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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屈辱往事. 作者:南部十四 [打印本頁]

作者: stalin    時間: 2015-6-20 18:53     標題: 屈辱往事. 作者:南部十四

屈辱往事
作者:南部十四
2015年/6月/20日
發表于第一會所本站首發





相關說明
  此系文革時期的紀錄,因年代特殊,爲使年輕網友看的明白,特将故事發生
年代相關背景及專用名詞作一介紹,以有助于沒經曆過那個歲月的年輕網友的理
解。

  如果對文革有了解或者不想看說明,直接跳過看正文就是。

  文革——文化大革命的簡稱。

  起止時間: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

  是建國以來最動蕩不安的階段,也被稱作「十年動亂」

  或「十年浩劫」。

  紅衛兵——全國性的以大、中青年學生爲主的群衆性造反組織。

  實際上據我所知,好多三四十歲的人也戴上紅衛兵袖标當紅衛兵的,好多一
字不識的文盲也有當紅衛兵的。

  王洪文曾提出将紅衛兵與共青團合并,因爲那時共青團組織已經完全癱瘓。

  紅小兵——類同紅衛兵,是小學中的造反組織,革命小闖将,因爲少先隊已
經癱瘓,能參加紅小兵的,相當于少先隊。

  造反派——全國性的以造反爲主要手段的群衆組織,參加者好多是紅衛兵,
但不僅僅是紅衛兵,因爲其中也包含了好多工人農民。

  從省到縣的公檢法、各大學、基層各街道辦事處、各人民公社,當時全部都
被造反派奪權,因而癱瘓。

  許多珍貴的文物和寶藏,以及大量非物質文化遺産,也都毀于造反派之手。

  造反派全部是群衆自發組織的,因而幫派很多,各派之間又因各種原因互相
論戰,到後來發展成武鬥,動用刀槍棍棒,乃至步槍沖鋒槍,有些兵工廠甚至開
出坦克大炮互相對戰,死了很多人。

  造反派都有一個很左的名稱,多用毛主席詩詞中的著名詞句命名,我小說中
所寫「全無敵」

  戰鬥隊、「從頭越」

  戰鬥隊,便是典型的命名方式,其他如「雲水怒」

  戰鬥隊、「風雷激」

  戰鬥隊、「沖霄漢」

  戰鬥隊、「盡開顔」

  戰鬥隊等等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也有用數字命名的,比如「815」

  戰鬥隊、「226」

  戰鬥隊等。

  黑五類——黑五類子女的簡稱。

  系指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這五類專政對象
的子女。

  屬于階級敵人,不能參加紅衛兵、不能入學(工農兵大學)、不能招工、不
能自由戀愛結婚,隻能老老實實接受革命群衆的管制和批鬥。

  不過此一稱法在農村極少使用。

  四類分子——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反革命分子、壞分子的統稱和簡稱。

  需要強調的是,四類分子是從土改後就有的,并不僅僅是文革時才有。

  四類分子使用較多的是農村,城市中少見。

  是農村階級鬥争的對象。

  可教子女——「可以改造教育好的黑五類子女」

  的簡稱,能當上可教子女的,要有與家庭做鬥争的突出事迹才行,必須要揭
發出父母或其他親友的反革命罪行,而且這罪行是之前沒有暴露的。

  當上可教子女後,無一例外的都要上台參與對父母或其他親人的批鬥,打罵
并牽着其遊街等等。

  戴帽——不是動詞,是政治名詞,意指戴上四類分子這頂政治帽子。

  摘帽——與戴帽正相反,意指摘掉四類分子帽子。

  摘帽始于1979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四類分子在這一年被摘掉四類分子
帽子,剩餘的極少數四類分子于1982年底之前全部摘帽。

  狗崽子——城市中的黑五類或農村中的四類分子的子女的蔑稱。

  批鬥——這是文革時期的專用手段。

  多采取群衆大會和遊街的方式進行,被批鬥的人要長時間在大會上低頭彎腰
,革命群衆可以自由地上台對其進行打罵污辱,比如打耳光,往臉上寫字,往嘴
裏吐痰,往脖子上挂大牌子,挂臭鞋,往嘴裏塞臭襪子、塞草、塞糞便等。

  挨鬥的人隻能任人打罵污辱并給予配合,不許有絲毫抗拒,不然會招來更殘
酷的虐待。

  批鬥行爲并不止于文化大革命結束的1976年,而普遍結束于1978年
,有些地區直到1982年還在進行。

  批鬥并不等同于公審公判,前者多數情況下是群衆鬥群衆,後者是合法的公
檢法的行爲;前者是鼓勵群衆上台對挨批鬥者進行打罵污辱的,而後者不允許這
樣;前者往往是鬥完了各自回家或繼續與革命群衆共同生産,後者則在公處完後
執行逮捕法辦。

  噴氣式——批鬥會上最常見的體罰姿勢。

  挨批鬥的四類分子要将上身彎下去,彎成九十底甚至更低,雙臂則必須從身
後向上高高地舉起來,并且要長時間地保持這樣的姿勢不許動一下,否則便被視
爲抗拒行爲,可能會招來更殘酷的刑罰。

  那姿勢很像是遊泳運動員聽到「預備」

  口令時的樣子,很累,很屈辱。

  遊街——是批鬥會後的副産物。

  遊街比批鬥更殘酷,被遊街的人往往是五花大綁着,被革命群衆用繩索牽着
,在群衆中間遊走,群衆可以任意對其打罵污辱。

  遊街如果控制不好,往往導緻被遊街的對象活活讓群衆打死。

  吊銷城市戶口——是文革中一種對階級敵人進行的一種懲罰手段。

  文革開始以後,好多在城市被打成的反革命分子,全家被吊銷城市戶口遣返
到農村接受專政,有的是回到男主人或女主人的農村原籍,有的則任意遣返到一
個農村的角落。

  我和父母就屬于前者,是回到父親的原籍農村接受專政的。

  這些人是當然的四類分子,屬于無産階級的敵人,是要受管制和經常被批鬥
的。

  群專隊——全稱大概是叫「群衆專政工作隊」,是專門用于對所謂的四類分
子中的頑固者進行專政的專業審訊隊,其刑訊手段特别殘酷。

  那時的四類分子不要說去關上幾天,就是聽到「群專隊」

  這三個字,都會吓出尿來。

  語錄的使用——那時開會講話或起草什麽文章,開頭必須引用主席語錄一句
或數句。

  有一個時期,即使是人們生活中互相對話,前邊也要先說一句主席語錄。

  八十年代姜昆、李文華的相聲《如此照相》所反映的即是這回事。

  但在農村,隻有在正規場合和被管制的四類分子必須使用,一般的貧下中農
在非正規場合則基本不用。

  ............................................................


  (前引)

    我生在天津,卻長在河北,天津對于我沒什麽印象,到是老家河北
給我印象頗深。

  那是北方少有的一處水鄉,距北京天津都不遠。

  我出生時,父親三十一歲,母親卻還不滿十八歲。

  這樣的年齡做媽媽在今天看來很是稀奇,但在五十年代卻是司空見慣。

  父親早在讀大學之前,在老家農村便已結婚,大學畢業後留在天津城裏教書
,我的兩個姐姐則随她們的媽媽在河北農村生活。

  後來爸爸的學生,也就是我的媽媽走進了爸爸的生活。

  爸爸和前妻離婚後和媽媽結婚。

  我就是這樣來到了這個世界。

  災難終于降臨了。

  文革開始後,因爲出身的關系,父母雙雙被打成反革命,之後被吊銷城市戶
口,帶着我被遣返回到了父親的老家農村接受監督改造,于是,接連不斷的批鬥
開始降臨到我們一家三口的頭上。

  爸爸高而帥,但性格内向、被動、懦弱。

  他的文章寫的極好,五十年代的雜志、報刊上經常有他的名字。

  媽媽則開放、冷靜、大膽。

  她什麽都想的開,似乎天大的榮辱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享受過天堂般的寵愛。

  從她上小學起,就有專門的小轎車接送她上學放學。

  她也遭受過非人的虐待。

  文革的十年,她不知被多少男人淩辱過。

  但她始終那麽淡定坦然,似乎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如演戲似的隻是
多了一種體驗似的。

  媽媽特美,我甚至認爲直到今天我也再沒遇到過比她更美的女人。

  這并非感情使然,是抛開感情後純粹從姿色上講的。

  最讓我對媽媽刮目相看的,是有一回,我們小學生停課參加拾麥穗勞動時,
一個小學生到河邊玩耍時不慎落水。

  在附近勞動的恰好是婦女隊社員,當時當地的女人沒有下河遊泳的風俗,因
而沒有女人會遊泳。

  她們吓的隻會大喊大叫,會遊泳的男人卻全不在近前,我們又全是小學三年
級以下的學生,也都不敢也不知如何下水救人,若是再去喊會水的男人來,那小
孩肯定早就淹死了。

  就在這時,正和女社員們一同勞動的媽媽,不聲不響地向着河邊跑去,一邊
奔跑,一邊甩掉了外衣和鞋子,到了河沿,飛身一躍,纖長好看的身體在空中轉
了一個角度,然後呈一條直線筆直地插入河水中。

  不多一會,那小男孩被救上岸來,撿回了一條生命。

  就在當天的晚上,全公社家家戶戶都關燈睡覺了的時候,那小男孩的六十多
歲的奶奶和他的還是黨員的媽媽,冒着混淆階級陣線的極大危險,偷偷溜進我家
,一聲不吭地放下一大包紅糖和一兜子雞蛋,直到媽媽答應收下,才又悄然地離
去。

  從那以後,出身貧農的那一家人,包括他們的本家七個叔伯兄弟幾十口子人
中,盡管鬥争十分地積極,可在媽媽被批鬥或遊街時,再沒有一人上台打過媽媽
一下啐過媽媽一口。

  直到現在,我的腦袋裏仍然清晰地保存着媽媽那一路奔跑的姿态和入水那一
刻的優美影像。

  因爲在那個時代的農村,根本看不到女人下水遊泳,甚至壓根就不相信女人
也有會遊泳的,而媽媽不僅下了水,而且那入水的鏡頭竟然是那樣的好看,遊泳
的技術又是那樣的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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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于2015-6-2009:07隻看該作者(一)仲秋的傍晚,收工後,媽
媽和我正在晚飯,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讨厭而恐怖地響了起來:「第一生産大隊
的革命社員同志們,晚飯以後,到大場開批鬥會,全體四類分子提前到場!」

  這樣的播音對任何社員來說都不陌生,但對于我這樣的四類家庭來說,仍不
啻一枚響雷。

  我和媽媽聽到這聲音,都沒作聲,但卻都将手中沒有喝光的半碗粥倒進鍋中
,不敢再喝。

  這是擔心挨批鬥的時間過長,憋尿而不能撒的緣故。

  距生産隊的打麥場距離最近的,就是我家了,房子正對面隻隔一條馬路就是


  實際上坐在炕頭上,透過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麥場上的一切。

  正在青春騷動期的我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想象着過不一會媽媽極有可能
又要讓人捆綁起來批鬥,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說不出的另外的感覺


  每過幾秒鍾我便透過玻璃窗向打麥場上觀望,媽媽也時不時地觀望。

  正值仲夏,晚飯後天仍然很亮,打麥場上最早到來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沒有
任何娛樂活動的年代,批鬥會就成爲孩子們——也包括大人們最好的娛樂。

  我也是如此,雖然我出身四類家庭。

  漸漸地,吃過晚飯後的大人們也陸續來到了打麥場。

  出身好的社員們,男人叨着煙袋,脫了鞋當坐墊坐着,女人們或自帶了馬紮
小凳什麽的坐着,或找塊磚頭當凳子坐着,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帶着針線
活,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圍攏着聊天,孩子們則跑着跳着嘻笑打鬧。

  四類分子們也到了不少,但他們沒有說笑,沒有圍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
着各式步槍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個個低着頭立正站着,沒有一個人講
話,也沒有一個人東張西望,連雙手也緊緊地貼着大腿,象是受過軍事訓練的一
樣,一動不動。

  那年頭,四類分子們被規定不許亂說亂動,四類分子之間,更不許随便交流


  看着時間不早,四類分子們差不多要到齊了,媽媽才在最後一次上完廁所後
走到了打麥場,加入到那一堆四類分子隊伍中,低下頭立正。

  「咳!大會準備開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齊了坐齊了,不要吵了!學生們坐
這邊,社員坐這邊,快點快點!」

  一個小個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開始發話,并招呼着群衆坐整齊。

  他是革命造反組織「全無敵」

  戰鬥隊的什麽部長,名叫劉玉石。

  這人不太壞。

  革命群衆并不太理會他的話,仍舊談笑着,但也慢慢慢騰騰地往指定的地方
挪動着。

  小孩子們卻不管這些,仍舊追逐打鬧,一些女人也不斷地追着喊着自己的孩
子,會場仍然還是那麽亂。

  劉玉石又在喊話了,「聽到沒有,批鬥會馬上開始了,趕緊坐好,快坐好,
哎呀老張家的,你不要跟孩子一起跑呀,你個老太婆還想返老還童嗎?」

  那被叫的女人大聲地回他,「還你媽個屁,讓你媽去返老還童吧,變小了還
能給你做小老婆呢。」

  她的罵聲引起全場的轟笑。

  可就在這時,由遠及近傳遞着一個信息:「許還周來了。」

  「許還周來了。」

  這聲音是壓低了由遠及近地傳遞,就象一股陰雲一般壓了過來,人們的嘴和
腳也被由遠及近地鎖住,不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全都不再吱聲,也不在亂動,
那些跑着鬧着的小孩子趕緊跑到了家長的身邊,規規矩矩地依偎在大人身上,即
使是吃奶的孩子,也把頭緊緊紮在媽媽的懷裏,停止了哭鬧。

  大場的那一頭,很快閃出一條通道,「全無敵」

  的總頭子許還周帶着一股陰森的冷氣,從通道的那一頭走過來了。

  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中等略胖的身材,過早地榭了頂的秃腦袋,一雙
小眼睛,陰森森透着險惡。

  他原是公社農村中學的校長,文革開始後便造反奪了權,公社的領導班子全
被他拿下馬來,從此他便成了我們公社的皇上。

  跟在許還周後面一個扛着羅圈藤椅的民兵,将那把藤椅放到靠近群衆隊伍最
前面的中間位置擺好,不過許還周并沒有坐到那把椅子上,而是徑直走到那群四
類分子的隊伍前邊。

  但藤椅的周圍依然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地方,群衆盡管擁擠異常,但卻沒有
人願意靠近這把椅子,使得這把本來極其平常的椅子孤零零地靜止在直徑至少有
五六米的空地上,顯得十分的不同尋常。

  「讓他們蹲下」,許還周站在這群等待着挨鬥的四類分子面前,對着身邊一
個民兵說,聲音并不大,但在靜的連喘氣都聽的見的會場,卻沒有人沒聽到。

  「站成四趟,不不,站成六趟,六趟,快點,快點!」

  那民兵大聲的命令。

  沒有任何的羅嗦,四類分子們象是聞聲而動的機器人,随着民兵們的招呼,
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六路縱隊。

  「蹲下!」

  又一聲大吼,四類們象是受過軍事訓練似的,沒有絲毫停頓,齊刷刷地蹲了
下去,按照以往的規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将雙臂背到背後,規規矩矩地
蹲着,眼睛看着地面,靜靜地一動不敢動,就是偶爾有蚊子叮咬,也強忍着不敢
動一下。

  許還周開始沿着四類的隊伍前邊檢閱,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襯衫,襯衫紮在牛
皮腰帶裏。

  此刻,他将兩支手插在腰帶上,誇張地閉緊嘴角,乜斜着三角眼,輕蔑而仇
恨地盯着他腳下這群四類分子,來回地走着。

  他穿着圓口布鞋,踩在地面本沒有聲音,但所有的人卻分明感受到了那地動
山搖般嚴重的震顫。

  「羅開群!」

  他在隊伍前邊叉開腿站定,聲音不大卻極其威嚴地點了這個姓羅的名字。

  四類隊伍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應聲答應:「有!」

  随即站立了起來。

  「出來!」

  那男子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站到了隊列的前面,雙手緊緊地貼着雙腿,雙
腳腳跟緊緊地并攏到一起,垂下頭,立正站好。

  許還周又在來回地踱着,又是半天不言聲,似乎是有意地造成某種恐怖的氣
氛。

  四類分子們一個一個象是停止了生命的标本,不僅不敢動,甚至連喘氣也不
敢了。

  「劉占元!」

  停頓了半天,許還周點出了第二個名字。

  「有!」

  又一個四類,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站了出來,和羅開群站到了一起。

  一些年輕的社員圍了過來,在四類分子的隊伍周邊圍成一個圓圈,小孩子們
更是近距離地圍着,看着許校長點名。

  劉玉石部長仍然在招呼着,「過去,過那邊去,離這麽近幹嗎?坐那邊不是
一樣看得見,過去過去,别在這圍着,哎呀!你們過去!」

  在安靜的掉一顆針都能聽到的會場,劉部長的聲音顯得極其突兀而且怪異。

  但他的話的效果不是很好,仍然有大部分年輕的社員和學生、小孩子們近距
離地圍觀。

  「鹿一蘭!」

  「有!」

  随着一聲尖細的略帶南方口音的應答,一名長的十分苗條俏麗的三十多歲的
女四類走了出來,站到了先前出列的兩名男四類的旁邊。

  這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四川人,是個川劇演員,是随他的丈夫一同被下放到
這村的。

  她的丈夫也和我爸爸一樣,出身不好,大學畢業後在南方做官,文革後被吊
銷了城市戶口回到農村來的。

  和幾個粗蠻的北方農民站在一起,鹿一蘭顯得更加地纖弱嬌小,她也象其他
四類一樣,雙腿緊緊并在一起,低着細細的好看的脖子,戰兢兢地等候着發落。

  「羅長年!」

  「李大有!」

  「杜萬裏!」……已經有五男一女六個四類分子被叫出來。

  許還周瞪着三角眼,繼續在四類分子的人堆中搜索着,象是今天到農家樂吃
飯的人點殺活雞活兔一樣,那一群還沒被點名的男女四類們,則就象是待宰的雞
兔一樣,全都紋絲不敢動地背着雙手蹲着,等待着他的點名。

  「鄭小婉!」

  雖然有意料,但聽到這聲吼叫,仍然讓我全身一震——鄭小婉就是我媽媽。

  媽媽同樣按規矩答了一聲,「有」,然後起身出列,站到了六人的一邊。

  群衆開始了小聲的耳語,「就知道姓許的肯定要喊這娘們。」

  「幹嗎每次批鬥會都要鬥她們兩個女人,這不是欺負人家外鄉人嗎!」

  也有相反的意見,「他媽的,看她們那瞧不起農民的神氣,就是要狠狠鬥鬥
她們。」

  這方面的意見立刻得到贊同,「就是,我的好大嫂子,你在吃糠咽菜還要給
人家做活挨人家罵的時候,她們可是穿金戴銀淩羅綢緞的享受着呢,今天借毛主
席的福,不讓她們頭朝下撅着,你還想讓她們翻了天繼續騎在我們頭上不成嗎?


  也有的說的更直接,「不鬥這倆娘們,那這批鬥會還有什麽看頭。」

  一個婦女回頭盯了說這話的人一眼,罵道:「沒一個好東西。」

  許還周看了一圈似乎沒有再找到合适的對象,于是走到了那被喊出來的七個
四類面前,「聽口令,原地踏步——走!」

  七個男女四類,開始原地擡起腳,踏起步來。

  當着衆多老少鄉鄰的面,這讓他們不好意思,腳步便也極勉強地隻是稍稍擡
離了地面,但仍然是動作着。

  「你的腿擡不起來嗎!」

  随着許還周的問話,那名叫劉占元的胖胖的地主的腳上,被許還周從一個民
兵手中拿過的步槍狠狠地墩了一下,那槍托砸在這老地主的腳趾上,疼的他一下
子蹲了下去抱住腳,嘴裏「咝咝」

  地吸着氣,呲牙咧嘴。

  小狗跟着大狗叫,又一名地主的腿上,被一名民兵用槍托子狠狠搗了一下,
疼的那個地主禁不住叫起媽來。

  這效果真不錯,許還周沒有再吱聲,就直直地立在他們的面前,那劉占元隻
是短暫的抖動和呻吟後,便趕忙站了起來。

  包括媽媽在内的七名四類分子,再也不敢怠慢,各各都把腿擡的高高的,在
衆多群衆的圍觀下,含着極度的羞辱,随着許還周「一二一、一二一」

  的口令,踏起步來。

  圍坐在四周的社員們全都發出噓唏的哄笑,會場的氣氛突然一下子變得活躍
,那些小孩子們,更是開心的大聲喊叫起來,因爲畢竟,三四十歲的成年男女被
這樣耍弄,是很滑稽,很讓人開心的。

  進行了十來分鍾,七個人在許還周的口令聲中立定,又排成了一排站好。

  許還周走到羅長年面前,站住了,直直盯着他看着,半晌,他叫道:「羅長
年!」

  「有!」

  羅長年将本已并在一起的雙腿誇張地又一次緊緊靠了一下,小聲地答道。

  許還周卻揚起手,「啪」

  的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你這蔣匪幫的狗特務,不好好改造,還想繼續
騎在人民頭上嗎?」

  這是沒話找話的一句話,羅年長挨了一耳光,象個木頭人一般動也不敢動地
仍舊使勁低着頭立正站着,想回答,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回答出來。

  人群中發出一陣的議論:「哎!打人了,打人了,許還周打羅長年一嘴巴。


  又有一撥子人圍攏過來。

  「真的嗯!看吧,當年這麽牛逼的人也有今天。」

  羅長年曾是專門負責階級鬥争的公社副書記,文革開始那幾年,也是想鬥誰
就鬥誰,想送誰去群專隊就送誰進去,也是人見人怕的主,但自從許還周奪了權
,他便頭一個被打倒,因爲被挖出解放前參加過三青團,于是遭到比他人更猛烈
殘酷的批鬥,今天的他早已被批倒批臭了。

  他很氣,但他更怕,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全無任何具體内容的指責,但他也
知道他該做的,就隻能是老老實實地任他打罵。

  他個頭很高,比許還周高出大約半個頭,不過在近在咫尺的許還周的面前,
他極力勾摟着身子,這身高的優勢顯得是那麽的狼狽而變成弱勢。

  「你嘴裏咕哝什麽呢?」

  這下羅長年不敢再沉默了,他低下頭,小聲地回答:「我有罪。」

  他本不想這樣,畢竟當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的面,讓人打了耳光還要給人認罪
,對于他這樣曾經很有身份的人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但同時他也知道,若不及早
認罪,許還周極有可能會讓他更難堪。

  「啪!」

  又是一個耳光,「你也知道你有罪呀,你知道你會有今天嗎?」

  羅長年全身戰抖着,他能做到的隻有不住的認罪,「是……是是……我罪該
萬死,我認罪……」

  許還周背轉過身子,面向着群衆,大聲地問道:「革命同志們,你們說,象
羅長年這樣的反革命分子,我們應該怎麽辦?」

  群衆中馬上有人喊到,「把姓羅的這王八蛋捆起來好好鬥争鬥争。」

  「對,他怎麽鬥别人來着,今天就怎麽鬥他。」

  「羅長年,把頭低下去。」

  打人的許還周不是什麽好人,挨打的羅長年同樣不是好人,而且由于他在當
權時作惡太多,群衆對他挨打便也隻有開心而并無憐憫。

  羅長年害怕地将上身向前彎下去,差不多彎成了九十度。

  那一刻,我想他大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沒有等許還周再一個一個地教訓,媽媽在内的其他六名四類分子,看到羅長
年被喝令低頭,便也無聲地将上身彎下去,彎成一個很大的角度。

  緊張地并攏着雙腿,彎着上身,有幾個已經控制不住開始了戰抖。

  我們全校的同學們已經排成隊坐在一起,這時,從我的側後,傳來低聲的抽
泣,我回頭看去,正是和我同班的女同學,羅長年的女兒羅玉娟,雙手捂了臉,
那嗚咽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來。

  「捆起來!」

  随着校長的一聲令下,兩個民兵上前,将羅長年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之後,又有兩名男四類在許還周的指示下被捆綁,其餘四名男女四類,則沒
有再上綁。

  許還周倒退了一步,回頭對着群衆大聲說道:「今天是革命群衆大會,群衆
大會應該由群衆主持,由群衆說了算。」

  之後又對着到場的貧協主席、婦女主任等又說,「我們做領導的,隻要給群
衆撐住腰杆,當好服務就行了,來!來!我們都坐下來,把批鬥大會交給群衆。
來來,我們都坐到群衆中間去。」

  大會的主持交給了主持人,許還周則退到了群衆中間,坐到了那把隻有他能
坐的羅藤椅上,一個民兵不失時機地遞上一杯茶到他的手上,他手端着茶杯,開
始以觀衆的身份參加這場批鬥會。

  群衆仍然擁擠在距他三四米遠的四周,包括那幾個領導幹部,也全擁擠在群
衆中間。

  會場沒有任何的座位,包括其他所有幹部在内的所有群衆全是坐的馬紮、小
凳、磚頭或個人的鞋子,這唯一的藤椅,在會場上便顯得鶴立雞群般突出,一如
許還周在這公社的權勢一樣。

  許還周象個皇上似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對着幾個民兵說道:「反革命不打不
倒,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革命的犯罪,現在就是黨和人民考驗你們的時候,就看
你們敢不敢于鬥争了。」

  這等于告訴大家,由他親自點名點出來的這幾個人,你們應該大膽地狠狠地
批鬥。

  沒錯,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他這話是起到了作用的。

  批鬥大會的主持人是我的鄰居,也是我的同學,大隊的廣播員趙小風,隻見
她走到打麥場的一角,拿着事先寫好的主持詞,開始了激情澎湃的主持:「四海
翻騰雲水怒,五洲振蕩風雷激。正當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走向深入,批林批孔運
動掀起新的高潮之時,偉大領袖……」

  念過很長的一大段必須要念的開場白後,隻聽她一聲大喝:「把妄想複辟變
天的四類分子押上來!」

  包括媽媽在内的七名四類分子,每人被兩名大背着步槍的民兵扭住胳膊,按
住脖子,将頭用力向下按去,按得超過了九十度,差不多要到膝蓋部位了,那四
名沒被上綁的四類的雙臂還被反背着向後上方高高地托舉起來,然後幾個民兵回
到了群衆隊伍中,七個挨鬥的反革命分子卻沒有因爲解除了控制而絲毫地改變姿
勢,上身仍然大彎着,沒上綁的四人的雙臂也仍然向着後上方高舉着,象被施了
定身法似的定在了那裏。

  之後是由貧協主席宣布反革命罪狀。

  其實什麽内容也沒有,更多是空洞的口号而已,什麽妄圖複辟變天呀,什麽
妄圖反攻倒算呀,什麽妄圖繼續騎在人民頭上呀,說了一大堆。

  再之後是群衆發言。

  最先是一個老貧農上台,他是每次批鬥會都要發言的,而他的話,公社大人
小孩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

  「我給劉占元家扛活的時候,給他家打頭,吃什麽呢?窩窩頭都是摻了糠的
,可他呢,坐在樹蔭下搖着扇子,還吃饅頭,吃鹹鴨蛋。社員們你們說,這公平
嗎?他要進城,他有腳不走路,要我們擡着轎子送他。都是人,爲什麽他們要做
人上人,我們要做人下人呢?要不是毛主席,我們還不要繼續給他們扛活受他們
剝削嗎?今天,貧下中農翻身了,壓迫我們的地主反革命頭朝下撅着了,我們可
不能讓他們的反革命陰謀得逞,再壓在我們頭上,我們要讓他們永遠地頭朝下低
着在我們面前服服帖帖,你們說對不對?」

  群衆高聲地喊道:「打倒地主階級!」

  「讓剝削我們的地主反革命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狗東西們撅的不夠低,讓他們把腦袋再撅低點。」

  随着說話,一個四十多歲的社員竟然走上前去,用手按住一個地主的脖子,
将他的頭用力再下下按去,按的額頭差不多碰到膝蓋了,才撒手。

  我注意看媽媽,她也和其他五名沒有被按到的四類分子一樣,主動地将頭又
往下低了一下,讓頭部幾乎碰到膝蓋,從後面看,七個大大小小的屁股已經舉着
朝了天。

  可這壞蛋并沒有就此罷休,仍然一個一個地按着其他幾個四類分子的頭,當
然也包括媽媽和鹿一蘭。

  兩個女人細細的脖子沒能躲過那雙肮髒的大手。

  那發言的老貧農受到了革命群衆的鼓勵,又看到有人上台動手,更來了勁,
他走到五花大綁着的地主劉占元跟前,照着他低垂着的腦袋狠狠地打了兩個耳光
,問道:「劉占元,我問你,你想到過會有今天嗎?」

  這一問,把那個叫劉占元的地主,不知該如何回答才能滿足革命群衆的心願
,想不出詞來,隻能答非所問地小聲說道:「我剝削有罪,我低頭認罪。」

  這老貧農感覺十分地舒暢,索性脫下鞋,舉在手中,照着低着頭認罪的劉占
元沒頭沒臉狠狠地打了起來,打一下罵一句:「肏你媽的,我讓你坐轎子,讓你
坐轎子,你坐呀,你坐呀!」

  挨鬥的四類們累,沒挨鬥而是蹲着的四類們,因爲不能象革命社員們那樣可
以坐在地上,更不敢随意走動,蹲久了也累,其中就有一個四十多歲,長的很有
些豐滿的地主婆,因爲實在累的不行,又不敢坐,便将雙膝向前拱了一下,變成
了跪着,試圖換個姿勢減輕一點疲勞。

  不幸的是,這個地主婆的這一動作被許還周看到了,他叫來一個民兵,用手
指了指那個地主婆,說道:「既然黃淑鳳不想好好蹲着,就讓她到前邊跪着。」

  早在那地主婆與許還周的目光相遇那一刻,便吓的趕緊重新又改爲規定的蹲
姿,但晚了。

  她很快被那個扛椅子的民兵揪住頭發象揪一個待宰的綿羊一般揪到了幾個挨
鬥的四類身邊。

  許還周聲音不大地發話了,「你不是想跪嗎,就在那跪着吧。」

  那地主婆乖乖面向着革命群衆跪下了。

  許還周又一個命令,「跪直了,把手舉起來,向人民投降!」

  于是這地主婆,與七個撅着屁股挨鬥的四類分子排成一字橫線,直直地跪在
了地上,雙手高高地舉起來,就象電影裏表演的投降的姿勢。

  批鬥會又繼續進行了。

  下面蹲着的四類分子們,不論年老年幼,不論是男是女,再也沒有敢于改變
蹲姿。

  接下來是鹿一蘭的丈夫發言。

  這是一個戴了深度的近視眼鏡,大腹便便的男人,他被迫地走到挨鬥的幾人
身邊,掏出不知在多少次的批鬥會上用過多少遍的揭發材料,低着頭念起來。

  「反革命分子鹿一蘭,十三歲起,就頻繁地出入國民黨反動派的官僚家中唱
堂會,傳播反動的淫穢的資本主義的文化。她認了多個幹爹,有國民黨的軍長、
司令,有土匪頭子,有黑社會的袍哥大爺……舊社會,她窮奢極欲,光是她幹爹
送給她的一雙高跟鞋上的兩顆珠子,就夠買二百畝地的,這不都是勞動人民的血
汗嗎……到了新社會,鹿一蘭反動本質不改,時常懷念那些反革命頭子,念念不
忘過去的舊時光,對抗江青同志的革命文藝路線……」

  這位丈夫的發言群衆已經聽過無數遍,社員們已經沒什麽興趣,到是對撅着
挨鬥的兩個女人有着無盡的話題。

  「哎!你說,這倆娘們怎麽他媽的三十多了還象個十八歲的,吃什麽長大的
呢?」

  另一個感歎道,「還是共産黨好哇,不然的話,象她們這樣闊的少奶奶,你
連親一下她們走過的腳印也不敢呀,可現在,讓她們撅着她們不敢跪着,讓她們
撅成九十度她們不敢撅成八十度。」

  另一個又說,「看她們撅着的屁股,嘿!他媽的倍圓。一會我要上去發言,
非摸摸她們的屁股不可。」

  一個長的又高又瘦的女人,沒等鹿一蘭丈夫發言完畢,便走上前去搶着發言
,「貧下中農同志們,你們聽聽,一雙臭鞋就能值二百畝地的錢,我弟弟長到十
六歲了,還沒穿過鞋呢。人家給提親,相親那天,想找我娘家村裏财主家借雙鞋
,他們家那麽多雙好鞋,我媽媽求他們說隻借一雙舊的,不露腳趾就行,可狗财
主不僅不借,還嘲笑我們……臭女人,你一雙鞋就值二百畝地的錢,那得夠我們
貧下中農買多少雙鞋呀……你們說,我們能讓他們翻身嗎……」

  「不能!」

  占半數的群衆響應着,但也有半數的人大概壓根就沒聽見那女人說的什麽,
所以也就沒反應。

  「把這臭女人的鞋扒了讓她用嘴叨着。」

  「對,還有鄭小婉這娘們,也是臭破鞋一個,也給她扒了。」

  那年月群衆的鬥争積極性真的不是今天的群衆能比的,很快的,就簇擁上好
幾個革命的群衆,上前将鹿一蘭和媽媽腳上的鞋扒了下來,并各取一隻命令二人
用嘴叨着。

  媽媽和鹿一蘭便隻穿了襪子撅着挨鬥了。

  挨鬥的七個人中,四個沒有上綁的,必須高高地舉着雙臂,隻不過呢,不肖
半個小時,四個人的雙臂便全部無法再舉,而是落到了極度彎着的後背上。

  一個年輕的女社員好奇地說:「哎,二嫚你說,是讓他們舉着手挨鬥累還是
捆起來累呢」,不等那叫二嫚的回答,她便自己答道:「應該捆起來還好些吧,
就不用老舉着胳膊了。」

  那叫二嫚的姑娘調皮地推了那同齡女社員一把,說道:「你去,陪他們撅一
會,不就知道了,嘻嘻!」

  許還周又發現了什麽,又對着群衆和幾個身邊的民兵說道:「你們看,反革
命的氣焰是多麽地嚣張,挨鬥都不老實,手全搭到後背上了。」

  的确,經過了将近一個小時的批鬥,媽媽等四人原本高舉着的雙臂已經無力
再高舉,全部落到了後背上。

  不過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四個人的雙臂卻象是暫時充了電一樣,重新又高舉
起來,但明顯地,八支手臂都在抖動,隻是兩分鍾,那兩個男四類的手臂,竟然
又落回到自己的後背上,但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又自動地高舉起,但僅僅一分
多鍾,便又落到後背上,于是再高舉起來……到是媽媽和鹿一蘭兩個女四類,重
新舉起的雙臂比那兩個男四類更久地堅持着,但也明顯地晃動着。

  「把他們全給我捆起來!」

  許還周這次的聲音明顯比前幾次大了許多。

  一聲令下,幾個如狼似虎的民兵走上前來,走到媽媽等四人身邊,開始上綁


  我忍不住偷偷又看了看媽媽,捆媽媽的是兩個膀大腰圓的青年民兵,媽媽纖
弱的身子在兩個粗壯的民兵的控制下無助地随着他們的動作而紐動,兩個民兵先
是将一根長長的繩子搭在媽媽的後脖子上,然後将繩子沿着媽媽的雙臂一圈一圈
地纏繞,繞到手腕處時,将兩個手腕捆在一起,打結,再将多餘的繩子向上穿過
脖子後面的繩套中,用力向下勒,在套過手腕處的繩子後,又複向前繞,從乳房
的上面和下面各繞了一圈後,才最後系死。

  經過這樣一綁,不消說媽媽的雙臂絲毫動彈不得,整個上身也象是一個粽子
般,特别是兩個碩大的乳房,原本是穿在寬大的衣服中并不顯眼,但經這兩圈繩
子一勒,便也十分醒目地凸現在衆人的面前。

  革命群衆又流着哈啦子開始了議論,「嘿嘿!你看,那娘們的奶子,這麽一
捆,咳!啧啧!真他媽的大。」

  他旁邊的一個社員也說到,「真他媽的想上去親兩口。」

  我又看了看鹿一蘭,同樣的,她的雙乳也同樣被一上一下的兩道繩子勒着,
同樣的凸現出來。

  再看其他幾個男四類,令人吃驚的是,他們都僅僅是反綁了雙臂,卻沒有胸
前那兩道繩子。

  這讓我在多年以後都不得不贊歎,在那個不能進行色情虐待的年代,革命的
群衆是真他媽的能夠充分利用他們手中的權力呀。

  那個從批鬥會開始就一直穩坐在藤椅上的許還周,這時突然走到剛剛被捆綁
的一個男四類面前,用力地将他反綁着的雙臂向上擡了擡,象是在檢查捆的緊不
緊。

  似乎感覺是滿意的,便又走到第二四類面前,同樣拉了拉綁繩後,又伸出一
支手,張開虎口,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向上托去,直到将他的臉托的朝了
天,這才松開了手。

  再之後,他走到媽媽的面前,先是抓住媽媽那被繩子勒得緊梆梆的雙臂,之
後又提了提勒在媽媽後脖胫上的綁繩,這才轉到媽媽面前,仍然伸出那又厚又粗
的大手,狠狠捏住媽媽的下巴,同樣地向上托舉……我偷偷擡起眼睛向媽媽看,
媽媽的好看的小臉被托舉得揚起來,在那雙大手的肆意捏弄下改變着形狀,象個
全無感覺的布娃娃般,害怕地任他弄着,許還周很壞,弄着弄着,竟然将手伸入
到媽媽的嘴裏胡亂地掰着,媽媽的小嘴便在那雙大手的侵犯下不斷地或張或合…
…坐在場地上的社員們,小聲地議論着:「他媽的許還周,占便宜呀!」

  又一個說道:「那小娘們的臉,摸起來肯定他媽的舒服。」

  最後,許還周又用基本同樣手段檢查鹿一蘭的綁繩,我吃驚地發現,那雙髒
手,竟然好幾次假裝着檢查綁繩而抓住了鹿一蘭那鼓鼓的奶子……一個七八歲的
小男孩,跑累了也鬧累了,坐到他媽媽的腿上,問:「什麽叫剝削呀?」

  那媽媽推了一把小男孩,說道:「剝削就是狗地主欺負我們貧下中農,今天
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打倒地主,去!上去打他們這些狗地主。」

  在他媽媽的鼓勵下,那小男孩果真勇敢地走到八個人面前,從腳上脫下鞋子
,舉在手中,學着老貧農的樣子,從最邊上的跪着的胖地主婆開始,一下一下打
起來。

  那胖地主婆一動不敢動地挺直了身體,任那孩子的鞋子落在自己的頭上、臉
上。

  那孩子打一下還罵一聲,「狗壞蛋!狗地主!」

  打完了地主婆,又順序地向下打去。

  先是緊挨着地主婆撅着的羅開群,小男孩沒頭沒臉地照着這個長很又瘦又高
的地主的頭上打着鞋底……「小虎,打他們嘴巴!」

  坐在距七名挨鬥的最近的一個社員對着打人的小孩喊道。

  那小男孩很聽話地改變了打法,對着因爲低頭彎腰而将臉低到隻有一米高的
羅開群,将鞋底橫着掄起來,一下一下地打嘴巴。

  打完了羅開群,接下來是劉占元……在這個小男孩的帶動下,又有一個和他
同齡的男孩子,也加入進來,對着還沒被打到的幾個四類,搶起了鞋底。

  媽媽撅在最這邊,還沒有被打到。

  一個坐在幾個挨鬥的四類背面的特别壞的社員,目不轉睛地看着近在眼前的
媽媽和鹿一蘭高舉着的圓圓的屁股,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口水,悄悄地向一個也正
想上前加入打地主行列的小孩招手,待那男孩走到他跟前,那壞蛋竟然将一根「
葛針」(棗樹上帶硬刺的針狀物)交給那孩子,小聲地對他說:「敢不敢紮那兩
個壞女人的屁股?」

  小男孩當然敢,接過了「葛針」

  便走上前去,對準鹿一蘭高高舉着的倍圓倍圓的屁股便紮了下去,「哇呀疼
……」

  鹿一蘭失聲叫着,一頭向前載去,載倒在地上,口中叨着的鞋也掉了下去。

  「起來,撅着!」

  革命的社員們對着倒在地上的鹿一蘭喝道,鹿一蘭重新起來,重新彎下了身
子,象個蝦米般撅着。

  「栓子,紮的好,繼續紮。」

  有人在給那小孩加油鼓勁。

  鹿一蘭高舉着圓圓的屁股,聽到人們這樣教唆那小孩,吓的全身抖動着,用
帶了南方音的話求饒:「别紮了呀,我認罪。」

  我害怕地看着撅在最邊上的媽媽,知道這「葛針」

  很快就要紮到媽媽的屁股上,我的心揪着,媽媽明顯也知道這一點,高高撅
着的屁股開始抖動起來。

  那小孩子還想繼續紮,但就在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應該是這小孩媽媽的
女人沖上去,一手抱住小孩的身子,另一手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幾下子,然後
連拖帶拽地将那孩子帶離了批鬥場地。

  一邊離場,還一邊沖着那教唆小孩紮人的男子罵着:「缺德吧你。」

  謝天謝地!媽媽躲過了挨紮。

  我是坐在挨鬥的四類的正面的,能夠清楚地看到七個挨鬥的四類後背的形狀


  七個人的後背反剪着,手指般粗細的麻繩從每個人的肩部、大臂和小臂集中
到後背的中間打結,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五花大綁吧。

  和所有男群衆一樣,我的目光也密密地落在媽媽與鹿一蘭兩個女人的後背上


  在主要是心痛和屈辱的同時,不知爲什麽,我竟然在兩個年輕媽媽級的美女
捆綁着的後背上,感到了異樣的性感美。

  真的!那被麻繩勒着而凸顯出的嫩嫩的肉體,那被繩子勒得不能動彈的手腕
,那高高舉着的圓圓的屁股,以及用那麻繩構成的精美的圖案,都無不給人一種
另類的美的視覺。

  也許,這便是每次批鬥大會都要将媽媽和鹿一蘭拉出來捆綁批鬥的原因吧。

  輪到一個公社中學的女老師發言了,她上得台來,先大講了一通全中國以及
全世界的革命形勢,然後開始揭批,她似乎專門沖着我媽媽來的,将她與我媽媽
同在公社中學負責美術牆報工作時媽媽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例,全部安上反革命
的标簽,強行要媽媽承認。

  她揪住媽媽的長發,揮手打了媽媽一個響亮的耳光,然後問道:「臭破鞋鄭
小婉,我問你,你向革命學生宣揚資産階級反動畫技,妄圖用反革命的文化,颠
覆革命的文化,你說,是不是你幹的?」

  媽媽口中叨了鞋,無法回答,那女人便取下媽媽口中的鞋,就用那鞋底又抽
了一下媽媽的臉,「說!」

  媽媽象是配合她排練一出戲般,乖乖地回答,「是我,我有罪。」

  那女老師揪住媽媽頭發的手并不松開,繼續問道:「看你那趾高氣揚的派頭
,你不是揚頭吐氣目空一切嗎,今天怎麽頭朝下撅着了,你還敢不敢擡起頭來呀
?」

  媽媽雙臂緊緊地勒在背後,紋絲動彈不得,任由這女人擺弄着,仍舊按部就
班地回答:「不敢了,我低頭認罪。」

  那女老師這才象是出了氣,狠狠狠地揪了媽媽的頭發來來回回拽了幾下後,
又朝着媽媽的臉上,「啊呸!呸!呸!」

  地連啐了三口唾沫,這才松開手走開去。

  兩個同是公社中學的女老師顯然對這女人的行爲不滿,小聲地議論:「可輪
到她鬥争别人了,瞧她那副德行!」

  「看人家樣樣比她強,忌妒,借批鬥報複呗!」

  大會繼續進行着。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近距離地站在三個已經被鬥了一個多小時的壞分子的
面前,呆呆地看了好一陣子,突然跑回到媽媽的懷中,把小臉蛋貼到媽媽的耳朵
邊上,小手指着直直跪着又高舉着雙臂的地主婆,悄悄地說:「媽媽,那個老婆
兒給打哭了。」

  她的媽媽卻說:「活該,他們是壞蛋,壞蛋就該打。」

  折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後,帶了孩子的女社員有的開始起身回家了,劉部長
招呼了半天招呼不住,隻好宣布大會結束。

  社員們回家睡覺,一直蹲着觀摩批鬥會的四類分子們則開始在民兵的持槍押
解下動手清理社員們散落在地上的磚頭、梨核、瓜子殼等雜物,卻沒有人給七個
五花大綁着的四類松綁,而沒有得到命令,七個挨鬥的四類分子也全都按照剛才
挨鬥的姿勢繼續撅着,沒人敢動一下。

  許還周本來比群衆更早離開了會場,但在群衆散去後,他又不知從什麽地方
回來了。

  那個給他扛椅子的民兵對着七個剛剛挨過鬥仍然沒有松綁的四類分子命令道
:「羅長年、羅開群、李大有,你們三個滾回家去等候處理,劉占元、杜萬裏和
鹿一蘭留下,繼續接受審查。」

  那三個允許回家的四類,低頭回家了。

  被勒令留下的三個人,加上我的媽媽共四個人,則被帶進了我家的裏屋,全
部集中到東間屋地上,一個一個面對着牆壁直立着站好,由那名負責給許還周扛
椅子的民兵持槍看押。

  這時許還周發現了我,便宣布他要對階級敵人進行審查,事關機密,勒令我
離開家去别處等候,不得到通知不許進家。

  不許進[家的我沒了去處。

  想找人去玩,一來是天很晚了,人家都睡覺了,二來是剛剛經曆了媽媽讓人
批鬥,感到十分的羞辱,沒面子見人。

  于是便一個人爬上了矗立在打麥場上幾座剛剛堆起來還沒有用泥蓋頂的麥稭
垛上。

  這麥稭垛,是将麥杆曬到完全幹後堆積而成的,直徑有五六米,高度有一房
那麽高,爲防雨,堆好的麥稭垛都要在頂部磨上一層泥,但這時因爲剛剛打過麥
,幾個麥稭垛都還沒有糊泥,頂部十分的松軟,這正好給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睡
眠場所。

  我仰面躺在松軟的麥稭垛上,睜大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回憶着剛才批鬥會上
那屈辱的一幕一幕,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

  看了會星星,便坐起身向着屋門處看,我躺的這個麥稭垛,距我家房子不到
三十米,院子裏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那個扛椅子的民兵正站在屋門處站崗,房間内,則看到人影晃動,應該是許
還周正在訓斥四個人吧。

  過了不到五分鍾,屋門開啓的響聲傳來,後來又有腳步聲向着院門走出來,
那個胖胖的地主劉占元走出了我家的屋子,走出了院子,應該是結束審查,回家
了。

  站崗的民兵則依然站在屋門處。

  屋子裏仍然亮着燈,仍然有人影在晃動。

  又過了不到五分鍾,那個富農分子杜萬裏也被放了出來回家了。

  之後沒過三分鍾,又有腳步聲傳來,我想應該是最後一個四類分子鹿一蘭結
束了審查回家了,我便準備起身回屋裏睡覺,因爲這時我開始因了。

  我坐起身來,看到的卻并不是鹿一蘭,而是那個站崗的民兵,正肩着步槍向
着院門往外走。

  他看不到我,我看他卻十分的清楚,是他,不是鹿一蘭。

  我納悶,便轉過頭向房子裏看去,恰在這時,屋子裏的燈竟然滅了。

  我心跳開始加速了。

  過了一會,又過了一會,過了兩會,又過了兩會,過了三會,又過了三會,
大概過去了一個多鍾頭,房間裏的燈卻一直沒有亮起來,鹿一蘭也一直沒有走出
來。

  我仰面躺在麥稭垛上,向着天上看去,天空似乎突然間變的一片漆黑,連剛
才還滿天鋪滿的星星也都熄滅了。

  随着我的心跳的加劇,我的思想也胡亂起來,想到我家屋内可能發生的一切
,我的全身突然異常地燥熱,燥熱到能将我整個的身心燒化一般,我使勁合上眼
,但眼前似乎更清晰地出現媽媽被人欺辱的畫面,那畫面充滿罪惡,它讓我羞辱
,它應該讓我羞辱,但罪惡的是,就在這滿懷了羞辱的同時,我的下面千不該萬
不該地硬起來,我恨我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我卻無法克制住自己。

  我在麥稭垛上翻滾着,翻滾着。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後,我朦朦胧胧地睡去,又好象根本沒睡着。

  就這樣一會醒來一會又睡去,醒着的時候腦海裏是我的媽媽,朦胧睡去的時
候還是媽媽。

  我的下面一直硬梆梆的,醒着的時候是這樣,朦胧睡去的時候還是這樣,老
也軟不下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媽媽實實在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并用手推我,我才
徹底地睡來。

  這時,東方已經發白了。

  下了麥稭垛,回到家,進了屋,躺在炕上,卻又睡不着了。

  媽媽沒有躺下,而是坐在我身邊,我們都不講話。

  天漸漸亮起來,媽媽的影像變得清晰起來,清晰到能夠看到她胳膊上昨晚被
捆綁勒出的繩子印,逐漸又看到了她的臉,看到了那份凄美,還有那成熟女人誘
人的韻味。

  我猛地坐起來,難以控制地張開雙臂,一把将媽媽抱住,繼而又摟進懷中。

  媽媽沒有反抗,不知是因爲受到了非人羞辱與虐待感到了委曲,還是因爲太
累了,還是其他什麽,她微閉雙眼,順從地任我摟抱,将火辣性感的身子軟軟地
倚在我的懷中,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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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alin    時間: 2015-6-20 18:55     標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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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在蒙蒙胧胧地進入青春期時,我遭遇到了批鬥,但那時的批鬥已經不太殘酷,
而多數是爲了完成任務走走形式而已。

  但對于沒有經曆過文革的今天的人們來說,仍然是可怕并讓人難以置信的。

  我的第一次挨批鬥全沒有任何原因,就是上邊公社有指示了,說我們學校階
級鬥争的火焰明顯落後于其他地方,要趕上去,要擴大要深入要揪出新生的階級
敵人,于是,全校所有的六年級以上的四類家庭出身的子女們,一個不拉地被批
鬥了一回。

  我們那個地方,文革時實行的是義務九年教育,也就是所謂的高中普及教育
,從一年級讀到九年級,算是高中畢業。

  其中一至五年級算小學,六七年級算初中,八九年級算高中。

  這隻是那時這麽個叫法,如果按今天的教育程度說,什麽也算不上。

  我這一年,正在讀八年級。

  這天上午,班主任将幾個紅衛兵骨幹和我們班全部共五個四類子女叫到了辦
公室,然後義正辭嚴地宣布:根據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新的攻勢,地主、富農
階級出身的狗崽子們必須進行批鬥,以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并促進無産階
級文化大革命向深度與廣度進軍。

  召開批鬥會也是要有一定的準備時間的,不是說開就開的。

  批鬥會的準備階段内,這天下午勞動結束後,我正在院子裏用自家的壓水機
壓水,幫助媽媽洗白薯。

  蓠芭牆外,蹑手蹑腳地走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走近了,才知道一個是我們
班的四類女同學仝玉蘭,一個是她的媽媽。

  來到我家門前,那女人看了一眼左右前後,做賊一般地對我媽媽說:「你們
小北跟你說了吧?」

  說着話又是縮頭縮腦地左顧右盼一番。

  這不怪她,那年頭兩個同樣出身不好的人在一起嘀咕是很危險的。

  媽媽不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我,仍然不解地,「什麽事呀?」

  那女人又是一番左看看右瞧瞧,才小聲地貼近媽媽說:「孩子要挨鬥了,你
們家小北也要挨鬥,六年級以上的出身不好的學生都要挨鬥。」

  媽媽回過頭,并不太吃驚地又看了我一眼。

  又聽那女人繼續說。

  「你說我們大人挨鬥也就算了,這麽大點的孩子也挨鬥,我們家玉蘭多老實
呀……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在那撅着,讓孩子怎麽受呀!」

  「那您這是……」

  媽媽問她。

  「找找他們班上的趙小鳳說說,就别鬥了呗。她是幹部,在班上吃的開,在
學校都吃的開,說話管用。」

  媽媽大概不相信,但也不好駁她,就懷疑地支吾着:「那……能管用嗎?」

  那女人似乎很驕傲地,「我娘家二嫂她表舅媽,跟趙小鳳她姑父是一個村的
,還沾點老表親……」

  媽媽仍然隻是支吾:「噢……那……那您就……試試。」

  「咱們一塊去說,你和她們家住鄰居,你又是老師,教過她……」

  正說着,趙小鳳從外面回家,到了她家門口,她先是略帶羞澀地叫了媽媽一
聲,「鄭老師」,又爽快地問仝玉蘭,「仝玉蘭,你在這幹嗎呀?」

  我家和趙小鳳家緊挨着,隻隔一道不到一人高的什麽也擋不住的土牆,但仝
玉蘭家距我們很遠,在村子的西北角,所以在這裏碰到她,趙小鳳感覺有點意外


  「我……」

  仝玉蘭本來膽小,這時就更是又羞又怕的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地看她媽媽


  「喲!小鳳,嗯……你看你和玉蘭還是表姐妹呢,平時你就照顧她,你看這
次批鬥會能不能……」

  趙小鳳聽到這裏,臉上一下子籠罩了陰雲,将好看的小臉側歪着扭低了下去
,小嘴也努了起來。

  「小鳳,你看,我們家本來也就是富農,跟地主不一樣,要是定成分時再劃
低一點,也就是上中農了……你是幹部,你給說說……」

  我不願意再聽她們的,便端起已經洗好的一盆白薯,回到了屋子裏。

  就如我媽媽認定的,仝玉蘭媽媽的活動一點沒用,包括仝玉蘭在内,挨鬥的
我們五個人一個也沒少。

  批鬥将在周六的下午進行。

  周三這天上午第三節課時,我們班的班長----那時叫連長----汪海
龍奉了不知誰的指示,将我們五個準備挨鬥的四類子弟召集到大會議室,進行了
嚴厲的全無任何理由的訓斥,無非是要我們在挨鬥時必須老老實實,如何地低頭
認罪等等。

  和我們年齡一樣大的汪海龍神氣地坐在本來是老師才能坐的椅子上,上身微
微向後靠着,冷冷地盯着我們,審視着我們的臉。

  我們五個則面對着他站成一排,全都低垂着腦袋,聽着他滿嘴的革命宣言。

  三個女生先後開始了啜泣。

  這讓汪班長更加地光火,他用教鞭打了一下辦公桌,大聲喝斥:「不許哭!
四類狗崽子,要你們向人民認罪,還委曲你們了嗎?知道你們是吃什麽長大的嗎
?是吃勞苦人民的血汗長大的,現在貧下中農翻身了,你們難道不該向人民群衆
低頭認罪嗎。」

  「汪連長,我們也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上哪去吃人民的血汗呀?


  我向來不服汪海龍,也就回了他一句。

  這一來,他更氣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魯小北,你放老實點,不然批鬥
時他們可以不捆,單獨把你捆起來。」

  我一臉鄙薄地迎着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房間裏的空氣變的緊張。

  正對峙間,我們班的班主任侯老師進來了,她走到我身邊,對着我說道:「
魯小北,你老實點!」

  因爲距離近,她說話時的吐氣,全部地被我吸收,一種隻有女人才有的味道
,我的腦袋裏竟然有了某種激動。

  侯老師叫侯茹,是因出身好又敢于鬥争而被推薦到省裏讀大學,畢業後仍回
到農村任教師的。

  說是大學,隻是那時的叫法,用今天的标準,其實也就是兩年制的中專。

  但在當時,能推薦到省城讀中專的,那可比今天讀劍橋博士還牛逼,所以可
知當時侯茹的身價。

  本來讀過中專就能夠成爲國家幹部,由國家分配在城裏工作了,但他們這批
偏偏不巧,正趕上一個政策,「社來社去」(公社社員入學的仍然回到公社做社
員),她便又回到了村子裏。

  對了,她還是我們學校「從頭越」

  造反戰鬥隊的第二号首領。

  侯茹還是個美女,不論用當時的标準還是今天的标準,她都稱得上美女。

  但她不是那種嬌媚型的美女,不是,一點不是。

  那細細的長長的眉毛,單眼皮下面的大而黑的眼睛,那有點上翹的秀氣的鼻
子,讓她有着某種令人不敢對視的冷豔與霸氣。

  我也一樣,我喜歡偷看她,但卻怕她。

  她見我低下頭不動了,又說道,「魯小北!隻許你老老實實,不許你亂說亂
動,知道嗎?」

  「是,知道了。」

  我低頭垂立着,小聲地回答。

  說真話,我特怕她,盡管她比我也不過年長三四歲。

  這怕,起緣于一次見不得人的事。

  有一次勞動課,我被責令回家取手推車。

  當我一個人走到一處女知青住的集體宿舍前邊,我被窗台上的一雙小巧的女
式球鞋強烈地吸引了,那年頭農村人是穿不起也買不到這樣的鞋子的。

  鬼使神差般,我在那窗台前停住了腳步,偷偷拿起一隻鞋,這才發現那鞋裏
還塞着穿過而沒洗的襪子。

  我的心咚咚跳着,将那臭襪子從鞋内取出,放到鼻子下面,啊!好大的味道
,我将那鞋那襪子使勁地緊緊貼到我的口鼻之處,貪婪地狂吸……「味道很好嗎
?」

  正在我進入到仙境般的狀态時,一個好聽的女聲從我的背後傳來,正是「從
頭越」

  戰鬥隊的二号頭目侯茹、侯老師。

  我的眼前一下子全黑了,手裏拿着那鞋襪,整個的人全木在了那裏。

  好半天,才終于反應過來,慌忙地将鞋襪放回原處,使勁地低下頭,小聲地
,「侯老師,我錯了……」

  「你個流氓,你知道你這是什麽性質的行爲嗎?」

  正在這時,幾個女知青從外面走進了小院,看到我垂首受訓,遠遠的就和侯
茹打招呼,又問我又犯什麽罪而受訓。

  「他想偷吃轉蓮,正好被我看到。」

  她回應那幾個城裏的女知青說道。

  聽她這樣說,我幾乎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擡頭看了看她,又轉頭,這才發現
那放鞋的窗台上,真的有幾個收割下來的象臉盆大小的轉蓮(向日葵)正擺在窗
台上。

  偷吃生産隊的轉蓮和偷聞女知青的鞋襪,那對于我的聲名可是大不相同的。

  那一刻,我象是正在向着無底的深淵墜落而注定要死的人,突然被一隻無形
的大樹擋住又活了過來似的,向着侯老師,感恩地低下頭。

  那幾個知青哄笑了我幾句,侯老師又訓斥了我幾句,就讓我走了。

  自從那件事後,我就特怕她,而且一直持續到日後多年。

  晚飯後,刮起了六級大風,天也陰的伸手不見五指,我和媽媽吃過了晚飯,
因爲停電(我們村那時有電燈,但有電的日子反而不如沒電的日子多),媽媽便
在煤油燈下用粉筆無聊地畫畫,我則戴上了一個舊的礦石耳機,聽着裏面時斷時
續的廣播。

  突然,呼嘯的北風中,敲門聲響起來,是和我家一牆之隔的我的女同學趙小
鳳,她沒進門,隻是拍打着窗戶通知我,到大隊部接受審查。

  我和媽媽對視了一眼,列位,你們絕對猜不到,媽媽俏麗的臉上現出的卻并
不是痛苦,而是俏皮,她向我擠了擠眼兒,輕松地對我說:「沒什麽,當玩就是
了。」

  多年以後,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搞不懂,這是媽媽故意對我表現的輕松呢?
還是她真的就沒把這挨批鬥當成一件什麽了不起的事兒。

  我出了門,趙小鳳還在門口等我,夜風中,她背着小巧的美式卡賓槍,瑟瑟
地卷着嬌小的身子,竟然讓人生出一股憐愛。

  「走。」

  她沖我說了一個字。

  我說,「走哇。」

  她用對待階級敵人的口氣,用槍沖我指了指,「前邊走。」

  于是,她持槍在後面,我在她的前邊,頂着怒号的北風到了大隊部。

  吃驚的是,我以爲全校的所有四類子弟都要來的,至少不會隻有我一個人的
,可這時的大隊部除了我和趙小鳳,一個人也沒有。

  見到沒有别的人,我稍稍放松了一路緊張着的心,問她,「趙富春(也是準
備挨批鬥的四類子弟)他們怎麽都沒來呀?」

  她是播音員,這個大隊部,同時也還是全村的廣播站。

  此時的她正在擺弄着擴音器,見我問話,便頭也不回地回答我,「就你一個
,人家表現都比你好,用不着來。」

  我突然感到害怕,又想再問她,她卻回頭沖我示意了一下,要我不要出聲,
我知道,她的話筒已經打開了。

  「社員同志們,現在播誦最新指示,現在播誦最新指示……」

  通過她的朗讀,通過設置在全村各個路口的高音喇叭,将偉大領袖的最新指
示傳達到每戶社員家中。

  我不再出聲,因爲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便靜悄悄地坐到一個椅子上,無聊
地拿起一本紅寶書翻看着,聽着她、也看着她铿镪抑揚地廣播。

  趙小鳳中等個頭,不苗條,胖呼呼的,長着一副北方人不多見的小圓臉,薄
薄的異樣的嘴唇。

  那臉蛋,那神态,都象極了台灣歌壇美少女組合SHE中那個短發少女。

  她說不上潑辣,也不象一般的女孩子那麽膽小怕事,尤其不象一般的女孩子
那樣非要做出女孩子應有的害羞,而是十分自然地表露着她那象個男孩子一般的
天真與頑皮。

  其實我們關系不錯。

  因爲她喜歡和男孩子瘋鬧,我們又同班而且鄰居,平時在一起玩的還是多的


  但階級鬥争是不能講這些的,他的父親是個老八路,現在還在公社當幹部,
而我的出身是地主反革命,這就注定了我與她便隻能分居兩個陣線,一個挨鬥,
一個主持并進行批鬥。

  她念完了,關掉了擴音器,轉過身,這才發現我正悠閑地坐在椅子上,于是
十分吃驚地對着我,「四類崽子,誰讓你坐着的!」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盡管我也知道,這個專用于對我們這類人實行專政的地
方,是萬萬沒有我們坐着的道理的,但……我想畢竟我們是同學又是鄰居,而且
此時的大隊部裏并沒有第三個人,我才認爲沒必要弄的那麽正規的,誰承想……
唉!我不是很情願地站起來,極不自然地垂手立正。

  她對我的喝斥,與我被其他革命闖将的喝斥、與她喝斥其他的四類分子相比
,并沒有兩樣,但在這樣的隻有兩個人的房間裏,作爲天天在一個教室裏上課的
同學,作爲隻有一牆之隔的鄰居與幼年玩伴,一下轉變成專政與被專政的角色,
真的感到有點那個。

  大概她也有着同樣的感覺,半天不做聲後,她又對我說:「算了,你還是坐
一會吧,一會還得撅着呢」,說完,又補充道,「一會他們來了你要老實點啊。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但已經感到事态的嚴重。

  又過了一會,大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正猶豫着,趙小鳳卻小聲而急促地沖着
我說道:「站起來撅着!」

  我加速地站了起來,自己低下頭彎下腰撅着,雙臂也自動地背到背後。

  進來的是三男一女,全是八九年級的學生,也全都是「從頭越」

  戰鬥隊的成員,「哎!趙小鳳,衛老師他們又揪出一個隐藏的反革命,一會
還要抄他們的家呢。」

  趙小鳳并不十分感興趣地應了一句什麽,那幾個人卻仍然興緻勃勃,「哎呀
你沒去你不知道,那地主婆吓得尿褲子了,跪着跟我我們叫爺爺叫姑奶奶,怕我
們捆她遊街……」

  他們好象這才終于發現了我撅在屋子中央的我,問道:「魯小北怎麽在這?


  趙小鳳說,「他不老實,讓他撅着好好反省反省。」

  那幾個人大概有什麽很急的事,說了一會到那地主婆家的情況後,又急急地
走了。

  待那幾個人走後,半天,待确信那幾個人已走遠,我才試探着慢慢地将上半
身直起一個角度,偷看了一下,卻發現她也正抿着薄薄的好看的小嘴,不出聲地
微微笑着,象是觀察一件不明的飛行物那樣觀察着我,見我看她,才象是自言自
語地說道:「誰發明的這種鬥人的姿勢,咯咯!難受不難受?」

  我一下子變得又羞又怒,但也不敢發作,我到不是怕她趙小鳳,我是怕這個
環境,是這間屋子給了我巨大的恐懼。

  偉大領袖的最新指示被她播誦了三遍,趙小鳳已經完成了她今晚的任務,而
我卻等不來衛小光他們的到來,而且從剛才那幾人的說話中,我也已經知道他們
今晚要揪另外的反革命,是不會來開我的批鬥會的,那麽接下來是什麽呢?我疑
惑着,忍受着趙小鳳的調戲,敢怒而不敢言,也不敢動地仍然低頭彎腰地撅着。

  趙小鳳走到我身邊,「你不老實,得把你捆上。」

  她真的取出一團麻繩,走到我身後,「魯小北,給我老實點。」

  我是絲毫不怕她的,又知道衛小光他們今天有别的事兒,便不解地問:「誰
批鬥我?」

  「誰批鬥你,當然是革命小将批鬥你了。」

  說完又補充一句,「衛老師說了,今天把你弄到趙老疙瘩家一起陪鬥。」

  我仍然疑惑着,甚至産生懷疑,雖然那時時興陪鬥,但我和趙老疙瘩風馬牛
不相幹呀。

  我想說出我的疑問,但我沒說出口,也不敢反抗,任由她用麻繩将我的雙臂
反綁。

  綁的不是很緊,也不是日常所見到的批鬥會上那種五花大綁,而隻是将我的
手腕在背後捆到了一起,不過我的手是不能動彈了。

  趙小鳳捆完了我,然後關燈,關門,背着卡賓槍押着我,離開了大隊部。

  天仍然黑的什麽也看不見,風繼續刮着,趙小鳳押着我向南走,走了一陣子
,我又感覺不對勁,趙老疙瘩家住在村西,可我們走的卻是回家的路。

  我更加重了懷疑,回頭問道:「去哪兒呀?」

  「不許說話,老實點。」

  我們繼續走,不一會,已經到了我和她家共同的小南半街(我和她家住在最
村南,我們的家對面已經沒有人家,故稱南半街),我更不解,便想再說什麽,
她卻不等我說完,便哧哧笑着對我說:「魯小北,謝謝你陪我走一趟呀,天這麽
黑,又刮這麽大風,我一個不敢走的。」

  啊!原來她是因天黑風大不敢走夜路,讓我來陪她的。

  我要氣炸了,但雙臂被反綁着,卻又奈何她不得。

  這時已經到了家門口,我憤怒地:「給我解開。」

  「我不,解開你要打我呀,哼!回家讓鄭老師給你解吧。」

  說完竟自跑進了她家的院門,從矮牆上又探出頭來說了一句:「繩子明天還
給我呀。」

  我隻好反綁着雙臂回到家中。

  媽媽仍然在等我,見我雙臂反綁,便急急問道:「孩兒,他們怎麽批鬥你的
?一直撅着嗎?打你沒有?」

  我說了實情,媽媽一邊爲我松綁,一邊念道:「這個調皮丫頭。」

  到了正式召開批鬥會的前一天的下午,我比往常提前半個小時到校,侯茹老
師說還要在正式開批鬥會前再走幾遍台。

  那時有好多同學是沒有午休的習慣的,我們到校時,教室裏已經有好多的人


  侯老師還沒到,但紅衛兵的連長指導員卻全到齊了。

  我進教室時,趙小鳳在看她主持用的稿子,汪海龍則在組織幾個紅衛兵骨幹
,積極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已經早我到校的另外四個地富狗崽子押着走上走下。

  「魯小北,快點!就你媽屄的來的最晚。」

  汪海龍大聲地沖着我叫喚。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我想還嘴,但嘴角動了一下,沒有出聲。

  我走過去,便被汪海龍等二人揪住。

  我想表現出一點不服氣的樣子,以保留點面子,但看看其他的四人正象個布
娃娃般任人擺弄着,又嗅到今天的氣氛,便沒敢怎麽,而也和他們一樣,任汪海
龍等人對我揪過來揪過去。

  「你們幾個,朝牆立正站好」,汪海龍大聲叫喚着,命令那四人朝着牆壁罰
站,然後又對着其他幾個鬥争骨幹說,「魯小北遲到,現在專門給他一個人開開
小竈。」

  趙小鳳顯的有點不耐煩地又重複了一遍,「把反革命地主崽子魯小北帶上來
!」

  兩個我同班的革命小将,一左一右扭住我的胳膊,在講台旁邊大喝一聲:「
走!」

  于是,我便被這兩個個頭都比我矮半個頭的小子押着走上講台。

  到了講台中間,二人又共同用力,将我的頭使勁往下面按去,按到我的頭幾
乎與膝蓋同高了,才特别用力地将我的雙臂用力向上擡起來。

  于是二人下去了,我便保持了這标準的噴氣式姿勢撅在那不動了。

  「不行」,一個紅衛兵女将開口了,「你們兩個比魯小北矮,從帶他出場時
,就要把他的頭按到很低才行,至少不能高于你們,這樣不好看,顯着革命者還
不如反革命者高大呢。」

  汪海龍拍手叫起好來,「哎,有道理,有道理,說的就是有道理,你們應該
這樣」,汪海龍說着,沖着我喊道,「魯小北,給我滾過來。」

  全班的同學都在圍觀着我,我本來想給汪海龍點顔色看,但一想到他們是以
革命的名義對我我實行專政,便沒敢怎麽樣,隻是極不情願地慢吞吞走到汪海龍
身邊。

  汪海龍根本不管不顧我的态度,拉了一個紅衛兵,二人一起,重新扭着我的
手臂,按着我的脖子,汪海龍一邊做還一邊講解,「你,象我這樣,按他這,哎
,對對,就這樣」,我的頭被用力地向下壓去,壓到幾乎與腰等高了。

  我隻能看到我自己的腳和其他同學的腳,不敢擡頭,因爲真的很羞辱。

  将我押到了講台中間,汪海龍仍然在調整着我的姿勢,「把腿繃直,對,繃
直了,把屁股往上擡,使勁擡,對,給老子老實點。」

  調整好了,又指着我對其他幾位鬥争骨幹說道,「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不行,頭埋的太低了,又沒站凳子上,坐在下面都看不到人了。」

  一個紅衛兵小将又提出意見。

  也有不同的聲音,「怎麽看不到哇,能看到,批鬥會嗎,就是要他們撅的越
低越好呀」,圍觀的同學中一個女生對那說話的回了一句,「人家撅着不累呀?
走個形勢就行了,至于這麽折磨人家嗎?」

  另一個女聲附合着,「就是,人家挨鬥已經夠難受的了。」

  這些話傳到我耳朵裏,反而愈加羞辱難當。

  但女生也并不都這樣具有憐憫心,一個紮着兩隻短辮,穿着綠色軍裝,系着
腰帶的女紅衛兵說的就和那兩個圍觀的女生不一樣,「噢!對了,到時押解他們
到位置上以後,要用腳踢一下他們的腿,你看每次批鬥會上民兵就是這樣踢四類
分子的。」

  她不僅建議了,而且還走到我的身邊,取代了那個一直按着我脖子的男生,
一支小手按住我的脖子,腳則向着我的腿部踢來,突然又發現我的雙腿是并攏着
的,便又對着我說,「魯小北,把腿叉開一點。」

  我按她的要求将雙腿略略分開了一點,她這才又一腳踢來,正好踢在我的腳
踝上,雖然力度算不上很重,但還是讓我疼了好一下子,更重要的是,讓一個女
生這樣弄,感到特别地難堪。

  「到時你們幾個,上來的時候都先不要把腿并的太緊」

  這位女闖将對着我們說着,「要等到踢了你們幾下後再完全并攏,聽到沒有
?」

  我沒言語,但那幾個面壁的四類子弟卻全都沖着牆回答道:「聽到了。」

  「來來,試一遍,試一遍。」……一直到下午上課了,這次預演才算告一段
落。

  照例,下午仍然是勞動課,給玉米鋤草,于是包括我們幾個準備挨鬥的和汪
海龍等幾個準備批鬥我們的,又都集合起來往玉米地裏走去,參加革命生産了。

  這時的玉米已經長到一人高,棒子卻還沒有吐穗,人沒在一望無際的青紗帳
裏,燥熱難當。

  好不容易鋤草鋤到地頭了,我口渴的很,便走到一處機井旁喝水。

  在路過另一塊地時,隐約聽到有人說話,似乎還有人哭泣。

  這塊地今天沒人勞動,怎麽會有聲音呢?好奇心驅使着我向着發出聲音的地
方走過去,在穿過幾行密密的玉米垅後,我看到了聲音的來源。

  原來,是汪海龍等幾個壞蛋正在欺負準備和我一同挨批鬥的地主崽子。

  大概他是受到了威脅或打擊,此時這個長的很高大卻十分懦弱的地主崽子正
跪在地上,抱着踩在他胸前的汪海龍的一支腳,可憐地叫着,「爺爺……海龍爺
爺……」

  在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幾個人也看到了我,「魯小北,過來叫幾聲爺爺,明
天批鬥會上少讓你挨幾下。」

  我輕蔑而又仇恨地迎着他們看了一會,便扭頭往回走,但很快,幾個壞蛋便
追上了我。

  我不理他們,繼續往前走。

  幾個人追到我前邊,堵住了我,我站定腳,直直地與他們對視着。

  對峙了一會,我又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他們就站在我前方,我是做好了
打架的準備的,但那兩個小子大概怕不是我的對手,在我即将沖撞到他們身體上
時,卻讓開了擋着我的道,隻是嘴裏叫着,「魯小北你等着,明天批鬥會上有你
好看。」

  我不說話,繼續往前走了。

  因爲第二天要挨鬥,讓人感到沒面子。

  這天晚飯後,我沒有去外面找人玩鬧,而是在家裏無聊地呆着,可夏天天長
,無所事事的我在屋子裏磨皮擦癢地呆了一陣子,還是向着外面走去,可去哪裏
我卻并沒想好。

  就在我将要走出大門時,鄰居趙小鳳家屋門響起,并有說話聲,我扭轉頭望
去,看到那也将要與我同時挨鬥的女同學仝玉蘭和她的媽媽,正從趙小鳳家的屋
門口出來,我便停住腳步,看着矮牆那邊的幾個人。

  看樣子是趙小鳳和她媽媽在往外送客,但明顯的母女二人卻并不太客氣。

  隻聽趙小鳳的媽媽不太耐煩地說:「哎呀她隻是報個節目單念念廣播詞,會
怎麽開又不是她說了算。」

  可那個媽媽卻說,「她是指導員呀,是幹部,讓誰多撅一會讓誰少撅一會不
全是她在下指示嗎」,說着又轉臉對着趙小鳳,「是吧小鳳,到時你可要多照顧
你妹呀,大姨求你了……」

  說着說着,她的膝蓋竟然打起了彎,向着地面屈下去。

  看着馬上就要跪下去,趙四嬸趕忙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雙臂,「哎呀你要幹
什麽?我說了她說了不算的,她沒那麽大的權力,那都是人家寫好了她照着念的
。」

  那個羅嗦的媽媽仍然在唠叨,又對着自己的女兒說:「玉蘭你快求求姐姐呀
!」

  仝玉蘭倒沒象她媽媽那麽羅嗦,在媽媽的一再催促和拉動下,這才走到趙小
鳳的面前,低下頭,叫了一聲:「小鳳姐……」

  就又不說話了。

  趙小鳳早已十分的不耐煩,這時更是一跺腳,索性掉轉頭往屋子裏走去,走
了幾步又被她媽媽喊住,她停住腳,撅起小嘴站在那,不往這邊看。

  又羅嗦了好幾句,那母女二人才終于走出了趙家的小院。

  趙四嬸進屋了,趙小鳳仍然站在院子裏。

  好一會,她看到了我。

  大概這時她既不想進屋,也不想去送客,便直直看着我。

  我不失時機地跟她打招呼,她便向我走來。

  「她們來幹嗎?」

  實際上我已經看出名堂來,但還是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明天開批鬥會,不是我主持嗎,仝玉蘭她媽媽非求我怎麽怎麽照顧她,煩
死了。」

  說到這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對着我說,「啊對了,你明天也要挨鬥的嗎,你
怎麽不求我?」

  「求你……好哇!你要我怎麽求你?要不,我給你跪下,用嘴親你的腳,行
嗎?」

  她終于噗哧一下笑了,「嗯,行啊!你再爬兩圈,學幾聲狗叫,明天我讓你
多發會言少撅一會。」

  她臉上的陰雲這時才完全散去。

  我也沒事,她也沒事,就各站在自家的院子裏隔着矮牆聊了好一會,直到天
漸漸黑下來,才各自回到各家的屋子裏。

  到了批鬥會正式召開的中午,最後一次走台。

  我們幾個地主富農狗崽子仍然象個木頭玩具般的任革命的小将一遍又一遍地
演練着,在又一次押我下台時,因爲汪海龍聳我的力太大,使我一腳踩空,全身
向前裁去,正欲向前跌倒的頭,撞到一名小個子女生的臉上。

  那女生尖叫一聲,毫不猶豫地揚起手,「啪!」

  地一下,不偏不斜,正打在我的左臉上,打完,她還不忘罵了一句:「地主
狗崽子!」

  我還沒完全進入到挨鬥的角色,讓一個小女生這般打嘴巴,還無法忍受,便
一把将那女生仍然揚着的手抓住……「地主崽子要耍流氓!」

  「魯小北不老實,把他捆起來!」

  幾個紅衛兵喊起來,讓原本就遲疑着不知該不該出手的我更加地遲疑,很是
狼狽地将那隻手放開。

  我的雙臂再一次被汪海龍等緊緊地扭住。

  這一下,很快讓幾分鍾後即進到教室的班主任侯茹得知。

  她原本就不放心我,這下更是加重了她的擔心,便很是氣憤地命令我在幾排
課桌的中間空地上撅着,然後她坐下來,用教鞭一下一下地打着我從背後高舉着
的手臂,一句一句地教訓着我,每教訓一句,就要我回答一遍還敢不敢呀,認罪
不認罪呀等等。

  教室裏空地不大,撅着的我身邊全是圍觀的同學,近到好多人就蹭到我身上
在那圍觀,我很怕即是班主任又是造反副司令的侯老師,老實地按照她的問話一
句句應着。

  這時,剛才那個被我撞了一下的小個子女生,擠到我的面前,又一次掄起手
,「啪!」

  地一下,打了我一個更響亮的嘴巴。

  這第二次挨嘴巴,我一動也沒敢動,仍舊倒背着手撅着。

  說實話,在這個時候,就是讓我擡頭我也擡不起來了,沒臉擡頭了。

  侯老師仍舊不放心,對着汪海龍問道:「魯小北你們有把握嗎,批鬥會正式
召開的時候他要不老實,不就扯我們全班階級鬥争的後腿了,我們班搞階級鬥争
可是一直在全校排第一的。」

  「您放心。」

  汪海龍爲了表示他對我的馴服程度,便又一次對着我叫起來:「魯小北!給
我站直了。」

  我一直是撅着着自己的腳背的,突然直起腰,要面對衆多圍觀的同學,臉卻
不知往哪裏放了。

  汪海龍再次下達口令:「聽口令,原地跑步——走。」

  我打心眼裏不服他,便磨蹭着,不想照他說的去做。

  侯老師發話了,聲音不大,但很威嚴,「魯小北,你想抗拒無産階級對你的
專政嗎?」

  之後略一停頓,向着牆角甩了甩頭,命令,「把那水筒,抱起來。」

  教室的牆角,放着一隻盛了大半桶水的洋皮水筒,是打掃衛生時用來灑水的


  我走過去,雙手摟着筒身,抱了起來。

  侯茹重複了剛才汪海龍的口令,「原地,跑步——走。」

  我的腦袋裏飛速地轉動了幾下,很快意識到如果我壞了她的面子,可能會十
倍地償還,那代價就太大太不劃算了,想到這,我抱着那隻裝有幾十斤重的水筒
,原地跑起步來。

  「腿擡高點!」

  侯老師用手中的教鞭朝着我的腿重重地打了一下。

  于是我認真地踏着步子跳動,水筒中的水在我的跳動中不住地往外飛濺着大
朵大朵的水花,弄的緊挨着我的同學們紛紛後退,隻剩下我一個人滑稽地按照命
令做着那狼狽的動作。

  許多同學起哄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跟着便是一陣哄笑。

  當年殘酷的階級鬥争,和從記事起便耳聞目睹的父母讓人欺辱的現實,讓我
們這些出身四類家庭的狗崽子,打從骨子裏、腦子裏便烙下了被專政的印記,我
們都知道,抗拒專政就是反對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對毛主席,而這樣的
罪名一旦加上,輕則遊街批鬥,重了會掉腦袋的。

  看到效果已經達到了,侯老師還比較滿意。

  于是正式的批鬥會便準備開始了。

  會前,我們五個挨鬥的,還有十名押解的,在教室的後面站好,等待主持人
的命令。

  前者五人全都羞的大低着頭立正站好,後者十人則分站在我們身後,互相地
看着,有的還小聲地嘻笑着,也有的則在我們背後小聲地警告:「老實點,讓你
撅高點,不老實的話,把你按到腳面上去。」

  指導員——也就是我的鄰居趙小鳳——宣布将地主階級的狗崽子們帶上來時
,那十個紅衛兵同學,便兩個對我們一個地将我們押到講台上來,一字排開,把
我們的頭用力向下壓去,同時将我們的雙臂從背後向上托舉,使其直直地向後上
方伸出,然後例行公事一般地将我們的雙腿踢了幾下,使其緊緊地并攏,他們就
下去回到他們的座位上去了,我們五個便象已經聽到「各就位」

  口令的遊泳運動員一樣,做着那樣奇怪的動作,又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一動不敢動地撅在講台上,開始挨批鬥。

  至于批鬥的内容,幾乎是千篇一律,最先全是極其空洞的革命口号而已。

  象什麽不忘階級苦呀,牢記血淚仇呀,農民階級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養活
了地主富農呀,地主資本家又是如何地剝削壓迫貧下中農呀,如何聽毛主席的話
呀,如何将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呀,等等等等。

  最先是由主持人趙小鳳主持批鬥的。

  在宣讀了一大希我的罪狀後,她問我,「上次鋤棒子,偷摘生産隊鴨梨吃的
,有沒有你?」

  我将頭低到差不多到膝蓋的高度,眼睛看着自己的腳背回答:「有我……我
有罪。」

  「勞動人民的豐收果實,不許你們這些地主狗崽子來偷摘,聽到沒有?」

  「是,聽到了。」

  其實,作爲盛産鴨梨的我們那地方,勞動中口渴摘梨吃,幾乎每個社員都有
,但作爲四類出身的我,是不許有的,如果有,就是犯罪了。

  她又按慣例命令:「撅低點,手不許晃!」

  我便兩次将舉得有些酸了的手臂朝着後上方使勁地舉了舉。

  趙小鳳又一個一個問下去,直到把撅着的五個狗崽子每個人都問了一遍。

  「批鬥大會進行第三項,請八二班紅衛兵連長汪海龍上台發言。」

  主持人宣布。

  汪海龍上台了,他也同樣念了一大通主席語錄後,開始對我的種種有的與沒
有的反革命行爲進行揭發,每揭發到一段落,還要進行審問,「魯小北,你爺爺
是反動地主,你爸爸是走資派,你媽媽是與人通奸亂搞的破鞋,你們家反動透頂
,你知罪嗎?」

  「是,我知罪。」

  我幾乎不用腦袋去想,便機械地回答。

  「想擠上孔老二的黑船,妄圖複辟資本主義,這是不是你的反動本質?」

  我仍舊回答着,「是,我反動,我有罪。」

  「我讓你反動」,随着這句狠罵,我重重地挨了他一個耳光,臉上一下子象
被紮了很多針一樣。

  「我讓你反動!」

  又是一句斥罵,又是更重的一擊。

  那一刻,我好想直起腰來和他打一架,但面對全班的革命師生以及前來觀摩
的全校革命師生的代表,我明白我現在的身份,我沒敢,而是老老實實地撅着,
一動也沒敢動。

  汪海龍發言完畢下去了,于是主持人命令我站直了向人民認罪,我艱難地直
起已經撅的不容易一下子站直的腰,按照早已背誦多遍的認罪書上的内容,念了
起來:「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正當全國人民在偉
大領袖毛主席的指引下,廣泛深入地揭批林虎、孔老二的複辟陰謀,向着共産主
義的美好目标大步邁進的時候,我,一個出身于反動地主階級家庭的狗崽子,沒
能從思想和靈魂深處認識到自己骨子裏的反動性,沒能與反動的家庭劃清界限,
沒能站在勞動人民的立場上認識曆史上所犯下的罪惡,沒能老老實實地接受革命
群衆對我的監督與批判,沒能……」

  按規定,挨批鬥時要撅着,認罪時卻必須立正站着。

  所以發言時,是要面對台下的群衆的。

  我站着,直立的站着,眼睛卻使勁地看着地面的某處,不敢與下面的群衆對
視,不敢看本來一同居住一同上課一同玩鬧的男女同學們看我的目光。

  但站着認罪可以讓撅久了的腰和舉久了的手臂得到休息,因而是一種不錯的
緩解機會。

  我繼續空洞地上綱上線的認罪,盡量地拖延時間,以努力加長這難得的休息
時間。

  但什麽時候站直了什麽時候撅下去卻并不是由我們這些挨鬥的階級敵人說了
算的,就在我背書式地認罪認了七八分鍾後,主持人趙小鳳打斷了我的話,「魯
小北,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不想老實認罪,給我撅下去。」

  這是批鬥會的程序,早在彩排時就知道了的。

  于是,我停止了站立認罪,重新彎下腰,舉起臂,撅着了。

  一個又一個革命小将上台發言、喝斥、審問,但象汪海龍那樣打耳光的并不
多,不過還是有同學用手按住我的後脖子,一邊往下壓一邊命令着:「給我撅低
點,狗崽子!」

  我撅着屁股,背着雙臂,還要受人這樣擺弄與打擊,一種莫名的感覺一下子
湧滿了全身。

  這感覺,是屈辱,是憤怒,還有一種我當時并不願意承認的----因受虐
而引起的快感。

  一個别的班的男生,他沒有上台來發言,卻不知從哪撿來一塊黴爛的老倭瓜
,一邊喊着:「魯小北撅着累不累,請你吃個倭瓜」,一邊從遠處将那倭瓜向我
砸來,但他的準确性差了點,爛倭瓜帶着風聲擦着我的脖子飛過去,「叭叽」

  一下子糊到了緊挨着我撅着的仝玉蘭的頭上,教室裏的男女同學發出一陣哄
笑。

  又一個女紅衛兵上台繼續發言了。

  仝玉蘭就在我的右側撅着,因爲我們都是頭朝下看着腳面撅着的,我不用歪
頭,就能看到她的腳,也看到她的眼淚一顆又一顆地落到她的腳尖前面的地下,
但她沒有敢哭出聲來,真的,我靠她那麽近,一丁丁點的聲音也沒有聽到。

  我好奇地稍稍轉過臉去看她的臉,那散發着黴臭的老倭瓜,就端端正正地落
在仝玉蘭腦後的兩個小辮子中間,因黴爛而流淌出的濃濃的黑黃相間的汁液流過
她的臉頰,集中到她的鼻尖上,又和着她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腳下。

  這來自六年級的紅衛兵代表正在激情滿懷地發着言,照本宣科地讀上一段後
,便審問起來,「仝玉蘭,上次我們爲生産隊積肥,大家都脫了鞋到豬圈裏,你
爲什麽要穿着鞋下去?」

  仝玉蘭撅着回答道:「我怕紮腳。」

  「爲什麽怕紮腳,這是你剝削階級思想在作崇,你仍然妄想回到萬惡的舊社
會,什麽也不幹,過你們吸血鬼的日子,對不對?」

  「是,我有罪。」

  審問了幾句後,她又繼續發言,又讀了一大段後,她的矛頭又轉移到另一個
挨鬥的女生身上,「白莎莉,你狗爹是個什麽東西,舊社會讀了資本主義的書,
給你取了資産階級的名字,你這是妄圖複辟資本主義,你老實交待,是不是這樣
?」

  那個靠近仝玉蘭另一側撅着的女生也按部就班地回答着她的問題。

  于是她又接着批,直到将我們五個四類狗崽子全部批了一遍。

  在她發言時,我又偷偷偏了幾次頭向仝玉蘭看去,那比足球略小一些的爛倭
瓜仍然始終紋絲沒動地頂在仝玉蘭的頭上,極其滑稽而又可憐。

  其實,隻要她稍稍偏一偏頭,就可以将倭瓜甩下去,不過換了别人也許真的
會這樣做,但她仝玉蘭不敢,在這樣無産階級專政背景的批鬥會上,她一丁丁點
也不敢改變紅衛兵給她規定的挨鬥的姿勢,屈辱地頂着那塊臭氣熏人的爛倭瓜老
實地撅着。

  那激情怒放的紅衛兵代表發言結束後,主持人趙小鳳點名要仝玉蘭認罪了。

  「仝玉蘭,站起來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仝玉蘭按指令直起腰來,那爛透了的臭倭瓜這才順着她的脖子、後背滑落下
來,但她的頭上、脖子上、卻仍然留下粘呼呼的幾大塊,頑固地沾附着不肯離開


  她按照事先準備的認罪詞背誦道:「我爺爺開大車店,靠剝削勞動人民的血
汗……罪惡滔天……」

  隻說了這麽兩句,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緊張了,竟然頓住了,沒詞了。

  等了好一會不見她繼續發言,趙小鳳便大聲喝斥到:「仝玉蘭,你想抗拒人
民對你的專政嗎?繼續交待!」

  仝玉蘭這才又說,「我有罪,我認罪……」

  但有什麽罪認什麽罪卻仍然沒有了下文,她大概是真的忘詞了。

  看她實在說不出什麽,趙小鳳便一聲大喝,「不老實,給我撅下去!」

  于是仝玉蘭隻好又呈噴氣式撅了下去。

  批鬥到最後時,是我們五人做感想發言。

  我們一個一個地直起身子,面對着台下全班的同學發表感想,大緻說的都是
:「感謝毛主席,感謝侯老師,感謝革命的群衆教育我……我以後一定好好認罪
,好好勞動,好好改造……」

  持續兩節課的批鬥終于結束了,第三節課,剛剛挨過鬥的我們幾個地富狗崽
子,又與鬥過我們的其他同學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課了。

  那三個和我一樣首次被批鬥的女同學,全爬在桌子上哭,一直到放學,再也
沒擡過頭。

  第二天,那個被我撞了的小個子女生,眼睛竟然腫了,看來我的确把她撞的
不輕。

  不過意外的是,到了課間,她卻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種潑辣,而顯的十分不
安地對我說:「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實你也不是有意的……再
說,趁你挨鬥時打你,也太……」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努起小嘴。

  我正不知說什麽,她又繼續支吾着說道:「要不……我賠你一根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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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alin    時間: 2015-6-20 18:56     標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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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一次挨批鬥後,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不敢擡頭走路。

  那些天走在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似乎前後左右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在指着
自己議論:「看,就是他,上次在台子上撅着挨鬥的。」

  不過,畢竟是那個年代,批鬥會并不是罕見的事,又有幾次比批鬥我更火熱
的大會開過之後,自我感覺人們的議論已經轉移,這種羞辱的感覺才漸漸地談去
,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種對于被批鬥被人欺負的異樣的感受。

  開始時,還隻是經常地回憶,到了後來,竟然在回憶時心理與生理全有了某
種沖動。

  就在我仍然回味着上次挨鬥的滋味時,一件更羞辱的事發生了。

  公社原先的「全無敵」

  造反司令,也是中學校長的許還周,被另一派的革命造反司令郭慶桐抓住了
辮子,揭出了老底。

  原來,這許還周解放前曾是國民黨青年軍的指導員,雖然後來起義了,但這
一污點他卻隐瞞了多年,這次挖出來,又羅織了其他的罪名,于是很快地,他被
打倒了。

  一夜之間,另一個革命造反組織「從頭越」

  兵團戰鬥隊成爲公社的主宰。

  「從頭越」

  的頭子郭慶桐是個複員軍人,三十多歲,身高體壯,濃眉惡目,當過兵,打
過伏,武鬥是其長項,鬥争也夠恨毒,在那年頭也就該着他出頭。

  他不僅是「從頭越」

  的司令,還是公社的民兵營長、治保主任。

  因在家行二,一臉的麻子,所以不管大人小孩,背地裏都稱其二麻子。

  許還周被打倒後,經不起「從頭越」

  革命者們的嚴刑拷打和輪番的批鬥,交待了曾經和公社幾個女人搞破鞋的事
兒,而這幾個女人,便有我的媽媽,于是,本來便經常挨鬥的媽媽這次被推到了
風口浪尖。

  這天下午,媽媽參加生産勞動收工後回到家,可還沒進屋呢,便被一個背着
步槍的民兵押走,說是到大隊去接受審查。

  那年頭的批鬥會,有多種形式,什麽地頭批鬥會、炕頭批鬥會、批鬥大會、
批鬥小會、集中批鬥、單個批鬥等等,而最最殘酷并羞辱的,卻往往不是萬人參
加的批鬥大會,而是極少數鬥争積極分子組織召開的針對某個人的批鬥小會,爲
什麽呢?因爲批鬥大會參加的人多,男女老少都有,那些想借批鬥欺負人的鬥争
骨幹們,想占便宜也不方便,而批鬥小會參加的人很少,又往往在封閉的空間裏
進行,各種手段、各種壞事,便往往在這種場合下得到實施。

  知道媽媽不會很快回來,我便拿了一個棒子面的涼餅子,用菜刀在中間切開
一條縫,抹了豬油,灑了鹽,就着涼水吃下去,便結束了晚餐。

  正是初秋,晚飯後天還很亮,媽媽走後,我一個人在家中,想看書,沒有,
想聽收音機,沒有,一個人躺在床上,便開始了胡思亂想。

  社員們對于批鬥會,是早已麻木沒什麽興趣了,但獨獨對于批鬥破鞋,卻保
持着高昂的革命熱情和沖天的幹勁。

  隻要聽說哪裏哪裏又要批鬥破鞋了,參加者和圍觀者肯定火爆。

  十分罪惡的是,我也有着與那些社員們相同的興趣,盡管今晚挨鬥的就有我
媽媽。

  我在炕上翻來覆去,想象着媽媽到了大隊部後的一切一切,想着想着,下體
竟然沖動起來,便一下跳起來,往大隊部跑去。

  緊挨着廣播室的一間耳房的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半大孩子,也
有部分成年人,全都擠在門邊往裏看着。

  我也擠過去,從一個挨一個的腦袋縫裏向裏看去。

  一幕我早已料到的畫面真真的映入我的眼簾,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熱了起來


  屋子裏,郭二麻子正對着屋門坐在一張寬大的羅圈椅子上,而媽媽則五花大
綁着,在他的面前跪着。

  郭二麻子正在審問着媽媽什麽,因爲距離遠,也因爲看熱鬧的人聲音太嘈雜
,他問的什麽,媽媽又答的什麽全聽不清楚,隻見他沒問幾句,便揚手在媽媽的
臉上打一耳光,然後便繼續問。

  媽媽的雙臂被緊緊地反綁,握着的兩手已經呈現出紫色。

  我看着媽媽跪着的背影,突然有一種感覺,感覺那是一幅多麽好看的圖案。

  真的,我也不知爲什麽,媽媽嬌好的身體,反綁着的雙臂,纏繞在手臂與肩
膀部位的一道一道的繩子,構成一幅性感美麗的圖畫,強烈地刺激着我。

  多少年以後,直到今天,仍然映在我的腦海裏,不能淡去,反而随着歲月的
流逝,愈加變得清晰起來。

  門口的人們并沒注意到我的存在,小聲地議論着:「他媽郭二麻子真壞,鄭
小婉那娘們的臉大概都貼到他的裆上了。」

  「估計那小子的雞巴已經硬了,正頂着那破鞋的嘴呢。」

  又有個壞小子吸着口水,陶醉地說道:「哎,不知多久遊這娘們的街,到時
咱也摸兩把,城裏的娘們肉就是嫩。」

  我看着屋子裏的畫面,聽着耳畔的淫語,心裏咚咚跳得飛快,臉也熱了,但
我沒有走開,仍舊繼續看着。

  沒過多一會,後面有民兵吆喝:「讓開讓開,讓開點。」

  看熱鬧的人們回頭,我也回頭,隻見一個民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槍,押着
也是雙臂反綁着的鹿一蘭走過來。

  大家讓開一條路,讓二人從人縫中穿過。

  人縫很窄,當五花大綁着的鹿一蘭走到人們的身邊時,便有幾隻鹹豬手絲毫
也不隐蔽地在那嬌弱的身子上侵犯着,有的大概是勁用的過大,讓這南方下放的
女戲子嘤咛着低聲叫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時,随後走來的一個民兵發現了我,便吃驚地叫起來:「魯小北
!你也來看熱鬧了嘿!站這幹嗎呀,進去看呗!看看你媽交待怎麽跟人搞破鞋的
。」

  一邊說,一邊還推了我一把。

  好幾個人的眼睛朝我看來,這讓我十分難堪。

  我甩開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跑開了。

  好在人們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在我身上,人們更多地關注着屋子裏發生的一切
,并沒有怎麽理會我。

  隻離開那堆人群沒多遠,我就放慢了離開的腳步。

  身後又聽到人群中暴發着一陣陣的哄聲,這哄聲強烈地吸引着我,它讓我的
腳步徹底地停止下來,并轉過了身子,再次向着一群人擁擠着的大房間看去。

  「好好聞聞,香不香呀?啊哈哈!」

  不知道他們哄的什麽,我再也阻止不住我的雙腳,悄悄又走回到那群人的後
面,站在幾塊木頭墩子上,透過人縫,向裏望去,卻發現這麽一會的功夫,裏面
又多出了一個許還周,不知是原先就在,還是剛剛進去的。

  幾個革命者圍在三個反革命者周圍。

  許還周五花大綁,大彎着腰撅着,媽媽和鹿一蘭二人被押在他的左右,也都
向下彎着腰,然而二人卻并不是雙腿立正,而都隻是用一條腿立在地上,媽媽的
左腿和鹿一蘭的右腿卻向着側方大大的劈開,腳則高高地舉在許還周的面前。

  再細看,原來二人的兩隻腳,是被一根繩子拴在一起,吊在許還周的脖子上
的。

  「嘿!把那倆破鞋的鞋給扒了呀!」

  看熱鬧的群衆在大聲地建議。

  那可真的是群衆意見倍受重視的年代,房間裏的郭二麻子幾個人很快采納了
這一建議,于是媽媽和鹿一蘭舉着的腳上,被扒去了鞋子,隻穿着襪子吊在許還
周的脖子上。

  許還周使勁彎着腰,腦袋卻被命令向前看着,因爲拴住媽媽與鹿一蘭各自的
一支腳的繩子很短,兩隻穿着襪子的腳,便杵在了他的臉上。

  那年頭可不象今天這樣有絲襪,兩個女人穿的都是極廉價的粗厚的棉襪。

  當時的農民家家都很窮,作爲四類家庭,因爲工分評的低,就更窮,即使襪
子,也都是補了又補,不象今天這樣穿破就丢的。

  身爲四類分子的媽媽和鹿一蘭,腳上的襪子同樣是用布補過卻又穿破了的,
但不知是太忙還是什麽其他原因,二人的破襪子卻都沒有補上,從破洞所在的前
腳掌處,遠遠就能看到那暴露着的粉紅的嫩肉。

  太遠,我聞不到,但我能夠猜到,做了一下午農活還沒能脫下鞋休息的二人
的腳上,一定有足夠的味道。

  「許校長,親一個呀!送到嘴邊的美味還不好好親親多可惜呀!」

  「他媽的許還周,把舌頭伸出來,親一個!」

  許還周盡力地彎着上身,使之與下半身呈一個比九十度還小的銳角,向前揚
起的痛苦的臉上,一左一右緊緊貼着兩個女人的腳,看得出來他十分的吃力,繃
直的雙腿好幾次打彎,都被民兵的槍托子糾正過來。

  有一次,一個民兵的槍托子打在了他的腳踝上,疼的這小子「媽呀媽呀」

  地叫起來,雙膝也跪倒在地上,帶動着兩個女人趔趄着差點摔倒,但很快又
招來更嚴厲的打罵,最後仍然按照民兵的要求重新繃直了雙腿彎腰撅着。

  兩個女人同樣艱難地忍受着,因爲一隻腳高高地向着側方劈開,隻有一隻腳
站地,腰還必須保持着彎着的姿勢,那樣子既滑稽,又難受,媽媽和鹿一蘭都極
不穩當地不停挪動着用于支撐全部身體的那條腿,而每動一下,總要招來民兵們
的喝斥甚至拳腳。

  二人都使勁把頭埋下去,以躲避衆鄉親火辣辣的又滿懷了淫邪的目光。

  「嘿!讓幾個反革命出來遊幾圈呀!」

  「對對,弄出來遊幾圈,遊幾圈!」

  屋裏的鬥争骨幹積極地進行着專政,屋門口那些看熱鬧的人們熱情也始終高
漲,大聲議論着,哄笑着,建議着。

  我很想離開,但雙腳卻象被釘住了,怎麽也拿不開步子。

  直到我估計今晚的批鬥也快要結束了,又怕讓人再看到我,這才趕緊跑回家
,躺到床上,用一張被單蒙住臉。

  又過了差不多一個鍾頭,媽媽才回來。

  她默默地洗淨了身子,随便吃了幾口涼餅子就上了炕,睡到我的身邊。

  我們下放的那個農村,男女一般都睡一個炕。

  因爲爸爸在根治海河的工地上一去半年才回家一次,家中隻有我和媽媽二人
,所以我們不論冬天夏天也都同睡一個炕。

  媽媽無聲地躺着,從她的呼吸中我知道她沒睡着,便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也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不見,但我清楚地摸到了媽媽細嫩的胳膊上麻繩勒過的
一條一條的印痕。

  我輕輕地撫摸着,終于開口問了句:「他們鬥争你……捆你了?」

  媽媽沒回答,卻将身子向我靠過來,一條胳膊搭到我的身上。

  我也不再說話,卻伸出一條手臂到媽媽的身子下面,反将媽媽緊緊地摟在懷
中。

  媽媽沒有抗拒,軟軟地貼到我的懷中。

  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很怪很怪的夢,夢到我和媽媽有了那種事。

  在夢中,我遺精了。

  當我從夢中醒來,媽媽已經緊緊靠在我身旁的炕上坐着,看到我醒了,便遞
給我一條幹淨的褲衩,「去洗洗,然後把褲衩換了」,又嗔怪地說了一聲,「小
壞蛋,做夢還不老實。」

  我仰面躺着,近距離地看着媽媽好看的臉,又看了看手臂上仍然清晰可見的
繩子的勒痕,突然冒出一句:「媽……你讓人捆起來……真好看。」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會冒出這麽一句,大概還陶醉在夢中吧。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媽媽不僅沒怪我,反而很得意地将雙臂背到身後,互相
握住手肘,将本來就前凸的胸部更明顯地挺了起來,雙膝跪在炕上,轉動了一下
上身,顧盼自戀地對我說:「是嗎?好看嗎?」

  我吃驚,吃了很大的驚,一直到今天我都在吃驚,吃驚媽媽怎麽會這樣,怎
麽會經過這麽羞辱的批鬥後還會有這樣的心态。

  這是媽媽的與衆不同。

  這也是我和媽媽的心心相印。

  ********那年頭,革命造反派也好,革命群衆也好,最感興趣的就
是誰和誰通奸搞破鞋的桃色事件了,這次挖出了曾經的造反司令許還周與幾個全
公社最美的女人搞破鞋的事兒出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于是,一輪又一輪的變
着不同花樣的批鬥與審查便拉開了大幕。

  這天下午,媽媽參加的勞動是給棉花拿權,就是将正在生長中的棉花多餘的
枝權掐掉,以使營養更集中到開花的枝上。

  收工後,其他社員都回家了,等了半天媽媽仍然沒回家,應該又是去什麽地
方接受審查與批鬥了。

  對此我已經習慣,便自己弄了塊棒子面貼餅子吃了,可就在我剛剛吃完正無
所事事時,我家院門外一陣嘈雜,我朝外望去,很快的,四五個荷槍未必實彈的
紅衛兵押解着五花大綁着的媽媽與許還周擁進了我家,直直地進到我家的西屋來


  紅衛兵以外,還有一大群看熱鬧的群衆,則被擋在屋門外面,群衆不甘心離
去,便擁擠在我家的屋門與窗台處,向裏面觀看。

  這一刻,我無地自容,便向門外走去,但屋門已經被看熱鬧的群衆塞的嚴嚴
實實,于是折返身子向着東間屋子走去,也不行,一個紅衛兵頭頭喊住了我,「
魯小北,就在這呆着,一會還要你作證呢。」

  我不想聽他的,仍然想走開,但兩支中正式步槍橫在門邊,無奈的我隻好留
在了西屋裏。

  「鄭小婉,老實交待,你和許還周在哪裏搞的破鞋。」

  一個紅衛兵頭子開始了審問。

  媽媽和許還周雙雙站在西屋的地上,使勁地低着頭,聽到這訊問,便用頭向
着炕上偏了一下,然後又使勁地埋下去。

  「怎麽搞的?怎麽進的屋,進屋先幹什麽後幹什麽,誰說了些什麽,誰先脫
的褲子,怎麽搞的,老實交待。」

  媽媽不吱聲,仍舊使勁地将頭埋進胸前。

  一個瘦高個子民兵過來,揪住了媽媽的長發,罵道:「媽的臭破鞋,老實交
待,快點。」

  媽媽不得不說了,「許校長……他進來,拿了一張文件紙,蓋了紅印章的,
說要找幾個壞典型去公社批鬥和遊街,我怕挨鬥,就給他說好話,求他饒我,他
說,說要看我表現,說隻要我聽他的話,他說不去就可以不去,我就說我聽話,
他就……他就……就什麽了我。」

  「不行,他媽的說詳細點,這之間你怎麽說的,他怎麽說的,一句不能拉地
交待出來。」

  于是媽媽又說:「我說……我說我聽話,他就用手摸我,我就……我怕他,
所以……」

  「他摸你哪裏,說具體點。」

  「摸我臉,還摸我胸,還摸我……下面。」

  「他媽的,他這麽摸你,你就老實讓他摸,沒反抗?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

  「我怕他開我的批鬥會,所以……不敢反抗。」

  「什麽他媽的不敢反抗,是你的騷屄想挨肏了吧,說,之後又怎麽做的。」

  媽媽繼續交待,交待了如何爲許還周脫了褲子,如何上炕後互相親嘴親全身
這裏那裏,交待了最後二人做愛的全過程,媽媽每交待一個細節,民兵紅衛兵們
便問一句許還周是不是,都得到了許還周的印證。

  在這個過程中,我使勁地低下頭,腰也勾着,躲在屋子的角落,我不敢看屋
子裏和門口處同在一個村的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但不知爲什麽,聽着媽媽和許還
周的交待,我的全身竟然湧出某種感覺,下面也硬梆梆的,而且一跳一跳的。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革命者們才又押着媽媽和許還周離開了我家,不知到
哪裏去了。

  當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時,我關了電燈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睡不着,剛才
的一幕一幕象電影一樣在我的眼前回放,放着放着,我的下面越發難忍,手便不
自主地摸過去,可這一摸便不可收拾,終于在一陣劇烈的抖動中,完成了一次猛
烈的釋放。

  媽媽多久回家的我已經不知道,因爲我睡的很深。

  第二天,媽媽還要繼續和社員們去參加勞動,但行走在路上時,便遠遠離開
說笑着的其他婦女社員而落在了後面,頭也始終沒有擡起來。

  落在後面的當然不是她一人,鹿一蘭等其他幾個被指與許還周搞爲破鞋的女
人也全一樣。

  因爲正在風頭上,幹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活後,照例是社員們休息的時間,
在這難得的半個小時左右的休息時間裏,社員們一個一個坐在樹蔭下喝着水聊着
閑話,但媽媽和其他三個破鞋則被勒令脫掉自己的鞋挂在脖子上,在一塊空地上
撅着,接受婦女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批鬥。

  這就是所謂的地頭批鬥會。

  至于批鬥的細節,因爲隻是聽說的,我沒在場,不知道。

  收工的時候,,我們參加學農勞動的學生是和婦女生産隊的社員走在一起的


  一些隻有三四年級的壞學生們開始圍着落在隊伍後面的幾個女人起哄。

  「小侉子,臭破鞋!小侉子,臭破鞋!」

  小侉子說的是鹿一蘭,因爲她是四川人,有方言。

  「小侉子,說句好聽的,叫我一個。」

  鹿一蘭被圍住,他們是想聽她說話的方言。

  眼看着不答應走不脫,鹿一蘭萬般無奈地對着一群十多歲的壞小子叫起來:
「小哥哥,饒了我嗎!」

  她也能說帶有方言的普通話,但這群小壞蛋要聽的是她說的地道的四川話,
她便按照他們的要求用标準的四川話拉長了音調叫起來,她是唱川戲的,嗓音本
來就甜美,這樣一拉長了聲,在封閉的北方農村,就更顯特别地稀罕,于是立刻
引來這群小壞蛋們的開懷哄笑。

  正欲使出更壞主意刁難她時,一個又瘦又高臉上棱角分明象個男人樣的中年
婦女從前邊倒轉回來,兇惡地對着這幫子學生娃娃罵道:「滾開,一幫子小王八
蛋,欺負人家幹什麽?你們爸媽怎麽教你們的,滾滾!滾蛋!」

  這才解了她的圍。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少天後,我們中學的副校長,也是「從頭越」

  兵團的副總指揮衛小光找到我,要我寫出對媽媽與許還周的揭發材料,準備
到時在批鬥大會上發言,說弄好了可以爲我争取「可教子女。」

  但一連幾天過去了,我沒有寫一個字。

  和我同班的一個女生的媽媽,也是和我媽媽一同被挖出來的和許還周搞破鞋
的,她也接到了同樣的任務,不過似乎她也沒有寫。

  但,有人寫了,鹿一蘭的丈夫,那個膽小如鼠的連胖子寫了。

  又是一個下午,我和我班那女同學被召集到造反司令部裏,到了那裏後又遇
到兩個男人,一個就是連胖子,另一個則是另一個破鞋的丈夫。

  召集我們開會的仍然是那個壞透了的副總指揮衛小光。

  「許還周的案子公社和縣革委會十分重視,指示我們一定要将我們公社中學
的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向深度進軍,你們作爲破鞋壞分子的家屬,要積極地表現
,既要狠狠揭批許還周,也要與反動破鞋分子劃清界限」,說到這他指了指連胖
子,「連少華的表現就很好,稿子寫的不錯,隻是和革命鬥争的要求相比還有不
小的差距,挖的還不夠深,不夠細,但足以做你們三個的表率了……」

  最後他明确,某月某日晚飯後到連胖子家,進行炕頭批鬥會的彩排,要我們
必須抓緊時間好好準備。

  到了開會的前一天,衛小光又找到我,直接送給我很厚的一沓子寫好了的稿
子,「回去好好熟悉,好好準備,到時争取好好表現。你的‘可教子女’能不能
批下來,你在這場階級鬥争中的表現很重要。」

  到了炕頭批鬥會彩排的這天晚飯後,按要求,四個破鞋和她們的各一名親屬
,還有許還周,一同聚集在連胖子家,觀摩并參加這種家庭式批鬥會。

  連胖子家是富農,因而房子在土改時并沒有被沒收,這是一棟三合院,大門
以裏,還有一個前院,進了二門,才是房院。

  五間北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院子雖然不大,但收拾的十分整潔。

  因爲這場批鬥會說明隻是彩排,除了少數幾個鬥争積極分子和少數幾個專政
對象,并不要求群衆參加,而又因爲連家這封閉的三合院,關上大門和二門後,
群衆也就不能象在其他地方那樣可以随便圍觀了。

  這晚上批鬥會選在連家西廂房的南屋裏進行。

  連家的屋子也是典型的農村房屋的布局,一半是炕,一半是地面,地面上擺
着舊式的家俱。

  屋子不算大,但好在今天參加批鬥會的人也不多,容下十來個人倒也綽綽有
餘。

  「現在開始彩排,主持人,開始吧。」

  現場總指揮郭二麻子發話了。

  今天的主持人不是趙小鳳,到會的鬥争積極分子也沒有一個女的,一個小個
子大嗓門的紅衛兵站到了主持人的位置上,手拿着稿子,開始大聲地喊起來:「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爲了把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念了一大段的開場白後,他才更加大了嗓門大喊一聲:「把拒不改造、傷風
敗俗亂搞破鞋的許還周、鄭小婉、鹿一蘭……給我帶上來!」

  之後便是負責押解的紅衛兵,将五個人依次押到了指定的位置上。

  「不行不行,不是說好了,不要按肩膀,要揪頭發,真他媽的笨,你們看,
象這樣」,郭二麻子糾正着幾個紅衛兵的動作,擔心他們聽不懂,還走上前來,
拿媽媽做示範,一手抓住媽媽被捆綁的胳膊,一手揪住媽媽的長發,「要這樣,
看到沒有?」

  這狗雜種用勁太大,疼的媽媽的臉上好一陣痛苦的表情,但她沒叫出聲來。

  「重來,重來。」

  媽媽等五人又被帶了下去,然後又一次重新帶上來。

  「上身還要向下按低點,越低越好,這樣這娘們的屁股才能撅起來」,郭二
麻子走到鹿一蘭身後,揪住她的頭發,将她的上身按到差不多象個大對蝦,這樣
一來,那高高舉着的屁股就更顯突出了。

  「你們看,要的是這效果。」

  一個長的比郭二麻子還要粗壯的外号二土匪的民兵也湊到媽媽身邊占着便宜
,并且又極富建議性地說,「得把這娘們的腰往下壓一壓,這樣」,這家夥邊說
邊示範,他将媽媽彎着的腰向下壓去,同時卻又将她的頭部向上擡起來,于是媽
媽的後背便呈現出一個鞍狀,高舉着的屁股便更顯著地朝了天,「你們看看,這
樣……這樣……是不是更好看。」

  連胖子、我、還有我那女同學和另一個男人都一動不敢動地排成一排低頭立
正,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忍看,卻也不敢不看。

  弄好了姿勢,接下來便開始進入正題。

  「鹿一蘭,站直了,老實交待你是如何跟許還周搞破鞋的。」

  鹿一蘭直起一直撅着的腰,開始交待:「六月,有一次許還周要我唱樣闆戲
,我唱着,他一邊坐在椅子上聽,一邊用他的腳在我身上弄……我出于反革命資
産階級的肮髒需要,不僅不躲,還借機故意賣弄風騷……」

  「不行,不能照稿子念,要說,用口語,用白話說出來,這樣念象背書的似
的,不夠真實。」

  一個四十左右歲的大隊幹部又提出意見。

  繼續交待,鹿一蘭隻說了幾個字,就停住了,然後可憐地揚起臉來,「沒背
下來。」

  本來,那稿子是衛小光等人起草的,原本是要求她照着念的,因而她沒能背
下來,而用口語說,又怕與衛小光要求她交待的不相相符,所以她說不下去。

  見她背不下來,郭二麻子允許,「你怎麽搞的就怎麽說「,見她仍然不知如
何開口,于是又急不可待地問她,「你和許還周稿破鞋,在什麽地方?」

  「在這……炕上。」

  「還有誰在場?」

  鹿一蘭回答:「我男人連少華,我公公連鵬舉,還有……鄭小婉。」

  「他們都和你一起在炕上?放你媽的狗屁,你當這是表演節目呀,你搞破鞋
還有那麽多觀衆。」

  一個民兵不相信,對着鹿一蘭罵道。

  副總指揮衛小光戴住那民兵的話,「說你土老帽,你真他媽的沒見過世面,
人家許校長玩的這叫刺激,懂個什麽呀你,去去一邊呆着。」

  說完催促鹿一蘭,「繼續交待,你和許還周在炕上搞破鞋,你公公、你男人
,還有鄭小婉,也都在炕上嗎?」

  「我公公沒在炕上。我男人……有時在,有時不在,鄭小婉也……有時在,
有時不在。」

  二土匪流着哈拉子,追着問:「你男人在炕上幹什麽,嘿嘿!給你掰着腿嗎
?」

  鹿一蘭低下頭不說話了。

  郭二麻子一腳向着許還周踹過去,「你媽的屄的,她說的對不對?」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又是一皮帶打去,「你玩人家老婆,還要讓人家男人
在旁邊看着,真你媽的想的出來呀。」

  主持人宣布,「現在,是自願發言時間,第一個主動上台發言的,是破鞋壞
分子鹿一蘭的男人連少華。」

  連胖子低頭到指定的位置,拿着早已念過好多遍的發言稿,念起來:「臭破
鞋鹿一蘭,反革命賊心不死,一心妄圖複辟資本主義……」

  「你媽屄的少說那些,說她怎麽搞破鞋的。」

  革命者并不喜歡聽革命的内容,他們想聽的是搞破鞋的話題。

  連胖子隻好翻到下一頁,找到一段繼續念起來,「有一次,許還周借着他當
了「全無敵」

  總指揮的權力,來到我家,說是要開我的炕頭批鬥會,把我捆起來要我跪着
,然後他就當着我的面……在我家炕上,和反革命戲子鹿一蘭搞破鞋,一邊搞,
還一邊問我好玩不好玩……臨走時,還威脅我,說是我要敢告他,他就把我送縣
裏群專隊……」

  「哈哈!對,就這麽說,繼續!繼續!」

  革命者這才有了激情。

  連胖子走近許還周,對這個曾經騎在他頭上的造反司令,仍然很怕,但還是
照着稿子上的問道:「許還周,你說,這是不是你幹的?」

  許還周大彎着腰撅着,也配合地回答道:「是,是我幹的,我有罪,我低頭
認罪。」

  連胖子繼續發言:「鹿一蘭從小受到反動的國民黨的感染,腦子裏全是荒淫
無恥的壞思想……好幾次,她當着我的面跟許還周搞破鞋,搞完了還要我給她舔
幹淨,我說我給她洗幹淨,還不行,非要我用舌頭舔,我舔了,想吐掉也不行,
非要我把許還周射到她裏面的髒東西吃下去……我吃了鹿一蘭還問我好吃不好吃
……」

  說着,又走到老婆鹿一蘭的身邊,問道:「鹿一蘭,你說,這是不是你幹的
?」

  鹿一蘭也配合地看着腳下地面回答道:「是,我無恥……我不要臉……」,
但接着又補充并推脫道,「是許還周要我這樣的,他說我要不這樣,他就召開批
鬥大會鬥我……」

  「不許推脫你的反革命罪責,隻許你老實認罪」,主持人打斷了她的辯解,
正色宣布:「下面,由反革命壞分子鹿一蘭坦白并揭發許還周的反革命罪行。」

  鹿一蘭又說起來:「許還周流氓成性……要我脫光了跳舞給他看,還要我唱
戲給他聽……他還把我和反革命分子鄭小婉扒光了捆起來,然後一起……讓他玩
弄……」

  見她頓住,好幾個民兵異口同聲地催促她,「怎麽弄的?快說快說,快你媽
的說呀。」

  鹿一蘭躊躇了好半天,才支吾着回答:「就……先讓我和鄭小婉跪着……給
他親臭腳丫子,親完腳又給他親下面那……親大了就……」

  「腳丫子長了兩個,你們一人親一個好辦,他媽的雞巴隻長了一個,你們兩
個一起親,怎麽個親法?」

  革命者用革命到底的精神刨根問底。

  「就……那樣……輪流……」

  郭二麻子狠狠煽了許還周兩個大嘴巴,「肏你媽你還會玩哎。」

  接下來是許還周的交待,許是交待了無數次了,所以他基本是背誦下來的,
按照革命者的要求,他交待了如何在連家當着連胖子的面與鹿一蘭通奸,交待了
如何把媽媽與鹿一蘭脫光了捆起來給他親全身這裏那裏,交待了如何命令兩個女
人互相親吻和舔舐對方這個部位那個部位,交待了他如何用手和用腳摸弄兩個女
人的上邊下邊……等等等等,真的是不厭其詳,細之又細,每交待一個細節,就
向媽媽和鹿一蘭訂問一句,自然都得到了印證。

  這與其說是一場對壞分子的批鬥會,到不如說是一場性變态的知識講座。

  按照會議的程序,這時該連胖子帶頭高呼口号了,于是這個說話比蚊子還小
的胖子,揚起肥肥短短的手臂,高呼起口号來:「打倒反動的蔣匪幫狗腿子許還
周!」

  「打倒臭破鞋鹿一蘭!」

  「打倒臭破鞋鄭小婉!」

  沒有出現往常批鬥會上一呼百應的回響,隻有接受批鬥的五個壞分子按照要
求重複地喊着。

  五個人高高撅着屁股,把頭低到膝蓋的部位,臉朝着地面高喊着打倒自己的
口号,那樣子真的滑稽到了極點。

  會議繼續進行了。

  「第二個上台主動揭發的,是破鞋分子鄭小婉的兒子魯小北。魯小北自願揭
發反動母親的罪行,主動要求争當可教子女,希望全體革命同志給予監督,也希
望魯小北能夠大義來親,與反革命家庭來個徹底決裂。」

  我聽着主持人滿嘴的胡言,竟然忘記了早已交待好的發言的事,在得到幾個
革命者的嚴厲威脅後,才想起來該我表演了,便拿着由衛小光爲我起草的發言稿
走到媽媽的身邊。

  「反革命不打不倒……臭破鞋鄭小婉……與多名反革命分子搞破鞋……屢教
不改……淫亂無恥……」

  念到這,我念不下去了,索性站在那裏,停住了。

  「他媽的魯小北,繼續念呀!」

  我仍然不開口。

  「魯小北,繼續發言。」

  但我仍然緊緊閉着嘴巴,立在那裏不說一個字,手裏的稿子也放下不再捧着


  「你媽的逼的,不老實,小心送你去縣群專隊。」

  任憑幾個壞蛋如何威脅,我就是再不張口了。

  當時的我已經抱定甯死不再發言的決心,我這決心寫在了臉上,我想他們大
概看出來了。

  郭二麻子等人大概一來也不想把事弄大,二來呢是老這樣僵持下去也沒趣,
于是便不再逼我,轉而去要求我同班的那個女生。

  我那四類女同學也拿了一沓稿子,被迫地念着,念了一段後,又按要求走到
撅着的許還周身邊,揮手打了許還周一個耳光,問道:「許還周,你這個國民黨
的反動派,臭流氓,你和我媽搞破鞋,搞了幾次?」

  許還周已經被打怕了,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更馴服,乖乖地回答道:「
搞了六次。」

  那女生繼續按照稿子上準備的問:「都在哪兒稿的?」

  「在大隊部稿了三次,在你家搞了兩次,還有梨樹地窩棚裏搞了一次。」

  那女生又走到一樣撅着的她的母親身邊,問道:「李玉鳳,你……你……」

  支吾了幾個字後,話沒說完,接下來卻不說話了,民兵威脅,她也隻是哭,
最後索性蹲了下去,雙臂抱住頭再也不起來了。

  批鬥會不成功,弄的革命者們很不盡興。

  這時天已經很晚,大家也都累了,這場彩排也就結束了。

  除了連胖子被迫揭發并批鬥了自己的親人,我們另外三個親屬都沒有按革命
要求完成規定的動作,但對于許還周和四個女人的批鬥卻仍然要繼續。

  這天,我們正在上課,學校造反派的幾個革命小闖将押解着許還周和媽媽等
一串五個人來到了我們班上,這是輪回到各班進行批鬥的一種方式。

  一男四女全都五花大綁着,在講台上撅成一排。

  同學們鬥争很積極,一個個争相上台發言,抽耳光,吐唾沫。

  媽媽的身上、臉上很快便挨了好多擊打。

  我想離開教室,但不被允許,便隻好低頭坐在座位上,看着同學們對我媽媽
等五人實施革命專政。

  「革命的小闖将們,把反動的資産階級走狗打倒在地!」

  汪海龍一聲大喊,更多的革命小将走到講台上,五個人被連踢帶踹地全部頭
挨着地跪倒成一排。

  又一個壞蛋高喊着,「踏上一萬支腳,要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又有好多穿着各式各樣布鞋球鞋的腳踩到幾人的頭上。

  一聲低沉的嗚咽從我左前排的座位上傳來,我向她看去,一個女生捂住臉,
指縫間流出低聲的啜泣,她的媽媽也和我的媽媽一樣,正在沐浴着革命者的唾沫
和臭腳。

  「讓他們站凳子上。」

  說這話的是和我同年級不同班的又一個革命小将孫玉虎。

  于是五個壞分子,便一個一個站到了教室裏我們上課用的窄條凳子上,将上
身彎下去,将屁股高高地舉起,繼續接受着革命小将的專政。

  不能被允許離開教室,我隻好使勁地把頭埋下去,後來索性把雙臂抱住,趴
在課桌上。

  看不見了教室内轟轟烈烈的批鬥,但同學們熱烈高漲的鬥争激情卻仍然不住
在刺激着我的耳膜。

  「拿毛筆來,把大字報寫在他們的臉上。」

  我仍然趴在桌子上,但不行了。

  「魯小北,你他媽的不要低着頭,要敢于革命,革你媽的命,來來,上來發
言,揭發你媽是怎麽和人搞破鞋的,表現好了,推薦你當可教子女。」

  這是孫玉虎在起哄。

  我本來是恨不能把頭低到桌子底下的,但經他這麽一喊,同學們的目光便集
中到我身上來,象萬把鋼針刺着我的臉。

  我的心中被羞辱折磨着,後面的批鬥是怎麽進行的,我已經不知道了。

  批鬥一直持續到放學,大家才意猶未盡地離開教室各自回家。

  走在人流中,剛才的屈辱仍然在燃燒,我便落在了大家的後面獨自走着。

  慢慢的,三三兩兩回家的同學們走到了一處很陡的陡坡處,走在我前邊的兩
個鬥争特别積極的汪海龍和孫玉虎還在比比劃劃地談論着剛才的批鬥會,聽着他
們口中議論的我媽媽的話題,回味着剛才屈辱的一幕一幕,突然怒從心生,猛地
朝着他們跑過去,跳将起來,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汪海龍的腰上,這小子猝不及
防,一下子向前跌倒,因爲正是下坡,失控的他象個皮球般沿着斜坡向下滾去。

  我沒有停住腳,跟着向下追去,很快追到坡底,然後狠狠照着他沒頭沒腦踢
過去。

  這家夥來不及爬起來,便中了我好幾腳,他口中罵着:「魯小北,我肏你媽
,你敢打我。」

  「我肏你媽,打你怎麽了,媽的你當你是誰呀!」

  我回罵着。

  待我正欲騎到他的身上,後面的孫玉虎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從坡上追了過來,
我也沒聽他喊的什麽,見他已經沖到了我的身邊,便快速往旁邊一閃,順勢橫着
一腳,來不及刹車的孫玉虎被我拌了個狗吃屎,也重重地向着下坡的前邊摔出去
五六米遠。

  眼見一對二可能要吃虧,不等他們爬起來,我便快速跑開了。

  批鬥告一段落後,我還是照常的上課、學農勞動、參加各種大會。

  要我上台發言批鬥媽媽的事也暫時擱下了。

  這天晚上,我們學校又參加一個批鬥大會,但卻不是批鬥媽媽和許還周他們
的,而是批鬥一個物理老師和他老婆的。

  批鬥會是在生産隊的打麥場上進行。

  剛剛開始的時候,天還是睛的,可沒多一會,西北方向便壓來了低低的黑雲
,又過了一會,忽然下起雨來,一刹時電閃雷鳴,并伴随着怒吼的西北風,雨越
下越大,整個會場上的人一下子全被打濕了。

  批鬥會開不下去了,又沒有什麽桃色内容,主持批鬥的革命者們也沒什麽興
趣,也就隻好宣布結束了。

  我頭頂一個又一個炸雷,急急地跑回到家中,到了大門邊,卻被什麽東西拌
住,随着那東西一下撲倒了。

  原來,是一輛獨輪車橫檔在門口,被我撞上,連人帶車倒在地上。

  和村中所有農戶一樣,我家也有個院子,院牆隻有半人多高,是土夯的,所
謂的門卻隻是一個不足兩米的缺口,連個栅欄也沒有,徒具形式而已。

  我不明白爲什麽這輛獨輪車會橫檔在門口。

  頭頂上的炸雷仍然一個接一個地響着,我顧不得多想,起身便往房屋裏跑。

  可剛剛跑近房門邊,突然感覺有什麽不對勁,原來,一種奇怪的而且很大的
叫聲從我家的小土屋裏傳出來。

  我隐約意識到什麽,便沒有冒然去推門,而是将身子緊緊貼在門縫上,一方
面是爲了借助低矮的房檐躲雨,另一方面是想聽聽那聲音。

  我想看到這裏所有人都猜到了,那是媽媽和一個男人的聲音。

  「啪!」

  的一響,象是用手掌打在肉體上的,接着是一個男人劇烈喘息的問話,「臭
破鞋,老子雞巴大不大?」

  這是民兵營長兼治保主任郭二麻子的聲音。

  接着是媽媽的聲音,「啊大……好大……主任你雞巴好大……啊……」

  「你不就是喜歡大的嗎?肏你舒服不舒服?」

  「啊!舒服!好舒服,主任……肏我……肏我,啊……好舒服哇……」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的心劇烈跳動着,想跑開,想沖進去,但我都沒有,而是屏住呼吸,一動
不動地繼續貼着門縫聽着。

  雖然門縫很大,但因爲門開在中間的屋子,而中間的屋子隻有鍋竈,二人是
在東屋裏,所以隻能聽到而看不到。

  狂風暴雨加上滾雷壓住了我的腳步,連我撞倒了獨輪車的聲音也全被壓住,
裏面的二人完全沒聽到。

  「你個賤貨,捆起來還真他媽的好看……肏你媽的,以後再敢跟别人肏我鬥
死你。」

  郭二麻子猛烈喘息着。

  「主任……我不敢了……别開會鬥我,我讓你肏……啊!天天讓你捆起來肏
……啊!好舒服……好大的雞巴……肏的我好舒服……啊!」

  「張嘴,吃我唾沫。」

  「啊……」

  「呸!肏你媽的,老子的唾沫好吃不好吃?」

  「好吃……主任……啊……隻要主任别開會鬥我,讓我做什麽都行……啊好
大……主任好厲害呀……」

  這時,天上又是一道閃電,接着是一串滾雷,把屋子裏的聲音也給壓住了。

  我的下面硬起來,禁不住用手隔着褲子攥住。

  狂風怒吼着,房頂上不知什麽東西突然掉了下來,落在我腳下的雨水中,「
啪」

  的一聲,濺了一片水在我的身上。

  我本能地躲閃,胳膊卻又撞落了門邊窗台上的一個破瓦盆,「啪啦」

  一下子摔碎了。

  我怕他們聽到我的聲音,也怕他們看到我,我慌了,便踩着滿院子的雨水,
很快跑到了大街上。

  實際上他們可能未必能夠聽到瓦盆摔碎的聲音,或者聽到也未必能夠想到我
會在門邊偷聽,但我快速跑開踩到雨水的腳步聲他們聽到了。

  我躲在一顆大樹下,眼睛仍然看着我家的小院。

  隻過了不一會,郭二麻子也從我家跑了出來,出了院子,跑遠去了。

  雨仍然很大地下着,我沒有停留,便急急地跑進了屋子。

  進了屋,脫下了濕透的衣服,我低着頭不說話,媽媽也不說話,就這樣沉默
着,屋子裏什麽聲音也沒有。

  窗外的雷已經停了,風也已經停了,雨卻持續地下着,房檐上的雨水落下來
,「噼噼啪啪」

  的打在地上。

  終于,還是媽媽過來摟住我,「你剛才是不是在門口?」

  我不說話,也不擡頭看媽媽。

  「别讓你爸爸知道今天的事兒,好不好?答應媽媽。」

  我仍然不說話,大概媽媽是認爲我在生她的氣,便更緊地摟住我的雙肩,搖
晃着,委曲地說:「他要欺負我,我有什麽辦法。」

  媽媽豐滿圓潤的胳膊上,一道一道麻繩勒的印子,象一道道麻花。

  停頓了一會,媽媽又說:「而且他說,不讓我淘大糞了……下次再鬥我,也
不讓你上台發言了。」

  我仍然不說話,媽媽将原本放在我脖子上的雙臂拿下來,而将身子緊緊地貼
到我的胸前,扭動着,象個小姑娘撒嬌般,「抱我。」

  我沒有再假裝,便張開雙臂,将豐滿嬌娆的媽媽使勁地摟抱在我的懷裏。

  我一直到最後也沒說話,但睡覺時,我比以往更緊地抱住媽媽。

  這一夜,我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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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talin    時間: 2015-6-20 18:57     標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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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冬天到了。

  沒什麽農活,公社中學房頂要砸膠子。

  什麽叫砸膠子呢?就是在房頂上抹一層石灰和膠泥的混合物用于防水。

  那時我們那的農房房頂沒有瓦,一般的人家都是麥稭和泥抹的,好一些的便
是砸膠子了。

  這砸膠子的活并不請人,而全由學校的師生加上全村的四類分子們承擔。

  貧下中農們難得冬天休息,所以他們不用參加。

  這天吃過早飯,我和媽媽便帶着工具到了學校,我到了各班的集合點集合,
媽媽則站到四類分子的集合點,由背着步槍的民兵們集合,然後開始分配工作,
和泥、和石灰、傳泥、砸膠子、磨膠子等等。

  民兵都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子弟,不過這些翻身農民的後代也是真他媽的
壞,明明有男四類也有男學生的,可他們偏偏分配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和石灰泥。

  和石灰泥如果是正常的用鐵鍁四齒鎬什麽的攪和也不算重活,但民兵們壞就
壞在——他們卻非要求女四類分子們脫了鞋襪踩到石灰泥中用腳去攪和。

  要知道在那時的北方農村,人們的思想觀念還相當的守舊,女人的腳還是象
封建時代一樣,是屬于第二性器官,不能暴露給外人看的,尤其是幾個中年的地
主婆,都還是纏足,這就更是羞辱和刁難了。

  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包括媽媽在内的多數女性四類分子,順從地脫去鞋襪
,高高地挽起褲腿,排成一隊站好,等待着下一個命令。

  但那幾個纏足的地主婆,卻爲難地不肯當衆暴露小腳,其中一個便向着一個
民兵小聲衰求道:「我不嫌鞋弄髒,穿鞋去踩……也一樣。」

  回答她的是厲聲的斥責。

  無奈的,她脫去尖尖的小鞋,穿着布制的襪子,停住了手,遲疑着,看着另
外的幾個也是纏足的地主婆,幾個女人仍舊沒有動手脫去襪子,另一個民兵上來
,揪住其中一個的頭發,「啪啪」

  就是兩個耳光,口中罵着:「他媽的狗地主婆,現在是無産階級專政,就是
要從肉體到心靈給你們一個徹底的改造,膽敢抗拒改造,要你們知道知道無産階
級專政的鐵拳。」

  又一個民兵上前,掄起三八槍的槍托子,朝着一個地主婆的腿上打去,把那
個地主婆打得「哎喲」

  一聲,倒在地上。

  這一着很靈,幾個纏足的女人再不敢遲疑,羞辱地扒去了鞋襪,露出除了自
己的丈夫以外從不示人的三寸金蓮,象個圓規般将那尖尖的小腳立在北方封凍的
大地上,規規矩矩地站好。

  面對着一排赤裸着腿腳的女人,那個背着美式沖鋒槍的民兵排長,有一句沒
一句地開始了訓話,訓話的内容除了口号則全都是廢話一堆,他的本意卻并不在
此。

  在七十年代的北方農村,成年女人是沒有穿裙子的,即便是炎熱的夏天,女
人們也是長衣長褲,不象今天這樣可以在大街上任意觀賞女人暴露的大腿的,更
不要說赤足了,所以,現場的所有男人們,甚至包括男四類分子們,都不時偷偷
把頭扭轉過去,看着那群高高挽着褲管暴露着大腿和赤足的女人。

  幾個纏足的地主婆臉上寫滿羞辱,但她們不敢哭,也不敢躲,無地自容地排
隊站好,任由人們淫邪的目光在她們的腿上、腳上侵犯着。

  沒話找話地訓了足足有十分鍾後,那個排長的眼瘾與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這才又一聲命令,把女四類分子們趕進了石灰與膠泥和着的泥淖中。

  剛剛邁進第一步那一刹那,幾乎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全都用牙齒使勁吸了一口
氣,「咝……啊……」

  但也僅僅如此,沒有人敢說第二個字,一個個邁動着雙腿,在泥水中踩動着
攪和起來。

  那已經是北方大地冰封雪凍的季節,赤腳踩在石灰泥中,那個滋味是可想而
知的,而更大的痛苦還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我在這勞動的隊伍中負責運泥,走來走去,便也經常地路過那一群用腳和泥
的女人,一個瘦猴一樣的民兵,穿着一件在農村人看來十分貴重時髦的皮猴,勾
着身子坐在朝陽又背風的牆邊一個破椅子上,叨着煙卷,不住地吆喝着,顯示着
他的存在和威風。

  「他媽的,鹿一蘭,給我滾過來!」

  那南方下放來村子裏的女戲子,聽話地從石灰泥池中走出來,走到他的面前
,低下頭去,雙臂緊緊地貼着雙腿,将兩隻沾滿石灰泥漿的雙腿緊緊地并攏在一
起表示着恭敬,但因爲天冷,她的腿不住地抖動着。

  「動什麽動?不老實!」

  瘦猴子晃動着二朗腿,沖着直直站立在他面前的鹿一蘭訓斥起來,「臭破鞋
,不要以爲學小靳莊出了名就忘記你的反革命本性,好好勞動改造,知道嗎?」

  「是……是是……我好好改造。」

  鹿一蘭的腿仍然在抖動,全身也開始了抖動,大概和泥時一直在動着,可能
抖動也看不出來,或者用不着抖動,但這樣畢恭畢敬地站立,寒冷讓她無法停止
住劇烈的抖動。

  「好好幹,幹好了,到時少鬥争你幾次,聽到沒有?」

  「是……是……聽到了。」

  「滾吧!」

  什麽内容也沒有,簡直就是沒事找事沒話找話純粹爲了訓斥而訓斥,在顯示
了自己的權威後,瘦猴子開了恩,鹿一蘭又踏進石灰泥中。

  女四類們一個個低着頭,絲毫也不敢停歇地幹着,就是這樣,還仍然不時受
到民兵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訓斥,更有些調皮搗蛋的壞小子,向着石灰坑裏丢磚頭
,于是被濺起的石灰漿就噴到女四類們身上、臉上。

  女四類們慌張的躲閃,革命小将便感覺十分的開心。

  羞辱還遠遠不止這些,就在勞動結束要收工回家時,那幾個小腳地主婆,其
中兩個人的鞋襪卻不知被人給藏到了什麽地方,找不到了。

  另外還有兩個,都隻找到一隻鞋,好在她們聰明,爲不至于再次受辱,或是
借着裹滿雙腳的泥漿的遮掩,或是穿上自己男人臨時脫下的鞋子,不動聲色地低
下頭走開了,隻有一個,不知是腦筋差點還是腿腳被凍壞了,卻沒有走開,而是
無奈地蹲下身子,用一塊破席片遮住小腳,屈辱地不知所措。

  很快,大家知道準是瘦猴子幹的,于是這位地主婆的兒子,也和我同年級的
一個四類崽子便向比我們大不了兩三歲的他幫助他媽要鞋,那瘦猴聽到這四類狗
崽子給他媽要鞋,絲毫不隐瞞地指着旁邊一口水井回答他,在那裏面,想要自己
下井去撈吧。

  那四類崽子看了一眼旁邊的井口,無奈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卻惹惱了那
民兵,他甩掉身上的皮猴和手中的中正式步槍,照着那四類崽子打去,出身不好
的他不敢還手,隻是低頭躲閃,頭上臉上都挨了好幾下。

  我早已看不過去,趁他全神貫注打人,便附身抓起他的皮猴,丢進了井裏,
然後揚長而去。

  皮猴,就是帶有風帽的短大衣,不一定是皮的,也可能是棉的,這東西在當
時我們那還是鳳毛麟角,能穿皮猴的,都是城裏有親戚或特别有身份的人,一般
人是買不起的。

  這小子丢了皮猴,到處找,也懷疑我,但這家夥人緣不好,找了好幾天也沒
問出個下落來,弄的他家裏的父母也幫助他找,他母親還心疼地哭了好幾場,并
揚言是階級敵人有意報複,還告到了公社革委會那裏。

  這在當時也的确是件大案,公社也真的很重視,還專門派人到大隊駐下來進
行排查。

  一天晚飯後,天又刮起大風,仍然是沒有月亮,趙小鳳又一次敲打我家的窗
戶,通知我跟她到大隊部接受審查。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感覺她又是怕黑,因而故伎重演想要我陪她去念革命語
錄的,但一來是不敢确定,擔心萬一是真的要對我進行審查而不去将惹來抗拒專
政的大禍;二來呢……我心底也有一種東西在催促着我,于是我便又和她來到了
專門用于對階級敵人進行專政的大隊部。

  「你丢趙狗子皮猴的事公社知道了,一會他們要來審問你,我得把你捆起來
。」

  剛剛進屋,她便取來繩子,對着我說。

  我看着她調皮的臉,八分不相信、十分不害怕地說:「得了吧,天黑,你怕
鬼吃了你,又讓我陪你走夜路的」,說完我看着她的臉色,更加堅定了我的懷疑
,便說道,「陪就陪了,還捆我幹嗎?」

  她裝出嚴肅地拉着臉,說道:「你給我老實點,誰要你這四類狗崽子陪」,
說完大聲命令我,「轉過去。」

  我仍然八分的不相信,但我還是轉過了身體,把後背對着她,并自動地背過
了雙臂任她捆綁。

  「跪下,你那麽高,我怎麽捆。」

  于是我又順從地跪下任她捆綁。

  捆好了,她轉到我面前,低下臉沖着我,「你要放老實點,就不讓你撅着了
。」

  她站着,我跪着。

  本來我可以起來,但我沒有。

  她的身體緊緊地挨着我,少女體内的芬芳似乎正透過厚厚的棉衣襲擊着我,
我從沒這麽近距離地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是跪在她的面前,那一刻,我有點神魂
不清,竟然忘記了身份,将臉向着她的腰部貼近,并大口地吸起氣來。

  「你好香啊!」

  「啪!」

  一紀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頰上,「你個流氓!」

  我的臉上立時火辣辣的,但我的另外一種感受卻百倍千倍地抵消了疼痛,我
揚起臉,看着那張憤怒而可愛的小臉,發自内心深處地緩緩地、輕輕地說出:「
好舒服!」

  她再次揚起嬌嫩的小手,「啪」

  的又是一下。

  我愈加強烈地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感,揚着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真美!」

  她來氣了,掄起手左右開弓地打在我臉上,「臭流氓,我讓你舒服,我讓你
美!」

  我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我的臉已經麻木,我的心底、甚至我的身體卻蕩漾起
一股異樣的沖動,但我不再開口,不是怕疼,不是怕挨打,怕的是她真的生氣。

  她見我不再說話,大概認爲我已經屈服,而那時,我的臉開始灼熱,大概已
經紅了吧,于是她停住手,使勁地瞪了我一眼,「給我起來撅着。」

  「撅着好累,我就這樣給你跪着還不行嗎?」

  「什麽叫給我跪?這是對你的專政。」

  她駁斥道。

  「反正現在就你一個人……」

  「不許說話。」

  她打斷了我,不再堅持要我撅着,而是開始播誦偉大領袖的語錄。

  我跪着,看着她好看的小嘴誇張地朗誦着,聽着她特有的聲音,象個女神般
的神态,盡管她穿着寬大的厚厚的棉衣,但我似乎朦胧中看到了她玲珑有緻的少
女的胴體,嗅到了她體内散發着的誘人的氣息。

  大概是房間裏的火爐太大太熱的緣故,她穿着粉紅色棉質襪子的腳從鞋裏拿
了出來,全部的拿了出來,就踩在布質的棉鞋上。

  我沉醉在她打給我的耳光的疼痛與快感中,努力地吸聞着那留在我臉頰上的
她的手的味道,眼睛又死死盯着那一雙秀氣的小胖腳,象正在品着一杯高醇度的
美酒,欲醉欲仙的感覺。

  播完了,她轉過身來,看着我,眼睛裏含着一種憤怒,還有隐約的嬌嗔。

  我仍然面朝她跪着,迎接着她的目光,目不轉睛地仰視着她。

  她的任務完成了,關上播音器後,她一臉調皮地看着我。

  「我早知道你是要我來陪你的。」

  她知道已經不能再騙我,便改變了一種神态,「是又怎麽樣?要你來你就得
來,這是對你的專政,怎麽?我一個人批鬥你就不行嗎?」

  「行,行行,你要我怎麽我就怎麽。」

  我絲毫也沒猶豫地回答她,又直直地看着她,然後眼睛禁不住又往她的腳上
看去。

  她的腳仍然穿着襪子踩在鞋上,我死死盯着她的腳,終于發自内心大膽地說
道:「你腳長的好美!」

  「變态呀你!」

  随着叫罵,那隻穿了襪子的腳丫突然擡起來,踹到我的臉上。

  啊!好美的肉腳丫,軟軟的、香香的、美美的——貼到了我的臉上,盡管隻
有那麽一瞬間,卻幾乎讓我暈倒了。

  「好香……好美……好舒服!」

  我迷離着雙眼,大口地吸氣,拚命地品味,努力地想留住這短暫的瞬間。

  她擡起腳又往我的臉上瞪來,「我叫你美!叫你美!叫你美……」

  一下又一下,她的軟軟的腳底一次又一次地蹬到我的臉上,但力度并不太大
,這到不是因爲她勁小,大概她不想用太大的力吧。

  我仍然享受着,她見我這樣,反而感到無奈,便氣呼呼地說:「你流氓,不
理你了。」

  說着便将腳穿進鞋裏。

  我從陶醉中被喚醒回到地面,該回家了。

  我仍然反綁着,陪着她走回家。

  在我們兩家共同的門口,她給我松了綁。

  在松開綁那一刻,我好想抱她,但,我沒敢。

  冬天黑的早。

  這天,也就是六七點鍾,沒有電影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更沒有棋牌麻将娛樂
的社員們都早早地上炕鑽了被窩。

  然而我家沒有這樣,在堵嚴了窗戶後,媽媽借着微弱的燈光看着反動的書籍
,我閑的無聊,便獨自走到了大街上,去找嘎柳子玩。

  這嘎柳子本屬于根紅苗正那一類。

  他比我大一歲,和我同班。

  這嘎柳子是特别地調皮搗蛋,凡是村中有的壞事,基本都有他的參與,故而
他便也經常享受我們四類子女本該享受的待遇,動不動便挨批鬥。

  而他似乎并不懼怕批鬥,反而越鬥越壞,不論你怎麽折磨欺負他,鬥過後仍
然嘻皮笑臉。

  其實我們雖然也打過架,但似乎并沒有結仇,反而在許多時候是很好的夥伴


  比如夏天偷瓜,冬天逮兔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他都願意喊我,而
我也願意他喊我。

  他長的算很英俊的,高個,大眼、濃眉、唇紅、齒白、鼻挺、口正,如果全
公社我算第一帥哥,那麽他絕對算第二。

  嘎柳子的家離我家很近,待我走到他家門口,卻正碰到他從柴火門處向外走
,我喊住他,問他去做什麽,他說沒事閑得慌,也想找人玩點什麽,于是我們湊
到了一起。

  「媽的趙狗子欺負人,我們收拾收拾他去,他今天站崗。」

  我向他提議。

  「好,媽的我早就想揍他,走。」

  嘎柳子和我一拍即合。

  我們兩個興緻勃勃地來到大隊門口趙狗子站崗的位置,找了幾圈卻沒找到人


  怪了,明明今天輪到他站崗呀。

  我們又繼續等了一會,也并沒看到其他的人來站崗,看來這小子因爲天冷脫
崗了。

  正在我們想不出其他好玩的時候,村裏的高音喇叭刺耳地響了起來,先是播
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之後便是趙小鳳那甜美而又幼稚的聲音:「社員
同志們,現在播報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現在播報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新
指示……」

  「咦?這麽黑的天,她怎麽一個人敢來了?她不怕鬼了。」

  我小聲地自言自語。

  嘎柳子問:「趙小鳳怕鬼?」

  我答:「是呀,她特别怕天黑,怕鬼。」

  然後是短暫的沉默,再之後,我們兩個幾乎同時說出,「我們裝鬼去吓她。


  然後是一陣壞笑。

  主意已定,我們悄悄走到廣播室門口,貼近了窗戶,向着裏邊觀望。

  天黑,但房子裏有燈,我們看裏面看得清清楚楚,但裏面看外面卻是模模糊
糊。

  隻是那時的農家窗戶,用于觀察和透明的玻璃并不象今天這樣那麽多,而僅
僅隻有那麽一小塊。

  我先把臉貼着玻璃窗朝裏看去,嘎柳子在我後面,擠到我身邊,也把臉往玻
璃上貼,大概是貼的猛了些,碰到了玻璃,弄出了聲響,趙小鳳仍然在全神貫注
于播報主席語錄,「一切反動派,都是……」

  正讀到這裏時,大概聽到了這細微的聲響,她并沒有停頓播報地轉過頭來,
正好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兩張臉,于是來不及關掉播音器,便「啊……」

  的一聲長長的尖尖的驚叫。

  這叫聲可并不是我們兩個聽到了,伴随着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廣播,趙小鳳
驚恐的有如遇到鬼一般的尖叫,讓全村的社員都聽到了。

  我們知道壞事了,趕緊轉身就跑,但身後很快傳來一個沉重的男人的腳步聲
,之後便聽到一個老年男人的聲音:「好哇!嘎柳子魯小北,你們給我站住!」

  這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代表老張頭的聲音,要麽趙小鳳一個敢來這播報呢
,原來有這老頭陪她在這裏,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呢?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
要的是:這事瞞都瞞不住了。

  幾天以後,一個漫天飛雪的下午,在茫茫梨樹海洋中的一個舊式堡壘裏,專
門針對我和嘎柳子的審問正在進行着。

  我們下放的這個公社産梨,梨樹占去了大面積的土地,可謂一望無際。

  這座堡壘,是在十九世紀西洋人修建的一座教堂的基礎上改造而成,四周高
聳着炮樓,牆上遍布射孔,内部機關重重。

  三四十年代曾被一個著名惡霸土匪占據成爲巢穴,解放後成爲林業隊的隊部
兼倉庫,因爲遠離村莊獨立矗立在梨樹地裏,往哪個方向走都至少要走半個小時
才能接近村莊,革命者對于階級敵人實施專政的慘叫聲不會使人聽到,文革後又
成爲各個不同造反派共選的戰鬥司令部。

  堡壘十分高大,座北朝南,左右對稱。

  屋子裏鋪有木制地闆,質量出奇的好,直到這時仍然沒有絲毫的破損,經過
擦拭後锃光瓦亮,一塵不染。

  就在這座最早用于教人行善,後來又供惡霸土匪殘害百姓的建築裏,衛小光
神氣地斜仰在椅子上,晃動着二郎腿,斜揚着臉,對着剛剛進屋來的我和嘎柳子
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透着頑皮與邪惡的臉上似乎正在醞釀着什麽壞主意,看得我
和嘎柳子愈加地膽戰心驚。

  他的身後,還站着幾個他最信的過的鬥争骨幹,曾和我打過架的孫玉虎與汪
海龍也在。

  我們知道今天的架勢,都規規矩矩面對着他立正,雙腿緊緊并攏着,雙手也
緊緊貼在大腿上,呼吸也變得謹慎。

  這衛小光,是個下鄉的知青,年齡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也是天津人,因
爲敢于鬥争,便當上了我們公社中學的副校長,造反後又成爲「從頭越」

  戰鬥隊的副總指揮。

  他中等的個子,但挺壯,挺勻稱,也挺英俊。

  他很壞,那張英俊的臉上永遠透着嘎氣,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玩人的
鬼把戲,批鬥會上種種虐待四類的花招便多是他的發明創造。

  所以全校的黑五類都怕他,我也一樣。

  終于,他停止了沉默,「嘎柳子,好久沒給你看瓜了,最近又想幹點什麽壞
事呀?」

  嘎柳子盡管也害怕,可仍然誕着臉,「衛老師……我哪敢呀,不信您問問,
我都好久沒幹過壞事了。」

  「他媽的,你們沒聽公社群專隊來的人怎麽說,破壞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學
習,往大了說,就是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就是反對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槍斃
你們也不過分。」

  衛小光說着,對着身後幾個緊緊跟随他的汪海龍等人,聲音并不大地命令:
「給他看上。」

  衛小光說的「看上」,就是「看瓜」。

  說到「看瓜」,大概隻有冀中以及京津郊區一帶的人們才知道。

  它是一種民間玩鬧的遊戲,文革時則變成對壞分子專政的手段,用今天的眼
光去看,它應該又算是一種SM的方式。

  《戰鬥的青春》、《豔陽天》、《瓜棚柳巷》等以冀中及京津地區爲背景的
小說中,都有「看瓜」

  的描寫。

  「看瓜」

  的玩法,是先将被玩者的雙臂反綁,然後再将腦袋強行塞入他自己的褲裆之
中。

  這樣固定後,整個人便沒有了絲毫的反抗餘地,而隻能任人踢打翻滾折磨。

  嘎柳子的褲子并非老一代農民穿的大裆褲,腦袋無論如何無法塞入自己的褲
裆内,幾個人便将他的頭與他的兩隻被扒掉了鞋的臭腳緊緊地捆到一起。

  這樣捆好後的嘎柳子,與其說象個瓜,到不如說象個餅,或者說更象個烏龜
,團成一團一動不能動地坐趴在地闆上。

  「爬一圈!」

  幾個人用腳踢着他。

  嘎柳子的臉緊緊貼在自己的腳心處,開始向前爬,這與其說是爬,不如說是
蹭,即每次都是用力将雙腳往前掙紮着挪動一下,然後屁股再向前慫一下,于是
整個身體才能往前進一步,因爲雙腳捆在臉上緊緊的,基本沒有什麽餘地,這每
一個動作,便也隻能往前挪動幾個厘米,卻要費出吃奶的勁。

  「哎喲!疼呀!爬不動呀。」

  嘎柳子嚷叫着。

  一個革命闖将揪住他的腦袋将他提起,将被捆綁的呈圓盤狀的嘎柳子提到呈
餅子立起樣子時,一個對着另一個說:「你猜他往哪邊倒?」

  「後面倒」,另一個紅衛兵小将回答着,将他的身體隻是略微向後傾斜了一
點點,然後松開手,絲毫無法平衡的嘎柳子便向後倒去。

  因爲後背兩條反綁着的雙臂,也因爲他的腰呈弓形彎曲,向後倒時沒有象趴
在地面上那麽紮實,他的臉卻正面朝天了。

  汪海龍湊近他,附下身子看了一會,然後脫去一隻鞋,将那隻足以熏倒一頭
牛的臭腳,蹬到了嘎柳子仰面朝天的臉上。

  「聞聞,香不香?」

  「唔……臭……出不來氣了。」

  嘎柳子叫喚着,但他并不顯得十分的痛苦,反倒象是做作的。

  「媽的,沒看到老子的腳趾縫裏都是髒東西,快點舔,給老子舔幹淨了。」

  我感到了恐懼,如今落到了他們的手裏,怕是逃不過一劫了。

  果然,就在嘎柳子正遭受着變态的折磨而哭喊着求饒時,衛小光對着孫玉虎
等下達命令,「魯小北怎麽收拾?也不能便宜了呀」,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
們還怕他不成嗎?」

  汪海龍和孫玉虎與幾個壞蛋早就等着這句話呢,聽這樣說,立馬圍到我身邊
,很快的,我被緊緊地反綁起來。

  捆完我的汪海龍轉到了我的面前,掄起手,「啪」

  的一個耳光,「肏你媽的,給我老實點。」

  自從上次打架後,汪海龍和孫玉虎二人一直沒得到報複的機會,今天,機會
來了。

  見我不說話,孫玉虎也湊過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臉托舉得朝了天
,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張成了圓型。

  「呸!」

  一口唾沫正對準我的嘴啐過來,大部分吐進我的口中,同時在鼻子左右,嘴
角四周也零星的沾了許多。

  我「呸」

  的一聲将那一口唾沫吐了出來,又嫌沒吐幹淨,便又反複地「呸呸呸」

  地吐着,我好想往孫玉虎的臉上啐去,但我自知目前的處境,沒敢。

  「狗崽子不老實,給他來個捆豬。」

  于是我被按倒在地呈腑卧狀,雙腿被從後面彎起來,腳腕處被拴上了繩子,
那繩子又穿過我反綁着的手腕,然後被用力地拉緊,再拉緊,我的身體便反方向
成了一張弓型,我的頭向着前方揚了起來。

  「魯小北,上次跟老子打架,我說要肏你媽,你怎麽說的?再說一遍我聽聽
。」

  我不敢還嘴,臉上已經現出恐懼,但仍然沒有求饒的意思。

  「啪!」

  的一個嘴巴,「肏你媽我問你呐,抗拒回答是不是?肏你媽的。」

  随着又是幾個耳光。

  「我錯了。」

  我開始認錯服軟。

  「肏你媽,我沒問你對錯,我說我想肏你媽,你怎麽還嘴的?你說應該肏誰
媽?」

  我聽出了他的壞心思,但當着四五個人的面,還是不願意把他要聽的話說出
口。

  這時,一旁的孫玉虎已經站起來,用腳在我的頭上踩下去,我的頭被踩到快
要貼近了地面,腿部則從後面跷了起來,之後他擡起腳,我的頭靠着自然的平衡
力上揚了起來,他卻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腳上的麻繩在這樣的來回起伏下疼着


  我知道我必須要說了,「别……我說,我說。」

  「那你說,肏誰媽?」

  我不能再要面子了,但還是猶豫了一下,回答道:「肏……我媽。」

  「什麽?肏誰媽?我沒聽見呢。」

  仍然蹲在我面前的汪海龍在我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問道。

  「肏我媽。」

  我加大了聲音。

  「聲音太小,沒聽見,再大點聲。」

  又是一個耳光。

  「肏我媽。」

  「哈哈……那你說,我要是操了你媽,你得管我叫什麽?」

  孫玉虎仍然在我的頭上反複地踩着,我隻好叫了起來,「爸爸……」

  汪海龍揪住我的頭發,一前一後地搡着,「好玩不好玩?」

  「我錯了……我認罪……好緊……松一松行嗎?」

  「都叫爸爸了,算了,給他松松吧。」

  于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後,解開了連接我的手和腳的繩子,「看着啊,給你松
」,說着話,卻反将那繩子更緊地拉着,使我的身體也更大幅度地向後彎起來。

  「哎喲!爸爸我錯了,哎喲我認罪,不要哇!親爸爸……」

  二人又一次将我的繩子系緊後,問我:「好不好玩?」

  「這樣,原地轉三圈,轉完了給你解開。聽到沒有。」

  這是一直坐在一邊的衛小光的話。

  汪海龍和孫玉虎用腳踢着我,催促道:「轉,快你媽屄轉。」

  我的頭仰着,雙腳勾着也向上仰着,隻有腹部貼着地面做支點,拚命地原地
轉動起來,每轉動一下,連接手腳的繩子都勒得我疼痛難忍,但我仍然在他們的
腳踢和辱罵下使出吃奶的勁轉動着……蠕動着……「你媽的,快點!」

  兩個壞蛋在我的身上踹着,踩着,罵着。

  好不容易轉了三圈,我開口求饒:「我轉了三圈了,我知錯了,松松吧。」

  「轉三圈了嗎?我感覺象是轉了一圈呢」,汪海龍說着,又假意地問孫玉虎
,「你看他是轉了三圈了嗎?」

  孫玉虎當然會意,「沒有哇,我也看到隻轉了一圈呀。」

  我臉上痛苦地看着他們,無奈。

  「還有兩圈,轉不轉,轉了給你松開。」

  我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每動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别地累,用了
吃奶的勁,卻隻轉動很小的角度,但我仍然用力轉着,一下,一下……又轉了兩
圈,我已經全身汗透。

  我擡起臉,看着他們,「轉完了,給我松松吧。」

  「松松?誰說的?我說過嗎?」

  汪海龍壞壞地說道。

  孫玉虎又配合着,「沒有哇,沒人說轉三圈給你松開呀。」

  我無奈地抑着臉,幾乎要哭出來,「我錯了……松松吧。」

  孫玉虎走過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壞壞地笑着,嗓子裏「吭」

  地一個長聲,對着我的嘴,「呸」

  的一口,一大口唾沫準準地吐進我的口中,:「我看你還敢不敢吐出來。」

  那口粘粘的唾沫,别人的唾沫,含在我的口中,但這回,我沒敢吐出來。

  「吃了,吃了我給你松一松。」

  我忍受着滿肚子的翻江倒海,屈辱地咽下了那一大口唾沫。

  「好吃不好吃?」

  正在這時,侯茹侯老師進來了,跟她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長的象冬瓜似的
女人,其實這女人和侯茹一般大,卻差不多有兩個侯茹那麽粗。

  她是鐵姑娘隊的隊長,叫呂鳳珠,外号呂肥豬。

  「侯老師。」

  孫玉虎打了聲招呼,停止了對我的戲弄,卻并沒有給我松綁。

  「來看看你們有沒有做壞事。」

  侯茹的聲音甚是輕松,甚至有種調皮。

  說完附身看了看仍然在地闆上象個仰面王八似的嘎柳子,又看着呈一張弓狀
伏在地面上的我,「你們誰發明的這種玩法?效果挺不錯的嗎。」

  有了她這句話,孫玉虎等人的擔心取消了,屋子裏重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那個粗蠻野性的呂鳳珠走到嘎柳子的面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哎喲!好姐姐您輕點……噢呀疼……」

  能夠想象嘎柳子所遭遇到的壓力。

  「誰是你姐姐?叫我聲好聽的。」

  「姑姑,姑姑,行了吧。」

  嘎柳子變了對呂鳳珠的稱呼。

  「不行。」

  呂肥豬把那碩大的肥屁股使勁在嘎柳子的身上颠了幾颠,弄的嘎柳子又是一
陣叫喚。

  「噢呀……姑奶奶……姑奶奶……噢行了吧……」

  侯茹沖着我,「魯小北,轉過來。」

  我隻好繼續轉動,拚命地用力,象個青豆蟲般在地闆上蠕動,費了九牛二虎
之力,才終于将頭部轉到了侯茹的正對面。

  我面對着她,上身在繩子的拉拽下被迫極度地上揚着,卻不敢看她,隻是看
着她的腳,等候發落。

  「魯小北,這麽鬥你也不改,你說你怎麽這麽壞呢?」

  侯茹象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事物,近距離地看着我,又擡起手,捏住了我的
臉腮,左右上下晃動了幾下。

  我順着她的手向她看去,一雙長長睫毛下象蒙了霧水的大眼,正跳躍着灼熱
的火焰,那火焰象是要将我燒毀一般。

  我仰望着她,說不清楚此時的心情,到底是害怕,還是貪婪。

  「啪!」

  不知她的手什麽時候揚起來的,我的臉頰已經被她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看什麽看你,低下去!」

  我的頭低不下去,但眼睛是可以低下去的。

  我看着地面,和地面上她的腳。

  盡管我的上半身被繩子拉着上揚,但因爲我是伏在地上的,我的頭仍然不及
她的膝蓋。

  我的面前就是她的腳。

  我的心「咚咚」

  跳起來,一股異樣的體味飄進我的鼻腔,沁入我的心肺,那是一個二十歲少
女的體香。

  她跷着的腳晃動着,好幾次差不多要踢到我的臉上了。

  他穿的是一雙黑色平絨鞋面的偏帶鞋,鞋底不是一般村民自己納的千層底,
而是買來的暗紅色塑料底,而且鞋跟的部位很厚,高于鞋前掌的部位至少有三公
分,這在當時的農村中極少見,估計應該是她在省城裏買來的。

  她的腳不大,胖鼓鼓地藏在鞋裏,盡管看不到腳趾,但透過那平絨的鞋面,
卻能讓人想象到它的嬌娆與秀美。

  這一刻,我好象忘卻了剛剛受到的污辱,也好象忘卻了我正在遭遇的威脅,
我象漸漸進入到夢幻一般,悄悄地但卻極用力地吸氣,想聞到她腳底的芬芳,盡
管我實際上什麽也沒聞到,但我的腦海深處,卻已經将她的腳底印在臉上、心上


  正在我陶醉時,一句不大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我的腳好看嗎?」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聽到她這樣的問話。

  我慌張地使勁搖頭,「不……不……我沒……」

  我是想告訴她我并沒有偷看她的腳,但又想這樣會造成我否定她腳好看的誤
解,便支吾着想辯解。

  我希望的那隻美腳沒有從鞋中取出,衛小光的腳卻揚起來,直直對着我的臉
伸過來……「唔……」

  一股象是來自地獄中的極臭的味道猛烈地向我襲來,我本能地想偏過頭去躲
避,但也隻是稍稍轉動了臉偏向一邊。

  「媽的狗崽子,你還敢躲。」

  是的,我不敢躲,我的臉向一旁偏轉,不過是出于本能,在聽到他這聲威脅
後,我不敢動了,于是,那隻臭腳,便穩穩地踏到了我的臉上。

  那隻腳又厚又寬又肥,肉肉的腳底把我的臉死死地罩住,使我動彈不得,或
者說根本不敢動彈。

  那襪子是那種很厚的棉襪,腳底部位已經磨破,露出一塊粉紅色的厚實的肥
肉,其餘沒破的部位則因爲汗濕,緊緊地裹在腳上,汗漬和污垢混合後形成的沖
天的腳臭,就直直地鑽進我的鼻腔中。

  「好好聞聞,你媽最喜歡的味道,今天讓你也給老子聞聞。」

  衛小光肥而厚的腳底軟軟地卻又實實地壓在我的臉上,粗而密的腳趾覆蓋着
我的口鼻,強烈的腳臭侵犯着我,我的意識在這臭味與人格的羞辱交互的作用下
開始變得模糊,似乎那不再是衛小光的腳,而變成侯茹的腳,那臭味也開始變成
了我夢寐以求而不得的香味,我竟然又一次悄悄地用力吸起氣來。

  「好聞不好聞?」

  到是這句話,将我從千裏之外的天空拉回到了地面,拉回到殘酷的變态刑訊
中。

  恐懼與羞辱再一次占據了解的全部。

  「我有罪……」

  我用這句萬用的語言答非所問。

  「狗崽子!服不服?」

  「服……衛老師……胳膊要斷了,松松吧,我錯了,我服了,以後……好好
改造。」

  不遠處,嘎柳子的哭聲傳過來,不是裝的,是真的哭了。

  ……按照公社群專隊的要求,我和嘎柳子膽敢破壞偉大領袖最高指示的播報
,是階級敵人對于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挑釁,是階級鬥争的重大事件,是罪惡
典型,必須批倒批臭才行。

  怎麽才算是批倒呢?就是鬥到我們徹底地屈服,屈服到随便哪個紅衛兵随時
随地都可以任意地訓斥和批鬥而我們都必須得低頭認罪;那怎麽才算是批臭呢?
就是讓全體的革命群衆都憎恨我們、唾棄我們。

  這很合汪海龍等本就與我有仇的紅衛兵頭頭的意,因爲他們就可以找理由來
欺負我了。

  比如這天上完第二節課做完課間操後,衛小光又把我和嘎柳子喊到辦公室,
當着許多圍觀同學的面嚴正警告我們不許在班裏對抗紅衛兵同學們對我們的專政
,到了第三節課,老師去接受批鬥了,學生們便安排自習,紅衛兵連長汪海龍走
上講台,大聲宣布:「爲了狠批林彪、孔老二反革命複辟陰謀,今天,我們對他
們的徒子徒孫魯小北、柳冬至進行批鬥」,說到這大吼一聲:「柳冬至、魯小北
,給我滾上來。」

  剛剛才受過教訓的我和嘎柳子不敢抗拒,不管内心是如何的不服,剛才還在
與同學們說笑打鬧的我們順從地按照他的要求走上了講台。

  「撅起來!」

  我和嘎柳子早知這程序,便面向着全班的男女同學,彎下腰成九十度,雙臂
也自動地舉到了後面。

  也并沒有人上台來發言,同學們繼續說笑打鬧着,我們兩個卻一動不敢動地
老實撅着,期間不時有人對着我們兩個嘲笑辱罵,并向我們的身上扔一些土塊或
粉筆頭,不重,不至于打出什麽傷來,但它給我們帶來的屈辱是可想而知的。

  原本想着下課以後就可以結束批鬥了,因爲第四節課還有老貧農來班上控訴
萬惡的舊社會地主如何剝削的。

  沒想到的是,衛小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在這個時候檢查到我們班來
,看到我們班的階級鬥争,對幾個鬥争骨幹很是滿意地鼓勵了幾句,便坐到了教
室的最後一排觀看,這下更給了汪海龍等人撐了腰。

  下課的鍾聲響了,同學們一哄離開了桌椅,衛小光卻并不骨離開,我和嘎柳
子便也仍舊老實地撅着。

  「你們兩個,給我滾過來。」

  這是汪海龍的聲音,他坐在凳子上,緊緊挨着衛小光。

  我們二人直起腰,面向他走了過去。

  「跪下!」

  汪海龍又一聲吼。

  挨批鬥時我們除了撅着,跪着也是經常的事兒,給衛小光等革命領導跪着聽
訓也是常事兒,但給同在一個班上課又與我們基本同齡的汪海龍跪着,卻是從沒
有過的事兒。

  我不動,嘎柳子也沒動。

  正僵持着,教室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反革命分子不打不倒哇!」

  接着又是第二聲、第三聲,我們班的或非我們班的同學開始起哄了。

  我們看了看衛小光,他仍然坐着不言聲,我們知道不妙,先是嘎柳子,雙膝
一彎,跪了下去,我仍然不願意接受這現實,但眼前的現實卻……「魯小北不老
實,把他捆起來繼續鬥。」

  又有人在喊。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衛小光,他也正看着我,我沒敢再抗拒,便跟着也跪了下
去。

  「啪」、「啪」

  兩下,汪海龍左右開弓,我和嘎柳子分别挨了一個耳光,「還敢抗拒無産階
級專政,我看你們是反革命複辟之心不死呀。」

  仗着衛小光在場,同齡又同學的汪海龍象對待奴隸似地對着我們喝斥着,我
們二人緊緊地貼着汪海龍的膝蓋跪着,雙手規矩地反背在身後,使勁地看着地面


  「說,還敢不敢繼續對抗?」

  先是嘎柳子地回答:「不敢了。」

  我遲疑了一下,很快便也回答:「不敢了。」

  同班的和不同班的男女同學們圍觀着,女同學們不時地私語着什麽,男同學
則有的歡笑有的起哄,我們跪在同學們圍成的圓圈裏,那滋味……無法形容。

  好在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很快第四節課上課了,我們便重新回到屬于我們的
座位上,聽老貧農給我們訴苦講課。

  再比如這天下午積肥勞動,幹了一個下午,同學們都累了,便找了朝陽的地
方,圍坐在一起避風休息曬太陽。

  可就在這空檔裏,那個因爲揭發了其母親用載有江青圖像的報紙擦屁股而剛
剛成爲可教子女的孔衛紅,突然站起來對着大家倡議道:「偉大領袖毛主席教育
我們,階級鬥争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今天,我建議,趁休息的空,召開
地頭批鬥會,批鬥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和新生的階級敵人柳冬至,革命的小将們
,你們說,好不好?」

  十分遺憾的是,盡管早就在全校吹響了批鬥并與我們劃清階級陣線的革命号
角,同學們因爲看不起這個出賣自己親人并經常牽着母親遊街的孔衛紅,所以多
數同學并不理她,隻有巴不得我們天天挨鬥的孫玉虎、汪海龍這些鬥争最積極的
紅衛兵骨幹,在給她打着氣。

  但這位可教子女并不氣餒,仍然對着我和嘎柳子大聲命令:「柳冬至、魯小
北,給我滾過來撅起來!」

  看着象個小醜般表演的這個又瘦又高的女同學,我和嘎柳子自然不會放她在
眼裏,但迫于近期的形勢和當場還有更多革命者的觀看與監督,我倆還是磨蹭着
站到她指定的位置,撅起了屁股,背起了雙手。

  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不到五分鍾,我們班的指導員趙小鳳便對大家招呼起來
:「幹活了幹活了,早幹完早收工。」

  說完又招呼仍然低頭彎腰沒敢起來的我和嘎柳子:「你們兩個,過來幹活,
要在勞動中改造你們的反革命思想,聽到沒有?」

  我二人都應聲回答聽到了,于是便起身和同學們一起勞動,一場不到五分鍾
的批鬥也就結束了。

  還比如一個白天,我們農村中學的八九兩個年級全天參加給廣梨裝車外運的
勞動,勞動的地點就在這梨樹的海洋中間的一處獨立小屋前的小型空地上。

  廣梨是我們公社産量最大的梨種,剛剛摘下來時不能吃,太澀,太硬,無法
入口,要放上半個冬天,等到臘月時,才會變軟、變甜,才能吃。

  這個時候的廣梨已經能吃了。

  中間休息時,幹累了的社員與同學們都靠在一筐又一筐摞的象一座座山一樣
的梨筐上休息,好多人挑出個大體軟的廣梨大吃起來。

  這時,在兩個如狼似虎的民兵的押解下,五花大綁着的許還周被押過來,這
叫巡回批鬥,今天正好巡回到我們勞動的這個生産隊。

  許還周這人當年是最壞的,因而群衆的鬥争積極性也最高。

  那本來就不是一個有秩序的場合,加上民兵的鼓勵,不少社員上去抽耳光,
抽皮帶,掄鞋底,打得許還周一個勁的哭叫。

  也就在這時,一個已經二十多歲并不年輕的革命社員提出了一個建議,要許
還周的女兒,比我還低一個年級的許玲陪鬥。

  這建議很快被采納,于是那個曾經仗着許還周在學校裏不可一世的許玲站到
她父親的身邊,陪同坐起了噴氣式。

  一個曾經與我打過架的青年民兵站起來,大聲吆喝,「讓魯小北和柳冬至上
去一起陪鬥。」

  在那個人民群衆當家作主的年代,我和嘎柳子同樣被按到了許還周父女的旁
邊,低頭彎腰舉臂地陪着挨鬥。

  許還周是不得人心的,群衆對他充滿了仇恨,自然不會隻是讓他撅着。

  批鬥會隻進行了一會,就有社員将吃剩下的梨核向他打去,梨核打在他的身
上後掉落到地上,便又有人起哄命令許還周将那梨核吃下去,群衆一呼百應,兩
個負責押解的民兵的槍托子也上前伺候,這個昔日跺一腳全公社顫抖的許還周雙
臂反綁着,被迫雙膝跪下,将上身彎下,用頭去夠到那個梨核,将沾了群衆口水
與泥土的梨核咬到嘴裏,嚼了嚼,吞咽到肚子裏。

  就象那著名的破窗理論一樣,開始時許還周一個人撅着,并沒有人動他,可
當有的人開始動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于是有人别出心裁,将吃剩下的梨核放到自己脫下來的臭鞋裏,要許還周趴
過來吃下去,還有的将嚼爛了的碎梨渣子吐到随手撿起的破碗碴子上命令他象狗
那樣舔着虼,更有些嘎小子,就将梨核用腳趾夾着直接喂給他吃……極可怕的示
範效應漫延開來,那個長的象個冬瓜似的鐵姑娘隊長呂鳳珠看到這裏,也禁不住
立馬效仿,亮起破鑼似的嗓子大聲命令我和嘎柳子過去接受她的批鬥,喜歡看熱
鬧的民兵和群衆立馬配合,幾個人上來,按住我和嘎柳子的脖子把我們押到呂鳳
珠的面前,并踢踹我們的後膝強迫我們跪到了她的面前。

  她舉着一個啃剩下的梨核,對着我和嘎柳子,「我這有一個梨核,你們誰想
吃?」

  更多的群衆圍攏過來,起着哄地有說嘎柳子先吃,有說要我先吃。

  最後,呂鳳珠将那梨核塞進了嘎柳子的嘴裏,「好好嚼嚼,給姑奶奶吃下去
。」

  嘎柳子艱難地吞咽下那個從她嘴裏吐出的梨核,臉上寫滿痛苦。

  「這還有梨渣子,不能浪費,全獎勵給你。」

  這頭肥的全身皮膚象要撐破了的呂肥豬,用兩支肥肥的手,揚起嘎柳子的頭
使之朝天仰着,又掰開他的嘴,然後伏下身子,将她的嘴對準嘎柳子的嘴,将那
一大口嚼了半天的呈糊狀的梨渣子全部吐進了嘎柳子的口中。

  嘎柳子眼淚出來了,臉脹的通紅,喉嚨裏咕噜噜直響,幾次欲嘔,社員們卻
是一片歡呼。

  「魯小北還沒得吃呢,喂他一個呀!」

  有的群衆開始把矛頭指向我,并推薦這個那個來進行,但被推薦者也都是口
上說的來勁,卻并不親自實施,最後仍然還是推薦呂肥豬。

  這頭肥豬欣然答應,拿起一個廣梨快速地咬着,一邊吃一邊含混不清地說,
「别着急,這個是魯小北的。」

  「用腳喂他。」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社員喊出這句話來,接着是一片響應。

  這個特别缺心眼又特别膽大的從不知道害羞的鐵姑娘隊長,在男女社員與紅
衛兵小将的鼓舞下,竟然真的從布鞋裏拿出了一支沒穿襪子的肥肥的髒髒的腳丫
子來,然後将那個吃了一大半的梨核,夾到了那密咂咂的胖腳趾之間,直直對着
我舉過來。

  我的身後立刻有好幾雙手推着我,「快吃,快吃呀!這麽好的美味快吃呀!


  「快吃,吃下去今天的批鬥就到此爲止,快點快點。」

  又有人揪住了我的耳朵,将我往那臭腳推去,無奈地,我的嘴湊近那散發着
惡臭的肉肉的腳底,張口咬住了那個梨核……「好不好吃呀!啊哈哈……」

  一望無際的梨樹林中響起革命者勝利的笑聲。

  在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革命鬥争後,革命者感覺我和嘎柳子已經被批倒,在
保證質量與效果的前提之下,大隊革委會召開了有本大隊全體社員和中學全體師
生以及全公社各生産大隊代表參加的批鬥大會,用當時公社群專隊代表的話說,
批鬥會圓滿成功。



.  
作者: stalin    時間: 2015-6-20 19:00     標題: (5) & 尾聲

.

                             (五)

    好多災難,你越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去迎接,它越是反而不會那麽嚴重。

  這次裝鬼事件,我是真的吓壞了,吓到不知道該如何結束,不知這全公社的
批鬥大會後還會有什麽災難。

  但最後卻什麽也沒有,因爲一個中學物理老師與知青搞破鞋的事件被曝光,
人們對這樣的桃色事件遠遠對我們兩個裝鬼的事件更感謝興趣,因而批鬥會隻是
在生産大隊召開了兩次,便沒人再理我們了。

  這事也就這樣過去了。

  快要過年了。

  我們下放的這個村子,還是公社所在地,是個大集鎮,據說是河北省的四大
集鎮。

  解放前,還曾經短時期的建市。

  這裏也是北方少有的水鄉,當時的這裏,既産麥,又産稻,還産魚蝦和蘆葦
,陸路上通北京,水路東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賈雲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趕上大集。

  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熱鬧,特别是快要過年時,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
不用去上課的我們,便也都喜歡到集市上湊熱鬧。

  集市上有好多賣鞭炮的。

  當然與今天的動轍幾千元幾千響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時,能花上八毛錢買上
一百響的鞭炮,已經不錯。

  而對于我家,就是這八毛錢的鞭炮,也買不起。

  買不起,但逛逛炮仗市,樂趣也是盎然。

  于是便約了三五玩伴,上集湊熱鬧。

  東逛西逛,有幾個夥伴便買了鞭炮。

  我們幾個便不斷地從那一百響的鞭炮中摘取一個兩個,點燃扔出,聽個響。

  炮仗市上那些個賣鞭炮的,爲了招徕生意,到是動不動地點燃一挂鞭炮,以
吸引買者,每當這時,我們便聚集在那周圍。

  炮仗市當然不是隻有一家賣炮仗的,這家響過,那家又響,于是我們便随着
響聲奔逐于集市間。

  突然,有一家賣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說,他的幾十挂上百挂鞭炮被連續
地引燃,于是炸個不停。

  這對于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好玩了。

  那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鍾才結束,賣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沒法上前撲救,
而我們卻樂的開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們仍舊沉浸在剛才炸炮仗的興奮中。

  這時,不知是誰,指了指正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推着手推車的一個矮個子賣炮
仗的,說:「看,他的麻袋裏還有半麻袋炮仗,問他能不能便宜點賣。」

  于是我們幾個走上去,問他能否便宜賣,沒想到這個小老頭十分的吝啬,一
分錢不少,弄的我們幾個挺掃興。

  于是有人提出,我們去偷他幾挂,一想不行,那老頭太精,沒空子給我們偷
;便又提出,我們去搶,一想也不行,讓民兵逮着又完蛋了;最後商定,炸了它


  計議已定,我們走到那賣炮仗的小老頭面前,「大爺,我們挑幾挂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車,并給我們解開了麻袋的口,我們便分三個人遮擋他的視線
并找他說話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個則将悄悄點燃的幾顆炮仗塞進了他的麻
袋。

  生怕引不燃,我還将一根火柴擦燃,并塞進還剩半盒的火柴盒裏,然後連同
火柴盒一起塞進了麻袋。

  「啪!」

  的一聲響,那老頭趕忙伸頭往麻袋裏瞧。

  「啪!」、「啪!」

  又是兩響,那老頭慌了,一邊伸手到麻袋裏去抓,一邊扭頭罵我們:「好哇
你們小兔崽子,你們……」

  就在他一句話沒罵完時,「嘎嘎嘎嘎……」

  麻袋裏的鞭炮被點燃了,這一燃可就不得了,「噼呖啪啦」

  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并不斷有「咣!咣!的巨響,這說明,裏面不僅有
挂鞭,還有麻雷子。到了這時,連那吝啬的老頭,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
丢下手推車躲開,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們。我們奔跑着,跳躍着,歡呼着,卻不
肯離開,我們要享受這歡樂,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頭的罵聲中跑開。
我們被告發了,星期一的上午,五個人便全部被叫到學校辦公室,分别地進行審
問。防線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内有兩人出身不好,屬于黑五類,所以
甭管事實是怎麽樣的,照成分論推理,我們二人便成爲這次事件的主謀。這次的
事還驚動了公社革委會,于是鬥争便升級了。因爲正好公社正要準備在年前召開
一次萬人批鬥大會,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鬥的名額,象什麽改造時不老實的四類
分子呀,破壞社會主義生産的壞分子呀,妄圖複辟資本主義的什麽什麽呀,傷風
敗俗的流氓與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
另一個富農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幸入選。最早将這一壞消息告訴我的是
我的同學和鄰居趙小鳳,一天清晨,她在她家的院子裏,隔着一堵牆,對也站在
我家院子裏的我:「魯小北你是不是挨批鬥上瘾呀?」

  我看着她,已經猜出她說的是什麽,便沒說話,她繼續說:「人家出身不好
的躲還躲不及呢,你在這個時候炸炮杖市。告訴你吧,這次批鬥大會你又被選中
了」,說到這她略略壓低了聲音,「你把鄭老師也牽扯進來了,而且大會以後還
要遊街。」

  這天下午,正在參加義務勞動的我被叫到大隊部,和我同行的還有那個比我
低一年級卻比我還大兩歲的富農子弟。

  我們知道是爲什麽,乖乖地自動走到大隊部報到,還沒走近大隊部,從敞開
的大門處往裏看,沿西牆根已經站了一排的四類分子,這其中,又有我的媽媽,
有鹿一蘭,有許還周,有……不論男女,全都雙腿緊緊并攏,規規矩矩,低着頭
,等待着發落。

  我和那富農子弟也加入進來,聽那治保主任宣布,臘月二十七,準備接受全
公社萬人批鬥,而且被告知,批鬥大會後要遊街。

  宣布完又對我們進行了一番教育後,多數人便得令回了家,但媽媽和另外兩
個女四類被留下,要過年了,要爲大隊部掃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飯的時候,媽媽仍然沒有回家。

  我不會做飯,便到門口去望,卻正看到媽媽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
走來,我迎上去,幫助媽媽拿那些牌子。

  牌子大約40公分長,30公分寬,5公分厚,其上穿有鐵絲,共有十一塊
,一看便知這是供遊街時的四類分子挂在脖子上的那種。

  原來,媽媽是去受領任務,即在十一個牌子上書寫挨鬥人的姓名與罪行。

  剛要進門時,鄰居的趙大嬸正好和趙小鳳一同出門。

  那大嬸看到我們母子,便喊住母親,說要媽媽後天到她家幫助她炸排盒(當
地過年時吃的一種油炸面食)。

  因後天正好是我們将要挨批鬥的日子,媽媽低着頭,又不好意思又帶着百分
的歉意爲難地回說:「後天……我……」,說到這,媽媽便看了一眼趙小鳳,下
面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趙小鳳是知道後天的事的,便拉着她媽媽的手,一邊催她快走,一邊說:「
哎呀媽!别麻煩鄭老師了,我幫助你炸不就是了。」

  那女人卻不走,一邊甩開女兒的手,一邊繼續羅嗦:「要去趕集嗎?後天是
大集,你們家的年貨置辦的怎麽樣了?」

  媽媽苦笑着搖了搖頭。

  趙小鳳搶過了話說:「媽你還有完沒完呀,大冷天的老在這站着幹什麽呀,
讓人家鄭老師回家去了。」

  回到家,媽媽抱住我,半天什麽也沒說。

  然後做飯、吃飯。

  快睡覺時,媽媽才說了回家後第一句話:「怕挨鬥嗎?」

  我努力地裝出一百二十分的無所謂,回了一句:「沒事。」

  我的回答令媽媽得以寬慰,她點了點頭,在我的面額上親了一口,回我一個
微笑,什麽也沒有再說。

  媽媽的表情,并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樣無奈,而帶有幾分寬松,甚至帶有
某種鄙視與凜然。

  第二天,媽媽很快地就将那些木牌子寫好,也包括我挂的和媽媽挂的那塊。

  我挂的那塊寫着:「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媽媽那塊則
寫着:「破鞋壞分子--------鄭小婉」。

  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體明顯大于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寫的七扭八歪,中
間的「小」

  字甚至是倒過來寫的。

  剛剛寫好牌子,門外就來了人,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媽媽情知不妙,便
到門口,雙腿立正,雙手緊緊貼在腿的兩側,口中還念起毛主席語錄:「反革命
不打不倒。」

  兩個來人都是婦女幹部,到是不兇,其中一個又高又胖的四十歲左右的,還
顯的很親近地拉着低頭垂立的媽媽,「哎呀立正幹什麽,沒那麽多事兒。」

  說着話便拉着媽媽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來了十一頂紙糊的高帽子,要媽媽在上面寫字。

  「十一個人的,遊街時要戴,噢!對了」,那主任象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
着媽媽關心地說,「你自己挑一個戴着合适的,不合适的戴着不舒服,紮腦袋。


  媽媽羞辱地低頭不語。

  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覺察不到什麽,又取出一大張紅紙,對媽媽說:「就再麻
煩你,給我們家,還有我娘家幾個兄弟家,寫幾幅對聯,詞我也不懂,你就随便
編吧。」

  另一個不愛說話的,也是幹部,也取出一大張紅紙,同樣要媽媽幫助寫春聯


  媽媽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時,那胖子婦女主任又關照媽媽說:「明天挨鬥,穿髒點、
破點,免的弄一身唾沫什麽的……」

  另一個插話:「有些壞蛋說了,可能要扒你的鞋。」

  胖子主任才又說:「對了,我忘記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系緊,有人想壞主
意說到時要脫你的鞋讓你用嘴叨着。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來的。」

  大概是看到媽媽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另一個年輕一點也秀氣些的,又安
慰媽媽:「遊一條街就到晌午了,人們餓了就回家了。哎!反正也躲不過去,想
開點就是了。」

  臘月二十七這天,是我們将要挨鬥的日子,早上,我和媽媽隻是就着鹹菜各
吃了一個貼餅子。

  便做好了挨鬥的準備。

  快要到大隊集合前,媽媽要我再上一次廁所,把大小便排幹淨,這我知道,
因爲不知道批鬥會要開多久,批鬥會結束後也不知多久才給我們松綁,期間,是
不會允許我們大小便的。

  因爲是年關大集,又要召開批鬥會,還要遊街,特别是照例還要有幾個破鞋
遊街,這天的花魯灣那真是人頭挨着人頭,就比趕廟會還熱鬧。

  因爲有的村并不象我們村這樣是公社的所在地,爲了不至于遲到,好多村很
早就将他們村準備挨鬥的四類分子押到了公社,我們還在家中沒出門時,大街上
便有人在呼喊着:「李家窪的四類押過來了,快去看呀!」

  接着便是咚咚的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又過一會,又有人喊:「二嘎子快來看呀!佟家莊的四類來了,還有一個破
鞋。」

  于是又是一陣的腳步聲與叫嚷聲追逐而去。

  那時的人們,看批鬥,似乎比今天的人們看劉德華演唱會更積極。

  不一會,趙小鳳腰紮皮帶,皮帶上圍着子彈袋,手持着一支美式卡賓槍與另
一個挂着五三式步騎槍的女民兵到了我家。

  我和媽媽知道是來押我們的,便都站了起來,低頭垂立。

  趙小鳳有點不好意思,對着媽媽說:「一會還要等王大中來再走呢,您先坐
一會吧」,緊接着又叮囑了一句,「您去廁所了嗎?要沒去趕緊去吧。」

  正說話間,兩個男民兵也持槍到了我家。

  我和媽媽本來已經上過兩次廁所,但還是又去了一次。

  趙小鳳仍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們都到的差不多了……」

  她的意思我們都聽的明白,是說要給我和媽媽上綁了。

  我和媽媽低頭不語,趙小鳳便又開口道:「那……就捆了?」

  四個人分别動手,很熟練地将媽媽和我五花大綁。

  民兵營長郭二麻子背着王八盒子走了進來,看到我和媽媽已經就綁,便關照
了一句:「抓緊時間,好多村都到了。」

  而這時,門口也已經擁來好多看熱鬧的,并不僅僅是小孩子,還有成年的男
男女女。

  趙小鳳一改剛才還有的羞澀,端着卡賓槍,用槍托子搗了一下媽媽的後背,
加大了聲音:「臭破鞋,走!」

  我們一行跨出門時,隻見門口早已圍堵了黑壓壓一片看熱鬧的群衆,争相看
我、當然主要是看媽媽讓人綁着押走的好戲。

  我和媽媽都使勁地将頭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鄰居的革命群衆的目光。

  「看,快看,鄭小婉給捆出來了。」

  「哎!他媽的怎麽穿這麽髒這麽破,這多沒勁呀,要是我說,應該給娘們穿
漂亮點,那捆起來多他媽的得勁呀。」

  「怎麽沒挂鞋呀?」

  社員們無數的眼睛看着我們,議論着。

  我和媽媽五花大綁,每人由兩個持槍的民兵押解着,低頭穿過人群,向公社
大院走雲。

  那一刻,真想鑽進耗子洞去躲起來。

  公社大院裏,已經集中了足有三十多個四類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然,女的隻是少數,年齡最小的卻并不是我。

  有一個特點今天想來特有趣的,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襖黑棉褲
,沒有半點雜色。

  批鬥大會的會場就設在公社革委會辦公樓前面,主席台也就在這座曾經的地
主大院前面的高台階上。

  這是一棟當年的地主大院,坐北朝南,更多呈現出西洋風格,隻是那嚴格的
左右對稱的布局,含有中式的思想。

  房子特别高,院子特别大,光是台階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後成爲鎮政府辦公
地點,索性将原來的台階又進行了擴建改造,台階頂部愈加寬大,容納三十多人
同時挨鬥,也是綽綽有餘。

  會場四周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大大的紅色标語一幅連着一幅,高音喇叭裏
交替播放着毛主席語錄和由語錄譜寫的革命歌曲。

  大會還沒開始,但主席台子上已經有很多人在忙活,台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
千上萬的革命群衆,真的是萬頭攢動,人聲鼎沸,仿佛是要将這湛湛青天也要擠
暴似的。

  公社的革命幹部還沒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将本村的四類分子們押解着,有的
在做最後的交待。

  在等待批鬥大會的當兒,我們大隊的民兵與四類分子們集中在一起,一群正
在準備接受批鬥的的階級敵人,一個一個五花大綁着,全部呈立正姿勢,緊緊面
貼着牆壁罰站。

  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則或坐或倚在房間裏,有的抽煙,有的嗑着瓜子,有的則
在說笑,還有的互相追逐打鬧。

  汪海龍、孫玉虎等都是持槍的民兵,因爲沒事,幾個壞蛋便想着法地拿我們
解悶。

  「魯小北。」

  孫玉虎拖着長聲叫着我的名字。

  「有。」

  我本來面朝牆立正,聽到他的喊叫,便按規矩轉過身來,正面朝向他,雙腿
挺直并攏,上身向前傾斜成一個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聽候他的發落。

  本來若是平時,盡管我出身不好,對這幾個壞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和
他們打架早已是家常便飯,但今天不同,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全公社的批鬥大會,
我很怕,所以對于他們的訓斥,也就滿懷了一百二十分的恭敬。

  「老實交待,最近看到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不吱聲,因爲我媽媽也在這間房子裏,也和其他等待挨鬥的四類分子一樣
,面向牆壁立正罰站呢。

  「肏你媽問你呐,老實交待。」

  「沒有。」

  我的話剛剛出口,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肏你媽的,到現在還不老實,我
再問一遍,看到過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猶豫着,嚅嚅地回答:「沒……」

  就在我剛剛吐出一個字時,又一紀響亮的耳光打來,是汪海龍打的,「他媽
的還敢抵賴,知道今天是什麽場合嗎?不老實大會開完送你去縣群專隊。」

  「我……」

  我正在猶豫,又有幾個壞小子擠了進來,一個壞蛋解下腰間的帆布腰帶高舉
了起來,我怕了,便隻好說,「看到……」

  「怎麽看到的?都跟誰?老實交待。」

  我又不吱聲了,這時,一個年齡稍大些的民兵,沖着媽媽的背影喊了一聲,
「鄭小婉。」

  媽媽也和我一樣,按照即成不變的規矩,聽話地轉過身來。

  朝向喊她的那個民兵立正站直,低頭聽訓。

  「臭破鞋,告訴你兒子,跟誰搞的破鞋。」

  媽媽遲疑着,半天不說話。

  那民兵走近媽媽,用手托着媽媽的臉蛋,嘴裏的臭氣直沖着媽媽的面頰,仍
然大聲地問道:「給我放老實點,說!」

  媽媽的臉和那壞蛋的臉幾乎貼到了一塊,看那小子并沒有松開手的意思,便
嚅嚅地回答:「許還周……」

  「對着你兒子說,怎麽搞的?」

  這是又一個年齡更大的民兵,也湊到媽媽近前,也伸出手抓住媽媽的頭發,
将媽媽的臉扳得向上揚起,然後直直看着媽媽,惡聲惡氣地問。

  媽媽無助地任那壯漢在她的小臉上侵犯着,「三哥……我……三哥……」

  這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媽媽叫他三哥,但實際上他比媽媽小七八歲呢


  正在這時,門口處一個中年的女人的聲音罵道:「你們不是你媽生的,是石
頭縫蹦出來的,趁人家挨鬥,欺負人家一個女人,你們缺德不缺德。」

  幾個壞蛋這才嘻笑着松開了媽媽。

  我們又回到牆壁面前,頭頂着冰冷的牆壁,雙腿緊緊并攏着。

  「親爹呀……哎喲疼呀!親爹……饒了我吧……」

  一陣慘叫傳來,我朝牆立正站着,禁不住好奇,偷偷轉身看去,就看見許還
周被幾個民兵圍住,極度恐怖地叫着,原來,幾個人正扒了許還周的鞋,在往他
的腳底上按着圖釘……會場上的廣播喇叭裏,震耳欲聾地播報着偉大領袖的語錄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
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
烈的行動……」

  由于臨近年關,所以盡管是文革時期,這座著名的商埠也有着不少的小攤小
販,賣花生瓜子的,賣油炸果子油炸糕的,賣麻花的,賣冰糖葫蘆的,賣紙花絹
花的,賣女孩子們紮的紅頭繩的,也夠多的,吆喝叫賣聲和偉大領袖的語錄播報
雜在一起,構成一曲怪異的交響。

  就在這喜慶的氣氛下,一場階級鬥争背景下的萬人批鬥大會開始了。

  随着主持人的一聲大喝,我們被一字押上主席台,整齊地排成一排,撅着。

  然後是革命群衆走上台來當場給我們挂牌子、戴高帽子,往一些女人的脖子
上挂臭鞋臭襪子。

  因爲人多,所以盡管對我來說這次批鬥大會規模空前,雜在三十多人之間撅
着,到也并不比前幾次挨鬥更羞辱。

  按照程序,先是革命群衆代表上台來發言,貧協代表、工人代表、學生代表
、婦女代表,可教子女代表,一個一個都上台來,至于發言的内容,卻全不是針
對我們某個人,而是老一套的什麽「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呀、什麽「階級鬥争一抓就靈」

  呀、什麽「反革命不打不倒」

  呀等等等等。

  我在當時就沒有聽進去幾個字,今天回憶,就更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實際上他們說的全是套話空話,也真的什麽内容也沒有。

  反正我們是一直撅着的,也并沒要我們在大會上交待什麽。

  大會開的時間比在村裏開的批鬥會還短,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就宣布結束。

  接下來是遊街,而這次遊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

  在主持人宣布遊街開始時,我們被依次押下高高的主席台,沿着主席台前的
東西大街往西走。

  三十多名四類分子被排成前後一長串,前面是一男一女兩個紅衛兵拿着喊話
筒帶頭高呼着口号,兩旁則有民兵武裝押解,挨鬥的人們全都反綁着雙臂,戴着
紙糊的高帽子,挂着碩大的牌子,大彎着腰,在人群中勉強擠出的過道裏艱難地
遊行。

  我遊走在隊伍的中間,不敢擡頭,因爲身邊好多認識的同學與鄰居,這樣讓
人象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綁,又讓人象牽狗似地遊街,有多麽地丢面子,是可以想
象的出的。

  開始的時候,遊街還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亂了套。

  有革命的群衆自發地走過來,選擇與自己結過仇或看着不順眼的,開始揪着
頭發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罵的四類分子們沒有人敢還一句嘴,更沒有人敢動一下,反而不斷地
按照打人者的要求回答着各種屈辱的罵人的粗口。

  就在遊街開始後不久,群衆又往媽媽的脖子上,挂上了幾隻又髒又臭的破鞋


  說到破鞋,誰都知道意指作風有問題的壞女人,實際上在當時,許多被指爲
破鞋者,卻未必真的與人有染,有的隻是和戀人牽牽手而已,有的什麽事也不曾
有過,是硬給扣的帽子,也有的是被強權逼奸後,這個逼奸她們的強權又被打倒
,于是才成爲破鞋的。

  媽媽與鹿一蘭其實都屬于這後者。

  當然也的确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她們往往卻不是出身不好的四類,而極有
可能是正帶頭高呼着革命口号的某個當權的女幹部。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們擠在中間,遊走變得十分地困難,而對于那些想占便
宜打我們弄我們的壞蛋們,卻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盡管喜歡趁機占我們便宜的隻是極少數,盡管有賊心又有賊膽真正實施對我
們的打擊與侵害的,就更是占少數中的少數,但因爲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從絕
對值上看,就仍然很多,遊街進行到不多一會,就不斷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
聲、「呸!呸!」

  的唾沫聲此起彼伏。

  爲了不被人們的唾沫等髒東西弄髒了新衣,也爲了盡量不被人所注意,媽媽
穿着一身極髒的、又寬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臉蛋與纖弱的身材仍然吸引着
圍觀的群衆。

  走着走着,一個四十多歲的黑壯漢從人群中擠出來,走近媽媽,用那肮髒的
大手托舉起媽媽的臉蛋,在那臉上反複地揉捏着,弄了好一陣子,又舉起媽媽脖
子上挂着的臭鞋,将那散發着惡臭的鞋口對準媽媽的臉,先是使勁地捂在媽媽的
口鼻處,之後又往返地搓了幾下子,這才放手。

  「哎呀真能想出花主意,你看邊家務的趙福成家的,一家五口哎。」

  一個聲音高喊着。

  「作孽喲,那麽大點的孩子也陪着挨鬥。」

  另一個聲音歎息着。

  他們說的是别的村的一家人,有爺爺、父親、母親和一男一女十多歲的兩個
孩子。

  三個大人被五花大綁着,兩個孩子卻沒有綁,而是手中牽着三條繩子,三條
繩子拴在他們的父母和爺爺的脖子上。

  在人們的哄笑中,那兩個孩子,還被迫地高喊着口号,先是那稍大一點的女
兒高聲地念道:「我的狗爹趙家祥、妄想回到萬惡的舊社會,複辟資本主義,打
倒趙家祥!」

  那女兒喊完一句,那最小的大概也就十三四歲的地主崽子則跟着念:「我的
狗媽地主婆杜月芬,背地裏咒罵革命幹部,打倒地主婆杜月芬!」

  并沒有什麽人跟着他們高呼什麽,但拿一家五口人取樂的卻不少。

  「再喊,大聲喊,喊好了讓你們當可教子女。」

  「喂!老地主,還有你呢,怎麽啞吧了,喊起來!」

  于是,那一家之中最年高的爺爺,便也被迫地高喊:「我是吸血鬼,罪該萬
死!」

  「我妄圖複辟,萬惡滔天!」……隊伍中的許還周是挨打最多的,因爲他當
權時做惡太多,群衆對他的恨太深。

  他的腳底事先被民兵按上了圖釘,因而走路時便隻能象個殘疾人那樣用腳的
某個部位落地,而群衆的要求是我們必須撅着屁股遊街,這樣的他行走起來便更
加地艱難,但偏偏群衆卻并不憐憫,反而動不動走到他身後給個「窩頭」。

  什麽叫「窩頭」

  呢?并非吃的那種窩頭,而是一種動作,即走到被批鬥的四類的身後,對準
四類分子高高撅着的屁股,擡起膝蓋猛的一頂,這四類分子便腦袋着地戴倒下去
,于是群衆隊伍中便會暴發出一陣歡笑。

  我當時特害怕,怕極了,因爲遊街和批鬥不同,批鬥會上,我還從未見過有
人将挨鬥者打的特别慘的,但遊街打死人卻經常出現,因爲它基本上沒什麽秩序


  爲了盡量地不顯露自己,我還努力地将身子彎下去,将頭低下去,一方面爲
的是讓人認爲我認罪态度好,更主要的是減少人們的注意力。

  「哎!你看,魯小北,你瞧他捆成這個樣,多難受呀!」

  「誰讓他出身不好呢。」

  幾個同班的女同學也在擁擠的人群中指點着我議論着,我又羞又怕,在經過
她們身邊時,頭幾乎要埋到褲裆中去。

  「算了,我們走吧,讓他看到我們在看他遊街多不好意思呀。」

  一個女同學壓低了聲音說着,但仍然還是讓我聽到了,因爲她們距我太近了


  一個别的村的比我小半個頭的壞蛋擠到我身邊,将用力彎低着頭的我揪起來
,用一隻手托舉起我的下巴,别一隻手則從後面狠勁地拉扯我的綁繩,使本來撅
着的我不得不仰面朝天,面對周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

  「疼不疼?」

  這家夥一邊勒着我的綁繩,一邊壞笑着問我。

  「哎喲……疼……」

  「呵呵!要的就是叫你疼。叫聲爸爸,我給你松一扣。」

  當着這麽多同學鄉鄰,我不從。

  他便更加用力地拉扯我背後的綁繩,将我的胳膊扭得很疼,「哎喲!噢……
疼……哎喲!」

  「叫不叫?我不得不叫了,「爸爸。」

  「不行,再叫大點聲。」

  又有幾個認識的女同學圍過來,我不出聲了,那家夥也不再逼我,臉上弄了
一下怪相,走開了。

  但很快的,又有幾個、十幾個壞小子過來……人們的鬥争熱情似乎要将這北
方的冬季變成赤道般的炎熱。

  批鬥會上或遊街時,最刺激人們眼球的,就是破鞋。

  這天的大會,媽媽以外,還有另外幾個女人也和媽媽一樣,是作爲破鞋而被
遊鬥的,于是她們的周圍,便集中了裏三層外三層的革命群衆,成爲熱點中的熱
點。

  鹿一蘭肯定是躲不過這樣的場合的,她和媽媽每次都是這種娛樂節目的主角
,隻是今天的批鬥與遊街,她享受到了其他四類分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她是坐
在手推車上,被自己的男人推着遊街的,隻不過呢,和她同坐在一輛手推車,又
面對面坐在一起的,還有她的公爹,二人的脖子還被用一根繩子拴在一起,拴的
很緊,使二人的臉完全貼到了一起,這意味着她與公公搞破鞋,那時我們那兒批
鬥破鞋,都要用一根繩子将奸夫淫婦二人拴到一起以示辨别,而之所以用小推車
推着走,則是因爲她公公的腿腳不好,行走不是很方便。

  「哎!聽說那個南方城裏下放的小侉子和她的公公搞破鞋,你看那不是拴在
一塊了嗎。」

  一個肥胖的老娘們尖着嗓子嚷嚷。

  「哎喲!缺德喲!啊呸!呸!」

  一個女人似乎滿懷了深仇大恨,解氣地地往鹿一蘭的頭上身上吐着唾沫。

  又有一個壞蛋,對着獨輪車猛地踹了一腳,鹿一蘭的丈夫長年在城市生活,
駕車的技術本來就不過硬,經這一踹,車子一歪,車上自己的父親和老婆便連在
一塊被摔了下來。

  人們一陣起哄叫好,又架住二人,再一次将其弄到車上。

  「他媽的小侉子,來,跟你公爹親個嘴給我們看。」

  「對對,親個嘴!」,幾個壞蛋光說還不算,竟然走向前去,将二人的頭用
力地往一塊合,使本來就貼在一起的二人的臉更緊緊地貼在一起,「伸出舌頭來
,伸出來,伸他嘴裏去,快點!哈哈!」

  鹿一蘭早已吓的花容失色,機械地按照革命群衆的要求,伸出舌頭,塞進公
公的口中。

  也有的壞蛋對着推車的鹿一蘭的丈夫嘲笑着:「喂!四眼,快看快看,你老
婆跟你爸爸親嘴呢。」

  「對了,四眼,他們搞破鞋是不是你發現的?」

  那男人不敢回嘴,面對着衆人的羞辱,卻又不敢逃走,繼續推着自己的老婆
與父親在大街上走着,任人參觀與唾罵着。

  「哎!她真的跟她公公搞過?」

  一個看熱鬧的群衆一邊欣賞着公媳的表演,一邊向他身邊的人問道。

  「那怎麽可能,隻不過這樣鬥好玩罷了,你還真信。笨蛋一個!」

  另一個人應着,又補充一句,「這小侉子跟鄭小婉兩個人在一個被窩裏讓許
還周搞到是真的,應該把這三個人拴在一塊遊街才是。」

  又有一個人接話:「這誰都知道」,然後又象自言自語似的說,「他媽的許
還周這王八蛋還真行啊,一個炕上操兩個騷娘們,你說他能老那麽硬嗎?」

  「能操這等水色的城裏娘們,一晚上操五個我都能硬的起來。」

  這些話全聽進我的耳朵裏,但他們根本沒想過要避諱我,作爲挨鬥的地主狗
崽子,讓我聽到我又敢怎麽樣呢?我本來并不緊挨着媽媽的,但沒遊上幾十米遠
,就有幾個很壞的民兵,将我帶到了媽媽身邊,并且又用一條繩子将我也與媽媽
拴在一起。

  更多的群衆圍擠過來,就象電影《列甯在1918》中圍鬥那女特務一樣,
将我們緊緊地圍在中間。

  在那缺少性節目的年代,革命群衆對女人的鬥争積極性太高漲了。

  「誰那麽缺德拴的繩子?」

  正持着卡賓槍走在我和媽媽的身邊的趙小鳳上前,好心地爲我和媽媽解開拴
連在一起的繩子。

  見又有幾個流氓壞小子大聲嚷嚷着我們母子二人搞破鞋,便沖着那些人大聲
地說,「你們别胡說,魯小北不是和他媽搞破鞋才挨鬥的,他是炸炮仗市才挨鬥
的。」

  不過他這話說出後,自己也感覺似乎有點那個,便又大聲補充說:「魯小北
沒搞過破鞋……」

  隻可惜,她的聲音全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口号聲和人聲的呼叫聲中。

  也有的是對媽媽的同情與憐憫,「那個城裏下放來的,真的與那麽多人搞過
破鞋?」

  另一個聲音:「我才不信,看人家成份高又長的好,欺負人呗。」

  又一個說,「怪得着她們嗎?許還周要睡她,她們敢不從嗎?還有睡過她們
的呐,那不是正挎着盒子槍巡邏嗎。」

  她指的是郭二麻子。

  「哼!别看今天神氣,許還周當年多神氣,一個被窩裏抱兩個城裏娘們睡,
你看現在怎麽樣了。」

  此時的許還周,正被幾個婦女圍在中間,幾個人用抐鞋底用的錐子,在他的
大腿上、屁股上紮着,紮得他再也沒有了昔日造反派司令的風采,一個勁地求饒
,「哎喲親媽呀!疼呀……哎喲姑奶奶呀!饒了我吧。」

  「你不是會整人嗎,你到是整呀,你整呀!」

  「姑奶奶呀,紮兩下别紮了呀,哎喲媽呀!我不敢了呀!」

  正在這時,一個長的矮矮胖的女人,用鐵鍁鏟過來一堆狗屎,放到跪着的許
還周的面前,「想不挨紮也行,把這個給老娘吃下去,就饒了你。」

  許還周哭着,自然不肯吃,于是,幾隻女人的腳踩到他的頭上,把他的臉整
個給踩到那堆狗屎上……就在趙小鳳解開我們母子相連的繩子沒一會,又有一條
更粗的拴牲口用的繩子被人拴連到我和媽媽的脖子上,而且這次拴的更緊更短,
以至于我和媽媽的臉都差不到要挨到一起了,媽媽脖子上拴着的幾隻又髒又破的
布鞋,還有與鞋拴在一起的幾雙髒的分不出原色的破襪子,幾乎貼到我的臉上,
一股惡臭象無數讨厭的小蟲,直鑽進我的五髒六腑。

  「哎!看呀!這個臭不要臉的跟她自己的兒子搞破鞋哎!」

  就是給我們拴繩子的一個壞蛋,拴完繩子後大喊。

  人聲太亂,趙小鳳等的聲音完全被壓住,但這一聲卻讓好多人聽到了,于是
又是唾罵,又是高呼着起哄……「讓他聞聞他媽媽的騷屄。」

  又一個壞蛋感覺光是把我們母子拴在一起還不夠刺激,便高喊着。

  這一聲喊很有号召力,幾個壞蛋聞聲上來,解開連接我們母子二人的繩子,
将我媽媽的上身按下,屁股高高地沖着天撅着,而将我按跪在媽媽的屁股後面,
将我的頭從後面按到媽媽的屁股上……「喂!狗崽子,你媽的屄什麽味呀?」

  「哈!看這狗崽子聞他媽的屄呐哎!」

  對于衆多的精力旺盛卻又不象今天這樣可以找小姐發洩的男人們來說,這是
個很好看的節目,于是很快的,我和媽媽的周圍便聚攏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群衆。

  媽媽被揪起來,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架住她,用力扳動她的雙肩向後,将她的
身體弄得不是向前傾斜而是向後仰靠在二人的身上,她的雙腿則被踢開,成雙腿
叉開站立的姿态,又有幾個壞蛋将我按倒在媽媽的面前跪下,将我的頭按到媽媽
的兩裆之間,「使勁聞聞,聞聞你媽的逼。」

  又有人開始審問,「喂!狗崽子,告訴我們,你在幹嗎呐?」

  我的頭被幾雙手按住,臉緊緊貼在媽媽的兩腿之間,但我不想回答。

  我的後腦挨了一皮帶,「他媽的,問你呐,你在幹嗎呐?」

  又有幾個人的聲音催促着我,後背上也又挨了幾皮帶,于是我不敢再違抗他
們了。

  「我……聞我媽的逼。」

  「哈哈!說,你媽的逼什麽味?」

  「騷味。」

  我按照他們希望我說的回答。

  他們又轉向我媽媽,兩個人的兩隻大手揪住媽媽的頭發,将媽媽的臉揪得高
高地沖着他們的臉揚起來,「喂,臭破鞋,你的逼爲什麽是騷味?」

  媽媽也不想直接回答,但在經過了威脅後,被迫地按照他們的要求回答了,
「我是……騷逼……」

  說真話,即使是那個年頭,也還是有好人的,正在我和媽媽被一幫壞蛋玩弄
侮辱時,一個長的十分高大的中年婦女,擠進人群,沖那幾個壞小子罵道:「想
聞騷屄回自個家聞你媽的屄去,人家挨鬥,占人家便宜算什麽英雄好漢!滾!滾
!滾!」

  随着幾聲粗野的叫罵,那女人竟然猛地推開了那幾個壞蛋,把媽媽和我救了
出來。

  鹿一蘭與她的公爹此時正按照革命群衆的要求,互相往對方的臉上吐着唾沫
,并按照群衆的要求互相地罵着對方。

  「呸!你個老地主,臭流氓!」

  這是鹿一蘭按要求罵着自己的公公。

  老地主臉上挨了一口兒媳婦的唾沫,羞的不知說什麽。

  「他媽的,快點,教你怎麽說的。」

  随着這聲斥罵,老人的後腦挨了一皮帶。

  他不能不說了,「呸」

  一口唾沫吐到了兒媳婦的臉上,卻想不出該如何罵,又遭了一耳光後,才被
迫地罵出來,「你臭戲子,臭破鞋!」

  「又該你了,小侉子,快點,繼續!」

  于是鹿一蘭又往公公的臉上啐了一口,「呸!」

  然後支吾着,「你……你……」

  你了半天,卻想不出詞來。

  又輪到老公公,又是一口唾沫啐在媳婦臉上,然後又是鹿一蘭吐……加上原
來革命群衆吐上去的,二人的臉上已經是白花花一片。

  「行了,不吐了,咱們讓他們兩個互相把臉上的唾沫舔幹淨,你們說好不好
?」

  哪有不好的,群衆齊聲說好,又齊聲強迫着二人,那公爹隻好先來,伸出舌
頭,在兒媳婦的臉上舔舐起來。

  群衆隊伍裏一陣歡呼。

  待二人将對方臉上的唾沫全部舔進自己的口中,并且咽下去後,極富創造性
的革命群衆又提出了新的創意,「我聽說他公爹最喜歡舔兒媳婦的腳丫,咱們讓
他們表演一下好不好?」

  于是,二人脖子上的繩子被松開,鹿一蘭腳上的鞋卻被扒掉,幾個人用手舉
起她的腿,把她的腳丫舉到公爹的臉上,在衆人的哄笑聲中,那老爺子無奈地把
嘴湊到兒媳婦的腳底,舔舐起來……「喂!香不香呀?」

  「香極了,啊哈!」

  又有人揪住鹿一蘭的頭發,命令道:「喊起來!」

  于是鹿一蘭按照事先群衆教導的,高聲喊叫起來,「我是破鞋……沒有底!


  那公公緊接着也喊了下句:「我就愛聞這個味!」

  許還周的雙腳已經是鮮血淋漓,隻能用雙膝爬行了,群衆卻仍然不解氣,又
将一同遊街的他的女兒許玲拉了過來,強迫着許還周騎到了女兒的脖子上,要許
玲肩着他繼續遊街。

  許玲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而許還周體重得有一百六十斤,把個單薄的少
女壓得喘不過氣來,這還不算,群衆還要求許玲一邊肩着自己罪惡的父親遊街,
一邊還要高呼口号,于是,這個被鬥怕了的許玲,便一路趔趔趣趄地往前走着,
一邊無奈地高喊着:「打倒國民黨反動派的走狗許還周!」

  「打倒孔老二的徒子徒孫許還周!」……那個時候,批鬥是有組織的,遊街
時則由各村押着本村的四類,什麽時候結束也沒個規定,全看各村民兵的積極性
有多高,看看熱鬧的群衆答應不答應,群衆和民兵的積極性高,就有可能遊遍全
鎮的大街小巷,群衆的積極性不高,也可能在集市上走一趟就各自帶回到各村了


  每逢這樣的遊街,最壓軸的節目肯定是與破鞋有關的人和事,這不,已經接
近晌午了,社員們一多半都回家了,但留下的仍然鬥志不減,遊了一大圈後,熱
情高漲的群衆簇擁着最後的十多個四類分子又回到了遊街出發時的原點,公社革
委會的高台階下面的馬路上。

  這十多人中,除了他們認爲最壞的或最好欺負的,便是幾個最能引起人們性
趣的女四類了。

  這其中,公社另一個生産大隊的一對挨鬥的母女,也是人們頗感謝興趣的,
那母親也不大,應該不到四十歲,那女兒更隻有和我差不多大。

  「狗崽子小破鞋,老實交待,你是怎麽和許還周搞破鞋的。」

  一幫子人圍着這對母女,審問着。

  那女兒低頭站立着,卻不肯說話。

  那對母女都同樣的五花大綁,脖子上一塊大大的木牌子,外加幾雙臭鞋,不
同的是,她們都隻是穿了襪子,鞋卻不知到哪兒去了。

  「你和你的破鞋媽媽是不是和許還周同時睡過一個被窩?快說!」

  在四周密不透風的革命者的逼問下,這個可憐的女孩不得不開口:「他說我
不睡他就要送我去縣裏群專隊的。」

  「是不是和你媽一起跟他睡的?」

  那女孩又不說話,群衆當然不會放過,「别忘了,你的佬爺和舅舅都還在台
灣,對你這樣的階級敵人,我們随時可以送你到縣群專隊接受更嚴厲的專政,你
放老實點,坦白自己和反革命的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事兒,揭發你反動媽媽拉攏
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罪行,可以寬大處理你,放明白點。」

  那時,我們這些出身四類家庭的人,一聽到說「群專隊」

  三個字,大概就象日僞時期聽到「七十六号」

  或二戰時期聽到「蓋世太保」

  一樣的感覺吧。

  「說吧,交待了不送你去群專隊,表現好了還可以争取‘可教子女’呢,快
說!」

  在一個比一個更嚴厲的審問下,最後她不得不承認,「是……」

  「是什麽?說清楚。」

  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問,看來人們對這樣的問題有着高度一緻的興趣。

  「和我媽一起……」

  「和你媽一起幹什麽,他媽的要說清楚。」

  「和我媽一起……和許還周……」

  「先幹的你先幹的你媽,說!」

  女孩又不說話了,群衆正在興頭上,哪能允許她不交待呢,于是又是威逼恐
吓,女孩這才嚅嚅地回答:「我媽……先……」

  「他幹你媽,你在旁邊幹什麽?」

  那女孩子再也不肯說話了,任憑如何的威脅與打罵。

  隻是一個勁地哭。

  這時,不知哪個造反派闖将,竟然弄來一起公社照相館的照相機,幾個人擡
着,還押來一個戴着眼睛的照相館的老工人一起過來。

  「來來來,照張相,你和你媽一起過來。」

  一幫子極富創造力的革命群衆,命令許還周跪着,将身體向前傾斜成一個很
大的角度,然後命令那一對母女在其兩側站立,各将一條腿叉開夾到許還周的脖
子上,「對了……就這樣,來準備拍照……」

  那母親的腿在其女兒的後面,便在那将要按下快門的瞬間,羞辱的将身體躲
到女兒的身後。

  而鑽在這對母女胯間的許還周也在按下快門的瞬間,用力地将頭埋了下去。

  這可氣惱了造反派們,幾個耳刮子打去,最後乖乖地按照要求,許還周将頭
露出在母女的胯下,那對母女胸前吊着臭鞋,一個将身體右側着,一個将身體左
側着,用褲裆夾着曾經的惡魔許還周,看着鏡頭拍照成功。

  「哎哎哎!給他們來個全家福,來張合影……」

  「對,對對,把這對母女破鞋的腳拴一塊,挂這王八蛋脖子上。」……「哎
呀壞了,佟家莊那破鞋跳井了!」

  不遠處有人喊叫着,随着喊叫,是人們慌亂的跑步,有的在喊着趕快打撈,
有的在叫着孩子阻止他們近前去觀看,也有的在哭,一陣亂糟糟的。

  「自絕于人民,死有餘辜。」

  一個革命者冷冷地說道。

  一個不滿的聲音憤憤地說道,「讓你媽這樣遊街試試,真你媽沒人性。」

  不過這這聲音很小,明顯的說話的人也并不想讓那冷血的革命者聽到。

  眼看弄出人命了,公社革委會一個幹部出面幹涉了,再加上此時晌午早過了
,革命者們肚子也早餓了該回家吃飯了,批鬥與遊街這才在人們歡快的談笑聲中
停止了。

  這個年前的大集日,盡管有跳井的悲劇,但一個牛鬼蛇神的自殺根本不算什
麽,絲毫不影響人們的狂熱與興奮,革命群衆過的十分的開心,十分的滿意,在
那個文化生活基本等于零的年月,适當地進行幾場這樣的批鬥會,多麽地令人激
動哇!如果做個對比的話,就是有十個劉德華、二十個張慧妹,也達不到當年那
樣踴躍的互動狂潮。

  



  尾聲

    待我和媽媽被松開綁繩回到家中時,好多人家已經吃過了午飯。

  媽媽燒了滿滿一大七星鐵鍋的開水,我和媽媽洗了澡,都不想吃飯,便鑽了
被窩睡覺了。

  想起剛才那同媽媽一起挨鬥的破鞋跳井自殺的一幕,我緊緊地摟住媽媽在我
的懷中,說着以前也曾說過的話,「媽媽你不要自殺呀。」

  媽媽依舊坦然地回答,「我才沒那麽傻呢」,接着又說,「上帝欲使其滅亡
,必先使其瘋狂。他們瘋狂到頂點了,用不了多久就得完蛋(删)離完蛋也就不
會太遠了。到時我還要享我兒子的福呢。」

  這句上帝的話,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是耳熟能詳,但在文革時期的七十年代
,我保證除了上帝和我,沒有誰聽到過。

  這在當時是隻有媽媽的嘴裏才能說出的話。

  我摟着媽媽,睡着了。

  北方的農村,過了臘月二十三就是年了。

  所以從這以後,一直到正月十五,天天都是過年。

  男孩子們放鞭炮,女孩子們穿新衣紮紅頭繩,大人們也什麽活都不幹,男人
們醉了上頓醉下頓,女人們就是天天變着法地做各種好吃的。

  我家因爲挨鬥,卻一丁丁點過年的年貨也沒有。

  待斷斷續續的炮仗将我們從夢中喚醒,天已經黑了,我們這才感覺餓了,于
是媽媽燒火熱了幾個早晨吃剩下的棒子面貼餅子,我和媽媽便就着一小盆熬白菜
吃起來。

  熬白菜也是前一天吃剩下的,裏面沒有肉,沒有豆腐,沒有粉條。

  大街上的鞭炮聲越來越多地響起來,我坐在靠近窗戶的炕上,向外張望着。

  窗外的夜空中不時有幾道火花飛起來,随着便有一聲炸響,那是有人在放二
踢腳。

  我正在向外張望着,黑黑的小院裏,一個人影向我家無聲地走來,待看清楚
了,我對媽媽說:「趙小鳳來了。」

  媽媽照例站到地上,待她進來,便程式化地立正低頭念起毛主席語錄:「千
萬不要忘記階級鬥争。」

  趙小鳳很不好意思地說道:「鄭老師,不要……」

  然後便将雙手捧着的一小盆冒着熱氣的餃子,放到我家的炕桌上,「我媽讓
我拿來的。」

  媽媽道了謝,趙小鳳臨走時,低着頭看着地面小聲地說:「白天……把您捆
疼了……鄭老師,您……我……」

  她支支吾吾,最後也沒能把話說完整,但意思我們是清楚了。

  正在這時,門外又有腳步聲,媽媽和趙小鳳幾乎同時動作,将那盆餃子從炕
桌上移到炕桌下面,并用東西擋住。

  門簾掀處,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走了進來,後面另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本
來跟在她身後的,這時卻沒有進來,而是又倒退了回去,又過了兩分鍾,才又重
新進來。

  這是一對婆媳,就是媽媽救下的那個男孩的奶奶和媽媽。

  見趙小鳳也在,那婆婆便說道:「我們串門路過,進來看看,想請鄭老師給
我們寫副春聯。」

  趙小鳳打了聲招呼便向外走,那對婆媳便急急地說道:「我們也走吧,也沒
别的事兒。」

  我本來一直坐在炕上的,見三人将要離開,在媽媽的示意下,我下炕,和媽
媽一同将三人送到外面。

  待再進門時,媽媽看到竈台上的鍋蓋放的不是原來的地方,便伸手去拿,這
才發現鍋蓋下面有一大包東西,拿進裏屋來打開一看,竟是一大堆豆包、年糕、
排叉、杚柘等過年吃的東西,還有一大塊醬肉和幾圈熏好了的我們那地區獨有的
後奕灌腸,都還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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