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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神賦》1-3 章 作者:方寸光 [打印本頁]

作者: 妖皇    時間: 2010-1-14 14:08     標題: 《月神賦》1-3 章 作者:方寸光

《月神賦》1-3 章「作者:方寸光」

    作者:方寸光

    《月神賦》(一)

    秋日過午,和風流轉,滿園的花卉異香隨風浮浥,彷彿中人慾醉。

    一襲貂裘擁香而至,底下鵝黃色的裙幅轉過花蔭,逕往園中樓閣. 一雙緗絲
繡履來得翩急,卻無絲毫聲響,明明滿地落花,居然看不出足印何在。

    閣外把門的小廝大老遠便瞥見,忙從瞌睡裏打醒過來。「小姐安好!今天回
來的這麽早?」說話間來人已至,粉嫩的臉蛋上薄透紅暈,搖手示意免禮.

    「我……我娘呢?」

    裘袍少女一臉緊張神情,語裏帶著幾分喘不過氣的嬌吁,微亂的發鬢旁汗珠
晶瑩,宛如點點綴玉。「娘在不在?還沒出門罷?」

    「夫……夫人她在閣裏忙著,整天都沒露臉。」

    「還好!」少女舒聲長吁,容顏稍緩,肩頭挪處,細潤的小手一把褪下輕軟
貂裘,順手交給那小廝. 藏在貂裘底下的是一襲清曉月色般的瑩白絲裳,肩膀、
小臂等貼身之處平滑如水,高聳的胸脯撐得白衣薄透,香汗微濡,倍顯服貼,趁
著陽光相映,彷彿浮現出新橙般的鮮嫩膚光。

    那小廝衹看得魂不守捨,趕忙拿貂裘擋在身前,以免出醜. 少女渾沒留心,
推門快步走進閣裏. 那小廝巴巴地看著那抹玲瓏背影轉入內堂,突然驚覺:「小
……小姐等等!老管事有交代,不得夫人吩咐不得擅入……」說到一半,省起對
方乃是夫人的千金,頓時語塞。

    這座懸起「彈指山莊」四字匾額的莊園隱於九雲山鏡花谷的花海深處,庭園
依山傍水而建,景緻天成,夏蟬過後尤其幽靜,迥非塵世氣象。九雲山去京不過
四十餘裏,但山徑曲折,通往山莊之路隱蔽難尋,再加上山莊初代主人「古今回
照」時明月著意隱居,一直保持著與世無爭、居於江湖風雨之外的調性,更如世
外幽境一般。

    「時」之一姓頗為希罕,每每引人注目,卻甚少見於江湖故老,這與時家一
貫的低調作風有關. 正因如此,每當少女羞澀地提起自己的名字,那些神思不屬
的英俠俊少往往衹顧將「時晴雪」的芳名和倩影牢映在心,卻少有識者聯想到那
深藏花海的彈指山莊.

    踏上通往主室的黃鬆木回廊,時晴雪不覺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來到娘親的
臥房外,四下一片寂靜,登時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小姐回來得忒早,院裏詩課都唸完了麽?」

    一把嘶啞的婦聲冷不防地自頸邊響起,嚇得時晴雪差點把心給跳出來。

    趕忙回頭低聲比劃:「拜……拜託!好婆婆,妳別那麽大聲,娘都要聽見啦!」

    明明聲音近在耳畔,轉身看時,發聲的老婆子卻還在幾步之外,襖袍鞋襪一
色鴉青,一個大肚子圓滾如鼓,正是莊裏的老管事宮婆子。那肥滿的身子顛顛顫
顫地走來,咧嘴而笑,指著兩扇打磨晶亮的玉石門板。「房門關好,內裏說什麽
都聽不見,外邊自然也是一樣。再說夫人有令:小姐的武課都已經擱著了,要是
再偷閑不唸書,婆子可得抓小姐來打屁股。」

    時晴雪臉上一燥,雙手不自覺地往裙後一擋,悄聲道:「人家都快十六歲啦,
還來這個?就衹今天提早點回來嘛。看我不是來向娘親自首了?」

    「小姐這點便宜心思,還是別向婆子賣弄。」宮婆子瞇起眸子,皺紋深邃的
眼角堆滿怪笑。「夫人正忙,小姐還是先別見她。有什麽事,等夜裏再說也不遲,
別說婆子沒好心提醒。」

    「不成不成,那就遲了啦!」時晴雪急急揮手,順勢塞給宮婆子一塊賞銀,
卻是枚沉甸甸的白銀墜子。宮婆子接在手裏,逕往嘴上一摀,喉頭鼓得一鼓,再
張手時啥也沒剩下,眼珠賊兮兮地一轉.

    「婆子總不白拿姑娘的東西,衹得幫上一把,要是夫人問起,老身可沒計較
. 」

    時晴雪合掌一躍,歡顏而笑:「謝謝婆婆!」眼看宮婆子讓開去路,立時跳
上前去,使勁推了幾下,將兩扇薄薄的石門用力推開.

    一片奪目光彩溢涌而出,視野陡然亮開.

    朝裏大開的門扉把整座閣房拱現出來,衹見錦床青氈、宮燈畫屏,花鳥翎毛
的畫卷挂了滿房,繭紙泛黃,題印宛然,無一而非歷朝珍品。種種奇珍古玩隨處
散落,俯拾即是,從古鏽斑駁的青銅獸彝到前朝典制的鑲金官瓷,任拿一件都能
教京師裏的博古名士愛得不忍釋手,外加一地的金銀珠玉,根本是座價值連城的
寶庫。

    這些寶貝均是歷代主人的蒐藏,時晴雪平素見慣,早就不以為奇,令她呆住
的是房中央的異常景象。

    挂著藕色薄紗的大錦床上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衣裳碎片。床間伏著一抹曲線
撩人的裸裎艷色,白膩的頸裏垂了條黃金細煉,隱有汗水閃落:一個披發紋身的
漢子在上頭一陣猛騎,腰股胯間啪滋啪滋地直響,伴隨著高昂起伏、慾仙慾死的
顫喘,彷彿喜悅得隨時都要昇天。

    「……呀!」

    時晴雪急忙捂嘴,卻已遲了。

    聞聲轉來的是一張嬌艷絕倫的面容,桃腮凝水,眼波如夢,望見時晴雪眼神
先是有些訝異,隨而似笑非笑,旋即低眸急喘、又是一波高潮將至。

    紋身漢子低嗥一聲,雙手一箍,挺腰猛力前送,插得她仰起半身,埋在床褥
間的一對雪白豪乳直飛起來,霎時掀起一陣乳白波濤。隨著漫長的射精,乳波震
蕩由強至弱,久久方息,終隨那承盡男精、微微痙攣的嬌軀跌回床中,猶帶一絲
輕顫的餘韻。

    「郎……郎君好棒,人家差點又要丟了……」

    女郎膩聲囈語,微抖的指尖劃弄著男身胸前刺青,衹見青紋刺的是個回首嘶
嗥的狼形異獸,雕得猙獰凶猛,毛爪尖利,渾身纏以血色雲文,別有一股懾人陰
悍。

    狼紋男子聽得她意猶未盡,不由得愈發獰笑:「小蕩婦!今日不把妳肏得脫
陰,我封天路喊妳叫一聲娘!」明明射後尚未拔出,竟又抱著美人開始抽送,滋
滋有聲,彷彿不知疲軟為何物。那香汗淋灕的豐腴玉體被一雙鐵臂牢牢環住,衹
得插得震顫不絕,滿腔情慾都化作陣陣撩人浪吟,神色似在失神邊緣,竟然還仍
能媚眼調笑:「好不怕醜!人……人家雪丫,還不要妳這老小弟呢!」最後一瞥,
卻是朝時晴雪霎眼。

    時晴雪看得面紅耳赤,差點當場冒煙昏倒。那男人她完全不認識,伏床呻吟
的美貌女子卻是再熟悉不過.

    十七年前,女子以彈指傳人的身份現身皇城,向相約論武的中州六大家門之
主敬上杯酒,一夜之間艷冠京華,無數英雄俠少為之傾倒,衹盼得擁美人懷袖。
六家中的銀鞍將府之主「掣電幹戈」牧長征最為殷勤,當天還將皇上御賜的坐騎
牽與佳人代步,親自護送她回京中居處,一時傳為風流逸話。

    韶光易老,美人衹怕暮遲. 然而,也許她真的得天獨厚。任憑春去秋來,無
情光陰卻絲毫減損不了她的容顏與嬌艷,仍是青春紅顏,不可方物。直至今日,
「夜來幽夢」時嬋娟的豐姿依然顛倒眾生,美名猶勝於昔。

    正因為有如此的風華,能教「狼首星君」封天路遠從關外來會,一點都不令
人意外。

    封天路成名北域二十載,自來橫行一方、殺人無算,在他床間承歡的女子一
向都是戰戰兢兢,連他陽根肉菇底下的積垢都小心舔食,唯恐侍奉稍有不周,落
得斃於掌底的下場。也衹有時嬋娟敢在置身狼吻之餘談笑風生,甚至與之較勁,
難怪被封天路看作希世尤物,交歡不休。

    相較於娘親的風情萬種,時晴雪可說跟木頭沒兩樣。在她腦袋想像得到的範
疇裏,男女之間超過手牽著手以上的一切接觸,淫穢的程度大抵都高到難以辨別
.

    這不是她第一次撞見娘親與別人的好事,照往常慣例,她向來都是一呆之下
落荒而逃,連春心蕩漾的時間都來不及。唯獨這次衝擊太大,甚至目擊到娘親給
人射入陽精的片刻昏厥,即使她完全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事,但時嬋娟那恍惚、沈
醉的表情卻太過令人印象深刻,以至於忘了拔腿就跑。

    等時晴雪從暈陶陶的混亂狀態回過神來,立時驚覺一雙狼目正試量著她。「
狼首星君」封天路的眼神晃動著猛獸擇食般的焰火,彷彿透過這種眼神,就能將
時晴雪的衣服一件一件刺穿、粉碎、撕剝下來,任由他恣意侵犯。

    時晴雪嚇得寒栗乍起,沒來由地一陣腿軟,就這樣坐倒在地,腦袋裏嗡嗡直
響:

    「他……他是壞人!」

    這個判斷非常精準,此外完全沒用。封天路手擁時嬋娟的美妙胴體,眼裏卻
盯住了她的寶貝女兒,笑得不懷好意:「妳家這小娃兒倒也生得標緻,看這軟綿
綿的模樣,肯定還是未經人事的處女。反正遲早要被人騎,不如先讓老子來開苞
了罷?」

    時晴雪根本就聽不懂,但一看對方表情便知大事不妙,一急之下,雙腿忽然
重生勁道,腳底一陣風起,想也不想便一蹦起身,轉頭就跑。封天路面露獰笑:
「哪裏走?」正要暫時撇開時嬋娟以出手留人,忽覺腰間一緊,頓時難以動彈。
卻見時嬋娟慵懶一笑:「好沒良心的郎君!人家都在這裏給妳擺佈了,還想打別
個兒的主意。人家不管,妳……妳可得留下這一發來!」

    腴嫩如雪的大腿反過來一夾,股間一陣抽縮,膣穴柔肌彷彿活物般擠壓起來,
幾乎吸得封天路一泄如注。

    房門應聲摔上。就衹這麽一下,時晴雪已倉皇逃離.

    「夜來幽夢」之名,絕不是憑空得享。進到時嬋娟香閨中的男人,誰也別想
自以為是勝利的一方,就連「狼首星君」也不例外。

    封天路險些失守,急忙收攝心神、強鎖精關,轉頭看見時嬋娟一臉嬌媚,彷
彿剛剛的小小示威是個不經意的花招,不禁發起狠來,淫唸大熾,邪笑著將時嬋
娟壓僕在床。

    「郎……郎君要來了……」時嬋娟嬌喘幾聲,滿腔地難耐寂寞:「妳這壞蛋,
偏要折騰人家……快、快出來嘛……」

    趁著時嬋娟的浪態,封天路馬上又射了一回。那根陽物竟似泄後不軟,噴薄
之際依然一次又一次地瘋狂深插,搗得灌滿肉膣的精漿不住溢泄,沿著豐盈的腿
股一路漫流……

    ※※※※※※

    過了一個時辰,時嬋娟才穿戴整齊,踏出房門,第一件事便是來到時晴雪的
居間.

    一進門,衹見女兒的梨木大床拉起紗帳,被單裏傳出嗚嗚呻吟,一副有人發
著惡夢的可憐模樣。時嬋娟看得好笑,走到女兒床邊坐下,往棉被上頭一拍:「
還不起來!想賴到月亮照屁股麽?」

    時晴雪怯怯地掀開被單,水汪汪的眼裏滿是無辜。

    「剛……剛才那個怪人是誰?」

    「不是怪人,是壞人。」時嬋娟盈盈一笑,頗帶捉狹意味。「娘被壞人欺負
了,我的丫頭怎麽不來救人,自顧自地就跑掉啦?」

    時晴雪神情發窘,臉蛋頓時紅了起來。

    彈指山莊不以武功聞名,並不代表時氏列祖沒有奇技傳家。時家初祖「古今
回照」時明月便是當時武林中的傳奇人物,傳說修為高得不可思議,一個眼神便
足令英雄俯首。衹是自這位絕頂高人退隱山莊,便沒聽說時家再有哪個以武揚名。

    時晴雪是其母之後的山莊傳人,卻連把開鋒匕首也不敢把玩,武功那是不用
提了,真要與「狼首星君」這等魔頭動手,衹怕連人家迎面吹來的一口氣也擋不
下。能夠值得說嘴的,也衹剩下逃離現場的腳底本領而已。

    「欺負人的明明是娘!哪……哪有人當著別人的面就這樣、那樣……」

    囁嚅一陣,終究還是羞得說不出口。時嬋娟拉著女兒坐起,一副貓捉老鼠的
表情。「自己闖進門來,還好怪人呢!那頭貪狼封天路是邊關有名的魔頭,娘特
地選妳不在的時候招呼他,偏偏妳要給他看見,這下好啦!不定哪天就給他吃了。」

    時晴雪一怔:「既然不是好人,娘為什麽還……還要跟他……」臉上羞熱,
頓時說不下去。

    時嬋娟聞言抿嘴,眼波盈動,笑得分外撩人。「這個麽,自然是娘比他更壞。」
輕輕拍了拍女兒粉嫩的臉頰,笑道:「要是他再壞上幾分,也將就當得妳爹啦!
雪丫想不想要個爹?」

    「不想!」時晴雪紅著臉搖頭,眼眸卻是清楚:「我不要爹,反正從來就沒
有。但如果說娘打算……」話沒說完,便給娘親的指頭按住了唇。

    「不要最好。光是一個丫頭就難養得很,再來個男人怎生是好?」時嬋娟嫣
然一笑,把時晴雪摟在懷裏拍了幾下。「一去京城,又有幾天抱不到我的好丫頭
了。先來多抱幾下,免得過兩天覺得不夠。」

    時晴雪悄聲嘀咕:「人家又不是錢票,還可以先支先付?」一邊抗議,一邊
在娘親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時嬋娟摸了摸女兒的頭,微微笑道:「過幾天我就回
來,在書院也好、莊裏也好,可得要乖乖的。多聽宮婆婆的話,知道麽?」時晴
雪在她懷裏點了點頭,一時有些迷惘。

    在娘親出門前,時晴雪忍不住發問。

    「娘……」語帶遲疑,終究還是出口。「一定要這幾天去麽?我今天聽書院
裏的人說,皇城這陣子出了一個夜行飛賊,連犯鉅案,甚至還傷過人,很不平靜
……」

    「真的?」時嬋娟眼眸閃爍,一拈頸間金煉,笑得居然有些開心。「這麽說
來,娘可要小心點啦!」

    「我說真的啦!」時晴雪急了:「娘!妳每次出門都那麽招搖,至少這次不
要穿金戴銀……要給賊人盯上了,怎生是好?」

    時嬋娟拗她不過,索性取下金煉,逕往時晴雪頸中一套,笑道:「好好好,
都給妳保管。不定飛賊也會光顧我們莊子裏,破財事小,可別連人也給偷走啦!」

    時晴雪羞紅了臉,又是一陣不依,終歸是送著娘親的馬車出了莊門.

    ※※※※※※

    彈指山莊距京師外城並不甚遠. 當時嬋娟下得車來,望見氣象巍峨的皇城朱
雀門,正好趕上禁夜的前一刻。

    單從這一點,誰都能推知京中有了異狀。

    當今王朝興昌,京城繁華冠於諸代,坊市入夜猶盛,原本並不禁夜。衹因近
月飛賊為禍甚烈,不僅民間富室遭劫,連皇親王公的府第都多有失竊.

    皇城司鐵衛臉上無光,上上下下都被逼急,這才有了入夜閉門、加派金吾巡
夜之舉.

    時嬋娟打發了車伕,衹帶著一名貼身侍女桂兒,逕往城南民巷,不多時來到
一處重簷大院,門前早有兩名青衣婢女相迎,一見時嬋娟便款款下拜。

    時嬋娟頷首微笑,身形悄然曳入院中。

    這一夜,圓月高挂。月光緩緩溢入院閣窗牖,照出一抹白影。

    時嬋娟換上一襲密扣織錦的緊身衣靠,竟是純白服色、銀絲繡滾,服貼胸腰
的白布襯得她的身段分外緊緻,胸脯、臀股渾圓慾出,再加上收窄的褲腰修飾,
搭上一色銀白的貼腿綢褲、渾身上下的姣好身形都呈現無遺,修長而又豐盈,任
誰一看都轉不開目光,月華之下更是耀眼。

    「主人,都準備妥當了。」

    迷雲飄過,月光驀然一黯。一把清冽動聽的嗓音輕輕響起,夜裏無聲無息地
多了另一道嬌小白影,繡飾雖然簡單得多,卻是一樣的月白勁裝,正是桂兒。

    「很好。」

    時嬋娟點了點頭,將一雙白皮手套穿至指尖,最後才拉起一道掩面的冰綃薄
紗,一雙清冷美眸隱隱綻光。

    桂兒緩緩退出閣外。雲霧風逝、月光重現之際,閣中已無時嬋娟的蹤影,彷
彿她那一身雪白就這麽隨風遁去,化入照遍皇城的月色裏. 《月神賦》(二)

    夜闌人靜,鬥亮的月光照落萬千簷瓦,偶見幾條鴉袍皂靴的人影從樓坊陰闃
裏掃過,旋即毫無動靜. 這些人兩兩並行,不帶一絲聲息地穿梭巡視、目光灼亮,
腰際均係著形式劃一的鮫鞘軍刀,刀盤鏤刻成虎首之形,正是皇城司直屬武班中
最精銳的虎翼班。

    率領虎翼班的是個紫膛燕頦的黑壯尉官,四十開外的面容頗歷風霜,有著累
功爬升的武官那種刀劈斧鑿的冷硬。六品驍騎尉的品秩在冠蓋雲集的京中雖不耀
眼,但一說起皇城司熊凌開的「盤山硬劍」,京中武人的眼裏絕無輕意。

    熊凌開步上城墻角樓,居高遠眺,不久身後便來了人。

    「啟稟大人,弟兄們把城南二十八坊都巡過了,並無可疑人等出沒. 」

    「加緊巡邏。倘若飛賊今夜不出,京城便有十五日的安寧,就算一夜無功也
是值得。」

    「是。」回報的衛士靜靜退開,見熊凌開的背影文風不動,忍不住問道:「
屬下鬥膽。那賊人神出鬼沒,誰也說不準他來與不來,大人卻如何斷言?」

    熊凌開駐劍不動,冷眼望著夜空下的連棟樑脊,嘴角微微牽動。

    「妳沒撞到十七年前的望舒之禍,是以不知,這賊卻是從月裏飛來。今夜正
值望月十五,明夜起月轉缺蝕,頗犯他的忌諱. 要等到朔月過後、月亮漸圓之際,
才是那飛賊的出手時段,圖個「功成圓滿」的采頭. 」

    「十……十幾年前?」那年輕刀衛忍不住異色:「難道那飛賊並非新起,而
是重出江湖?」

    熊凌開將答未答,忽然眸光暴綻,厲聲高喊:「來了!」

    皇城一角陡然亮起。

    西首的寒空裏劃過一道銀線,莫名而起,無端而去,「嗡!」隨著疾風震響
掃過城樓,瞬間在遠方縮成一點瑩白,竟看不出是何物!滿墻守軍都驚得呆了,
遠遠追望,衹見那點白芒似在某處一彈而起,後頭拖著兩條淡而狹長的白光,彷
彿兔耳也似。

    偷天下凡的月宮玉兔。從十七年前……不!早在許久許久,初次有人目睹「
飛賊」身形伊始,束手無策的皇城鐵衛就衹能得出這個結論。

    盡管他們都相信那一定是人,可是,凡胎肉體怎能有這般凌空飛渡、千裏一
瞬的驚人身手?

    「快追!」熊凌開提劍暴吼,喉裏竟有些驚顫。「飛賊已經落腳,定是犯案
之處!快領弟兄們包抄過去,別教賊子走脫!」

    遙遙望去,那點白光最後停下之處,正是皇城中貴冑雲集、王公府邸迭相比
鄰的昭陽大街。那名虎翼衛士應聲下樓,熊凌開卻跨腳一縱,自高逾兩丈的城樓
一躍而下。

    「驍騎大人!」旁裏守軍莫不失聲,才要探頭下望,卻聽一聲山搖,人人都
似覺城墻一震:但見熊凌開支劍蹲跪,肩膊甲片格格震響,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墜
地之勢。鐵靴踩出,鐵塔般的身形從城墻陰影之下立起,不及理會身後城軍的瞠
目結舌,朝著燈火暗處邁步而去,彷彿有種不容稍待的焦慮.

    風聲疾掠,夜空裏霎時又多了幾道飛影。

    「這是……庶拳門的縱躍身手!」熊凌開目光睜定,倉促間又辨出幾人身形,
心頭愈看愈緊:「五形院、逝水劍、橫槊幫、城東澹臺氏……都是皇城武家中的
名門!」

    這是他預想之外的情勢。除了括含「虎翼班」在內的八百多名皇城司精銳,
顯然皇城裏還有其他人得到情報,同樣在這一夜裏守株待兔,為的都是同一個目
標。

    夤夜埋伏的各路人馬,全都衝著那抹銀光而有了動作。圍捕「玉兔」的天羅
地網就在此時展開!

    ※※※※※※

    秋寒露重,夜裏的彈指山莊一片靜謐.

    一雙小巧裸足自香木回廊下漫步踏過,勾出一段踝圓趾細的纖柔,猶帶著點
滴晶瑩,在廊板拓下微乎其微的淡淡水痕。留過腰際的長發微微搖擺,滑順如緞,
遙與廊外月光相映,浮溢著一片朦朧光澤。

    時晴雪平日賴床成性,夜裏一向睡得極晚,過了子時都未必就寢,每每讓娘
親連哄帶騙,這才肯就著燭光入睡。這時她才剛泡了個晚浴,渾身清爽,披上小
衣輕袍,輕飄飄的紗袍底下彷彿還冒著蒸騰熱霧,薰得臉頰紅撲撲地。

    回到房裏,時晴雪仍是不睡,點起小方案前的碧盞銅燈,就著金茫茫的輝光
展開一卷韋編密織的木簡古冊,輕聲誦讀.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為何,而顧菟在腹……寄之月輪,傳乎後世,
月中之兔,自斯而有……」

    讀著讀著,時晴雪不覺入神。等到發覺身旁有人,宮婆子早進房好一陣子了。

    「婆婆怎麽不睡?」時晴雪放下簡冊,明亮的眸子彷彿對事事都好奇,眼波
裏有種透人心脾的清涼氣息。

    宮婆子咧嘴一笑,圓圓胖胖的手指端出一盤香茶糕點. 「趁著夫人不在,婆
子弄了點姑娘愛吃的。姑娘讀書累了,也好提點精神。」說著擺好杯盤,斟了一
注,杯裏冒出一股濃鬱蜜香,小半是茶,大半都是上品的州貢蜂糖,調得茶色如
琥珀一般。

    時晴雪看得整個人都亮起來,摟著宮婆子欣喜不勝:「謝謝婆婆!婆婆真是
貼心人!」一時拋了書卷,搶來托盤,趕緊拈了塊細果花糕,喜孜孜地送進嘴裏
. 片刻精光,猶不忘吮指回味。

    宮婆子搖頭直笑,看了看那卷古冊,又隱隱點頭,說道:「姑娘天天跑那書
院,果然學有所成。這種「古望舒文」最是奇古深奧,字多歧異,姑娘竟也能讀,
不容易啊!」

    時晴雪正摀著小嘴,細嚼快嚥,雖然塞得滿嘴香甜,仍是含糊回話:「其實
也不會很難啦!書院的古先生有教過,娘也幫我解過這一篇。我覺得這文字形狀
有趣,才想多看一些。畢竟是異國古字,真要學來,好像也沒什麽用。」

    古冊上的文字似篆非篆,筆致瘦長曲折,有如一個個螢火飛舞的路線。

    結構雖不繁複,卻與方正的中州字體迥異,正是上古望舒國、今稱「望舒六
州」的邊疆秘境所首見的古文字。

    望、舒、宵、明、燭、光。這是當朝史冊記載的六州之名,實際上卻從未真
正納入版圖.

    望舒六州地勢扼西方鎖鑰,再往西行,便是中州君王從未征服過的化外異國,
其民以女為尊,自古以來大多擁立女王,尊以「月御」之號,定都於居六州之中
的瑤都古城,文化兼容中土、西域之長,全盛時期甚至超過中州。中州皇帝多次
揮兵西征,總是無法奈何掌握一切地利的月御王及望舒之民,不得不將此劃為西
境疆土的終點.

    日月爭輝的鑿戰早已遠去,往來關外的通道卻因此而開. 望舒的香料、芝藥、
玉璧均為中土所無的絕品,無數商旅趨之若鶩,藉戰事開道之便轉手回到中洲,
長久下來,遂促成西行之風. 隨著年歲遷移,望舒六州的文物多有傳入中土者,
以古望舒文謄寫的典籍尤其為宿儒學者所寶愛,若能解讀,便有可能佐證許久上
古失傳的典章制度、丹青史事,有時也能意外發現中土古籍的殘篇,往往別開生
面,彌足珍貴.

    這種文字絕傳千年,連當世的望舒之民都沒在使用,宮婆子居然一眼看出,
倒讓時晴雪有些好奇。

    「婆婆也會看望舒文麽?」

    「看不懂。」宮婆子瞇起滿佈皺紋的眼角,呵呵而笑:「雖然不懂,婆子總
也活了一把年紀,還叫得出這些螢蟲小字的名頭. 建這莊子的時家老祖宗學問極
大,聽說是很懂望舒文的。姑娘看的,就是老祖宗的藏書罷?」

    時晴雪放下蜜茶杯子,靦腆一笑。「我還沒能全部看懂,比不上娘啦!

    等娘親回來,還有好多疑難要問她呢。」說著說著,忽然一陣倦意襲來,薄
薄的眼皮沒來由地重了起來。

    宮婆子一笑:「姑娘累啦,這般精神可看不得書。」時晴雪遲滯地搖了搖頭,
嘴裏兀自呢喃:「我……我還不累啦。再……再看一會兒……」話到半途,「咚」
地趴倒在案,旋即發出細細小小的可愛鼾息。

    宮婆子拍了拍手,幾個侍女快步入房,熟練無比地將時晴雪扶起身來,收書
拭案,掀被鋪床,沒兩下時晴雪就四平八穩地躺上了自個兒的床。

    一名侍女替她拉緊衣襟,以避秋夜寒涼,連拉了幾下,忽然臉紅. 旁邊的婢
侍正等著蓋被,見狀不由問道:「漱香,怎麽啦?」

    那侍女漱香俏紅著臉,細聲道:「小姐……胸口好撐,拉不起來。」

    眾女一愕,無不爆出噗哧嘻笑:又見時晴雪就枕仰躺,月白小衣下的胸型依
然曲線挺聳,明明同為女身,卻都看得心中怦然,還沒來得及取笑漱香,卻聽一
旁的老嗓子輕咳一聲,似要發作。

    婢侍們不敢多嘴,快手快腳地幫時晴雪整衣蓋被,點上一盞養神薰香,助她
好夢。宮婆子這才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諸女魚貫而出,同時把參了藥的茶點統
統收走。

    如何讓乖女兒早睡早起,日日養足精神,一直是時嬋娟離家時交付下人的重
要課題. 宮婆子這招用過不知多少次,已是老套中的老套,但衹要以甜食為餌,
從不落空。

    「小姐忒沒心機,可不盡是好事。」

    宮婆子低聲一笑,卻隱有嘆息之聲。肥短的指掌輕輕揮過,燈盞裏的火苗應
手而熄。房裏重陷漆黑,衹有時晴雪幾不可聞的輕息時起時落,睡得香甜。

    ※※※※※※

    一陣腳步聲踏破寂靜.

    清秋月夜,皇城裏倏然殺機重重。屋間幢影疾奔過數道身形,全都緊追著十
餘步外轉拐無定的那道銀光!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包抄之下,銀光逐漸被鎖困在昭
陽大街的巷區之中,閃避追兵的路線愈來愈窄,終於到了每條巷口都堵上一人的
地步。

    「玉兔飛賊,還不束手就擒!」

    京城劍術名流「逝水劍」的元老魚滿容挺劍厲喝,堆滿細皺的眼角精光迸射,
長袍袖舞,一柄碧熒劍光憑空掠開,霎時宛如覆水奔流,一招居然分指五處!

    身著白衣的曼妙身形眼看難逃,忽然反身振臂,勢慾飛指彈劍。魚滿容變招
快絕,五劍忽又流聚為一,劍上潛勁暴長,就要摧破指力,一舉殺敗對方──

    白衣女子忽然縱起。無論一劍或是五劍,同樣都是這招「萍水東流」的精妙
路數,同樣具有偌大威力,可偏偏在變換路數的一瞬間被白衣女子逮著,化身如
線的精妙輕功驟然發動,竟然就這麽從劍光聚合之間一掠而出,堪堪掠著發絲.

    魚滿容驚怒交迸,轉頭喝罵:「賊……」一字衝出,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
白衣女子閃過劍招時順手一掌,已然掃過魚滿容的頸側,勁力緩得半刻發作,頓
時教名滿京師的老劍客臉色倏青,悠悠顫顫地倒了下去。一旁的五形院拳師彭勝
趕忙攙住,朝左右弟子叫道:「還不照看魚老!那女賊身法詭異,妳們別要迎上!」

    眾人駭異之餘,鼻端同時嗅到一股桂花香氣。那白衣女子晃眼而過,體香襲
人,年歲較輕的男眾都不禁一蕩:「那飛賊十幾年前便已出道,怎……怎地仍有
如此少女幽香?」

    女子接連穿過九環刀、點鋼叉、分水蛾眉刺叁般兵刃攔截,復又讓開五形院
彭勝的捶拳之勁,騰挪變幻,竟又重出包圍圈外,展身便走。眾人親見那女子輕
功過人,好不容易藉著伏兵之勢將之截下,一旦又給走脫,今夜哪有機會追得?
急恨之下,數名好手飛撲而去,卻都被女子一一甩掉。

    一縷風聲悄悄破開. 羽箭橫空,突然將白衣女子的去勢釘住!四面八方數十
雙眼睛裏,都清清楚楚看見那一箭自暗處倏然飛出,當堂射中女子胸肋正中。女
子被射得騰騰連退,沒幾步便跌坐在地,卻無血花。那箭鏃微微陷進女子衣褶,
須臾便朝斜裏落下,顯然射中的並非尋常夜行裝束,而是件能防兵刀的精織甲衣。

    縱然如此,這一箭的威力依然讓女子為之止步,更是首次中招。即使覆著面
紗,依然可看出她神情苦楚,極為難當。魚滿容才剛支起身子,忽見此箭,不覺
驚道:「這箭……好生厲害!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

    暗處傳來一聲冷笑,一名身披銅甲的漢子當先走到月光之下,盔上豎起一枚
鐵鑄鷹翎,寒月之下閃著熠熠冷輝. 那射手身後隱隱散開數人,盔甲均是一般模
樣,俱都持弓搭箭,對準了圈子裏的白衣女子,頓成圍殺之局。

    「「綠柳麾」的……鋒棱十二翮!」不衹魚滿容及彭勝,許多人都同時驚呼
出來。

    「綠柳麾」是神射世家李氏的私軍,名列六大家門. 李氏與皇城豪門「銀鞍
將府」牧氏齊名,並稱「朝野兩軍,騎射雙絕」,乃是六家之中勢力最龐大的兩
支。

    相傳古有善射名將,夜引長弓,隔江襲殺敵將於帷幕之中,敵軍驚傳為「一
箭破一陣」的不世神箭,正是李家先人。前朝覆滅之後,李家射手因改朝換代,
再不為將,但舊屬的弓弩隊誓死不離李家營帳,遂成累世家將。李家留稱最後駐
軍的「綠柳麾」為名,後人繼續精研箭術,幾代下來,已成為武林中最可怕的狙
殺者。

    李家家主以「飛將」為號,麾下分出各支,有列陣圍敵的「羽獵隊」、操使
機弩的「元戎軍」、更有伏殺於無形的冷箭殺手……

    「鋒棱十二翮」正是綠柳麾中的一批精英箭手。這十二人不分姓字、不問緣
由,全聽主人命令出手,任何對手都不容情。皇城武人大多久聞其名,卻未曾見
過們的本領:此時目睹其箭術之能,不覺驚駭:「僅僅一箭,就能制服玉兔飛賊,
要是十二箭齊出,誰還能有命在?」

    那當先發箭的鋒棱射手走上前來,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冷冷停在白衣女子面
前,一聲寒笑:「主子有命,留妳活路。玉兔賊子!妳若不想多受苦楚,便自行
拿下面罩,讓大家看看妳這傷人竊物的賤婦是怎生模樣!」

    白衣女子靜靜抬頭,眸子裏衹是淡淡冷笑。那射手冷哼一聲,以手中長弓將
她面紗挑起。才隱約露出半張臉,忽然面露詫色,驚叱:「妳……妳不是……妳
是何人?」

    銀光乍起,白衣少女手中多了一雙雪亮匕首,趁著那名鋒棱射手驚詫之際,
兩刀將那弓斷作叁節,人已一溜煙地倒退彈出!風聲驟響,其餘眾射手同時放箭,
卻已無奇襲之效,那女子雙匕飛舞,腳步疾變,居然堪堪擋開一陣,趁機撞入人
群之中。

    有了人肉盾牌阻礙箭勢,白衣女子又施展起那撲朔迷離的步法,接連閃過緊
隨圍至的虎翼班刀手、五形院門人,一連甩開十幾人,再度閃入巷弄陰影之中。

    情勢倏又大亂. 彭勝推開擋路的同伴,一路猛追,情急大喊:「大夥兒看緊!
別放走了玉兔飛賊!」

    「不是她!」

    眾人愕然回望,卻見那名鋒棱射手摔下斷弓,厲聲怒吼:「那玉兔十幾年前
就出道,哪得這般年輕!這……這是調虎離山的詭計!」

    此言一出,人人訝異,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寒而栗。

    若是玉兔飛賊的手下便有這等能耐,能在皇城各路好手、外加「鋒棱十二翮」
夾擊之下脫身,那麽她本人的功力又到了什麽樣的地步?

    ※※※※※※

    闃夜中天,依舊月華滿照。

    夜霧裏浮出一具窈窕動人的輪廓,神不知、鬼不覺地旋落在皇城第一高樓「
鴻鵠居」的九重簷角之上,白衣巧妙地融入反射著月光的琉璃寶瓦之中,現於黑
夜,立於高樓,竟是毫不顯眼。

    鴻鵠居是皇城裏歷時最悠久的一家酒樓,高逾九層的樓閣雖然樑柱皆老,卻
不掩那股慾上青天的勁拔之意,更止不住歷代過客登樓極目的懷古之情。足以俯
瞰王都的壯闊視野,引領著無數豪傑的逸興壯思,與之相較,周遭的小樓連院無
非燕雀之屬,愈發襯得樓高氣闊,無堪比肩。

    若非宵禁之故,此時樓中應該仍是一陣傳杯送盞,述說著蕩氣回腸的英雄夢。

    簷高風急,時嬋娟翩然立定,輕輕撫平飄飛的鬢發,圍頸而繞的絹紗長巾在
身後翻飛,抖開兩道瀲灩銀波。

    從樓頂望去,全城通衢的經緯縱橫一覽無遺,當然也看得到遠在幾個街坊外
的昭陽大街。月光所及之處,隱約可見數撥人馬亂哄哄地奔來馳去。時嬋娟欣然
旁觀,面紗底下揚起一絲戲謔笑意,彷彿看的是場連臺好戲。不經意間,一道清
朗的男聲自簷下傳來。

    「憑空往復,隱顯隨心,多麽不可思議的的輕功造詣!廣寒玉兔,不愧是天
下第一神行。」

    顯然鴻鵠居頂層裏有人相候。時嬋娟神色自若,逕往簷角一坐,語調忽有些
感嘆:「對頭太多,當兔子的衹好跑得快些啦!我沒時間多說閑話,約妳出來,
衹想問一件事。」

    那人語調悠閑,卻道:「那也不急。我脖子上都給人用刀架住啦,說起話來
總覺得涼颼颼的。妳要不要也先看看自己?」

    時嬋娟朝斜裏一瞥,一道冷芒赫然映射入眼。一柄闊如男掌的精鋼劍鋒橫指
頸邊,來得毫無聲響,劍柄握在一衹束袍披甲的鐵臂之中,魁梧的身影彷彿就要
蓋過自己。來人一臉凝肅,目不轉睛地盯視過來,正是率領虎翼班的六品驍騎尉
熊凌開.

    「我還以為能靜一會兒呢!這麽快就有人來啦。」時嬋娟從容一笑,明明無
意做作,話裏的調子就是千嬌百媚:「別人都跑昭陽大街去啦,大人可怎麽找來
的?」

    熊凌開哼了一聲,臉上神情卻頗複雜. 「十七年前妳就來這一招,別以為沒
人會記得。妳想不到有人能追到這兒罷?」

    「怎麽會呢?我也記得妳哪,熊大人。」時嬋娟斜首嬌笑,彷彿沒把相逼粉
頸的利刃放在心上:「多年不見,妳也幹到虎翼班的頭子啦!莫將軍要能看見,
一定歡喜得緊. 」

    熊凌開嘴角微震,厲聲怒吼:「住口!」闊劍一挺,幾乎切入時嬋娟肩頸的
肌膚,控劍的指掌卻微有顫抖。

    「廣寒玉兔!當年妳說要退隱山莊,不再作案,為何如今又破誓偷盜?甚且
還出手傷人!我衹聽妳解釋一次,若不說得清楚,今日我絕不放妳!」

    語調愈說愈是激昂,竟是難以自制。

    時嬋娟回望於他,緩緩搖頭,美眸裏隱隱有相詢之意。

    「我沒說謊,也沒破了自己的誓言。」時嬋娟溫顏一笑,眼神卻深邃得令人
難以看透:「我比妳還想知道:到底是誰,頂著十七年不見的「廣寒玉兔」名頭
招搖撞騙,還把這帳賴到我頭上?」

    《月神賦》(叁)

    風聲回響,吹得時嬋娟發絲亂舞,熊凌開的思緒也似隨之而亂. 他極力繃著
那張冷面,心中卻總是無法沈靜下來,終于還是開口。

    「照妳這麽說……這一陣子犯案的飛賊並非是妳,而是冒充「廣寒玉兔」的
假貨?」

    時嬋娟凝眸一笑,似有深意。「有人冒了玉兔之名,決計不錯. 至于有沒有
所謂的飛賊,我看還得琢磨琢磨。」熊凌開聞言一凜,不禁沉聲:「此話從何說
起?」

    時嬋娟微微垂首,眼光所詢卻向著樓中。樓中那名神秘人物彷佛感到目光投
來,懶洋洋地接了話:「皇城司熊大人何等人物,自能探究出案情真相,何勞敝
人絮語?言多必失,我可還想留著腦袋。」

    熊凌開暗哼一聲,心中另有忖度。

    圍捕飛賊的陣仗雖大,但在今夜諸人之中,真正曾與「廣寒玉兔」迎面交鋒
的人物,恐怕也衹有他一人。他憑著過去的經驗,在眾人趕赴昭陽大街的時候看
出端倪,搶先到鴻鵠居截住時嬋娟。他帶著幾名虎翼班的親信登上頂層,卻意外
發現一名不速之客。

    樓裏不點燈燭,比起月光猶照的街坊還要昏暗。踏進幾步,忽見暗處隱浮著
一道修長的背影輪廓,獨坐中席,依稀裹在一身曳地襦袍裏,全然分不出年歲樣
貌。

    「尊駕何人?」

    熊凌開驟起警戒,握起精鋼打鑄的闊鍔重劍,拖出鞘時全無聲響,正顯出「
盤山硬劍」練到精深處的沈實之勁。

    「盤山硬劍」為熊凌開幼年時拜師所學的絕技,在北方屬于罕見的內家劍術,
講究力挑千鈞、沈腰坐馬,要將臂腕蠻勁轉為舉重若輕的持恒之力,至少也得下
十年苦功。

    熊凌開苦練此劍叁十年,練得手勁之中渾無渣滓、盤轉如流,能將兩丈城樓
的墜地之勢化為鴻毛,自然也能運劍于無息之間. 那人若有妄動,立時便會牽發
熊凌開預伏的劍勢,自有殺著接踵而來。

    那人卻衹一笑:「明辨局勢,不愧是莫將軍的接班人。可惜,可惜!」

    熊凌開臉色微變,未及喝問,忽見窗外白影乍隱,直飛上檐,幾乎讓人以為
眼花。熊凌開無暇多顧,打個手勢,手下的虎翼衛士一涌上前,幾把單刀架住那
人脖子,居然沒遭半點反抗。

    直到熊凌開搶上樓頂、掣肘時嬋娟為止,都還沒能與那人對上目光。能與「
廣寒玉兔」相約聚首,肯定是皇城竊案的緊要人物,但他究竟是什麽身份?

    熊凌開尚未質疑,時嬋娟已回眸一笑:「熊大人若在此間,他是抵死不肯多
言的了。大人且先移駕敝居,回頭我再說與您聽,可好?」

    「妳在求我放了妳麽?」

    「那也是。」時嬋娟瞄了瞄頸畔的劍鋒,淡然一笑,眸中忽有惆悵之意。「
人言自來難信,世事豈有這般容易?熊大人還是把我押回大牢,說不定嚴刑拷打
一番,也能結案。」

    熊凌開看得心頭一震,痛楚的感覺如針扎一般。微感昏眩的腦海中,記憶深
處的光景忽又浮現──

    摛錦戰袍的主人被反翦著雙手,黑得發亮的鐵鎖鏗鏘纏上,數十名執戟的黑
甲勁銳將四下圍得滴水不漏,戟尖所向皆為那人。

    「莫……莫將軍!」

    混亂之中,他聽見自己如是急喚。「放開將軍!妳們……這是作反了麽?還
不快──」

    「熊二!」

    一聲斷喝將他拔劍的動作止住,竟是那名錦袍戰將。熊凌開愕然以對,胸中
驚憤未平,卻見戟刃遮攔下的臉孔疏懶一笑,彷佛一切再也尋常不過.

    「妳要是嫌命太長,拿去送人都好,總之給我直的回去。剩下的,就交給妳
了。」

    那抹視生死如兒戲的笑意,漸次沉沒在黃昏盡處的暗暮裏. 驀一回神,劍尖
竟已無由垂落。

    白刃離喉的時嬋娟並無言語,目光遙遙對著空處:在熊凌開的眼中,卻與凝
視著他毫無差別.

    「我給妳一次機會,讓妳證明自己的清白。」

    說出口時,熊凌開自己都難以置信,時嬋娟回望的眼色更是驚訝,閱盡人情
的美眸罕有地流露一縷波動,教人看得都迷惑起來。他定了定心緒,極力讓聲音
顯得謹慎:「但我不能平白信妳。我若回避妳倆的對談,怎能擔保妳不會趁機一
走了之?」

    「說得也是。」

    時嬋娟嫣然一笑,戴著羊羔皮手套的纖蔥玉指橫過面前,輕輕摘下勾掩鼻尖
的覆面白紗,披露出一張嬌嫩慾滴、宛如少艾的容顏:紅潤嫩腴的唇瓣微微牽揚,
風雅之中更有種機黠的笑意。熊凌開驀見容光照人,胸中緊跟著一陣氣窒,脹得
耳裏嗡嗡亂鳴,腦中一時衹餘呆想:

    「這就是她笑起來的模樣!隔了這麽多年,竟然……竟然仍是這般好看!」

    褪去面紗,浸浴月光下的白衣女郎不再神秘,每一寸肌膚、一抹笑靨都如此
真實,緊致姣好的身材觸手可及,令人生出難以自瞞的慾唸。熊凌開怎生努力都
轉不開目光,終于承認自己一敗塗地。

    「我沒什麽能擔保的,反正「廣寒玉兔」說的話,向來沒人敢信。」

    說到此處,時嬋娟抿唇一笑,舉手回眸莫不撩人:「熊大人要是信我,半個
時辰後,咱們在當年老地方見。要是不信,您拿條鐵鏈捆了我罷!要小力點,人
家怕疼。」言罷,真的就將一雙藕臂向前托出,一臉無奈地束手待擒。

    「咚」地一聲,熊凌開手中闊劍放落,右掌攫住時嬋娟兩腕,左臂一把將她
箍入懷中。隔著一層單薄的雪緞衣靠,那副豐腴、柔軟的胴體就這樣貼上自己的
衣甲,胸腰腿股都厮磨起來,滿懷魅惑的蘭麝芳氣嗅入鼻端,直透心坎,彷佛有
種酣飲瀕醉般的激昂。

    「熊大人!妳……妳怎麽……」

    對陣以來,時嬋娟臉上首度露出驚羞之情,幾次推拒熊凌開不果,反而激得
他火性陡起,突然將她用以圍脖的細紡雪紗巾用力拉開,胸頸之間的遮掩一去,
才注意到時嬋娟的衣靠襟領低裁,粉頸鎖骨皆無遮蔽。長發之蔭、頸後近肩處的
肌膚上隱約有枚小小的半月紋印,彷佛霜天裏的一瓣飛花。

    衣襟開口處透著幾許紅嫩膚色,露出半截緊窄的深溝,底下緊連著一對熟透
蜜瓜似的巨乳。曲線圓潤之處,連衣衫亦不能稍掩其美。乳峰下緣與身體交接處
卡出一重重緊密衣褶,可見其成熟飽滿,令人嘆為觀止。

    體態如此冶艷動人、兼享青春容顏的絕色,的確是能要盡男人的命。

    熊凌開騰出箕張的右掌,滿掌陷進時嬋娟的豐胸,立時吃驚:「這……

    這女人的身子,怎麽能軟成這樣!」

    若非看見鎖骨中央那片汗濕的微窪,熊凌開一定以為她生來就沒有骨頭. 明
明還穿著衣衫,懷中美人的渾身上下卻已綿軟到了極處。緊攫著豐盈乳肉的手指
陷沒逾半,指縫裏擠出花瓣般的衣紋乳廓,滿手充盈著慾拒還迎的誘人彈性,揉
著揉著就像要滴出汁來。就連挺立于衣物下的乳蕾都軟嫩彈手,試撩一下便細顫
起來,彷佛有奶水要激射而出。

    熊凌開揉得滿手是汗,呼吸早已粗重起來,眼看時嬋娟依偎在懷裏毫不抵抗,
粉嫩的肩頸反而起了層薄汗,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簌簌悸顫,乍然醒悟:「難
道她……她在等我?」

    熾烈的慾唸驟涌心頭,熊凌開環抱柳腰的鐵臂一挪,手掌急插進細軟的綢褲
上圍,直接摸到了時嬋娟的臀肉,霎時傳來一片汗濕。

    「噫……!」

    時嬋娟顫聲驚吟,下頷抬起,濃而細長的眼睫下有股惶惑之意,似乎沒預料
到這段發展。熊凌開終于觸及時嬋娟身上的私密肌膚,一時興奮慾狂,手掌拚命
往臀瓣間的緊窄處鑽去,同時奮力俯身探手,中指忽然探到一處細嫩孔竅,周圍
汁液油滑,卻似乎不盡是汗。

    熊凌開自然知道那是什麽。一想到「廣寒玉兔」的小菊穴就在指先,頓時難
以自制,抓著時嬋娟豐腴的美臀往自己身上猛湊,一腳搶占進她兩腿之間:百忙
之中一扯褲帶,袍冑圍甲俱都不顧,翻出一根怒昂翹首的黝黑肉杵,手指拉著浮
迸紫筋的薄皮褪開,露出猩紅色的肉冠。不等時嬋娟驚喚出聲,已將肉杵頂向她
的股腹。

    「慢……慢著!」

    時嬋娟一見他強行撐分自己雙腿,已知熊凌開的意圖,慌忙嬌喚:眼看那條
巨陽抵上股間,一時阻之不及,容它朝著褲底奮力叩關,幾次撞在恥丘外圍,留
下一絲絲透明的黏液。

    肉杵在褲襠下不住揩磨,漸漸湊到了一處肉感厚嫩的微陷之所,正是牝戶所
在。熊凌開亢奮異常,抑著嗓門低吼一聲,扶著杵頭對準薄綢底下的溫軟肉穴,
等不及褪下綢褲,抵著凹處用力嵌下。

    澎湃激昂的雄性體熱緊挨私處,頓時頂得時嬋娟一陣酥顫,胯底喻發潤澤,
不多時已蜜液橫溢,杵肉交磨處的底布都滲出滋滋水泡。浸得濕透的白凈薄綢隱
約暈開嫣紅膚色,浮起兩片蜜桃般的肉阜形狀,其上淡淡覆著細毛的透影,居中
一道細縫夾陷,彷佛待人伸手剝取。

    時嬋娟突然開始反抗。她死命推開熊凌開的胸膛,背脊反弓,一陣呢喃嬌顫
:「不……不要!」聲音又軟又膩,宛然如夢。

    尤物當前,熊凌開哪能停手?他唯恐時嬋娟要跑,心急起來,一雙鐵臂抱得
更緊,死死按住時嬋娟的臀瓣:推擠之間,肉杵先端又深陷幾分,連著漿濕的薄
綢被壓得一並嵌入玉門,外頭鋪肉之處擠開無數細褶,彷佛撕扯到了極處,隨時
都會被那條粗黑猙獰的巨物捅破。

    盡管有這麽一層薄薄的隔閡,熊凌開卻已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奮. 肉杵雖衹在
時嬋娟的蜜縫外徘徊,但她牝肉厚腴,光是淺探穴口就能感受到溫暖緊膩的包容
與吞吐,竟比尋常女子的膣腔深處還要勁實,彷佛自為活物。

    時嬋娟幾次推拒,始終難掩唇齒間的春聲蕩意,掙扎之際,兩人腿股間摩挲
愈甚,杵穴之間幾度嵌合又滑開,黏滑的水絲都透布而出,弄得熊凌開褲靴俱濕。
熊凌開既亢奮、又心焦,連著幾回被濕暖的玉蛤夾弄輕噙,恍惚之間,泄意已生。

    忍別滿手腴嫩的觸感,熊凌開將手從臀褲之間抽出,企圖扯下時嬋娟的褲腰。

    「我要妳!快……快讓我去!」熊凌開死命喘息,聲音極低,卻有嘶吼之意。

    時嬋娟悠顫吐息,滿頰暈紅,眼看就是春情勃發的當口,卻在此時低眸一笑。
兩相銷魂之際,那股不懷好意的笑意分外捉狹,熊凌開心口一熱,還沒反應過來,
一衹纖纖柔荑撫上他的杵頭,向著薄縷底下的膣穴花心直按進去。

    衣褲未褪,肉杵當然無法深入盡處,但那綢布濕薄已極,加上時嬋娟指底助
勢,仍讓整個龜頭都塞進薄綢鋪墊的蜜穴之中。緊窄細滑的膣動一波波裹住龍陽
肉冠,彷佛有千百衹舌頭一同時動作,向著杵頭吹含舔舐,比之牝戶外的磨合,
美勁何衹百倍?熊凌開甫一插入,全身的舒爽都被擠到此處,霎時腦海飛白,龜
頭被箍得鼓漲逾倍,抵著壓進穴心的綢布驟然噴發!

    最強勁的第一股噴流透過綢縷,酣暢淋灕地射進時嬋娟的蜜壺肉徑,射得肉
穴裏勾起一陣抽搐。大部分的精水都射不進去,白濁腥重的陽精一波波地倒灌而
出,肆無忌憚地撒落屋瓦,餘者積垂成滴,沿著時嬋娟的牝門嫩肌滑開,順著腿
線汨汨流下。

    也不知射了多久,當熊凌開從失控的酣醉裏醒來,劇烈泄精後的酸麻才急涌
上來。他從未射得如此迅猛,量又如此豐沛,一時有種被掏空的錯覺.

    時嬋娟臥在他懷中輕顫不止,半晌方才回神,羊皮手套的指尖沾起一絲濁精,
櫻唇吐舌,輕輕舔嘗入口。

    「出來了好多、好多呢……熊大人,妳當真這般想我?」

    時嬋娟眸中赧然,羞容中卻有種掩不住的嬌艷風情,彷佛很享受適才那種激
情的氛圍。隨著胸中慾火漸平,熊凌開一抹額間汗珠,低頭望見下體的狼藉,忽
然驚愧起來:「我……我這都做了些什麽事?當年莫將軍囑意交付,她……我…
…我怎能對她如此!」

    回想起片刻前著魔般的慾唸,熊凌開驟起冷汗,驚悔之際,卻仍忍不住竊想
那番美人在懷、任其馳騁的香艷光景,想到最後未盡全功,又不由得有種難言的
失意。

    時嬋娟卻比他自在得多,伸手將他褲帶整好,回頭看自己滿腿濕答答的一片,
似有羞意,卻衹含情一笑,柔聲道:「熊大人的心思,我都知道。有什麽話,等
等換到別處來說,豈不甚好?」

    熊凌開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才剛在人家的腿縫裏泄了一灘,捉拿的話還能說
得出口?想起自己的部屬尚在樓中,雖不見兩人方才情狀,聽在耳裏怕也明白了
八成,思之更覺慚愧。

    他搖了搖頭,長聲嘆道:「怪我鬼迷心竅,差點忘了妳是什麽人。我就再信
妳一次,等妳半個時辰。」

    時嬋娟盈盈一笑:「熊大人胸襟廣博,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熊凌開重拾闊劍,還入鞘中,翻下檐頂時回望一眼,口唇歙動。時嬋娟聽得
分明,卻是難以察覺的低聲自嘲:「反正,我已等了一十七年。便是再等一回,
那也不過如此。」

    ※※※※※※

    熊凌開就這麽給支走了,聽那腳步,連隨他離開的幾名虎翼班親信都似滿腹
狐疑,想不通長官為何放棄捕獲飛賊的大好機會。

    係上面紗,時嬋娟又變回了夜走皇城、群雄束手的「廣寒玉兔」。明明才經
過一番旖旎宣淫,白紗下的面容卻已瞧不見一絲餘韻,彷佛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時嬋娟一掠發鬢,輕鬆含笑:「耽擱了不少辰光,這下可以回正題啦。」

    「原來妳還記得我啊?」

    樓裏那聲音悻悻回話:「再有下回,煩請先勸他把從人給調開. 妳們在上頭
玩得蜜裏調油,我的人頭可還在鋼刀旁邊。沒準哪位血氣方剛的仁兄聽得忘我,
不慎鬆手,妳就再也聽不到我的金玉良言了。」

    「那倒也耳根清靜. 以為我挺想聽麽?」時嬋娟就著樓頂瓦脊一坐,口氣愛
理不理,神情卻甚凝肅. 「不說閑話了,我要問妳這次皇城竊案的事。

    妳人就住在皇城裏,應該比我清楚許多。聽說這幾樁案子失竊的銀兩也不甚
多,怎麽能鬧得這般滿城風雨?」

    「這一個多月裏遭賊人夜探的,可不是尋常的升鬥小民。」

    樓裏那人語調清閑,彷佛談得是茶餘飯後的小事。「逝水劍、五形院、庶拳
門等幫會門派的首腦姑且不論,就連橫槊幫幫主「開鱗金蛟」常怒濤在京城裏的
宅院都遭到光顧,還被打傷不少部屬,此案絕難善了。也難為他們手下的門人弟
子,若是捉不到那衹冒牌玉兔,取回失物,衹怕還有幾夜不能闔眼。」

    時嬋娟要聽的就是這個。

    那人隨口列舉,正是近來京城四樁盜案的苦主,其中橫槊幫乃是舊朝水軍餘
脈,幫主常怒濤名列皇城頂尖的槍術高手,控有百艘舟船,京城運河諸口都要看
他臉色,絕非常人敢招惹的角色。

    與橫槊幫墨守而森嚴的組織不同,庶拳門是開宗授徒的搏擊流派,制度十分
鬆散,廣納布衣百姓,傳的不是精深技藝,卻讓數以千計的清貧子弟也能練得一
身拳腳. 無論是南方常見的小巧擒拿「鬼手纏」、西北黃沙地的白打絕技「八路
劈挂」,均為易練好使的實用套路,絕對是京中流傳最廣的武術宗派。加上五形
院、逝水劍兩派均以絕技聞名,一旦四門聯成一線,被盯上的目標衹怕很難在皇
城裏待得下去。

    樓中之人繼續推論:「常老爺子若動真怒、圍城擒賊,京畿水路鐵定封死,
往來的行商糧船都要停擺,後果誰也擔不起。皇城司指揮使幾顆腦袋都賠不完,
自然會派虎翼班日夜輪勤,附加各門好手參戰。累禍至此,這個賊就算不是「廣
寒玉兔」,受這般待遇也不冤枉。」

    「是是是,冤枉的是我。」時嬋娟撇了撇嘴,不忘方才聽到的重點:「妳說
到失物,可見各派之怒,非為銀錢而已。」

    「沒錯. 若是為財,任揀哪一家富貴巨室都比偷入一群打手的家門劃算。這
些門派對外宣稱失財,衹因這是最不失顏面的一種說法。他們肯定都被偷走別樣
物事,衹是不說. 」

    「是什麽?」

    「我也很希望能告訴妳。妳可以再打聽看看,不定哪時就能湊到答案。」

    盡管隔著層樓檐瓦,時嬋娟仍是白了那人一眼,面巾裏紅唇歙動,罕有地嘀
咕起來:「連妳這個古靈精怪都琢磨不透,還有誰能問來?我不管!今天妳不把
那招搖撞騙的死人給找出來,明早妳老家就是另一個案發現場。」

    那人似是一笑:「妳自己才是古靈精怪!不要隨便改我的名字。」頓了一頓,
口吻忽然認真起來。

    「跟犯人的身份比起來,此人背後的圖謀對妳而言更為要緊. 廣寒玉兔銷聲
匿跡十幾年,卻突如其來地重現江湖,倉促間誰也分不出真假:熊凌開與妳相識
十幾年,直到今夜之前卻也蒙在鼓裏. 冒充一個早已洗手不幹的女飛賊,怎麽看
都沒有甜頭:反過來想,對方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

    「栽贓陷害。」時嬋娟輕聲說道:「話說回來,我還是得弄明白是誰在搗鬼。
「廣寒玉兔」早就收手不幹了,怎麽還會有新的對頭?」

    「「夜來幽夢」也沒有嗎?」

    這話說得時嬋娟胸口一緊,不由心虛。那人趁機虧她幾句:「跟妳有所「深
交」的英雄好漢,光皇城內外就數不清了,相信各路州郡的慕名者衹多不少。妳
要是沒結上幾位太座、夫人的仇家,敝人死也不信。」

    「那妳就去死一死罷!」時嬋娟輕啐一聲,復又蹙眉:「「夜來幽夢」

    便跟誰有恩怨牽連,卻也編派不到「廣寒玉兔」的頭上。」

    「理當如此,其實未必見得。」

    那人說道:「這幾件案子都有人見到飛賊本人,大半夜裏一身全白,與妳「
廣寒玉兔」的裝扮一般模樣,擺明就是穿給人家看的。此人必定對妳的過去十分
熟悉,甚或根本就是妳的熟人。知道妳真實身份的人絕非衹有我與熊凌開,或妳
家裏的宮婆子、桂丫頭,定然還有其它人物,衹是妳未曾放在心上。想來妳也了
解這點,這才派桂丫頭虛晃一招,卻趁機窺探了對頭的布局。」

    時嬋娟靜靜點頭,不得不佩服那人的能耐。相識將近二十年,他從來不用真
的開口相詢,卻總能把結論先告訴她。

    桂兒假扮玉兔、騙取皇城各路伏兵目光的同時,時嬋娟也在高處將這些人的
身份盡收眼底。今晚的皇城夜伏如果是一場設計好的陰謀,這群伏兵中定有對方
安排的人手,而且還是能在最後主導大局之人。

    所有參與伏擊的人馬中,鋒棱十二翮所屬的「綠柳麾」正是勢力最強的一支。
如果與她為難的對頭竟是來自六大家門,將是非常棘手的局面。

    因為在六大家門之中,確實有人知道:昔日艷冠京華的「夜來幽夢」時嬋娟,
便是被傳為「廣寒玉兔」的神秘女飛賊,而且不衹一人。往這幾人的來頭想去,
時嬋娟甚至可以猜出京城各家可能被偷去了什麽物事,衹是若真如她所料,那麽
敵人所策劃的將是牽連更廣、動蕩更烈的計謀,絕非衹圖她一人而已。

    「其實也不是沒有線索。」

    樓中那人道:「我這幾天搜羅情報,並非全無斬獲. 若是順利,興許今夜便
能了結這樁疑案,教那衹「廣寒玉兔」的戲耍到此為止。」

    時嬋娟心中一動,語氣裏難得透著一股好奇:「是什麽線索?」

    「妳進來。有樣東西,妳一看便知。」

    「神秘兮兮!」時嬋娟輕哼一聲,翻身下檐,如一抹銀鉤般憑空轉騰,甫一
迎到窗前,忽見窗中暗處數點銀芒,驀地颼颼風起,成叢羽箭從樓中勁射而出,
其中一箭赫然穿透時嬋娟的胸膛!

    樓中射手才正大喜,忽覺不妙。

    射中時嬋娟的白翎箭一聲不響地穿身而過、直飛天際,渾沒半點血花,竟衹
射中虛影。虛影透散之際,突見橫裏拋出一彎銀線,眼見時早已回繞到了身後!

    眾射手甫覺背脊刺寒,驚而轉身,卻衹見一雙嬌媚明眸閃過視野,幾乎感應
不到殺氣:眨眼之間,時嬋娟已從另一側的窗間飛身而出。

    「綠柳麾下,忒沒長進!」

    衹聽時嬋娟一陣嬌笑,聲音已在重重夜色之外,猶夾雜著幾波怒聲吆喝,想
是樓外埋伏同樣失守。眾射手驚愧難當,幾人搶到窗邊,張弓慾射,卻聽一人笑
罵:

    「好沒腦筋!暗處奇襲尚且不中,追射又有何用?憑妳們的箭術,還奈何不
了「廣寒玉兔」。」

    自樓中暗處開口的,竟是方才與時嬋娟長談之人。

    這八名「鋒棱十二翮」的射手一開始就潛藏鴻鵠居裏,仗著樓闊夜暗,佐以
夜襲絕技「雀停息」,連熊凌開率人來時都未能察覺他們的存在。雀鳥對聲息之
變最是靈敏,能蟄伏暗處而不驚雀群,可見鋒棱射手屏絕氣息、藏匿行蹤的造詣,
斷非尋常一昧追求弓術的狙擊手所能比擬.

    可惜對上了「廣寒玉兔」,這些都還稱不上造詣。

    一名鋒棱射手被說得臉色青白,反而冷笑一聲:「先生是六大家門的前輩高
人,又是聖上敕封的望月使者,手段之高,我輩自然望塵莫及。卻不知放縱那玉
兔來去自如,連帶暴露了我們的身份,又是怎麽樣的伏筆?」

    「妳不用忙。如果有人會被這一手害死,首先命懸一線的就是我。」那人依
舊笑得從容,彷佛說的不是自己。「那女娘現身之後,妳們有誰看清她的任何一
個動作?看不見的,都該沒命。她可以順手把妳們全部殺光,之所以沒有動手,
是因為這裏有一個人能看得見。」

    眾射手想起方才一瞬閃過的銀縷弧光,極力想辨出時嬋娟的一聲腳步、一片
袖角,這才發覺自己不寒而栗。

    「而她之所以不殺我,是為了趕去救人。」那人又笑:「既然連我都在這裏
了,李家卻不派個象樣人物與我作陪,那一定是把高手留給了另一個目標,這將
是她後悔莫及的誤算。很快很快,妳們的主子就要對上她了。」

    八名鋒棱射手聽他侃侃而談,心中忽然各生懼意。

    「望月使者」。

    如果這號人物不是綠柳麾的盟友,而是像十七年前一樣,站在時嬋娟那邊…
…今晚陷入羅網、逐漸斷絕生路的獵物,會不會反而是他們這批?

    「今晚,絕對不容有失。我知道那人不會失手。」被稱為「望月使者」

    的男子口吻輕柔,逐漸踏出陰霾的步履卻無比冷峭,浮出樓影的面容遙遙對
著天際月輪,竟是教人難以仰視。

    ※※※※※※

    月映水塘,荷葉忽然晃開數圈漣漪。擺脫無數追兵的白衣女子輕輕巧巧地點
渡荷塘,停落在中心的一處小亭。

    這座居于皇城西北角的池子被稱為「芙蓉塘」,據說其水與深宮御溝相通,
先皇在世時,曾被認為是思春宮女向外流寄題詩、訴說幽情的渠道,宮中便有將
水塘填死的提議. 不想此塘正是昔日得寵的冀貴妃入宮前喜游之地,逢臨幸時幾
句軟語,此案便即不了了之。虧得如此,京城裏才留下了這一處靜謐佳景,夏日
風起時涼意襲人,頗有消暑之趣。

    這裏也是桂兒與主人會面報訊的地點. 依照計劃,桂兒一旦引出所有埋伏的
對手,便要立刻甩開追擊,平安脫身至此。眼下比預定的時辰還要早些,桂兒靜
待亭中,耳目之靈毫不鬆懈,依舊觀察著四下動靜.

    在許久之前、她還不叫「桂兒」的時候,宵、明二州一帶的論劍榜上是有她
一份的。自從她欠了彈指山莊的一份恩情,「桂兒」就成為時嬋娟最信賴的左右
手之一。

    她的輕功本已不俗,又得了時嬋娟的提點,對于未識「廣寒玉兔」真面目的
人而言,那份殘光幻影般的身手確是幾可亂真。衹是比上不足,若無秘制軟甲「
鐵織錦」的掩護,斷無從「鋒棱十二翮」的箭鏃下全身而退的道理,情勢著實凶
險.

    但她終究完成了任務,一如過去的每一個夜裏. 想到主人揭下面紗、含笑贊
許的那幅情景,桂兒忍不住耳際微熱,沈靜的神情裏也有了一絲慰然。

    直到池畔起風為止。

    那是一陣毫無來由的風,突然就這麽掃過塘面,卷起無數破碎驚瀾,月華下
的荷葉悉數翻飛,儼然狂飆將至。桂兒臉色遽變,閃身翻出雙匕在手,點著浮飛
帶水的葉片倒飛離塘,足尖踏上實岸之際,這才發覺一切的驚濤飛葉都是自己所
帶起。

    池畔根本沒有起風. 但是那股凌厲的殺息化作無形,襲體之際卻與狂風無異,
一招未出便令人氣為之窒,宛如破膛而入的一柄劍、一把刀……一支箭。

    (綠柳麾的追兵!)

    桂兒凝眸咬牙,一點足又飛離池畔數丈,卻甩不開那股割膚生痛的襲殺之氣,
風聲逼得她耳際轟響,根本無法判斷敵人何在。四下除了她空無一人,除了復落
池面的水珠更無動靜,可是這種被人瞄于箭底的感應實在太過森寒,根本無須耳
目見聞。來人就像盯梢獵物的天際蒼鷹,根本不在乎殺氣顯露,反正捕擊一出便
制獵物于死命,絕無轉圜反抗的餘地,斷非鋒棱十二翮所能窺及的境界。

    風聲倏然止息。桂兒渾身寒栗乍起,警覺到這是殺著將出的征兆,千鈞一發
間突然發覺活路所在,用盡全力縱向池中!

    弓弦雷響,夜幕深鎖的塘畔倏然劃開一抹飆光,幾乎躍進池子的纖細背影陡
在半空中稍停一瞬,餘光毫無阻攔地貫穿「鐵織錦」而出,轟然在塘面激起片片
洪濤。

    桂兒頹然僕倒,死命按上胸膛的小手沒摸到箭杆,卻握了滿掌駭人的濕紅.
她鼓起殘勁,即使抹得滿地是血,終究靠著臂腕笨拙地轉過了身子。

    在逐漸烏黑的視野裏,塘邊柳林的暗蔭浮出一襲黃褐大氅,氅尾流曳著疏隔
橫列的淡金波紋. 那人比她想象中還要年輕,就跟她的主人差不多,從臨死前的
視角看來,身量彷佛直逼夜空,一道黑紋從氅底甲袍所掩的喉間畫起,直至唇底,
乍看宛若頜須。薄冷的嘴唇雖無動靜,桂兒卻總覺他有抹殘酷的笑。那雙烏黑的
眼瞳覆著一層淡淡的金芒,看著她的眼神分毫不像是在看人。

    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具通體漆黑的雕弓。繁復的紋樣她再也看不清,衹
見遠方數道模糊人影紛紛趕來。

    「主……主子!」

    匆匆追至的,正是先前攔截桂兒不成的四名鋒棱射手。眼見桂兒倒于血泊,
又見到她身前所立之人,無不悚懼跪倒:「此等賤人,怎……怎能勞主子出手!
這、這是……」

    「誰教妳們不中用。」褐氅的主人唇角勾揚,雖無寒聲,卻看得四人分外心
驚.

    眼前之人,不但是綠柳麾中絕無僅有的箭術奇才,更是在賭鬥中一箭射殺前
任飛將、導致綠柳麾之主至今空懸的凶星。

    鴻鵠居的月色裏,喚作「望月使者」的那人所提到的,正是這個名字:

    「天下第一神射手,「千裏暮雲」李擎蒼!」                                                                                                                                                                         待續!
作者: moongate    時間: 2010-1-15 15:45

文章看起来不错啊。谢谢楼主分享。
作者: seemovie2046    時間: 2010-1-16 01:03     標題: 很期待下文

作者的其它大作,已经读过,相当好.期待下文早日推出,谢谢!
作者: alex6180    時間: 2010-1-16 11:33

goooood
作者: littleboy85    時間: 2010-1-17 04:40

当年的十锦缎真是神作。 可惜这个太监了
作者: ibtbt    時間: 2010-1-17 21:34

方寸光居然出新作品了?真是太好了。謝謝樓主的轉帖,讓我看到這篇好文章。
作者: yyqm    時間: 2010-1-17 23:19

方大大的新作啊,期待下文。这个很好啊~~~~~~~~
作者: hhhhmmmm    時間: 2010-1-25 20:46

这个好久不见下文了,真是可惜
作者: z198604221    時間: 2010-1-26 20:29

这是方寸光的新作吗,遥想当年对十锦缎如痴如醉,看了不下与5遍。但后来就再没听到作者的情况。
难道是重出江湖吗,真是激动不已啊,可惜只有3章,希望还能看到延续一饱眼福啊!!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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