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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嫂子奶 作者:lyjiaqi [打印本頁]

作者: taijiale    時間: 2010-4-27 08:13     標題: 嫂子奶 作者:lyjiaqi

嫂子奶
2009-12-13 naimaba

1.
    村里包過小腳的接生婆六嬸被牟先家急吼吼地叫到牛灣,順順利利地為啞婆接生了她的第九個孩子,男孩兩春。
    牟先家並未把說好的報酬——一刀大約兩斤的鹹肉交給接生婆。只是說天要黑了,山路不好走,她又辛苦了。六嬸已從他手裡接過八刀鹹肉,也許還會有第十刀或者更多,想了想就在他的挽留聲中住了下來。
    啞婆二十歲生下大春,後來陸陸續續生的四男三女都沒長大。這年,她三十八歲。
    六嬸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早飯碗剛捧起,就被大春拉進了他的房間。
    大春的媳婦鮮花和她婆婆前腳後步生產了,是一個女孩。
    接生婆拿著那刀好像出了白蛆的鹹肉氣急敗壞地回到村里,坐在曬場的大楓樹下把牛灣的牟家從古到今數落了一遍。
    牛灣的住民不姓牛,姓牟,不過,村里的人依然稱呼他們為老牛、大牛、小牛的。
    六嬸說牟家的先人時,說得比較籠統,但她的話已經吸引了不少聽眾。數落了半天,才說到牟先家的父輩,他們簡直在她飛濺的唾沫中復活了。
    牛灣是煤礦村的自然村。煤礦村以前不叫煤礦村。五十年代時打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會戰,在村里到牛灣的山谷裡挖了十來個洞穴,最深的挖進了有幾十米。結果因挖出的煤不合標準而停工,只是村子已經改了的名沒有再改過來。
    年長日久,廢棄的煤礦洞滴滿了水。為了取水方便,距村最近也是最大的那個煤礦洞附近,村里造了一座燒磚的窯。
    那年冬天,在村里戲賭的牟先家的父親和叔叔把舊毛衣和破棉襖都輸給了天台山來的賢仁剃頭佬。兄弟倆在暮色四合時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把村口一個又一個的草蓬點燃了,火堆讓他們感到了人間最後的溫暖。草蓬的主人趕去質問時,他們說是在燒“床肩灰”。燒“床肩灰”是村里的習俗,某家死了人後,從門口開始到村口燒一堆堆灰,把死者的一些舊衣服、破鞋燒掉。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引導弔喪的客人;二是把死者生前的衣物捎到陰間讓他享用。
    草堆還未著完,天空更暗了,在大雨前牟家兄弟趕到了窯屋。他們進窯屋避雨時,順手把窯外的一堆乾柴用草引燃了。
    大雨只落了半個小時,就把窯屋落塌了。
    牟先家被人叫來看了看,絲毫沒有把他的父親和叔叔挖出重新安葬的意思,只說了一句入土為安吧,就背著手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六嬸的男人老村長罵了他一通,沒罵通,只好另起了一座窯。
    六嬸在楓樹下說,給自己燒“床肩灰”的人聞所未聞,牛灣卻出了兩個。
    牟先家早年喪母,他的父親和叔叔沒了以後,嬸嬸就攜兒帶女再嫁了,三叔小叔不久也去了外洋。
    牛灣在最興旺時,人口多達十幾口。最淒惶時,只剩牟先家一人。村長好心,挑了一籮擔六谷出去,到洋下給他領了一個年青的啞婆回來。
    2.
    啞婆和鮮花相繼滿月後,在嬰兒此起彼伏的啼哭聲中,牛灣似乎有了蓬勃的生機。
    意料不到的是,啞婆抱著她的孫女不肯撒手,對親生的兩春愛理不理。到後來,甚至把自己的奶源給了孫女,而把兒子無情地推給了她的媳婦。鮮花拗不過,只好換養了過來。
    啞婆是個啞巴、聾子,但眼不瞎。她看著大媳婦鮮花抱著她的兒子兩春餵奶。她好像在思考鮮花,鮮花就難受。梳著大背頭的牟先家老在面前轉悠,看得眼睛烏珠彈出,好像恨不得在媳婦懷裡吃奶的是他自己。
    不久,啞婆在一次午睡時,把她的孫女壓死了。本來弱智的啞婆從此之後就有些瘋瘋顛顛。
    啞婆瘋了以後,精力旺盛的牟先家床第之間的生活質量急劇下降了。
    鮮花和大春憂傷了一段時間,慢慢的竟然把愛全部傾注到了兩春的身上。
    直到兩春七歲的那年,鮮花還未給他斷奶。那年,包產到戶了。
    煤礦村和自然村牛灣,人均口糧田不足一分,多是坡地、竹山、樹山,口糧一直是靠國家供給。每當分糧票時,老村長就在站村口,隔著山谷大喊一聲:“小牛,分糧票了。”聲音高亢綿長,繞山梁一時不散。
    臘月二十八,牟大春去公社里挑米,順便也辦些年貨。他回到牛灣時,推開房門,看見他的父親牟先家上了鮮花的床。牟先家聽到大春的聲音,頭也不回,惡狠狠地說:死出去,大猢猻,我把你養得木長木大,用你老婆一回,你著什麼急,又用不破。
    大春在堂屋操了開山的大鋤頭,一鋤頭就把牟先家的頭打碎了。鮮花驚恐地大喊了一聲,仰起身去推她的公公,推不開。大春過去拉,也拉不開,拉狠了,鮮花就叫。原來牟先家的風流根在鮮花的穴裡像是生了倒刺。
    大春一慌張,就跪了下去,叩頭似搗蒜,然後聽到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大春愕然,張大了嘴巴。門被推開了,兩春領著一個年青的尼姑走了進來。出來化緣的尼姑趕著回庵里過年,天黑了,尋來投宿。
    尼姑見了房裡的情景,俏臉通紅,低下頭大念“罪過”。鮮花說;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心腸慈悲。尼姑遲遲疑疑倒退到鮮花床前,自始至終不看她一眼。鮮花說公公無德,乘兒子不在家強行上了她的床,又如何被兒子撞著,如何被激怒。她沒有求尼姑不可外說,只求尼姑想法把她公公拉開。
    大春用柴繩把鮮花捆在床上,再奮力把床扯起,靠牆放好。大春把他的父親牟先家也綁了,老實說他已經不再恨他,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如果父親能活轉,他甚而至於願把自己床上耕耘的田就此讓給他。
    尼姑點了大把香,口中不斷念念有辭。念畢一輪,尼姑示意大春,大春用力一拉,終於把牟先家拉了出來。鮮花說了句我的腸子都被拉了出來,就暈了過去。
    鮮花的腸子並未被拉出,只是下身流血不止。尼姑叫兩春拿來爐灰止血。兩春未待嫂子的血止住,就趴到鮮花的身上,撩起她的衣襟,抓了一個鮮紅的桃子,把嘴湊了上去。
    發生瞭如此驚天動地的響聲,偏屋的啞婆竟未被驚起。
    大春與誦經不止的尼姑商量對策。尼姑已幫了大春,料想她不會去告發,又終將會幫到底的。
    兩人終於商量定,到大年三十那天吃年也飯時,去村里報訊。說是牟先家喝醉酒滑倒,後腦落在一突起石頭上,就死了。當然尼姑就不能回庵過年了,得作證人。
    大年三十,老態龍鍾的老村長剛要吃晚飯時,大春哭哭啼啼找上了門。大春找了一圈,果然無人幫他去牛灣料理牟先家的後事。
    正月初一,大春在屋側的坡下挖了個坑,砍了數跟竹子,截斷,鋪在路上,把家裡的小櫃床慢慢滑溜到了坑里。牟先家的屍體被放了進去,大春勉強拜了幾拜,堆上土,拍了拍手,冷笑了一聲。
    尼姑替大春看著兩春,大春回到屋裡,尼姑正撫摩著兩春的頭,輕輕說道:美華豐實,鶴立雞群;名利齊全,繁榮富貴。
    直到正月初五,老村長才帶著幾個人來了。大春不冷不熱地回答過去,年青的尼姑在一旁給他補充了幾句,說是替主人家擇了吉時下葬的。村長向尼姑討要了牒文看了後,他們沒用牟家的茶點就迴轉了。
    當天下午,尼姑就走了,大春看著她的背影即將轉過山去,回房對躺在床上的鮮花說了聲:我遲早要事發,不如現在就跟尼姑去。未等鮮花答應,大春就轉身去追尼姑,一直往外洋去了。
    3.
    清晨即起。兩春去不遠處的山澗看了,水是清澈的,他把打穿了竹節的竹筒搭進水里。一股水從竹筒裡流出,兩春俯下身,用嘴去啜了一口,是甘甜的,心情為之一振。他把水用一根根竹筒逶迤接到了廚房外,牆上有一個小洞,他先把竹筒伸進去,擱在水缸沿上,再把外面的水接上。聽著水流在水缸裡發出清脆的打擊聲,兩春露出了笑容。
    兩春回到房裡,在他嫂子的懷里美美地啜飲了一頓,就去做飯了。
    做飯是一件費力的事,用水缸水淘米,在鑊裡把飯娘打散,把淘好的米放進去,加上水,擱上飯架,飯架上擺好要熱的菜— —黴干菜和醃白菜是一年四季的常下飯,做這些並不是最難。最難的是如何把飯鑊蓋從頭頂的架子上取下來,端端正正地蓋在鑊上。每次做完這些,兩春覺得一頓奶就白吸了。
在灶前裡,兩春已經是個優秀的燒火者了。取了引火柴,從灶貓洞裡摸了安全火柴,“嚓”的一聲,擦出火苗,就到引火柴下,點燃,放進灶膛了,架上粗柴,搭好,底下中空,用火叉再划划,如此就燎原了。
    吃飯時,他先給啞巴母親端去。啞婆的房間又潮又暗,她從不理這個可憐的小兒子,也從不拒絕給她送飯。

兩春和嫂子一起吃了早飯。鮮花叫少年兩春去買衛生帶時,答應他可以在區供銷社門口吃一碗湯包。兩春邊走邊問,一路遊山玩水,坐坐歇歇,到供銷社門口卻忘記了嫂子叫他買的物件的名稱。他撓了撓頭,去飲食店吃了湯包,就迴轉了,到家一說,嫂子也不怪他,反稱讚他一個人果然到了區上。
    第二天又去,名字是記住了,營業員問他尺寸,他一臉茫然。又問她是給誰買的,他說是嫂子。問他哥怎麼不來,他說哥和尼姑一起不見了。幾個閒著的營業員圍了過來,臉上露著匪異所思的表情。好心的對他說,你叫你嫂子量一下尺寸,這東西大了不好,小了也不好。
    兩春又去吃了湯包,回家把話向嫂子學了。嫂子從席底抽了一根稻草,量了自己的胯下,把長出的掐了。對兩春說,再去就帶著稻草去。
    兩春吃了三碗湯包,才把嫂子的事辦妥。
    到了元宵,嫂子已能下地,又過了幾日,便自如了,兩春解脫了出來,幫嫂子做家務成了愛好而不是負擔。
    鮮花是個孤兒,她家在山腳下,既不算山里頭也不算外洋。十六歲,與她相依為命的爹得了寒熱死了,無力下葬。山里的牟先家算是爹的伙隊,聞訊趕來,向她伸出了援手。辦了爹的後事,她就跟牟先家進山了,半道上牟先家就笑咪咪地在草叢中扒了她的褲子。
    鮮花一直懷疑她死去的女兒可能是她公公的種,可惜無從證實了。到了兩月,她的月信沒來,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次懷的肯定是牟先家的。冤孽呀。家裡已經沒有鹹肉了,她一時有些無措,多想,就有點麻木了,幹嗎要生為女人呀,到底怎麼辦才好,沒有人告訴她。晚上睡覺時,緊緊摟著無知的兩春,鮮花終於無聲地哭了。

    4.
    山里頭人說一個人不務正業,就說他是在變死。只要一個人已經生了下來,就在變死了,誰不是呢,只不過變的快慢而已,你變快了大不了一死,可是你變得再慢,也逃不過要走這條路的。
    兩春是個聽話、勤快的孩子。他能幫嫂子做許多事情了。
    如今兩春是鮮花的安慰,他不在眼前時,她容易生出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外洋的外洋的大學問人才有的哲學頭腦。兩春是誰呢?是自己的兒子嗎,在形式上有點像,但本質不是。他是自己的小叔,一個有點曖昧的稱呼。
    春天又到了,發了新芽的樹枝,有一層毛聳聳的東西,遠遠的仰著看,眼前是一道輝煌,能讓人感動。澗水里有了黑色的蝌蚪,它們象墨一樣散開或者聚攏。有時,它們就順著竹筒游到兩春家的水缸。鮮花淘米時,一不小心,就把它們煮進了飯裡。
    沿著山澗往上走去,穿過茂密的竹林,拐一個小彎過去,有一個水潭,潭頂有小瀑布,終年不絕。夏天到的時候,這個水潭就成了鮮花天然的浴池。
    竹林的邊上,有幾間泥牆屋,比鮮花家的新多了也高大氣派到了,那是村里以前的豬場。豬場為什麼要建到這個如此偏僻的地方?鮮花想不出。是為了打豬草方便嗎?這是婦人之見。剛在去年沒的那個五保戶,一個老鰥夫,據說曾是豬場的豬倌。現在包產到戶了,這幾間屋雖然還是集體財產,可對大夥來說根本沒什麼用了。乾脆對老村長的兒子,繼任的村長說一下,把房子給他們用算了。村長就是這裡的土皇帝,雖然現在分了土地,他的權威大不如從前了,可這幾間房子他還是有決定權的。自從嫁到牟家,說真的,還沒去過村里幾次,新村長雖是認得的,可沒什麼交情。還有,兩春大了,他該去學堂唸書了,這個事不知道是找村長說還是找學堂的老師說。死鬼大春,他到底去哪兒快活了,想恨他,鮮花恨不起來。認命吧,女人哪,生來就該是這樣受苦受難的。
    5.
    漸漸隆起的肚子慢慢的把鮮花的隱憂轉化成了明慮。把孽種生下來,太難聽了吧,況且,又用什麼來養活他呀。可是又真的不知道如何讓他在肚子裡不再生長,或者乾脆就把他像拉屎一樣拉出來。鮮花能做的是不斷喝冷水,在乍暖還寒時穿薄衣單衫,甚至有一天她悄悄地去了水潭,衣服沒脫就跳進了潭里。水好冷啊,鮮花堅強不屈地站了一會,慢慢走到了瀑布下,都說水滴石穿,就讓水滴穿我的肚子和我的心吧。突然,胡思亂想的鮮花看到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曲線畢露的身子,她下意識地用手抱進自己露出水面的胸懷,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寒顫。
    那雙盯著鮮花的眼睛發出了光芒,看得出它很興奮。那是一隻肥大的貓頭鷹的眼睛。貓頭鷹在山里人的眼裡是最最不祥的鳥。據說,它見了人喜歡盯著看,眼睛一眨不眨,那是在數你的眉毛,你如果不趕緊走開,讓它數清了,你的靈魂就會給它攝去。靈魂到底是什麼,鮮花也許說不清。只記得在娘家時,鄰居的一個女兒據說是魂靈掉了,人事不省地趟在床上,不吃也不喝,請人大張旗鼓地為她喊了魂,她才恢復元氣。
    鮮花想到這個可怕的後果,在水中顫抖的她突然無力挪動腳步,腳一軟,向水下滑去了。
    當鮮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蓋著一件充滿汗酸味的男人衣服,光著身子躺在乾草堆上。抬起頭看到小村長坐在積滿灰塵的條凳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紅了紅臉,連忙去找自己的衣服,眼珠滴溜溜向四周看了,一時卻未見到自己的衣服。鮮花不敢看村長,隻小聲問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哪兒,你怎麼也是死了嗎,死人都不穿衣服嗎,可為什麼你死了卻穿得好好的,難道在陰間也認你這個村長嗎?
    村長非常和藹地笑了笑,這裡是豬場屋,我是來看看有沒有漏雨了。剛想迴轉的時候,聽到了貓頭鷹急促的叫聲,聽的都起了雞皮疙瘩,像我這樣膽子賊大的也豎起了寒毛。我聽著這聲音,只是想返頭就走,永遠不想再聽了。後來一想,你們孤兒寡母就住在附近,萬一你們出了什麼事,而我這個村長成了可恥的逃兵,以後我不是沒有威信了呀。我就從刀殼裡拔出大勾刀,循著聲音方向找去,到了潭邊,見到水中有人。連忙把你撈出來,一看,知是大春家的。救人要緊了,我也顧不得了,我可沒沾你便宜。你排起來要叫我公的。我的褲子也弄濕了,這是我在那屋找到的以前那個看場人的褲子。對了,你怎麼掉進潭里了?
    聽著村長的話,鮮花慢慢的回過神來,她一邊聽著,一邊盤算等一下村長問起來該如何回對。鮮花說,這幾天不知是了什麼,氣鼓飽脹的,好像帶了大肚,我聽人說起過,貓頭鷹能做藥,就想去捉一隻來。誰知走到潭邊,一滑就掉了下去,我就不知道了。村長公你說笑了,你是長輩,我還沒謝你救了我呢!
    村長聽罷嘆了口氣,你得告訴我,大春到底去了哪裡?一個家,沒個男人,怎麼成什麼家呢?你對我說,我去找他!我隱約聽別人說起,說是跟尼姑跑了,是不是這回事?可你對他來說,還是新討老婆呀,他真有這麼狠心?

鮮花也嘆了口氣,你看我們三個人,一個是啞巴,神經還不太正常,一個是小孩,我的壓力有多大呀。天殺的大春,看到死尼姑長得標致,就跟人跑了。你說好笑不好笑,難道尼姑能跟你成親嗎?村長呀,我的衣服呢。
    村長站起來,去了另一間屋,未幾,進來,看著鮮花說,我在灶上生了火,把大鑊燒熱了,你的濕衣服就烤在大鑊上,馬上就能乾了。你冷嗎?大春家的,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鮮花慢慢地沒了不好意思,她仰著頭看他,有點感激地說,村長公,我叫鮮花。說到這裡,鮮花打了個顫,哆哆嗦嗦地只說,公,我不冷。
    村長生氣地說,都打顫了,還不冷。他一屁股坐到干草堆上,公幫你暖暖,公是男人,公熱著呢!
6.
    在潭里受了陰寒的鮮花,被村長熱過以後,拿了村長給她捉的貓頭鷹,回家對兩春說是去山上捉貓頭鷹了,叫兩春用布蒙了它的眼睛。
    第二天,鮮花把貓頭鷹放到水里,悶死了,用滾水褪了毛。兩春用小鋤頭挖了黃泥,和了水,拌勻,幫嫂子把貓頭鷹身上糊滿了泥。然後把貓頭鷹放到坑里,填了浮土,土上生起火。嫂叔兩人像過節一樣興奮地做著。
    吃了貓頭鷹,過了幾天后,鮮花坐在座馬上出恭,竟拉出了一大個肉團,鮮花痛心徹肺地喊了聲後,心情變得無比輕鬆。兩春聽到鮮花的叫聲,跑了過來,鮮花叫他去拿他買來的衛生帶,兩春調皮地掀開嫂子的上衣,狠狠吸了一口奶,這才樂呵呵地奉命去了。
    門前的大梨樹上開滿了繁星似的白花。兩春扶了嫂子進房休息,一個人坐在門檻上,聞著潮濕的空氣,空氣裡有花蜜的甜味和醉人的芳香。
    八歲的兩春看事看物還是停留在他能看到的層面上。突然,他聽到對面的上上有人在“小牛,小牛”地大聲叫著,他跑過去,用盡全力地長長地應了一聲。他看到對面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想牛灣能被人叫小牛好像只有他了,他的智慧也在這一聲應對中開啟了一條縫隙。那男人說:村里分黴豆腐了,你們快來。兩春大喊道:曉得拉。轉身對嫂子說了,嫂子說那是村長,扭身去墊被底下摸索,摸了一會,才摸出一個亮晶晶的五分的硬幣。
    嫂子對兩春說,你去了村里,見人要叫,年紀大的叫公公婆婆,年紀輕的叫叔叔伯伯,和你差不多的叫哥哥姐姐,你記住了,要有禮貌。你也是煤礦村的人,下半年你就要去村里上學了。黴豆腐在村長家,他雖然年紀不大,可他輩份大,你要叫他村長公,見了他爹叫村長太公,就是正月裡來我們家,領頭的那個。你去的時候,拿那個強盜碗去,黴豆腐是五分錢兩塊,你把村長公叫甜一點,讓他給你多舀點湯。
    鮮花叫兩春拿著碩大的強盜碗去是正確的。等兩春到了村長家甜蜜地叫了村長公以後,他看到了村長家滿地的濕腳印。村長正在高大的櫃子後吸著土煙,看了兩春一會,才問,你是牛彎那個牟先家的小兒子。然後他站起來看到了兩春捧著的大碗,又問,你嫂子不來,你能捧得回去嗎?兩春怯怯地說,我嫂子吃了貓頭鷹,她說不太舒服,正趟在床上。村長意興闌柵地用鼻孔“嗯”了一聲,拿了一個勺子,揭開放黴豆腐的甏蓋,邊撈邊說,你來遲了,黴豆腐都破了。兩春貪婪地聞著那特有的香味,亢奮地說,村長公,不礙事的。村長撈了兩塊缺角的放在碗裡,這算一塊了,我給你加滿湯,你回去對嫂子說,錢我會向她要的,我還要向她借布袋用一下。他又轉身去架上拿了一包酥糖,走到兩春身邊,這是公給你的,你要聽嫂子的話,記住沒有,不聽話公可要打你的。兩春點了點頭,接過村長拿過來的大碗,他的手一沉,差點翻了,虧得村長還沒放手。
    兩春小心翼翼地捧著強盜碗轉過村長家的外牆,就停了下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把碗捧到嘴邊,小小地喝了一口。兩春一路走走停停,回到牛灣,強盜碗裡的湯明顯地淺了,他一放下碗,就到水缸邊,用葫蘆瓢舀了水,牛飲起來。嫂子聽到動靜,就“春,春”地叫著。喝了兩瓢水,兩春才應了,放下瓢,進了嫂子的房間。他向嫂子詳細說了經過,末了還不忘告訴嫂子,說村長公要向她來借一個口袋。嫂子呆了呆,竟紅了臉,兩春看到嫂子臉上的桃花,莫名地想起了門前的梨樹。他掀開嫂子的被子,習慣細睡的嫂子穿著底褲,裸著胸,他把頭枕在嫂子的胸上,輕聲說,嫂嫂,我耳朵癢,你給我掏掏。嫂子臉上的紅暈更甚,只是兩春沒再看到,她欠身在旁邊的梳頭桌上取了火柴,挑了一跟頭子比較豐滿的火柴給他掏了起來。
    兩春受用著嫂子的溫情,掏完,下地,從口袋裡取出那包酥糖,遞過去,他說,嫂子,你吃吧。鮮花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動情地輕輕說,你吃吧,好孩子,慢慢吃,別噎著。兩春把包著的紅紙剝開,包得方方的酥糖鬆了開來,他伸出舌尖添了一點進去,一種從未有過令人暈眩的甜擊中了他。他執意把酥糖送到鮮花的嘴邊,非得她也吃了一小口。當兩春把最後的粉末倒進嘴裡,一手拿著捲起的包裝紙,一手在下巴下面接著,倒進嘴里後,他捨不得一下子全嚥下去,在嘴裡含了好久。
    7.
    山上的春天深得像海一樣的時候,柴把花漫山遍野地開了。兩春折了一大把,坐在門檻上,摘下花朵,去掉花蕊,放進嘴裡,有淡淡的甜味。當兩春吃得滿口生津的時候,他看到了村長公,背著一把山鋤,腰上繫著一個竹編的勾刀篰大馬金刀地過來。兩春連忙站起來,往山上跑去,嫂子正在玉米地里分苗。嫂子不安地看著氣喘吁籲的小叔子,含嗔道,投胎去,逃得賊快乾嗎?兩春回身指了指他們的家說,村,村長公來了。鮮花有點慌亂,一任額前的頭髮垂著,來了就來了,村長公又不會吃你,跑什麼跑?兩春被嫂子說得垂頭喪氣,呆了呆他已經看到村長也隨後跟過來了,就怏怏地往家走去。
   村長看著兩春的背影和鮮花寒喧。鮮花停了下來,取過放在地角的草鋤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鋤頭柄上,村長取下頭上的竹笠遞過去,鮮花遲疑了一下也就接了,捏住帽沿當扇子扇了起來。村長也就順勢坐到鋤頭柄上了。
    村長,你可是個稀客,今天怎麼有空了?鮮花的內心裡有了些慌亂,也有了些期待。記得兩春買黴豆腐回來時說村長要向她借袋子用用,當時鮮花還未真正明白,現在終於知道村長的意圖了。

村長憨厚地嘿嘿笑了笑。
    鮮花低著頭不看他,兩春八歲了,下半年該入學了,你看要不要找老師說說。
    村長牛氣十足地說,說個屁,還不是我說了算。就算都分到戶了,我還是村長,不是一句話嗎!
    村長公你應得輕巧,你可得當筆事情。鮮花又敲打了他一句。對了,那個豬場屋老是空著,還不是給我們用吧,老是閒著,沒人氣的屋,容易倒的。
    咦,你這內眷,你們三個人,這麼多屋還用不過來。村長又是嘿嘿笑著,這事我不當家,得和大隊會計通氣。
    鮮花用手捋了捋頭髮,還說你一個人當家,屁話。我要豬場屋當然想養豬了,你支持不支持啊?
    村長捉住她的手,說我屁話,你知道我今天來幹嗎的,我是來向你借袋子的。
    鮮花也不掙,不就是一個袋子呀,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可得把兩春的學費給我免了,我可沒錢了,我們是困難戶。
    鮮花和村長又去了豬場,鮮花用她的袋子盛住了村長的熱情。村長心滿意足地走了,他說,山上馬上出筍了,我得常來看看。
    鮮花回到家了,兩春意興闌柵地吹著用橡子做的哨子。橡樹上長著一顆顆象子彈一樣的果子,去了帽蓋,用細竹絲慢慢把橡子掏空,就可以吹了。兩春看到鮮花回來,故意鼓著腮幫使勁地吹,吹得一點也不成曲調。鮮花看到一地的柴把花枝幹,就罵道,一天到晚就吃柴把花,馬上出鼻頭紅血了,對你說了多少吃,不能多吃,不能多吃,一點也不聽話。
    兩春怯怯地說,我餓了,你又不在家。我要吃奶奶。
    鮮花頓了頓,吃奶吃奶,你幾歲了,你八歲了,下半年就是小學生,誰家孩子像你這樣這麼大還吃奶,吃吃吃,叫你吃到老。
    兩春伸出手去撩嫂子的上衣下擺,鮮花一把打開他的手,沒奶了。
    兩春不解地看看他的嫂子,不明白她今天是從哪兒來的脾氣,他想了想問道,是不是村長公向你借袋子你不高興了,你借給他了嗎,他借的是什麼袋子,要怎麼遠的趕過來。
    鮮花突然覺得腿腳很酸,連忙用手扶住門框,呵責兩春道,小孩子知道什麼呀,大人的事別亂打聽。兩春看嫂子的臉色不好,靠過去攙住她的腰,默默地把她往屋裡推,直止推到床邊,讓她在床沿坐下,然後爬上床,雙手扳住她的雙肩,一用力,就把鮮花扳到在床上。鮮花倒在床上後,兩春的手就伸到了她的腋下,嘴裡呵呵地發著聲音,鮮花終於咯咯地笑了起來。鮮花一笑,兩春也笑了,他繼續呵著癢,嫂子忍不住了,把他往床裡一推,自己也把鞋胡亂一踢,反去呵兩春的肚臍眼。當鮮花不小心碰到他的小雞雞時他就大喊,嫂子,我這裡很笨的。一來二去,鮮花的衣服都掙出了褲帶的束縛,象花朵一樣張開,兩春把手迅速地伸了進去,頭也使勁往裡鑽。鮮花醞釀的斷奶行動以失敗告終,只是把兩春的手抓住,說春啊,你手腕上有一顆痣,長大了有得戴手錶的,又抓過另一隻手看,就驚呼,春啊,你這隻手上也有痣,難道你每隻手都要戴錶嗎,這怎麼可能呀!
8.
    村小學是以前的隊屋,外牆上工工整整地寫著一排紅色的字:力爭上游,齊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
    牟兩春在煤礦村完全小學總共讀了三年書,第一年他讀一年級,第二年他還是讀一年級,第三年吧升倒是升到了二年級,讀了一星期不到,他自己要求還讀一年級,讀了三年,他還是一個一年級的小學生。這方面鮮花倒沒有對他提出更高的要求。
    村長的兒子叫水車,他有狐臭,嫂子說他有生人氣,他是兩春的敵人。兩春明明是滿頭濃密的黑髮,他偏要叫他“兩春瘌子”,還說他:“頭頸象烏漆廊柱;鼻孔象煙囪灶;嘴巴象破荷包。”
    兩春最喜歡上的課是體育課,山村小學的體育課上得併不正規,沒有什麼器械,只有一個小沙坑。學校裡雖然有五個年級,但老師只有兩個,當需要他們什麼都能教時,當他成為體育老師時,他能教學生的也許只是翻筋斗了。兩春學翻筋斗,學的又快又好,什麼解放筋斗、美國筋斗、懶惰筋斗,他都會。在沙坑里翻筋斗的兩春是生動的,水車很不服氣,他能輕易把兩春摔在地上,但在這方面他確實沒有兩春做得優秀。後來,每當兩春在沙坑里忘情地翻著時,水車就在旁邊跳腳舞手地使勁喊:大春拉個弟,亂子拖落地。兩春對水車有天生的恐懼感,他也會憤怒,他憤怒是因為覺得自己沒用,那時,他會閉上眼,把頭深埋在沙坑里。如果水車還不停止,兩春就著起頭,捧起一雙手的細沙,舉到頭頂,然後夾頭夾腦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當細沙落在臉上,他閉上眼睛,想像是小雨點落下來,把他的煩惱沖得幹乾淨淨。沙子免不了落進眼睛裡,他就念念有辭:“烏雞娘,白雞娘”,認認真真地連念十三遍才掙開,眼裡的沙子就果然沒有了。
    兩春的另一個敵人是賢仁剃頭佬,他講話有著濃重的天台口音,他的主業是給人理髮,還販賣小雞和做跳腳佬。他對鄰近鄉村都有足夠的熟悉,他自動把自己融入當地的生活中了,甚至以為對村里的人事有卑夷和共榮的資格。有時兩春早上一個人去上學,如果剛好讓賢仁在路上碰到的話,他就四腳四手敞開往路上一躺,不懷好意地對兩春說,你不能碰到我,不得從我身上跨過去,否則我把你抓起來摔死。兩春就在原地站著,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躺在路上的人,他沒有返回家去,也沒有要跨過去的企圖。直到賢仁自己覺得無趣,狠狠地罵了他幾句後起來。
    兩春的中飯是嫂子做好了給他送來的,嫂子其實比上學的小叔更辛苦。嫂子送飯並不送到學校,她每次都是在倒塌的窯屋邊上的煤礦洞口等他,自然沒有什麼下飯菜,反正中午也沒什麼人路過,有時兩春是吃一口飯再吃一口嫂子奶的把飯嚥下去,好在他對吃食物不講究。
    每天下了學,嫂子也在那裡等他,一等到他,往往就急急地向家裡走去,走到谷底,有一座小木橋,他們就到橋下,鮮花麻利地撩起上衣,兩春急不可耐地撲到她的懷裡。

等他們再次上路時,兩春走路就一竄一竄了地歡快著了。
    鮮花有一次把她的袋子正借給村長時,被水車發覺了。那天,鮮花給兩春張羅了中飯後,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去了村長家的村店裡,村店就在村長家正屋的一側。當時剛好是村長一個人,村長見了鮮花,就關了村店。逃學的水車,以為父母都下地了,就悄悄地從後樓窗爬進來想偷吃一點零食。
    水車偷不成,就氣人哄哄地回到學校,剛好是課間休息。他找到兩春,罵罵咧咧地說,你這個兩春瘌子,晴天落白雨,瘌子敲木魚,你真不要臉。他邊說,邊對著兩春用雙手繃眼瞼,停頓時就朝他吐舌頭。這對一個山村孩子來說,是奇恥大辱了,兩春雙手併攏,說著饒饒我,饒饒我,向水車拜了下去。這下是水車急了,兩春這一招看似求饒,實在是要把他拜殺,他來不及多想,連忙忙閃避著兩春拜的方向,同時雙手捏成拳,拇指作叩頭狀,算是給他回禮了,也就是說把詛咒擋了回去。
    兩春瘌子你別拜了,我不是說你的,我是說你嫂子不要臉,他就在我家店裡,和我爸睡了一個床,不信你去看。水車大叫著。這下,輪到兩春目瞪口呆了。他狠狠地看了看水車,轉身往村長家跑去。
    兩春站在村長家屋背的墈上,用石子打著村長家的瓦片,這裡可曾經有自己最美好的回憶呀。兩春想起那次買黴豆腐,村長公給了他酥糖叫他帶信,他以為村長真的是一個好人。他悲憤交加,他甚至也恨他的嫂子,這是為什麼呀?
    兩春手裡的石子沒打出去幾顆,村長就出來了,他到屋後看到了兩春,說了句,小鬼頭,不好好讀書,到這裡來搗什麼蛋,快到學校去。
    兩春見到村長就害怕了,他本以為村長會大罵他一通,甚至還會打他一頓,他覺得這樣他倒會好受一點。
    兩春去學校拿了嫂子給他縫的書包袋,誰也不理地離開了學校。他走到他吃中飯的哪個煤礦洞邊,看到了他的嫂子,他瞪了他一眼,自顧走去。
    走到村長家的竹山邊,兩春把書包袋往地上一放,掏出削鉛筆的指刀,狠狠地刺向長在路邊的那支已經上樣的筍種。嫂子跟在後面,看著,也不去阻止。兩春刺了一會還不解恨,乾脆在已經掉了殼的青綠色的筍上寫起了字,他把村長是隻狗這五個字寫得鐵劃銀鉤,寫完又去其他幾棵也寫了,內容有:鮮花不要臉;兩春眼孔淺,吃村長狗東西的糖。寫完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兩春寫累了才回到路上,看見鮮花站在不遠處,向她勾勾手指,神色憔悴的鮮花走了過來,兩春粗暴地撲過去把嫂子的上衣從褲帶裡抽出來,撩上去,咬住了她的乳頭。鮮花輕輕地驚叫了一聲然後忍住,用手摸著他的頭。
    兩春吃完,罵了句不要臉,連書包袋也不管,一路跑著去了。鮮花呆住了,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鮮花回到牛灣,見兩春蒙著被子睡在床上。
    兩春從此沒有再去上學。
    9.
    這年秋天,梨樹結了一樹的梨子,又大又甜。
    十六歲的兩春長的不高也不大,不過還算比較結實。
    前年冬天,村里來了一個草台班子,在倒覆的稻桶上做了三天三夜戲文。冗長的侯場鑼鼓敲得兩春心煩意亂,後來戲文終於開始了,他定睛看著台上,老是有穿著戲服的人在台上走來走去,進進出出,唱著不太聽得懂的曲子。兩春終於聽清並記住了一句戲文詞是:做官爹不如討飯娘。他把它篡改成了:做官哥不如討飯嫂。其實,這麼多年,大春的消息全無,誰知道他活著還是死了;況且,鮮花也不是討飯嫂,他們在村里無親無眷,嫂子也是沒有辦法的呀。兩春理解、原諒了嫂子以後,他開始變得沉默。每天晚上,他依然十幾年如一日的抱著嫂子睡,不抱著嫂子抱誰呀,再說,如果不讓他抱著的話,他就睡不著。只是,他吸奶的次數明顯減少了,減到了只在每天起床時吸一頓,鮮花的奶水也不多了,只是細水長流的滋養著她的小叔子,一時也還沒有枯竭的徵兆。
    梨子摘下後,兩春和嫂子挑到了外洋。外洋經常有人進山砍柴,他們常在牛灣停留,一般都是自帶米,在兩春家做飯,會給兩春一些不值錢的小禮物。兩春有時對著他們說順口溜:洋下人,狗尿狗屎放飯湯。他們聽了也不好意思真的生氣。
    兩斤梨子換一斤谷。他們每次都能很快地把梨子兌出去,也有用錢買的,那是他們最願意的。
    到把梨子大多挑到了外洋以後,嫂子說剩下的自己吃。
    秋天的日子是兩春喜歡的,山上的山楂熟了,後來他才知道它的味道和棗子有點像。採來的山楂一時吃不完,嫂子用細繩一棵棵地串起來,兩春把它掛在胸前,像一串念佛珠珠。

有時,嫂子還帶他去挖山藥。鄉里的供銷合作社每到秋天都會帖一張告示,比如黃金桿,要幾年生的,要幾成燥的,不含雜質的,多少錢一公斤,又比如玉竹如何如何……
    嫂子是個能幹的人,他們的山藥收入是村里最高的。慢慢的有了錢以後,嫂子給他做了新衣服,給他買好吃的。足不出房的啞婆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她又白又壯,嫂子的臉上也有了紅暈。後來,他們甚至願意村里把電線架到了牛灣。以前因為出不起電費,拒絕了村里的建議。
這天清早,鮮花在做早飯,她一手捏火鉗,一手捏火叉,她靠在灶前的牆上,看著被煙熏黑的灶梁山,心裡是空空落落的。突然灶膛發出了轟轟烈烈的笑聲,笑得爽朗而熱情。灶膛笑是要來貴客了,幾個公公的兄弟肯定是不可能回來的,可這家裡除了離家出走生死不明的大春,鮮花就想不起還有誰了。大春,這個死鬼大春,走了七八年,也不捎個信回來。他畢竟是她的丈夫,一念及此,鮮花心裡就有了期待,還有了一點點羞澀。
    鮮花和兩春連續三天沒去山上乾活,坐在山崗上看著通向外洋的道路。可是除了來了幾個砍柴人,再也無人經過。
    第四天下午,鮮花和兩春又去了山上,兩春在澗裡挖著石蟹,鮮花在山澗的附近若即若離地尋找著藥材。直到天色將暗,他們才想起了回家,由於不是沿著路走的,他們竟然迷路了,轉了幾圈又回到了原地。鮮花焦急地說,鬼打牆了,春,你快小便。說完,她自己也一把拉下了褲子,痛痛快快地拉了尿。他們鎮定了一下情緒,重新判斷了方向,終於在天黑盡前回到了家。
    鮮花疲憊地拉亮了房間的燈,見到床上睡著一個和尚。她吃了一驚,尖叫聲把兩春吸引了過來,也把床上的人驚醒了。鮮花抖著聲音質問,你是誰,怎麼進了我家裡,幹嘛睡到我床上?兩春已乘勢抄起了一根木棍。
    和尚搓了搓眼睛,迷惑地看著神情緊張的鮮花,開口說道,我是大春呀,你真的一點也認不出來了。
    兩春,他說他是大春,他是你哥,前幾天灶膛笑了,我說要來客了,你看準不准。死鬼大春,你混到哪裡去了?失態的鮮花撲到床上,哭叫著不停地打著大春。
    大春跟著尼姑一直到了天台山,在她們的庵堂裡住了半年,後來由里庵里的住持介紹去一個寺廟里當了和尚。現在,中愛鄉的八王寺重建了,請他來當了住持。他一安頓下來,就先回家來看看,等了半天不見人,就在床上睡著了。
    大春給兩春買了個小撥浪鼓,他把它遞給兩春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兄弟,你長大了。他還買了一個洋鐵面桶,桶底和桶壁的圖案是多子多福。給鮮花買的是一個胸罩和一條跳舞裙。鮮花嗔道,這樣死相的東西,叫人家如何穿呀。大春哈哈一笑,人家城里人都穿赤裸裙了,裡面連三角短褲都不穿。鮮花奇道,你是和尚,你怎麼知道的,看來你是一個花和尚。
    說了好一會,才想起去做飯。兩春把挖來的石蟹放在強盜碗裡,泡上滾水,連忙蓋上平底的鑊蓋,聽到了激活亂跳的石蟹漸漸沒了聲息。悶了一會,揭開,蟹已變成金黃,把水滗幹,少少放了鹽,兄弟倆用手抓著,有滋有味地吃了。
    飯後,又拉了一會家常,便就睡覺,最後還是決定三個人睡在一個床上,只是兩春被趕到了另一頭。兩春一時睡不著,他的嫂子今夜不是他了,他很是失落,隱約知道他們還有事情要做,心裡雖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只好悶頭裝睡。是夜他聽到了許多聲音,如果真的睡了他早就被驚起了,唯其裝睡,他才昏沉迷糊地被動捱著,在被子的晃動中,心動身不動。天稍有點亮,一夜未睡的大春就起床走了。
    大春走的時候,鮮花和兩春誰也沒有起來送他。聽到他關上門的聲音,兩春就從被窩裡鑽了過去,緊緊抱住了赤裸的鮮花,他說,嫂子,我餓。嫂子一言不發,兩春拉亮了燈,看到鮮花的臉上滿是淚水。兩春俯身咬住鮮花的奶頭,吸了一會,就用舌尖在細細把玩。鮮花默默撫摩著兩春的頭,突然用力,似乎要把他的頭放進胸膛裡。
    兩春在嫂子的懷裡沉沉睡去,到了半早上,被大雨聲驚醒才起了床。潲進來的雨在堂前門口的凹塘里積滿了水。滴水口的水更是聲勢浩大,落到石子舖的道地上珠飛玉濺。兩春拿了一根長長的竹竿,底下那頭放在道地裡的一口三石缸裡,另一頭靠在滴水口,水就改變了方向全流到了缸裡。
    10.
    兩年間,大春雖也偶爾回來,但從此沒有再宿夜,回來時必放些錢在家裡。兩年後就沒有再回家。
    住持大春,看上去像一個有點道行的僧人,背地卻是個花和尚和酒肉和尚,寺裡給他開的工資加上灰色收入,使他把牛灣以外的生活過得游刃有餘。
    直到啞婆死的那天,接到死訊的和尚領了一班和尚兄弟和幾個尼姑姐妹浩浩蕩盪回到了家,他一進家門,就看到了鮮花挺著的大肚子。
    大春神色不動地張羅他母親的後事,啞婆對他來說其實僅僅是形式而已,象徵大於實用。他在心裡暗暗決定,死也不回牛灣了。
    大春領導的頌經聲一下子填滿了寂靜的牛灣,兩春覺得自己是走進了戲文裡。
    第二天清早,鮮花肚疼,下身出血。兩春木乎乎地和哥說了,大春說,快去叫六嬸。自從鮮花懷孕後,她終於沒了奶水,兩春吸不到奶後,就學回了吮咬指甲,好像指甲上的細菌具有營養似的。兩春把手指從嘴裡拿出來,響亮地告訴他哥,六嬸早就死了。完了又補充,其實我們應叫她六太婆。大春問村里現在誰在接生。兩春說是六太婆的媳婦,我們應叫她村長婆。大春大聲說,那你快去叫她,說有人要生了。兩春還是站著沒動,我家可沒鹹肉,我知道要給接生婆鹹肉的。大春舉起手,作勢要打,沒鹹肉,不能給錢呀,難道還有不喜歡錢的人嗎?你不出,我出。
    兩春心裡很不爽快地去了村長家。村長婆聽了,收拾了一下,就打算跟兩春一起去。村長把兩春叫住了,叫你婆去好了,女人家生孩子很平常的事,不要緊的,你婆去就沒事了。我家要起新房了,今天要去石場裡放炮,你膽子大,你幫公去點幾炮,點完了就回去。
    到了石場裡,村長給兩春發了一根沒嘴的紙菸,幫他點上。兩春拿過放雷管的盒子,打開,想數出幾根雷管。
    兩春平時不吸煙,叼在口上很不習慣,甚至被煙熏得流出了眼淚水。兩春嗆了一口,咳嗽起來,紙菸就掉了下來,掉在手上的盒子裡。還沒等兩春咳嗽完,他手裡的盒子就爆炸了。
    大春對兩春很惱火,倒不是說和鮮花之間的事情,這事雖然難聽,還能理解。可這麼大一個人,讓他去叫人,竟把自己叫住了。真算得上是牛在吃草羊去趕。老話一點不錯。
    大春端起茶杯,剛想喝一口水,村長老婆出來了。她眉開眼笑地對大春說,恭喜恭喜,你女人生了,是個帶把的。
    她還是我女人嗎?大春尋思著要不要對村長婆講清楚。尋思間,村長家的水車氣急敗壞地大步進來了,衝著大春說道,和尚,你家的兩春瘌子真沒用,叫他點個石炮,他竟把自己炸死了,害得我又要去買雷管。
    大春端著茶杯,到底是先對村長婆解釋那不是他的兒子,還是先附和水車說,兩春真沒有用。一時無法定奪,只好先把笑容浮到了自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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