  好在她始終淡定,一張絕色面龐,全沒有春夏秋冬,「我在這裡……是為等
另外一個男人。他叫阿秀,你有沒有見過他?」
  「別的阿秀我不知道,但在你面前,好像也有一個阿秀喔。」我終於找準機
會揮動巧舌,冀望緩解一下氣氛。
  而她也很領情,隨即嫣然一笑,「那好啊,你可以有知情權。」  
  女人的美,確然有一種霸權。我分明知道她的一笑一顰俱是虛偽的表象,然
而由衷受用。也不知是天性還是邪欲,雖然我對這樣的人型工具全無好感,更加
切忌迷寐心竅,卻又……真真無法抗拒。
  於是。
  她說;我聽。
***********************************





  她說。  
  ……親王對那批貨的渴求她是知道的,它甚或關係到一場政治風波的掀起。
在東南亞的許多國家並無法度可言,金錢和武器足以構鑄有力的強權。
  親王很快接受了條件,並再度要「賞賜」朱雀。那一次「賞賜」的進程中,
親王覺察了她的異常。正因親王的存疑,才令他保留住性命。
  而在那個時候,朱雀還不知道。
  她坐在暴聳的陰莖,媚骨妖嬈,跌宕風騷。這場臨別匯演,她要如此傾心。
玻璃視界中,投映出絕世的風姿;窗外繁華鬧市,緋暗夜空。藉著鏡中的虛實,
她開始憧憬下一場愚忠。
  很多人說戀愛中的女人零智商,其實死守愚忠。
  在她的描述,我又一次看見ANA。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人跟你無關;偏偏又為之吸引。可能是因為我
知道了太多,終要逃避這座城市。
  而她說她的阿秀也失蹤了。
  「約定交易的時地,洪盛早早設置下埋伏。我原先也以為是暴龍在玩花樣,
可是當他們掃清了場,就開始逼他交貨。他裝無辜,他們就剁他手指,」她呷一
口檸檬,好似助興:
  「刀刀砍在骨節,一隻掌,砍十刀,隨後再又從……」
  她說:「那天親王沒有露面。我帶足了美金,外帶十幾條人,五六支槍……
所以我很快跳海逃生。那筆錢數目頗為不小,我那時很驚惶,也覺得親王欠缺謹
重。那時我潛在水下,隱在礁石。我看見那只皮箱中九成也是泰國株,要麼便是
越南盾。僅僅在表層鋪置了美金。」
  她雖未言明處境,我卻苦苦笑了:「那你豈不是回不去了?」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回去,可是阿秀他……失蹤了。」
  「也許……」我又改口道,「也許他很快就會出現,只是還沒有到時間。」
  「所以。阿秀。我們--需要彼此等待。」    
  後來我才知道,這裡是他們初識的地方。自從那夜開始,朱雀在等了他57
個星期。我幫她續過簽證,也曾利用警局的網路幫他查探阿秀的消息。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很多阿秀,你不可能知道每一個故事,更無法甄別出每
一個人。很多年以後我看見一個姚明拍的電視廣告,忽然就開始笑。   
         
  那時我早已回到湖南長沙了。
***********************************
『ANA』 
  無論你是什麼人,這輩子都會有兩個天性。
  一是愛美;一是怕死。
  「所以很多東西……菱香,我們都避不過。女人要堅韌而美麗,向著時光的
潮湧,向著悱惻的未來,我們要足夠勇敢,與之交匯。」
  當夜阿輝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留在芭娜娜的包廂,貼在牆壁,放肆地嚎哭。
記得在他射精時,他說「繳水費」。那一刻,我彷彿墮進時光的河流。兩個人分
明是應該接近的,而我偏要抗拒。
  「阿輝死前給我打過一個傳呼,我拿著電話,久久沒有按下鍵盤。浮懸的手
指急劇的顫,好似磁場中在掙扎。」
  那時眼淚劃過面頰,我再也哭不出聲音。
  「不知道那個時候,假如我推開門追上他,事情會不會改變。菱香,你說會
不會變?」
  我換到華冠星海上班後,認識一個姐妹叫菱香。記得阿輝尾七那夜,我終於
開始害怕。菱香在我背上柔柔的拍,然後她拿來粉底和眉筆:
  「不如你畫濃一點的妝。這樣他來了,他也認不出你。」
  當天晚上,我接了兩個客人。他們說我很美。肌膚廝磨的時刻,我曾經想起
過阿全和阿輝。不過已沒有眼淚,因為無所畏懼。
  一個畫濃妝的妓女,她是不可以哭的。
  她即是鏗鏘玫瑰!
***********************************
  有時候我會和菱香去MAYA,有時一個人去。
  每次去MAYA,總可以見到漂亮的女人。有些並不認識,而我隱隱知道一
些事情。
  比如那位紮起辮子,素色短裙,白色球鞋,滑雪眼鏡,好像網壇美少女。我
知道陳田秋霞是她殺的,暗花是200萬,不過好像被洪七放了鴿子。
  「細聲些,洪七的女兒常常會在這裡,也不知她在做什麼,但她出沒。」菱
香在耳邊警醒著。
  「還有那位長髮垂肩,低領毛衣的……她更加可憐。愛上一個男同性戀,自
己卻不知道。」      
  「其實女人都是這樣。冀望中正的情緣,又分不清時地,連對方是什麼人也
不知道,一半愚忠,一半無奈。因而命運悲哀。」
  
  看著那個苦等的女人,想去知會她真相,轉念又不知如何分說。
  我去了找她借火,在她桌上遺了一份報紙。
  在她點火的時候,我偷偷望她眼神,看得見一分癡。想來一個女人的執愛,
即是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一個莫名的人,墮進一場驚詫的緣分。其間所謂的真,
亦是長或短的時間,深或淺的皮相。
  其實如果她有閒去讀那張報紙,會看見一則報道。說一個姓余的道友,如何
死於愛滋。
  不過沒有關於蘇秀行的描述,也不知來龍去脈。
  看來是真的不知所蹤。
  那段時間江湖上很亂,流傳的暗花越來越多,發生任何事情也都未算叵測。
  幾個月以後,有個叫銀狐的殺手殺了龍頭洪七。傳聞是因為一批白粉,也不
知與暴龍的死有沒關係。
  也有說暴龍是和陳田秋霞葬在一起。    
    
  又一年聖誕節,丁耀被炸死在市郊的公路。那時我和菱香在一起,人群中我
認出當年的凍肉康。還有一個人的背影,很像蘇秀行。
  那時我勸菱香不要再做了,不如找個人相遇。
  很遺憾她沒有聽。
  很多年以後,我真的遇見合適的人,轉眼想要結婚。那時我寫過一封信給孫
秀城,結果他寄來一雙高跟鞋。
  我遴選不出一款合襯婚紗,怎樣才夠配它。可惜那個時候,菱香又不在了,
否則她對婚紗實在是很有考究的。
  至於她為什麼不在,那我們就不要再提了。
***********************************
『康』  
  1996年底的時候,我在一間凍肉超市打工。
  1997年初,我砍光頭飆三刀。警察抓我坐牢,是被洪盛會的丁耀出面保
出來。
  之後,那間凍肉超市開除我。
  丁耀卻叫我入了社團。起先我跟的大哥是四眼鳴。
  1997年7月11日晚上,陪鳴哥打完麻將散場。
  路過老街矮牆的時候,我看見一個人在地上掙扎,他週身是血,多處刀傷不
淺。我當時救下他,而後才知道那是一個很三八的印度人。
  
  那些日子,我初初開始走江湖,他教會我不少道義。記得養傷期間,我有時
帶他去公路吹風,會看見銀白色跑車呼嘯而過,帶來陣凌厲風聲,汽油熱度。
  某天當我上了位,必會有一輛這樣的跑車,所過之地,揚起風塵。我說,或
有那天,我必定不會忘記你。
  他仰望或微笑,煙蒂拋出很遠。他說的一些話,一時乃是我聽不懂的。之後
他消失在這個城市。分別前,我幫他寄過一封信給警局的譚詠麟警司。
  接下來發生了很多事。有些我沒有參與,有些身臨其境;有些毫不知情,有
些避之不去。那些關於江湖的倫理,暗花的佈局;關於殺手的童話,警察的表
演。繁多一切,說穿不過「江、湖、海;屍、屎、尿」。
  可能是因為經歷的太多,半路出家的我,早早又帶著妻子離開。
  2005年9月,我在南中國某個旅遊城市降落,帶著妻子和女兒。那天爬
山爬到累,坐在路邊的竹椅上少息。忽然有個印度人跑來借火,我笑,他莫名。
  我於是請他為一家三口拍照片,他欣然應允了。
  那一記閃光,大家都很開心。                 
              THE END
            SEP.4  2005      
               
***********************************
               【後記】  
 
  這是一個輕快的故事,雖然說不清始終,卻總有它的亮點和因由。關於MA
YA和6308的種種,在此也都統統完結了。
  兩年前寫《暗花》的時候,胸中好似有些抱負。一年前寫的《暗花Ⅱ》帶著
癡和怨。愈漂亮,愈無常。這一次的《暗花Ⅲ》……
  是我第一次微笑著給一個故事畫下句點。
  它一定不是黑白電影。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09-3-24 18:55 編輯 ]
2007-9-28 22:48#3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查看積分策略說明快速回覆主題
標題:   (可選)
選項:
禁用 URL 識別
禁用 Smilies
禁用 Discuz! 代碼
使用個人簽名
接收新回覆郵件通知

           [完成後可按 Ctrl+Enter 發佈]

  可打印版本 | 推薦給朋友 | 訂閱主題 | 收藏主題  


 


本论坛支付平台由支付宝提供
携手打造安全诚信的交易社区   Powered by Discuz! 4.1.0 Licensed  ©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59082 second(s), 12 queries

所有時間為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2-2-19 0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