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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戈行 (01~14) 作者:所迷風 [打印本頁]

作者: L6165sl    時間: 2018-10-4 12:31     標題: 戈行 (01~14) 作者:所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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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行


作者:所迷風       
2018-10-03首發留園


    (前言:先打個骨架,肉慢慢附上。骨架應該會有些長,見諒。)


    
                               01
   
    楚元164年。
    
    這本是大楚建國百餘年來最為平常的一年,年底的一系列變故,讓這年在楚
史上塗抹了濃重的一筆。
    
    這年冬,大楚京都開封城發生了很多事情,先是老皇上楚成宗患急疾壽終,
接著太子在三王爺及眾相擁護下,掌西衙,控禁軍,錮欲圖皇位的八皇子,順利
繼位稱帝,立國號召明。
   
    同月,各地藩王紛紛上表臣服,連在幽州自立多年的康王四王爺也進了臣服
貼。
   
    緊接著,西北軍主將靖邊侯趙起應詔入京進宮,給斬殺於堂下。
    
    消息傳出,由於靖邊候在市井間近神的口碑,私下里京城百姓對新帝妄殺大
將頗有怨言。
    
    可接下來一些天里,隨著一紙紙通告,劇情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轉。
   
    先是西衙從開封靖邊侯府及興慶府大帥府搜出多個證物,其中某些信件里明
言寫著契丹人給靖邊侯的許諾,言道如能助他們奪得中原河山,必分半壁,另經
西北軍監軍劉思遠及大將張德全的供述線索,從大帥府地下室搜得黃袍兩件,另
有珠寶無數,正是靖邊侯多年克扣下面兵士軍餉及向契丹人私賣鐵器所得。
    
    另傳,西北軍大帥府建的比開封皇宮還要奢華,由此可見這靖邊侯假仁假義
臉孔下搜刮百姓兵卒之能事。
    
    西北軍大將張德全更以人格擔保,靖邊侯與契丹人兩酋長早結為義兄義弟,
至於販賣鐵器於他們,雖不得知,也聽到些風聲。
    
    這些惡跡一一公告後,直叫眾百姓聽得咬牙切齒,狠不能扒他趙狗皮,吃他
趙狗肉,揉爛他趙狗的狗骨頭。
  
    尤其之前一直對靖邊侯頗有好感的士子,得知自己蒙在鼓里傻乎乎給他騙了,
只覺這趙狗死的太過容易,本該活剮的,紛紛上書新帝,力諫滅趙狗九族,否則
不以平民憤。
   
    然新帝仁厚,全不理睬,反而昭告天下,稱舊帝大喪期間,天也有好生之德,
不易造太多殺孽,否則舊帝在天之靈不得安息。
    
    眾人牢騷之余也不由暗嘆新帝赤子孝心。
    
    本以為這事已平息,朝廷又下全國通輯,稱趙狗獨子並非其親子,而是二十
年前篡位稱帝楚莊宗的孽種,而且身為漢人卻是甘為契丹狗,更娶契丹女,為私
仇欲引契丹人滅我大楚。
    
    這等禍國殃民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其賞銀達到有史以來最高,足足十五萬兩,並許升官進爵。
  
    賞銀雖多,開封百姓卻很是不屑一鼻,其因是,趙狗雖壞,卻生了個國色天
香的女兒,新帝心慈,不忍殺她,許在青樓賣身為父贖罪,到年底時候,光其處
夜費已給人擡到十多萬兩,這可是尋常百姓家幾十輩子也掙不來的錢財,不禁讓
人疑惑:這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處女膜莫非長生不老藥作的不成?



                            02
    
    楚元165年。
    
    新年伊始,當京城人士仍興致不減大談小議著趙才女處女膜成分的時候,開
封城南三十余里的蒼蒼叢林,正默默彎著一條小路。
    
    路邊燃著柴堆,八、九個府軍圍在火前,嘻笑謾罵著,說的是哪里的騷寡婦,
哪里的富家翁。
    
    此刻已是正午時分,天上卻仍無一絲陽光,好在無風,也不顯太冷。
    
    “操她奶奶的,狗操的禁軍,他們整日里吃香喝辣的,有事卻讓咱們兄弟在
這兒喝冷風!什麼事都安排給咱們,他們哪去了,躲著在吃屎麼?”
   
    一矮鼻大漢沖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再說那小崽子在西北草原,要回來也是
從西面或是北面進開封,有病才會繞路走這里,這不在戲弄咱們麼?再者說,放
崽子進城,關門打狗豈不更好?這光是四下守著要道,一旦嚇跑了怎麼辦?”歇
了口氣,沖面前火堆又呸了一口:“老錢也一個孬種,上頭放個屁也是香的,就
不爭辯幾句?”
    
    “行了老周,”見矮鼻漢子呸個沒完,一圓胖身條皺眉道:“明宗對咱們府
軍已是可以了,起碼這勞務費比成宗那會兒漲了不止半點。”
    
    “屁!老吳,你他媽就會說好話,也不想想,這跟他們禁軍一比,跟打發她
媽叫花子一樣!”圓胖身邊一漢子摸了摸臉上刀疤,輕哼一聲:“這皇帝老兒都
她媽一個德性,瞧不起咱們地方上的,改明兒看老子不造他的反!”
   
    “老施!”矮鼻大漢輕噓一聲,四下掃了掃。
    
    “操!這荒郊野外的,連條母狗也沒有,誰聽得到?聽到又怎樣,能拿我老
施如何?光棍一條我怕誰!我看這新帝假模假樣也不是什麼好鳥,搞不好那老頭
子就是他殺的。”
    
    “老施,不想要你這狗命了?!”圓胖漢子冷了臉。
    
    “老子就說怎麼了,說的是那理兒,又要拿你這破官壓我不成?”刀疤男冷
臉相對:“有本事咱們見見刀上功夫?”
    
    “你們這是幹什麼,讓小豪他們看笑話麼?”
   
    矮鼻男忙打圓場,暗暗指了指一直不作聲的幾個新兵蛋子。
    
    這邊吵聲剛止。
    
    遠遠傳來悠悠馬鈴聲。
    
    幾人扭頭尋聲看去,見是個面容俊美的少年,衣著華麗,騎在一頭棕色大馬
上,腰別長劍,劍鞘雕刻鑲嵌的極為繁瑣華麗,待嫁小媳婦一般,隱隱還透著縷
脂粉氣,劍首更是掛著毫無實戰用途的大紅劍穗,不用拔出便知是那種僅供文人
墨客裝逼弄騷的玩具刀,更是寒冬里卻手攜折扇。
   
    折扇輕擺之下,搖頭晃腦,一幅吊吊模樣。
    
    眾人只覺這富家子裝逼簡直要裝到娘逼里去了。
    
    尤其是那得意洋洋一幅神情,讓幾個換班過來喝了半天涼風此刻凍得跟狗一
般的軍蛋子狠不能沖上去把他揍回他娘逼里去,卻是不敢,知道這種裝逼之人總
會有個牛逼哄哄的爹,最是惹不得。
    
    富家子勒馬停在路障前,折扇一合,拱拱手:“各位大哥,還請麻煩讓一讓
路。”
    
    表情誠懇,語氣更是溫情,眾人很是受用,圓胖漢子點點頭,正自要吩咐手
下挪開路障,聽身後刀疤漢子輕哼一聲:“那十五萬兩的崽子不就這般年紀的麼,
怎麼啦老吳,就這麼放他過了,這感情只跟自己兄弟有本事?”圓胖漢子臉上掛
不住,輕咳一聲,朗聲道:“在下南陽府調京府軍,受朝廷委托,在此檢查可疑
人員,還請公子下馬受檢。”
    
    說著從懷里掏出朝廷的委托公函,展開,晾在身前。
    
    富家子往那公函瞄了眼,又掃了掃圍過來的幾人,皺了眉,折扇一開,輕輕
幾扇,冷冷道:“死胖子,知道我爹誰麼?不想好了是吧!你們上司哪位?!看
本公子不整死你們!”
    
    富家子說的嚴厲,圓胖心下發悚,可幾個手下一邊看著,如何也不能服軟,
硬著頭皮道:“請公子下馬受檢!”
    
    富家子又掃視一圈,冷哼一聲,翻身下了馬,冷冷又道:“你們幾個真是活
膩了!”掏出腰牌,亮給圓胖:“睜開狗眼,仔細看好了!這難道假的不成?!”
    
    圓胖也不接腰牌,搖頭道:“我們只需瞅一眼公子的手指既可…還請麻煩公
子把手套脫了。”
    
    富家子摘了手套,晾了晾:“難道六指的不成?!”
    
    “是左手,還請公子…”
    
    “有完沒完!”富家子大怒,說話間右手攥上劍柄:“以為本公子好欺負不
成!”
    
    圓胖後面幾個新兵蛋子見他舉個玩具劍裝腔作勢模樣,不禁相視一笑。
    
    而見富家子握劍姿勢,刀疤漢子卻是剎間冷臉再冷,霍的握了刀柄,最前面
的圓胖漢子更是後退一步:“公子,請把劍放下…”
    
    話音剛起,那長劍已出鞘,撩出一股黑氣,向他脖頸削去。


    
                                03
    
    圓胖雖已有防範,可對方出劍太快,眨眼間已到了眼前,而自己這時腰刀只
拔出一截,顧不得再拔,忙伸鞘格去。
   
    可那劍弧卻在中途變了方向,轉削他手腕,圓胖再躲已不及,轉瞬右手齊腕
而斷。
    
    富家子偷襲得程,絲毫不停,扭身揮劍,向刀疤男刺去,刀疤男這時直刀已
出鞘,先一步向富家子捅去,見他不躲,似要跟自己同歸於盡,卻也是狠角色,
更是不理,手中直刀仍是沖著富家子左胸直刺。
    
    轉眼刀尖破衣透甲,眼見便要先刺對方個對穿,手上卻是一滯,隱約“叮”
的一金屬相擊之聲,微微一怔,不由“操”了一聲,知對方襖里面不僅穿了皮具,
胸口處應該還墊了護心鐵板。
   
    一怔間,對方劍尖已到自己胸口,刀疤男卻不驚慌:“老子穿的可是鐵甲!”
    
    一念還未閃過,卻是心下一涼,揚起待砍的刀不由頓在了空里,低頭看去,
見胸口已給紮了個結結實實,明白對方劍利且力猛,自己襖里鐵甲竟未起到絲毫
護體作用。
   
    刀疤男呆呆盯著胸處,一時神情恍惚,沒想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卻是一照
面便死在一毛小子手里。
    
    感慨之中,黑劍已卷著血花從自己體內拔了出去,一時抽走了刀疤男所有力
氣,揚起的刀再也砍不下,卻仍是挺立不倒,捂著胸口,見富家已當他不存在,
一腳踹到一邊新兵胯間,新兵慘叫一聲,手里單刀脫了手,隨著這一踹,富家子
扭身揮劍向另一新兵蛋子削去。
    
    只是眨眼間,沒聽到一聲刀劍相擊,正、副兩隊長已一死一傷,尤其是那施
副隊,據傳殺過的人比他屌毛還多些,卻是出手便給富家子取了性命,而一個早
些年入營號稱“武大膽”的大哥則正捂著蛋子大姑娘般連聲慘叫著,幾個新兵蛋
子哪里見過這等情景,握刀的手哆嗦著,似是忘了還需拔出來的。
    
    楞神工夫,一人脖頸已挨了一劍,正正切中頸動脈,鮮血長噴而出。
    
    矮鼻男站在外側,這時緩過神,見自己兩個老兄弟一死一傷,紅了眼,大吼
一聲,上前兩步,掄圓了腰刀向富家子腦袋砍去!
    
    見他上前拼命,富家子仍是不躲,也不格不退。
    
    左手虛推再扯著襖猛的一拽,把一邊尚楞著的一新兵蛋子小雞般拽到身前,
矮鼻男手里單刀結結實實砍到新兵蛋子腦袋上,血頓時噴了一臉,未待拔刀再砍,
只覺身子一涼,胸口連著甲已給刺透,呆了呆,喃喃道:“好快!”
    
    也不知是在誇對方的劍利,或是誇他出劍快。
    
    ……
    
    原本嬌滴滴扭捏似大姑娘的富家哥,眨眼間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手起劍
落腳踢里,始終不發一聲,仿佛連呼吸也無,又似鬼魂。
    
    當給踢了蛋子尚在嚎叫著的大膽大哥也給一劍了了性命後,余下四個新兵蛋
子終於回過神,記起的卻不是拔刀,卻是拔腿向遠處竄去。
    
    圓胖漢子這時剛退到後面用布帶紮了手腕,余光里見著兩兄弟先後死在富家
子劍下,而余下四個手下不戰反逃,不由咬了牙,暗忖如不是給打了個沒防備,
如不是這小子倚劍利、甲厚,以及這不合常理的拼命打法,何會是現在這局面,
便是此時,四個新兵蛋子加上自己,如能合力應對,搞死這小子也不是難事兒。
   
    圓胖漢子念頭只在瞬間,連喊那四個熊蛋回來的時間也無,富家子已向他奔
來,想必是要殺凈這里所有人。
    
    見富家子挺劍刺來,圓胖漢子牙一咬,不退不躲,反是上前一步,左手雖是
不便,卻仍是聚著力揮刀向對方砍去,顯是要拼個魚死網破。
    
    可刀尚在半途,身子便一僵。
    
    圓胖眼神盯住穿脖而過的幽黑劍身,似化了石頭,嗓間絲絲有聲,似是:
“好準!”
    
    富家子顯是沒工夫俯耳細辯他說的什麼,拔劍急步退到馬前,開了長皮箱,
取弓上箭,踏步引弓,邊行邊射,兩步一箭,轉瞬五六箭,箭羽帶著嘯聲向已竄
到二十幾步外的四人奔去。
    
    四個新兵蛋子也沒經驗,其實要逃命往林里竄最好,這時,只顧在路上跑著,
對身後飛來的箭羽無絲毫防備,痛叫聲里,一人正中後腦,兩人中背,一個中腿,
相繼翻倒在路當中。中後腦的倒地後便再也不起,只是原地抽搐著身子,中背一
人爬起又跑了兩步,再次跌倒,嘴角溢血,應該給射穿了心肺,眼見也是不活。
另兩個尖叫著爬起身,聞著後面奔來的聲響,驚恐間也不敢回看,又跑了幾步,
各自再中箭,兩人蹣跚著又跑了十幾步,後面人已追上來,慘叫聲里,落在後面
一人捂著脖著緩緩倒了地,嗓里咯咯有聲。
    
    逃在最前面一人聞著身後慘叫聲,身子一軟,再次跌倒在地,手腳並用爬了
幾步,身子一軟,再次撲倒在地,聽身後腳步聲,仿佛在耳邊,抖著身子霍的扭
過頭,見那富家子正提著劍,臉上無一絲表情,厲鬼般緩步走來。
    
    鮮血順著血槽匯到劍尖,片片淌落,在林間土路上灑出一道紅線。
    
    “我投降!我投降!別殺我!”
    
    少年忙扔了手里單刀,仰頭哭喊道,見富家子一刻不停走到自己身前,少年
掙紮著向後挪了挪身子,滿臉長淚,抖著嘴唇再喊:“我剛當兵的,從沒殺過人
的!雞鴨也沒殺過一只的!…求你了,我家還有老娘要養的!”
   
    富家子呆了片刻,仍是挺劍抵上少年咽喉,沙著嗓子沈聲道:“你入伍那天,
應該想到有今日的…我不能留你活口的。”

    
    從富家子不受檢出劍殺人那刻,他身份便已明了,少年濕著眼連聲哀求:
“相信我!我不會說的!我很敬仰趙將軍的!我知道趙將軍是給冤枉的!…你相
信我!我家里真有老娘要養的,我是獨子,你可憐可憐我老娘!啊!可憐可憐她!
我死了她只能去要飯了!求你放過我!…”
   
    富家子手里長劍抖了起來,呆了半晌,喃喃:“對不住了!”


                            04
    
    感覺著脖頸涼意,少年閉眼長叫一聲,過了會兒,再叫一聲,連叫幾聲後,
伸手摸起脖子,終於意識到自己並未死。
    
    慢慢瞇開眼,卻見富家子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少年臉上懼意還未散去,喃喃:“你…在幹什麼?”
    
    盯著富家子半晌,見他仍靜靜躺在那里,似是睡著了,少年眼珠子轉了轉,
輕聲道:“趙公子,我錢爽對天發誓,對趙將軍真是敬仰的,你不用試探了…”
呆呆又半晌,富家子仍是不動,少年悄悄挪了身子,伸手取了腰刀,緩緩拔出,
忍疼起身,又呆了片刻,輕說:“趙公子,你醒醒!”
    
    說話間,遞過刀尖把富家子手邊長劍輕輕挑開,見他仍是無絲毫反應,臉上
漸露喜色,挺刀沖他胳膊紮了一下,輕輕再問:“趙公子,醒醒!”
    
    血慢慢透過衣袍,富家子仍無一絲反應,少年狂喜之下,不由輕笑一聲,忍
著腿、肩的疼痛,俯身脫了富家子左手手套。
    
    小指果然少了一節。
    
    少年呆了片刻,再輕笑一聲,隔了會兒,忍不住再笑,越笑越是爽意,難以
停下,漸笑漸亮,忽的哈哈大笑起來,驚起林間幾只鳥雀。
    
    “十五萬兩,十五萬兩!十五萬兩!!…”
    
    少年喃喃,掃視著遠近的屍體:“都歸我了!還能升官!…哈!哈!!…”
    
    放聲狂笑里,一時拉扯到肩、腿上的箭傷,呲了牙,笑聲嘎然而止,呆呆看
著身上兩只箭,一時也不敢拔,又瞅向地上富家子,臉上怒氣漸旺,上前沖他腦
袋狠狠踢了一腳,大吼:“再射我啊!殺我啊!你她媽的來射來殺我啊!狗雜種!
看我不操死你那騷姐!”
    
    仍是不解氣,忍著疼再踢幾腳:“我敬仰你個老母!你們趙家都是挨操的貨!
操!你倒是起來殺我啊!來啊!”撿了富家子的劍,端詳一番:“真她媽好劍!
哈!也是我錢爽的了…”說話間,地上富家子身子似是動了動,少年一怔,盯向
他,慢慢瞇了眼,喃喃:“別她媽醒了…試試劍,卸條胳膊再說…”
    
    喃聲里忍著肩疼揮劍向富家子右臂砍去。
    
    那條胳膊忽的一縮,劍砍到空處,濺起一片塵土,一楞間,富家子已躍起身,
少年正自收劍再砍,只覺脖頸一疼,已給富家子手里箭矢紮透,少年手上尚有力
氣,揮了劍正待劈下,痛叫一聲,肩上箭羽給富家子拔了去,氣力一泄,劍停在
空里,正欲聚力再砍,剛紮到脖上箭矢又給拔了出去,未及痛呼,緊接著又挨了
一紮,隨著這一拔一紮,手里長劍抖將起來,再也砍不下。
    
    緊接著又挨了狠狠兩紮,手一松,伴著一聲響,長劍落了地。
    
    少年捂著脖子,慢慢滑倒在地,雙眼圓盯著富家子,嗓眼里喃喃有聲:“確
…實是…敬仰的…”
    
    隨著富家子俯身再狠狠一紮,終於沒了意識,仍是大瞪著眼,最終也沒明白,
富家子突然昏倒是因為身子打小有疾,而這麼快醒來,也全靠他放血降了血降、
及踢腦袋所賜。
    
    一滴。
    
    兩滴。
    
    三滴…
    
    尚溫的血匯到箭尖,聚成滴,無聲垂落著,輕敲著泥土。
    
    富家子手里緊攥著箭矢,微微抖著,盯著少年屍體,半晌不動,忽的嘴角一
歪,輕輕一笑。
    
    卻不知是在笑對方笑得太早,還是笑自己那一時的婦人之仁。
    
    四下掃了掃,尚無人,富家子俯身把少年腿上箭羽也拔了,取了長劍,腳步
蹣跚著往回走,一路之上在余下三個新兵蛋子要害處挨個補了一劍,拔了箭。
    
    回到馬前,箭羽血漬也顧不得細擦匆匆放回皮箱,轉身又在這邊幾具屍體上
各補了一劍,正擦著劍身,陣陣血腥氣里,身子一軟,俯倒在地,連聲嘔吐起來。
    
    嘔聲止了半晌。
    
    富家子仍俯在地上,流著鼻涕,濕著眼,呆呆看著地上吐漬,一剎間,耳里
忽的沒了一絲聲息。
    
    木著臉緩緩起了身,用力晃了晃腦袋,耳邊仍無一絲聲響。
    
    似是置身在了一個無聲的空間。
    
    用力再晃,仍是無聲也無息。
    
    呆立中眼前景物慢慢模糊起來,耳邊忽的徹起幾滴叮咚之音,點點輕脆,似
是有人在雲間彈撥著古曲,不由仰了頭,轉著身子,四下找著。
    
    天上灰灰一片,仍無一絲光,樹間除卻幾只鳥雀,哪里有人。
    
    富家子仰頭觀望了半天,忽的一陣烏鴉悲鳴聲響起,叮咚之聲霍然而去,終
於回到了現實,又呆了一陣子,低頭看著四下軀殼,輕笑,喃喃道:“殺人原來
是這種感覺。”
    
    富家子挪了路障,脫了外袍,在左臂灑了些金瘡藥,草草包紮了,又掀了護
甲、鐵皮往胸處掃了眼,雖說衣袍里套了皮甲,胸口處還另墊了鐵皮,仍給刀疤
男刀尖刺穿,所幸入肉並不深,草草也灑了些金瘡藥,擦了手臉血漬,換了新袍
…很平常一些動作,卻累到臉頰淌汗,全身虛脫,掙紮著正要爬上馬背,胸口再
一陣煩悶,頭昏眼花之際,忙拔劍在手腕處劃了一道,放些血,也盼著那份痛疼
能讓自己清醒著。
    
    恍惚著騎在馬上行了三四里路,又一陣胸痛頭昏,瞬間沒了知覺,身子一歪,
直直掉落下去,濺起一團塵土。
    
    林間。
    
    風輕起,卷起層層枯葉。
    
    天際間撥雲見晴,幾束光透過枝杈,打在富家子身上,和風輕撫著。
    
    棕色大馬靜靜守在一邊,偶爾輕嘶一聲,伸舌舔舔富家子的臉。
    
    不遠處,樹下幾只鳥雀緩緩踱著步,嘰咕聲里輕輕啄食著草種。
    
    一刻,鳥雀忽的止了嘰咕聲,停了啄食,高挺起脖子,扭動著,看向北方,
片刻後,那邊隱隱傳來車轍聲。
    
    林間現出一面大旗,黃底紅字繡著四個大字:“興昌鏢局。”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L6165sl 於 2018-10-12 10:34 編輯 ]
作者: L6165sl    時間: 2018-10-7 09:56     標題: 戈行 (05~09) 作者:所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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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行


作者: 所迷風
2018-10-06首發留園


   
                                 05

    一縷清風拂過,趙家公子悠悠醒來。

    只覺身在一張草席之上,草席正上下顛簸著,又過了會兒,意識到自己是躺
在馬車後鬥上,慢慢瞇開眼,視線之中四個大字:“興昌鏢局。”

    暖陽下,鏢旗隨風無聲展著,身邊兩個聲音正輕聲嘀咕著。

    一個聲音顯的稚嫩些,應該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
不到姓趙的會是那種人!”另一個老氣一些:“師弟,也不能光聽官家一面之辭
的。”

    “難道皇上還會騙人?再說那可是人證物證俱在呢,難道劉監軍會誣賴他不
成,誰不知道劉長傅可是咱們大楚有名的清官好官,德高望重,可是一言九鼎的
人物。”少年輕哼一聲:“新帝還是太過婦人之仁了,這種賣家賣國、豬狗不如
的人怎麼能讓他那麼容易死了,至少要淩遲三天的!”

    “師弟,小點聲,師父又要罵的呢。”

    “師父也是看走眼了,什麼做人要學靖邊侯…跟他學著投敵賣國的麼?”少
年壓了聲音:“這次去開封,走的太急,也沒能瞅一眼大美人,真是可惜了。”

    “你有二十萬兩麼?”

    “只看一眼用不著二十萬兩的吧…也不知誰出得那麼高價錢,陪一宿就那麼
多錢,娶到家里還不上百萬?”

    “搞不好再過些日子一宿也要給人擡到上百萬的。”

    少年沈默片刻,狠聲道:“那些個有錢的,沒一個好東西!腦袋讓錢燒了!
有那麼多錢,也不知分些給咱們些!”青年喃喃道:“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的,
想必是值那麼多錢的。”少年輕笑:“師兄,你也動心了麼?待她破了身,到時
估計也不值錢了,哪天你我也去嘗嘗?”

    聽到此處,趙家公子只覺心下一絞,不由悶哼了一聲,又聽少年叫道:“師
父,他醒了!”

    趙家公子撐著車板,給少年攙扶著終於坐起身,四下掃了眼,見後面還跟著
六輛馬車,中間三輛載著貨物,十余人散坐在其余三輛上,自己的坐騎大棕馬給
拴在最後一輛車梁上。

    正待相問,瞥到弓箱和長劍就在身側。

    自己所在馬車車鬥里除剛嘀咕少年、青年兩人外,另有兩個中年漢子默聲坐
在身後車幫上,一已過不惑之年長須漢子前面與馬夫並肩坐著,這時緩緩轉回身,
淡聲解釋道:“公子,我們是南陽興昌鏢局的,見公子昏在路邊,不好置之不理,
一便帶上了。”

    “這位公子,你是要去京城的麼?”少年問。

    “許昌。”趙家公子搖搖頭。

    少年眼一亮,瞅向身後一中年漢子:“七叔,我說了肯定跟這位公子沒幹系
的麼!我師傅也說不可能的了,你偏要跟我們擡杠!”接著回頭連聲問道:“公
子,你手腕、胳膊那傷怎麼回事兒?怎麼出門在外也不帶個隨從?”

    “遇見歹人了,兩個家丁都讓人殺了…”趙家公子面色黯然:“我一個人騎
馬跑掉了,卻是昏了…”

    “幸好昏了的,”少年接話道:“公子不知道,你前面有另一夥歹人,連府
軍也敢殺的呢,要是公子遇上了,定是沒命了。”

    “是麼?…”趙家公子微微張了嘴。

    “這位公子,你記錯了吧,”叫七叔的中年漢子瞇眼盯著他,頓了頓又道:
“就是往許昌方向去,也可以是遇著‘歹人’後往回跑的吧,要知那馬蹄痕…”

    長須漢子瞇眼瞅過去,中年漢子閉了嘴,止了聲。

    一時間,這一方之地再無人語,馬蹄、車轍聲更顯清脆。

    又沈默了片刻,趙家公子掃了眼四下景色,輕問:“這位小哥,這是到了哪
里了?”

    “許昌都已過了,快到方城(今河南南陽方城縣)了…公子也莫急,在方城
接了侯爺我們還要返京的,到時…”

    “仲申!”長須漢子喝道。

    少年止了話,過了會兒,撅嘴喃喃:“這位公子都這樣了,還會是刺客不成?”

    “公子,我見你名牌上寫的是汝陽李於基,可不知家父是誰?”長須漢子輕
問,又解釋道:“汝陽那邊我們還是比較熟的,說不一定還是熟人。”

    “…抱歉不便相告。”

    長須漢子哦了一聲,不再吭聲。

    “這位小哥,不知我昏了多久了?”趙家公子看向少年。

    “也不知公子何時昏倒的…這至少快有兩天了。”

    “兩天了?”趙家公子喃喃。

    “不知公子得的是什麼病?”

    “老毛病了…”

    趙家公子喃喃著,試著擡了擡手,仍是無力,從來沒有這樣情況,以前最多
昏上幾個時辰,身子也從未像現在這般酸沈。瞅著耷拉著的手掌,也不知會不會
這樣一輩子,趙家公子緩緩搖了搖頭,輕笑道:“無妨的。”

    近午。

    車隊來到一座小城,少年推醒趙家公子,介紹說此處就是方城縣城。

    進城後,在一處小店前卸了貨,車隊來到一客棧前,那里正停著兩輛載人單
篷馬車,車廂裝飾頗為豪華,廂簾緊閉,也不知里面坐著何人,廂車前後捅著七
八個人,領頭一個騎馬過來,另牽著一匹,過來把韁繩遞與長須漢子:“哥,那
邊催得緊,現在就得上路…身子挨得住吧?”

    “不礙事,到了京城多歇幾天便是了。作興,爹身體恢複的還好?”

    “可以下炕了。”

    正說著,那邊騎馬又過來一人,沖長須漢子抱抱手:“作昌兄,有勞了!”

    “哪里。”周作昌回禮,指指一邊車上趙家公子:“皇甫兄,這位公子要去
許昌,能否順道捎他一程?”又道:“李公子身子虛弱,安排在後面,應該不會
給侯爺帶來危險的。”皇甫庶掃了趙家公子一眼,笑笑:“跟著吧,無妨的。”

    “皇甫兄,這時起程,要趕到下一處客棧,估計會很晚的。”周作昌看看天
色,皺眉道。

    “我也沒辦法,侯爺這急脾氣一犯,誰也攔不住,為等你們回來,這已經拖
了七八天了。”皇甫庶苦笑道:“侯爺的心情周大當家也要理解,在這兒憋了有
小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才得著機會能再回趟京城的…好在侯爺現在無權無勢,招
不得怨,路上應該無事的。”

    “皇甫兄,這新帝登基大典,各處藩王都要去的麼?”

    “連我家侯爺都收到請柬了…想必如此。”

    這時一青年馳馬過來,俯耳道:“師伯,那邊又催了。”斜眼瞅了眼那邊廂
車旁的濃眉大眼漢子,悶哼道:“什麼東西!吆五喝六的!當自己是侯爺麼?”

    他嗓音壓的極低,皇甫庶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微微笑笑,不語。

    周作昌瞪了青年一眼,仰頭高喊:“上路!”



                                 06
   
    午陽高照。

    興昌鏢局兩路人馬合為一路,護著兩廂車載著些許貨物沿官路一路往北,車
隊隊尾,鏢局的大當家周興昌與候府的管家皇甫庶兩人並馬行著。

    皇甫庶余光掃了眼前面車鬥里趙家公子:“周當家,朝廷說靖邊侯兒子實是
那逆賊的孽種,可是真的?”

    “誰知道呢,反正告示上是這麼說的。”周作昌搖頭道。

    “通緝上說,那孽種左手小指少了一節,可是真的?”

    “這個倒是有很多人可以證實,想必如此。”聽對方一口一個逆賊,皺眉問
:“皇甫兄,當年侯爺可是支持莊宗的,怎麼你…”

    “周當家,你不知內情,那逆賊雖說待我家侯爺不錯,卻是看不起我,看不
起我們皇甫家。”

    “皇甫兄是指莊宗削豪家大族之事?”

    “…”皇甫庶點點頭:“再者說,如不是他,我家侯爺哪會落到如今這境地!”

    周作昌瞅了前方車隊,想想堂堂侯爺,連自已護衛都無,暗嘆了口氣,心道
這皇位之爭,怕的就是站錯隊。

    中途歇了一次,車隊接著北上,車輪聲中,夕陽西下,已到掌燈時節。

    火把照耀下,車隊緩緩在林間行著,周作昌兄弟二人合同八九個壯漢,寸步
不離侯爺廂車兩側,要知林間夜道最是兇險,自古便是走鏢行商的大忌。

    待車隊穿過密林,再次踏上寬敞官路,周作昌不由暗籲了口氣。

    頗有些後怕,心道下次侯爺如何催促,也是絕不走這夜路的。

    眼見前方燈火通明,正是客棧所在,周作昌再舒一口氣,想著連日奔波,終
於能睡個好覺,剛吩咐完手下前去訂房間,吱吱聲里見一邊廂車慢慢晃動起來,
又有喘息吚吚聲傳出,一把年紀了,周當家當然明白是何緣故,想著以這人身份,
竟不顧左右,在荒郊野外做那種事情,楞了楞,剛展開的眉頭又皺起,扭頭看向
皇甫管家。

    皇甫庶澀澀一笑,指指後面:“周當家,咱們先避避吧?”

    周作昌猶豫著,見車廂晃動的愈來愈是厲害,寂廖夜幕里那如貓的低鳴聲更
是刺耳,那似牛的喘息,似是吹在耳邊,聽皇甫庶輕輕又說:“周當家,客棧就
在眼前了,這一目十里的地兒,就是有刺客,哪會選這種地兒?”

    也不待他作答,嘆了口氣,先一步縱馬向車隊尾部行去。

    周作昌心想就這麼聽著床,確實有些不妥,加上自己所守這一側離路邊尚遠,
猶豫一番,跟廂車另一側周作興示了示意,讓大家別靠車廂這麼近,隨著耳邊那
貓鳴聲愈來愈烈,心煩之下,草草在這邊留下兩人,調馬離了廂車,向隊尾行去。

    行了十余步,鎖著眉頭瞅著皇甫管家,正想著是不是該請他回去提醒一下廂
里侯爺,克制一下子,這快到客棧了,別弄到太不像話,猶豫間忽聽身後大喝:
“有刺客!”

    緊接著刀劍聲大作。

    周作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忙呼著左右手下,急急調轉馬頭。

    待奔到近處,刀劍聲已歇,火光中,眾人已把兩廂車團團圍住,豎刀四下瞅
著,卻哪里還有人影。

    周作昌翻身下馬,周作興迎前俯耳輕道:“哥,刺客十幾人,幾個在我那一
側調離我們註意力,其余的從這一側沖上來,一人趁亂上車,一刀即走,前後的
兄弟還未反應過來,人已全退了。”

    周作昌細辨著車廂內聲響,不聞絲毫,不由顫聲問:“他們得手了?”

    周作興不作聲,顯是默認,周作昌急急跳上馬車,顫著手,緩緩掀開布幔。

    火光下,眼前一雙大屁股亮的耀眼,一道血痕正順著股縫靜靜向下淌著,背
處衣破,醒目一刀口,血湧不止。

    周作昌輕舒了口氣,依身形知他是侯爺的情兒,路上曾護過他出恭,待把這
膀大腰圓的身子撥開,又現兩片臀瓣,更是雪白鮮嫩,正猶自抖著,未待周作昌
作問,臀瓣小白兔般往廂里縮去,邊回頭輕叫:“別殺我!”

    聲音尖細,周作昌一楞,見他身著紅衣,唇紅齒白,細細一條柳葉眉,可謂
花容月貌,雙眼滿是畏懼,更顯楚楚可憐之姿,除卻脖間喉結,哪里還像個男人?

    周作昌正自呆著,衣襟給人輕拉了一下,聽身後皇甫管家淡聲道:“周當家,
侯爺無事的,你且退下吧。”

    路上歇息時候,侯爺出恭是專人在車內用便盆伺候,周作昌這還是第一次見
著真面目,回過神,忙放了布幔,下了車,卻只是呆站著,久久無語,周作興上
前輕問:“哥,怎麼啦?…侯爺真沒事?”周作昌緩緩搖搖頭,半晌,喃喃:
“這次咱們運氣好,他們應該是認錯主了…”

    喃喃間,瞅了眼另一廂車,見那廂簾仍是緊閉著,這邊這一陣大呼小叫,那
邊廂車里的人卻似是連出來瞅一眼的興致也無,轉而問:“候夫人那邊?”

    “刺客都是沖這邊來的,那邊應該無事的…”

    “應該?”

    “剛過去相詢…”周作興頓了頓苦笑道:“給那紫研姑娘頂了回來,說候夫
人正睡著,有什麼事兒讓咱們找皇甫管家。”


                                 07

    眾人入店下住。

    雖說心下多少受了些驚,可由於連日奔波,周作昌仍是沾床即睡,天明之際
卻給一陣敲門聲驚醒。

    門外,皇甫庶沖迎門出來的周作昌搖頭輕道:“侯爺受了驚,高燒不退,暫
時去不了京城了,還要麻煩周當家護送我們回莊園。”

    “…”周作昌楞了楞,轉而道:“要不在店里住上幾天吧,我們候著便是了
…這路上顛簸,只怕…”

    “還是回莊園休養的好。”皇甫庶搖搖頭,淡聲又說:“那人已讓我私下埋
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請周當家不要報官的好。”

    周作昌再一楞,思量要是官府追究起來,這事兒確實不知要查到猴年馬月,
費心神不說,對鏢局聲譽也肯定會有所影響,不由點了點頭,轉而皺眉道:“可
…侯爺遇刺時候,客棧這邊也有人看到的。”

    “遇刺的事倒不必隱瞞,說有人受了輕傷既可,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不會過
問的。”皇甫庶笑笑。

    “嗯,明白,我會讓下面人統一好口徑的!”

    ……

    早飯過後,一行人護著侯爺、侯夫人轉而南返。

    鑒於侯爺病重,不堪顛簸,一路上走的極慢,趕到方城時,已是入夜。

    車隊擦過方城縣城,又行了有十里路,踏著鄉野小路,來到一處莊園。

    正門前,周作昌早早下了馬,候在廂車前,待皇甫管家出了車廂,下了車,
輕問:“侯爺好些了吧?用不用在下在南陽請個好些的大夫來?”皇甫庶搖頭道
:“不必了,侯爺已經好多了。”笑笑又說:“這天色已晚,費用明天周當家派
人來取如何?”周作昌忙道:“搞成這樣子,全是我們的責任,侯爺不怪罪已是
我們的福分了,哪里還能收錢?”皇甫庶想了想道:“如果周當家實在過意不去,
那就收一半好了…別再推辭了!”

    周作昌見他說的果絕,點點頭,看向車廂:“要不我跟侯爺作個別?道一下
歉意?”

    “侯爺剛睡著,醒來後我會代周當家說的。”皇甫庶搖頭輕道,又指指遠處
趙家公子:“周當家,那位公子暫就留在這邊休養如何?”周作昌呆了呆,並不
言語,皇甫庶解釋說:“李公子現在正是體弱,再跟著你們顛簸一番,不知能否
受得住…先在這邊休養著,侯爺這燒已經退了,休養幾天便可再起程的,到時把
李公子一便捎去許昌就是了。”

    周作昌仍不作聲。

    “周當家什麼意思?是不放心侯爺?…或是不放心我?”

    “哪里…”沈默片刻,周作昌道:“皇甫兄,實話說,李公子只是我們路上
帶來的,我是怕給侯爺…”

    “無妨的,”皇甫庶笑笑:“侯爺也同意了,即使有什麼事情,也與周大當
家與興昌鏢局無關。”

    “這…”

    周作昌垂著頭,手在刀鞘上緩緩揉捏著,半晌無話,緩緩擡了頭,直視著皇
甫管家:“皇甫兄,你該不會對李公子有什麼誤會吧?”

    雖說對方目光如刀,皇甫庶仍是笑瞇瞇一副神情,靜默片刻,俯身過去,貼
耳道:“周當家,你是明白人,廢話也不多說…你只需知道…在下口里對那人不
敬,不過是不想惹來是非而已。”

    “…”

    “周當家,我如有加害之意,直接報官便可,何必這麼麻煩?”

    “…”

    “周當家,就是不為自己父老考慮…你那邊人多口雜,也並不安全的吧?”

    周作昌又沈默半晌,拱拱手,輕道:“那就麻煩皇甫兄了。”

    待興昌鏢局的車隊消失在夜里,皇甫管家臉上笑意漸漸退了,回頭看向趙家
公子,此刻正給一僕童攙扶著,一丫鬟幫著提著劍,靜等著這邊吩咐。

    “青玉,紫研,帶公子去客房…然後就去歇了吧,侯爺、夫人我和紫璇照顧
就可以了。”淡淡吩咐下去,皇甫管家又打發走馬夫,走到另一廂車前,低頭輕
道:“夫人,奔波一天了,該回屋休息了。”

    過了片刻,布幔輕輕撩開,下來一主一僕,女人手里輕輕提著面紗,燈火下,
俏臉凝脂,眉黛鬢青,儼然沈魚落雁之貌,卻是無一絲生氣,眸子更如一彎死水,
也不看皇甫庶,更不問侯爺病情如何,緩緩進了院。

    待院外再無它人,皇甫庶上了廂車,就著月光,驅馬離了莊園。

    車廂中,侯爺靜靜躺著,顏依如花,只是神色呆滯,身子僵直,顯已死去多
時。


                                08

    夜濃。

    候院一處廂房里,趙家公子吃過飯,凈口擦了臉,簡單處理了身上傷處,靜
坐在床沿,等著皇甫管家,也不知他有何事要與自己相談。瞅著燭火,一時觸起
那侯爵夫人,那冰冷有如女鬼的眼神恍惚就燃在燭芯里,心下不由湧上一股寒氣,
微微打了個顫。

    瞅著屋里簡單擺設,又心生疑惑,據鏢局那叫仲申的少年稱,這南陽侯是王
室正宗侯爺,卻是不明這府邸所在怎會如此荒蕪。

    趙家公子卻是有所不知,這南陽侯本為南陽公,南陽王之子。

    說到南陽王,還要提楚惠宗。

    大楚百餘年歷朝皇帝中楚惠宗的子嗣最多,難得是早夭的也極少,前四子都
活到成年,如今三子與四子仍健在,老三便是京城里跺下腳開封城便會震三顫的
三王爺,又稱恭王爺,老四是掌管幽雲十六州身居幽州的康王,長子則是年前剛
剛暴斃的楚成宗。

    二子便是南陽王,很早便封到南陽,只是死的早,死後爵位世襲給其獨子,
按慣例降一級為南陽公,名熊謹升,正是如今南陽侯。

    而當年篡位稱帝的楚莊宗,只在正宮娘娘所生子嗣里,也要排到十六。

    楚莊宗篡位稱帝後,南陽公熊謹升是皇族里少有公開支持其變法的一個,眾
藩王起兵討逆之際,也公然舉兵聲緩莊宗。

    待楚成宗還朝,這南陽公的爵位便給降為南陽侯,府邸也由富豪雲集的南陽
城轉到小小方城,楚成宗更是下旨嚴明,沒朝廷許可,南陽侯不能離方城半步。
雖說是侯爺,除了百余畝荒田之外,身家也只有這一處小莊園,得不到朝廷一分
一厘供養,而所謂莊園,只不過是荒地間的一處大的宅院而已,這些年來,這候
院里一些開銷,還要靠侯夫人皇甫家救濟。

    可雖說無權又無勢,南陽侯的大名在方城、南陽一帶倒是婦幼皆知。

    這應該有賴於那層神秘感,這神秘感則緣於南陽侯打小便小媳婦般臥在府里,
幾無外人識得廬山真面目,這道理有如大姑娘、小寡婦們的胸和臀,正是難得一
見,酒中茶後談論起來才更得情趣。

    更傳其有龍陽之好,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南陽侯少年時便揮劍自宮了,卻不知
是不是在學什麼絕世的神功。

    南陽侯從皇甫家娶來的正室,據稱未嫁前生澀年紀便已是江南有名的美女。

    只是南陽、方城百姓不得見,即使偶爾現身,也都是蒙著面紗,不知真容。

    這蒙面之事,坊間有很多猜測,一說南陽侯雖不近女色卻又不想戴綠,便把
自己花容月貌的正室夫人用刀子劃了臉、毀了容,一說她其實是個大醜女,人見
人嘔,狗見狗吐,侯爺正是見著這幅尊容,才對女人徹底失了興致,專心於龍陽
之好。

    眾說紛紜里各種說法化為片片輕笑,如雞毛、鴨絨散落一地。

    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卻是無人在意的。

    此刻候院正屋大堂之內,趙家公子拜見完已出屋很久,女人仍靜靜坐在桌旁,
保持著半柱香前的姿勢,皇甫庶坐在下首,他留下說是有事要談,卻是不語,女
人也不催,只是呆呆盯著桌上燭火。

    “夫人,侯爺沒挺過來,回來路上死了。”

    皇甫庶終於開了口,半晌,緩緩又說:“請節哀。”女人只在聽到那個“死”
字,眼睛才微微眨了一下,卻仍是木著臉,姿勢也沒變。

    “我私下埋了,沒人知道侯爺死了。”

    女子動了一下,終於象個活物了,顰了顰眉,盯向皇甫庶。

    “我會跟下人說侯爺病重,送去南陽醫治了…侯爺是不許離方城的,這樣說
辭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麼懷疑,也不會出去亂說的。”女人仍是皺眉不語,皇甫庶
輕咳一聲:“夫人,依你看,剛才那少年除了壯了些,身高和面相是不是與侯爺
相仿?…把眉修修,抹上胭脂,換上女裝,青玉他們應該也是難分清的。”淡淡
又說:“看出也不會說的…侯爺死了,莊園給官家收去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沈默片刻,輕問:“夫人,讓他假冒侯爺如何?”

    女人呆了呆,搖搖頭:“我要回家。”

    話語平淡,卻是透著一縷濃濃思鄉之情,皇甫庶低頭久久不語,待再擡頭,
眼已微微濕了:“夫人,回不去的…按大楚律法,王妃和侯夫人是不能改嫁的,
有子嗣還好,可承繼爵位,受了封地,你這當娘的也可以留在這里養老…現在這
種情況,只能給送到京城,困於一院之地。”

    “我要回江南。”女人輕輕又道。

    “夫人,”皇甫庶輕嘆道:“你要想一想,這莊園要是給朝廷收走了,靠著
這百畝田維生的那些老農可就慘了…受了你這麼多年恩惠尚活的那麼艱難,再受
官家盤剝,還有活路麼?”

    女人搖頭不語。

    “再想想他們孩子…可一直把你當觀世音姐姐的,你就忍心讓他們流離失所,
餓死在路邊麼?那些女孩子,你忍心她們給父母賣去給人作丫鬟,賣去青樓?”

    半晌,女人喃喃:“我該怎麼做?”

    “讓那少年扮侯爺,也可救他一命!你救他一命,莊園里所有人也因這得福
…救人一命,尚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這能救得多少人?”女人不語,皇甫庶輕輕
又說:“何況對夫人也是好的。”頓了頓道:“至少他是個男人。”

    女人手微微一顫,眼里現出一道冷光,尚未開口,皇甫庶撲通一聲跪到了地
上,連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夫人!小的失言!小的太以小人之心度人了,請夫
人看在田莊那些窮苦百姓,受一下委屈吧!老奴求你的!求你了!”

    說著在地上連連磕起頭來,記記清脆,沒幾下額前已見血。

    女人楞了片刻,跪撲在地,死死把著他肩,不許他再磕下去,嘴唇輕顫,兩
行淚順著臉頰淌下:“叔伯,你別這樣…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這怎麼可以…”皇
甫庶眼含熱淚,輕問:“睿婷,你答應了?”

    “…他同意的麼?”

    “會同意的!”皇甫庶忙道,看著女人,眼再濕:“睿婷,讓你受委屈了,
叔伯對不住你!”

    皇甫睿婷淚再淌,搖頭不語。

    皇甫庶步出堂屋,院中緩緩向一側廂房走去,寒風掠過,撩起額邊斑斑白發,
燭光搖曳下,眼仍濕,眼神里卻哪里還有一絲悲苦之意。



                                09

    皇甫庶進了廂房,取了把椅子,爐邊坐下,加了些炭,拍拍手,看向趙家
公子,半晌,視線慢慢落下,盯住他左手。

    趙家公子蜷了指尖,笑笑:“謝侯爺能收留在下…敢問皇甫管家,何時再起
程?”

    “不會再起程了。”皇甫庶搖搖頭。

    “不會了?”趙家公子喃喃著,右手緩緩搭上劍柄。

    “少爺,老奴無絲毫惡意,還望不要多慮。”皇甫庶盯著那劍笑笑。

    “少爺?”

    “在下心里,令尊一直是老奴的主子…我指莊宗。”

    “莊宗?”

    “少爺,你左手小指是殘缺的吧?你就是朝廷懸賞十五萬文銀捉拿的那人吧?”
皇甫庶輕輕又道:“少爺,你這富家子打扮,配上這長相,看似合理,卻有很多
破綻的,何況還殺了人…周當家看過了那些府軍的傷口,又查看了你的劍、弓箭
…找到你手臂、胸前的傷。”笑笑又說:“這些周當家當然不會跟我提的,可他
有個腦袋笨,嘴又不嚴的徒弟,沒用我怎麼套,什麼都說了。”

    緩聲又道:“沒有疑問,那些府軍就是少爺殺的,或是與人合夥殺的,少爺
也正是莊宗遺子!”

    “如果你們這麼確定,幹嘛不把我交給官府,”趙家公子輕笑:“可得銀十
五萬兩的。”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為錢財活著的。”

    皇甫庶搖搖頭,輕聲又道:“少爺,你要知道,趙家姑娘必是朝廷設的餌,
開封是絕不能去的,嗯,草原最好也不要回了…這新帝一心要你死,要是一直釣
不到你,他會跟那邊契丹人交涉的…只要價碼合適,親爹親娘尚可交易,何況少
爺對於契丹人來說,只是個外族人。”

    趙家公子笑著不語。

    “少爺,你留在這里最為安全!”皇甫庶又道:“侯爺已經死了…沒外人知
道,少爺可以侯爺的身份留在這邊!”

    趙家公子呆了片刻,忽的輕笑出聲,接著輕輕再笑。

    半晌,終於止了笑,搖頭正容道:“皇甫叔伯,謝你好意…我確實是朝廷通
緝之人,可不會再冒充別人活著了。”

    “少爺不就在冒充什麼李於基的麼?”

    “…”趙家公子呆了呆,仍是搖頭。

    “侯爺名聲不大好,少爺會受些委屈,可…”

    “皇甫叔伯,別再叫我少爺,我不是什麼莊宗的兒子,我姓趙,是趙家的兒
子。”

    皇甫庶呆了呆,勸道:“少爺,就是不想留,也絕不能回京的…趙家姑娘沒
法救的,回去只是自尋死路…聽老奴的,留在這里,這世上沒有鐵打的江山,只
要活著,總有出人頭地那一天的。”搖了搖頭,緩緩又道:“這天下馬上會亂的,
亂起來就會有機會!新帝確實夠殺伐果決,只是太操之過急了些…少爺,你應該
還不知道,淮南王進京路上遇刺了,據傳只受了輕傷,當天車隊便回返了…估計
別的藩王也受到了相同的禮遇。”喃喃又道:“新帝用這法子削藩,只會逼著各
藩王即反,我不信他能控制住這局面!”

    趙家公子沈默片刻,輕問:“侯爺連自己護衛都無,朝廷為什麼也要刺殺?”

    “刺客是我派的。”

    皇甫庶笑笑,頓了頓道:“大楚天下,如遇亂世,每個皇親都會是新帝威脅,
以他手段,我不認為會放過侯爺,安排了假刺客,一是要殺個人,二是防真刺客
…把侯爺嚇回莊園,也給上頭一個交待。”

    “殺個人?”

    “就是死的那個…這畜生萬不該有動夫人的心思。”皇甫庶緩緩道來,語調
平和,確像是家里剛宰過一只雞鴨,也不多言,轉而道:“當然,確定少爺身份
後,回程里又多了個目的。”

    “讓我取代侯爺?…可要是侯爺沒死呢?”

    皇甫庶不語,片刻,瞅著火爐輕道:“侯爺自己死了那是最好!”

    兩人半晌無話,皇甫庶往爐里又加了些炭,淡聲道:“少爺,聽老奴一句話,
留在這邊坐等時機!”

    “皇甫叔伯,讓我冒充侯爺,只是因為莊宗要保我一條命?還是覺得我比侯
爺好操縱些?”趙家公子直視著他。

    “隨少爺怎麼想,”皇甫庶笑笑,淡淡又道:“如果說是為了我家小姐,少
爺信的麼?”

    “就不怕我身份暴露,給你們招來滅族之災?”

    “滅族?”皇甫庶笑:“關我什麼事麼?他們認我是皇甫家的人麼?少爺,
我叫皇甫庶,這名字你聽不出什麼來麼?”喃喃又道:“要說怕,我只怕會連累
到我家小姐…可小姐活的生不如死,應該也是不怕死的。”

    “…皇甫叔伯,還是謝你好意了。”

    半晌無語,皇甫庶搖頭輕道:“少爺,你現在這身子,又能救得了誰?就是
僥幸救得趙家姑娘,能帶出城的麼?…那開封城進得容易,出來可就難了。”

    “…”

    “少爺,我們命雖不值錢,卻也不會陪你去送死的。”

    ……

    已是夜半,候院里已無人語,夜上有圓月半懸,淡淡輕柔里,似在嘆著這人
世間淒苦,述著那幾抹往事:

    正正二十二年前,楚元143 年,大楚楚成宗之十六弟趁其重病之際,率烏衣
教教眾發動宮變,囚楚成宗,逼其讓位,立國號天佑。

    同年二月,昭告天下,在五年內還政於民,同時發布一系列變革條令,史稱
“天佑變法”。

    楚元147 年,歷經三四年,變法之種種惡果湧現,由於對時政及待遇不滿,
朝堂大臣、地方官員紛紛請辭,不再理政事,加上連年的饑荒,更讓中原大地民
不聊生,怨聲四起,各地藩王以擁成宗還朝為名攬兵奪權,金兵又趁機欲奪關南
下,渝關(今山海關)危急,大楚百年基業要毀於一旦。

    楚元147 年秋,西北邊將趙起率西北軍回京,迫禁軍臨陣倒戈,敗烏衣教教
民於京城近郊,天佑帝(楚莊宗)兵敗自焚。

    楚成宗當月還朝,年底,昭告天下,廢除一切新法,沿襲舊統,焚所有新法
相關書籍,另懸賞緝拿逆弟所創烏衣邪教殘余。

    雖被篡位四載,楚成宗仍念手足之情,賜逆弟以謚號“莊”,並下旨嚴禁文
人墨客妄議朝政、對其口誅筆伐。

    楚元148 年,新封靖邊侯趙起獨子生日宴上給人偷走,尋訪多年,不見音訊,
也不知生死,有人懷疑是烏衣邪教徒所為…

    那嬰孩確為烏衣教徒所掠,行事的正是藏匿於深山荒村的烏衣教二、六兩位
香主,他們為報其教主之仇,偷了趙起的兒子,除了要讓趙起品其喪子之痛,更
是要將那嬰孩養大成人,教唆其去誅殺趙起,讓趙起死在自己兒子手里。

    可這世間事,常不如人所料,那孩子在長到十歲之際,習武對練中為其師兄
所傷,不治而亡。

    兩人只得另想他法,尋得與死去孩子長相頗為相似的一乞子,烙梅花印於腳
底,以魚目混珠,教養幾年之後,讓他前去開封乞討,以讓趙家人尋得並相認,
以待時機,能手刃趙起。

    憑腳底那烙印,讓趙家人相認倒也不難,只是兩位香主錯估了一事,這人非
草木,世間事,連雞鴨貓狗相處長了尚要處出感情,況且是一熱血少年。

    這冒牌的趙家公子遲遲下不了手,陰差陽錯里,趙起最終卻是死在了新帝之
手。

    而按朝廷的公告,烏衣教兩香主當年所偷的嬰孩,並不是趙起的兒子,卻是
他們教主,自焚身亡楚莊宗的遺子。

    於是,市井間,這趙家公子便有了兩個身份:頭顱還在開封城門樓上掛著的
賣國賊趙起的賊子,囚兄篡位四載搞得大楚民不聊生不仁不義的莊宗的孽種。

    雖說身份有二,市井大眾對這位公子的評斷卻並無二說:都該千刀萬剮。


                              【未完待續】
作者: L6165sl    時間: 2018-10-12 10:34     標題: 戈行 (10~14) 作者:所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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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行


作者: 所迷風
2018-10-11首發留園


                               10
        
    開封。
    
    外城。
    
    西門樓很高,懸著的頭顱由此就顯得很小,唾沫很難夠到,否則早給糊死了。
    
    大楚家喻戶曉一代名將,曾被美譽為大楚救世主靖邊侯趙起的頭顱已掛了有
兩三個月了,風吹雪打日曬裏,早變了形,已看不出被砍下前是笑著還是在哭。
要是眼還能睜開,所看到的隻會是一張張厭惡的臉,要是耳朵還能聽得見,定會
給大家的辱罵聲塞滿。
    
    可惜或所幸是,那幹癟的頭顱全感受不到了。
   
    新帝繼位,開封城經曆了一個多月宵禁、兩個多月全城戒嚴盤查之後,終於
恢複到常態,城內不再有兵馬豎槍挺刀滿街遊走,城門口的盤查也不再會問及到
祖宗八代,進城不再像前些日子恨不能排上一整年的隊。
    
    新帝更是下旨,免開封三個月的市稅,更讓入城做點小買賣的貧下百姓欣喜
若狂,感激之餘,對城門樓上的頭顱更添了分憎惡,恨不能讓他活過來挨個千刀
萬剮在油鍋裏過一遍再掛上去。
    
    雖是嚴冬季節,天黑路滑,城門尚未開,門前已排了粗粗長長一隊。
    
    大多是鄉野之人,帶著土特產進城來賣,有正在嘀咕的雞鴨,有無語的魚蝦,
有剛從屁股下掏來尚留體香的雞蛋,有在家裏墊了十幾年桌子腿積了三層塵土四
層油漬最近聽說可能是孤本的前朝詩集。
    
    都想趁這免市稅的當口多掙一文是一文。
    
    長隊之中,一女人,一男孩,男孩抽著鼻涕,瞅著城門樓上頭顱:“娘,那
是誰啊?”

    女人皺眉道:“壞人!”

    男孩問:“壞人?”

    女人說:“可壞可壞了!”

    男孩問:“可壞可壞了?”

    女人說:“比咱村的王二子還壞!”

    男孩問:“比王二子還壞?”

    女人說:“他要是還活著,咱們家可要倒大楣了!”

    男孩問:“要倒大楣了?”
    
    女人板著臉道:“聰娃,聽娘的話,可千萬別學他!”
    
    男孩點點頭:“娘,我聽你的話,不學他!”
    
    娘兒兩再無話,男孩接著抽鼻涕,邊抽邊四下瞅著,盯住身後濃眉黑臉大胡
子漢子:“叔叔,你在哭還是笑呢?”

    漢子衝男孩笑笑:“當然在笑了。”

    男孩指指他臉上的水漬:“怎麼像是哭了呢?”

    漢子笑:“叔叔太開心了。”

    男孩問:“太開心了?”

    漢子點點頭,不再吭聲,男孩問:“太開心了就會哭的麼?”
    
    漢子盯著頭顱不語,男孩也瞅過去:“叔叔,你知道麼?他可壞可壞了!”

    正說著,給女人拉過去,屁股挨了一巴掌:“別煩叔叔了!”

    女人回頭笑笑:“這孩子整天問東問西的,不好意思啊大兄弟!”
    
    趙家公子笑笑:“孩子麼。”俯身輕問:“聰娃,幾歲啦?”
    
    男孩挺起胸:“六歲了!”
    
    ……
    
    轉眼匆匆幾天,這天的雪伴著這晚的夜,又悄悄的下了。
   
    怡春樓前長街,車水馬龍,行人如梭,新年的喜慶還未從人們臉上褪去。雖
是有雪輕落,由於無風,也不顯太冷,反是添了些溫馨浪漫之情,長街之上,大
紅燈籠連成一線,攤販叫賣聲片刻不絕。
    
    怡春院座落於開封外城,被公認為開封青樓第一坊好多年了,由怡春樓和樓
後大院裏二十幾個起著不同雅號的小院組成,怡春樓的姑娘麵對大眾,明碼標價,
童叟無欺,小院裏的則都是怡春院的極品,每夜需競價摘牌,每位姑娘各有各的
美,各有各的身世技藝,有懂詩詞歌賦的才女,有通曉韻律的大家,更有出身名
門曾是達官貴人家的小姐。
    
    只是與新來靖邊侯的獨女相比,都失了風采。
    
    趙家小姐很小年紀便被公認為京都第一才女,難得又出落的極為秀美,舉止
更是淡雅,又是大將軍之女,這些年京城稍有權勢的人家,幾乎都上過門或明或
暗的提過親。趙家權勢一夜間灰飛煙滅後,雖說趙女頂著賣國賊之女的臭名,其
初夜仍是幾天便給擡到十多萬兩,現下更是給炒到近四十萬。
    
    似在折磨著眾人的好奇心,這位小姐的初夜一拖再拖。
    
    隨著價位蹦跳著節節高升,坊間對她的議論反而多過其父。
   
    夜下,怡春院東南角一處獨院,室內大堂一盞孤燈,趙家小姐獨坐在桌前,
臉色靜謐,正盯著燭火發著呆。
   
    怡春樓方向不時傳來醉歌笑語聲,和著隔壁院落裏的琴瑟聲,更襯這處寂寥。
    
    這處院落除了院門處兩個護院外,再無他人,與其它獨院並無二致。
    
    可如從怡春樓閣樓向這邊看,又足夠心細,會發現緊靠這處院落怡春院外小
巷的對面,兩家住戶全是滅著燈,卻不時有人出門去茅房。如再心細些,向遠處
再看,會發現巷角客棧之中,一處漆黑小屋,每隔半柱香工夫,會亮一會兒燈,
只兩三息,轉而又是一團漆黑。
    
    這一刻,小屋內燈火再起,對之相呼應,對麵怡春樓閣樓也起了光,窗紙後
面,那團燭火上下左右緩緩晃了幾晃。
    
    看到對面信號,小屋內窗前一人滅了燭火,手重新抄到棉衣袖口裏,抖著腳,
俯身透過窗紙上的小窟窿盯向小院,這時,身後傳來推門聲,這人也不回頭,喃
喃罵道:“老孫,你她媽撒泡尿要撒到天亮麼?”
    
    卻沒有回聲,這人一呆,忙從棉衣袖口裏拿出手去取身邊單刀,又聽腳步聲
大急,幾步已到身後,雖已取刀在手,卻是顧不得拔,縱身向一側撲去,可身子
剛拔起,只覺脖頸一涼,頓時軟了。
    
    黑暗裏,趙家公子輕輕合了匕首,靜靜出了小屋。
    
    半柱香後,小屋對面怡春樓,閣樓裏輕輕兩響,正是人垂死前的哀鳴,透過
窗欞,沉到雪夜裏。


                            11
    
    怡春樓。
    
    大堂。
    
    人聲沸鼎中,一富家哥渾身酒氣從樓上下來,跌跌撞撞向後院走去,在門處
給攔下,一人恭恭敬敬道:“公子,怎麼沒媽媽領著?”話音未落,給推了個趔
趄,唾沫濺了一臉:“我用你媽領?!”富家哥亮了亮手裏牌子,也不理那人看
沒看清,滿嘴酒氣又罵:“這可是瀟湘館!一夜要百銀呢,你這窮鬼耽誤的起麼?!”
   
    罵聲裏已進了院,踉蹌走遠。
    
    盯著他背影,那門衛咬牙輕罵:“操,有錢就了不起的麼!”另一門衛安慰
道:“莊哥,這種酒囊飯袋,跟他計較什麼?”
    
    富家哥一路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去了大院東南角,離院門尚有十餘步,一護
院刀已出鞘:“站住!”富家哥卻似不聞,喃喃著:“青緣,我來啦…青緣,哥
哥來啦…”
    
    那護院收了刀,耐著性子上前攔道:“這位公子,你走錯地方了,這裏不是
瀟湘館!”富家哥罵:“不是瀟湘館,難道是你家!你媽我可沒興趣!”護院霍
的冷了臉,掏出腰牌,在富家哥眼前亮了亮:“西衙的!給老子滾!”
    
    “滾你老母!”
    
    富家哥一巴掌扇去,扇了個空,身子一歪,忙回手拽了護院衣領,止了跌勢,
喃喃又罵:“敢讓本公子滾,信不信找人弄死你!”漢子給拽了領子,連掙了兩
下,卻是沒掙開,壓了怒氣回頭喊:“老吳,幫我把這狗東西拖走!”
    
    “你吃屎的啊,這麼個…”
    
    老吳合了刀悠悠走來,忽又住了腳,他前麵兩人似都給定了身,也無半點聲
息,楞神間,那吃屎的忽的飛了過來,老吳一驚,閃身讓過,身形未定,一身影
已撲到近前,老吳臉色大變,匆匆拔刀,堪堪拔到三寸二分處,脖子一冷,手一
軟,刀連著鞘掉到雪裏。老吳捂著脖子踉蹌著連連後退,視線裏富家哥正俯身掏
著“吃屎的”的腰牌,“吃屎的”脖上正深深一道血痕,應該與自己脖上的長短
深淺相仿。
    
    老吳搖晃著原地轉了一圈,喉嚨裏絲絲幾語,不甘的倒了地。
    
    屋內燭火燒著雜質,輕爆一聲,趙靜晨身子微微一顫,又聞兩響門聲,有人
輕道:“姐,快開門!”
    
    趙靜晨霍的從椅裏竄起,幾步上前抽了門閂。
    
    風起雪花急,一個閃身進了屋,合了門。
    
    手裏兩衣、兩刀、兩草帽、兩腰牌。
    
    “小弟,快走!”
    
    趙靜晨盯著少年,喃聲未落,卻是一頭撲到他懷裏,仰頭顫手擦著少年臉上
血漬,急急又道:“能見弟弟最後一麵,姐…別管我!你快走!”趙家公子搖搖
頭,把手裏衣物遞給少女,催促道:“姐,先把衣服換了!”
    
    ……
    
    怡春院北,開封內城幾丈高的城門樓正枕著夜。
    
    在趙家公子進屋那一刻,樓頂閣間火光大作,接著一支火把伸於窗外,由左
至右緩緩晃了三下,過了會兒,又三下。信號剛傳出,緊貼那院落小巷對麵的兩
戶人家,院裏頓時人影竄動,拔刀挺槍,湧向院門處。同時,從怡春樓對麵酒樓
湧出四五十人,或執弓弩,或握刀盾,封了怡春樓正門。
   
    又從長街一端擁進一群兵士,驅趕著行人攤販。
    
    怡春院,杯茶工夫,一高壯一瘦小兩濃眉長須黑臉漢子從那獨院走出,踏雪
向怡春樓方向行去。
    
    兩人皆身著灰衣,頭頂草帽,腰挎單刀。
    
    雪下,各處獨院依然靜謐,偶有琴聲傳來,有旖旎語透出,前方怡春樓的喧
嘩聲也依舊,隻是街上叫賣聲已無,高壯漢子止了步,四下環伺一番,轉而拉了
瘦小漢子向北側院牆行去,剛到牆下,內城城樓火光再現,由左至右緩擺三下之
後,再向上輕輕一挑。
    
    瞅到火光,高壯漢子舍了爬牆出院的打算,拉起瘦小漢子轉而回返,一路見
燈必滅。
    
    一刻。
    
    幾語輕叫過後,一處獨院忽的火光大起。
    
    接著。
    
    又一處獨院著了火。
    
    再過幾息。
    
    再一處獨院,院門內側,兩人靜臥於雪,似在酣睡。院裏內屋,隨著房門轟
然倒下,響起男人怒叱聲,剛起又斷,又一聲尖叫,女聲,也斷。
    
    屋內溫熱如春,鴛鴦床上靜靜兩片白臀,一雙乳,疊於一處,披著汗。被麵
床單有紅的血,燭焰下,嬌豔無比。
    
    床邊,趙靜晨盯著少年,眼裏已有慍色:“小弟,你瘋了?!你要殺多少人?!
他們是無辜的!”正說著見少年揮刀往自己臉上劃去,少女臉色瞬白,急急伸手
去攔:“小弟,你在幹什麼?!”
    
    刀鋒掠過,趙家公子臉上鮮血橫流,襯著陰陰神情,更似惡魔,少女尚未緩
過神,見他把匕首倒頂著一邊梁柱,吼道:“快扶著!”
    
    趙靜晨身子一抖,似給震去了心神,不由乖乖去握了刀柄。
    
    剛顫手握上,少年便背了身向刀尖撞去。
    
    趙靜晨驚呼出聲,忙鬆了刀柄,卻是遲了,刀尖已深入趙家公子肩處。
           
   

                            12
    
    幽幽夜空之中,白雪依落。
    
    怡春院裏幾處獨院大火正燃到旺處,白焰燙著雪,黑煙熏著夜,火光濃煙下,
人影攢動,尖叫喝罵聲混為一片。
    
    沸沸嚷嚷裏,有近百禁衛兵衝進大院,挺盾持槍。
    
    領頭長臉漢子一遍再一遍吆喝道:“各回各院!否則殺無赦!”
    
    “盛禿子,我回你媽院!沒見那正燒著麼!”有人厲聲應道,邊跑邊束著褲
帶。
    
    長臉漢子顯是識得那聲音,片刻無聲,再一呆,霍的住了腳。
    
    一側小路雪裏四人,一跪三躺,跪著的那壯實漢子,臉鋪血,背插匕首,雙
手正捂著地上一人胸處。
    
    長臉漢子示了示意,身後禁衛兵全緩了腳,湊上前,圍了四人,未待詢問,
跪著的那壯漢子揚頭,嘶吼:“你們在外頭吃屎的麼!”滿臉鋪血,容貌難辨,
俯身喃喃又道:“老方,沒事的…沒事的…你挺住…”
    
    長臉漢子端詳著四人著裝:“哪個口的?趙家崽子呢?你們四個讓個娃子搞
成這模樣?”
    
    “眼瞎了麼,老子西衙的!快幫我救人!”
    
    順著壯漢視線,長臉漢子註意到雪地上散落的腰牌,心下一驚,俯身就著火
光細辨了一下,長臉更長:“狗逼個副都頭,看你張狂的!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快說那崽子跑哪去了!”
    
    “你砍砍試試!”壯漢猙獰大吼中裂了臉上刀痕,血再淌:“黑咕隆咚的老
子知道他們跑哪去了?!十多號人,還有弓弩,弄死你們這幫孫子!快擡我兄弟
去醫治!”
    
    “怎麼也不弄死你這狗東西!”
    
    長臉漢子瞅過壯漢後背匕首,喃喃著四下掃著:“這麼多人?還有弓弩?弓
弩…”喃聲忽止,不由擡手探了探頸上盔具,身子又往一邊假山挪了一挪:“快
把火把熄了!盾子都給老子架好!大家原地不動!”回身吩咐道:“老王,讓外
頭再派些人進來!”
    
    “沒種的貨!快安排人擡我兄弟去醫治!”
    
    ……
    
    怡春院北,內城南城門大開,一隊隊兵卒如洪水湧出,甲鮮刀亮,行進中,
整個開封城也似微微晃動起來。
    
    口令聲裏,各隊有條不紊的奔向所守區域,把怡春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怡春樓前長街,兵卒越聚越多,幾要把整條街填滿,臉色興奮,偶有低喃:
“這正主兒到了是吧?奶奶的終於熬到頭了!”
    
    寒風輕起,怡春院大院內的火光再起,哭叫聲、怒罵聲更顯刺耳。
    
    怡春樓正門一側,護衛叢中五、六人,一個長袍大褂,麵色雍雅,有似文人
騷客,隻是此時眉扭嘴抽著,似是家裏房子給人燒了,或是正室夫人難產死了,
獨女又跟野漢子私奔了,使得雍雅之氣大遜。呆望著院中大火,輕聲再歎,喏喏
道:“鄭將軍…這…”
    
    旁邊漢子全身皆甲,如再套上鐵手套,穿上鐵靴子,便一鐵球無疑,見雍雅
之人問來,摘了頭盔,手裏把玩著,半晌,冷哼一聲:“穆老板,你該問章副總
管才是…按我意思,裏麵每個院子都安排上我們禁衛軍的人,還至於搞成現在這
模樣麼?”
    
    “鄭將軍,我們要做生意的…”怡春院穆大老板苦著臉:“誰知道這小子來
是不來?”
    
    “鄭將軍,翠仙居、吳江月、清月閣你也不是沒安排過人,”一邊一丹鳳眼
清瘦漢子悠悠再道:“問題是那小子也得上套,又不是傻子,你的人不撤出來,
那餌他會咬的麼?”瞅著院裏火光,聞著那片刻不絕的叫嚷聲喃喃道:“小崽子
也真能折騰的!且折騰去,是能飛了還是鑽地縫溜了?逮住了,死也好,活也罷,
都是大功一件,便是把這整個怡春院燒成平地又何妨?”
    
    說話之人正是新任西衙副總管章大巖。
    
    “燒你個幾巴毛,燒你自家房子試試?!”穆老板盛怒之下,心下頓失儒雅。
    
    “鄭將軍,”掃著四下兵士,章大巖悠聲再道:“早就與你說過,你這陣仗
搞的太大,人太多,搞不好哪個便是烏衣教餘孽、趙狗的老部下…要你先圍著,
待天亮再進去慢慢搜捉也不遲,偏是不聽,如讓那崽子趁亂跑了,我倒看看鄭將
軍如何跟皇上交待!”
    
    “說的倒是輕巧,我這上千號弟兄,寒冬雪天的,要他們陪你在街上過夜的
不成?!”
    
    鄭邀忠鄭大將軍攥著頭盔,忍怒不語,心下操著章副總管的娘親,正到興處
忽的頭頂一聲巨響,怡春樓三樓木窗給誰一腳踹了開,又見一物飛來,落在身側,
再一聲爆響裏,濺著水花,片片化碎,卻是隻茶壺,如那人能再多一分吃奶的力
便會砸到鄭大將軍的腦殼。
    
    盯著那碎處,鄭邀忠呆了呆,忙把手裏頭盔重新戴好。
    
    伴著茶壺碎裂聲,上麵一人扯著脖子大罵:“姓穆的,搞什麼蛾子?以後不
做生意了?!”罵聲未落,怡春樓後門處高罵聲又起:“鄭二子,快放老子出去!
以後不想在京城混了?!”鄭邀忠鐵青了臉,正待安排人進樓放那人出來,聽一
邊章副總管冷聲道:“逮住那小崽子前,裏麵一根毛也不許放走!”
    
    鄭邀忠壓下怒氣,轉而吩咐道:“老李,你過去一下,把周衙內安排到怡春
樓客房,記得好生跟衙內解釋解釋。”



                            13
    
    風住。
    
    雪緩。
    
    “鄭將軍,敢問那些弓弩手怎麼回事兒?”一人輕問,正是一直未作聲的西
衙副總管崔正傑:“三王爺可是交待隻能活捉的,那狠話也扔下了,假若趙家兒
子掉一根毛,便會剝掉咱們一層皮的!再說皇上旨意也是最好能捉活的。”
    
    崔副總管話說的客氣,語氣更是透著親切,鄭邀忠鄭大將軍頓時暢意,似嚴
冬裏摟到隻小暖爐,忙展了笑,俯耳輕道:“崔老哥,你有所不知,皇上給在下
密旨是隻要死的!”
    
    “…”
    
    崔正傑呆了呆,搖搖頭:“鄭老弟,你怎麼這麼糊塗呢!你想,這密旨誰知
道的呢,要是把人弄死了,三王爺、平遠公主肯定要拿你是問的,到時你是說實
話把咱聖上賣了,還是背這黑鍋?這鍋鄭老弟背得動的麼?”
    
    鄭邀忠僵在那裏,顯是並未想過。
    
    “鄭將軍,”章大巖輕哼道:“皇上要死的,你要是給個活的,讓萬歲爺難
辦,到時更沒好果子吃的吧?”
    
    “崔兄…這…”鄭邀忠苦臉看崔正傑。
    
    “崔副總管,”章副總管也瞇眼瞅去:“咱這西衙誰人不曉您這賽諸葛的大
名?可後輩實在不明,以您老這頭腦,怎會安排下那樣的暗崗來?還讓他們相互
間定時傳遞信號…那是防一邊有變,另一邊能及早發覺呢?或是怕那崽子找不著?”
    
    崔正傑笑笑不語。
    
    “幸好我在城門樓子加了道哨子,否則還真讓那小崽子帶著人大搖大擺從正
門溜了!”
    
    “老嘍!不中用了!”崔正傑輕歎,迎著那兩道冷光,淡淡再笑:“長江後
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自古便是這個理兒的,皇上聖明,這西衙早就該交
由你們年輕人了。”
    
    章大巖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一個灼灼逼人,一個步步忍讓,鄭邀忠默聲瞅著,心下暗歎:“一朝天子一
朝臣啊!”
    
    ……
    
    白雪仍自落著,大院內的叫罵聲仍沒休止,女人的泣聲更是悲切。
    
    樓前幾人已無話,這時從樓裏走出七、八禁衛兵,擡出幾具屍體,一絡腮胡
上前:“將軍,裏麵逆賊並非一人,而是幾十號,人皆著甲,攜弓搭弩,見人就
砍見人就射,盛營請將軍再調些人手進去。”
    
    “屁!哪來的幾十人?!見你媽就砍!能把院裏那些狗操的都砍了才好呢!
真是一幫飯桶!用不用我親自進去給你們擋箭啊!”鄭邀忠鐵青著臉怒罵一通,
稍稍消了口氣,正要安排人手,一邊章大巖搖著頭陰陽怪氣道:“鄭將軍,這月
黑風高的,已經這麼亂了,還嫌不夠的不成?”
    
    鄭邀忠臉色更青,好在燈火下不太顯,猶豫著不語。
    
    “將軍,院子太大,那邊人手實在是太少了!”絡腮胡辯解道,見鄭大將軍
仍不吭聲,輕聲催促道:“將軍,盛營還等著呢…”
    
    “叫你們盛營把人全轍回來!”鄭邀忠咬牙大吼。
    
    “轍出來?那盛營可靠的麼?要是那小崽子給換了衣混在裏麵了呢?”
    
    “你她媽到底要我怎麼著?!”盛怒之下鄭大將軍破口大罵,心下正是忐忑,
卻不見回音,見這章副總管正自盯著遠處,指著正在兵卒中穿行的幾人:“他們
幹什麼去?”
    
    “西衙有個重傷的兄弟,我們兄弟帶去醫治。”
    
    絡腮胡如實答到,當是隱瞞了要收五百銀勞務費的事情,章大巖瞇了眼:
“我們西衙的人?”仰頭高喊:“都站住!西衙哪位兄弟,快報上名來!”
    
    正攙扶著瘦小漢子的兩禁衛兵一楞,住了腳,正呆著,手裏瘦小漢子給人拽
了去,見那壯漢已抽刀在手,拉著他向前急行,瘦小漢子此時腳步輕盈,哪裏是
重傷將亡模樣,一時更是莫名其妙。
    
    “攔住他!快攔下他!”章大巖額邊青筋暴迸,連聲嘶喊,那邊兵士寒天雪
地裏站的太久,凍乏無聊裏大多槍收盾歇,雖說章副總管喊的響亮,仍是楞著,
再見那壯漢走路如風,肩插刀臉鋪血,眼神更似虎豹,不但不攔,反是紛紛閃到
一邊。
    
    “你傻了?!快讓你的人攔下那崽子!”
    
    章大巖轉而衝鄭邀忠急吼,後者恍過神,仰首急喝:“老於,快攔下那小子!
他就是正主兒!”
    
    人群人一人悶哼一聲,刀落人倒,一兵士未等長官吩咐,正自上前,卻給一
刀刺中咽喉,又一人剛移槍在手,身子一輕,已給踹飛。
    
    “兄弟們!這就是正主兒!”於營長連聲急吼:“快亮家夥!堵上!”嚷聲
裏連連有人中刀,那壯漢拉著瘦小漢子又向前衝了五六步,接著衝前麵堵路的盾
子狠狠一蹬,頓時倒下一片,壯漢揮刀再行。
    
    “堵上!堵上!”於營嗓子幾啞。
    
    “於營,到底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一人高問,話音未落,壯漢已撥了他手裏槍尖,貼身上前,手起刀落,左削
右劈,又是兩人倒地。
    
    壯漢拉著瘦小漢子踏屍再行。
    
    “…招呼他手腳!紮他腿!”
    
    “啊!”
    
    一人槍剛刺出,給壯漢伸腳踢開,貼身又是一刀,刀掠血濺。
    
    壯漢帶著瘦小漢子一路向前,揮刀或刺或劈或削或撩,全是一招奔要害,隻
攻不守,行進中身上接連挨了幾刀,中了幾剌,卻是全然不理。



                           14
    
    “快退!快退!並肩!並肩!”
    
    眼見壯漢下手即快又狠,每招每式都是要與人拼命,自己的人縮手縮腳裏連
連中招,於營忙高喊:“先纏住他!”
    
    眾兵士四散開,豎盾並槍,不再與壯漢短兵相接。
    
    壯漢帶著瘦小漢子進一步,眾人便晃動著刀槍退一步,始終與他保持著三、
四步距離。
    
    進退間,不斷有人馬支援過來,把兩人團團困在街中央。
    
    圈中壯漢已成血人,手裏鋼刀已砍得有扭曲。
    
    “小弟,姐害了你…”瘦小漢子指尖撫著壯漢臉頰:“姐早該死的,隻…隻
是想死前能再見你一麵…”
    
    趙家公子搖頭不語,拉著她繼續步步向前。
    
    由刀槍人海圍就的大圈隨兩人默默前移,似在表演著啞劇。
    
    ……
    
    “你們吃屎的麼!”
    
    披著一身鐵,鄭邀忠搖搖晃晃下了馬,掃了眼身後散落屍體,臉色更是鐵青:
“你們是禁衛軍!大楚皇家禁衛軍!你們知道的麼!”
    
    “將軍,這小子力大刀準,記記奔兄弟要害,我們又不敢下狠手傷他,你讓
我們怎麼辦?”於營咬牙呼道。
    
    “你們弓弩是操逼用的麼?!快射他!”章大巖一邊高喝,崔副總管則是俯
耳輕語:“鄭兄,別怪老哥沒提醒你,三王爺的手段你應該清楚的吧?”
    
    猶豫間,鄭邀忠不停捋起胡須來。
    
    “射!快射!”章副總管再吼:“有皇上頂著你怕什麼?!快下令射他!”
   
    四下弩手瞅著兩人,不由高問:“將軍,到底射還是不射?!”
    
    “…你們打算一路跟著出城的麼?!傻啊!不能射他腿腳的麼!”
    
    語音剛落,幾支弩箭已出。
    
    ……
    
    伴著身後輕哼,趙家公子頓在原地,緩緩回身,呆呆看著少女。
    
    趙靜晨輕握著胸處箭尾,與他對視著,淡然一笑,緩緩倒了地,濺起一抹白
雪。
    
    隨著這一落,趙家公子化了石頭,隻有身上的血還有些活意,一串串,一滴
滴,順著刀尖指沿,緩緩淌落,敲著白雪。
    
    “操!”鄭大將軍楞在圈外:“狗娘養的,誰讓你們射她了!再說明明讓你
們射腿的!”
    
    兵士見壯漢發呆,幾人悄聲上前,齊喝一聲把了手腳按倒在地,鄭大將軍不
由高喊:“小心點!背上插著刀呢!別再紮深了!”話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給扔
了出來,鄭大將軍一楞:“誰讓拔出來了!會死人的!懂不懂!”喃喃間,又一
長刀給丟了出來,一人連聲高喊:“好了!好了!快拿繩子!”
    
    正呼著,人已到了空裏,轉眼又一人給踹起,一人則給來了個肩飛。
    
    趙家公子爬起身,踉蹌著向少女走去,又湧來五六人,齊喊著再次把他撲倒
在地,接著又撲上五六人。高高人堆裏,不時有咒罵聲傳出,應是誰錯抓了誰的
手腳,誰又偷了誰的桃子,叫罵聲裏人堆裏霍的探出一隻血手,雪裏扒著,向前
探著,離前麵那隻小手尚有寸餘,再也扒不動,頓在那裏,輕顫著,急抖著。
    
    忽的一聲長嘯從人堆裏鑽出,穿透了夜,似狼似熊,似怨似泣,嘯聲正攀到
高處,戛然而止,仿是夢幻。
    
    “恭王爺到!”
    
    長街上一聲長呼。
    
    “快來繩子!快給我繩子!”人堆裏有人喊,轉而喃喃:“怎麼沒聲音了?”
轉為驚叫:“將軍,這小子好象沒氣了!”
    
    “死了?!”鄭邀忠不由大喝出聲:“怎麼會死的?!”
    
    長街上,皇家禁衛軍的兵士圍成密密粗粗一圈,圈中趙家公子靜若處子的仰
躺在雪裏,鄭邀忠匆匆扒開圈子,擠身進去,俯身抄起少年腕子,探著脈搏,指
尖輕顫起來,隻覺後背發涼,回頭望去,正與三王爺的視線相撞,猛的打了個哆
嗦,急聲叫道:“王爺!不是我們弄死的!真不是!…他,是他自己…”
    
    呆了呆,順著王爺視線瞅向身側,少女臉上粘著假胡假眉,臉塗著黑油,仍
掩不住秀色,隻是胸處那弩箭讓這失卻了意義。
    
    鄭邀忠呆望半晌,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到了雪地裏:“都死了?!”
    
    ……
   
    寒風驟起。
    
    雪忽急,月也露了臉,月映雪襯下,夜空裏的火花更是眩目,似是曇花在展。
    
    長街之上,雪紛揚揚,迷了人眼,掩了血跡,目及處一片白淨淨,這世間事,
也似全潔淨如雪了
    
    夜深處,天邊忽的一句蕭聲,揚起清涼涼幾抹悲意,接著幾語吼罵,幾聲狗
吠,悲情大減。
    
    月明處,白白,茫茫。
    
    有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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