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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10-8 來自 台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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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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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祭
壹
當我在大湖湖濱,長滿莎草、稗子和香蒲的濕地平原上第一次見到巴族公主
易的時候,使我感到驚訝的不是她的容顔,而是她所駕馭的在平原上移動的城市。
很多的時間和城市都已經變成了回憶。在我所見到的二十年中,長山山脈是
一件還沒有發生過變化的事。熱帶的雨雲在山坡稍微向上一些的地方翻滾而過,
天和雲無窮無盡。雨季就像是一個悲傷的女人,将自己全身隐藏在灰色的紗幕之
中,但是她一直在戰栗和哭泣。迷茫一色的天空和山麓,白色的雨,在娜蘭的雨
季裏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娜蘭在長山以東的海濱,而我們現在是在長山的西坡以
下。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走到了比娜蘭更遠的地方。
這是在南洋以南,極西更西的另外一個天下。它的山脈與河流仍然是我們所
知道的山河的樣貌,那些傳說中的化外的人面獅身,長有少女的面容和鷹鹫腳爪
的半人半獸,也并沒有在半夜走到我們的篝火旁邊來,但是這裏的确不是我們所
熟知的華夏中原。如果要在這一片地方分辨方向的話,這裏的天空是沒有北極星
的,它在非常偏北的,幾乎靠近到地平線的地方,而它在那裏照耀的地域才是中
國。更加真實的恐懼感來自于路途。我們每一個大周人的家鄉都在一萬裏以外。
要走過一萬裏才能看見我們熟悉的水井,瓦房,和桃樹那樣的事。在漫長的海船,
驿馬,牛車,以及徒步跋涉之後,一個真實的歸途實際上肯定要比任何事先以爲
的可能性更加長久。
大湖在當地語言中就叫大的湖。它是長山以西這座廣闊平原上的一片無邊無
際的水面。大湖是一個有生命的湖,它在雨季中獲得的降水使它沿着平地泛濫開
來,最終會将我們腳下的草原淹沒進入湖底。極南,極西的水,在那時從一種無
邊無際的廣大,變化成爲天地之間僅有的存在,它一年一度的将萬物重新化做唯
一。
娜蘭得而複失之後再過五年,我已經把獵場開辟到了巴國的大湖岸邊。大湖
的湖濱有野牛和象群出沒。娜蘭在二十年前被征服成爲大周最南端的州府。娜蘭
府城在從中央王朝前往南洋群島的路途上起到了中轉接續的作用,她在十五年裏
迅速發展成爲一座居民衆多,商業繁榮的城市,而後又在當地土著人民的暴亂中
陷落。大周的艦隊雖然繼續維持了海上的控制能力,但王朝的陸軍正在西域作戰。
距離更近,具有地緣優勢的巴國軍隊越過長山山脈鎮壓了娜蘭的亂局。那也是它
幾百年來一直期待的東進野望了。
大陸王朝在兩面受敵,應接不暇的情形下接受了巴國表示友誼和臣服的貢禮,
它接受巴作爲一個藩屬的統治權利。而對于商人來說,隻要戰争停止,生意就可
以繼續。在娜蘭重新複歸蠻夷統治的五年以來,我們隻是把原來收買大周官吏的
錢,用到了巴國貴族們的身上。具體到我自己,因爲我在長山和大湖之間已經遊
蕩了許多年,事情在一些方面甚至變得更容易了。
這一回發生的問題并不在于人際關系,而是因爲今年特别的天氣。雨季可能
提前到達了大湖地區的上遊,在我們看不到的更遠的北方一定有過很大的雨,下
過了很久。從山脈一直平緩延伸到我們腳下的原野上本來長滿起伏的青草,幾乎
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泛濫的沼澤,那是遠方積蓄的内澇沿着較低的地勢四處
滿溢的結果。而在我們另外一側的大湖岸邊可以看到,湖水已經不再是旱季晴天
中的碧綠清澈,它現在變成了一片浪湧起伏,漩渦叢生的渾濁世界。在湖水中沉
睡了一個旱季的,某種仍然記憶着洪荒時代的精靈正在蘇醒過來。
我們在湖濱建有臨時存放貨物的旱季營地,有整個旱季中的大堆獵獲,象牙
犀角和牛皮之類。我們需要攜帶着這些貨物,趕在湖水淹沒土地之前返回到長山
山腳。翻越山嶺中的隘口會是一件麻煩,我們隻是一年要去做兩次。從瓊崖和泉
州乘船到娜蘭來的中國商人會在那裏等待我們。居住在長山山寨裏的趕象人在雨
季之前按照約定帶領一隊大象來到營地,他們負責橫越草地和山脈的運輸。我們
當然有一些馬,但那是在我們追蹤獵物和越野的時候,用來代步的工具。它們不
能背貨。而到現在我們已經身處三面環水的境地,象隊仍然沒有出現,估計也是
被意料之外的大水擋住了道路。在整個旱季裏巴人女孩帕南的村子一直是我們的
鄰居,她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跟着我們走吧,大周人,順水到下遊去。不過
我爸爸可不會同意你們帶上那些死牛皮的,再說……船上也裝不下它們啊。
帕南的父親是巴族部落的頭人。七條木船裝載着他的那個三十八位居民的小
村莊,永遠在大湖上遊蕩。他們更習慣捕魚,不喜歡像我們這樣在草地上追殺象
和犀牛那樣的大動物。可是中國人會給他們帶來絲綢和瓷碗,所以巴人也沒有打
算要把我們趕走。帕南把我們送給她的整幅綢緞挂在船艙四面的闆壁上,把巴族
頭人家的船屋裝飾的像一爿蘇州布店。可她自己還是隻圍着魚皮短裙。除此之外
她當然是什麽也沒穿了。這個樣子站在船邊的巴人姑娘們往水裏竄進去,可是能
夠一氣不換,一直潛過整個水灣才從對面冒出頭來的。
巴人們在旱季中把船隊系留在近岸的湖邊小灣裏,而現在他們的家,已經全
都在黃濁的水面上飄搖了起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跟随着水中的精靈,漂過原
先的草原,沼澤,甚至是小樹叢林,去尋找新的岸邊。
就像帕南所說,我們這十幾個中國人也許可以跟随他們的木船村莊在水上漂
遊,但是我們沒法帶走今年的那些收獲,除了成堆的象牙和犀牛角以外,我們還
有幾十捆硝過的牛皮,更不用說那些跟随我們多年的馬和獵狗。維持這樣一支冒
險隊伍整年的開銷絕對不便宜,真要遭遇一次斷腕求生的話,我也許真的要灰溜
溜的回到萬裏以外的家鄉去,才能籌措到下一次卷土重來的資本了。
就是在那一天裏,我們看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公主易的城市。
易的軍隊有兩百頭戰象。它們分成好幾個集群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當然,
那是因爲它們正處在和平時期的行軍狀态。易的城市也在草原上散漫的行進。她
的城市有十四座城堡。那是一些建造在巨大車輪上的木制樓房。我們幾乎用了一
整天的時間,等待着它們從北方的天地線上走近到我們身前。它們從一些鋸齒形
狀的輪廓,漸漸的變成一群漫遊的爬蟲,變成一片像是撒開了首飾木盒還有動物
玩偶那樣的雜貨市場,後來幾乎是突然之間,我們周圍就布滿了各種動物,拖帶
車鬥的水牛和黃牛,大象和馬,草地上到處豎立着像房屋支柱那樣粗大的象腿,
還有那些巨獸揮來揮去的長鼻子。而更多的是人。易的城市裏有好幾種不同的人,
有官員,士兵,工匠和奴隸,除了男人之外,他們中間還有很多的女人。
大象和馬們在湖邊飲水,士兵解開束帶擦汗。最後我們看到一座四層樓高的
宮殿平穩地行駛過來,一向什麽也不在乎的帕南早就已經雙膝跪地,就連我們所
帶的藏獒都不敢嗥叫,它們趴伏在草叢中低聲嗚咽。
這些在平地野草上行走的樓房是使用人力拖拽的。在這些安裝有巨大車輪的
樓房之前,排列開一整片寬廣漫長的赤裸女人的陣列,八個并肩排列的赤裸女人
組成了她們隊伍的立面。這道沉重但是執着地朝向我們逼近過來的肉體牆壁可能
有二十五尺寬,她們的深度一眼看不到盡頭。那倒不是說她們真的有成千上萬的
數量,超出了我們的視線之外,而是因爲在大湖平原這樣完全沒有起伏的地形上,
排成了隊列的人們會彼此遮擋,我們隻能看到赤肉滾滾,胸乳搖擺,還有她們直
視在我們臉上的,毫無感情的眼睛。
這一片起伏動蕩,由人體組合而成的生物群落像一層潮水一樣漫卷過草地,
她們一直這樣如入無人之境般地挺進到距離我的身體隻有十尺的地方,才井然有
序地分裂開去,她們所保持的态度,幾乎是一種河流繞過礁石般的輕蔑和漠視。
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那是她們在接受嚴格訓練之後,已經非常馴服順從的表現。
當這個漫長的女人隊列分成兩股,從我的兩側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可以非常
清晰的觀察到她們每一個人。從開始直到結束,她們所有人保持了第一個瞬間給
予我們的震撼。沒有一個人身着哪怕半點衣飾,她們每一個人都像出生那天一樣
精赤條條,一絲不挂。她們當然也沒有穿鞋,而且她們的腳踝上都系帶着鐵鏈。
這個人肉陣列的八人橫隊是由四人一組的兩支隊伍組成,她們也就是這樣才能夠
分成左右,把我夾持在中間。每一個四人小組的成員都是被一支碗口粗細的木柱
連接在一起,那支粗木棍棒橫向擱置在她們四個人的背部,比雙肩的水平線略微
低一些的地方,每一個女人都被結實的皮繩環繞過兩邊肩膀,并且通過腋下與她
們身後的木柱捆紮在一起。顯然那是一個人附身向前以後,最能發揮出牽引力量
的兩個支點。在那條木柱正中向後牽引出直徑驚人的巨大纜繩,這根纜繩經過每
一個四人小組,在她們背負的橫梁上繞圈打結,充滿張力地通向遙遠的樓車。我
想如果有一隻鷹從天上飛過,它往下看到的這一整支隊伍會非常的像一條巨大的
蜈蚣,每兩組分成左右的赤身女人就是它的一對步足。分成左右的兩個四人集團
各自拖負着她們的系纜,幾百個赤裸女人的畜力,經由木柱和繩索的挽具聚焦于
樓車前緣一點。在她們鬓發紛亂,含胸俯首的身形之後,那座裝飾有卧佛,屋檐,
風鈴,以及尖塔的華麗宮殿穿過湖濱雨季的彌漫霧氣,正在像一場海市蜃樓一樣
顯現出來。
巴國國王的第五個女兒易在整個半島上享有戰士的聲譽,她總在事涉國運的
關鍵戰争中出任軍事領袖,并且迄今爲止都取得了勝利。五年前正是易帶領的軍
隊撲滅了娜蘭的暴亂,雖然巴并沒有與大周發生直接對抗,但那畢竟是已經被周
朝所兼并的異國領土,再加上巴與娜蘭的傳統淵源和長期争霸的曆史,易的勝利
被認爲是巴國正在得到神靈眷顧的一個明顯的迹象,易的聲譽如日中天。雖然按
照一個中國人的曆史觀點來考慮,王室非長的嫡子獲得了太高的名望并不一定是
好事。不過人類世界是千變萬化的,沒有人能在事先做出确定的判斷。
我們以後知道,那一年的整個旱季中易一直在大湖北岸主持建造王家祭祀的
塔林。對于這個到處是草地和湖水的國家,甚至連建築材料都是稀缺的資源,采
石場會在百裏之外的長山山坡上,公主的大型木車有幾種不同的形式,除了她自
己居住的宮殿以外,其它那些的用途其實是在平原上運送石塊。巴國的京城也在
大湖區的北方上遊,易和她的建築隊伍本來應該返回首都那個方向,不過她在那
一年遇到了與我們同樣的問題,在發現回程被湖水阻斷以後她們掉頭向南。巴國
的南方是海,大湖出海口的旁邊有一座叫做蚌的城市,它是巴國最重要的對外貿
易港口,往返大食和中國的商船會在那裏靠泊,蚌也因此變得富裕繁華。
北方泛濫的湖水如影随形,易準備去蚌度過今年的雨季。她在那天弄清楚了
我們是誰,以及我們遇到了什麽樣的問題以後,邀請我們和她的隊伍一起前往南
方海濱。我們可以從蚌設法搭乘順路的貨船返回娜蘭或者中國去。
和帕南家的船很不一樣的地方在于,易的車現在是閑置的。當天晚上易的奴
隸幫助我們裝車,隻要一輛城車就已經足夠。在那座能夠運送萬斤石材的寬闊的
車廂裏,我們整個旱季裏的獵獲隻是占到了一小半的空間。拖拽這些貨車的奴隸
們性别混雜,男多女少。不過正如我們第一次面對易的王宮所見到的那樣,公主
座駕所使用的車奴全都是婦女。在一場比較正式的觐見行動中,我們需要沿着兩
列壁立的裸女走廊,行進可能有一百尺的距離,才能走到那座高聳的宮殿正面,
占據了兩層樓面的大門以下。騎坐在戰象上的王室官吏從隊列外側的高處向下注
視,而赤裸的女奴們筆直站立着迎接我們,但在客人經過身側時馴順整齊地屈膝
下跪。那是兩道迎向我們又俯伏沉落的人肉波浪。
在跟随易的王城一起行進的第三天傍晚,公主表達了接見我們這些遠方來客
的願望。與易率領的這座城市,還有她的樓車前華麗鋪張的禦奴形制相比,我們
在四層的王宮樓頂見到的公主易幾乎像是一個平民女孩。大湖平原是一個非常炎
熱的地方,巴族的女人們從來不穿上衣,即使王室也是一樣。赤足的易公主隻圍
有一條普通的麻布短裙,就連她左邊乳房上的一塊鮮紅胎記,都是那樣不拘禮法
地暴露給所有的人。公主給自己的手腕和腳踝套上了許多零碎繁雜的環圈珠鏈,
看上去都是些鄰居小妹會喜歡的廉價裝飾,不過确實有一個例外。易的脖頸上用
皮繩系挂着一塊鴿蛋大小,晶瑩赤紅的石頭,那很可能真的是一件稀世珍寶。在
公主淺棕色的雙乳中間,這塊碩大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易的樓車可能長到五丈,寬超過一丈五尺。這樣的一塊車頂面積被布置成爲
一座空中花園。樹木和藤蔓從一些安放和懸吊的,大小不一的瓷盆和瓦缸中生長
起來,綻放出各種顔色的花朵。在朝向車尾的方向甚至開辟有一條橫貫左右的水
池,水中漂浮着藍色的睡蓮,而兩道檀木的河岸通過一座狹窄的木橋相聯。在那
之後有一座木柱支撐的寶塔,這座木塔從四層高的車頂繼續聳立向上,每一層都
裝飾着精細的浮雕和彎曲的飛檐。
公主在這座花園裏親自款待了我們。雖然有玉雕的杯子,番石榴釀成的酒也
帶有獨特的熱帶氣息,隻不過對于我們這些來自中國的赴宴者,更讓人感到興趣
的大概會是烹饪以外的那些事物。在這一處并不遵從中原教化的奇異之地,當我
們輕微地搖晃,伴随一座綠葉和花朵的檀木庭院,在距離地面幾十尺高的空中漂
浮前進的時候,從雕花的欄杆上極目遠望見到的所有草原像海。我們正從中間航
行而過。而向下的俯瞰會是驚悚的。那底下整齊排列開上百面棕黃顔色斑駁交錯
的,赤裸裸的婦人肩背。其實她們手腳上鐐铐的金屬聲音一直會被車上的乘客聽
到,她們的呻吟和喘息也并不是那麽的輕微。尤其是當那些騎坐在大象背上的馭
者揮舞起細長的鞭梢,兇狠準确地擊中他們所認定的懶惰目标的時候,死皮和生
肉相交,激發出異常清晰明快的脆響。
我們杯中的酒液平面突然搖動。樓車正在平緩的停止下來。" 停。停車!"
從樓房前後兩個方向會同時響起簡單清晰的口令。控制這座龐然巨物運行的并不
僅僅是在車前挽住纖繩的幾百個女人,實際上車後還跟随有一個同樣規模的奴隸
隊伍。排列在車後的女人不需要負重,她們的肩背上沒有捆紮住牛轭樣子的橫木,
但是她們同樣被編成兩組八列,兩條粗鐵環鏈從車尾木檔上向後延伸出去,依照
女奴各自行走的位置,用鐵铐鎖死她們的左手或者右手。而那個牽連在鏈條上的
女人另一側的手臂,會與另外一個女人的手臂再以鐵铐相聯。這樣的一個四人組
合正好具備了與車前群體的對稱關系。本來她們存在的一個理由,就是爲了保證
在拖車奴隸因爲傷病減員時可以替換。不過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
當駕馭她們的官員高喊停車的時候。
每一個鎖在外側的女人疾步上前轉身,内側的那個隻是轉身,但是她們都要
以最快的速度抓住長鏈,停止腳步,并且盡可能地後仰身體。高大的樓車運行起
來具有很大的慣性,要依靠反向的用力才能盡快刹停住車輛。
經過了共同行進的三天路程,我們已經見到過很多次這樣的臨時停車。每當
有拖車奴隸因爲精疲力竭再加上連續鞭打而昏死過去,她的身體松弛地拖挂在轭
具底下就變成了累贅,這時需要花費些時間把她從隊列裏解開拖走,再從後邊領
出人來接替。我端着番石榴酒杯倚靠到花園的欄杆邊上,那具赤裸裸的女人身體
已經被拖到了靠近樓房的地方。女人大張開四肢孤單地趴伏在綠草從中,有好幾
個揮舞棍棒的男人圍在她的旁邊。從這樣的高處俯視下去,他們手舞足蹈的樣子
幾乎像是遊戲,但是女人被打中時發出的尖叫是實實在在的。她在木棍下抽搐和
爬行的姿态有點像一隻垂死青蛙的掙紮。
巴人相信鬼神。他們經常使用活人獻祭。那個女人四條肢體上的所有骨頭都
要被打碎成小段,上邊一直到肩膀,下邊要到骨盆,她的手和腿變成了一些像是
肉泥血腸那樣可以扭曲的東西,她以後被懸挂到了樓車的巨大車輪上,使用的不
是繩索和鐵鏈,而是她自己的四肢。她的手臂和腿被纏繞編織到車輪的輻條裏去,
使她的身體像一個口袋一樣懸浮在輪盤的表面。有一隻光裸肮髒的腳掌底闆緊貼
女人的左臉朝外綻放開來,那也許是在她身後轉過了一圈的右腿。每一個奴隸都
知道這就是她們被換下後的唯一結局,她們都是這場旅途中的日常消耗。
如果不是足夠幸運的話她還沒有咽氣。不過樓車已經重新啓動了。我們的樓
車左右安裝有各四個輪盤,最多時候可以編織進去八個車奴。巴人相信這是将生
命供奉神靈的正确方法,嘗到了血腥的神就會庇佑這座宮殿行動自如。獻祭奴隸
的血沿途零星的灑落下去,經過車後上百雙光裸女人的腳闆踩踏,變成一種斑駁
錯落的紅色車轍。
這不是在中原。這可真是在教化之外的巴國。易從我的身後靠近了過來。她
也端着酒杯,她從側面緊緊貼住我的身體,往車下尋找我的視線方向。公主的上
身是沒穿着衣服的,她說,大周人,你知道我們中南亞洲的,對吧?
那裏邊有好幾個外國國王的大小老婆呢,還有了不起的女将軍。你知道,我
們這的女人都特别能打仗的。她們那時候大概沒想過最後會挂在車輪子上吧。對
了,你有沒有看上哪一個了?晚上我讓她們上來陪你。
易笑了,要不,你跟我一樣,最後看上的也是那個大高個子的白女人?
就像是應合着易的調笑一樣,從我們身後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這是在野性
的巴。巴國公主在空中花園裏布設的宴席并沒有絲竹管弦助興,但是自始至終都
會有一些起到伴奏作用的奇怪音響。從車底下傳上來的那些鞭笞和呻吟隻算是背
景的和聲,樓頂後沿的寶塔是庭院中所有人的視覺焦點,易喜歡的那個大高個子
的白種女人,就精赤條條地長身挺立在寶塔玲珑的圓頂以内,她健壯的小腿和赤
足下是一面銅鼓,銅鼓有一層振顫的薄面,鼓身中空,内燃。那些從一開始就翻
滾着微薄火焰的燃料應該是炮制的很好的木炭。她的兩隻腳上帶有兩座嶙峋的鑄
銅大塊。她的雙腿呈現出羅圈的形狀,但是她不得不努力地拖動起沉重的金屬器
物,沉重地踩踏和蹦跳。炙熱的疼痛使她輪流擡高腳掌和腳跟,銅的重量使她掉
落回鼓面。骨肉和皮繭的痛苦是沉悶,笨拙的,而銅的跌宕高亢。我們早就已經
發現,當易的宮殿隆隆行駛過曠野的時候,周圍總是回蕩有怨恨和悲怆的戾氣,
以及金石相交的铿锵碰撞,現在我們知道這種殺伐之聲的緣起了。
在這樣一個限定的空間裏觀賞四面風光,我們沒法遠離中心,各種事物都是
如影随形一樣的環繞在我們身邊。所以在一整天裏爲公主擊足踏鼓的這個女人,
其實隻是在我們一轉過身的圓周以内。" 她多高啊。" 公主撥開遮掩在眼前的吊
蘭花瓣,回轉身體仰望上去。她的白女人身長大概會到五尺五寸以上,站在一個
連架子帶鼓的地方就更高了。白種女人的兩隻手臂被束縛在一起,擡舉到更高的
地方。她是被塔頂上垂落下來的銅鏈懸吊在鼓面上的。她的體态凹凸,雙臀厚重,
寬胸巨乳噴薄翻滾。連帶上她腳下的金屬挂墜,她簡直就是一口懸挂在廟堂下的
大肉鍾。" 她打仗的時候用兩把銅的大斧頭," 公主說," 那東西真的很重…
…"
聽說過嗎,她是個維京女人,她的國家離我們這兒可真的很遠很遠……她們
爲了金子出租自己,跑到那麽遠的地方來幫别人打仗,那一年是爪哇人雇了她們
……那一年她帶了一條船來,整一條船裏全是跟她一樣的白女人,她自己可是個
船長……要不叫個什麽……上尉?
其實我在海裏打不過她們,可是我的運氣好。易公主對着我綻露出幾乎是孩
子氣的笑容。要不是大風吹翻了一半爪哇的艦隊,現在可能就該是我蹲在她的船
艙底下,光着身子劃槳啦。
易伸出手去摸摸維京女人的光身子。她摸的是她的小腿。銅鼓散發出平靜的
熱量,火其實并不是很旺盛,否則人足恐怕早已經被烤成焦炭。赤裸裸的維京女
船長在那上面的蹬踏也隻算是不徐不疾,本分盡責的。我們很容易想到,在這樣
沉重漫長的肌肉運動中,她早就已經耗盡了體力。她的寬厚的腳掌和桀骜的踝骨
腫脹變形,而腳趾頭像一堆圓球形的水蘿蔔一樣紫紅發亮。她的小腿還是健壯的,
她們粗蠻如同兩支石柱,而且她們也确實像一具有生命的機體那樣,流汗,抽搐,
她們甚至還附着有一層濃重的汗毛。但是她其實沒有腳,她隻是粘膩遲鈍地踩踏
拖拉着兩塊油水交融的結締團塊,油和水都是被火力煎熬出來的,她肌體中的脂
肪和胞液。她們幾乎就像是兩具剝掉了外皮,奇形怪狀的烤山芋頭。
我知道你們那些男人喜歡女人的腳,公主促狹地說,你會喜歡這樣一對大腳
丫子嘛?她對着女人船長的身後做了個大概意思的手勢,在那地方一直守候着一
個奴隸男人。他現在把手裏燒紅的鐵條打橫過來,按到女船長的小腿上去。
這樣才會有一聲尖叫了。她的腿還能感覺到疼。她的腿飛快地抽向空中,帶
着那隻紅燒油焖的大腳爪子,笨重的鑄銅緊跟着飛騰起來。那東西隻是用了一個
銅環,直接穿透了人腳的肌腱串連在上面。銅和肉也就是這樣緊密相連地砸回鼓
面,混然地發出一陣轟鳴。
貳
中原王朝大周派駐到國家最南方向,娜蘭州府的鎮守官吏,十五年後殁于當
地民變。又經曆過四年,守城死節的朝廷命官庶出之女阿菡全裸,赤足,挺身站
立在湖邊濕潤的草地上被我看見。那已經是在比娜蘭更西,更遠,獰厲蠻荒全無
教化的巴國境地。我想她還是能夠辨認并且回憶起來誰是那個我。瞳是她的母親
以及那個鎮守使妾。同樣赤身的瞳手足系戴重鐐,長跪在距離她女兒五步之外的
泥土中。她們身邊圍繞着黑膚披發,筋肉橫生的巴族男人。
湖畔空中的那頓晚飯過後,喝成了多少有點醉意的公主靠在花園矮欄上對我
說,住到我的車上來吧。騎馬趕路多累啊,我的樓裏有客房的。她的樓車裏有裝
飾漂亮的闆壁隔間,空地不大但是細緻精巧,人可以很舒适的睡在裏邊,還可以
支起一扇格栅的木窗朝外看看。易說,你真不要我的那些女人?
我是個領頭的人。我自己要怎麽樣倒還在其次,我得多想着點兄弟們要什麽。
我對公主說你要是認真,等到宿營過夜的時候我可就讓他們去領人了。能碰上個
女王什麽也挺好的,男人嘛,虛榮心嘛。
中南亞洲是一個大小王國和酋邦零散分立的地方,在巴國對于西北和南方的
長期征戰之下,易要是說給她拉車的奴隸女人有些來自異國王室,也不能算是太
過誇張。她們中間肯定也有不少被捕的敵方戰士。王族奴隸和戰俘的身份都是一
眼就能看出來的,對于前邊的那些,她們的額頭都被打上了一個王冠樣子的烙印,
更刻薄的是她們的胸脯上刺有黑字,寫清楚了她是哪一個城邦的王女或者妃子,
要是那個赤條條的女人前額印有一副雙劍交叉的圖形,那她過去就是個敵人的士
兵甚至是個将軍了。
易對我表現出的熱情令人迷惑,有時候讓我覺得她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不
過我們已經看到了公主是如何的對待那些淪爲自己奴隸的對手,那樣的酷虐不是
玩笑。易特别恩準我的獵人挑選他們想要的人。他們甚至可能真的找出來了一個
馬來民族的小國王後。可是那其實都隻是些想象中的遊戲。等到這些赤身裸足拖
拽着大車走動過幾百裏草原的女人分腿躺下以後,大概是看不出來她們暴露的生
殖器官跟一個普通女奴隸還有什麽不一樣。不過……一個健壯的白種女人就真的
不一樣了。
我向易要那個白女人。雖然有點對不起一個運氣不太好的女船長,但是我有
責任要讓跟随我的人體會到各種不同尋常的冒險樂趣。每天晚上女海盜會沿着車
邊的小木樓梯乒乒乓乓地爬出車外。她的腳每天經受烙燙,早就沒有辦法走路。
她的身體上還拴着那些大銅塊。她總是一直爬行着,找到我們那些大周獵人的篝
火旁邊去。
一個時辰以後木隔闆外邊會有另外一次沉重的響動。海盜女人被領回來的時
候幾乎肯定已經到了深夜。到那時小藤幾乎肯定是蜷縮在我的懷裏,她會擡起臉
來朝我看看。但是我們都不出聲。小藤是一個體态小巧的巴族女孩,她應該不是
一個役使奴隸,隻是出身于世代爲王室服務的仆傭家族,她的小短裙子是用穿麻
的綠色石頭珠編綴成的,她也帶着一個藤條的項圈和一個青錫的小鈴。小藤是易
公主親自挑出來陪我的姑娘,她親昵的摟住小藤的脖子問我,這個妹妹漂亮吧?
你要了她吧,她長的有點像我呢。
小藤真的不難看,她長着一雙幾乎是綠色的瞳仁,苗條但是結實的身體像一
隻能竄上樹去的狸貓。但她以後總是輕輕的跟在我的身邊,就連腳步和行動都像
貓一樣沒有聲音。作爲一個公主,易有些時候确實顯得随心所欲。比方說她爲我
們安排的那場晚宴,在客人們飲食娛樂,聆聽白女人以足擊鼓的同時,她的宮殿
一直在起伏着辘辘前進。我後來甚至乘坐她的車走過通宵夜路。不過在更多時候
易的城市還是遵循着更加合理的作息規則。他們在太陽西沉的時候就會停車宿營,
讓整天忙于趕路的人們有時間埋鍋做飯。在那時爲她的樓車提供畜力的女人們也
終于得到了休息。不過她們隻能整齊地端坐在原地,仍然保持住拖拉車輛時的隊
形。
除了乘坐在大象上,使用長鞭管理車奴的馭手,易的樓車兩側由一支騎兵擔
任禁衛。騎手的行軍不會像拖車奴隸那樣耗費體力,他們在傍晚的湖邊歇下腳來
反而顯得輕松了,甚至還會想要再跑跳一陣,打發掉過分旺盛的精力。年輕剽悍
的近衛戰士們取掉長槍上的矛頭,在王車前的草地上互相比劃着練習攻防。易那
時并不會獨自躲在大樓裏,找到一張龍鳳椅子那樣的東西端坐起來發呆。她也會
跑到車外去亂逛。易其實是個有點喜歡動來動去,不太坐得住的女孩。她抱住胳
膊肘看着她的男孩們玩了一陣,說,找個鼓來,把那個鼓搬下車來吧。
後來從她的王宮裏弄出來的就不光是銅鼓了,還包括那個用兩隻腳敲鼓的白
女人。易的宮殿裝飾各種雕梁屋檐,在二樓和三樓上甚至還有伸出到車外的觀景
小廊。船長女人一直是帶着銅铐的,這一回她并攏的手腕被吊到了二樓陽台的欄
杆底下,那樣她就又可以站到銅鼓的面上繼續不停的跳高。有人守在那底下用槍
杆敲打她的腳拐骨頭。另外一些人走進拖車奴隸的隊伍裏去,他們沒經過挑揀,
就從裏邊熟門熟路的領出來兩個女人。顯見得那是一種定制好了程序的常規活動
了。
我覺得易是知道我正在走近到他們的身邊去。整支車隊停下以後我也在周圍
随便轉轉。然後就是我掃上去的第一眼,讓人覺得有些什麽事情不太尋常。我想
到了那應該是兩個來自中原的女人。
年長和年輕些的兩個奴隸并肩而行,她們一左一右的腳腕用一條也許二尺的
鐵鏈連在一起,那差不多就是她們拖車時候兩個相鄰位置的間隔。鐵鏈并沒有影
響她們各自的腳步,應該是已經這樣聯系了很久。年紀更大的女人戴手铐和腳鐐,
脖頸戴鐵項圈,這些配置在每個拖車奴隸身上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她的項圈底下
另外挂帶系鏈。牽連脖頸的鐵鏈子懸垂到膝下以後分叉,再分别箍住兩邊的腳踝。
她的手腕除鐵铐之外也加長鏈,長環又在腰間和豎鏈鉸接。按照這幾天路程裏我
的所見所聞,被用上了這樣刑器的多半是個敵方大官吧。
無論是按照容貌還是體态,要想分辨出中原人民和南洋婦女并不困難,而兩
個人依稀相仿的眉眼和彼此的年齡差别,還可以讓人聯想一下母和女的關系。不
過到這時我已經看過了第二眼,正與兩個奴隸爲了尋找全場管事的那個主人,擡
臉環顧的惶恐眼神相對。那時就不用再猜了,我認識她們。做母親的倒還在其次,
我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阿菡可真已經老成到太多太多。
易正露出嬌俏的笑容走向我,她的紅寶石在裸胸上連蹦帶跳。母親和女兒腳
步蹒跚,鐐鏈叮當的追趕在公主身後。她們在易公主抱住我的肩膀,硬要做一個
貼面禮的時候才終于能夠跪拜下去,因爲易到那時候才停住步子。易告訴過我這
套把戲是從維京女人那裏聽說來的,她隻是覺得很好玩。易在我臉邊假裝啧了一
下,不過更加響亮厚重的,肯定還是母女兩個奴隸的額頭,噗噗撞在我們腳下草
從裏的聲音。
在易的禮儀體制裏拉車的奴隸大概賤如牲畜。她們連磕過三次才停止,可是
沒有準許她們根本不敢擡頭,她們僅僅隻能俯伏在主人的腳下安靜等待。有一個
士兵蹲到她們身後做事,可以看出來是爲兩個女人拆解開了連鎖,現在她們應該
可以各自分開獨立的行動了。易朝小藤撅了撅嘴唇。
小藤說起來吧,擺架子去吧。這一大一小兩個蓬頭垢面,黝黑憔悴的大周女
人全身赤裸地從我們面前直立起來的時候,還是讓我有些畏縮的後退了半步。凝
視一個鎮守使之妾,還有他的小女兒的赤裸乳房這種事多少有些不循常理。母親
兩隻寬松垂蕩的乳房中間豎立下去紋有" 娜蘭鎮守使妾,瞳" ,一道巴族使用的
注音字母與另一道中文并列,兩行文字含義相同。她的額頭上打有一副刀劍和一
座王冠兩個烙印,年輕女兒的額上被烙出王冠,她胸前所刺的文字是娜蘭鎮守使
之女,菡。而她的乳房竟然還能保持住了一些聳翹和飽滿的青春姿态。
也許我該想到,易公主沒有給她們刺上周朝的前綴,還算是爲中國的天子略
微保留一點顔面。按照兩個女人全身新鮮的創傷和淤血以下,層層覆蓋交織的陳
舊瘢疤來看,她們的奴畜生活可是沒有人給面子。從臉頰到胸乳,肚腹腿腳,遍
布有贅生畸零或者萎收拮據的各種凸皮窪肉,不管她們以後是不是能夠活着離開
巴國,她們的容貌和身體都已經損毀殆盡了。
士兵們拉扯住女奴的臂肘,正在給她們解除手铐。小藤問,你們誰先上啊?
奴隸母親再跪再拜。她說,老奴請公主恩準,役使奴女菡充任頭一陣。
連日多雨。湖濱的土地總是潮濕松軟,青草叢中也含蓄着水珠。兩個女奴隸
轉身走向人圈圍住的場子中間。她們光赤的腳掌下粘附着斑駁滑膩的黑土。到那
時候我才看到母親的腳鐐中間還綴有一具黑鐵的圓球。瞳一直是一個精健的婦人,
她的臀和腿現在幹瘦但是仍然沉穩,隻不過即便如此,她仍然表現出有些一步一
頓的遲疑,像是要蓄一口氣再去拖動腳下的負擔。這件額外的用具是我們從未在
其他車奴身上見到,可以想象當母親的兩腋被皮帶捆紮上挽具,她在整一天中奮
力駕轅前進的時候,腳鐐和鐵球可能給她帶來的額外痛苦。而另一個使人驚奇的
例外是她的女兒。
阿菡剛才走出來的時候被铐住兩隻手,到現在我才看清楚了她的雙腳卻并沒
有系鏈。手铐已經去除,年輕女孩現在隻是在脖頸環有鐵圈,她現在像是唯一的
一個沒有刑具約束手足的拖車奴隸。
依照我們的開始所見,日常勞役中的女兒和媽媽大概總是被鐵鏈拴到一起的。
母親腳腕下的鐵球就是女兒的份額,母親獨自承擔住了她們母女奴隸兩個人的刑
器重量。如果隻是要就事論事,那麽一個總是牽連在沉重笨拙的媽媽腳腕上的女
兒,即使沒有約束也無法逃走。我隻是不知道這是因爲當年做母親的苦苦懇求,
還是我們易公主一時異想天開搞出來的惡作劇了。
在紮營過夜的湖邊即将開始的這場演兵遊戲,倒并不能算是一種完全的惡作
劇。易公主對我壞笑着說,那個奴隸女人可是我們的禁軍總教頭呢。她真的會打
仗。還有她女兒……那個姑娘是我的語文老師。我喜歡在晚上聽她講林沖……啊
不,那該是叫個……大宋宣和遺事吧?
易又要鬧事。哎哎,她說,那妹子在你們國裏是不是能算個大美女啊?
菡……該是還算好吧。當年在鎮守府邸裏看着算順眼的。要是再看一眼現在
……現在那個身體黛黑,披發赤足的奴隸女孩,已經全身精赤條條地分腿伫立,
在幾十條漢子繞圈環視中擺出了身架。我不知道……要是按照一個山野獵人的眼
光,哪一個可以算是更加漂亮?在經曆過這樣一種重大變局之後,現在的阿菡或
者隻是在她重睑窄眶的細眼睛裏,還維持住了一點點殘餘的清秀神氣。
巴族的戰士出身貴族,他們自己之間的相處方式遠沒有中原禮法那樣森嚴,
在場的公主也不會讓男人們感覺拘謹。甚至已經有人點起來篝火,燒烤打到的兔
子和野鴨。易的近衛戰士松散地站立坐卧着,在湖濱草地上圍出一個臨時校場,
不過在他們留出缺口的那個方向上,有些人和馬已經開始排列起更整齊的隊形。
有一支連帶數尺長度鏈條的木樁被臨時打進了松軟的濕土。這道鏈條牽扯出
來鎖住奴隸女兒的腳踝。無論如何,一個展覽在公開場合的奴隸還是需要枷鎖的
形制才算名實相符。奴隸母親正在場中幫助女兒圍上牛皮護甲。那副皮甲不能算
太小,不過它肯定不是個管住全身的護具。它的上緣頂住乳房底邊,下面隻是剛
剛貼齊了女孩的大腿根。呈帶弧形包住肚子以後,它就是一面露出了人胸脯的皮
質肚兜。整個後背當然是全敞開的,媽媽在身後給她系住皮繩。
做媽媽的退一步看看,再退。一句話都沒有說。她的女兒雙手握緊一支長矛
的光杆,前邊已經摘掉了鐵打尖頭的。她的弓箭步子前腿曲,後腿直,重心落定
在兩腿之中,上身挺立面朝正前。矛頭也是直指正前。這個聲勢已經算有幾分功
力,難怪她的教頭也就不再多加叮囑。巴國公主禁衛部隊的大周女教頭拖帶着光
腳下的鐐鏈鐵球退出五步之外,并腿跪進了濕土草叢。
大周失掉了娜蘭鎮守至今已有五年。我不知道瞳和菡是在什麽時候淪落成爲
易公主的拖車奴隸。我隻是想到阿菡姑娘在她一開始加入這種戰術練習的時候,
大概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少年時代跟随媽媽遊訪不知歸的經曆。從人群留出的開
口地方,列隊的騎士們往前挺直長槍,依次策動戰馬沖過這個臨時的校場。巴國
公主的衛士們肯定是經過挑選的,他們全都是年輕、英俊,而且他們的身體的确
都是高大健壯。戰士們袒露上體,他們要是再穿上甲胄去面對一個大半赤裸的女
奴隸,的确會有點丢人了。他們的槍杆去掉矛頭之後再用棉布包裹,出發前往腳
下木桶中蘸一蘸熟石灰粉。
每一個戰士和鏈鎖在木樁前的半裸女奴一次交會,互做攻防。紮中到阿菡身
上的那些就會留下一個白粉的印子。大周鎮守使之女迎戰巴族勇士們的幾次戰術
動作都還算是中規中矩。她的防左刺至少有一回是能夠格擋開進攻,而且刺中了
對方的身體。當然……這是個多少有些戲谑的演習,漢子們多少是有些未盡全力
的吧。這個男孩遭到了全場的哄笑。公主說,叫他站倒老女人邊上,抽他五下鞭
子。這個懲罰立刻就被認真的執行了。遊戲歸遊戲,巴族戰士抽打起失敗的同伴
倒是一點也沒留情面。半裸的男人抱頭分腿,站在全裸跪伏的母親奴隸身邊,每
一鞭子都讓他的背脊上綻放出一道血花。
奴隸阿菡在接受過十次挑戰之後,被捅倒下七次。必須提及一下公主衛隊的
軍紀,即使他們紮槍的所向,是一個兩隻乳房連蹦帶跳如同驚兔的半裸少女,但
是他們的每一下突刺都是堅決地對準了對手肚子包覆的皮甲,絕沒有一點輕浮色
情的胡亂挑逗。少女的腹甲上星星點點地沾染上白斑,她能夠自己爬起來的速度
也越來越緩慢。等到阿菡扔開棍子,趴伏在地下嘔吐過一陣之後,小藤推了一把
她身邊的大男孩子,她也朝他撅了下嘴。那人挽起一副皮繩走進場裏去,顯然是
準備抽打女孩迫使她繼續的。後邊所發生的橋段,自然就應該是做母親的瞳連連
膝行上來,擋在那個男孩的腿腳底下。女人磕頭,懇請,請把老奴鎖過去,讓奴
才勉力伺候勇士的演練吧。
阿菡被拖出去扔到了同樣是五步以外。被鎖在木樁邊上的瞳戴鐐背手,多少
有些笨拙地爲自己系住牛皮肚兜。現在我們可以知道瞳要先用女兒的原因,因爲
易公主有一支四十人的衛隊。以下的三十個騎手再要縱馬上來,他們所要面對的
就是瞳的長槍了。中年女人瞳對于槍棒的稔熟程度,還有她身體的閃轉騰挪當然
遠遠超過她的女兒,她所要面對的問題,是在她的鐵球腳鐐之外,兩臂還被手鏈
限制在腰肢附近,其實她的手并不能全力前伸出去太遠。現實原因造成了對抗的
局面并不公平。即使置身于如此不利情勢,大周天子轄下的退役女兵所能勉力做
到的,大概是奮力劈開了四成男人的槍尖,在十匹戰馬的連續沖擊下刺中一到兩
個對手。但是瞳并不是一個鐵打的女人,男人們對待一個母親大概也不會像面對
小姑娘那樣手下留情。等到繼續挑撥過第二個十回的連人帶馬之後,中年的女奴
也已經踉跄搖晃,下盤漂浮。她的手臂和矛杆都像怕冷一樣的戰栗不止。公主說,
這回像是用不着我了?她回頭去看她的男孩們:" 馬呢?"
樓車之下繼續傳來赤足踩踏銅鼓的聲音。鼓聲時高時低,節奏快慢也不規整,
不過總是沒有完全停下。白女人的持久力量确實驚人。公主在坐騎小跑過身邊的
時候縱身上去,掠過她體側的長槍也是身後的戰士随手投擲而出,易在半空中抓
握并且把它順勢甩過一個半圓,這樣朝向馬前筆直挺出的就是那支槍杆的木頭尾
巴。易連人帶馬橫切過人圈。在公主馳行的焦點正中,瞳的雙手把握住木棍,她
将兵器像一支拐杖那樣頂在地面上支撐住自己。女人的膝蓋是軟的,腰背是彎的,
她望向我們所有人的臉上已經流露出明顯的怯懦和畏懼,實際上她赤露的清癯身
體正在瑟瑟發抖。而後她手中的槍杆突然從地下兇猛地跳躍起來,像一支剪拂的
老虎尾巴那樣封堵進攻。
在無可如何的情況之下,瞳隻是使用了一個示弱以驕兵的計謀。在穩握勝券
的情況下,易隻是直刺。疲憊的母親極盡全力做成的攔擊确實自下而上打中了易
的矛尾,使那支木柄略微偏過三寸,抵撞在她的右肩膀上。
瞳環握的兵器脫手,她自己倒向身後的草地。巴族公主做完第二下,第三下
的時候,這兩件東西都還在墜落的過程當中。易用長矛時候的接連三刺是人眼難
以跟随的,另外的兩個打擊中規中矩,直落在女人肚腹上的皮甲中心。
瞳的身體漂在半空中摔出去第二次和第三次,一直到完全拉緊了連接腳腕和
木樁的鏈條,才終于能夠落回到地面。瞳在草叢裏翻滾着掙紮了一陣。易的男孩
們不會等到更久,他們的一次沖擊總是要從頭到尾做完才行的。那以後發生的事
就很慘烈了。瞳被拖拽起身體背靠到木樁上,隻是用她零落而且肮髒的長頭發胡
亂地纏繞樁頭打住幾個結。樁腳釘進土中以後比人的身體更低,實際上筋骨已經
癱軟的中年女人隻能半蹲下腿腳去适應那個捆縛的高度。男孩們撿回她的長槍,
把木杆和手鐐的鏈條盤轉到一起,假裝她能夠繼續提起一支武器。這當然已經很
像一種侮辱。剩下的十名騎士輕松地沖過瞳和女兒阿菡中間的空擋,他們的矛頭
沖撞在奴隸母親肚腹上的木皮之音彭彭作響。
在那時菡的臉面前僅僅數尺之遠,就是正在接連遭受到慘痛打擊的母親。透
過眼前交錯飛奔的馬蹄,她應該可以看見她的奴隸母親肮髒黛黑的,幹瘦的赤腳,
在每一次打擊的巨響之後,牽帶着鐵鏈飛升到空中去。如同我們所知道的,瞳并
不是一個鐵打的女人,她隻是爲王朝服行過兵役,打過兩年仗,并且長到了接近
四十的年齡。但是即使是一個軍人,她在疼痛時仍然不得不尖叫和哭泣。雖然毫
無意義也沒有用處,但是瞳仍然盲目地揮舞開手臂,胡亂蹬腿,實際上人身可能
是一種半流動的膠性事物,因此被女人肚腹吸收進入的沖量,隻能通過她飛揚的
四肢得到釋放。她也需要很多激烈的嚎叫才能吐出去被壓縮的胃液和空氣。阿菡
當然既能夠聽到,也能夠看到這一切。而她正在矯揉造作地哭喊道,哥哥啊哥啊,
小女奴才,小女婊子……舒服啊……哥啊,操啊,把老婊子養的小婊子妹妹,操
飛到天上去吧!
到那時大多的近衛士兵已經演練完畢了自己的戰術動作。他們除了咬嚼着烤
香的兔肉之外,有些急躁地圍繞到了阿菡的身後。多少有些恢複了體力的阿菡趴
伏到地下,她撅起屁股盡力去迎合全部的那些男人。年輕的戰士正沉浸于模拟戰
鬥所激發的沖動之中,他們擁有青春所賦予的無窮無盡的精力,擁有着義無反顧,
愛拼敢赢的鬥争意志。那使人不得不體會到,他們對于模拟敵人的那個女孩的蹂
躏是十分可怕的事。大男孩們精赤的腿胯兇猛地撞擊在女孩光裸的屁股上,可以
保持住接連不斷的頻率和沖擊力量。即使他們并不敢太持久,但是他們可以及時
的抽身後退出來,換上他們親如手足的兄弟繼續。而等到下一次再輪到自己的時
候,就又可以沒有顧忌的猛沖第二陣了。
阿菡所遭受到的進攻也許會超過她的母親。因爲插入她身體中的長矛絲毫也
沒有間歇,她也根本不能指望在它表現出一點點猶豫和削弱的時候,自己能夠回
過一口氣來。因爲那個它并不是一支肉棒,它是由多到至少十條兇蠻獰厲的龍蛇
蛟鳄之類,所合力組成的多頭怪獸。它們一直在厚顔無恥地輪流休息,而在女孩
的兩腿中間,卻隻是躲藏着唯一一個嬌柔纖弱的精靈小妹妹。現在已經有十多個
男人從三個方向虎視眈眈在她的身體上,她意識到他們已經趴伏跪倒在草地中,
正在她自己到處赤裸的脖頸和肩膀,甚至臉頰,還有腰和肋骨,甩動的奶房,直
到她的臀部大肌肉周圍摩擦他們的性用器。他們用那樣的方法預熱自己,随時保
持住挺直堅硬,他們在前一個兄弟突然奇怪的扭動自己逃避的時候,可以即時立
刻地摟抱,插入,那團精靈的小屁股。
整一條水道内外濁浪奔流。堤防起伏搖蕩。那兩盤雖然是瘦的,弱的,但還
略微有些泛白,有些稚嫩手感的肉岸中間水滑油膩,而他自己确實挺直堅硬。他
把肉臀填塞進入自己的腿胯,那幾乎是一種可以比照把熟肉塞滿口腔,咬嚼并且
吞咽的無限充實的口欲幸福。一具下半個男人所能表達的吞食欲望,卻隻是前進。
他完全隻要勇猛的前進,就能夠碾壓掉所有那些綿綿密密的小抵抗,就能夠激流
勇進,長驅直入,開拓出花香柳拂,飛瀑四濺的終戰決勝地。他們的肉,和心,
都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期盼着這樣一場狂野之後,可以勃發,可以咆哮的壯美的勝
利。他們的手掌已經不僅僅限于撫摸,他們由于焦躁和不耐煩的情緒,正在抓握
住她的乳房,手臂和大腿,腳踝和腳掌,并且若明若暗地将那具小母的肉體拖向
自己。即使是捏擠她的乳尖也能讓他們快樂。那也許是因爲女孩突然停住淫蕩的
喊叫,痛苦地挺身嘤咛了一聲。緊跟着就有一個仰天朝上的腦袋緊貼在女孩的裸
胸和地面之間滑行進去,他可能在那底下咬住了女孩的乳房。女孩像幼鳥一樣啾
啾的奇怪鳴叫突然變成了媽啊一聲的哀号。她像青蛙那樣的蹦跳,但是更多雙大
手立刻将她按回到地面。從團團擠壓在一小塊母肉上的這一大堆公肉中爆發出一
片動物般的大笑。
赤裸裸的男孩們擠成一堆。他們各自采用着不同的體位,但是幾乎全都通過
各種不同的方法,與女孩赤裸裸的身體保持住聯系。壓制住女孩脖頸的那隻手很
重,但是另一隻手卻拽住她的頭發朝上撕扯,女孩的臉離開地面,她的嘴裏立刻
就被塞進了一支粘附着黑土的大腳拇指。他們也在扭擰她的大腿肌肉,用手掌胡
亂抽打她的屁股,她在他們重重疊疊的手掌,膝蓋,腿腳,以及一副,緊接着第
二,第三,以至于幾乎是無窮多副的堅硬,聳動的胯骨之下颠簸飄搖,像一匹長
途遷徙中再也無力奔跑的幼小馬駒。而狂亂的肉鞭噴淋如同暴雨。女孩血肉的堤
岸被洪流拍打,浸潤,穿透過一千次,一萬次,她不再是一些血和肉,和一小口
清淺純淨,柔滑細幼的泉眼,她是沿着湖濱草地,一望無際地鋪滿出去的污濁泥
漿。
易公主兩手叉腰站在一老一小兩個女奴隸中間,她們看上去都已經像爛泥一
樣身心俱廢。公主多少有些鄙夷的看看她腳邊上仍然繼續進行着的激烈肉搏。她
說,看到女人就直不起腰的東西,哼。她高聲說,剛才是哪幾個傻瓜輸給女人了,
站過來!
走上來一個漢子她踢他一腳。這些人也都挨到了各自五下鞭打。公主再去踢
那一堆積壓着公肉母肉的生肉鋪子。起來了起來了,她說,打人啦!
阿菡的背脊和屁股終于從好幾層男人身下暴露出來。男人們擡腳蹬踢女孩的
肩膀和腰讓她翻身。阿菡在經過長久的性刺激之後可能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她翻
轉過來的臉上仍然保持着谄媚的傻笑。全身松弛,口鼻流血的母親是被拽住頭發
拖過來的,她已經被剝掉了皮甲,也有人清點過甲上所留的白色印記,女奴們合
計起來大約被戰士刺中過三十多下。整具母親赤條條的身體被直接扔到赤裸女兒
的懷抱中去。她們兩副女人的胸乳緊密地貼擠在一起,肚子磨蹭着肚子,臉對着
臉,光腿赤腳在底下坦誠相交。這對母女奴隸被牛皮繩子依次捆紮住腳踝,膝蓋,
腰和腋下,而她們的手臂被要求環抱住對方,在她們各自的手腕上綁緊了第五道
第六道繩圈。
兩個公主的士兵用兩支長馬鞭從兩邊抽打了她們三十多下。這之後解開束縛
讓她們休息片刻。母親和女兒再被捆到一起的時候是背靠着背的,現在女人們特
别貼緊的就會是那四瓣屁股了。這一回她們的胸脯和肚子上會挨到另外三十下鞭
子。赤裸相擁,赤裸依傍的瞳和菡在接連濺落的鞭稍下因爲痛苦而掙紮翻滾,她
們也在呻吟和喘息,抽泣,但是因爲體力的關系,她們呼痛的聲音其實已經相當
微弱。其實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母親确實是在每一次翻滾之後,掙紮着扭腰,
蹬腿,努力地把自己翻到面上覆蓋住女兒。無論如何,瞳還是比她的女兒更加強
壯些,也更能在苦難中保持住意志。因此肯定是她遭受到了更多的鞭打。
據說公主是在很早以前定下了懲罰規則,奴隸每被刺中一次抽兩鞭。而她自
己的騎士可是要挨到五下牛皮的痛打。因爲戰士是貴族,他們必須爲自己的行爲
負擔責任,那是他們的榮譽。而對奴隸隻要給予足夠痛苦的告誡就可以。總不至
于要讓豬狗們享有與主人相同的遊戲規則吧。
易已經決定在那天晚上繼續娛樂遊戲。阿菡被單獨拖出去的時候情況可能比
她的母親還要好些。她們都被往臉上身上澆了一些涼水。一位騎士騎在馬上從很
高的地方俯視下去,那個赤裸的小女奴隸正仰躺在地下微弱的喘氣。騎士伸出手
去搖晃已經被他啃咬掉大半的鴨子腿。
" 跳跳……妹子……跳跳,要是蹦個高能夠着的,哥就賞你給吃掉啦。"
可憐的阿菡甚至并不是沒法再跳跳,她其實可能都沒有力氣爬起來。她用了
不少時間從草地裏支撐起來上半個身體。但是女孩慢慢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說
哥呀……哎呀哥哥啊……她用兩隻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但是她說,求哥哥把肉肉
……肉……扔到地下來,讓奴隸狗狗……狗狗……用嘴叼着吃吧……
于是她的騎在白馬上的哥哥大概的瞄了瞄方向,把鴨腿骨頭準确地砸在小母
狗黑瘦的俏臉上。
直到那時候另外的兩支馬鞭并沒有空閑,它們仍然被一直使用在母親瞳的腿
腳和背脊上。操演之後的中年女人被要求站立起來,自己走到草原上停放的另外
那些巨型木車旁邊去。每一輛那種運輸工具是由前後各一百個光身赤腳的男性車
奴拖拽前進的。瞳身上流溢的血液被沖洗幹淨之後,又在一層一層地滲透出來。
奴隸母親低頭彎腰,踉踉跄跄地拖拽着她的鐵鏈和鐵球努力行走,當她從騎士,
女兒和鴨腿旁邊經過的時候,一定能夠聽到女兒阿菡嬌柔谄媚的哀求聲音。或者
阿菡已經開始努力地撕咬起鴨腿的骨頭。但是母親充耳不聞。她們母女兩邊都沒
有理睬對方。鞭稍零零星星的繼續飛掠上去,那已經是男人們在熱情冷卻的過程
之中,無可無不可的一件毆打娛樂。女人的裸身上下累計承受到三四回鞭擊的痛
楚之後,會有一次控制不住的跌撞跪倒,而後她就會挨到一陣咒罵和一陣新的鞭
子。當她後來掙紮着爬向前去的時候,帶鞭子的人已經趕到了身後,他不再擔心
她會摔跤,會用他的馬靴狠踢她的屁股。瞳在草叢裏一颠一撲的,就像一頭在屠
宰場裏已經被放掉了半血,正在渾渾噩噩地從她的屠夫腳邊逃走的半死牲口。
叁
巴人女孩小藤長久地附身在我的兩腿之間,她的唇齒和舌頭尖子的活動緩慢
輕柔。女孩偶爾擡起來凝視我的綠色瞳仁嬌媚如絲,但是深不見底。她是巴王公
主的近侍,她一定知道很多山野和大湖中的奇異過去和未來,她隻是不太出聲,
不太願意讓一個會從遠方來,要回遠方去的萍水男人,知曉全部關于自己的事。
或者我也是一樣。
對于一個已經放棄了戰争,隻是滿足于打獵的男人,一個出身于蠻荒的嬌小
女孩的撫慰也許應該已經讓我滿足。我總是執拗地追逐痛苦和暴虐的曆史,但是
對于折磨和蹂躏卻又總隻是駐足旁觀。
每到夜中宿營的時候,大周人會點起一堆自己的篝火,我會離開樓車找到那
邊去,而小藤總是跟在我的身後。依照着公主的好意,火邊的獵手們一直不缺少
女人。他們直到夜深之後才終于開始變得平靜。到那時白皮膚的船長女人也會帶
着她腳下的銅塊獨自躺卧在草地裏。白女人挺直的鼻梁和緊俏的下颚突起到空中,
有點像是一件石頭的女人刻像。在火光前邊甚至能看出她長有金紅色的長睫毛。
其實她的臉很好看。其實她與我們大周并無恩怨。其實我們隻是忘不了她腿胯底
下濃密金毛覆蓋的肛門和陰戶。中原的男人們搬動開那兩支羅馬立柱一樣壯闊爽
朗,汗毛斑斑駁駁的大腿小腿,神魂颠倒地凝視在她一地金黃的腹股溝上。
花崗石頭一樣的糙白骨肉,粗粝金黃的陰毛蔓延生長。圍繞住外陰周邊上下
的叢叢毛發,綿密渾厚,卷曲發亮,幾乎就像是一條擡起來的獅子脖頸。男人們
是在遠方,在冒險,在不知盡頭和歸宿的沿途上,偶爾彎腰撿起來的那麽一副鉑
金梳妝套件,她可能是神奇,寶貴,可以用做回天假年,移星換月,也是真的很
漂亮。可是人在旅途……一時借到的東西,拿來做點剔牙摳腳這樣的家常勾當,
也就算是快樂過一回了吧。
圍坐在篝火旁邊的獵人們你一嘴他一嘴的,繼續回味白女人那種事情的下半
邊問題。抽啊插啊的那種勾當也算做過不少的次數,話說你們到底是比較出來沒
啊,她那個裏邊到底跟我們中原女人能有多大的不一樣?也許……更寬敞點,深
啊……長啊?
寬敞是寬敞了,深也是深。可是人家大丫頭片子抽縮起來的勢頭,還是非常
的狂暴兇險。大家最後一緻同意,那種一家夥讓一個男人根本扛不過去的爆發力
氣,簡直就像一道劈過去的雷,像是能夠點着一棵大樹的閃電。
想想……還是挺想的。那她這麽的一整條塊,大白放光的身子還是精赤條條
的擱一邊躺着呢。大白丫頭的壯大奶頭,翹高起來黑的濕的,就像那條半人高的
藏獒擡起來的狗鼻子。咬她一口疼的,再給她舔上一舔?
各種琢磨和試驗。他們要試試看看,到底還能夠找出來多少個女人類學方面
的不一樣。白女人在整天打鼓之後又和十個獵人做愛,她遍體散發出汗嗅……也
許真的會比中原女人更沖鼻子?不過大家好歹還是放過了西洋女子那對顔色紫紅,
腫脹變形的光赤大腳。等到大家的興趣再一次高漲起來,他們就要拖起來女人船
長的肥壯屁股,扒開一溝子刺刺啦啦的金黃肛毛,去發掘她到底是長着一口什麽
顔色什麽賣相的後門洞眼。是也像咱們的妹子一樣,許多肉皮打折抽縮着收起來
呢,還是幹脆灑脫豪放的大大翻開?
那天晚上是雨季裏難得見到的一個少雲天氣。那天有天狗侵月。小藤對我說,
我們該走了,我們回車上吧。她的神色有些不安。那天在滿月邊上剛開始顯出暗
影遮蔽的時候,易突然決定立刻啓程。可能還有兩天的路程就會到蚌城了,南海
也應該不是太遠,可它不該現在就讓我們見到。滿月的光輝照的天地銀白,我們
現在看到正前方向上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閃爍水面。
西邊的大湖已經泛過道路,連接上了東邊内陸裏淤積的沼澤。誰也不知道我
們要去的路上水有多深,又會有多長了。易公主率領的移動城市坐落在稍高一些
的草地上,我們的腳下現在是一座臨時的小島。而它像是每時每刻都在沉沒或者
消融。
座落在八個輪盤上的四層樓面的宮殿周圍有重重疊疊的雕欄畫檐,每一挑房
檐下都亮起了牛油銅燈。車前精赤身體的車奴女人們背負住粗木的轭具,整排整
排地,從已經漫過腳背的粼粼水面裏慢慢站立起身體。她們的腳步帶有金屬铿锵
和濺水的聲音。大湖正在甯靜安詳地淹沒我們。易的十四座移動城堡都點起了燈
火。每一座城堡旁邊都圍繞有象群和馬隊,還有從高處看去小到像是一些玩具的
牛車。她的遷徙隊伍延伸向後看不到盡頭。
四面的水也看不到盡頭。那天晚上公主倚靠住一座非常中國的紅木椅子。她
坐在空中花園靠後的寶塔正中,那地方在白天是用來擺放銅鼓的。易請我坐在她
的椅子旁邊,她要她的奴隸們下跪。易要白種女人趴伏在她的椅子底下,她高高
翹起來自己的光腳,把她們擱在白女船長的赤裸背脊上。
阿菡跪立在我們的正前方向,帶铐的雙手捧一本中國字的書。她念:黎明即
起,灑掃庭除,要内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施惠無念,
受恩莫忘。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守分安命,順時聽天。
阿菡念的清晰緩慢,一句一頓。年輕女人的聲音幹淨和婉。在經曆過多年的
奴隸生活之後,嗓音似乎是女孩細秀的眉眼之外,另一件維持住了少許妩媚風韻
的事。赤身的華文小女老師念過通篇後跪拜,乞求。她說,奴隸懇請公主,随奴
隸試誦這篇朱子家訓。菡再擡頭合住書本放在膝邊,單念至" 黎明即起,灑掃庭
除,要内外整潔" 後就停聲等待。
按照易的關于她的語文課程的說法,這種學習應該已經持續過不少時間了。
我震驚地發現巴國女孩易已經能夠怪聲怪調,結結巴巴地背誦出這篇中國文章的
大半。雖然她是緊随着語文老師逐句跟讀的。每遇到公主吭哧遲疑不能爲繼的時
候,阿菡便擡起手掌狠抽自己的面頰左右各二,而後才領讀一遍再做嘗試。易得
意的朝我看看,怎麽樣,我學的很不錯吧。她問,能考上你們的秀才不?
就連小藤都會說你們家中國話呢。小藤,說個給她聽聽。
小藤一直悄無聲息地坐在我腳邊的地闆上,她隻是安靜地摟緊我的腰。小藤
老老實實,但是同樣使用奇怪的聲調背誦道,人口牛馬,大小上下,日月天王。
這多半是個阿菡教給她們入門用的識字課本。
在公主的樓車辚辚駛過湖濱積水的草原,從層層薄雲中隐現的月亮被暗影侵
蝕掉小半的時候,菡的母親瞳一直跪在女兒身側靠近車欄杆的地方,她伏身到地
下用一塊硯台研墨。易公主舒舒服服的從椅子上伸了一個懶腰。她把腿腳從白女
人的光背上抽下來,跟着蹬了一腳那人的肋骨。" 滾。爬過橋去,爬到園子裏去
躺下!"
船長女人仰天躺下的地方是在車頂花園中間,在那裏的樓闆上已經平鋪有一
具粗木釘制的方形框架。或者我應該意識到,這不是上一場快樂飲宴那樣的開局。
而白種女人沉默地爬行到那個地方,并且把自己安置在框架中間的時候,我的感
覺是除了我之外,在場的每個人都已經閱讀過了後半程曲目的劇本,并且都已經
決定要把分配給自己的角色,一直扮演到結束。在花園檀木小河的對岸從一開始
就伫立着公主的近衛男孩們,他們隻是默不作聲。侍衛們現在帶來一些金屬工具
在花園中間按住了白女人,他們已經在動作起來,而女人也沒有掙紮。後來她接
連爆發出的嘶聲慘叫是因爲男人們正用鐵尖釘穿她的腳腕。
即使是使用大錘和長鐵簽子,貫通海盜女人那副粗壯踝骨的工作仍然花費了
四到五次的狠命打擊,白女人也因此承受了三四倍于常人的痛苦。雖然女海盜的
手腳一直都被鎖住了銅鑄器件和銅铐,很多男人還是如臨大敵地壓在她的身上。
當她狂暴地撕扯自己肢體的某些時候好像是連樓車都在搖晃。女人的腿腳先被拖
開分叉,各自釘死在大木框架的下端。而她的前臂骨頭是用鐵錘直接打斷的,那
樣之後才敢解除掉手铐,把她的臂膀也向木框邊緣拉伸過去。在使用鐵釘将手腕
固定到框邊直角上的時候,她的上肢已經綿軟松弛到如同朽木。
船長女人在這些做完之後終于變得安靜。她現在隻能戰戰兢兢地順從四支鐵
釘的定位,往木柱方框中擺放好自己的身體。那些尖直的鐵杆撕扯開肌肉條塊,
從小骨縫裏撬出通透的大裂口子,她也許都能夠聽到自己身體裏鐵件切割人筋時
候發出的咯吱聲。那大概真會是一種敲骨吸髓般疼痛的恐怖體驗。
阿菡捧住她的課本慢慢站起來,瞳站起來的時候手裏托舉一張放置硯台毛筆
的木盤。赤身裸足的母和女順序走過檀木和藍蓮花的小橋,走到白種女人的身邊
去。她們前去扮演完成應該屬于她們的角色。在以後很長久的時間裏,三個赤裸
的女人,單卧于中,雙跪于側,阿菡雖然帶铐,但是曆經過童年時代的長期練習,
年輕女人仍然可以豎直的握住毛筆,執筆的依舊纖細五指,擫、押、鈎、格、抵,
她隻是需要側身到白種女人的左邊乳房之上,懸肘淩空,即使手下那是一張活人
的白皮,她依舊鋒正勢全,毫不虛發,墨無旁溢。她開筆寫出來的卻是灑脫的行
書。
……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
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宜未雨而綢缪,毋臨渴而掘井。
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流連。
易離開了座位,她也要去走那座橋。她回臉過來招呼我說,跟我來啊,大周
人。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滿月的夜正在經過最黑暗的時刻。暗影深侵進入月亮正中,我們在寬廣的夜
中能夠看到一個閃光的環圈。在我們車下被銅燈照亮的寬廣黑暗中已經是一整片
瑩瑩的水紋。它們被繼續前行的樓車輪盤碾碎,排擠,翻卷起一些浪花。在我們
腳前四丈落差的大湖泛水中,整齊排列開上百面棕黃斑駁的,赤裸裸的婦人肩背,
她們挺身擡腿的時候帶有金屬铿锵和濺水的聲音。她們已經在齊膝深的水裏跋涉
過了半夜的路程。我們嗅到大湖深遠的四處還在層層滋生出來新鮮的潮湧氣息。
高樓的頂。小橋外頭。跪伏于地下的赤身女奴隻是揮铐奮筆,疾書不止。公
主抱住手肘附身在她的搖曳發絲上,看看那個年輕書奴的字迹。她問,她真的寫
的很好看嗎?我不太懂……
我光是知道她們會紋身,她們肚子上的字就是她們互相刺上去的。後來我再
抓到人了就都讓她們寫那些字。公主輕輕的說下去,但是咬字清楚。你知道嗎,
她們都要死了。
奴女們勞作如儀,安良沉穩。松墨仍然在石硯上盤旋,筆鋒仍然提、按、頓、
挫。她們仿佛充耳未聞。易說的對。我們都是凡人。我們必有一死。我們每一個
人或遲或早都要死。易告訴我們的并不是一件有多特别的事。
不過易真正要告訴我的是一些神的事。我們就要到海邊了,可是大湖已經追
上來了。易說。我跟大湖一起住過了二十三年,今年這樣的事我從來沒見過。
我們的國裏有神,有鬼,有戰争和獻祭。我要讓我的車子走路,我就要把人
編進它的輪子裏獻給它。我們要跟大湖打仗,我就要獻很多人才能赢。我許過願
的。易說。我在覺得我們可能走不出去的時候,我是許過一定要滿足神的願望的。
如果大湖不再漲水了,如果月亮會重新變圓,如果我們巴族人能夠看見到大海
……我答應要給的東西……
是每一個給我拉車的人。
公主看看月亮的光環和波光粼粼的湖水。我們要獻的不是湖,我們在打仗的
時候才不向敵人求饒。我的犧牲要獻給長出來的樹,和能長樹的那麽多土。如果
我們明天能夠見到土地,我們就有地方樹起木頭樁子。我要在木樁上釘穿她們每
一個人的手和腳。我要讓她們往土裏流幹淨血,皮會風幹,肉會爛,骨頭會斷。
她們全都會變成一小條一小塊的,流一地,掉滿一地……住在那裏邊的神食啊,
飨啊……是不是就該特别高興呢?
也許一直到這個時候,我腳下那個女人懸平提筆的手肘才略有停頓或者顫抖。
公主凝視在我的臉上,露出了一點奇怪的笑容。大周人,如果……到明天早上我
們還沒有被湖水一起淹掉,你會願意用你一年裏找到的所有那些寶貝,向神贖回
一個大周女人嗎?
咱們猜猜看……你想弄到手的該是這個姑娘?
易告訴我的并不是一件有多特别的事。凡人必有一死。死了的那些人就不能
再賣掉犀牛和象的屍體去換回錢币了。我隻好問易說,那要是兩個一起打包的話
你打算把她們賣多少呢?
易大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妙人兒。她說,我們走遠點吧,别讓她們聽見太多
了。這種事情真要擾亂女人芳心的,她們都該沒心思幹活兒了。
母女兩個奴隸在那時候都已經換用鐵針,她們正手腳麻利地往白女人的胸脯
上紮刺出字迹輪廓。她們每寫完一段就會先紮先染。哦……對了,還有啊,公主
再對她的男孩們說,數一數已經刺過多少個字了。每過二十這樣,拔掉那人一顆
牙吧。咱們駱公子肯定覺得她身上都寫滿聖人語錄了,哪還用得着說什麽白鬼子
的鳥語呢?
被拔掉牙齒的時候船長女人還是會發出尖叫。在那一整夜裏她每隔一段時間
發出幾次尖叫。白女人是個從水裏來的對手,易是在示威。她要告訴大湖說她打
赢過。不過我是到以後才弄清楚的,易在那天晚上的各種作爲也許都有不止一種
的理由。
易沒有答應讓我把瞳和菡一起帶走。當然,那是說如果我們明天還活着。我
們知道神總是喜歡很多人的血,可是犀牛和象牙那種事……誰知道呢?我們是凡
人,我們不能對神開太大的玩笑。巴人公主說,要是神不喜歡了,你知道我會怎
麽死嗎?
我送給你一個阿菡,要是神不喜歡的話,它可以讓我死。可是我隻有一個人,
我沒有第二條命去幫你換瞳媽媽了啊,難道你想把咱們可愛的小藤妹妹也搭進去?
易又笑了。而我要到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才能認識到那個笑容的恐怖之處。
那天晚上沒有人知道月亮有沒有重新變圓。因爲早晨以前滿湖上彌漫開了大
霧。天還是會亮起來,我們能夠見到的世界裏隻有霧和水。我們沒有在第二天裏
被水淹死,但是在那一整天裏我們極目四望,能夠看見的還是隻有霧和水,還有
我們樓車前邊,樓車後邊,蜿蜒不見頭尾的人口和牛馬。
菡和瞳仍然在寫和紮刺,白種女人已經被翻過面去,口鼻朝下。往她的右邊
肩胛骨頭上開寫的是:
見富貴而生谄容者,最可恥;
遇貧窮而作驕态者,賤莫甚。
居家誡争訟,訟則終兇;
處世誡多言,言多必失。
書奴展腕大寫,字體也突然變作狂草:" 勿恃勢力而淩逼孤寡;毋貪口腹而
恣殺牲禽".而後她恢複成爲行書。到這裏已經有了五十八個字符,于是女人船長
又被抓握住滿頭金黃的長發拖拽起嘴臉來,撬開嘴唇接連着拔掉了三顆牙齒。所
有的人口和牛馬在水裏吃,在水裏睡。我們在易公主的樓頂花園上守過了兩夜和
兩天。兩天以後的第三個傍晚滿湖水汽升高上去變成了雲朵。我們在滿天的火燒
雲層以下看到有泥土和草,它們離開水濱向高處延伸出去變成陸地。在廣大的草
原漫坡之後,蜿蜒伸向大陸盡頭的長山餘脈上,覆蓋着重疊錯雜的森森林木。
從淺水裏碌碌滾動上岸去的八個車輪輻條裏,編織進去八個赤裸女人的腿和
腳。還有很多死掉的女人在沿路上扔進了水裏,因爲沒有空地挂她們的身體了。
在經過了那麽久的孤單路程之後,我們才第一次在湖畔見到了很多其它的人。正
如易在她的誓願中表達的那樣,巴人是在湖水周邊生長的民族,但是他們也需要
樹和土地。他們國家在這個接近蚌城港口的山林中設置有采樹營地,可以爲蚌城
的海運修造提供物料。伐木和運木仍然是需要大量勞力的行業,供給奴隸們居住
的木制籠屋幾乎是成群連片地布滿了半座坡地,房屋近旁聳立起一座一座的原木
堆垛。泛黃的湖水已經上漲到了距離他們住所和堆場不足半裏路的地方,而整座
工場的木奴們仍然在監工的嚴厲管制之下繼續勞作。因爲按照往年水情的常理,
關閉工場的規定時間還要等到一個月之後。
易的宮殿搖搖晃晃地行駛上斜坡,停止在湖邊高地的坡梁上。和平日行程裏
的每一晚宿營相同,我們周圍的大片荒野立刻變成了一座喧鬧的城市。而工場當
天的的勞動還沒有結束,奴隸們正在将砍倒的大樹從更遠的森林裏運送回來。那
是一條由綿延不斷的男女裸體,脖頸和腳下的鐵鏈,以及他們搬運的巨型樹幹所
組成的寬闊大路。這條道路從遠處山脈半腰延伸下降,跟随地勢幾經起伏之後,
才經過我們的車邊通往木材堆場。那些大樹的圓周是一個男人都不能獨力合抱,
更會生長到數丈高度,每一根原木都要依靠近百名人工使用粗長的繩纜奮力拖拽,
曆經幾乎半天才能走完大概五裏的路程。由于連日浸潤的雨水,一路碾壓擦劃的
重柱小枝,再加上層層踩踏過去的紛亂赤足,他們的道路已經變成了一條深入地
平兩尺,寬不止一丈的泥漿溝渠。人,以及樹,在漿水中翻滾跌爬,不論男女,
從體到貌,都是像極了一群地獄下的小鬼。跟在岸沿上的監工們完全沒法分辨出
青紅皂白,揮起長鞭澆花一樣的潑灑下去。反正就是那麽首尾五裏的永遠人生路,
隻要能有本事少用兩刻三刻的爬完一次,就能少捱到五下十下的鞭子吧。
還在這天傍晚我們棄水登陸以前,白人女船長的身前身後已經紮刺完畢一篇
手書的朱子家訓。按照字數,她的牙齒也被完全拔光了。易公主想起來要問一句,
她身上的這些……摸摸沒事吧?
凝血以後就不會有大礙了,瞳回答說。那就好,把她弄到湖邊上洗洗,又是
墨又是血的。洗完以後擡去輪換幾輛車子,每車放過……半個時辰吧。今天大家
整晚都幹活的,到她停下站來,正好就讓那些個管車子的歇一歇啦。
留下你的舌頭多用一個晚上。易低頭告訴白女人說,等到明天早上才割。
今天車外的夜中點亮了各種燈火。從水畔延伸向着山邊的是路燈,伐木奴工
正在通宵趕運林中剩餘的木料。移動城市的每一座運貨樓車前都樹立起來高大的
樹樁,上面燃燒着桐油樹枝的熊熊火把,拖車的奴隸們正把原木裝進貨倉。依照
着大湖水勢的最新情況,公主已經責成林木工場提前撤營。四肢釘死在木架上的
白女人,是使用繩索系住木頭框架吊放下去的,她慢慢落下四層樓房的時候一直
在痛苦地扭動身體。從那以後,每過半個時辰都會從夜中響起一陣低沉滞重的呼
喊聲音,好像是得到了恩準休息的奴隸們正在向公主緻敬。
終于隻剩下了最後一個關于我們四個人的問題。公主和我,還有小藤,我們
站在寶塔底下。瞳和阿菡已經默然的并肩跪立在小橋另外那頭的花園裏邊。易問
我,你不反悔吧?
啊……不能反悔吧。我說,我不想讓你的神把我吃了。可是我還是不知道該
用那堆東西買下哪一個。易确實沒有用這件事來爲難我。她是個有點瘋癫的姑娘,
可是當然一點也不傻。她問她們,你們誰去死?
菡在害怕,她害怕的渾身發抖。她想說話但是不敢說話,她不敢哭出來但是
想哭。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湧出眼眶,可是一點也沒有聲音。瞳很鎮定,瞳說,
老女奴才懇請公主恩準,以奴隸身體獻祭巴人的樹林和土。懇請公主恩準放奴女
菡侍奉駱家公子。
瞳一直擡頭注視着我們。她甚至對我做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老奴…
…還有什麽用處嗎?她緊盯我的眼睛說,駱公子當然是知道的……
年輕的菡終于放開聲音大哭出來,她已經完全不能夠支撐住自己。女孩在趴
伏下去的時候抱住了小橋的木欄。那是在她身子前邊唯一能夠抓握的東西了。她
哭的渾身抽搐。不,殺了我吧,求求公主,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放了我媽媽吧。
對主人這樣說話的奴隸應該立刻就挨到鞭子,也許可以直接吊死。不過易沒
有什麽表示。我甚至覺得她幾乎有點無可奈何。" 你們有那麽多聖人,寫過那麽
多的書……孔夫子會怎麽說呢?"
" 我不會爲這事花很多時間。" 易說," 駱公子是那個買貨的人,可他不會
爲你們做決定。我就找個色子扔單雙了。"
瞳雖然急切,但是口齒仍然沉着清楚。請公主恕賤老奴才狂悖。
奴才已經幾次窺視車頂環境,如果自認有隙可乘,奴才恐怕已經縱身躍過車
欄。車下草地泥濘,奴才知道未必即時就死,不過手腳折斷……那已經能夠讓主
人做決斷了吧。奴才也揣測過如此擅行,公主或者會愠,會怒,但是應該都不會
改變與公子約了。隻是周圍一直是環伺有公主的威武壯士,悉心守衛的。老奴沒
有找到時機。
既,然,事至如此,老奴鬥膽懇請公主恩準,老奴瞳願與奴女菡賭,先跳下
樓車者勝。
奴隸瞳冒萬死,乞公主憐,可以爲賤奴母女裁判勝負。
那就是說她們兩個會跪在花園的中間,易或者是小藤吧,喊個一二三開始,
然後她們就跑到車邊上,看看先跳下去的是誰。不過我們都知道瞳是帶着重鐐的,
也許她對自己的身手更加自信吧。
瞳又跪又拜。她說,請公主允,賤母女奴隸可以互相親吻一次。
赤裸依偎的奴隸母女互相親吻了很多次。從臉頰脖頸往下,她們一直交替地
附身低頭,親吻舔舐到了肚子和腿根處的地方。菡先跪,而後她們以各自戴铐的
手,互摸,互跪。菡趴伏下去,沿着地闆爬行出去追尋媽媽的赤腳,她要親吻媽
媽的腳。瞳附身以裸體覆蓋到女兒身上。女人們在地下互相摸索到對方的腳,瞳
甚至一支一支地吸吮過了女兒的每一根足趾。而後阿菡遽然發出一聲驚怖的尖叫。
瞳從地下擡起來滿嘴鮮血的臉。她向地闆上吐出一根人腳趾頭。她說,請公
主允,賤母女奴隸可以開始這場賭賽。
我想到這時已經沒有人懷疑瞳會死。我們隻是要把規則運作完畢。母女奴隸
走到大緻中線的位置分立下跪,而後是由小藤高聲報出了一到三的三個數字。
先從地下竄跳起來的是勇敢堅強的阿菡,雖然地闆上流灑着斑斑血迹,年輕
的女人像是絲毫也沒有受到影響。黑而且瘦的瞳隻是剛來得及從地下抽起一條腿
來,她的這條腿膝蓋彎曲但是緊抵住腳掌。大周王朝替父從過軍的女人,她的那
一聲怒叱,一定是在她四年的奴役生活中,隐藏至深,從來沒有被主人聽到過的。
瞳說大——膽!跪下!她的暴烈的斷喝如同一個獨力擋住橋頭的将軍。
大字口開,可以喊到至響。瞳的計謀有連環後續。因爲足踝維系重鏈,瞳并
不能像一個進入戰場的輕裝步兵那樣奔跑和跳躍。其實奴隸母親是盤旋踉跄,跌
跌撞撞地俯身前沖到車欄上去。她隻是計算出自己不會在這半丈之内摔倒。女人
在沖出夜空之前再沒有發出另外的聲音,沒有回過頭。
我和瞳一起沖向車欄。我依靠欄杆回轉過身體。在那一聲喊叫之下不由自主
地停,而且跪,而後再一次竄跳起來的阿菡一頭撞進了我的懷抱裏。
正如瞳事先預計到的那樣。她沒有死。雨後的泥濘草坪足夠松軟,而她腳下
的鐵球更重,拖拽她的雙腳先接觸到了地面。瞳在車邊摔斷了兩條腿,而後的事
情無可避免。女人被逐節逐段地打碎了四肢的骨骼,她的整條裸體被奇形異狀地
穿插進入大輪的車輻中間。
易要給阿菡戴上腳鏈子,她要讓女孩回到車奴中間去,繼續拉車直到蚌城。
我反對,但是公主詭辯說你的那些死動物還沒送給神呢。我讓人清點過了,兩百
支牙,一百隻牛角,也不是很多啊,要到城裏才用上呢。所以她才要把車拖進城
裏去嘛。易湊到我的耳邊悄悄說,好啦好啦,我讓他們不打你的姑娘就是了,單
走過幾十裏路沒什麽的。菡說叔,我去吧,會離媽媽更近。
小藤和我陪着阿菡走下車去做回車奴。小藤說,别讓她看了。但是她自己帶
着一把鐵鉗子走到車輪那邊去。從那邊響起來的凄厲叫聲以後間斷地延續了一陣,
我們都能聽出來瞳的那種低沉嗓音。阿菡已經在粗重的挽具下跪好,并且被牛皮
繩索從兩邊腋下捆縛完畢了。小藤叫來幾個衛士幫忙,給年輕女人的腳腕套進去
鐵鏈。小藤攤平的手掌中間握住一把血淋淋的門齒和臼齒,她把它們一顆一顆的
塞進腳鐐箍環和腕骨的縫隙裏去。小藤說,公主特别囑咐的。她要你記住你媽媽
的牙。
這些都是在夜裏開始的工作。但是整個夜中一片光明。易現在有很多樹了。
她的樓車前面豎立起來整排的大樹樁柱,每一支樹幹頂上都燃燒着熊熊火炬。她
現在的确有理由大肆揮霍終于能夠打敗大湖的快樂心情。裝載我們那些死動物的
貨車行駛過來停靠在宮殿旁邊。因爲公主不在車下,馭手和戰士們遵從小藤的指
揮,他們逐個逐個地從車奴方陣中往外領出去女人,有些女人開始輕輕啜泣,但
是沒有人抗拒。領出的人都被鎖住脖頸的項圈連成一串,她們要跟在先走的車後
邊先一步啓程。她們中也有些人早晨以前就會被釘到所有那些照明用的樁柱上。
拖拽樓車走過兩天兩夜水路的那些人太累了,讓她們先死吧。林場爲車隊送
來了更多的伐木奴隸頂替留下的空位。按照傳統被領到公主樓車底下來的應該都
是些女人,隻是因爲她們整日整夜都在泥漿中爬行翻滾的,她們已經如此生活過
了很多年裏的很多旱季。她們恐怕并不太洗澡。女人們全身,臉面,直到頭發條
縷全都結滿了泥垢,她們根本就無從分辨五官和長相。所以那一大片雖然可以豎
直行動,可以嗫嚅着發出含混嗡嗡聲音的污穢群落,雖然從她們形體邊緣伸出的
長條肢節上也箍套有鐵環和鐵鏈,但是她們實在已經很像一片從沼澤邊沿綿延出
去的炭化樹樁子,隻是因爲一種巫術,才拖帶着樹根枝梢爬進了人類的世界裏。
小藤不得不再安排一些時間和人手把她們領到湖邊去清洗身體。因爲到明天
這座榮耀的宮殿要開進蚌城,拉車的女奴隸們都應該是幹淨的。至少得讓人能夠
看出來,她們還是些有鼻子有眼的女人吧。
真的要到洗過之後才能看出來,她們中間竟然還有幾個皮膚白皙的金發女人,
她們可能是海盜船長當年麾下的維京戰士。而且真的還有一個女人沒有鼻子,也
沒有完整的眼睛。在那個老女奴隸的臉面正中該有鼻子的地方隻是殘留下一道平
坦的瘢痕,她長着一隻睜開的眼睛,另外一個眼窩是凹坑。老奴隸在回答小藤問
話的時候,張開的嘴巴裏沒有牙齒。她說,啊,啊啊。那裏邊像是也沒有舌頭。
看上去已近風燭殘年的女人駝背,瘸一條腿,她肩膀上披滿蓬亂的花白頭發,
所以有沒有耳朵倒是看不出來了。除了一樣的黑鐵腳鐐和黑鐵手铐,老女人脖頸
的項圈上還系着黑色的鐵鏈子,長鏈接二連三的一起鎖住了另外五個人。頭兩個
高大的年輕人一樣齊的身高,像是也長着一樣的相貌,他們沒有奶房,沒有陰戶,
可是胯下卻好像也沒有帶着男人的生殖器具,所以他們是男是女不算很确定;能
夠确定的是那個第三,她真的該是一個正當青春年齡的姑娘,而且姑娘的眉眼都
還還算十分端正;再跟下去的雖然也被鏈條拴住脖子,可那兩個女孩子真的太小
……真不知道林場裏用她們運木樁子,能管上什麽用場呢?
不男不女的……倒也不去管他們了。小藤整晚忙碌過來,已經不太顧到那麽
周全。可那兩個女孩真的太小啦。
找把斧子來砍鏈條。小藤說。前邊四個大的領進隊裏去,捆皮繩子,拉車。
後邊那兩隻小東西……先擱車裏邊當個小貓什麽的,再養幾天吧。
裝載有象牙和牛角,又被裝進很多支樹木的貨車被一百個赤身的男人拖拽住
挽具啓動出發了。他們要去給從湖邊到城市的那二十裏路上,每隔三十丈距離埋
進一根樁子,釘上一個女人。将要被獻祭的一百個赤身女人被長鏈牽引住脖子,
她們排成很長的隊列走在車子後邊。天已經開始亮。湖邊草坡上豎立的原木火把
逐次熄滅。爲它們所準備的獻祭女人正在一些士兵和工匠的簇擁下走到木頭底下
去。而一直僅僅依靠釘穿的四肢,堕墜在方木框下被人擡來擡去的白種女人終于
被擡回到了樓車旁邊。她石像一樣的臉上仍然是鼻梁挺立,金發揮拂,但是顯現
出昏沉的神情,她已經不再喊疼了。
小藤顯露出疲倦的神情。她說,……還有這個東西。船長女人的釘架被用繩
索重新吊立起來,仍然是吊在宮殿二樓外展兩尺的觀景回廊底下。往土裏打進短
樁固定底邊後,高大的白女人站立的樣子算是足夠舒展穩定。小藤說,給我找把
快一點的刀來……
易要那張用中國字寫出來一個中國聖人語錄的皮。也許她會把它硝制以後挂
起來。你要知道……小藤告訴我說,公主本來是要讓那個奴才女兒來剝她的,她
還要讓她在自己的媽媽眼睛底下剝她。透過船長女人腋下的黃金長毛,和她雄壯
的裸胸與骨盆之間急劇收窄的腰肢弧線邊緣可以看望進去,在後邊那具一人高的
車輪表面上,倒過來懸挂着的瞳的臉,瞳确實大睜着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睛,一直
凝視着我們。小藤說我顧不上那麽多啦,我做掉就算了……易不會怪我的。
在過去小藤和我并不太多的某些調笑時候,她告訴我她其實殺掉過很多魚。
所以她并不比我膽小。她也會手腳麻利地剝掉那些大魚的皮。很多巴族人都用魚
皮制作衣裙。朱子家訓隻是環繞白女人的上半身體書寫出來的,所以她也隻是被
剝掉了齊腿根部往上,一直到腋下的一整圈皮膚。不過她的大而白的乳房變成了
兩挂巨大的紅肉。藤在最後也并沒有忘記剜出她的舌頭。藤在離開的時候說,砍
掉她的手和腳,把她弄下來吧。
易的宮殿在早上的太陽下離開大湖,我們預定會在正午以後進入巴人的海港
大蚌城。在樓車之後跟随有漫坡的各種人物,用器和各種牲畜。從他們中間還高
高的聳立起來十多根長木樁子,木樁頂頭已經釘上了第一批被獻祭的女人。她們
的血正在流進泥土中去。
我們在進城的二十裏泥土道路上,逐個地見到了第二批赤裸的獻祭女人。她
們是跟随着淩晨出發的貨運樓車走過停過,一根一根的立住樹樁,挨個挨個的釘
穿骨肉,才能夠爲繼續行進的人口和牛馬們,鋪陳裝置出來的神聖道路。每一個
女人都已經在半生半死之間掙紮過了很久很久,好像是她們不屈不撓的扭過來繞
過去,最後都把自己的一整條赤身裸肉,糾結成了難以想象的奇形怪狀。可是我
們這些走過來了的人,要是再敢回神去仔細想想,人能想出來的事跟他們以爲自
己看到的就不一樣了。人手腳上的釘子都是鐵的,她們其實不是那麽動的。我自
己是一個一個,恍恍惚惚的看下來,看過了半途才能想明白。并不是她們肉身的
動靜真有多大,扭曲糾結,抽搐變形的隻是她們的臉。
在半空裏的木柱杆頭一直掙紮到現在的女人們,她們隻是平坦的大張開手臂,
垂直豎立下來釘死在樁柱邊的腿腳。其實是她們的那些,一張,一張的,臉。
是那些曆經過漫長的聲嘶力竭之後,殘餘剩存下來的,猙獰酷烈,喪心病狂
的嘴臉。她們讓人直接想象了樹杈上蠕動糾纏的蛇群,斷腿的蜈蚣和蠍子,還有
陷身于蛛網仍在苦苦撲打殘翼的雌蜂。在那麽多天的大湖旅途之後,我應該已經
很多次的見到過她們當中的每一個人,但是她們從來隻是一些成群結隊的乳房,
腰肢,大腿和光腳,她們一直等到臨終瀕死的時候,透過半凝結的哭和無聲的慘
叫,突然對過客展現出來每一個人的獨特面容。
在這一百張獻祭女人們的垂死面容之後,漸漸地升騰起來巴國南部海濱的霧
氣,和影影幢幢的大船白帆。最後一批命定地成爲最後獻祭的女人們裸身赤足,
拖帶着足踝的鐵鏈和易公主的樓車一起,踩踏上海港城市的石砌大路。她們肩膀
上連綿二十丈的兩道巨纜通順暢達,它們凝聚,曠遠的傲慢姿态,使暴力和奴役
充滿了偉大的審美,正義和浪漫史詩。顯而易見地,祂的狂放的現實存在,并非
僅僅倚靠文字的訓诂就可以完全解決。低賤的赤裸奴隸并不是稀缺事物,蚌城人
民于家居生活中經常見到。她們今天能夠走進海港大街,隻是用她們群聚的驚人
數量,誇耀主人的豪富、智慧、權力和榮光,她們依然隻是那些擁塞滿了整條長
街的乳房,腰肢,大腿和光腳。萬人空巷的蚌城人民擁塞在整條長街兩側翹首遙
望,從大街盡頭出現的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峭立的寶塔尖頂,那座爲了凡俗庸
常的人類生活,突然注入一瞬間夢想的空中花園,在高出沿路的家居,商鋪,還
有面館鞋店以上四十尺的地方俯視土地和樹。天空中撒下藍蓮花瓣。
我在進城之前已經溜出易的大樓,找到了我的那些獵人夥伴。半裸赤足的小
藤仍然緊跟着我。我們沿着路邊推搡排擠開歡樂人群奮力前進的時候,隻是想追
上車奴隊伍中的阿菡,但是我卻總是落後幾步,幾乎總是要被人推擠到白人女船
長那具龐大的裸體上去。船長女人是被兩條銅鏈穿透鎖骨懸挂在二層的回廊欄杆
下邊。她被砍掉了腳掌的小腿殘肢拖行在地面上,她們遇到阻礙,颠簸蹦跳的樣
子好像她們還在走路。她的上下還有人皮,而中間半身環圈裸露出水血淋漓的赤
肉。她的雄渾乳房被一支三尺長,粗于盈握的雕花銅杆兜底橫行穿透,這支銅棍
在兩座乳山的血肉溝壑間,另外穿透過她的兩扇赤裸巨足,足後肌腱中仍然拖帶
的鑄銅大塊,以及她被砍下的兩隻手掌。這一大堆人肉和銅件堵塞在一起,将她
的胸脯撐張到更加波瀾壯闊。船長女人那時還随身攜帶着另外一件銅器,另有一
支銅棒被鐵錘砸成了扭轉的曲形,那件銅器是在進城前經由好幾個巴人工匠努力
定制,在棍棒表面用利斧砍削出倒刺,生火烤紅,并且用鐵鉗夾持插進到白女人
的陰戶和肛門中去的。她的遍及腿胯的金黃色毛發在那一刻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化爲炭灰。所以當她沿街進城的時候,她的下半隻臀股以及前面的小腹仍然在冉
冉缭繞起青煙和焦臭,并且在她赤露的胯下堕墜出一個銅棍擰成的半圓弧。
健壯的海盜船長女人在自己的身體上攜帶着她的著名戰斧,回到她戰鬥而且
最終失敗了的南海旁邊。她被穿透雙腳跟腱一直拖行着的,是一對被砸碎後重新
熔鑄的銅斧刃口,兩支鷹紋的銅杆是戰斧的柄。工匠們在将她懸挂到陽台底下時
潑灑了許多冷水使她清醒。直到樓車行駛過一整條大街的時候,二樓回廊上仍然
留守着仆役,繼續向她頭頂灌注下清涼的水柱。我被推擠到她身邊的時候看到從
她的赤胸白腿上掠過一些微弱的戰栗。
瞳的黑瘦的裸體應該也在那個時刻接受了蚌城人民的觀禮。不過她那時是被
穿插在與白女人相對的反面。無論如何,等到易的勝利殿堂終于在蚌城縱橫大街
相交的十字路口上停止前進,接受人民歡呼的時候,我請求小藤解下阿菡,這一
回巴人女孩立刻就去做了。她隻是依舊默不作聲。殿堂前後數以幾百計的赤身婦
女車奴,在歡呼聲中整排整排地朝向地面跪倒下去。我和獵人們在路邊的人群裏
用布毯包裹住了大周女孩阿菡的赤裸身體。
易的夢想宮殿在以後的七天中一直停放在蚌城中心。她的士兵和工匠們一直
忙碌地在城中交叉的兩條大路邊上,每間隔一百五十尺的距離,挖掘一個深坑,
擺放好十字形的木架。蚌城的縱和橫向各有六裏的長度,當天入夜,衆目睽睽,
使用鐵鏈牽引脖頸的兩隊女子從宮殿下起身出發,她們錯落分别走向西和北的大
街盡頭。在走出一百五十尺的地方就會遭遇到第一具木架。
由于恐懼或者疲憊,确實有很多女人已經不能那樣平靜的走路。因此還有好
幾輛牛車跟随着她們。有些經過許多鞭打仍然爬不起身來的女人就被拖上了牛車。
而第一輛牛車上裝滿了從城外草原上收割回來的玫瑰和荨麻枝條。爲了建造塔林,
易的城市中跟随有許多工匠,幾天以來他們一直在趕制釘死女人的木架。我的象
牙被鋸斷後留出最頂端的三寸尖刺,它們都被豎直地固定在木柱中部榫裝的一塊
凸台上。從鐵鏈末端解開的第一個女人仰躺到平置的樁柱上,她被按壓住手腳,
人們戴上厚布手套向她的陰戶中填塞進去盤繞成團的玫瑰和荨麻,而後拖拽她的
兩腿去适合那支象牙。在确定牙尖已經插入身體之後,才是釘緊住她的手和腳。
她始終是戴着腳鐐的,但是她的鐵制項圈和手铐都沒有用處了。所以項圈和手铐
已經先行取下,到這時再用鐵釺紮通她的右邊乳房下緣,将鐵環穿透乳肉重新上
鎖複圓,而鐵環中還另外穿進去她的手铐箍圈。
手铐都有兩個箍圈,另一個箍圈中铐進一支犀牛角。那是已經經過了打磨切
削,犀角粗端開有淺槽以适應铐具,犀角的尖端處鑲有金屬小鈎。巨大的貨運廂
車隆隆行駛到她們身邊停住。廂車頂上支立有吊杆繩索。工匠們操作這些起重器
械,可以容易地起豎那些一丈五尺高的十字立木以及釘緊在上面的獻祭女人,車
下開始爲樁腳埋土。到那時那個女人的裸體正好浮現在廂車的平頂邊上。她的兩
臂平展受釘,她的右乳因爲肉中穿挂的鐵環铐件而下墜,懸挂在她乳下的犀角是
一支經過打磨切削的燭台,台面定住鐵針,車頂上的工人在這時給犀台插上一支
鲸脂的燭燈,點燃,而将犀角尖頭的金鈎插進她的肚皮裏固定位置。那盞燭火會
在整夜裏燒灼她的乳房,并且爲大路照亮。
因爲荨麻的刺激和玫瑰的刺,女人們整晚都會真的一直扭動起來肉體,她們
實際上是依靠着陰部騎坐在木柱凸出的承載上,她們能夠保持住體力,很難死去
了。象牙的尖刺并沒有長到能夠刺死她們,也許隻是從始到終地爲她們提供了恥
辱的滿溢感和抽插感,還有在敏銳深處的很多疼痛割劃。與那些湖邊的獻祭者不
同,她們真的會在城中大路邊上扭動掙紮過很久。
在以後的七天中,從易的樓殿下陸續地送出去赤裸的獻祭,爲大路上的某一
支立柱更換死掉的女人。易的士兵和工人們依靠貨運樓車來回行駛,可以直接在
半空中操作那些獻祭前的程序。不過我和獵人們還有阿菡并沒有等到最後。實際
上易在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一條波斯人的貨船,她付給他們很多殘缺破損,但是仍
然具有很大商業價值的象牙柱體,要求他們改變一切原定計劃,立刻啓程直航中
國。
阿菡在臨行前悄悄地于觀賞的人群之後,朝向易之宮殿的車輪跪拜告别。四
面的長街上正在變暗,沿途空中有點點微微搖動的燈火延續。我在那時看到一個
駝背瘸腿的衰老女人,連帶着另外兩個年輕人和一個姑娘被領出已經稀疏零散的
車奴陣列,她們暫時還被鐵鏈連成一支小隊,跟在一輛開動的廂車後邊走過大路
當中。那就是說即将有一次最新的獻禮了,熙攘的人流中發出一些憧憬的躁動,
他們前呼後擁地伴随着祭品走向更遠的地方去。
肆
巴國公主易率領的艦隊在我們返回中國僅僅十天之後突然現身在瓊州港外的
海面上,戰艦排列開嚴整的戰鬥隊形。那一場從王朝長期殖民經營的方向上突然
發出的逆襲,使承平日久的官吏,士兵和居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易顯然不是一
個會相信文辭的軍事領袖。她當然已經猜測到大周在處理完畢西北邊陲的事務之
後,就會調轉方向回到南洋。如果等到王朝部署完畢,巴恐怕隻是另一個娜蘭而
已。她所能想出的或許是唯一的計謀,就是先發制人的銳利一擊。她直接揮戈所
向的敵人軟肋,就是大周憑以稱霸海洋的艦隊所駐紮的瓊崖基地。
易似乎是用她在蚌城中精心組織的炫目祭典吸引人們的注意力,用以掩蓋她
在城邊港灣裏籌備艦隊出航的秘密行動。我已經懷疑過爲她拖拉另外十三輛樓車
的精壯男人們,是數千名裝扮成奴隸的士兵。他們的貨車中應該裝滿了刀槍弓箭。
她随隊帶領的工匠是爲了修繕維護她的艦船。如果我更多一點的考慮那些陰謀理
論的話,也許她的朱子家訓和送給我的禮物阿菡,都是假裝她正在仰慕中原文化,
并且希望釋放善意的故作姿态。她堅決地留下瞳,是爲了向我表達維護既有權益
的決心。那幾乎可以是一種既示好,亦于示強中劃定界線的雙重欺騙。她在努力
破壞大周人的判斷。但這一切也許并不是全部的實情。因爲那場大水仍然是真實
的,我想她在計謀之外,仍然會像我們每一個普通人一樣,對于難以預測的命運
産生真實的敬畏。也許在一場國運的賭博之前,她确實需要祭獻她希望能夠看見,
并且希望得到的樹木和土地。
而且她至少親手毀掉了歸途,她是在告訴自己不會再乘坐那座宮殿返回大湖
的另一端了。
賭賽國運的激戰在南中國的近海持續了一整個晚上。雙方的大船像歪倒了蠟
燭的燈籠那樣周身蔓延出火焰,海面上到處漂浮着焦黑的空洞框架和更多的船闆
殘片。海灘上遍地躺卧着男女槳奴的赤裸屍體。著名的豪華班輪珍珠海岸号是在
外海航線上被敵艦俘獲,她在短暫抵抗之後遭到了屠戮和洗劫,變成了一條四處
流溢鮮血的鬼船。
我想在雙方竭盡全力,拼死纏鬥的時候,易可能真的想到并且祈禱過,她能
夠再一次遇見上回面對白人女船長的時候,她的神祇所恩賜給她的好運。我能夠
理解易在狂暴地折磨維京女人時可能具有的忐忑心情。
在王親自登臨泊于王府門外,白鵝潭中的禦駕之艨從廣州出發,奮力趕到海
戰現場以前,易幾乎已經獲得了成功。而王的巨艦是傾半個南中國的财富供給,
還有工匠日積月累的機巧經驗曆經十年修建而成,它完全壓制了已經耗盡最後一
分餘力的易公主。我在王船的舷側親眼目睹了易的旗艦搶到了橫切戰位,它筆直
地沖撞上來,但是那個地方全體包覆有精鋼的防禦甲帶。這是一個經濟和國力的
對撞,并不是僅僅隻憑借勇武和計謀就能夠赢得勝利的。
大湖的居民應該都有很好的水性。但是易的旗艦崩塌成爲碎片以後,她被掉
落的木梁困在了殘存的船橋裏,公主佩戴的紅寶石可能也就在那時被扯斷系繩沉
落到海底。易被俘獲後在瓊州和粵經受了兩場赤裸獻俘的儀式,王入奏當朝天子,
皇恩浩蕩,宏量齊天地免除了押解蠻女鐵車入京的處罰和審判。
戰争之後巴人撤出了娜蘭城府的駐軍,他們也向大周承諾歲币。作爲一種還
以顔色的報複,周朝的艦隊運載軍隊前出至蚌城登陸,縱兵劫掠奸殺十天後焚毀
了那座富裕的海港城市。但是中原王朝最後卻放棄了全面占領中南亞洲的計劃。
或許是易的詭谲突襲,以及經由各種方式對娜蘭和巴的考察,使人認識到治理這
些民智未開,狂野難馴的夷蠻邦國需要耗費太高的成本。中原像是也不需要更多
那樣的領土。王朝的戰略資源将被繼續堅決地投入由海制陸的方向,擴張海軍以
确保廣大南洋中濱海城市的商業繁榮。" 笨蛋,重要的是經濟!" 傳說嶺南王在
閉門召集的策士會議上曾經如此地喊叫。我甚至懷疑過南王在晉京面聖,檢讨大
國方略的時候,是不是曾經在腦海裏出現過小豬鮮血淋漓的桀骜姿容。那麽易的
豪情血祭,竟然是通過一種曲折婉轉的方式保全了族群的土地。
易在經過三年囚禁之後,被帶上白鵝潭邊的南王座艦。她在王船層層甲闆下
的槳艙深處,看到了爲戰敗被俘的公主定制的槳奴座位。那上面安裝有聳翹的硬
木陽具。易騎坐到上面,經受了在鞭笞下爲敵人劃船泛海的侮辱。經過了一些幕
後的折沖運籌,易被送到蚌城交還給巴國,而帶着鐵欄囚車在大湖邊上等待公主
和大周使者的當地官吏都是一些陌生人。在軍事失敗造成的政治動蕩中易所隸屬
的家族統治被推翻,現在的國王是另一些部落集團新選出的首領。戰敗後一直赤
裸着全身的易被裝進木籠,甚至都沒有被允許穿上些衣服。易被帶回大湖北方的
巴國京城去,在那以後就沒什麽人還聽到過關于她的确切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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