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標題: (明清禁毀情色小說)【貴妃豔史演義】作者:佚名 [打印本頁]

作者: dx00920066    時間: 2015-3-2 10:38     標題: (明清禁毀情色小說)【貴妃豔史演義】作者:佚名

(明清禁毀情色小說)【貴妃豔史演義】作者:佚名

  第一章 奉詔朝天
  第二章 鳳闕承恩
  第三章 兩美相逢
  第四章 西閣爭風
  第五章 玉魚治疾
  第六章 癖嗜荔枝
  第七章 恃寵被黜
  第八章 剪發邀恩
  第九章 私通祿山
  第十章 洗兒賜錢
  第十一章 賞花開筵
  第十二章 曲奏清平
  第十三章 上巳修禊
  第十四章 華清避暑
  第十五章 夜半私盟
  第十六章 羯鼓催花
  第十七章 演風流陣
  第十八章 歌舞承歡
  第十九章 倉皇出奔
  第二十章 馬嵬賜繯

  第一章 奉詔朝天

  君不見五侯七貴聯雲騎,丞相門楣仗女弟。
  又不見蛾眉淡掃風流姨,金門走馬朝天帝。
  誰知樂極卻生悲,半夜漁陽顰鼓催。
  六軍不發馬嵬驛,始悔卵翼大腹兒。
  霓裳歇,羽衣裂,天子不能庇家室。
  倉皇割愛謀生拙,絕代紅顏化黃土。
  行人莫歎馬嵬驛,前車試讀樓東賦。
  上邊這首詩,是詠楊貴妃的。貴妃小名玉環,其父楊元琰,弘農華陰人,徙居蜀之獨頭村。開元初年,為蜀州司戶。貴妃之母李氏,隨往任所,始生貴妃。
  將生之夕,元琰夫婦,夢見彩虹自天而下,盤繞床柱,閃爍放光,未幾,化為流星,墮於地上,有聲如雷。夫婦受驚而醒,遂產貴妃。
  李氏不悅,欲棄之,元琰不從道:「此女生時,有虹霓之兆,將來必能光大門楣,為妃為後,不可測也。」李氏不得已而育之。
  貴妃長大之後,諸姊妹時以此事相戲,呼之為貴人。貴妃亦以貴人自命,恒有不願為常人婦之意。
  楊氏姊妹莫不儂豔絕倫,貴妃尤為美麗,豐容盛翦,光彩照人。腠裏之間,時有香氣噴出,聞之者,疑為蘭麝氣息,而不知天生尤物,自有不同之處。
  元琰在司戶任上,未及數年,一病而亡,李氏遂攜貴妃兄妹至京,依其叔元□而居。元□亦知貴妃生有異兆,遂起非分之心,命貴妃兄妹從師讀書。
  貴妃性極穎悟,經史子集,過目成誦,尤嗜詞曲,對於音律,殫精竭慮,盡力研究,是經擅長歌舞。
  開元二十二年,玄宗為壽王選妃,元□聞知此信,夤緣李林甫,為之揄揚,得冊為壽王妃。其時年才十六,明□翠羽,豔麗如仙。嬌鳥名花,移根上苑,可算天幸。
  誰知貴妃意尤不足,以壽王無儲貳之望,自己有如此才貌,不得母儀天下,心懷抑鬱。且因壽王雖有陳平之美,內力不充,床笫之間,雖遂其願,更覺不樂。
  孰料天隨人意,玄宗所愛之武惠妃,忽然薨逝,內寵雖多,俱不當意。梅妃江采蘋,生得固然明豔,但性情孤高雅淡,不隨時俗,玄宗雖愛其美,卻嫌其腐,偶至宮中,不過飲酒賦詩,彈棋擊缽,藉此消遣。所以錦衾角枕,恒生形影之悲,意欲搜求美女,又恐物議頓生,中情抑鬱,舉動失常,每逢盛怒,笞撻中官,竟有傷重不起者。
  內監高力士,素得玄宗之寵,揣知其意,乘機進言道:「陛下俗得傾城美貌,莫如壽王之妃楊玉環,姿容蓋代,世所罕有。」玄宗道:「比梅妃如何?」高力士道:「臣未曾親見。但聞壽王作詞贊她,內中有一聯道:『三寸橫波回綠水,一雙纖手語香弦。』那年冊妃之時,看見楊妃的人,也都贊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由此推想,可知美貌無比了。陛下只要召她前來,便見分曉。」玄宗甚喜。即命高力士,快去宣楊妃來。
  力士領旨,即到壽王宮中,宣召楊妃。楊妃問道:「聖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見駕,自有分曉。」
  楊妃心中喜懼交迸,來見壽王道:「妾事殿下,本期同偕到老。誰知聖上,忽遣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與殿下永絕矣。」
  壽王執手大哭道:「良緣鬼妒,好事多磨。方欲與卿白頭相守,豈知禍起蕭牆,一池亂棒,打散鴛鴦,怎不令人痛心呢?」
  說罷,號啕大哭,昏暈過去。
  楊妃大驚,慌與宮女,盡力施救,此時室中哭聲,達於戶外。力士等候已久,入內相幫,救醒壽王,婉言相勸道:「聖上因一時興起,召王妃前往一見,或者即放回宮,亦未可知。為時已久,未便耽延,奴婢來時,聖上在宮立候,倘再遲延,恐怕聖上動怒,那時為禍為福,更難測料了。」
  壽王長歎一聲,對楊妃言道:「事已如此,勢不可違,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卿百凡珍重,以慰孤意。」
  說著,流淚不已。楊妃尚欲遷延,力士從旁再三催促,只得含著眼淚,辭別壽王,上輦而去。
  未知玄宗見了楊妃,如何情形,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章 鳳闕承恩

  話說力士將楊妃扶上輦來,風馳電掣趕往宮中。途中內侍,絡繹不絕,銜命相催,金連寶炬,連屬於道。楊妃坐在輦中,哭泣不止。內侍用碧玉盂,盛其香唾,唾入盂中,轉瞬之間,便成血色,光彩獨紅,渾如琥珀。眾人莫不稱異。
  須臾,已至宮內,力士率領見駕。楊妃含羞忍恥,參拜已畢,俯伏在地。
  玄宗命其平身,賜坐於帝。此時宮中,高燒銀燭,階前月影橫空,玄宗就月光下,將楊妃定睛細看。但見她:黛綠雙蛾,鴉黃半額。蝶戀裙不短不長,鳳綃衣且寬且窄。
  腰肢似柳,金步搖曳翠鳴珠;鬢髮如雲,玉搔頭掠青拖碧。依依不語,仿佛似越國西施;脈脈舍情,絕勝那趙家合德。豔冶銷魂,容光奪魄。真是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玄宗於月光中,見此絕世佳人,不覺筋酥骨軟,恨不能立刻抱入懷中,溫存一番,方稱心願。但是翁媳之間,名分有關,沉吟不決。
  力士近前,密奏道:「陛下狐疑不決,莫非為著名分一層麼?」玄宗微微點頭。力士道:「昔太宗納巢刺王妃,高宗納武才人,陛下今日納楊玉環,正是家法相傳,有何妨礙?」玄宗猶不能決,力士重又奏道:「陛下何不使楊妃自行具表,呈請為女道士,一面別為壽王擇配,俟冊過王妃,再納楊妃入宮,如此可塞外人之口,萬全之計,無過於此。」
  玄宗大喜稱善,即命力士,傳諭楊妃,儂計而行。
  楊妃不敢違旨,立刻具表,自請為女道士,賜號太真,住太真宮內,一面別為壽王,冊立韋昭訊之女為妃。
  玄宗為壽王冊妃之後,私幸太真宮,楊妃迎駕入內,朝拜如儀。玄宗見其神光離合,儀態萬方,實足壓倒六宮佳麗。即命置酒歡筵,互相酬酢,親愛逾恒。
  楊妃於數盞之後,微含醉意,離座奏道:「臣妾幼習宮商,頗善音律。今蒙陛下垂愛,願奏玉笛,以侑一觴。未知聖意如何?」玄宗大悅,命取於闐國所貢之玉笛,賜於楊妃。須臾取至,玉色溫潤有光,以手撫之,微覺暖氣襲衣。始知此笛為暖玉所制,冬日吹之,一室盡溫,真無價之寶也。
  楊妃按拍依聲,吹了一曲。笛聲嘹亮,響遏行雲。玄宗大喜,馨無算爵,已覺沉醉,傳旨宿於此間,命楊妃侍寢。
  玄宗心愛楊妃,已非一日,今日遂願,其樂自不待言。及至同床共枕,覺得貴妃體質肥壯,滑澤如美玉,溫軟如吳綿,妙不可言。
  楊妃初意以為玄宗年老,不料美如冠玉,床笫之間,大非壽王可比,心願酣足。遂與枕邊涕泣言道:「臣妾無狀,以殘花敗柳,得邀恩眷,死且不朽。然願得一物以為信,他日色衰寵替,可恃此挽留已去之餘恩,惟陛下垂憐為幸。」
  玄宗聞言,不勝愛惜,急以鈿盒一事,金釵一對,擘分其半,以賜楊妃。並用羅巾,親為拭淚,細語安慰道:「朕得愛卿,看那六宮粉黛,如同糞土,惟恨相遇已晚,雖朝夕追歡,猶恐不足。豈有秋扇見捐之事!今以二物為信,贈與愛卿,倘異日朕有負情之處,天神共鑒,社稷不永。」
  楊妃聞言,忙於衾中叩謝道:「得陛下如此鍾情,臣妾千秋萬歲,感德無窮矣。」
  玄宗大喜道:「朕明日早朝,當冊愛卿為貴妃,迎入宮中,共用歡娛。卿勿憂也。」
  到得次日,玄宗果然迎楊妃入宮,命百官於鳳凰園,冊楊妃為貴妃,贈其父元琰兵部尚書,母李氏涼國夫人,叔元□為光祿卿,兄□侍禦,從兄釗為侍郎。
  那楊釗本是張昌宗之子,寄養於楊氏的。玄宗以釗字有金刀之象,改賜其名為國忠。封貴妃三姊,一為韓國夫人,二為虢國夫人,三為秦國夫人,稱為皇姨,皆賜第宅。
  一時之間,楊氏之貴顯,傾動天下,煊赫無比。世人有五侯七貴之謠,庶民莫不搖首吐舌,稱為奇遇。盡願生女以光門楣。
  未知玄宗冊立貴妃之後,尚有何事,且待下文分解。

  第三章 兩美相逢

  話說玄宗自幸楊妃之後,宮中舊人,視如糞土,絕不臨幸。
  向日嬪妃之中,梅妃最得玄宗寵愛,車駕雖不日日前往,卻未間過三日。如今半月以來,未往西宮與梅妃晤面。梅妃雖無妒恨之心,然而爭嬌奪寵,乃女子之常情。梅妃久不見玄宗駕臨,便問親隨的宮女嫣紅道:「你可曉得皇上這兩日,為何不到我宮中?」
  嫣紅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來,便知分曉。」
  梅妃道:「你去尋來,待我問他。」嫣紅領旨出宮尋問。
  走到苑中,見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紅道:「待我要他一耍。」見一棵千葉的桃花,紅紅姣豔,便折了一小枝來,將花插在他頭上,取一嫩枝,塞向力士鼻孔中去。
  力士陡然驚醒,見是嫣紅,問道:「嫣紅妹子,你來做甚?」
  嫣紅笑道:「我家娘娘,特來召你。」力士便同嫣紅走到梅妃宮中,叩頭見過。
  梅妃問力士道:「聖上這幾日,為何不進我宮中?」力士道:「阿嚇,聖上在南宮中新納了壽王的楊妃,寵倖無比。娘娘難道還不知麼?」梅妃道:「我哪里曉得,且問你,聖上待她意思如何?」
  力士道:「聖上自從楊妃入宮之後,龍顏大悅。金鈿珠翠,皆由聖上親賜,舉族加官,宮中號曰娘子,儀禮侔於皇后。」梅妃聽了這句話,不覺兩淚交流道:「我初入宮之時,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
  高力士出宮去了,嫣紅將适才苑內所見,如何行徑,如何快活,說與梅妃知道。
  梅妃聽了不勝怨恨,嫣紅道:「娘娘不要煩愁,依奴婢愚見,娘娘莫若妝束了,步到南宮去,看皇爺怎麼樣說。」
  梅妃見說,便向妝臺,整理雲鬢,對了菱花寶鏡歎道:「天呵,我江采蘋如此才貌,何至憔悴至些,豈不令人腸斷。」
  說罷,兩淚交流,強打出精神來梳妝。
  嫣紅與宮女再三勸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鈿,打扮得齊齊整整,隨了七八個宮奴,向南宮緩步而來。
  卻見玄宗獨立花陰。梅妃上前朝見。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風,吹得你來?」梅妃微微的笑道:「時布陽和,忽南風甚競,故閑步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側,正要著人來宣妃子,共成一醉。」
  梅妃道:「聞得陛下寵納楊妃,賤妾一來賀喜,二來見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時之興,偶惹閑花野草,何足掛齒?」
  梅妃定要請見。
  玄宗不得已道:「愛卿既不棄嫌著她,來參見你就是。但她來時,卿不可著惱。」梅妃道:「妾謹依尊命,須要她拜見我便了。」玄宗道:「這也不難。」即召楊妃出來。
  楊妃望著梅妃叩頭,道了萬福。玄宗即命排宴。
  酒過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謝女之才,不惜佳句,贊她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揚萬一,望乞恕罪。」楊妃道:「妾系薄姿柳質,豈足當娘娘翰墨揄揚。」玄宗道:「二妃不必過謙。」叫左右快取一幅錦箋,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筆來,寫上七絕一首道: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梅妃寫完,呈與玄宗。玄宗看了,連聲讚美,付與楊妃。
  楊妃接來,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詞雖佳,內多譏諷。她說撇卻巫山下楚雲,笑我從壽邸而來;錦繡江天半為君,笑我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幾句,看她怎麼說。
  便對梅妃道:「娘娘美豔之姿,絕世無雙,待我回贊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詞描寫歹甚,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願也。」楊妃亦取箋寫道:美豔何曾減卻春,梅花雪裏亦清真。
  總教偕得春風早,不與凡花鬥色新。
  玄宗見楊妃寫完,贊道:「也來的敏快得情。」拿與梅妃道:「妃子你看如何?」
  未知梅妃看後,有何話說,且待下文分解。

  第四章 西閣爭風

  話說玄宗將詩遞於梅妃。梅妃取來一看,暗想道:「他說道梅花雪裏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與凡花鬥色新,笑我已過時了。兩下顏色有些不和起來。
  高力士道:「娘娘們詩詞唱和,奴婢有幾句粗言俗語解分。」
  玄宗道:「你試說來。」高力士道:「皇爺今日同二位玉美人,步步嬌,走到高陽臺。二位娘娘雙勸酒,飲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樣鼓,唱一套賀新郎。大家沉醉東風,皇爺卸下皂羅袍,娘娘解下紅衲襖。忽聞一陣錦衣香,同睡在銷金帳,那時節花心動將起來,只要快活三,那裏管念奴嬌,惜奴嬌。
  皇爺慢慢的做個蝶戀花,魚遊春水,豈不是萬年歡,天下樂。」
  只見二妃聽到他說到花心動,快活三,不覺嘻嘻微笑起來。
  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當取樂。二妃休得爭論。」
  遂挽手攜著二妃回官。
  梅妃生性柔緩,後竟為楊妃所譖,遷於上陽宮中。
  一日,玄宗閑步梅園,忽想起梅妃來,差高力士去探望。
  力士領旨到上陽宮,只見梅妃正在那裏傷感。力土連忙叩頭。
  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別聖駕以來,久無音問,今日甚事,有勞你來?」
  力士道:「聖上今日偶步梅園,十分思念娘娘,特著奴婢來探望。」梅妃聞言,便欣欣喜喜,問力士道:「聖上著你來探望,終非棄我,你可為我叩謝皇恩,說我無日不望睹天顏,還祈皇恩始終無替。」力士領命。隨即回到梅園,將梅妃所言奏上。
  玄宗聞言不覺嗟歎道:「我豈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選梨園最快駿馬,密召梅妃到翠華西閣相敘,不可遲誤。」力士應聲而去。玄宗連聲叫道:「轉來,你須悄地裏去,不可使楊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曉得。」
  便到梨園,選了一匹上等駿馬,竟到東樓,見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為何又來?」力士道:「奴婢將娘娘之言,述與皇爺聽了,皇爺浩歎道:『我豈忘汝!』就令奴婢,選了上等駿馬,密召娘娘到翠華西閣敘話。」梅妃道:「既是君王寵召,緣何暗地裏來?」力士道:「只恐楊娘娘得知,不是當耍。」梅妃道:「陛下為何怕著這個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馬,皇爺等久了。」梅妃便上馬而來。到了廳前,玄宗抱下馬來道:「愛卿,我哪一日不想你來?」梅妃道:「賤妾負罪,將謂永捐,不料又得複覲天顏。」
  玄宗就命宮女擺酒。食至數巡,梅妃斟上一杯,敬與玄宗道:「陛下果終不棄賤妾,幸滿飲此酒。」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賜梅妃。飲至半醉,玄宗雙手捧著她面龐,細看道:「妃子花容,略覺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懷,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卻越覺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還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處。」又飲了幾杯,便同梅妃進房,忽忽一睡,不覺失曉。楊妃在宮中,不見玄宗駕來,便問宮女念奴。念奴道:「奴婢聞萬歲著高力土,召梅娘娘,至翠華西閣。」楊妃聽了,忙自步到閣前。
  驚得那些常侍飛報導:「楊娘娘已到閣前,將如之何?」
  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夾帳間。楊妃走到裏面,見禮畢,問道:「陛下為何起得遲?」玄宗道:「還是妃子來得早。」
  楊妃道:「賤妾聞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她在東樓。」楊妃道:「今日宣來,同至溫泉一樂。」
  玄宗只是看著左右,也不去回答她。
  楊貴妃怒道:「肴核狼藉,禦榻下有婦人珠舄,枕旁有金釵翠鈿,夜來何人侍陛下寢?酣睡至日出,還不視朝,是何體統,陛下可見群臣,妾在此閣,以俟駕回。」
  玄宗愧甚,拽衾向屏複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視朝。」
  楊妃怒甚,將金釵翠鈿擲於地,竟回私第。
  不想小黃門見楊妃勢急,恐生餘事,步送梅妃回宮。玄宗見楊妃已去,欲與梅妃再圖欣慶,卻被黃門送去。大怒斬之,親自拎起金釵翠鈿包好,又將夷使所貢珍珠一斛,著永新領去,送往東樓。
  梅妃問道:「聖上著人送我歸來,何棄我之深乎?」永新道:「萬歲非棄娘娘,恐怕楊娘娘性惡,所送黃門已斬訖矣。」
  梅妃道:「既然憐我,又怕這肥婢,豈非棄我也?原物俱已拜領,所賜珍珠不敢受。有詩一首,煩你進到禦前道:妾非忤旨不受珍珠,恐怕楊妃聞知,又累聖上受氣耳。」
  永新領命而出,半珍珠並詩獻上。玄宗拆開一看,念道: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覽詩,悵然不樂,又喜其詩之妙,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楊妃既懷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她。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五章 玉魚治疾

  話說玄宗自翠華西閣,受了貴妃一場羞辱,並且語言譏諷,指桑罵槐,刺刺不休。玄宗知她妒性甚重,不敢和她計較,惟有低首認過,笑臉承順,求其回意罷了。誰知貴妃盛怒之下,觸動內火,竟至齒痛起來。
  原來楊貴妃自幼至長,身體壯實,從無絲毫癬疥之疾,但是體既肥胖,最畏炎熱,一交夏令,即香汁浸淫,羅衣污漬,加以玄宗自知年老,床笫之間,恐怕不愜貴妃之意,不免命力士多進媚藥,有時貴妃亦複服之,媚藥性多熱毒,貴妃受毒既深,又為梅妃之事,無端發怒,於是時患齒痛。每當疾作,支頤默坐,蹙額顰眉,令人見之,不勝憐惜。玄宗屢敕太醫,進藥調治,卒無效驗。遂問群臣醫齒之法,苟能使貴妃止痛,不吝重賞。時有禦史吉溫奏道:「臣同裏有富室朱氏,家藏玉魚一事,系於闐國所產,其物清涼切骨,夏日盛暑之際,含玉魚於口中,即覺遍體清涼,止渴祛煩。且有一種奇妙之處。如患齒痛者,以此魚熨貼患處,即可止其疼痛。臣在家時,曾於親戚家,目睹此物,故知其功用甚詳。今楊娘娘既患齒痛,何不遣使,就朱氏求取玉魚,可以無須別尋妙藥。」
  玄宗聞奏大喜,即遣中使,乘禦廄八百里駿馬,至朱氏索取玉魚。未及三日,即回京複命。玄宗適坐早朝,中使當庭陳獻玉魚。玄宗視之,表裏瑩澈,鱗甲如生,確系珍貴之物。心中大悅,急欲一試其功效,即傳旨散朝,徑往貴妃宮中。
  時貴妃齒痛方劇,玄宗戒內侍勿得通報,致勞貴妃接駕,愈增痛苦。停輦內宮門口,悄然而入。時值暑月,天氣酷熱,回廊之下有宮女三四人,坐於石欄幹旁,玄宗毫不聲張,移步入內。見貴妃衣紅綃衣,穿綠紗褲,坐在沉香椅上,側身靠著花梨卓,以手支頤,露出玉臂半截,潔白如霜雪,雙眉鎖合,蹙損春山,另有一種嫵媚神情,令人難書難描。
  玄宗入室,貴妃方才知覺,意欲起身迎接,玄宗緊行一步,以手按其香肩,含笑道:「朕與妃子,恩則夫妻,情猶兄妹,何必拘拘於俗禮?朕因妃子齒痛大發,百藥難療,心中焦灼,莫可名狀。前日聞吉禦史言,知有玉魚可治。今已求得,妃子試含於口內,是否有效。」貴妃謝恩既畢,急取玉魚在乎,略一審視,便納於口內,含於患處。俄頃之間,覺清涼之氣,直達肺腑,肌膚之上,香汗霎時收盡,陡覺涼快無比,津液汨汨,自丹田透出,十分齒痛,已去其七,芳心大悅。玄宗見玉魚有效,不禁狂喜,急攬貴妃於懷,笑慰之道:「恨不能早聞吉禦史之言,致使妃子多受幾日痛苦,心實不安。」貴妃笑道:「玉魚真是寶物,初含之時,尚有些微疼痛,今竟絲毫不覺,使臣妾如釋重負,皆出自陛下之賜。那吉禦史的功勞,亦不可沒。」
  玄宗稱善。即傳旨賜吉溫黃金二十斤,以酬其功,並賜朱氏粟三千石,帛三千匹,蔭其一子為千戶,以為玉魚代價。
  此事一傳朝野,上下莫不引為美談。後人所作楊妃齒痛圖,即是狀當日之情形也。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六章 癖嗜荔枝

  話說玄宗見貴妃齒痛已愈,不勝歡喜。從此以後,更是千依百順,不敢違拗。因貴妃隨其父元琰宦蜀中時,酷嗜生荔枝。
  入宮以後,玄宗嘗詔蜀中守臣,以時進奉。
  其年四月中,曾一度進獻。玄宗得之大喜。試啖一顆,覺其味不甚甘美,且有酸味,私念貴妃何取於荔枝,時常津津樂道,視為奇珍異品,豈貴妃之嗜好,與人有異趣麼。
  退朝之後,使內侍捧著金盤,盤中滿貯荔枝,徑往貴妃宮中而來。貴妃聞報,急趨出迎接。二人攜手而入,至內宮坐定。
  玄宗含笑向貴妃道:「今日覓得異寶,當令妃子一嘗異味。」
  因顧謂隨來內侍,將金盤獻上。玄宗親自揭開盤蓋。
  只見盤中滿盛連枝帶葉之荔枝,約百餘顆。貴妃見之大喜,即取一顆剝食之,不覺攢眉半晌。
  玄宗見狀問道:「妃子嗜食荔枝,至形諸夢寐,征之詩歌。
  今既得而食之,面有不豫之色,何也?」
  貴妃啟奏道:「蜀中荔枝種類甚多,最上者為陳家紫、練家紫,次者為江家綠,其下名目繁多,一時不能備述。臣妾隨臣父宦蜀時,臣父於諸姊妹中,最愛臣妾,知臣妾喜食荔枝,不惜重資,多方購買,聞有佳種,恒於隔年,先付定錢,故臣妾所食者,雖不可得上品,猶不失為中品。今滋獻來之荔枝,作長圓形,色淡而多刺,蜀人呼之為虎刺,系荔枝中之最劣者。無怪其味酸澀,不堪下咽也。且荔枝之為物,最忌陳宿,凡自枝上初摘而下者,其中之液質豐滿,吸入口中,滿口甘芳,齒牙清冽,如飲仙露瓊漿。若隔一二日,則荔枝液漸乾,甜味亦漸減,五日以外,則毫無香味矣。今妾食此荔枝,辨別其味,大約離樹已有十餘日之多,是以荔枝之真味全失,猶不如龍眼也。」 玄宗聞言,嘆服道:「妃子辨物之工,至於如此,可謂冰雪聰明,體物瀏亮了。自此以後,置驛按站,指名索貢可也。」
  貴妃稱謝再三。
  明日視朝,命後部設置驛站,擇選驛馬,專運荔枝,限五日以內到京,有失期者,以貽誤軍機論。若吏民有阻障損害等情,以毀傷禁物論。
  此旨一頒,閩蜀之間,遂為官吏騷攪,無有寧歲。玄宗為了貴妃癖嗜一物,勞民傷財,直到如此地步,哪能不召禍亂呢?
  當時杜牧之有詩兩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便是詠這件事情的。你說可歎不可歎呢?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七章 恃寵被黜

  話說玄宗寵愛貴妃,設置驛站,專遞荔枝。那梅妃獨居上陽宮,十分寂寞。一日,偶聞有海南驛使到來,因問宮人道:「可是來進梅花麼?」宮人回道:「是進荔枝與楊娘娘的,娘娘的梅花,是沒有貢獻了。」
  梅妃聽說梅花絕獻,荔枝貢來,心下不勝傷感。即召高力士問道:「你日日侍奉皇爺,可知皇爺意中還記得江采蘋三個字麼?」
  力士道:「皇爺非不心愛娘娘,只因畏懼貴妃娘娘,所以不敢親近。」
  梅妃道:「我知肥婢妒我,皇上決不能忘情於我。曾聞漢陳皇后遭貶,以千金賂司馬相如,作長門賦,獻於武帝,遂得複被寵遇。今日可有像司馬相如的才人麼?我欲請其作賦,以目上意,亦不吝千金之贈。你試為我求之。」
  力士畏楊妃之威勢,不敢應承,只推說一時無此才人。梅妃歎道:「何古今人才之不相及也。」
  力士道:「娘娘大才,遠勝漢後,何不自作一賦,獻於皇爺呢?」
  梅妃笑而點首,力士退出,宮人呈上紙筆,梅妃研墨伸紙,自作樓東賦一篇,其詞道:玉境塵生,鳳奩香殄,懶蟬鬢之巧梳,閃縷衣之輕練。苦寂寞於蕙宮,寄芋綿於蘭殿,信□梅之落盡,隔長門而不見。
  況乃花心□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紅院日暮,聽鳳吹以回頭;碧雲殘夜,對素月以凝眸。溫泉不到,憶舍翠之舊事:閑庭深閉,嗟青鳥之信修。緬想太液清波,水光蕩漾,笙歌開宴,隨從宸遊。奏舞鸞之妙曲,乘畫□之仙舟。兩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於幽宮。思舊歡而不繼,勞夢想於朦朧;度花晨與月夕,慵獨對平春風。欲相扣之奏賦,奈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畢,已響動乎疏鐘。空長歡而掩淚,步躊躇乎東。
  賦成奏上,玄宗見了,沉吟嗟賞。想起舊情,不覺為之憮然。
  楊妃聞之大怒,氣忿忿的來道:「梅精江采蘋;庸賤婢子,每敢宣言怨望,宜既賜死。」
  玄宗默然不答。楊妃奏之不已,玄宗說道:「他無聊作賦,全無悖慢語,何可加誅?朕只置之不論罷了。」
  楊妃道:「陛下不忘情於此婢耶,何不再為翠華西閣之會。」
  玄宗見他提起舊事,又慚又惱,只因寵愛已慣,姑且忍耐。
  楊妃見玄宗不肯依她所言把梅妃處死,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間,全沒有個好臉色,常使性兒不言不語。
  一日,玄宗宴諸王於內殿。諸王請見妃子。玄宗應允,傳命召來,與諸王相見畢,坐於別席。酒半,寧王吹紫玉笛為念奴和曲。既而宴罷席散,諸王俱謝恩而退。
  玄宗站起更衣,楊妃獨坐,見寧王所吹的紫玉笛兒,在禦榻之上,便將玉手取來,把玩了一番,就按著腔兒,吹弄起來。此王是詩人張祜所雲:深宮靜院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
  楊妃正吹之間,玄宗適出見之,戲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他拿來吹著。此支紫玉笛兒,是寧王的。他才吹過,口澤尚存。汝何得便吹?」
  楊妃聞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放下說道:「寧王吹過已久,妾即吹之,諒亦不妨。還有人雙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幫脫綻,陛下也置之不問,何獨苛責於妾也?」
  玄宗因他酷妒梅妃,又見他連日意志蹇傲,心下著實有些不悅。今日酒後同她戲語,她卻略不謝過,反出言不遜,藐視朕躬,又牽涉著梅妃的舊事,不覺勃然大怒,戀色厲聲道:「阿環,何敢如此無禮?」
  便一面起身入內,一面口自宜旨,著高力士即刻將輕車送她還楊家去,不許入侍。正是:妒根於心,驕形於面,語言觸忤,遂致激變。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八章 剪發邀恩

  話說楊貴妃平日恃寵慣了,不道天威今日忽然震怒,此時正欲面謝恩情,哀求赦宥,恐盛怒之下,禍有不測,況奉旨不許入侍,無由進見,只得含著眼淚,登車出宮私托高力士照管宮中所有的物件,當下來至楊國忠家,訴說其故。
  楊家兄弟姐妹忽聞此信,吃驚不小,相對涕淚,不知所措。
  李林甫在旁,欲進一言以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輕奏,且不便入宮,也不敢親自到楊家來面候,只得密密使人探問消息罷了。
  正是:一女人忤旨,群小人失勢。禍福本無常,恩寵固難恃。
  那玄宗一時發怒,將楊貴妃逐回入內,便覺得宮闈寂寞,舉目無當意之人。
  欲再召梅妃入侍,不想他聞楊妃欲譖殺之,心中又惱恨,又感傷,遂染成一病,這幾日正臥床上,不能起來。玄宗寂寞不堪,焦躁異常,宮女監們,多遭鞭撻。
  高力士微窺上意,乃私語楊國忠道:「若欲使妃子複入宮中,須得外臣奏請為妙。」
  時有法曹官吉溫,與殿中侍禦使羅希□,用法深刻,人人畏憚,稱為閻羅。楊國忠乃求他救援,許以重賄。 吉溫於偏殿奏事之暇,從容進言道:「貴妃楊氏婦人無識,有忤聖旨,自應驅逐。但向蒙恩寵,今即使其罪當死,亦只合死於宮中。陛下何惜宮中一席之地,而忍今其居住於外乎?」
  玄宗聞其言,慘然首肯,及退朝回宮,左右進膳,即命內侍霍韜光,撤禦前玉食。及珍玩諸寶具奇物,齎至楊家,宣賜妃子。楊貴妃對使謝恩訖,因涕泣說道:「妾罪該當萬死,蒙聖上的洪恩,從寬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龍光,今又忽遭棄置,更何面目偷生人世乎?妾死無以謝上,妾一身衣服之外,無非聖恩所賜,惟發膚為父母所生,竊以一發,聊報我萬歲。」
  遂引刀自剪其發一縷,付霍韜光說道:「為我獻上皇爺,妾從此死矣。幸勿複勞聖念。」
  霍韜光領諾,隨即回宮複旨。備述妃子所言,將發兒呈現上。玄宗大為惋惜,命高力士以香車乘夜召楊貴妃進宮。楊貴妃毀妝入見,拜伏認罪,更無一言,惟有嗚咽涕泣。
  玄宗大不忍情,親手扶起,立喚侍女,為之梳妝更衣。溫言撫慰。命左右排上宴來。
  楊貴妃把盞跽獻說道:「不意今夕得複觀天顏。」玄宗掖之使坐。是夜同寢,愈加恩愛。
  至次日,楊國忠兄弟姊妹,俱入宮來叩賀。太華公主與諸王,亦來稱賀。玄宗賜宴盡歡。
  看宮聽說,楊貴妃既得罪被遣,若使玄宗從此割絕愛情,不准入幸,則群小潛消,宮闈清淨,何至釀禍啟亂。
  無奈心志蠱惑已深,一時擺脫不下,遂使內監得以窺視其舉動,逢迎進說,交通外奸,心中如藕斷絲連,遣而複召,終貽後患,此雖是他兩個前生的孽緣未盡,然亦國家氣數所關。
  正是: 手剪青絲酬聖德,頓教心志重迷惑。
  回頭再顧更媚生,從此傾城複傾國。
  楊妃複入宮之後,玄宗寵比從前,更甚十倍。楊氏兄弟姊妹,作福作威,亦更甚於前日,自不必說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九章 私通祿山

  話說楊貴妃複入宮中,玄宗愈加愛惜,真是言聽計從,恩寵已極。
  其時範陽節度安祿山來朝,玄宗以其相貌魁梧,語言便給,甚為寵倖,留之在朝侍駕。
  祿山本屬胡人,外貌誠樸,內實奸詐。玄宗稱其信篤真誠,待遇日隆,得以非時謁見,宮苑嚴密之地,出入無禁。
  一日,祿山覓得白鸚鵡一只,雪衣紅爪,玉潔可愛,頗善人言,置之金絲籠中,欲獻與玄宗。聞駕幸御苑,便攜至苑中,正遇玄宗同著太子,在花叢中散步。祿山望見,將鸚鵡籠兒,掛在樹枝上,趨步朝拜。卻故意只拜了玄宗,更不拜太子。
  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祿山假意的說:「臣愚,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臣何敢當至尊面前謁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儲君,豈論官爵,朕千秋萬歲後,繼朕為君者。卿等何不拜。」
  祿山道:「臣愚,向只知皇上一人,臣等所當盡忠報效,卻不知有太子當一體敬事。」
  玄宗回顧太子道:「此人樸誠乃耳。」
  正說之間,那鸚鵡在籠中叫道:「安祿山快拜太子。」安祿山方才望著太子下拜,拜畢即將鸚鵡攜至禦前。
  玄宗道:「此鳥不但能言,且曉人意。卿從何處得來?」 祿山扯個謊說道:「臣前征契丹,至北平郡,夢見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為之設祭。當祭之時,此鳥忽從空飛至。臣已為祥瑞,取而養之,今已馴熟,方敢上獻。」
  言未已,那鸚鵡又叫道:「且莫多言,貴妃娘娘駕到了。」
  祿山舉眼一望,只見許多宮女簇擁著香車,冉央而來。到得將近,貴妃下車,宮人擁至玄宗前行禮,太子也行禮罷,各就坐位。
  祿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著,祿山便不回避,望著貴妃拜了一拜,拱立階下。
  玄宗指著鸚鵡對貴妃道:「此鳥最能人言,又知人意。」
  因看著祿山道:「是那安祿山所進,可付宮中養之。」
  貴妃道:「鸚鵡本能言之鳥,而白者不易得,況又能曉人意,真佳禽也。」即命宮女念奴,收去養著,因問:「此即安祿山耶?現為何官?」
  玄宗道:「此兒本塞外人,極其雄壯,向年歸附朝廷,官拜範陽節度,朕愛其忠直,留京隨侍。」因笑道:「他昔曾為張守□養子,今日侍朕,即如朕之養子耳。」
  貴妃道:「臣妾如聖諭,此人真所謂可兒矣。」玄宗笑道:「妃子以為可兒,便可撫之為兒。」貴妃聞言,熟視祿山,笑而不答。
  祿山聽了此言,即趨至階前,向著貴妃下拜道:「臣兒願母妃千歲。」
  玄宗笑說道:「祿山,你的禮數差了,俗拜母,先須拜父。」
  祿山叩頭奏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後父。」玄宗顧視貴妃道:「即此可見其樸誠。」
  說話間,左右排上宴來,太子因有小病,不奈久坐,先辭回東宮去了。玄宗即命祿山侍宴。祿山於奉觴進酒之間,偷眼看那貴妃的美貌,真個是: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長,減之大短。看來豐厚,卻甚輕盈,極是嬌憨,自饒溫雅。允矣胡天胡帝,果然傾國傾城。
  那安祿山久聞楊貴妃之美,今忽得觀花容,十分欣喜,況又認為母子,將來正好親近。因遂懷下個不良的妄念。這貴妃又是個風流水性,她也不必以貌取人,只是愛少年,喜壯士,見祿山材貌充實,鼻准豐隆,英銳之氣可掬,也就動了個不次用人的邪心。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章 洗兒賜錢

  話說安祿山拜認楊貴妃為母之後,外得玄宗之寵,內仗貴妃之勢,聲威煊赫,百僚側目。玄宗又命祿山與楊國忠兄妹,結為眷屬,時常往來,賞賜極厚。一時之貴盛莫比。又加賜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每月各給錢十萬,為脂粉之資。三位夫人之中,虢國夫人尤為妖豔,不施脂粉,自然天生美麗,真是天生尤物。
  一日,值祿山生日,玄宗與楊貴妃俱有賜齎。楊家兄弟姊妹們,又各設宴稱慶,鬧過了兩日,祿山入宮謝恩。禦駕在宜春院,祿山朝拜畢,便欲叩見母妃楊娘娘。
  玄宗道:「妃子適間在此侍宴,今已回宮,汝可自往見之。」
  祿山奉命,遂至楊妃宮中。
  楊妃此時方侍宴而回,正在微酣半醉之間,見祿山來謝恩,口中聲聲自稱孩兒。楊貴妃因戲語道:「人家養了孩兒,三朝例當洗兒,今日恰是你的生日三朝了,我當從洗兒之例。」
  於是乘著酒興,叫內監宮女們都來,把祿山脫去衣服,用錦緞渾身包裹,作繈褓中的一般,登時結起一座彩輿,把祿山坐於車中,宮人簇擁著繞宮遊行。一時宮中多人,喧笑不止。
  那時玄宗尚在宜春院中,閑坐看書,遙聞喧笑之聲,即問左右,後宮何故喧笑?左右回奏道:「是貴妃娘娘為洗兒之戲。」
  玄宗大笑,便乘小車,至楊妃宮中觀看,共為笑樂,賜楊妃金錢銀錢各十千,為洗兒之錢。
  一日,玄宗於昭慶宮閑坐,祿山侍坐於側旁。見他腹過於膝,因指著說道:「此兒腹大如抱甕,不知其中何所有?」
  祿山拱手對道:「此中並無他物,惟有赤心耳。臣願盡此赤心,以事陛下。」
  玄宗聞祿山所言,心中甚喜。哪知道:人藏其心,不可測識。自謂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從此待安祿山,真如腹心。安祿山之對玄宗,卻純是狼心狗肺,真是喪心之人,人方切齒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虧他還哄人說是赤心。可笑玄宗還不知是狼子野心,卻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癡心。
  閒話少說。且說當日玄宗與安祿山閑坐了半晌,回顧左右,問妃子何在?此時正當春深時候,天氣尚暖,楊妃方在後宮坐蘭湯洗浴。宮人回報玄宗說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微笑說:「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宮人即宣妃子來,不必更衣梳妝。
  少頃,楊妃懶妝便服,翩翩而至,更覺風韻非常。玄宗看了滿面堆下笑來。
  適有外國進貢,獻來的異香花露,即取來賜與楊妃,叫他對鏡勻面,自己移坐於鏡臺旁看之。楊妃勻面畢,將餘露染掌撲臂,不覺酥胸略袒,寶袖寬褪,微微露出二乳來了。玄宗見了說道:「妙哉!」軟溫好似雞頭肉。
  安祿山在旁,不覺失口說道:「滑膩還如塞上酥。」
  他說便說了,自覺唐突,好生局促。楊妃亦駭其失言,只恐玄宗疑怪,捏著一把汗。那些宮女們聽了此言,也都愕然變色。
  玄宗卻全不在意,到喜滋滋的指著祿山說道:「堪笑胡兒但識酥。」
  說罷,哈哈大笑。於是楊貴妃也笑起來了,眾宮女也都含著笑面。正是:若非親手撫摩過,那識如酥滑膩來。
  只道赤心真滿腹,付之一笑不疑猜。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一章 賞花開筵

  話說安祿山,因平時私與楊妃戲謔慣了,今當玄宗之前,不覺失口戲言,幸得玄宗不疑,瞞了過去。祿山心不自安,又因虢國夫人與自己交好,楊國忠暗中吃醋,時與作對。便與貴妃商議,意欲自請還鎮。
  貴妃雖捨不得他去,便因楊國忠百般作對,也恐弄出事來,只得任他自請還鎮。
  玄宗見祿山願歸範陽,只道他盡心國事,心中甚喜。當即允其所請,命祿山以範陽節度,謙領平盧、河東三鎮。
  祿山謝恩,遄回範陽,訓練士卒,屯聚糧草,暗施逆謀,暫按不提。
  單說楊貴妃自祿山去後,悶悶不樂,茶飯無心,大有厭厭欲病之勢。玄宗不知就裏,惟有日事取樂,以寬其心。
  是時宮中最盛的是芍藥花,是楊州所貢,即今之牡丹也。
  有大紅、深紫、淡黃、淺紅、通白各色名種,都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下。時值清和之候,此花盛開。玄宗命內侍,設宴於亭中,同楊貴妃賞玩。
  楊貴妃看了花說道:「此花乃花中之王,正宜為皇帝所賞。」
  玄宗笑說道:「花雖好,而不能言,不如妃子之為解語花也。
  正談笑間,只見樂工李龜年,引著了梨園中一班新選的一十六名子弟,各執樂器,前來承應,叩拜畢,便待皇上同貴妃娘娘飲酒,命下奏樂唱曲。
  玄宗道:「且住,今日對妃子賞名花,豈可複用舊樂耶。」
  即著:「李龜年將朕所乘玉花驄馬,速往宣召李白學士前來,作一番新詞慶賞。」
  龜年奉旨飛走,連忙出宮,牽了玉花驄馬,自己也騎了馬,又同著幾個夥伴,一進走到翰林院衙裏來,宣召李白學士。
  只見翰林院人役回說道:「李學士已於今日早晨,微服出院,獨往長安市上,酒肆裏吃酒去了。」
  李龜年於是便叫院中當差人役,立刻拿了李白學士的冠、袍、玉、帶、象笏,一同多人,走至市中,四處找尋。許多時候,忽聽得前街酒樓上,有人高聲狂歌道: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為醒者傳。
  當時李龜年聽了說道:「這個歌詩的聲音,不是李學士麼?」遂下了馬,同眾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樓來。果見李白學士,占著一副臨街座頭,桌上瓶中,供著一枝兒繡球花,獨自對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
  龜年上前,高聲說道:「奉聖旨,立宣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眾酒客方知是李學士,又聽說有聖旨,都起身站過一旁。
  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龜年念一句陶淵明的詩來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罷,便瞑然大睡。龜年此時無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隨眾人,一齊上前,將李白學士簇擁下樓來,即扶掖上玉花驄馬,眾人左護右持,龜年策馬後隨,到得五鳳樓前。
  有內侍傳旨,賜李學士走馬入朝。龜年叫把冠帶朝服,就馬上替他穿著了,衣襟上紐兒也扣不及,一霎時走過了興慶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馬,醉極不能朝拜。
  玄宗命鋪氍毹毯子於亭畔,且教少臥一刻,親往看視,解禦袍覆其體,見他口流涎沫,親以衣袖拭之。
  楊貴妃道:「妾聞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內侍取興慶池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吐之。
  李白方在睡夢中驚醒,略開雙目,見是禦駕,方掙扎起來,俯伏於地奏道:「臣該萬死。」
  玄宗見他兩眼朦朧,尚未蘇醒,命左右內侍扶起李白學士,賜亭前,一面叫禦廚光祿庖人,將越國所貢鮮魚(魚乍),造三分醒酒湯來。
  須臾,內侍以金碗盛上羹湯進來。玄宗見湯氣太熱,手把牙口,調之良久,賜李白飲之。
  彼時李白吃下,頓覺心神為之清爽,即叩頭謝恩說道:「臣過貪杯□,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時,不罪臣疏狂之態,反加恩眷,臣無任慚感,雖後日肝腦塗地,不足報陛下今日於萬一也。」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二章 曲奏清平

  話說李白醒後,玄宗笑道:「今日召卿來此,別無他意。」
  當即指著亭下說道:「都只為這幾本芍藥花兒盛開,朕同妃子賞玩,不欲複奏舊樂,故伶工停著,待卿來作新詞耳。」
  李白領命,不假思索,立賦清平調一章,呈上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玄宗看了,龍顏大喜,稱美道:「學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龜年與梨園子弟,立將此詞譜出新聲,著李暮吹羌笛,花奴擊鼓,賀懷智擊方響,鄭觀音撥琵琶,張野狐吹□篥,黃幡綽按拍板,一齊兒和唱起來,果然好聽的很。少頃,樂闋。
  玄宗道:「卿的新詞甚妙,但正聽得好時,卻早完了。學士大才,可為再賦一章。」
  李白奏道:「臣性愛酒,望陛下以餘樽賜飲,好助興作詩。」
  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詩呢?」
  李白道:「臣有詩雲:酒渴思吞海,詩狂欲上天。臣竊自稱為酒中仙,惟吃醉後,詩興愈高愈豪。」
  玄宗大笑,遂命內侍將西涼州進貢來的葡萄美酒,賜與學 士一金鬥。李白叩受,一口氣飲畢,即舉起兔毫再寫道: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玄宗覽罷,一發歡喜,讚歎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詞雅調,用不著眾樂工嘈雜。」乃使念奴轉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個悠揚悅耳。
  曲罷,又笑說與李白道:「朕情興正濃,可煩學士再賦一章,以盡今日之歡娛。」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硯,教楊貴妃親手捧著,求學士大筆。
  李白逡巡遜謝。又頃刻之間,濡起兔毫筆來,題了一章獻上。其詩雲: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玄宗大喜道:嚇此詩將人面花容,一齊都寫盡,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須要相和。」
  乃即命永新、念奴,同聲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楊妃彈琵琶和之。和罷,又命李龜年將三調再葉絲竹,重歌葉轉,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中將換一調,則故遲其聲以媚之。曲既終,楊妃再拜稱謝。
  玄宗笑道:「莫謝朕,可謝李學士。」楊貴妃乃把玻璃盞斟酒,敬李學士,斂衽謝其詩意。
  李白回身回避不迭,跽飲酒吃,頓首拜賜。玄宗仍命以玉花驄馬,送李白歸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愛之, 楊貴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卻深恨脫靴之事,想道:「我蒙聖眷,甚有威勢。
  皇太子也常呼我為兄,諸王侯伯輩,都呼我為翁,或呼為爺。
  叵耐李白小小一個學士,卻敢記著前言,當殿辱我,如今天子十分敬愛他,連貴妃娘娘也深重其才華,萬一此人將來大用,甚不利於我等。怎生設個法兒,阻其進用之路才好。」
  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調中,尋他一個破綻,說惱了貴妃娘娘之心。總使天子要重用他,當不得貴妃娘娘於中間阻撓,不怕他不日遠日疏了。」計策已定。
  一日入宮,見楊貴妃獨自憑欄看花,口中正微吟著清平調,點頭得意。
  高力士四顧無人,乘便間奏道:「老奴初意娘娘聞李白此詞,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
  楊妃驚訝道:「有何可怨處?」力士道:「他說『可憐飛燕倚新妝』,是把趙飛燕比娘娘。試想那飛燕,當日所為何事,卻以相比,極其諷刺,娘娘豈不覺乎?」
  原來玄宗曾閱趙飛燕外傳,見說她體態輕盈,臨風而立,常恐吹去,因對楊妃戲語道:「若汝則任其吹多少。」蓋嘲其肥也。楊妃頗有肌體,故梅妃詆之為肥婢,楊妃最恨的是說她肥。李白偏以飛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卻被高力士說壞,暗指趙飛燕私通燕赤鳳之事,合著她暗通安祿山,以為含刺,其言正中他的隱微。於是遂變為怒容,反恨於心。
  自此楊妃每於玄宗面前,說李白縱酒狂歌,放浪難羈,無人臣禮。
  玄宗屢欲升擢其官,都為楊妃所阻;楊國忠亦以磨墨為恥,也常進讒言。玄宗雖極愛李白,卻因宮中不喜他,遂不召他內宴,亦不留宿殿中。李白明知為小人中傷,他即上疏乞休。玄宗哪里就肯放他回去,溫旨慰諭了一番,不允所請。李白自此以後,益發放飲狂歌,正所謂: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時。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三章 上巳修禊

  話說貴妃有姊二人,妹一人,皆封國夫人。三人中,惟虢國夫人,最為妖冶,且又早寡。玄宗欲為之擇婿,曆舉朝臣中之門第高貴麗青年貌美者,以詢虢國夫人,但得其點頭應許,即為之圖成好事。虢國只是笑而不答。
  玄宗不能猜度其意,久之,恍然有悟,撫掌笑道:「小姨殆以嫁得丈夫,便有拘束,不如任意逍遙,較為舒服麼。」
  虢國含羞低首,惟媚目流波,向玄宗嫣然一笑。
  玄宗雖則曾經滄海,對此絕世麗人,眉目傳情,亦不禁魂銷魄蕩,惟礙於貴妃在側,未能真個銷魂。彼此二人眠思夢想,思欲一快其情欲,終無機會可得。
  貴妃是聰明人,早已看出二人之行徑,若在他人,未免打翻醋甕。只以虢國與自己有連枝同氣之情,不得不暫且含忍,惟有暗中留意,事事提防,不使虢國得嘗禁臠。
  虢國亦知其意,心中不免怨恨,形諸辭色,於是宮中亦不常往來,恐遭貴妃的白眼,自在外旁招蜂惹蝶,居恒裝束得十分豔麗,引誘京師中的宦家子弟。
  當時富貴之家,青年美貌男子,往往有無故失蹤者,究其去處,大都藏於虢國、秦國府中,眾人鉗口結舌,不敢聲張,懼招大禍。虢國夫人雖素性不喜濃汝,但是蛾眉淡掃,蟬鬢輕梳,果然萬種風流,不愧美人本色。杜牧曾有詩詠之道: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她那風流放誕之狀,可想見了。玄宗垂涎虢國已久,苦於無隙可乘。一日,適逢上巳良辰,湔裙令節,玄宗與貴妃及諸貴戚,車龍馬水,望曲江而來。一路上香風微送,羅綺繽紛,引得舉國人士,如醉如狂。杜甫之麗人行,即詠此事。
  玄宗至行宮中,與貴妃及虢國、秦國等,歡然暢飲;履舄交錯,脂粉香濃,左顧右盼,逸興遄飛,酒酣之際,玄宗屢以目視虢國。虢國心領神會,亦時時報以秋波。二人心房中均覺突突跳動,面上又陣陣發熱。
  適逢其會,貴妃忽然觸動遊興,要往行宮外閑眺一回,問二夫人願意同往否?玄宗急以目止虢國;虢國會意,托言更衣,請貴妃與秦國先去。
  二人去後,玄宗即攜虢國之手,徑入帳中,了卻相思孽債。
  二人正在巫峽春濃之際,貴妃忽然想起此事,急忙回到行宮,只見杯盤狼藉,人影全無,詢問宮人,宮人不敢隱瞞,悄悄稟知其事。貴妃大怒,遽自起身,先回禁中而去。
  及至玄宗興盡,與虢國攜手出外,宮女稟知娘娘已經先回禁中。玄宗大驚。虢國亦懷慚無地。及玄宗回宮以後,不知賠了許多小心,換得貴妃無數眼淚,方將此事不提。可笑玄宗當垂暮之年,既得豔妃,還要沾花惹草,調戲小姨,豈非自尋煩惱麼。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章 華清避暑

  話說玄宗自修禊歸宮,為了虢國夫人一事,不知賠了多少小心,方才平安。從此以後,不敢再生妄想。
  但是玄宗與貴妃,在禁中卿卿我我,時刻不離,終為禮法所拘,不能放浪形骸,稱心如意;且又不能連日不見群臣,若三日不視朝,那朝內自命忠直之臣,必致進言極諫,縱使不納其言,問心不免自愧。不如避居華清官裏,將國家大小諸事,付之不見不聞,安安穩穩,與貴妃暢敘伉儷之樂。
  或並坐納涼,或評花鬥草,有時倚聲度曲,至鬥轉參橫,方歸內寢。有時清晨同夢,至日上三竿,猶未起身,起居飲食,隨心所欲,無拘無束,不啻神仙。若在宮中,只要雄雞再唱,已不能戀戀香衾,即須起身梳洗,以便早朝。設或稍稍晏起,朝中百官,必多腹誹之語。是以玄宗貪戀華清,視為洞天福地,初因避暑而來,及至暑氣將銷,新涼已至,群臣屢表請歸,玄宗尚逗留不肯遽返。
  一日,正交正午,玄宗與貴妃尚戀衾中,眾宮女閒暇無事,相與憑欄玩賞。
  其時池中荷花雖已開殘,尚有一二枝亭亭鬥豔,妃紅儷白,潔淨無塵。眾宮女正倚欄遙矚之際,猝睹雌雄二鴛鴦,遊戲水面,交頭比翼,出沒於蓮葉之中。
  於是互相戲謔,彼謂汝面上忽現紅色,難免撩動春心;此 謂彼眼目乜斜,眉梢之上,已露無邊春色。彼此嘲笑不已。
  念奴以指自捋其面道:「爾等羞也不羞,深宮寂寞,居處無郎,何至厚臉若此,爾等果欲效水中鴛鴦,當向餘叩頭四個,餘即代爾等叩求楊娘娘,待娘娘去轉求萬歲爺。因萬歲爺與楊娘娘皆系多情種子,必能體貼爾等衷腸,為開籠放鳥之舉,異日嫁得如意朗君,朝朝暮暮,寒食元宵,說不盡旖旎風遊,享不盡閨房幸福,一雙兩好,飲水思源,未識猶能記憶我念奴之德否?爾等試看水中鴛鴦,雄者追逐雌者之後,即昂著頭,舒著兩翅,有許多驕傲之態度;雌者搖頭擺尾,雙翅時時動搖,說不出那無窮的快樂。便是代爾等寫著未來的小影,爾等自思若果如此,心中快樂不快樂?須從實答應一聲,我俟萬歲爺、楊娘娘起身時,便代爾等去求情。」
  眾宮女正自看得動情,又被念奴調笑許多風流話,遂覺心頭突突跳動,一腔欲火,炎炎上升。口雖唾液,「咕咕」有聲,一時之間,竟答不出一句話來。念奴拍掌大笑。不期驚動玄宗貴妃,便問念奴,何事大驚小怪。念奴不敢隱瞞,一一稟知。
  玄宗聞奏,不禁狂笑道:「此皆朕之不是,朕與貴妃,日日在溫柔鄉中討生活,宮女輩看得情動,自然不能牢鎖春風矣。」
  因大聲喚眾宮女道:「爾等貪看水中鴛鴦,何如朕與妃子被底鴛鴦。」言次,將一手揭起鮫綃帳,則見貴妃斜臥床中。玄宗正附於貴妃之傍,真是一幅絕妙春豔圖。若無錦被遮身,便不堪屬目矣。引得念奴與眾宮女,皆掩口葫蘆。
  眾人面面相覷,兩頰現出朵朵桃花,無不心猿意馬,奔突難收。如此風流帝王,真是千古罕見。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五章 夜半私盟

  話說玄宗以邊境無事,安心放志,且又自計年已漸老,正須及時行樂。
  遂日夕與嬪妃內侍,及梨園子弟們,征歌逐舞,十分快活。
  楊妃與韓國夫人、虢國夫人輩,愈加淫佚嬌奢。
  華清宮中更置香湯泉一十六所。俱極精雅,以備嬪妃侍女們,不時洗浴。其奉禦浴池,俱用文瑤寶石砌成,中有玉蓮溫泉,以文木雕刻鳧雁、鴛鴦等水禽之形,蒙以錦繡,浮於泉水上,以為戲玩。每至天暖之時,酒闌之後,池中溫暖,玄宗與楊妃,各穿袷短衣,乘小舟浮蕩於其中。遊至幽隱之處,或正炎熱難堪,即令宮人扶楊妃到處就浴,每自宮眷浴罷之後,池中水退出禦溝,其中遺珠殘珥,流出街渠,在水中,行人常有所獲,其奢靡如此。
  楊妃因身體頗豐,性最怕熱,每當夏日,止衣輕綃,使侍兒交扇鼓風,猶揮汗不止。卻又奇怪得很,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相同,紅膩而多香,拭抹於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絕不猶人。
  天寶十載七月,玄宗與楊妃尚在華清官,那宮中有一殿名曰長生殿,極高爽涼快,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氣正當炎熱,玄宗坐於長生殿中納涼,楊妃陪著同坐,直至二更以後,方才入寢室中而臥,宮女亦都散去歇息。楊妃苦熱,睡不安穩,乃扯著玄宗起來,同出庭前乘涼,更不呼喚宮娥侍女們服侍。二人坐到更深,手揮輕扇,仰看星斗,此時萬籟無聲,夜景清幽,坐了一回,漸覺涼爽。
  玄宗低聲密語道:「今夜牛女二星相會,未知其樂何如?」
  楊妃道:「鵲橋渡河之說,未知果有此事否?若果有之,天上之樂,自然不比人間。」玄宗道:「若論他會少難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飲聚。」
  楊妃說道:「人間歡樂,終有散場,怎如天上雙星,永久成配。」說罷,不覺愴然嗟歎。玄宗感動情懷,說道:「你我恁般恩愛,豈忍相離,今就星光之下,你我二人,密相誓願,但願生生世世,長為夫婦。」
  楊貴妃聽玄宗之說,點頭道:「阿環願此誓言,雙星為證。」
  玄宗聽了此說,不覺大喜之極。
  後來有白居易《長恨歌》中,曾詠及此事。有句雲: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玄宗自此把楊妃更加恩愛。是年秋九月,蓬萊宮中那柑橘結實。這種柑橘,是開元年間江陵進貢來的,味極甘美。玄宗命將數枚種於蓬萊宮中,一向只開花不結實,還有時連花也不開。那年忽然結實二百餘顆,與江南及蜀中進貢者毫無異味,玄宗欣喜,親自臨視,命摘來頒賜各朝臣。楊國忠及眾官,上表稱賀,玄宗大悅,溫旨批答。
  那柑橘中卻有一個是合歡的,左右進上。玄宗見了愈加欣喜,與楊妃互相把玩。
  玄宗說道:「此果早知人意,我與妃子同心一體,所以結 此合歡之實,我二人可共食之,以應其兆。」
  乃促其坐,同剖交口而食,因命畫工寫命《合歡柑橘圖》,傳之於後世。楊國忠於此,又複獻諛詞以為說道:「此乃非常之祥瑞,陛下宜頒□稱慶。」正是:屈軼曾生堯帝時,自能指佞最稱奇。
  唐家柑橘成何用,翻使諛臣進佞詞。
  玄宗聽了楊國忠諛佞之言,遂降旨以宮中有珍果之慶,賜民大□。於是選擇吉日,率嬪妃及諸王輩,禦勤政樓,大張聲樂,陳設百戲,聽人縱觀,與民同樂。京城內百姓中,士民男女,擁集樓前,好不熱鬧。
  教坊女人,有一個王大娘者,其技能為舞竿,將一丈八尺長的一根長竹竿,捧至頭頂,竿兒上綴著一坐木山,為瀛洲方丈之狀,使一小兒手扶絳節,出入其間,口中歌唱。王大娘頭頂著竿,旋舞不輟,卻正與那小兒的歌聲,節奏相應。玄宗與嬪妃諸王等看了,俱嘖嘖稱奇。
  時有神童劉晏,年方九歲,聰明過人,因朝臣舉薦登朝,官為秘書省正字。是日玄宗召於樓中侍宴,命王大娘舞竿,因命劉晏詠王大娘舞竿的詩一首。劉晏應聲即吟道:樓前百戲競爭新,惟有長竿妙入神。
  說道綺羅偏有力,猶嫌輕便更驚人。
  玄宗同嬪妃及諸王,見劉晏詠詩敏捷,詞中又有隱帶諧謔之意,甚為讚歎。楊貴妃抱他坐於膝上,親為之梳發。
  梳罷,玄宗招之近前,親執其手,戲問道:「汝以童年, 官為正字,未知正得幾字。」
  劉晏應口答說道:「諸字都正,只有一個朋字未正。」這句話,分明說那些朝臣,各立朋黨,難以救正,恰好合著朋字形體,偏而不正之意。
  玄宗哪知其意,惟讚歎他年幼聰明。正在快樂之時,忽然人聲喧嘩。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六章 羯鼓催花

  話說玄宗忽聞喧嘩之聲,問是何故,內侍啟奏說:「樓下百姓,爭看花燈,擁擠喧嘩。」玄宗道:「可著該管官,嚴飭禁約,再著衛士彈壓,如再不止,拿幾個責治示眾。」
  劉晏忙奏道:「人聚已眾,不可輕責,以臣愚見,莫如使梨園樂工,當樓奏技,傳諭眾人,靜聽無嘩。彼百姓喜於聞所未聞,人聲自息矣。」
  玄宗點頭道:「此言極善。」遂命內侍,曉諭眾人,隨後命梨園子弟錦衣花帽,手執樂器,出至樓頭,站立於花燈之下,眾人擁著觀望。那歡笑之聲,雖未即止,已不似從前的喧鬧了。
  高力士奏道:「眾樂工之中,唯李謨的羌笛尤為擅名,眾人最為喜聽。宜命樓下眾人,清聽一曲,以息眾喧。」
  玄宗依其所奏,傳命李謨獨自當樓吹笛。李謨領旨,拿著一枝紫紋雲夢竹的笛兒,嘹亮嚦嚦,吹將起來。
  這一枝笛真吹得響徹雲霄,鸞翔鶴舞。樓下萬萬千千的人,都定睛側耳,寂然無聲。玄宗大喜。
  你道李謨的笛,如何恁般入妙?只因玄宗洞曉音律.絲竹管弦,無不各盡其妙。有時自製曲調。隨意即成,清濁疾徐,回環轉變,自合節奏。於諸樂器中,獨不喜琴聲,聞人鼓琴,便欲別奏他樂以洗耳,謂之解穢。其所最愛者,羯鼓與笛,以此為八音之領袖,為諸樂之所不可少。每當宮中私宴,梨園奏曲,玄宗或親自擊鼓,或吹玉笛以和之。楊妃亦喜吹玉笛。
  先是天寶初年,二月初旬,玄宗晨起,巾櫛方畢,時值宿雨初晴,景色明麗,內殿庭中柳杏將欲萌芽。玄宗兀坐四顧,咄嗟而起道:「對此景物,豈可不與他判斷。」
  遂命楊妃先吹玉笛一遍,隨後親自臨軒,擊羯鼓一通,其名曰《春光好),亦是玄宗自製的雅調。鼓音才歇,回顧庭前柳杏,都已葉舒花放,天顏大喜,指與眾嬪妃看了笑道:「此一事,可不喚我作天工耶。」眾畢頓首,口稱萬歲。
  又一日,玄宗寢於玉清宮中,忽夢有仙女數人,從空而降,容貌俱極美麗,手中各執一樂器,向著玄宗吹舞了一回,其中笛聲尤為佳妙。仙女道:「此乃神仙之樂,名曰『紫雲回』,陛下既深通音律,可傳受了去。」
  玄宗醒來,猶覺音樂在耳。遂自吹玉笛習之,盡得其節奏。
  過了二三日,偶乘月明之夜,與高力士改換了衣服,出宮遊戲。
  走過了幾處街坊,回走至宮牆外一座大橋之上,立著看月。
  忽聞遠遠的有笛聲嘹亮,仔細聽之,正是紫雲回的聲調。
  玄宗驚訝道:「此吾夢中所傳受,親自譜就的新翻妙曲,並未曾傳受他人,何故外間亦有此調。」大為可恨。遂密諭高力士道:「明日與我查訪那個吹笛的人,不要驚嚇了他,好好引來見我。」
  高力士領旨,查得一個少年,入宮見駕。玄宗問他昨夜所吹的笛曲,從何處得來。
  那少年奏道:「臣姓李名謨,自幼性好吹笛,因精於其技。
  前兩三夜,偶於宮牆外大橋上步月,聞得宮中笛聲。細聽節奏,極其新異,非複人間所有,因用心暗記,以指爪書譜,回家即依調試吹之,愈知甚妙。昨夜便自演習。不料有汙聖耳,臣該萬死,望陛下恕之。」
  玄宗喜其聰慧知音,遂命為押班梨園之長,供奉左右。自此李謨更得盡傳內府新聲,其技愈加精妙。當夜在勤政樓頭奏技,萬民樂聞,天子稱賞。笛聲既畢,眾樂齊奏,繼以清歌妙舞,樓下眾人都靜觀寂聽,更無喧鬧。直歡宴到曉鐘初鳴方散。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七章 演風流陣

  話說玄宗禦勤政樓,賜民大囗之後,啟恃承平,安然無慮,惟日夕在宮中取樂。
  楊妃亦愈加驕縱,內庭掌管貴妃位下,織錦刺繡及雕鏤者數百人,以供其賀生辰慶時節之用。玄宗遣中使往各處采為新寄可喜之物進奉。
  各處地方官,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供獻貴妃者,俱得不次升遷。玄宗遊幸各處,多與楊妃同車並輦而行。
  楊妃平常不喜坐輿,欲試乘馬。因命禦馬監選擇好馬,調養得及其純良,以備妃子坐騎。每常上馬時,眾宮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執轡授鞭,宮女服侍者數十人,前後擁護。楊妃倩妝緊束,窄袖輕衫,垂鞭緩步,媚態動人。玄宗亦自乘馬,或前或後,揚鞭馳騁,以為快樂。
  楊妃見了笑道:「妾舍車從騎,初次學乘,怎及陛下常事遊獵,鞍馬嫺熟。」馳逐之際,因每讓著先鞭。
  玄宗戲道:「只有騎馬我勝於你,可知風流陣上,你終須讓我一籌。」
  楊妃也戲說道:「此所謂老當益壯。」說罷,二人相顧,皆大笑不止。自此宮中飲宴,即名為風流陣之戲。
  你道如何作戲?玄宗與楊妃酒酣之後,使楊妃統率宮女百餘人,玄宗自己統率小內侍百餘人,於掖庭之中,排下兩個陣勢,以繡幃錦被,張為旗幡,鳴小鑼,擊小鼓,兩下各持短畫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戲鬥。若宮女勝了,罰小內侍各飲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飲。若內侍們勝了,罰宮女們齊聲唱歌,要楊妃自彈琵琶和曲。此戲即名之曰風流陣。時人以為宮中之遊戲,忽一變為戰爭之狀,不祥之兆已見於此矣。
  一日,風流陣上,宮女戰勝了。楊妃命照例罰內侍們二鬥灑,將金鬥奉於玄宗先飲。
  玄宗亦將金懷賜與楊妃說道:「妃子也須陪飲一杯。」楊妃道:「妾本不該飲,既蒙恩賜,清以此杯,與陛下擲骰兒賭色。若陛下色勝於妾,妾方可飲。」玄宗笑而許之。
  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進上,玄宗與楊妃各擲了兩擲,未有勝負。至第三擲,楊妃已占勝色。玄宗將次輸了,惟得重四,可以轉敗為勝,於是再賭賽一擲,一頭擲一頭吆喝道:「要重四。」只見那骰兒輾轉良久,恰好滾成重四雙雙。玄宗大喜,笑向楊妃說道:「朕呼盧之技如何,你可該飲酒麼?」楊妃舉杯說道:「陛下洪福齊天,妾雖不勝杯□,何敢不飲?」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與共之。」楊妃拜謝立飲,口稱萬歲。
  玄宗回頭向高力士說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賜以緋。」
  當時高力士領旨,便將骰子第四色,都用些燕子脂點染,如今的紅四自此始。
  當日玄宗因擲骰得勝,心中甚為忻喜,同楊妃連飲了幾杯,不覺酣醉,乘著醉興,再把骰子來擲,收放之間,滾落一個於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
  玄宗見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戲將骰子盆兒,擺在他背上,扯著楊妃席地而坐,就在背上擲骰。兩個一遞一擲,你呼六,我喝四,擲個不止。高力士雙膝跽地,雙手撐地,一動也不敢動,只聽得屋樑上邊咿咿啞啞說話之聲道:「皇爺與娘娘,只顧要擲四擲六,也讓高力士起來直直腰。」
  誰知他說的不是「直直腰」,卻是說的「擲擲麼」,這「擲擲麼」三字,正隱著「直直腰」。玄宗與楊妃聽了,俱大笑而起,命內侍收過了骰盆,拉了高力士起來。力士叩頭而退。
  玄宗與楊妃,亦便同入寢宮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間說話的是誰?原來是那能言的白鸚鵡。
  這鸚鵡還是安祿山初次入宮,謁見楊妃之時所獻,畜養宮中已久,極其馴良,不加羈絆,聽其飛止,他總不離楊妃左右,最能言語,善解人意,聰慧異常。楊妃愛之如寶,呼為雪衣女。
  一日飛到楊妃妝臺前,說道:「雪衣女昨夜夢兆不祥,夢已身為鷙鳥所逼,恐命數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說罷,慘然不樂。
  楊妃道:「夢兆不能憑信,不必疑慮,你若心懷不安,可將般若心經,時常誦念,自然福至災消。」
  鸚鵡道:「如此甚妙,願娘娘指教則個。」楊妃便命女侍爐內添香,親自捧出平日那手書的心經來,合掌莊誦了兩遍。
  鸚鵡在旁諦聽,便都記得明白,朗朗的念將出來,一字不差。
  楊妃大喜,自此之後,那鸚鵡隨處隨時念心經,或高聲念誦,或閉目無聲默誦。如此兩三個月。
  一日,玄宗與楊妃遊於後苑,玄宗戲將彈弓彈鵲,楊妃閑坐於遠樓上觀看。鸚鵡也飛上來,立於樓窗橫檻之上。
  忽有個供奉遊獵的內侍,擎著一只青鳥,從樓下走過。那鷂兒瞥見鸚鵡,即騰地飛起,望著樓檻上便撲。鸚鵡大驚叫道:「不好。」急飛入樓中。虧得有一個執拂的宮女,將拂子盡力拂打,恰正拂著了鷂兒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飛往樓下。楊妃急看鸚鵡時,已悶絕於地下。半晌方醒轉來,楊妃忙撫慰之道:「雪衣女,你受驚了。」鸚鵡回說道:「惡夢已應,驚得心膽俱裂。諒必不能複生。倖免為他所啖,想是誦經之力不小。」
  於是緊閉雙目,不食不語,只聞喉嗓間,喃喃呐呐的念誦心經。楊貴妃時時省視。三日之後,鸚鵡忽張目向楊妃說道:「雪衣女全仗誦經之力,幸得脫去皮毛,往生淨土矣。娘娘幸自愛。」言訖,長鳴數聲,聳身向著西方,瞑目戢翼,端立而死。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八章 歌舞承歡

  話說鸚鵡既死,楊妃十分嗟悼,命內侍殮以銀器,葬於苑內,名鸚鵡墳,又親自持誦心經一百卷,資其冥福。
  玄宗聞知,亦歎息不已,因命將宮中所畜的能言鸚鵡,共有幾十籠,盡數都取出來,問道:「你等眾鳥,頗自思鄉否?
  吾今日開籠,放你們回去,何如?」眾鸚鵡齊聲都呼萬歲。玄宗即遣內侍持籠送至廣南山中,一齊放之,不在話下。
  且說楊妃思念雪衣女,時時墜淚,她這一副淚容,愈覺嫣然可愛,因此宮中嬪妃侍婦輩,俱欲效之,梳妝已畢,輕施素粉於兩頰,號為淚妝,以此互相稱美。識者早已知其為不祥之兆矣。有詩雲:無淚佯為淚兩行,縱然嫵媚亦非祥。
  馬嵬他日悲□態,可是描來作淚妝。
  玄宗因楊妃思念鸚鵡,恐其抑抑不樂,或有他故,便征選歌舞以娛之。
  原來玄宗最喜聲色,而且天縱英才,對於詞曲,無所不知,每遇良辰令節,輒自製歌詞,使教坊子弟,按拍清歌,自己執著檀板,為之節奏。貴妃則從旁指點。故天寶之時,宮中歌曲冠絕一時。貴妃知玄宗事事厭故喜新,為固寵計,因自譜一曲,名為霓裳羽衣,其中節拍,務為靡曼之音。費數月心思,方始完事。
  梨園子弟練習數月,方能成調。
  當秋高氣爽,明月團圓之候,貴妃設筵於宮中,命梨園子弟及宮女中之秀慧者,吹彈各種樂器,貴妃與念奴等,衣五色燦爛之衣,當筵歌舞,並令宮女等獻技。
  果然聲裂金石,響遏行雲。舞態與歌聲相應,高下疾徐,得心應手,真如一群蛺蝶,翩躚飛舞於花間,又如二月黃鶯,宛轉嬌啼於葉底。
  此時玄宗看得目眩神迷,聽得眉飛色舞,到得妙處,亟命斟酒一巨觥,親自奉與貴妃,且笑道:「朕自謂於歌舞一道,悉心研究,無不通曉。今妃子所制之霓裳羽衣曲,出神入妙,恐非人間所有,想妃子前身定是廣寒仙子,故能偷得天上仙音,以娛悅朕之耳。妃子當滿飲一杯,以償數月來制曲之辛苦。」
  貴妃含笑受杯,一飲而盡。自此每一曲終,玄宗輒賜貴妃一杯,自己又陪飲一杯,宮女輩歌舞齊畢,玄宗連聲讚美。
  貴妃乘著酒興,回顧宮女道:「取翠盤來,待我親自獻技,以博聖上一粲。」
  少頃,宮女舁一翡翠盤至,大如圓桌。貴妃起身更衣畢,命宮女四人肩起翡翠盤,貴妃立在盤中,慢慢歌舞。
  初時若抑若揚,旋進旋退,尚辨得清眉目,身體惟為舞衣遮掩,不能十分清切。
  迨後一陣緊一陣,柳腰折損,蓮步輕移,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雖洛水神妃,無從望其項背,舞到深處,但見衣裳上下飛翻,不復見眉目與身體矣,真如一朵彩雲。但覺五色繽紛,人目欲眩,忽然一聲檀板,歌舞齊止,貴妃翩然而下,伏地呼萬歲。發不亂,氣不喘,面不改容,裙不動摺,可謂盡舞中之能事矣。
  玄宗此時滿心歡喜,拍掌大笑道:「朕昔讀漢成帝傳,見趙飛燕有留仙裙之故事,心常羨之。不圖妃子之技,尤勝飛燕萬倍。誰說古今人不相及呢?」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十九章 倉皇出奔

  話說玄宗正和楊貴妃奏霓裳羽衣曲,十分快樂,歡娛無比。
  忽然有警報前來道:「安祿山舉兵造反,各地紛紛失守,兵馬正直叩潼關。」
  玄宗聞報大驚,忙集群臣,共議防守之策。群臣猶以為癬疥之疾,不難滅此朝食。獨玄宗自知武備久馳,祿山之反,為患非淺,遂面諭群臣,欲使太子監國,下詔親征。寇平之後,即行內禪。
  此旨一下,楊國忠吃了一驚,想道:「我向日與李林甫同謀陷害東宮,太子心中,好不懷恨,只礙著貴妃得寵,右相當朝他還身處儲位,未攬大權,故隱忍不發。今若秉國政,吾楊氏無噍類矣。」
  當日朝罷,急回私宅,哭向其妻裴氏,與韓、虢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將至矣。」眾夫人驚問其故。
  國忠道:「天子欲親征討,將使太子監國,行且禪位於太子,太子向惡於吾家。今一旦大權在手,我與姊妹,都命在旦夕矣。如之奈何?」
  於是,舉家驚怕泣涕,都說道:「反不如秦國夫人先死之為幸也。虢國夫人說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對而泣,於事無益,不如同貴妃娘娘密計商議,若能諫止親征,則監國禪位之說,自不行矣。」
  國忠道:「此言極為有理,事不宜遲,煩二妹入宮計之。」
  兩夫人即日命駕入宮,托言奉候貴妃娘娘,與楊妃相見,密奏其事,告以國忠之言。
  楊妃大驚道:「此非可以從容緩言者。」乃脫去簪珥,口銜黃土,匍匐至禦前叩頭哀泣。
  玄宗驚訝,親自扶起,問道:「妃子何故如此?」楊妃說道:「臣妾聞陛下將身親戰陣,是褻萬乘之尊,以當一將之任,雖運籌如神,決勝無疑,然兵凶戰危,聖躬親試凶危之事,六宮嬪禦,聞之無不驚駭。況臣妾尤蒙恩幸,豈忍身離左右。自恨身為女子,不能從駕親征,願甘碎首階前,欲效侯生之報信陵君耳。」說罷,又伏地痛哭。
  玄宗大不勝情,命宮人掖之就坐,執手撫慰說道:「朕之欲親討,原非得已之計,凱旋之日,當亦不遠。妃子不須如此悲傷。」
  楊妃說道:「臣妾想來,堂堂天朝,豈無一二良將,為國家殄滅小丑?何勞聖駕自征。」
  正說間,恰好太子具手啟,遣內使來奏,辭監國之命,力勸不必親征。只須遣一大將或親王,督師出動,自當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啟,沉吟半晌道:「朕今竟傳位於太子,聽憑他親征不親征罷。我自與妃子退居別宮,安享餘年何如?」
  楊妃聞言,愈加著驚,忙叩頭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內禪之事,既而中止,謂不忍以災荒遺害太子也。今日何獨忍以寇賊遺害太子乎?陛下臨禦已久,將帥用命,尤宜自握大權,制勝於廟堂之上,傳位之說,待徐議於事平之後,未為晚也。」
  玄宗聞言,點頭道:「卿言亦頗是。」遂傳旨停罷前詔。
  正在此際,楊國忠前來見駕道:「哥舒翰兵敗,潼關失守。」
  玄宗大驚。國忠便請駕幸西蜀,暫避凶鋒。玄宗沉吟不決,貴妃姊妹,亦再三要求。不由玄宗不從。遂與國忠共議幸蜀。
  國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朝臣必多異議,必至遲延誤事。今宜下親征之詔,一面竟起駕西行。」
  玄宗依言,遂下詔親征。以京兆尹魏方進為禦史大夫,兼置頓使,少尹崔光遠為西京留守將軍,命為官邊令誠掌管宮門鎖鑰,又特命龍武將軍陳元禮,整飭護駕軍士,給與錢帛,選閑廄馬千餘匹備用。總不使外人知道。
  是日,玄宗密移駐北內,至次日黎明,獨與楊妃姊妹、太子,並在宮中的皇子、妃子、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元禮及宦官宮人,出延秋門而去。臨行之時,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蘋同行,楊妃止之道:「車駕宜先發,餘人不妨另日徐進。」
  」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孫王妃,隨駕同行。楊國忠道:「若此則遲延時日,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大駕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於是,玄宗遂行。
  駕過左藏,只見有許多軍役,手中各執草把,在那裏伺候,玄宗停車問其故,楊國忠奏道:「左藏貯財甚多,一時不能載去,將來恐為賊所得,臣意欲盡焚之,無為賊守。」
  玄宗愀然道:「賊來若無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為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軍役,催車前進。
  方過了便橋,國忠即使人焚橋,以防追者。玄宗聞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賊求生,奈何絕其生路?」乃敕高力士率軍士速往撲滅之。後人謂玄宗於患難奔走之時,有此二美事,所以後來得仍歸故鄉,終享壽考。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二十章 馬嵬賜繯

  話說玄宗駕至咸陽望賢宮地方,官員俱先逃避,日已向午,猶未進食,百姓或獻糲飯,雜以麥豆,王孫等爭以手掬,須臾食之而盡。玄宗厚酬其值,好言撫慰,百姓多哭失聲,玄宗揮淚不止。
  眾百姓中,有個白髮老翁,姓郭,名謹慎,涕泣進言道:「安祿山包藏禍心,已非一日,當時有赴闕若言其反者,陛下輒殺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輿播遷。所以古聖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也。猶記宋景為相,每進直言,天下賴以安然。頻歲以來,諸臣皆以言為諱,惟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密,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顏,而訴語乎?」
  玄宗頓足嗟歎道:「此皆朕之不明。」悔言無及,溫言謝遣之,從行軍士乏食,聽其散往各莊村覓食。
  是夜,宿金城館驛,甚是不堪。是日,駕臨至馬嵬驛,將士饑疲,都懷憤怒。適河原軍使王思禮,潼關奔至,方知歌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令即赴鎮,收集散卒,以候東討。
  思禮臨行,密語陳元禮道:「楊國忠召逢起釁,罪大惡極,人人痛恨,僕曾勸哥舒翰將軍上表,請殺之,惜其不從我言。今將軍何不撲殺此賊,以快眾心。」
  陳元禮道:「吾正有此意。」遂與東宮內侍李輔國商議,正欲密啟太子,恰值有吐蕃使者二十餘人,因來議和,隨駕而行。要遮楊國忠馬前,訴以無食。
  國忠未及回答,陳元禮即大呼:「楊國忠交通番使謀反,我等何不殺反賊?」於是眾軍一齊鼓噪起來。國忠大驚,急策馬奔避。眾軍蜂擁而前,兵刃亂下,登時砍倒,屠割肢體,頃刻而盡。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並殺其子。正是:任是冰山高萬丈,不難一日付東流。
  國忠才被害,卻巧韓國夫人乘車而至。眾軍一齊上前,也將韓國夫人砍死,虢國夫人與其子裴徽,並國忠的妻子幼兒,都逃至陳倉,被縣令薛景仙,率吏民追捕著,也都誅戮。正是:
  昔年淡掃眉,今日血污頸。
  可憐天子姨,卒難保首領。
  恨不如沫猴,幻化潛蹤影。
  玄宗當日聞楊國忠為眾軍所殺,即出至驛門,用好言安慰眾軍,令各收隊。眾軍只是喧鬧擾攘,圍住驛門不散。
  玄宗傳問:「爾等如何還不散?」眾軍嘩言道:「反賊雖殺,根苗猶在,何敢便散。」
  陳元禮道:「眾人之意,以國忠既誅,貴妃不宜更侍至尊,伏候聖決。」
  玄宗驚訝失色道:「妃子深居宮中,國忠即謀反,與她何干?」高力士奏道:「貴妃誠無罪,但眾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猶在帝左右,豈能自安?願皇爺深思之,將士安則聖躬方安。」
  玄宗點頭默然,轉步回驛,不忍入行宮,只於驛旁小巷,倚仗垂首而立。
  京兆司錄韋諤,即韋見素之子,那時正侍立於側,乃跪奏道:「眾怒難犯,安危在頃刻間,願陛下割恩忍愛,以安國家。」
  玄宗乃步入行宮,見了貴妃,一字也說不出口,但撫之而哭。
  門外嘩聲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快。」玄宗攜著貴妃,出至驛道北牆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你從此永別矣。」楊妃亦涕泣嗚咽道:「願陛下保重,妾負罪良久,死無所恨。乞容禮佛而死。」
  玄宗哭道:「願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顧高力士:「汝可引至佛堂善處之。」說罷,大哭而入。
  楊妃上佛堂禮佛畢,高力士奉上羅巾,促令自縊於佛堂前一棵樹下。
  中國的絕世美人楊貴妃,就此氣絕而亡。
  後來真山民有詠揚妃詩道:
  三郎掩面馬嵬驛,生死恩愛可奈何。
  瘞玉驛旁何足恨,潼關戰骨不埋多。
  又有隨園老人詠馬嵬驛詩道:
  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是有銀河。
  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完】




歡迎光臨 春滿四合院 (http://spring4u.info/) Powered by Discuz! 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