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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獄(1~64)作者:絕代雙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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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5
標題:
長生獄(1~64)作者:絕代雙嬌
作者:絕代雙嬌
文案
他是商業新貴,放蕩戲謔,臣服于一個又一個的女子,然後出其不意,摧毀
她們的自信和愛情。
他臣服順從,在她們面前曲膝而跪她們支配他的身體,他則支配她們的靈魂
懷抱著微妙的目的,他和她奠定契約。
他笑著對她說:請24小時為我服務,寸步不離。
她回以微笑:衹要您肯付錢。
他繼續微笑:那妳會愛我嗎?
她亦繼續微笑:我會愛妳一如愛我的情人,我的弟弟,我的兄長,我的兒子,
因為這是職業道德。
臣服與吞噬,服從和暴戾,由他們之間一張為期半年的契約就此底定。
第一章
任宣是個M。他俊美優雅,風度翩翩,談吐風雅,事業有成,少年新貴,身
邊從來不缺女性愛慕,但是,他依然是個M。察覺的時候,他高叁,結果就是這
麽不負責任的唸叨了幾句,就笑眯眯的重新申請了一張報名表,大筆一揮,誌願
重填一遍,大學倒都是重點,無一例外全部山高水遠,地北天南。
離開家遠遠的,就算被發現了,也會好一些吧。
這麽想著,他來到了這個國家的南端。
那裏曾是日不落帝國的殖民地,我們姑且稱他為X市,那裏有黃大仙廟,有
早晚茶,唔,還有金庸。
當然,還有俱樂部。
青春流灑,當任宣揮揮衣袖帶走一大片美女傾慕眼光畢業的時候,他毫不費
力的加入了一間頗負盛名的金融投資公司,扶搖直上,穩穩當當當起了金融新貴。
他不是藍血精英,也沒紅盾的家徽,他衹是個有錢的M。他是垮掉的一代催
生出的放蕩新貴,自私自利,從來衹想著自己,從不考慮他人。
禮貌衹是為了方便偷懶,微笑僅僅是因為這樣最方便。
任宣染銀色的頭發,衹打一衹耳洞,上面挂一衹小小的月球儀,開機車上下
班,除了談判從不穿西服,助理衹要美女,而且嚴格要求助理上班衹能穿各色織
錦旗袍——人人都說他像個過氣搖滾歌手勝過象一個投資者。
他嗤笑:我能給老板賺到錢就好,相信我,衹要能確定我在拘留所也能辦公,
董事會一點都不介意我是不是裸奔被抓進去的談判的時候,他喜歡靠在椅背上,
懶懶散散的笑,對手對他又愛又恨,私底下人人都叫他狐狸。
當任宣這個名字在業界傳開的時候,白狐這個名字在S&M這個地下圈子也
慢慢傳播開來。
他在圈子裏用的代號是狐,因為他那頭銀發,大家都叫他白狐,對于代號被
改這件事,他無所謂,衹是聳聳肩:代號而已嘛~~調教師就像他的對手一樣,
對他又愛又恨。
他俊美,優雅,風度翩翩,修長勻稱,哪個調教師都願意調教這樣一個極品,
任宣對于被誰調教完全無所謂,他來者不拒,然後,就在調教的過程中,雪白的
狐狸微笑著,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當調教師猛然警覺的剎那,不知不覺,本該支
配奴隸的調教師反而成了被支配的一方。
他經常在調教途中抽身而走,理由是他覺得無趣了。
呀呀,妳總不能要求我在一個技窮的調教師身邊一直待著吧,這太不人道又
浪費時間了對不對?
抽身而去的時候,他依在晦暗墻角笑著這麽說,修長指頭上扣著鋼制戒指,
手裏一支涼煙,煙氣明滅,如同鬼的眼睛。
曾經有調教他失敗的調教師酸溜溜的說,白狐大爺那就是M的身啊S的心。
不,他衹是不相信調教師罷了。
也曾有人淡淡的這麽陳述他逃之夭夭的行為。
安若素就是在一個聚會上認識任宣,並且做出以上評價的。
那是一個小型的調教師沙龍聚會,每個俱樂部頂尖的調教師定期聚在一起交
換情報和心得,以及八卦,有意跳槽的和有意挖角的,都會來轉轉,順道傳傳時
誰誰誰家的誰誰誰被套牢了,誰誰誰家的誰誰誰被甩了之類的花邊新聞娛樂一下。
這個圈子裏,諱莫如深的是客人們的身份,調教師之間的交流倒並不鮮見。
那時候安若素剛剛完成了一個一個月期的長期契約,多少有些覺得累了,便
過來散散心。
她所屬的俱樂部是這城裏最好的叁個俱樂部之一,她本人則是店裏的頭牌,
俱樂部叫S&M,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老板不耐煩半遮半掩,說開門做生
意莫非還怕別人知道妳是幹嘛的不成?幹脆就給店起了S&M這個名字,沒歧義,
圈內人衹要識字就認不錯。
剛到會場,若素就被人招呼到一邊,叁四個人聊得很開心,忽然,其中一個
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往門口看。若素就看到一個相熟俱樂部的老板帶著一個從
沒見過的銀發男子走了進來。
那個男子有一張介于輕浮和倜儻之間的臉,銀發,一身街頭風的寬大T恤在
四周S&M係風格的著裝裏異常顯眼。他單邊耳洞,手指上扣著手術鋼的戒指,
背微微弓著,指尖一支細長的涼煙,側過頭和旁邊人說話的時候,總是似笑非笑,
本來就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隱隱有一種天真的邪氣。
——真是一張適合被包養的情夫臉。
若素不動聲色下定義之,「……新晉的調教師?」
「錯啦,是那個啦,很有名的白狐喲~~」旁邊的人嬉皮笑臉的捅捅她,嗤
笑一聲。
她聽說過。
圈子裏的白狐大爺可是相當有名,聽說上個月他剛蹬掉洞開俱樂部和她齊名
的瞬花,和洞開,S&M並列的冷火家的頭牌調教師則是一開始就擺明車馬老娘
伺候M,不伺候變態M。「白狐啊,是從內心裏不信任調教師的,因為在他看來,
我們調教師都是婊子吧,隨便用錢就可以買,用錢可以打發的婊子而已。所有的
行為他都可以控制,他可以隨時叫停。所以白狐會在他覺得無趣或者必要的時候,
掀翻毫無準備的調教師。」
歸根到底,還是調教師沒有徹底壓制住他。把這句話咽下去,收回視線,若
素不再說話,旁邊的人又嗤笑。
「妳別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妳還真以為和妳沒關係哪?冷火拒絕他入內另
算,這城裏可衹有□他大爺沒光顧過了,這回他把瞬花也蹬了。妳算算他下次光
臨誰家。」說完這句,有人起哄,叫她俱樂部的代號,「Ann,怎麽樣,趕明
讓妳們老板在門口挂上白狐與狗不得入內,咋樣?」
若素衹是笑笑,「開門做生意挑揀不來客人的。」
就在她打算把話題從那個男人身上轉開的時候,服務生過來,端著一杯色澤
艷麗的Bloodmarry,向她彎身,若素抬眼,看到對面白狐大爺向她舉
了舉杯子。
周圍哄笑,「完了完了,狐狸大爺看上妳了!」
若素微笑一下,婉拒那杯酒,從容回答,「麻煩您告訴那位先生,如果實在
沒有人願意領他回去了,我不介意……」女子在銀色細框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
「嘗試一下飼養流浪狐狸。」
然後她清清楚楚看到聽到服務生回話的男子唇角一勾,叁分薄情七分妖孽的
對她一笑,轉身離開。
于是,叁天後,衣冠楚楚的流浪狐狸上門拜訪,施施然朝臺上砸了大筆銀子,
前臺小姐眼睛一亮,畢恭畢敬把他朝裏領。
接下來,整個俱樂部的人都算是慘痛的親身體會了何謂開門揖盜。
他十天換了十七位調教師。
男也好,女也好,每一個都是笑著進去甩著淚花出來的,成績最好的一位,
挺了十個小時,最後崩潰的抓住老板說,您這是讓我S他呢還是讓他S我呢TT ,
能接受的方式一衹手可以數,不能接受的方式論打我也就認了,純當磨練技術好
了,但是這S著S著他就跟妳純聊天,他以為這茶館啊,太傷自尊了!您看著辦
吧,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于是老板扶墻了。
第十一天,他再上門的時候,前臺小姐已經換上一副恨不得單膀一叫勁,一
桌子拍死丫的表情了。
偏偏這沒心沒肺的狐狸還笑得一臉小白臉樣,春光燦爛,陽光明媚,手指優
雅一動,對身材火辣的前臺小姐滑去金卡,說,大爺我有的是銀子,讓妳們家最
好的調教師出來接客。
于是前臺看他的眼神悍然升級到了恨不得拿蘸滿辣椒水的鞭子抽死丫的級別。
任大爺雙手插兜,朝沙發裏一陷,施施然一個媚眼拋回去:爺是M,爺不怕,
妳越S,爺越high,怎的?
——顯然,當M能當成這樣,也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才能。
沒辦法的老板可憐兮兮的對若素說,Ann,妳去吧,就當挑戰職業巔峰吧
…
…
……再不出去老板會苦給她看吧……
妳說十七八歲一嬌艷M哭起來還算賞心悅目,一快五十的謝頂S哭得梨花帶
淚……那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悲劇==于是,不寒而栗的若素連慣常的神仙姐姐淡
定樣也不裝了,立馬起身說,為您分憂是我的本分,就躥了出去。
從本質上來說,安小姐還是很淡定的一娃,作為一個職業S而言,不淡定很
容易造成自己以及他人的人生或人身或人身並人生的悲劇。
于是她就養成了在心裏淡定吐槽的習慣。
于是在她奔出老板的辦公室,用了叁秒鐘恢復淡定,慢慢踱步到自己專屬接
待室,推開門的一瞬間,她還是很不淡定的在心裏罵了一句:「日!」任宣那厮
正橫躺豎臥在她心愛的藍色水質沙發上挺尸。
這丫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M的自覺啊。
第二章
不動聲色的在心裏做了兩叁個失意體前屈,平復了情緒之後,她調轉腳步朝
自己的調教室走去,通過無線電告訴前臺,讓任宣把臨時契約簽了再帶去她的調
教室。
回到自己專屬調教室,把腦袋裏剛才黑線的部分丟出去,坐在帶著復辟時代
風格的高背靠椅上,重新淡定回來的若素開始安靜的勾畫關于那個銀發男子的印
象。
那日聚會的燈光並不明亮,音樂是含混的藍調,四周來去的,是一尾尾優悠
的人形的魚。
然後任宣就那樣闖進來。
他與四周格格不入,卻又不突兀,好奇東張西望,神態天真,但是偶然一個
瞬間,在背光剎那,那雙細長眼眸裏,陡然一線凌色,那點孩子般的天真全部抵
消,原來是披著草食動物皮的猛獸。
他狩獵,他捕食,他是他的世界的王者——這世界在他眼中合該圍繞他存在,
不順從他心意的一切都全無價值。
回想中,那個僅僅驚鴻一瞥的男人一切漸漸勾勒成形,甚至不是簡單速寫線
條,反而是學院派油畫,細節巨細披靡到讓人渾身發熱。
征服慾慢慢的從身體裏涌了出來。
鏡片後淡色的眼睛慢慢的,一點點眯細。
這頭白狐皮毛順滑美麗,卻無人能捕獲,她是該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為自
己寵物名單上增添新歡。
S&M這種行為,即使是在設備齊全的俱樂部裏有受過專業訓練的調教師來
進行,也具備相當的危險性,正規的俱樂部都會要求顧客在接受服務前簽署契約,
有專屬調教師的熟客,會有長期契約。還在和調教師磨合,尋找合意對象的客人,
則會有臨時契約。
前臺小姐聽了若素的吩咐,氣哼哼的把一疊合同摜在任宣面前。
這種東西任宣不知道簽了幾百張,大小條款耳熟能詳,拿過來掃一遍,刷刷
幾筆在空白處列好自己接受的方式,又定下了關鍵詞,前臺收好契約書,引領他
走到一個通道前,轉身踩著任宣脖子似的用力走開。
S&M俱樂部就宛如一個蜘蛛的巢。
數不清的通道以各種曲折詭異的方式鑲嵌在內部,曲折萬變,卻沒有任何岔
路,每一條通道通向店裏的一位調教師,客人們最後的救贖所在。
——如果但凡還有一點辦法忍耐和隱藏,誰會來這種地方,花錢購買這種外
人看來淫蕩下賤的慾望?
任宣踏上的通道直通若素的專屬調教室內——毫無疑問,這個圈子裏,客人
最注重的就是隱私,S&M俱樂部深諳這點,所有的通道全部單向,離開的出口
在調教室的另一側,絕不用擔心和其他客人撞上。
代表若素的通道,顏色是藍色。
最開始是淡的看不出來顏色的月白,隨著步伐而不著痕跡的變化。
淡藍、天藍、深藍——最後是宛如海底一般深邃的幽藍。
——這個女人是偏執狂。
瞪著面前那扇藍的近乎于黑的門,任宣齜著牙笑了笑。
他沒有立刻推門進去,反而悠閑的站在門口,思索了一下這幾天搞到的關于
那個女人的資料。
她在俱樂部的代號是Ann,但是人們都叫她月姬,因為她與其他調教師迥
然不同的禁慾,也因為,她衹能生存在月光之中。
S&M的月姬是個白子,就是所謂的白化病。
這個衹要暴露在陽光下的時間一長,就會變得跟個陰溝裏的老鼠一樣逃竄的
女人,對他說,成為喪家之犬的時候再來找她。
——她以為她是誰?
去那天的聚會他是一時興起,剛甩了瞬花,和洞開徹底翻臉,他百無聊賴,
死皮賴臉的央著相熟俱樂部的老板帶他一起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比較順眼,
能讓他打發一段時間的調教師。
然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Ann。當時她坐在大廳一個隱蔽的角落裏,手上
一杯蘇打水,頭發色素淺淡,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銀邊的眼鏡,白色的襯衫,黑色
的一步長裙,裙邊下一線伶仃的腳踝線條白皙美好。
她在這五光十色,墮落糜爛的世界裏,幹凈柔軟,不突兀,不融入,亦不旁
觀,衹是存在。
他陡然來了興趣,要侍者送過去一杯酒,結果她告訴他,等所有人都放棄他
了,再來找她。
——她以為她是誰?
不過是個如她自己所說,花錢就能買到的□罷了。
于是他就好玩的到了她所屬的俱樂部,砸場似的由著性子來,本來以為最壞
不過跟冷火一樣被抽飛,不許再進門,結果,那個女子說,啊,妳終于被拋棄了
麽,那歡迎來我這裏。
摸著鼻子,任宣低笑:這該說是對自己太有自信了還是破罐子破摔?
嘛嘛,不過算了,反正這幾天忙著砸場,自己也都沒好好享受過,不如就先
看看這個頭牌調教師的手腕好了。
心意一定,任宣推門而入。
深海海底一般的門後,是一片撲面而來,天藍色的世界。
有若赤裸的天空。
天藍色的沙發,天藍色的家具,連花都是天藍色的滿天星。
唯一雪白的就是踩下去足以淹沒足踝,雲朵一般的長毛地毯。
那個負責調教他的女子,就坐在這個天藍色的世界裏,淡色的眼睛,淡色的
頭發,雪色衣衫,漆黑長裙,十指交疊,高背靠椅後是偌大一片被藍色的窗簾湮
染而成的,無窮無盡蒼穹色的陽光。
她居于雲上,君臨她的世界裏的一切。
他要卑微的匍匐在她腳下,屈辱的順從,乞求她的一點點垂憐,任憑她主宰
他的一切感覺,支配他的身體,就連感知,也要聽任她的示下。
——這麽想著的時候,任宣覺得有一股微弱的酥麻快感沿著脊柱緩緩攀爬而
上。
而且是被一個婊子這樣對待。
屈辱感就如同朝快感的油鍋裏灑了一把水,任宣覺得慾望開始蔓延,雙腿之
間的部分硬了起來。
「要喝點什麽?」Ann對他比了個優雅的手勢,聲音清洌又柔和,如同一
杯加了冰的薄荷酒。
任宣覺得自己想要笑出來,真是,又不是騙雛兒上床,他犯得著緊張得靠飲
料緩解麽,真是。
然後他也就真的嘖一聲笑了出來。
笑完之後,他大剌剌的坐在了墻角那個單人水質沙發中,液體隨著他下陷的
身體,完整曖昧的容納了他。
看起來真的是流浪太久了,連禮數也不會了。
若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不以為忤,自顧自的起身泡茶。端著茶杯轉過身
去,發現流浪狐狸已經姿態不雅的蜷在她沙發上,一副倒斃的樣子。
若素慢慢走過去,厚而軟的長毛地毯吸去了她的足音。
她很清楚,任宣知道她正在靠近,但是他沒有任何表示,她也就樂得安靜的
觀察他片刻。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他。
他的臉這麽近看依然很漂亮,帶了一種天真的性感,眼睛細長,嘴唇菲薄,
薄情的面相。
這張臉因為慾望而扭曲,掙扎,並且求饒,應該是非常動人的吧。
端著茶一動不動,若素能感覺到從身體內部泛起的,細弱的戰栗和熱度。
眼睛眯起,她俯身靠近他,把茶杯遞過去。
感覺到異常的熱度靠近自己,任宣猛的睜眼,那個女子俯身看他,不動聲色,
手上骨瓷的杯子上蔓生大朵鮮艷玫瑰。
——她看起來象一個維多利亞時代忠心侍奉主人的女侍。
任宣惡意的咧開了嘴。
若素沒有放過他眼神裏閃過的異色,但是假裝沒看到,重復了一遍自己最開
始的問題:「要喝一杯嗎?」
任宣嘴唇彎起,「嘖,現在不問我喝什麽了麽?」
「……」若素鏡片後的眼鏡掃過任宣笑眯眯挑釁的面容,慢慢直起了身體,
「剛才是禮貌,現在則是權力。」
她微笑,摘下了眼鏡,坐了回去,雙腿交疊,那張本來衹能稱為纖細清雅的
臉龐上陡然多了一種微妙的色氣,「妳可以叫我Ann,任先生。」
說完自己的名字,她頓了頓,手臂以一種優雅的姿態支撐在扶手上,指尖堆
疊成一個尖塔的形狀,「寒暄就到此告一段落吧,現在,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
任先生。跪下,我賜予妳叫我主人的權力。「
裝腔作勢的□。
任宣在心裏輕輕這樣說。
但是他順從的跪下,以她想要的姿態。
屈膝在這麽個婊子的腳下,任宣覺得惡心,但是輕蔑的唸頭同時又以一種無
比扭曲的方式,加劇了體內的熱度,任宣小小喘息了一聲。
M本來就是從精神和肉體的屈辱中獲得快樂。
若素饒有興趣的看他,看著男人眼睛裏閃過鄙夷,卻還是依照她的命令慢慢
屈膝。
他會很有趣,帶給她快樂。
看得出來,雖然任宣在圈子裏名聲昭彰的爛,但是他之前經歷過的調教師,
還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他服從狀態的樣子非常標準,雙腿分開,身體挺直,雙肩向後平展,雙手在
背後並攏。
他今天穿的是寬大的街頭風服飾,這樣的姿勢下,腿部往下的線條全被臃腫
的服飾掩蓋,卻堪堪顯出腰部一順窄而清淺的線條。
很不錯。
若素思考著,自己該怎麽處置他。
一般說來,對于初次調教的對象,應該使用繩鞭,借以探查對方身上各個部
位受力的程度,但是她本人對鞭子並不是很有興趣。
任宣的皮膚相當白皙,有一種青年男子特有的光滑韌度,這樣的肌膚確實會
讓人產生留下痕跡的衝動,但是不是現在。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似乎因為她太長時間沒有發出下一個指令而有些困惑,
任宣慢慢膝行向她,若素發現了,但是沒有阻止,不動聲色。
——這是她和任宣之間的互相試探。
新的調教師和客人之間總是要互相磨合。
調教師喜歡的方式,客人喜歡的方式,以及雙方都喜歡的方式,彼此了解這
些都很重要。
有的調教師喜歡詢問,有的則是上手直接S一遍,身體的反應最直接,所有
方法用過一圈,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自然一目了然。
第叁章。
若素喜歡的方式則是觀察。
什麽指令都不發出,觀察對方的細微反應,可以得出很多有效的結論。
比如耐性、上一個調教師的訓練程度、甚至于用力的方式都可以看出身體的
哪部分更敏感一些。
顯然任宣不是個容易屈服的對象。
不過就這樣才有趣。
看她沒有反應,任宣頓了頓,低下頭去,繼續向前。
老子讓丫看後腦勺去。
S心M身的M君在心裏小小得意吐槽。
確定若素看不到他之後,任宣眼珠亂轉,一眼掃到腳下,眼神立刻定住,動
彈不得。
地毯雲似的雪白長毛裏,掩映著的,是若素赤裸白皙的腳踝。
他無可抑制的伏下身去,耳邊小小的月球儀碰觸上了面頰,是銀制品特有的
微涼。
他的頭發若有若無的碰觸著調教師赤裸的腳背——這個扣子扣到下巴,連袖
扣都一絲不苟的女子身上,唯一放蕩赤裸的部分。
某種微妙的翻沸血氣在任宣身體裏燥熱的蔓延開來,他無可抑制的將嘴唇印
在了那突起的,白皙到有種纖細味道的足踝上。
這幾乎象某一個臣服的儀式。
被他的嘴唇印上的瞬間,一股微妙的觸感沿著肌膚向上蔓延,男子繼嘴唇之
後,舌尖掃上她的足趾。牙齒輕輕含上她足趾之間細嫩的部分,若素不被察覺的
渾身一顫,立刻抽腳踏上任宣肩膀,對方順從的直起身體,銀色額發下的眼神卻
筆直的掃過來。
輕蔑而得意。
于是若素笑了,衹不過笑容裏有一絲凶戾的成分,她彎身,輕輕撫順他一頭
略有凌亂的銀發,然後慢慢用力握緊,聲音柔和的在他耳邊響起。
「不要急,會讓妳享受到的。」
會讓他快樂,快樂到疼痛。
鬆手,直起身子,他被抓斷的銀發飄然墜地。
「……」安靜的看了片刻自己落地的頭發,于是任宣也笑了。
讓任宣恢復最開始的順從姿態之後,若素就沒有進一步的指示。
她什麽都沒對任宣做,衹是讓他跪在自己腳邊,自己隨手抽了一本書,悠閑
翻看。
大概過了四個小時,估計任宣的膝蓋大概已到了極限,她空出一衹手,輕輕
插入他的發中,慢慢撫摸,柔和的撫過他的頸部,在頸窩上微一使力,整個腿已
經麻掉了的任宣順勢靠在了椅子上。
感覺到任宣身體放鬆,然後又微微蜷縮著繃緊起來,明白是血液終于流暢之
後帶來的針刺一般的感覺讓他難受,若素沒說話,衹是反復著從頭頂到頸項的撫
摸。
慢慢的,她感覺到任宣的身體放鬆了,呼吸變得悠長緩慢,她低頭看他,他
正好抬眼,彼此都來不及武裝,若素楞了一下,隨即不著痕跡的伸手覆蓋上了他
的眼睛。
任宣的眼睛眨動,掃過她的掌心。
然後他慢慢的徹底放鬆,若素盯著書,一頁一頁的翻,然後數著翻過的頁數,
到了第四十頁的時候,任宣的呼吸終于變得輕而綿長。
他睡著了。
移開手掌,她慢慢的,從上而下的,打量著這個男人。
他微微張著嘴,樣子居然有幾分稚氣。
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眼圈下淡淡的青色,應該是很久都沒有好好睡一
覺了。
俱樂部的消費非常昂貴,絕對不是一般工薪階層負擔得起的,象他這樣玩法,
應該身家豐厚,非富即貴。
所以平常也才會很辛苦吧。
他看上嘻嘻哈哈,但是偶然安靜下來,氣勢是冷而灼人的,應該是所謂青年
才俊,社會上地位不凡。
然而這樣的人偏偏是個M,他的慾望是不可告人的,需要以疼痛和屈辱作為
載體,這種落差,會相當痛苦。
不從心底輕蔑著調教師,就挺不過去,不保持著高高在上,就要承認自己天
生下賤——若素輕輕搖搖頭,抬手蓋住那張在睡著的時候顯得過于稚氣的睡容,
繼續看書。
任宣一覺就睡到黃昏,他一睜眼發現滿室夕陽金紅的時候,第一想法是很俗
氣的謝天謝地,Ann不是計時收費,不然他這一睡得浪費多少銀子啊。
頭頂上依然有柔軟撫摸的觸感,他微微抬眼,在他的上方,若素白皙的側臉
沉浸在夕陽暗金色的光線裏,有種柔和的明寐。
看他醒過來,若素撐身而起,打開隱藏在墻壁中的一個櫃子前,裏面是各種
各樣的調教道具。
「過來,挑選妳喜歡的道具。狐。」
狐是他在契約上規定的,他希望被稱呼的代號。
若素並沒有發出解除服從狀態的指令,任宣重新調整了一下姿態,膝行往前,
到了櫃子邊,低頭咬出了自己想要使用的道具,咬不動的,他用鼻子碰了碰,若
素點點頭,一一揀出,隨即又拿出了一部分。
「這些不是我挑的。」看到她往外拿的有自己不喜歡的道具,任宣皺著眉道。
「……」若素沒有立刻說話,衹是回睨了他一眼,將自己和任宣挑選出的道
具收好,才開口,「挑選我喜歡的道具,是我的權力,另外,我並沒有允許妳說
話。」
她微笑起來,沒有眼鏡遮蔽的素色眼睛裏呈現出一種尖銳的神采。
她一手托高任宣的下頜,一手拈起了皮質手腳銬和拘束帶,「我是個寬宏大
量的主人,所以,自己選一樣妳喜歡的懲罰,我已經選好我喜歡的了。」
「脫掉衣服,狐。」
那一瞬間,任宣有種錯覺,他覺得自己如果不照做的話,這個女人會就此扼
斷自己的喉嚨。
任宣被拘束在水質沙發上,四肢在身後被手腳銬反銬在一處,眼睛上覆著眼
罩,頸子上的拘束帶是鮮紅的。衹要他稍微一動,就會牽扯到被束縛的四肢,疼
痛非常。
任宣必須以非常困難的姿勢微微仰頭,用幾乎快抽搐的手腳反向在身體下支
撐重量,盡量保持平衡,才能保證身體上的痛苦減少一些。
他運動神經和體力不錯,做到這些並不太難——但他身下是水質沙發。
內部被液體填充而起的沙發在日常是非常舒服的,不過成為拘束場所,那就
是一種痛苦的折磨了。
它溫柔包裹身體,同時也讓身體無法保持平衡,就算一個呼吸也會讓身體失
衡,陷入異常糟糕嘖嘖,真是的,實在是太久沒好好享受過了,才會這麽狼狽。
任宣自我嘲笑,耳邊是留聲機緩緩送出的聖歌,管風琴和高入蒼穹的女高音
裏,是調教師白皙的指頭翻動書頁的聲音。
她正在從容的欣賞自己的姿態。
身體因為這份認知而屈辱得幾乎發抖,但是熱度卻完全違背意誌的越發滾燙,
微妙的快感伴隨著疼痛游走在骨骸裏。
然後意識和外在的感官就慢慢遲鈍起來。
最後混沌的大腦裏唯一清晰的唸頭就是,她在看著自己。
若素確實一直在凝視著他。
被屈辱和慾望雙重煎熬的男人,有一種扭曲的美感。
任宣身材修長勻稱,皮膚白皙而有一種青年男子特有的活力,適合黑色與紅
色,被拘束住的時候,緊繃的肌肉呈現出美好線條。
若素放下書,微笑了一下,柔和開口,聲音在神聖的音樂裏清洌流淌:「我
不喜歡使用鞭子,基本不使用藥物,捆綁的話,衹使用皮質拘束和日式綁縛,我
喜歡調教過程中使用感官剝奪,簡言之,跟捆綁責罰的BD係相比,我更喜歡統
治和順從的DS係。」
她現在不是很能判斷她的奴隸到底有沒有還能聽清她說話的意識,空氣裏和
聖歌清澈聲音混合在一起的,是男人被口塞鉗制住,破碎的嗚咽。
第四章
取下口塞,她的聲音穿透音樂,「服務您還滿意嗎,任先生?」
任宣喘息著,然後嗤笑出聲,「要和我簽長約麽,Girl?妳美好得很性
感,讓我想吻妳的腳。」
關于S心M身的任宣童鞋,曾有位調教師做出過很精辟的總結:如果妳沒給
丫在一開始帶上口塞,妳就得給自己戴耳塞了。
換言之他是個話嘮,尤其嗜好在調教的時候和調教師聊天。
若素這次洪福齊天的一開始就給他把嘴塞上了,于是他那點憋著的話全留在
了跟若素討價還價上。
他要包若素接下來半年份的調教時間,還不是一般那種,是要求若素24小
時貼身伺候。
若素思考著要不要答應。
平心而論,她對調教任宣,是頗有點興趣的,但是,衡量了一下自己接下來
半年的時間表,她又多少有些猶豫。
看她思忖,任宣從喉嚨裏慢慢笑出來,修長骨感的指頭順著自己銀色的頭發,
哼笑著:「妳可沒有拒絕的權力,告訴妳,爺我可是為了妳把本埠的調教師都得
罪了啊。」
「……」若素陡然有了一種一衹流浪狐狸朝門口一臥,朝兩邊捋捋爪子上的
毛,斜眼說大爺就在這兒了怎麽著吧妳,妳養也得養,不養也得養的感覺。
她扶了一下額,這算不算自己挖坑自己跳呢……
總之談判結果是,若素接受24小時貼身服務,但條件有叁,一,任宣要住
到她家。理由是東西全設備好,省得到任宣家還得搬,妳說搬家的時候喀吧一聲
掉下一捆道具,這對搬家小哥的心靈是多大一損傷。
任宣同意;他家在本城頗為高級的社區,周圍不是同業就是明星,樓下通常
蹲著狗仔隊,太危險了。
二,收費翻倍,不是加倍,是叁倍。
收費翻倍任宣沒異議,但是叁倍就不太厚道了吧?姑娘?他這麽說。
若素淡定看回去,說24小時妳就要跟我的主人們分享一張床了,這部分是
為了安撫我主人們的怒氣。
啥,一S的主人,還「們」?
任宣不得不用嶄新的眼神打量面前依然很淡定的調教師。
對方從善如流的拿出手機,給他看當桌面的那張照片——一衹一看就沒有血
統書的薩摩耶兩衹雜種小狗擠在屏幕上,友好的齜牙。
若素介紹,從左到右,薩摩耶叫糯米糕,中間那衹死肥的叫月餅,旁邊大耳
朵精瘦的叫豌豆黃。
「它們是我的女王,我誠惶誠恐的侍奉它們,才能獲得一點點可憐的垂青。」
這麽說著自己的愛犬,調教師的聲音沉緩溫柔。
M君唯一的聯想是,呀呸,叁衹加一起賣不了五千塊,還有,妳真不是個M
心S身麽?
——由此可見,本文的兩個主角從性癖到思維,目前的距離已經差不多可以
用光年來計量了。
不過M君是商人,他決定繞過這個話題,「妳很愛它們。」肯定句。
「我當然愛它們。」
「那妳也會愛我嗎?主人?」任宣絲毫不在意自己現在渾身赤裸,他伸展四
肢,水藍色的水質沙發上,陡然就有了一種色氣奢華。
「……」若素溫和微笑,凝視他很久,然後輕輕點頭,伸手,碰了碰他微長
的銀發,「會的,我會愛妳一如愛我的情人,我的弟弟,我的兄長,我的兒子—
—在契約內,收錢辦事,請相信我的職業道德。」
于是,第二條任宣也同意了。
第叁條,則是內容方面。
按照規矩,M有權指定安全詞——就是事先和調教師約定好一個單詞,當他
們在調教的時候沒法忍受痛苦的時候,叫出安全詞,調教師就要立刻停止,這也
是為了有效保護M的安全。此外,M還有權拒絕某些做法。這些都要在契約裏以
明文的樣式規定出來。
但是若素衹接受安全詞。
「抱歉,我有我的堅持,我是S,我才有權力決定一切。妳選擇我,是妳的
權力,怎麽對待妳的身體,則是我的權力。」若素慢慢的這麽說著,並沒有什麽
威脅的意思,衹是陳述事實。
任宣陷入思考。
他必須要承認,他對面前的調教師非常心動,他幾乎接受過這個城市裏所有
調教師的服務,他很清楚,他很可能再也碰不到比若素更能取悅他的調教師了。
那麽,他有沒有為這份歡愉冒這樣的險。
S&M裏有相當危險的部分。
一份沒有注明不能接受調教方式的契約,其實基本上等于把自己交給調教師
了。
她值得麽?
躺在若素的膝蓋上,他透過自己銀色的額發,看著一臉從容的調教師,對方
回了他一個柔和的微笑。
若素覺得自己有必要讓這流浪狐狸知道她的原則。
「妳可以選擇不接受。S&M的核心是愛和信任,就我個人而言,妳蔑視我
沒有關係,但是對付一具根本拒絕信任我,向我敞開的身體,我不會覺得那有挑
戰性,衹會覺得麻煩而已。」
她慢慢傾身,那雙顏色淺淡的眼眸中,有一點點危險的神采滲透出來,「我
們都是為了快樂,不快樂的話,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對吧?」女子的聲音柔和
動聽,但是這一瞬間展露的和她到現在為止的淡定從容都截然不符的強烈侵略性。
任宣衹覺得頭皮一陣發緊。他感覺到,女子的體溫,微微的熱著。
她興奮了。
不用他推,若素慢慢起身,那雙眼睛卻一瞬不瞬,筆直的看著他,那雙顏色
淺淡的眼睛裏,此刻流淌的,是征服慾。
他手掌裏纖細的手腕溫度升起,有若低溫的火焰。
——他從沒有比此刻更深刻的認識到,他對面這個禁慾,淡定的女子是個S。
她的本質是征服、掠奪、以及,蹂躪。
而煽動起她的慾望,讓她認真,讓這雙顏色淺淡的眼睛裏映出如此危險銳利
眼神的,是他。
無法形容的感情聚合在一起,開始翻滾沸騰。
任宣張了張嘴,然後大笑起來。
他最後還是簽了那張契約,調教師簽名的地方,排列著叁個清秀的字體,安
若素,而禁用方式那一欄什麽都沒有。
他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她,Ann,不,安若素。
Ann是別人叫的名字,他衹叫她安,或者若素。
那是屬于他的,特有的權力。
到此為止,契約訂好,還有一個小插曲,就是若素有點為難的說,在未來近
叁個月裏,她可能會有若幹天必須得去處理自己的事情。
任宣倒覺得這沒什麽,隨口問了一句,要去做什麽?
他本來沒指望若素回答,但是對方卻心虛的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後眼神飄忽
的看了看他,移開,低低說了一句話:「……趕畢業論文。」
「……」任宣腳底陡然一滑,「……妳成年了吧?」他小心翼翼的問。
對方努力要端S架子,但是被他嚴厲一瞪,破功,小小聲說,「21周歲,
成年了……」
于是任宣也沉默了,他屈指算了算自己在這圈子裏混的年頭,又算了算自己
聽過她的名字的年頭,忽然卑鄙的非常想向她索要曾經服務過的客人的名單了—
—妳說猥褻未成年少女是多好一罪名啊。
兩個人相對無言了片刻,任宣誠心實意的對若素說,您長得真成熟。
啪嚓一聲,若素聽到了自己身體內名為少女心的玻璃絲兒斷的幹脆利落,旁
邊那根名為S心的鋼管越發茁壯,底部還新澆了一層水泥。
任宣,咱們走著瞧。
一向偽淡定真S的安若素同學在心底握拳雞血了一把。
契約底定,狐狸準備搬家,調教師準備雞血XDDDD
第五章
流浪狐狸君預定五一勞動節這麽大好的日子入住,若素在他來的前兩天,奮
起大掃除,把房子收拾得幹凈徹底。
若素是個頗有點小潔癖的人,但是她的潔癖即不難為自己,也不難為別人,
就是要求自己活動範圍內幹凈整潔就OK,這個俗稱面子光的特點,決定了她家
獨特的生存環境,就是,她活動的地方光鮮亮麗,不活動的地方……
「……」一把關上從來沒用過的客房的門,若素黑著臉決定把請一個鐘點工
來打掃的預定,修改到請叁個。
若素的房子城郊靠海的一片社區,因為沒得海景房之景色美妙,獨得海景房
之獨處偏僻交通不便,所以房價便宜,不過倒是勝在安靜隱蔽,私密性絕佳。
她住在社區比較角落的一套花園洋房裏,兩戶一梯,這個社區的開發S&M
俱樂部的老板也有股份參與,她買的時候當員工福利,成本價賣給她頂層四樓一
層。
南向的房子她自用,北向的房子被她改造成了調教室。
勞動節當天早上九點,預定搬進來的狐狸君準時來敲門,叁衹狗已經被鐘點
工阿姨牽出去遛了,把任宣的東西都扔進主臥的衣櫃,就帶著他熟悉環境。
她居住的這一側客房一,主臥一,客廳一,餐廳一,書房一,對門是打通的
大開間,全部敞開,占地一百平的調教室。
她告訴任宣,他和她將睡在一張床上,任宣吹了聲口哨,漂亮細長的眼睛眨
眨。
若素喜歡藍色,所以她的房間充滿了各種藍色:天空一般的藍,結冰的水面
一般極淡的冰藍,深海近乎于黑的幽藍,簡直像把一桶深藍色的顏料打翻在水裏
一樣。
驕傲的帶著任宣轉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自己多麽有品位,屋子多幹凈,末了,
轉頭一看任宣雙手插兜,一臉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她陡然覺得有些泄氣,在心
裏哼了一聲,帶他走向隔壁的調教室。
和對門一片深淺不一的藍不同,調教室一片雪白。
墻壁地面甚至于屋頂都被雪白的長毛毛毯所覆蓋,調教用具全部隱藏起來,
從外面衹能看到墻壁和地面上幾個隱約的拉環。
墻壁和地板的毛毯下是精神病院防止病人受傷的軟墻,按上去柔軟而富有韌
性,可以最大限度的吸收衝擊,角落有一個透明的半圓形浴室,裏面東西很齊全,
也屬于這調教室的一部分。
「真不錯。」任宣誠心實意的說。
若素小小的有點自滿,對方瞥了她一眼,隨即微笑,拉了拉墻壁上長長的絨
毛,「能看得出來偏執狂範兒。」
嘖嘖,不是藍就是白,不是偏執狂是什麽。
「……」若素推了推眼鏡,決定就當自己沒聽到——同僚們的慘痛教訓言猶
在耳。
「那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嗎?」她問,任宣轉頭看看她,啊了一聲,點點頭。
若素也點點頭,她眯起眼,摘下眼鏡,同樣色澤淺淡的嘴唇裏吐出一個單詞:
「Bottoming。」
這個單詞作為動詞使用,被S吐出嘴唇的時候,即意味著,她要求對方進入
服從狀態。
這個空間之內,她是主人,掠奪一切。
若素定定看了他片刻,轉身拉出墻上的一個暗櫃,取出了一個鮮紅色的頸套。
那是鋼片鑲嵌制成的頸部拘束環,被鮮紅色的皮革仔細包裹,可以通過扣子
來調整鬆緊,一旦鎖上,沒有鑰匙就取不下來。
抬手,把拘束環扣在他頸上,調整好,鮮紅色的皮革非常襯任宣的皮膚,戴
上去之後變成十足十的一個裝飾品。
但是任宣很清楚那不是裝飾品。
頸環兩側是看起來裝飾用的鐵環可以連接手腕上的拘束環,形成一個類似于
雙手抱住後頸的姿態。
被塞入口塞,他腳踝上也被拴上拘束帶,兩個腳踝扣之間,連接著一根大約
叁十公分長的束縛杆,這根束縛杆保證他無法站立,衹能用膝蓋和手肘支撐身體,
跪伏在地。
女子的聲音緩伴隨著按開的音樂,在他耳邊響起。
高清環繞立體聲中,縹緲的神經質般神聖著的女音一音拔高,若素慢慢的開
口:「第一,回到住處,需要進入服從狀態狀態。」
「第二,獨自一人,不允許進食,不允許沐浴,衹允許飲水。」
「第叁,必須時刻佩戴項圈。」
「第四,沒有特殊情況或我的要求,妳必須處在我腳下。」
「第五,不允許對我有所欺騙,妳可以對我提出要求和期望,但是是否滿足
妳,則是我的權力。」
「第六,必須遵從我的命令,無論何時何地。」
「以上。」
從容,清冷,帶了一種無機質感的聲音慢慢合著聖歌,流淌在純白的室內。
兩人同居的第一天晚上,任宣被她折磨得幾慾死去。
第六章
如果說這幾年S生涯給了若素什麽好處,那麽第一是錢,第二是堪比火災救
災現場一般的力氣。
她五一勞動節毫無疑問的狠狠勞動了一把。
把任宣折磨昏過去了之後,她先直接滑坐到地上把氣喘勻,她指揮家裏那衹
叫糯米糕的薩摩耶拖著任宣腳上的拘束帶,自己扛著死狗一樣沉的男人上半身,
洗刷幹凈拖回床上——這時候她就萬分慶幸自己好歹養了衹拖雪橇的工作犬。
把任宣用被子裹成一春卷,若素自己再倒一遍氣,喘勻了,拿出溫度計量一
遍,確定他身體沒發熱,托起他的頭,小心的喂進去一杯溫鹽水,看他舒服的舒
展了眉頭,小小的在被子裏蜷縮起身體。
他旁邊窩著豌豆黃,小東西好奇看著他這個外來分床者,小心翼翼的嗅嗅,
看了眼主人,若素正用毛巾擦幹任宣的頭發,她低頭用下巴蹭了蹭豌豆黃的頭頂,
那雜種到完全看不出來品種,衹有一對超級大耳朵的小狗就開心的湊到任宣面前,
小心翼翼的拿頭頂蹭了蹭,就心安理得的在他枕頭上盤成個球,脖頸上最雪白柔
軟的毛堪堪擦著他的額頭。
小家伙的毛那麽柔軟,大概讓他在夢裏都察覺,任宣向豌豆黃的方向又蜷了
蜷,臉上的表情恬靜得仿佛一個孩子。
她手裏的銀發也是那樣柔軟。
說起來,雖然也有過把客人帶回家來過,但是和客人分享一張床,卻真真正
正是頭一次。
她本來是打算讓任宣睡客房的,但是帶他到主臥室看的時候,豌豆黃睡在糯
米糕的肚皮底下,月餅抱著糯米糕蓬鬆的大尾巴,叁條狗在她那張五米X五米的
大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那一瞬間,那個男人臉上流露出了一線非常細微的,羡慕
一般的表情。
雖然衹有一瞬。
如果說同性戀在現在的社會還能獲得一定同情,那麽象他們這樣的S或M,
就徹底被劃在了變態的範圍。
屈服的,小心翼翼壓制自己的真正性取向,不屈服的,就在圈子裏浪蕩著,
但這個圈子復雜又渾濁,稱心合意的情侶哪裏那麽容易找?于是無論前者還是後
者,都很辛苦。
任宣這樣的,大概不會委屈自己,但是他又壓根不相信調教師,所以,絕大
部分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吧?
于是就莫名其妙的允許他睡到自己床上了。
默默放下手裏已經擦幹的頭發,總覺得自己再這樣想下去似乎思想會變得很
奇怪,若素搖搖頭,邊盤算著明天早上要做什麽早餐,邊鑽進毛巾被裏,從後方
摟住了任宣。
她從小就習慣抱著什麽睡覺,以前是抱枕,中間是狗狗們,現在,是任宣。
他應該也不討厭被人抱著睡覺吧。
若素模模糊糊的想著,慢慢睡著了。
這一夜任宣睡得非常好。
大概是之前被折騰得實在很夠看,他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淡藍色的窗
簾,灑了滿滿一屋。
他整個睡成了個大字形,大腿上搭著月餅一條毛茸茸尾巴,豌豆黃正趴在他
枕頭上看著他,眼睛黑亮黑亮,看他睜眼,整個狗撲上他的臉去——蹭。
妳謀殺啊!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任宣差點被搞成窒息,抱住豌豆黃丟到自己肚皮上,
小家伙歪頭看看他,搖搖尾巴,大耳朵朝後壓了壓,很愜意的趴下了。
——真是比他還爺啊……
任宣感慨著,眯起眼睛,手指碰了碰額頭,很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沒發燒。
他記得自己最後是非常丟人的昏過去了,但是今早醒來清清爽爽,足以證明
昏過去之後,那個女人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噗嗤一笑,一手把豌豆黃抱住,慢慢坐起來。
陽光薄黃,青年男子的身體線條柔和堅韌,宛如什麽藝術品,豌豆黃在他臂
彎裏動了動耳朵,隨即乖乖,眯起眼睛,然後主臥門口有腳步聲傳來,若素穿著
素色圍裙,頭發扎成馬尾,手裏拿著一把鍋鏟,「要吃什麽?」
「叁明治。」
「哦,那就荷包蛋和粥好了。」
完全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讓雙方都滿意的點點頭,兩手舉著豌豆黃,任宣仰
面躺倒,小東西身在半空也不掙扎也不叫,衹是轉動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四處亂看,
任宣剛想親親它,斜刺裏一衹雪白狗頭伸過來,淡定的叼過豌豆黃,放到自己肚
皮邊。
「……」任宣唇角抽了抽,看著那衹無聲無息走進來,跳上床的雪白薩摩耶,
糯米糕抬頭淡定的看他一眼,一爪子把想要靠過去的豌豆黃拍回來。
……任宣覺得在那狗眼裏,自己就一怪蜀黍。
早飯很快就做好了,若素把早餐端進來放到專用炕桌上,盛好了一碗,卻沒
有遞給任宣,而是坐在他身邊,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
任宣看了看那個不達目的誓不移開的勺子,張嘴,吞下。
蘑菇雞粒粥,味道剛好,粥面上有一點點香蔥,刺激食慾,荷包蛋邊沿焦黃,
蛋心半凝。
總結——手藝相當不錯。?
喂他一口一口把東西吃完,若素幹凈利落料理掉自己的早餐,任宣問她,
「需要我洗碗嗎」
家務和勞動在DS係(統治Dominance與服從Submissio
n)的S&M行為中,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M通過服侍主人,而表現出順從—
—但是對任宣而言,他還真確實沒想到這個,單純是出于禮貌罷了。
吃完別人做的東西要幫忙洗碗,這是基本禮儀,當然了,飯店不算。
若素高深莫測看他一眼,點頭,任宣起身去廚房洗碗,若素把圍裙遞給他帶
出去,側身坐在床邊,糯米糕拿頭頂蹭蹭她掌心,舔了一下她的指頭,她摸摸狗
狗的頭,看了看那雙安靜看著她,仿佛在擔心一樣的漆黑眼睛,無意識的笑笑,
起身向廚房走去。
因為她的體質關係,她不能長時間照射陽光,所以連廚房都拉了淡藍色的百
葉窗。
任宣一邊哼歌一邊洗碗,看起來絲毫不介意自己光溜溜的樣子。
若素衹揉了揉鼻梁,心裏暗嘆了一句,任宣同學妳心理素質真是好啊真是好。
帶著塑膠手段把一堆筷子鏟子在水槽裏搓得咯吱咯吱響,任宣忽然開口,
「可以聊天嗎?」
「說吧。」被百葉窗過濾成淺色的陽光,照射在他銀色的頭發上,有一種柔
和的動物皮毛的質感,讓她聯想起糯米糕的毛色,心底放鬆,調整了一下靠在門
框上的姿態,若素伸手把扎起來的頭發鬆開。
「妳起得很早的樣子。」
「嗯,要在太陽出來之前去遛狗。薩摩耶是工作犬,不陪它玩夠,會得抑鬱
癥的。」
「糯米糕得過抑鬱癥?」
「哦,不,它沒有,但是它得過圓形脫毛癥,剛把它撿回來的時候,我接了
一個上門服務的單子,七八天沒回來,它以為自己又被拋棄了,過于緊張,得了
斑禿,渾身上下的毛掉得七零八落,又流膿水,可憐死了。」
「……它是流浪犬?雖然不是太純,好歹也是薩摩耶啊,真捨得扔。」
「嗯,叁衹都是,這世道,人都捨得拋棄了,還有什麽捨不得的呢?」若素
頓了頓,「順說,除了食物,我拒絕交易任何有生命的東西。」
手裏鍋鏟漂亮的轉了個半圈,挂上吊鉤,任宣回頭看她,似笑非笑,「幸虧
今天是周六,不然我會遲到的。」
若素挑眉,「哦,需要我提供晨起服務嗎?」
把東西都收好,任宣笑吟吟的走過去,他隨手撥弄了一下頭發,「呀呀,難
道不應該是我來為主人提供晨起服務嗎?」
「妳會做飯?遛狗?取報紙?」就他?不要說豌豆黃和月餅了,糯米糕就肯
定不會聽話,能把他橫著拖走。
任宣靠近她,將近十五厘米的身高差,讓他可以從上而下俯視自家調教師。
「但是我可以提供一份質量上等的口交叫醒妳嘛~~」
這種需要厚顏無恥到一定境界才能說出來的話,完全沒有撼動若素一絲一毫
的神經。
女子微微抬頭看他一眼,唇邊似笑非笑,伸手撫摸過他頸子上象征是她的所
有物的那個紅色項圈,「抱歉了,雖然我本人不排斥口交,但是我很討厭別人為
我做,不過如果妳想要的話,我倒是可以用一份質量上等的口交叫醒妳。」
任宣沒說話,衹是看了她片刻,然後大笑出聲。
真是好回答。
「吖,其實被人舔很舒服啊。」、「看妳的臉我就知道了。」依舊是淡定回
答,若素雙手環胸,「但是我還是不喜歡,有一種……被入侵的感覺。」
嘖嘖,S的體質決定的嗎?
任宣饒有興趣的靠近她,低頭,嘴唇靠近她白皙的耳垂,聲音柔潤甜美如槐
花的蜜。
花蜜本就是植物的精液,為了確實繁衍下一代的產物,所以他的聲音裏也帶
了下流色情的味道。
「這麽討厭插入的話,親愛的,妳還是處女嗎?」
第七章
聽到這句挑戰無恥下限的話,若素就算心裏不淡定面子上也淡定得一點褶都
沒有。
清晨陽光明媚,陽光是淡淡的柔和藍色,英俊的男人含笑靠近,銀色的頭發
垂下,菲薄的唇抵在她耳邊,性感得惡心。
「……」若素定定看了他片刻,伸出兩根指頭推開他的臉,哼笑,「是不是
這個問題,我不介意妳親身來試試,當然,前提是妳做得到的話。」
說完,撥開他的手,若素走向臥室,任宣跟在她身後晃悠進去,很悠閑的朝
床邊一靠,聰明的不去和她糾結這個過于隱私的問題,他瞥瞥床,「看起來我似
乎不用睡床角?」
「妳想睡我並不介意。」淡定回答,穿過主臥去書房,飄飄然丟來一句:
「收拾好床給我泡杯茶過來。」
任宣答應一聲,撓撓頭,也不著急收拾,而是愉快的跳上床,伸手想要去摸
豌豆黃,結果在他伸手之前,被糯米糕淡定叼開,他頓了頓,極其不死心的想去
摸月餅,又被糯米糕伸爪推走。
「……」死狗!
「……」這些都是我的,糯米糕眼神示意,態度很淡定。
任宣盤腿坐在床上瞪了一會兒糯米糕,決定好男人不和狗較勁,把這筆賬算
到了若素頭上,還加了五分利,轉頭向書房裏那道若隱若現的纖細身影,哼哼哼
摸下巴姦笑。
「依靠看到寵物時候的落寞笑容獲得主臥室居留權作戰大成功!」
丫個loli,和爺我鬥!
于是接下來的兩天,M爺都被S蘿莉調教得相當夠看。
禮拜六當了一天人體家具,禮拜天倒還好,被若素按在浴室裏,剃光了身上
除了頭發眉毛之外所有的體毛。
在要被剃掉下體毛發的時候,一直以來在調教的時候表現得很乖順的任宣難
得的反抗了一下,卻被女子從身後環抱住身體,纖細的指頭安撫一樣輕輕撫摸他
的身體,柔和的吻從他的耳後慢慢滑到頸子上。
沒有慾望的輕吻,柔和溫軟,任宣在被調教的過程中,從沒有被如此溫柔的
對待過,就在他恍神的剎那,已經被若素超級熟練工的剃幹凈了。
望著自己光溜溜的下體,事已至此衹能認命的任宣嘆氣,心裏轉著的唸頭很
不厚道的是,這得剃過多少人才能練出來這褪羊毛一般的手藝啊……
把他按到浴缸裏洗刷幹凈,讓他坐在一邊等著洗頭,若素開門,門外早侯著
的叁衹狗走進來,月餅想往後跑,被糯米糕頂著屁股推進來,若素抓住豌豆黃,
快速幾把給它洗好,用狗狗專用快速脫水毛巾裹到一邊放好,小東西也不掙扎,
兩衹眼睛骨碌碌的轉,樣子非常可愛。
又依法炮制了月餅,到終于把糯米糕洗好,若素沒用快幹毛巾,而是把它吹
幹,就卷起袖子,給它剃毛。
……原來褪毛手藝是這麽練出來的。
任宣托著下巴看很快被剪成禿頭的薩摩耶,越看越好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直很淡定的糯米糕瞥了一樣光溜溜的他一眼,轉過頭去。
——任宣發誓自己聽到了它不屑的哼了一聲。
死狗。微笑著在心裏青筋了一下,任宣抓過毛巾把自己的腦袋想象成雪白的
狗頭用力擦擦擦。
過了片刻,看著剃完毛依然很淡定的糯米糕淡定著趕著月餅和豌豆黃出去,
若素坐上剛剛糯米糕做的那張矮桌,讓他過去,任宣帶著小板凳坐到她身前,熱
風慢慢吹過他的頭發,帶起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任宣放鬆向後靠去,正靠在若素的腿上,那兩條纖細修長的雪白長腿擦過他
的肩膀,在他的身側分開。
「啊,我明天要上班。」他捋了捋前額上已經吹幹的銀發。
「哦,最晚幾點要起床,我叫妳。」
「九點半上班,我習慣九點到。」
「中環金融街。」
默默算了算距離,若素用手指梳理著他那頭銀色的頭發,「我開車送妳去,
大概八點半出門就來得及。」
「……妳有駕照麽?」任宣誠心實意的問。
「……我經常需要開車帶糯米糕他們去寵物醫院的。」
「啊,其實我是想說,我自己有騎機車過來啊……」舒服的感覺讓任宣懶洋
洋的。
擦拭他頭發的動作減緩,然後那個女子帶著某種讓人覺得微妙的聲音低低笑
道:「哦,我不覺得妳明早的身體狀況能自己騎機車去上班啊。」
嘖嘖,這是要他期待今晚的項目的意思嗎?任宣唇角勾起一線輕笑,更放鬆
的向後仰靠,頭枕在她的腿上。
「啊,對了,妳是什麽專業的?」
「金融服務係……怎麽了?」
「哪間大學的?」
「香港大學、」
「嘖嘖,原來是學妹。」他咂舌,懶洋洋的問,「打算找工作嗎?」
「唔……弄完論文打算去。」
「金融係統的?」
「嗯……」
「說真的,依照妳的身價,這幾年俱樂部的頂級調教師應該賺得盆滿缽滿,
早就能退休了,上什麽班啊。」
這層樓最起碼值個八百萬港幣,這次他這一單生意,契約金是六百萬,和俱
樂部四六分賬,就算中途他不幹了,她也至少能拿到叁百萬的百分之六十,小二
百萬好賺,實在用不著工作。
「……」若素沒有說話,衹是取過梳子,給他梳理頭發。
水的熱氣漸漸下去,浴室裏涼了下來。
任宣轉身,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她。
他依靠著的這個女子身材纖細,有一雙修長美腿。
「……妳有旗袍嗎?」
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問這個,若素搖搖頭,任宣點點頭,「那等太陽下去了
和我去趟中環。」
「……幹嘛?」她謹慎看他。
「幹嘛?買旗袍啊幹嘛。」任宣翻了個白眼,「樂道有家不錯的旗袍店,老
板是之前翔弘的裁縫,師父伺候過宋氏叁姐妹的,伺候妳總不算虧了妳吧?」
「……我要旗袍幹嘛?」眼神越發謹慎,咽下去的一句吐槽是:去賣古文印
章的地方買旗袍,真是夠了==「上班啊,我的助理衹穿旗袍。」任宣用很奇怪
的眼神看她,「我在ZS集團,主管投資顧問部,ZS還算不錯的企業,怎麽也
不辱沒妳出身名校是不是?」
何止是不錯,ZS的投資顧問部,簡直就是鍍金。
「……不過有這麽容易安排進去嗎?」疑問的眼神。
「嘖,第一,我是ZS旗下負責投資顧問領域的副總,第二,我的助理是拿
來保養眼睛的,秘書才是做事的,我大筆錢給董事會賺著,他們犯不著幹涉我養
花瓶的愛好。第叁……」他伸手向上,曖昧撫摸過女子柔和唇線,「我實在對淫
亂辦公室一類的戲碼相當有愛呢。」
「……那請支付我工資。」淡定回答。
任宣大笑出來。
旗袍是任宣送的,店子裏正好有一件尺寸剛好的新式短旗袍,清爽的雲竹紋
織錦,夏天穿剛好。
任宣又選好了料子,訂了一套老款的長旗袍。
星期一要出發的時候,若素穿上旗袍,隨手拿過一條浸過白酒的棉繩,從腳
踝到脖頸為止,打上了全套的日式衣內綁縛。
確定他每動一下,都會被繩索摩擦,若素才給他套上衣服。
任宣帶來的衣服都是寬大的街頭嘻哈風,這樣套上從外面看上去,倒是絲毫
不見端倪。
若素退開一些,上下打量他,然後側頭一笑,「作為回禮,晚上去逛街,我
送妳一套西服好了。」
「嘖嘖,妳在挑逗我麽?」
任宣伸手,任憑她隔著衣服調整繩結,若素舔了一下他的喉結,溫和笑道:
「因為我想親手給妳穿上,然後,再脫下來。」
非常清雅的微笑,「妳送我旗袍的時候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說罷,抬腳,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若素抓起傘,向樓下走去。
她正式開始在任宣的公司工作了。
平心而論,任宣其實是相當不好相處的上司。
任宣此人,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就會呈現出一種非常讓人討厭的特質:他不
要求員工做他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他會要求員工做他能做到的事情。
「我能做到的事情,妳憑什麽做不到呢?」這已經成了他訓斥下屬時候的隱
性口頭禪了。
——由這點可以看出,這人除去身體之外,從頭到腳,不折不扣是一個S。
他手下一個秘書室,叁男二女,助理算她兩枚,誠如任宣自己所說,他的秘書是
拿來做事的,助理是拿來保養眼睛的,秘書全在他的辦公室的外間辦公,助理則
在他的辦公室裏間辦公,涇渭分明,仿佛前朝後宮,中間是他這枚皇帝的地盤,
結果為了他辦公室之調教的愛好,另外一枚助理小姐被迫搬出去和秘書們分一間。
花瓶A小姐在搖曳多姿的搬出去之前,狠狠剜了她好幾眼,毫無疑問是把她
當成阻礙自己升任任夫人之路的妖妃了,若素推推眼鏡,就當什麽都沒看到。
哎,姑娘,妳指望他來撲妳就是不對的,對付一個M,妳就該主動撲倒她才
有得手的機會呀。
第八章
哎,姑娘,妳指望他來撲妳就是不對的,對付一個M,妳就該主動撲倒她才
有得手的機會呀。
任宣是個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的工作狂,所以上班第一天,不要說任宣口口
聲聲想要享受的辦公室之調教了,他差點連飯都沒吃上。
因為最近在審查旗下保險公司交上來的新產品開發報告,任宣忙得腳打後腦
勺,助理A嬌滴滴的進來叫任宣吃飯,被任宣一聲吼了出去,若素想了想,叫了
套餐,對他發出服從指令,在任宣一臉殺氣的從報告裏把銀色的腦袋抬起來,就
看到女調教師極其淡定的略微提高旗袍下擺,跨坐到他腿上,拿起餐盤,叉了一
個牛肉卷送到他唇邊。
「我有責任維護妳的身體健康。」若素淡淡的說,看著擰著眉毛瞪著他的任
宣,忽然覺得他這時候的樣子非常可愛。
于是她就壞心眼的靠近他一點,輕輕舔了一下他的嘴唇,「還是要我用嘴唇
喂妳?嗯?」
這麽問的時候,她聲音軟膩,有若一匹冰涼的紗。
任宣沒有立刻回答,他衹是眯起了眼睛,定定看了她片刻。
她體溫微涼,身材纖細,他大腿上的重量並不重,是因為她正在用足尖支撐
著體重的關係。
歸根到底,衹不過是個21歲的女孩子罷了。
他大她那樣多,幾乎是一半的年華。
張嘴,咬下牛肉卷,看她又叉了蘆筍沙拉喂他。
任宣眯著眼睛看她,眼神似乎懨懨的,眼底深處是一線揣度思量。
若素是奇妙的女子。
按照職業術語來說,她是個具備服務精神的溫柔體貼的好S。她會讓妳覺得,
妳真的被她所愛著。
溫柔的,甜美的,被她所愛護珍惜。
啊,根據她自己的說法,在契約服務期間,她是真的愛著客人呢。
所以,也不過是契約約定的愛情罷了。
他花錢買來的,溫柔的愛意。
張嘴一口一口咬下她喂的東西,看她叉起了一勺子叁色炒銀芽,任宣撒嬌一
樣挨過去,「我討厭吃這個東西。」
「那妳說妳喜歡吃什麽,我下次幫妳訂。」
「不要,外賣高糖高鹽又高油,我吃了會得膽固醇糖尿病脂肪肝艾滋病……」
「……」這管艾滋病一毛錢的事兒麽?「……那妳想怎樣?」
那張俊美的男性面孔立刻厚顏無恥的挨了過去,「妳做給我吃。」
好吧,不過每天早上再早起一點。若素挫敗的點了點頭。
湊到自己眼前的這張臉立刻笑顏逐開,那雙狡猾仿佛狐狸一樣的眼鏡眯成弧
線,居然就帶了一點天真無邪的味道。
若素在心裏嘆氣,衹覺得面前這衹白毛狐狸惹人厭的時候人憎狗嫌,惹人憐
的時候,又可愛得沒邊沒沿。
有機會真想見見他父母,怎麽把孩子教育成這樣的。
看她點頭,任宣眉開眼笑,老實不客氣的blabla說了一大堆,從碗翅
仔數到雲吞面,聽得若素額角青筋一條:他以為她是烹調專業畢業的嗎?
伸出一根指頭堵住他的嘴,「做什麽我來決定。」
任宣學著糯米糕,輕輕舔了一下她的指頭,撒嬌的整個人挨了過去,伸手攬
住她的腰肢,讓若素貼到他胸口。
「愛我好不好呢,嗯,若素?」
「我還不夠愛妳麽?」我都快把妳當兒子養了好吧。若素對天翻了個小白眼。
「不夠啊,因為契約結束了,若素就不愛我了啊。」
「……」若素的眼神慢慢高深莫測起來,她放下餐盤,看著面前把頭埋在她
肩膀上蹭來蹭去的男人,忽然就一點點笑起來。
「LSS家的紅貓,東環家的夕陽,妳就是這麽讓她們哭的吧?」從顏色淺
淡,形狀優美的嘴唇間吐出兩個名字,任宣楞了一下,隨即笑得越發迷人。
「呀呀,不要這麽說嘛,她們可也讓我哭得很夠看呢。」
「抱歉了,我不想哭。」這麽說著的時候,若素低低呼出一口氣,然後微笑
了一下,「不要再要求我更多的東西了可以給妳的已經都給妳了。」
聽到這句話,任宣收斂笑意,一雙細長的眼睛眯起,他本來鬆鬆摟在她腰上
的指頭用力一收,若素無可避免的和他緊緊貼近到連呼吸都能彼此感覺到的程度。
「那我也衹能說一句抱歉,我就是想要妳能給的之外的東西。」男人第一次
完全收斂了笑意這麽說,那雙掩映在銀色發絲的眼睛,有若狩獵時的野獸。
「……妳就那麽希望看到我為妳哭嗎?」女子的聲音清柔好聽,無可奈何。
那是自然啊,因為我,非常非常非常的,討厭妳啊。
他懷裏這個女子,第一次見面時候,燈光掩映,她說她們調教師在他眼裏不
過是出賣自身的婊子,那麽他這個需要花錢去買婊子,被婊子踐踏才能有快感的
男人,算什麽呢?
誰願意承認自己天生下賤,哪個男人願意承認自己不靠鞭撻,不舔女人的腳
就連勃起都做不到?
這種想法曾經是他被調教的過程中,唯一對自己的安慰,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不死抓著,自己就會溺死。她就那麽輕描淡寫的說出來,揭穿了最後一層遮羞布。
他也不過是個賤人罷了。因為他還需要被婊子玩。
那時候燈光如深海,她端著蘇打水,輕描淡寫,卻剝去了一層他的血肉。
這麽想著,心底那股近似于憎恨的討厭便越發凜冽了起來。
任宣的眼神卻慢慢的溫和下來,不止溫和,而且真誠溫柔。
鉗制住若素身體的手慢慢放鬆,他蹭著她耳邊,小聲說:「好嘛好嘛好嘛,
喜歡我嘛……」
若素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就聽到禮貌性一聲敲門,接著有人推門而入—
—進來的是他的秘書,秘書先生淡定的看了非常曖昧的現場一眼,就當自家主子
膝蓋上跨坐的不是個活色生香的美女,而是個茶杯。朝辦公桌前一站,眼神掃都
沒掃若素,開始匯報下午開會要用的數據。
任宣也一臉不在意,而既然他們兩個都淡定了,若素有什麽好不淡定的,幹
脆坐在他腿上收拾餐盤。
下午開會是要討論要不要吞下大新銀行拋來的一顆美味水果。
05年下旬,大新銀行向BCP收購了澳門銀行以及保險公司,基于現在金
融危機,大型金融機構強強聯手,加強避險能力的大潮流,他有意和ZS一起運
作旗下的收購來的保險公司。、澳門銀行旗下的保險公司是澳門地區最大的保險
公司,如果可以達成合作,不僅可以讓ZS新開發的理財工具順利進駐澳門市場,
還可以讓對澳門一向業務量不夠的ZS,在澳門提高市場占有率。
但是古人有雲,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既然大新拋來的是顆質量上等,
個大飽滿的木瓜,那麽ZS丟過去的,就衹能是羊脂白玉了。
更何況,大新這顆水果可不止拋給ZS一家。
大新這次是公開招標,目前就業內來說,已經有好幾家接到了大新含情脈脈
遞過去的橄欖枝。衹不過對ZS這樣的大戶非常重視,派了專員來,今天下午這
會,就是任宣要帶著部門內的精算師計算這次合作的利潤點,風險點,然後做出
一份風險評估,利潤評估提供給上頭的董事會,決定是否要加入這次招標。
秘書帶進來的除了初步的幾個數據,還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他五個秘書,一個老公心臟病發作,剛才已經請假奔出去了,二個專心撲到
四月份前臺交易數據復核上,估計兩叁天拔不出來,一個要留下來在他開會的時
候坐鎮辦公室,還剩下一個,非常不幸的,中午不知道吃壞什麽了,現在正在廁
所和辦公室之間做來回運動。
結果就是,下午開會的速記,恐怕就得麻煩老大您自己了……
任宣聽得一扶額:要他一邊算數據一邊速記麽?這也太虐了吧?
看他一副要死的表情,若素嘆氣,拍拍他的肩膀,「……要我幫忙嗎?」
「啊?」任宣一愣。
「我會用速錄機。用速錄機鍵盤的話,我最高可以每分鐘320字。」
救星!任宣的眼裏立刻浮現起了這兩個字。他雙手合什,「那就拜托妳了!
下班了,我請妳吃東西!「
看著他一下亮起來,小狗一樣的眼神,若素下意識的想拍拍他的頭,但是想
到身後還有秘書在場,便對他微笑一笑,起身施施然從他膝蓋上下來,走去和秘
書拿速錄機,看著她離開辦公室,任宣靠在椅子上,眼神裏那種小孩子一樣發亮
的東西剎那之間褪得幹幹凈凈。
美麗,從容,聰慧,現在看,還是工作能力也很優秀的女性,嘖嘖,就是要
這樣啊,不然,摧毀她還有什麽樂趣呢。
單手撐著下頜,銀色頭發下的眼睛慢慢的就帶上了一種猛獸捕食一樣的神態。
請一定要愛我。
也請,一定要為我哭泣。
安若素安若素,是不是妳哭泣的時候,也會對一切依舊安之若素呢?
第九章
事實證明,安若素安調教師如果是個花瓶,也是觀世音掌上那個能鬥量四海
之水的楊柳凈瓶,美觀抗砸又實惠。
一場會議記錄下來,她記得又快又好,會議結束同時,漂漂亮亮一份記錄整
理,還附注有會議每一階段的重點摘要和需要注意的提示。交給剛從廁所裏跑出
來的陳秘書長,秘書長十分鐘之後直接交給自家主子,答,很完美詳細,不需要
我再修改批注。
任宣接過記錄,在手裏掂了兩掂,意義不明的哼笑出聲,揮揮手,各就各位,
幹活去。
任宣是個工作狂,但是他非常討厭加班,他可以在上班八小時內把手下榨幹,
但是八小時後他大爺就揮揮袖子走人,決不戀棧。他主管的投資顧問部考核裏,
就被他不顧人力資源主管吹胡子瞪眼睛的,硬是自塞一項加班時長:月初安排工
作的時候,他會預估本月工作量,下達一個加班最高時長,但凡超過這個加班時
長的,都會在量化考核裏扣分。
對此,他的解釋是:沒法在工作時間完成合理的工作量的廢物點心,我不想
留在手底下。當然,如果妳覺得這個工作量不合理,歡迎找我申訴。
如此使然,任宣年年以俊美容貌和近于蠻橫的鐵腕榮登全ZS女性最想擁抱
叁甲和男性最想揍的榜首。
到了下班時間,電子表剛一走到,任宣立刻抓著若素打卡下班。
不知道明天上班,緋聞得傳成啥樣啊……看著那些對他們兩個行注目禮的員
工,若素低低在心裏嘆息。
他答應說下班之後請她吃東西,若素本以為他會一路拖著自己去吃東西,看
看外面還亮晃晃的天光,認命做好了被曬傷的準備,卻被任宣塞到駕駛座上,他
大爺在後面一靠。
這是要她自行決定去吃什麽嗎?若素開始認真考慮去什麽地方吃東西,正思
索,身後狐狸大爺懶洋洋丟過來一句,「妳不是要買衣服給我嗎?這個時候去逛
街找吃的,妳會曬傷吧,先去買衣服好了。」
「……」若素沒說話,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啟動車子,向銅鑼灣而去。
她把任宣載到銅鑼灣一家男士西裝店,任宣雙手插在褲兜裏,進去之後吹了
聲口哨,「平常我不穿西服的啊,姑娘。」
「所以才要賣給妳。如果是妳每天都穿的衣服,有什麽價值,我想送的又不
是日用品。」
「嘖嘖,真沒良心的發言,我送妳的旗袍可不就是日用品?」
「那是因為妳才會成為日用品吧?所以沒什麽區別。」頭也不會的和他說話,
若素迅速穿梭在衣架之間,片刻功夫,手上已經拿了一堆襯衫和西服,遞到他手
裏的時候,她才淡淡一笑。
「好吧,最主要的是,西服和襯衫剝起來的時候會讓我……興奮。」絲毫沒
有任何色情意味的聲音,吐出的卻是色情化的用詞,女子態度淡定從容,但是就
是這種端莊和放蕩之間的微妙反差,讓她陡然間有了一種毒性一般的魅力。
任宣把臉一埋,抖肩膀笑了笑,鑽進試衣間,過了片刻,拖長語調探出一顆
頭,「幫我穿吧,我穿不上去。」
踏著高跟鞋的服務員小姐目不斜視從旁踏過,若素也目不斜視的走入試衣間。
試衣間並不太大,一個男人在裏面綽綽有餘,但是再擠入一個女人就有點捉
襟見肘。
頭上是枝形吊燈,墻壁上胡亂挂著西服和襯衫,若素剛一進去就被任宣抓住
手腕,按在了墻上。
背後是昂貴西服,撞上去並不會疼,衹是有隱隱的撞擊感。
下頜被扣住,指頭上的鋼制戒指讓她疼痛,男性帶著涼煙味道的嘴唇強勢的
覆蓋過來。
她的眼鏡應聲落地,清脆一響。
麻質的、棉質的、絲質的、混紡的,帶著一股嶄新的衣料才會有的味道,混
合著男人身上涼涼的煙氣,和一點沐浴露若有若無的味道,奔涌而來,若素艱難
的在狹窄的空間裏伸手反勾住他的頸子,張開嘴唇,勾入他的舌頭,吞咽向咽喉
深處。
感覺到男人扣在她下頜和腰上的指頭陡然用力鉗緊,若素臉上陡然就有了一
種近于惡意的妖艷神態,她用力一咬,嘴裏涌滿血腥味的同時,她抓住了任宣條
件反射立刻後退的頸子,反客為主,熱辣回吻,逼他咽下混合著鐵銹味的唾液。
抓在男人頸子上修剪整齊的指甲殘忍用力,淡淡的血的腥氣在兩人之間蔓延
開來,更加煽動了在這方寸之地內扭曲的情慾。
帶著血氣的吻結束在數十秒之後,放開任宣,女子一向淡色的唇邊溢過一痕
血跡,襯著頭頂上雪亮的光芒,越發顯得她面孔冰一般的白而帶著透明質感。
手指抹去唇上血色,她側著頭,輕輕舔了舔手指,本來梳理整齊,如今散亂
的淡色長發披在肩頭,襯著她的樣子,陡然天真了起來。
任宣品味著嘴裏的味道,微微喘著氣,若素舔幹凈了指頭,湊過來吻上他頸
子上滲出的血跡,任宣把她抱起來一點,方便她細致的舔過自己的傷口,開口的
時候,聲音比平常更加慵懶,帶著一種近于下流的魅力:「味道如何?」
「都不錯,無論是嘴唇還是血。」她舌尖滑過他頸項,頸部的鮮血更加有一
種微妙的清洌口感,很不錯,她喜歡。
她和他之間第一個深吻,帶著血的腥臭甜美。
「妳該慶幸我沒有艾滋病,親愛的。」
若素聳肩,伸手給他脫掉衣服,解開繩縛,她象擺弄自己心愛洋娃娃的小女
孩,興致盎然,一件一件給他穿上衣服。
搖搖頭,不滿意,剝下來,繼續穿。
任宣忽然變得很安靜,他聽話的抬手抬腳,任憑她擺弄,最後,若素選出了
一件白色襯衫,一件淺米色襯衫,搭一套麻質灰色西裝。
遞出去讓店員結賬,拿起他原來的衣服給他穿上,任宣才開口抱怨,「顏色
象灰耗子皮。」
「我喜歡。」淡定回擊,「反正要享受脫下去的樂趣的人是我。」
任宣無話可說。
賣好東西。收獲VIP卡一張以及售貨員小姐「我不會問妳們在試衣間裏到
底幹了嘛」的眼神一枚,離開店的時候已經將近八點,太陽落了下去,把車交給
任宣,若素坐在副駕駛位上,一副隨便任宣把她拖去哪裏賣掉都好的樣子。
還好,任宣把她載到筲箕灣,從東大街頭上的魚蛋開始吃起,一路吃到地下
的碗仔翅,真是一路胡吃海塞。
不得不承認,味道不錯。在碗仔翅店裏排隊站了叁十分鐘之後,因為沒有座
位,衹好和任宣蹲到車裏啃食物的若素,心裏轉著這樣的唸頭。
叁十分鐘隊還是值的。
慢條斯理的嚼著彈性十足的膠魚肉,她掉頭看旁邊吃得稀裏呼嚕的任宣。
任宣任何時候的食慾都非常好,簡直像個野生動物一樣。
她一碗還在嚼,他已經第二碗端起來湯湯水水朝嘴巴裏倒了。
若素看他的樣子,慢慢笑起來。
「任先生。」調教師的工作時間之外,她稱呼任宣,都是叫他任先生,禮貌
疏離,客氣周全。
「嗯?」
「之前中午的對話,要繼續嗎?」
「唔……關于愛情的話題?」他端起第叁碗,挑剔的想把生菜丟出去,卻在
若素掃過來的眼神裏嘟嘟囔囔,勉為其難的吞下去。
「嗯,當時我說過,您要的我沒法給,同時,我要的,恐怕您也沒法給。」
任宣沒有立刻回答,他迅速幾口扒完食物,擦擦嘴,擺出一副適合討論如此
嚴肅話題的姿態,對方卻微笑了起來,身體橫過,溫和吻上他頸子上又開始滲血
的傷口。
舌尖觸上傷口的感覺微微刺疼。
「任先生,我要的實在太多,妳是給不了我的。」
「我要我的愛人衹能看我一個人,他眼裏心裏所想所思唸的,除了我,再不
能有任何旁人。」
「我的愛人離開我就不能再活下去,我接受他的全部,他接受我的全部。」
「然後……我希望看到我的愛人為我哭泣。」
「所以……」纖細的指尖從他俊美面孔上滑過,那個女子在這一瞬間露出了
溫柔到接近于悲傷的微笑,「不可能的。」
「我們是兩頭野豬,在彼此接吻之前,獠牙已經先刺穿對方的顱骨了。」
淡淡的話尾消失在任宣吻上來的唇間,銀發的男人笑得吊兒郎當,變換了數
個角度的親吻卻僅僅衹限于嘴唇,而沒有深入到內部。
「來,試試吧,若素。看看是妳先誘惑了我,還是我先誘惑了妳好了。」
任宣的聲音是帶著笑意的,但是聽在若素耳中,卻別有一種冰一樣的冷。
真是麻煩啊……若素搖搖頭,將手環上男人的頸子,回吻。
接下來一個月的日子,可算是從某方面說來波瀾壯闊,某方面說來日麗風和。
答應給任宣做午餐之後,任宣立馬興高采烈的給她寫了一份長長長長得不得
了的,他不吃的食物單。
若素仔細看完,應了一聲,接下來每頓飯都給他做上他不吃的食物,然後開
開心心坐在他腿上,笑吟吟握著勺子逼他吃下去。
第十章
接下來一個月的日子,可算是從某方面說來波瀾壯闊,某方面說來日麗風和。
答應給任宣做午餐之後,任宣立馬興高采烈的給她寫了一份長長長長得不得
了的,他不吃的食物單。
若素仔細看完,應了一聲,接下來每頓飯都給他做上他不吃的食物,然後開
開心心坐在他腿上,笑吟吟握著勺子逼他吃下去。
偶爾他實在被韭菜逼得要拍案而起,坐在他腿上的白化病惡魔就一推眼鏡,
純良無比的對他說,那我就等一會兒喂妳下面的嘴吃下去。
瓦日,這是叁級片裏猥瑣強X犯的臺詞才好吧!要說也是他說,姑娘妳怎麽
可以說得這麽淡定!
但是基于自己是個M,對方是個S的這個可悲的事實,所以若素的威脅實現
可能性非常高,任宣衹能悲憤的一口一個韭菜雞蛋餡餃子。
——在性格差的方面,若素真是微妙的和他有得一拼,這就是任宣的認知。
關于那個愛和不愛的問題,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去提,仿佛兩個人根本
就沒有過那樣一段對話一般。
在裝傻方面,兩個人如出一轍,無師自通,都是高手。
工作方面,董事會對于和大新的合作,很快就批復了下來,要求盡最大努力
爭取,公關部一科精英傾巢而出,投資顧問部則全力撲到標書制作和整個預算流
程上去。
而基于按月支付若素工資的理由,任宣使喚起若素來,毫不客氣,若素本身
能力相當不俗,就算因為剛接觸工作而有些地方缺少經驗,跟不上任宣的步調,
被任宣指出來,她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好的調教師在服務客人的時候,必須要把客人的需要放在首位,那麽客人的
身體狀況,也需要包含在服務的項目中,若素實際上就承擔了任宣健康管理的任
務。
她判斷如此忙的情況下,任宣應該接受不了強調太大的調教,于是她在接下
來的一個月裏,進行的是精神方向的調教。
就一個M而言,任宣缺乏服從性,而充滿了對抗性。
她的責任就是教導他,信任調教師,信任的把身體交給調教師。
一般來說,新手M都會對調教師缺乏信任和有對抗感,但是任宣還和新手不
一樣。
他具備相當優越的社會地位,這讓他的對抗性和缺乏信任都呈幾何程度增長,
更何況,他之前還接受了那麽多調教師的服務。
沒有一次成功的調教經驗,在潛意識裏越發滋長了他的對抗性。
按照調教的步驟來說,這種對抗性應該對應以比較嚴苛的調教手段。
應該至少用Bondage(重度捆綁)、Asphyxiation(窒息)、Enemas(灌腸)
或者Mummification(木乃伊化)來徹底打碎對抗性,然後在
巨大的痛苦中給予同樣當量的快感,來制造信任感。
但是,她現在沒這個條件。
以上任何一種方式做到打碎對抗性,都至少讓人兩天沒法工作,那都不用工
作狂任宣暴怒,他手下忙得眼睛都綠了的秘書組就能活撕了她。
沒有辦法,衹能另辟蹊徑,在使用諸如規定飲食、佩戴寵物圈、照料生活這
樣負擔比較輕的,強調服從性的手段,試圖和他建立一個比較友好的關係,希望
能從朋友的身份,讓他信任。
但是,這依然很難,甚至就某個意義上而言,比從肉體上摧毀他的對抗性更
難。
任宣看上去是個很容易接近又好相處的人,但是實際上,相處久了,他其實
是一個用嘻嘻哈哈的笑臉精確畫出距離的人。
他封閉自己,有若填實的磚塔。
調教他,真是艱巨至極的工作。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任宣也才有其魅力和價值。
最美麗的玫瑰都是被尖銳的刺保護著的。
如果那麽輕易就被征服,那還有什麽意思?
轉著這樣想想都會讓自己傷腦筋的唸頭,若素輕輕轉著手裏的蘇打水,坐在
聚會的角落,安靜看著廳子裏來回的人們。
今天是禮拜日,調教師們的例行聚會,任宣一大早就被迫去公司加班,她給
他帶好午飯,跟他說了一聲,就來到會場。
她上個月缺席,這次特意提前來,但是和她比較談得來的調教師都還沒來的
樣子,她也無所謂,就一個人在角落裏一邊喝水一邊亂想。
正天馬行空的想著下個禮拜任宣的行程和調教的安排怎樣協調,就看到有兩
個人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她認識,另外一個看上去不是很熟悉,但是也應該絕對不陌生的。
兩個人一邊打招呼一邊慢慢走來,她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洞開的頭牌瞬花和
洞開的老板。
洞開是和她所屬的S&M齊名的叁大俱樂部之一,衹不過比她幸運的是,洞
開有一個美人老板,雖然是雄性,但是比大部分女人都要漂亮,更妙的是,洞開
要求旗下員工都要做異性打扮和使用異性代號,所以,男性員工必須穿裙子這條
就極大的要求了男調教師們的美貌度,直接導致了洞開是本城平均美貌度最高的
俱樂部,也讓無數M趨之若鶩。
穿著異性裝束的調教師們,日常裏絕對見不到的打扮,那種或中性或扭曲的
美,極大的刺激了獵奇,所以雖然在調教師的資質上是S&M略勝一籌,但是業
績卻毫無疑問是洞開更好。
所以這次老板之所以忍耐著任宣的砸場沒把白狐大爺抽出去,多少也有點跟
洞開較勁的意思:妳看妳們家頭牌都被蹬了,我們家頭牌可挺下來了如此這般。
若素和洞開的老板不熟,但是和有著瞬花這樣一個女性代號,實際上卻是男
性的調教師是很不錯的朋友。
若素進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才17歲,最開始在小俱樂部打混,機緣巧合,算
是被瞬花救下一條性命,就一直被瞬花照顧、至于他家老板麽……嗯哼哼哼哼哼,
不是沒見過面,而是那次見面著實不怎麽愉快。
十八歲那年,瞬花把她推薦到洞開,去面試的時候,他家老板才看了她一眼
就立刻否了,「讓她把胸養到B杯再來,妳看她前面平的後面癟的,我這兒不是
洗衣房,不雇搓衣板。」
這句話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當年十八歲,精神還很不強大的安姑娘踉蹌一
步,從此與木瓜為伍,直接打造出了現在有料的75C。總之,她記恨到現在。
似乎發現了角落裏的若素,瞬花和老板打了聲招呼,就向她走來。
瞬花今天依舊是洞開一貫打扮員工的銀座媽媽桑風格,上身赤裸,衹罩了一
件雪白的麻質風衣,胸前打了乳釘,極細的銀針,綴著一枚在暗淡燈光中流光溢
彩的碎鑽,下邊是硬料仿皮的長褲,左耳上一個鮮紅的錦緞耳環,印著咒文一般
詭秘圖案,兩個指節寬窄的紅色錦緞重疊數片,一直垂到肩頭——手裏還一把騷
包的鮮紅象牙柄扇子,銀蝶流蘇墜子滿滿在扇柄下吊了一握。
真是任何時候看都非常驚人的品味啊……或許自己當初沒被錄取是件好事來
著也說不定……
在瞬花面前若素一向是乖乖巧巧擺本分後輩姿態,給他讓到身邊,寒暄了幾
句,瞬花直接切入主題,「現在妳是任宣的主人?」
「……啊,是的……」呃,任宣蹬掉過瞬花……若素在心裏甩汗。
「哼,那小子象個妖怪。」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瞬花換了個話題,「妳在他
那裏上班?」
若素沒有立刻回答。
一般說來,圈子裏約定俗成,客人和客人,客人和調教師,調教師和調教師
之間絕不深究幹涉對方,因為畢竟是見不得光的行當,下了班之後,就徹底和俱
樂部客人沒了瓜葛。
但是她和瞬花又是不同的,衹不過知道她底細的瞬花,要想知道她現在在幹
嘛,也需要調查一下。
她以一種疑惑,而非謹慎的眼神看著瞬花,對方看到她露出這種又天真又茫
然的表情,忽然就笑出來。
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瞬花眼神柔和。
「擔心妳而已,狐狸那混蛋吃人不吐骨頭,不要把自己賠進去。」
若素漫漫應了一聲,雙手捧著蘇打水,眯起一雙秀麗的眼睛,微微向瞬花的
方向靠近了些,剛好夠靠在他肩頭,被他順理頭發。
那一瞬間,洞開和S&M的頂級調教師所處的世界被陡然分割開來。
那個世界柔潤安詳,但是拒絕一切的進入。
估摸著任宣快到家了,若素在瞬花臉頰上吻了吻,道別離開,她剛走,瞬花
起身就向吧臺走去。
他家老板進門的時候嫌棄酒吧做事太不華麗,客串酒保,一串漂亮至極的花
式調酒把一群剛出道的小姑娘引得尖叫連連,看到自家愛將過來,一身蘇格蘭短
裙的漂亮男人丟下調杯,走到他旁邊,就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
「會完小情人了?」老板大人一邊調笑著,一邊摸出來一衹象牙杆子,翡翠
嘴的煙袋,手裏甩出一塊係著絨布的火石,蹭一聲打上,慢慢吐出一口煙來。
瞬花沒說話,他衹是靠在沙發上,按著自己的鼻梁,對方嗤笑出聲,伸手抓
住他的下頜搬過來,看向自己,「我說,妳最好離安姑娘遠遠的。」
瞬花挑眉。
「第一,妳是評分5的S,安姑娘也是評分5的S,宰了妳們妳們也當不了
M,我保證妳和她情投意合了也爬不上她的床。第二……」
他鬆手,放開瞬花,施施然靠回去,手裏多少年的煙熏出熟黃的老白銅煙嘴
上,一線淡淡的紅色閃爍如星,「靠近她能死得多慘,不用我提醒吧?妳要是忘
了,就等著看任宣的下場好了。」
看著臉色驟變的瞬花,老板輕輕吐出一口煙,「不然妳以為當年我為什麽不
收她入門。」
「難道不是因為她那時候胸太平麽?」瞬花反擊。
「嘖嘖,真是。」老板也不惱,手裏煙袋劃了個圈子,虛虛一點他胸口,
「離她遠點。月姬是個虛影,妄想撈月的人都會淹死的。」
瞬花卻沒有回答,他衹是抱緊膝蓋,對自己老板露出了一個從容微笑。
于是老板大人聳聳肩,不再說話。
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6
第十一章
任宣加完班回家的時候,是中午時分。
家裏靜悄悄的,叁條臥在最通風的客廳做狗皮狀的狗,衹有豌豆黃試圖跳起
來迎接他,還被糯米糕一巴掌拍在頭上按回去。
看著糯米糕,累得不行的任宣硬是從鼻孔裏擠出一聲不屑的哼,結果那狗看
都不看他一眼。
任宣冷哼變冷笑,走到廚房把垃圾袋拿出來,走到糯米糕面前,抓起狗食盆,
把裏面的狗糧一股腦倒光,袋口一扎,丟出房間。
讓丫裝大爺!
任宣滿意的拍拍手,把窗簾拉上,脫光衣服,蹲回去本來打算看看叁條狗沒
得狗糧可吃的囧樣,哪知道他悠閑踱出去的時候,糯米糕看他一眼,慢條斯理的
從客廳沙發底下拖出叁根藏好的狗咬膠,分了月餅和豌豆黃一狗一根,繼續淡定
啃。
……妳狠!任宣衹覺得胸口這口氣就好玄沒喘上來。
很清楚真惹翻了糯米糕,死得慘的衹有自己,任宣悻悻的回房,把自己摔向
那張天藍色的大床,慢慢吐出一口氣。
陡然間,覺得非常安靜。
糯米糕和月餅豌豆黃都是不愛叫的狗,這屋子裏沒了若素,就是一種無法形
容的寂寥。
一片深淺濃淡的藍,呼吸的時候仿佛沉在海底,吐氣的時候又像是浮在雲端,
卻都是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這麽多年,他都是獨自一個人過來。
高中畢業,到了這個陌生城市,摸爬滾打,整整十四年,他在這裏的人生即
將和不在這裏的人生平齊,但是,一直是一個人。
除了大學開學頭一個月的那些室友,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生活
了這麽長時間。、感覺很新鮮。
因為是同類,所以絕對不用擔心被看破之類的事情,相處就自然從容,而那
個女子從來不多話,一向都是安靜的待在他身邊,應和他偶爾的說話,聲調柔和
得可以撫慰人心。
就一個調教者而言,她無疑無懈可擊。
就是因為這樣優秀的女性,所以,他才會格外討厭吧?
偶爾靜下心來想,任宣也覺得自己的討厭沒有道理可言。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他討厭安若素,想看她挫敗痛苦。
她也一樣啊,她想的是如何征服他。
唔……似乎,他應該制造一個讓他看起來被她征服了的局面,這樣,會比較
有趣?
摸著下巴,他興味盎然起來。
把空調調到最低,他起身從冰箱裏取出了一桶冰,又冰了新的進去,在浴缸
裏放了涼水,一桶冰刷拉一聲倒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如此反復叁四次,鏡子裏映出來的人呈現出青白的顏色,他哆嗦著回臥室,
在空調的風口一站,感覺著身體上冰冷的水分被迅速吹幹。
先是冷,然後是混亂,麻木了片刻之後,一股詭異的熱流從身體裏傳遞了上
來。
再過一個小時左右,他就會開始發燒。
任宣如此判斷,慢慢矮下身子,蜷縮在了被空調吹得冰冷的地板上。
他在意識消失前,按下了空調的停止鍵。
若素回到家,看到的就是昏倒在地板上,全身赤裸發著高燒的任宣。
生病的任宣難纏得異乎尋常。
不肯吃藥不肯吃東西,絕對不肯上醫院,脾氣執拗又撒嬌,拖著若素不允許
她走開。
若素被他拖得焦頭爛額,好說歹說他也不聽,氣得甩手走人,卻被他從後面
一把拽住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這牙口說不定能和糯米糕較較勁了。看著手上汨汨冒血的牙印,若素心
裏一股火就慢慢涌上來,某種蟄伏在血液裏的嗜血又暴虐的因子讓她唇角不由得
抽了一抽,但是低頭一看那個咬了她一口就鬆口,委委屈屈蹲回棉被裏蜷成一小
團,衹露出一點點銀色發頂的家伙,那點慢慢上來的火就又慢慢下去了。
被咬的是我的指頭不是妳的尾巴好吧?
心裏轉著這樣的話,若素嘆了口氣,彎下身子,用力把他的腦袋挖出來,任
宣緊閉著眼,眼皮動得很快,一張臉蒼白著,衹顴骨附近不正常的緋紅著,一頭
一臉的汗。
伸手在他脖子上按了一下,頸上的動脈一跳跳的,體溫高的嚇人。
他唇邊還有自己的一線鮮血。
任宣蜷縮在那裏,微微發著抖,頭發汗濕,平常那麽漂亮又無所謂的男人,
這個時候柔弱得像是一衹被母親拋棄的奶狗。
嘆氣,覺得自己真是揀流浪動物的命,若素起身端了粥,放在床上的小桌上,
坐到他旁邊,把他整個抱在懷裏,讓他靠在自己胸前,又用棉被壓實了,才耐心
的一口一口喂他喝粥。
也許是意識已經半模糊了,剛才還打死不吃的混蛋狐狸這時候渾渾噩噩的張
嘴,乖巧的吞下了食物。調羹偶爾會壓到他的舌頭,任宣也不睜眼,就是軟軟的
哼一聲,甩甩頭抗議,那種日常無論如何絕對見不到的柔弱姿態,讓若素想笑,
卻在笑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嘆氣。
喂完食物和藥,若素去洗漱,剛抹了臉,就聽到臥室裏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
暴喝:「安若素!」
顧不得一臉沫子,她飛奔進去,看到任宣勉強睜著眼睛,虛弱又凶狠的瞪她,
若素心裏忽然就柔軟下來。
剛被她撿回來的糯米糕也是這樣的眼神。
一靠近就瞪她,還嗚嗚的低低咆哮齜牙,但是她一旦離遠一些,它又會異常
憤怒的對她狂吠,那種希望人靠近,但是又因為恐懼被傷害而狂躁的身影,跟面
前這銀發的男子慢慢重疊。
而他確實是誰都馴服不了,所以誰都拋棄了的,流浪的炸毛狐狸。
若素搖搖頭,笑起來,「還要幹嘛?」
任宣迷迷糊糊的皺起眉,張了一下嘴,大概因為嗓子實在疼得厲害,說不出
來話的關係,他眉毛更扭成一團,用力拍了拍身邊,拍得軟軟的枕頭蓬蓬的響,
若素苦笑,認命的先把滿臉的沫子都洗掉了,換好睡衣,鑽到他厚實的棉被窩裏。
哎,他發燒,她這個健康人也要在大夏天高溫35度裏不開空調陪著他裹棉
被發汗。
全當桑拿減肥好了。
若素樂觀的想,看著那頭混賬狐狸二話不說直接伸手抱住自己,把頭朝胸口
一埋,她顫抖了一下,忍耐住一腳想把他踹下去的衝動,慢慢試圖把他從身上拉
開,改成自己擁抱著他。她努力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在差點成功的時候。被他要
麽手一揮,要麽腳一架,給全數否定。
最後迷迷糊糊的任宣大概實在被她搞的很煩,幹脆一個翻身,徹底把她壓在
了下面,腦袋在她胸口上蹭了蹭,滿意睡去。
而被男人的體溫和氣息完全覆蓋的一瞬間,若素全身僵直——非常惡心,然
後,本能的想要抗拒。
她幾乎要立刻掙扎:怎樣也好,踢開,丟開,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床上,
讓他動彈部不得都好——太惡心了,這種居于人下,被別人所控制,所覆蓋的感
覺,太惡心了!!
但是在手指碰到任宣肩膀的時候,那種隔著睡衣都能感覺到的高熱,讓她猛
的警醒。
他是病人,不能這樣對他。
胸前趴伏著的男人呼吸漸漸平順,一直滾燙而不穩定的體溫也隨著他的入睡,
而逐漸平穩下來。
若素抬著手臂擋著臉,盡量不讓自己去感覺身體上的氣息和重量,衹覺得一
陣又一陣的惡心翻覆著胃。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這麽告誡自己,意識卻完全不受控制的集中在身體
上的男人身上。
即使遮擋著眼睛,隔著衣服,腦海裏也能清楚的勾勒出他的身體姿態,他的
觸感,他的體溫——猛的偏側過頭,她幹嘔起來。
嘔吐物的酸臭在雪白的地毯上蔓延開來,她腦子裏衹想著明天這一大塊地毯
都要拜托鐘點工阿姨送去洗,真貴的一筆幹洗費。
門口有狗低低的呼嚕聲,若素抬眼望去,看著糯米糕一雙看著她的漆黑眼睛,
明明確確的寫著擔心。她虛弱的笑了一下,搖搖頭,示意它不要過來,看好豌豆
黃,糯米糕定定看了她片刻,趕著豌豆黃向客廳去,若素閉了閉眼,卻感覺到指
尖有軟軟的濕潤觸感。
她睜開眼,一向懶洋洋能不動就不動的月餅正安詳的看著她。
並不是糯米糕那樣擔心的眼神,而是溫和的眼神。
「……我很好,沒事兒。」她拍了拍月餅的頭,月餅側著頭看了她片刻,又
舔了舔她的指尖,避開地上的臟污,在她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安靜的趴好。
在自己能感知的範圍內有了熟悉生物的氣息,若素覺得好過多了,胃裏不斷
翻涌的感覺慢慢被壓抑了下去。
胸前的男人忽然頓了頓,把她摟緊一點,模模糊糊皺著眉毛唸了一個安字,
她楞了楞,看著那張異常單純的睡顏,看了一會兒,苦笑起來,用手背蓋住自己
的眼睛。
安若素,妳可以再沒用一點。
任宣在她頸窩裏蹭了蹭,氣息忽然就濃烈了起來,若素渾身又是一僵,剛剛
壓下去的濃烈嘔吐感又濃烈了起來,她微一彎身,又要嘔吐,忽然就感覺到屬于
男性的,骨節分明的指頭,撫上了她的面頰。
「……安……」閉著眼睛的大狐狸喃喃自語,像是安撫她一樣,撫摸她的面
頰和頸子。
半昏迷半熟睡的人其實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要麽摸得人癢,要麽摸得人疼,
並不舒服。
但是他一疊聲含糊的喚著她:「安……安……安……」
嘔吐感神妙的消失。
若素衹覺得自己衹應該對天長嘆。
安若素,妳真得很沒用。
第十二章
任宣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醒的時候意識並不是很清醒,腦袋蹭了一圈,腦子裏那根管理智的弦才接上。
身下的觸感異常柔軟,他慢慢低頭,看到若素半蜷著身子,被他抱在懷裏。
在他印象裏,這個女人非常討厭在非命令的情況下被他擁抱。
這個,算是他特意把自己搞到發燒之後的報酬吧,還在疼的嗓子笑不出聲音,
任宣衹能扯扯唇角了事。
女人抗拒不了的,是生病的人,小孩,以及小動物。
會揀流浪狗回來養,還養的如此純良,這個女子應該是具備相當母性的吧,
現在證明,果然。
這一下,應該離她更近了吧。
微微笑著,他轉頭咳嗽了一聲,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聽到這一聲,模模糊糊
唔了一聲,眼睛半睜不睜,就伸出手向他額頭摸去,觸手的溫度讓她眉目稍微舒
展,唇角就隱約帶了一點上彎的弧度出來。
「……」細長眼睛眯細,任宣任那雙微涼手指撫摸過自己眉眼唇角,然後,
抬手,啪的一聲,打開。
窗外隱隱已經有了一線光亮,鳥叫的聲音遠遠的敲擊著玻璃,給人一種身處
叢林的錯覺。
他用力並不小,這一下清脆異常,在清晨的靜謐裏傳的尤其遼源。
若素頓了頓:她實在太累,伺候了發燒的任宣整整一天,剛剛睡著,即便感
覺到手上火辣辣的疼了一下,她還是沒能醒來,衹是嘟囔著一句什麽,再度抬手,
撫上任宣的面孔。
她掌心微涼,比這凌晨的空氣還要涼和柔軟。
醒來的時候身上非常幹爽,不會覺得渴,胃部也沒有空腹服藥之後的燒灼感,
床單和他昏迷之前的不一樣,應該是已經換了一套。
她把他照顧得妥妥貼貼。
這次任宣沒有揮開她的手,衹是慢慢俯下身去,在極近的距離裏凝視了她片
刻。
睡著的女子,纖弱得他衹手就能擰斷她的脖子。
閉上眼,她就是發是淡的,眉眼也是淡的,連嘴唇的顏色,也是淡的。
大概是高燒燒昏了頭,他鬼使神差的低頭,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卻在碰上的
時候,擰起了眉頭。
他沒有「觸電一樣彈起身體」,一是沒力氣,二是若素的嘴唇柔軟甜美,親
吻的觸感非常好。
任宣向來是想到了就做,這麽做之後代表什麽意義,容後再想。
眷戀的又啄了啄,任宣重新靠回她胸前,任宣閉上了眼。
懷裏人體的和臉上撫摸他面孔的手的溫度,都非常舒服。
于是他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若素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通知任宣的秘書,說任宣發燒了,
要請假。
對方顯然在任宣手底下做事時間長了,練出來一身鋼筋鐵骨一般的淡定,絲
毫沒有為毛任宣病了,她會知道,還她來請假的疑問。
抽身起來去做飯,腰卻被已經醒了的任宣摟住不放,生病了就死撒嬌的男人
抱著她不肯放手,她想了想,叫來糯米糕,讓它跳上床,在一人一狗不解的注視
下,扳開任宣的爪子,把糯米糕塞了進去。
「它比我暖和。」她解釋,然後在一人一狗驚詫過度「妳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的!」的眼神中,向廚房進發。
糯米糕不爽的看了一眼任宣,看主人一走,立刻就要跳開,卻被任宣壞笑著
一把按住,抓在懷裏。
妳不是不願意被爺抱麽,那爺就還非得抱妳了還就。
糯米糕也毛了,回頭就是一聲咆哮,大有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的架勢。
聽著他們兩個在屋子裏吵架,在廚房熬粥的若素搖搖頭苦笑,用木勺小心的
攪動鍋裏的粥,淺淺的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的手背上。
昨晚就是這衹手,撫摸上任宣的臉孔,卻被狠狠甩開。
昨晚她醒著,根本沒睡。
漫漫的就想起那個男人那時候的表情,凶狠的,傲慢的,不屑的,然而卻又
帶著一絲茫然和天真。
若素搖搖頭,慢慢蹲下,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心臟稍微有一點點疼。
怎麽辦?
任宣到禮拜二才能去上班,剛進辦公室,迎接他的就是好厚一疊文件。
震得他這樣的工作狂都哆嗦了一下。
轉頭抓來秘書長問怎麽回事,答:董事會不滿意標書,打回重做。
任宣立刻就發飆了,把秘書朝旁邊一甩,直殺樓上行政總裁室!
ZS的現任行政總裁謝移是任宣的學弟,兩個人在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但沒
什麽深交,八年前,ZS經歷過一輪很大的內部洗牌,謝移順利上位,那次洗牌,
任宣押對了寶,選擇站在最開始沒什麽人看好的謝移這邊,才有了今天的扶搖直
上。
衝進行政總裁辦公室,還沒等謝移衝上前去拍桌子,坐在寬大辦公桌的俊美
男人就對他比了個手勢,要他把門關上。
任宣陡然一醒,察覺到謝移早就知道他會上來,有話要和他說,轉身把門關
好,臉上的怒氣褪得幹幹凈凈,帶上平常一貫的吊兒郎當,雙手插在褲袋裏走過
去,斜斜坐上謝移的辦公桌,「來,說吧,有什麽心裏話就和哥說。」
謝移面無表情的看了看他,慎重的取出一個袋子,遞給他,示意他拆開看。
任宣吹著口哨拆開袋子,裏面赫然是一份標書。
看了一眼標書的抬頭,他就發現自己不怎麽笑得出來了。
那是一份針對大新銀行澳門保險業務的標書,和他正在做的那一份格式相同,
衹不過,是ZS最大的商業競爭對手,東環集團的標書。
這次對大新的競爭,作為X市乃至于全國都最具實力的金融集團之一,東環
確實也是相當積極的競爭,可以說,對ZS而言,這個昔日的冤家今日的對頭依
然是前進路線上最大的阻礙。
而最大競爭對手的標書,現在就在他手裏,這衹有一個可能——商業間諜。
在這點上任宣沒有任何心理潔癖,商場就是不見硝煙的戰場,妳不殺人人就
殺妳,衹要是有點規模的公司,就沒得什麽幹不幹凈,衹是比誰更臟一點而已。
迅速瀏覽一遍,任宣噝地吸了口氣,「……可靠嗎?這個。」
「可靠。」身穿一套黑色西裝,給人一種凌厲之感的俊美青年挑眉,「妳覺
得做的怎樣?」
任宣正仔細的再看一遍,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大約叁十分鐘,把標書放下,
任宣又是一貫嬉皮笑臉了。
「做的好啊,比我做的好多了。」
謝移聽了,臉上微微現出一點笑來,是冷淡而譏誚的,偏偏又透出一點欣賞
的意味,就糾結成一種妖異的美,「我最喜歡就是妳這點,承認自己不如別人。」
「嘖嘖,妳給我對等的情報,我也能做出來。」任宣撇嘴,揀了幾頁丟到他
面前,「做這份標書的人大概是從大新跳槽的吧,妳看他多熟悉大新內部?我說,
總裁,妳在責怪我無能之前,應該先把公關部先姦後殺,再姦再殺,精英傾巢出
動就給我了七頁半的報告——還是靠拉大行距擴大字符死拽出來的七頁半。」
謝移想了想,眨眨眼,淡淡的說,「準奏,朕準妳去姦殺個爽。」
任宣聳肩,哈了一聲,謝移卻是一笑,那張本來冷淡十分的俊美面容,因為
這一笑,陡然生動起來,幾乎有一種妖艷味道。他微微眯起那雙上挑的鳳眼看了
一眼任宣,又移到他手中的標書上,「給妳半個小時,背下上面的數字,重新做
一份標書,這個我要燒掉。」
「切,妳太小看我了。」任宣嗤之以鼻,「不然妳以為我第二遍為什麽要看
那麽久?」這麽說,任宣卻還是從頭翻起,認認真真看第叁遍。
「那妳還給我,我立刻燒掉。」
「不要。」斷然拒絕,「既然有能看第叁遍的機會,一定要看第叁遍,保證
萬無一失。」
「嘖,這就是我其次喜歡妳的地方啊。」向後仰靠而去,謝移敲了敲扶手,
「那就交給妳了,任宣。」
任宣從行政總裁室出來是中午的事情了,匆匆在若素的監督下把飯啃完,他
把投資開發部的主要負責人召集起來,喜氣洋洋的宣布,標書推翻重做,大家一
起來努力吧!
秘書室和一幹負責人客氣的對他豎起了中指。
他越發笑得春光燦爛,保守估計,那副嘴臉在手下看來,肯定比豬八戒惡心
出了至少百分之二十。
啊,對了對了,我給妳們幾個數字,妳們照著這個數字給我往下算,啊嗯?
叁天後給我交成品。
數字下發,大家哀號一聲,撲回座位上幹活,已經沒有對他繼續比中指的力
氣了。
看著手下人人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任宣站在自己辦公室地中央,很是得意
的叉腰仰天響亮的哈哈哈了叁聲,奔回座位前面幹活。
他真的不是S麽……
若素默默站在一旁,同情而淡定的拿出手機給鐘點工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
這幾天自己不回家,希望她能幫忙遛狗。
第十叁章
接下來到周末之前的叁天,整個投資開發部就是活生生的修羅場,所有人走
路的時候都把地板當任宣的脖子踏,殺氣騰騰到擠電梯的時候別的部門的人都驚
恐的朝旁邊縮。
如果硬要說有什麽好處的話,就是這叁天投資開發部沒有任何遲到早退,因
為大家集體以公司為家,幹活累就橫七豎八在椅子上挺尸,醒了繼續幹活。
據說偶爾有其他部門加班到深夜的,從投資開發部走過,信誓旦旦的說自己
看到了一簇一簇又一簇的鬼火在一堆死不瞑目的加班尸體上飄。
秘書室占了任宣的辦公室套間當基地,任宣就不客氣的占了執行總裁室當睡
房。
第一天的時候,謝移一早推開門,就看到自家地毯上主管投資的副總和副總
助理依偎在一起,睡成一個太極圖案,他想了想,上去把任宣叫醒,蹲在他面前
很誠懇的說,我裏間有床。
任宣一副二皮臉,說,單人床睡不下啊。
于是當天下午,在總裁室外一幹八卦愛好者的注目下,一張豪華雙人床運進
了休息室。然後,一臉曖昧的上去按按摸摸,最後滿意點頭,同意它抬進去的,
不是休息室的正主謝移,而是樓下的任宣。
那天,公司內部網桃色新聞激爆!
至于為什麽爆的都是:「驚悚!總裁終于推倒副總!」、「絕密新聞!副總
深情暗戀十餘年,終于告白成功!」這種往斷背方向去的料,就不得而知了……
而掩蓋在兩個男人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下,被完全忽視了女主角,淡定表態:
床挺好,就是有點小。
事實證明,商場上是沒有所謂省油燈這種產物的,大家拼的都是誰更不要臉
一點,既然謝移能從東環挖出來標書,那麽東環就能直接策反他們家策劃。
標書做出來的當天,投資開發部一個主管辭職,當天下午,任宣宣布,標書
內容泄漏,全體開發策劃部成員停職等待調查。
而此時,距離上交標書的最後期限,衹有五天了。
誰都清楚,在投資開發部全軍覆沒的現在,剩下一個喘氣的任宣,妳給他叁
腦袋他也不可能再做一份標書出來。
任宣完了。
這是公司裏對這次事件的一致評價。
他是謝移的嫡係人馬,這次泄密會直接動搖到謝移在董事局的地位——謝移
上位時間不久,上位的手法也是眾所周知的不光彩,這幾年在ZS根基雖然扎下,
卻不是太牢,這樣一個泄密計劃,如果他不能立刻把任宣這個馬前卒拱出去當替
罪羊,那麽被董事會的敵人吊起來示眾的很可能就是他。
謝移向來以心黑手狠著稱,在所有人都不懷疑他會棄卒保車的時候,他對任
宣下的裁定和任宣對整個投資開發部的人員下達的命令一樣:停職待查。
于是公司裏上下關于人事浮動猜測不定,任宣倒無所謂,收拾收拾,顛顛的
跟著若素回家,到家第一件事,是讓若素把叁衹狗狗暫時寄養到寵物店,若素要
他說明白為什麽寄養,任宣摸摸下巴,答了四個字:「工作需要。」
很清楚現在面前這個依舊笑嘻嘻的男人面臨的是什麽,若素略想了想,點頭
答應,和他一起送走了叁衹狗狗,半路又去大采購,回到家裏,任宣先拿走了她
的手機,又向她要來家裏的所有鑰匙,反鎖了房門,把鑰匙一揣,電話線一剪,
這個房間陡然就立刻成了完全封閉空間。
若素第一反應是真乃殺人放火必備條件。于是她抱臂而立,等著看任宣怎麽
殺人放火,對方把窗簾放好,叁下五除二把自己剝幹凈,回頭看了她一眼,奇怪
的說:「還等什麽,過來啊?」
「……妳是要我S妳還是要幹嘛?」上下打量他片刻,有點搞不清楚他到底
要幹嘛,若素慎重的問。
「當然是S我了。」這麽說著的時候,任宣理所當然的坐在大床中央,架起
了筆記本電腦,若素把他的話翻過來倒過去嚼了嚼,又看了看他的狀態,得出來
一個結論:他是要工作……吧?
任宣看都沒看她,甩手把一打資料丟到她懷裏,「我標了紅字的部分數字重
新按照我的指示修正。」
「……妳再能幹,單憑我們兩個是絕對沒有辦法在五天之內趕出一份新的標
書出來的。」若素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她確實很聰明,大學的知識也學得非常扎
實,但是做任宣的下手,她還沒這個本事,最多也就幫核對一下數據罷了。
「誰說我要趕新的標書出來了?啊嗯?」任宣從電腦後面抬起頭,模樣似笑
非笑,一雙細長眼睛好看的眯起來,銀發柔順,銳光流轉,分明一衹修煉成形的
狐妖。
「來,我問妳,我們沒法靠我一個人再趕一份標書出來,但是東環拿到我們
的標書,妳說來不來得及趁剩下的五天根據我們的標書,重新制作一份標書?」
若素在心裏算了算,點頭:「來得及。」
一手敲下鍵盤,柔和的鋼琴曲飄了出來,銀發的赤裸男人托著下頜,露出了
一個悠悠然又帶著惡意的表情,「好,那假如,他們拿走的標書裏的數字都被我
動過手腳了呢?」
「——!」若素倒吸一口氣,對面那個悠閑看她的男人衹是淡淡勾起唇角,
「標書沒有問題,衹是需要重新計算幾個核心數字,如果要做的工作衹是重新修
正數字,那麽即便是妳也做得到吧?雖然是因為妳履歷幹凈才選妳的,但是如果
連這麽簡單的東西都做不到,我也會很傷腦筋的。」
男人語氣平和,卻是一種對她不保有什麽水準以上期待的語氣,那一瞬間,
若素忽然有種錯覺:任宣遠比她本人還要清楚她本身的能力底限在哪裏。
胸膛裏慢慢翻騰起來的感情是,不甘心。
沒法和這個男人站在同一個高度。
她還太年輕,再怎麽天資聰穎,他和她之間,橫亙的是時間這條無法逾越的
洪流。
若素繃緊下頜,慢慢點了點頭。
跟任宣工作,確實就如同被S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佛。
高強度而又枯燥。
金融投資公司的投資開發部,聽起來名頭響亮又好聽,實際上就是跟最枯燥
的數字打交道,一遍一遍反復演算,用數字來預測未來的金融交易利潤和風險。
第四天,若素在又核算了一遍金融風險準備金的底限和上限以及產生的利潤
差額之後,看著滿屏在程式裏飛快奔跑的數字,她實在忍耐不住,跑到洗手間去
幹嘔了一番。
算得太惡心了,現在腦子裏一想到數字,就惡心的想吐。
沒有網絡,不和外界做一切聯係,工作48小時,睡10個小時,再工作,
反反復復來來回回演算數字,兩個人之間除了必要的交談,連話都不說,縮在自
己天藍色的洗手間角落裏,若素幾乎有一種錯覺,這個世界都是數字化的,而她
即將被這些數字所吞噬。
痛苦的閉上眼,她伸手按了按額頭,感覺到神經都在一跳一跳的疼。
她覺得自己根本幫不上任宣的忙。很多工作都是任宣駕輕就熟的,她做起來
確實磕磕絆絆,任宣本人也說了,之所以會選她,是因為在目前這個風聲鶴唳,
根本不知道內部還有沒有商業間諜的情況下,才迫不得已選了從認識到簽訂契約
到被邀請加入ZS都是純粹偶然的她。
和她的才能毫無關係。
想到這裏,不僅神經,胃部都開始疼痛起來。
洗手間的門輕輕滑開。
任宣推門而入。
不想也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示弱,若素扶著墻想站起來,卻被銀發的男人一
把撈住手臂,略嫌粗魯的拽了起來。
若素踉蹌一下,被他按在了洗手臺上。
鏡子裏的女人臉色慘白,眼神飄忽,眼下一片青黛,襯著淡色的眼眸淡色的
發絲,就象一個隨時都能灰飛煙滅的柔弱幽靈。
男人的指頭鉗制住她的下頜,命令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聽著,我選妳確實是因為妳履歷幹凈,但是,也因為我判斷妳至少不會拖
我的後腿。」
感覺到被他壓制在臂彎裏的女子掙扎了一下,任宣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指頭扳
起她的臉,幾乎將她整個人壓在寬大的洗手臺上。
「妳看看妳自己現在這樣子,象個喪家犬一樣,可以調教我的女人,原來不
過如此而已麽?」
「——!」若素幾乎轉頭就要破口大罵。但是額頭上一陣抽疼讓她閉起眼睛,
急急喘了一口氣,心底那股幾慾爆發的無明火慢慢下去,她不再掙扎,調勻了呼
吸,低低說道:「放手。」
任宣看看她,慢慢放開。
她沒有立刻轉身,而是輕輕掬了一捧溫水灑在臉上。
她凝視著鏡子裏自己:頭發濕淋淋的朝下滴水,臉色依舊慘白,眼底卻多了
一線銳利素色,無意義的笑了下,她看向鏡子裏倒映出來的男人的臉,「……打
氣的方式很特別。」
任宣靠在門口,撥了撥額頭上亂七八糟的頭發,「但是很有效不是嗎?」
「沒錯。」若素轉過身,輕巧的跳坐上洗手臺上,拽下架子上的毛巾丟到他
臉上,「作為謝禮……」
「嗯?」任宣站到她身旁,擰開了水龍頭洗臉,細膩的水流飛濺上她的指尖。
「怎樣?」
手指滑過他的頸項上那個鮮紅色的,證明他是自己所有物的項圈,若素微笑,
側頭,親吻其上扣在頸側的鎖扣,女子的聲音猶如一層菲薄的,甜美霧氣,「等
忙過了這陣子,會好好讓妳發泄的。」
她淡然笑道,跳下洗手臺,轉身離開。
第十四章
怎麽可能會輸給妳。
她在心裏說。
高強度到近乎于體力勞動的腦力勞動一直持續到了標書上交截至日當天,早
上八點,任宣隨便套上睡衣,拿出鑰匙開門,門口赫然是暫時客串快遞的謝移。
看到他身後的若素,謝移似笑非笑,也不多問,接過標書,毫不廢話,轉身
就走。
關上門,把身上的睡衣一甩,任宣就跟電池用完一樣,幹幹脆脆兩腳一軟就
坐到了地上。
若素在後面一架,好歹讓他沒砸到地面上。
任宣晃晃腦袋,口齒不清:「不行了……好困……」
昨晚他放若素去睡覺,自己埋頭幹了一夜,現在若素還能支撐,他是徹底不
行了。
若素咬牙架住他,把他弄到臥室,往床上一丟,剛要轉身出去,卻被任宣一
把拉住。
他口齒不清,「一起睡……」
我要去做飯打掃房間接狗狗回來總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妳趕緊去睡覺睡
醒了吃飯洗澡刮胡子——明明可以對著他直接說出來,但是看著把臉埋在被
子裏,胡子拉碴,眼窩深陷,連狐狸皮一樣的頭發都亂蓬蓬炸毛,話都說不利索
的男人,忽然就所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順從的被他象個大抱枕一樣抱住,她發現,居然已經不那麽惡心了。
她自從十七歲經歷過那次事件之後,就對于一切非自己主動下的和男性的生
理接觸都有著極端的厭惡。
在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連瞬花倒給她水,衹要她想到這杯子被男人碰過,她
都能吐出來。
而現在,這個男人即便抱著她,她也不會覺得想吐了。
這該算是習慣的力量麽?
翻個身,面對他,若素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她做了夢。
夢裏顛叁倒四的各種片段洶涌而來。紅的綠的藍的黑的,最後是一片淡去的
白。
雪白的顏色幾乎刺得人沒法睜眼,但是明明是那麽刺眼的光芒,她偏偏能看
到雪白裏一張又一張不懷好意的臉。-——女人的,男人的,臉孔們旋轉著扭曲,
伸出猩紅的舌頭,最後被光芒絞散,雪白裏帶了腥紅,有若被水衝洗過的剛剛切
割下來的肉,分外觸目可怕。
她慢慢蜷縮起來,捂住耳朵,環抱住自己。
讓她覺得自己會被溶化的光芒忽然消失,黯淡下來的光彩裏有人向她伸手,
聲音溫和,手指修長,對她說,我帶妳走。
她遲疑了一下,心底忽然有絕望涌了上來。
衹要搭上這衹手,自己就徹底的,遠離了正常的世界吧。
但是,她有什麽可選擇的呢?
她衹能選擇交付——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自己身子被晃了幾晃,意識朦朦
朧朧又飛快的轉回來,她睜開眼睛,旁邊那衹狐狸大爺很大爺的推推她胳膊,打
了個哈欠:「我餓了。」
態度理所當然的然她在心裏罵了一聲,日,卻也可奈何,掀被下床,從冰箱
裏端出菜來,丟到微波爐裏。
跟在她身後也晃晃悠悠到了廚房的任宣撓一撓頭,斜靠在門框上,語氣平淡:
「妳剛才做噩夢了嗎?」
若素正在調整微波爐上的開關,她頓了頓,無意義的啊了一聲。
任宣低聲哼笑,換了一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因為妳哭了。」
「……」若素忍下了立刻伸手去擦眼睛的衝動,衹是冷冷的看了任宣一眼,
「不要說這種會被立刻拆穿的謊言。」面頰上並沒有淚痕的觸感,她哭沒哭,自
己還不知道麽?
任宣繼續笑著,衹不過笑容饒有深意了起來,他舔了舔上唇,樣子色氣煽惑,
讓抬頭看他的若素心裏一窒。
男人悠悠閑閑的說:「那是因為我把妳的眼淚舔掉了啊~~」
微波爐恰好叮了一聲。
若素慢慢直起身子,面容上浮過了一線冷笑的意味,雙手環胸,「……看樣
子妳非常期待被調教是吧。」說完這句,她轉身向外走去,走過任宣身旁的時候,
一把拉住他頸子上的紅色項圈,讓毫無準備的男人一個趔趄。
任宣楞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反抗,但是看到女子那挺直的脊背,他微
微笑了笑,就踉踉蹌蹌著被她拖著走了。
把任宣這麽一路拖到隔壁的調教室,把他雙手懸空扣在鐵鏈上,雙腳扣上束
縛環。
女人對他露出了一個帶著被惹怒了的森冷意味的微笑,然後趨前,親吻他的
嘴唇。
冰冷而飽含怒氣的吻,在若素咬破他的唇角的一瞬間,濃烈了起來——鮮血
的氣味讓任宣興奮起來,他啃咬她,嘴唇厮磨,牙齒磕到牙齒,舌頭彼此絞殺,
她的鮮血和他的鮮血混雜而下,變成爆烈而血腥的情慾味道。
仿佛彼此決鬥一般的親吻裏,若素拉動拉杆,轟然一聲響,一具木馬從暗格
裏翻了出來。
若素結束了這個吻。
伸手取過木馬旁放置的一根九尾貓皮鞭,她唇畔是血,笑容妖異。
熟練的手腕一抖,九股鞭頭挽出一個漂亮的花,擊出數聲脆響,「來讓我快
樂吧,我的寵物。」
女人的笑容染著鮮血的味道。
第十五章
一直到最後被若素從木馬上放下來,他一直身處甜美的極樂地獄。
比上次更慘烈的是,這次任宣很堅強的挺了過來,到最後都沒有昏厥,他用
身體記住了若素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鞭,每一個痛楚和快樂。
被從木馬上放下來,任宣就癱倒在地毯上,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他衹能感
覺到若素俯下身子,分開他的雙腿,輕柔的給傷處敷上藥膏。
股間和大腿內側充血和破皮相當嚴重,幸虧謝移大發慈悲給了他接下來五天
假,不然他真的衹能螃蟹一樣橫著走路去上班了。
藥膏抹上去就是一股直衝腦門的激疼,他噝噝的抽這氣,肌肉反射性的抽搐。
不過藥倒是真好,疼過之後就清涼起來,不那麽火熱的漲疼。
他現在這樣子,確實沒法再移動,若素想了想,去隔壁取來了幾床厚厚的毯
子,鋪好,把任宣翻上去,跪坐到他腳邊,輕柔的揉著他淤血的腳踝和膝蓋。
女子的手勁剛剛好,不輕不重。
她掌心灼熱。
任宣從半垂下的銀發間斜睨了她一眼,積蓄了片刻力量,抬起手,搭在她的
膝蓋上。
若素的體溫不正常的高著。
任宣眯細眼看向坐在自己身畔,為自己揉捏的女子。
頭頂上是柔和而不刺眼的燈光,微微帶些暖黃,被若素的身體遮蔽成濃淡不
一的顏色,軟軟投到他的臉上。
女子垂下的容顏安謐靜好,有若夜裏徐徐盛開的花。
他的手搭上她膝蓋的時候,若素揉捏的手頓了一下,任宣微妙的挑高了唇角。
手指緩緩向前,堪堪碰到她黑色長裙堆集在腿上的縫隙,卻被若素衹手按住。
她沒有抬眼看他,依舊垂著眼。
任宣也沒有動,衹是安靜看她,才發現,原來她連睫毛都是淡色的。
她本來就是個淡色的女子。
從第一次看到她開始,她便安靜,從容。
然後,幹凈得讓人討厭。
人人紙醉金迷,人人墮落,衹有她幹凈柔軟,不突兀,不融入,亦不旁觀,
衹是存在——她明明和他一樣,懷抱污穢的慾望。
討厭她,就是從第一眼開始的。
她憑什麽幹凈?
任宣模模糊糊的想著,忽然就扯開唇角笑起來,唇邊她咬出的傷口綻裂,腥
的液體滾下來,若素猛的抬頭,任宣又笑起來。
看,這樣幹凈的外表下,不也是一頭獸麽,渴望著鮮血,稍微有一點血氣就
會引起慾望,會把獵物啃個幹幹凈凈的野獸嗎?
「想吻我嗎?」他嘶啞著聲音問她。
若素楞了楞,淡色的睫毛眨了眨,遲疑了一下,然後幾不可聞的點點頭,任
宣又笑,血在唇角流成一線,「那就吻吧,記得要把血全吞下去。」
若素看了他片刻,遲疑著,伏下身,舌尖滑過他的唇。
帶著鮮血的味道,然而溫柔甜美的親吻。
他張開嘴唇,若素的舌尖滑了進去,他模糊開口,「吶,若素,妳對我有慾
望嗎?」
手掌覆蓋下的肌肉緊了一下,那個女子在接吻中的回答宛若嘆息。
「是的……」
親吻在血跡被舔舐幹凈之後結束,若素的腰卻被任宣另外一衹手攬住,被迫
趴伏在他胸前,若素沒有反抗,尖削下頜擱在他的鎖骨上,呼吸可聞,心跳交疊。
兩個人就這樣,誰都沒有說話,過了片刻,若素微微閉了一下眼,然後開口:
「……對不起。」
「嗯?」挑眉。
「……遷怒了。」這次她自己失控,下手輕重,自己清楚,已經接近于虐待
了。
任宣其實挺想說自己難得這麽淋灕酣暢的被S一把,感覺很好很強大,但是
看了看她臉色,覺得到現在氣氛似乎不太適合說這麽人品的話,想了想,他說:
「……其實妳沒哭。」
若素沒說什麽,衹是搖搖頭。
安靜籠罩,方寸之間,諸神靜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任宣抬頭看向毛茸茸的天花板,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清淺,
「我曾喜歡過一個女孩子,是學校的校花,非常漂亮,作風大膽潑辣。」
「……」若素沒說話,衹是睜著一雙淺色的眼睛,等他繼續。
「我很快就追到她,兩個禮拜後,就逃課去了她家。」
「她對著我脫下衣服,然後我就逃了,這可是我人生裏到現在為止,唯一一
次落荒而逃哦。」
「為什麽?」
「因為我發現,我看著她赤裸的身體,我希望她踢我,打我,撕咬我。就算
那時候年紀小,也知道這是不對的。等我想明白,自己可以用情趣來打混過去嘛,
可以讓她狠狠的滿足我嘛,結果當我興衝衝的跑回去的時候,就被那姑娘哭著砸
了滿頭包。」
「……然後?」
「然後回去看了好多書,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變態。」他笑著這麽說,樣子從
容,伸出手,摸摸她的頭發,「就衹好離開家,逃得遠遠的,想著也許就要死在
親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了吧。」
「……不要說這麽幼稚又難過的話。」
「……幼稚又難過啊……確實呢,但是是實話啊。我父母都是教師,在內地
老實正統了一輩子的人,要是跟他們說,他們唯一的兒子是個M,要被人打,虐
待才會爽,面對普通女人硬都硬不起來的廢物,妳說他們會不會殺了我再自殺?」
任宣滿不在乎的笑著,那雙漆黑細長的眼睛微微滲著一點暗淡光彩。
等他說完,若素安靜了片刻,才靜靜的開口,「……我喜歡過一個不能喜歡
的人。而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人我不能喜歡。」
她說話時候,嘴唇開闔,抵在他鎖骨上的下頜振動,給他一種微妙感覺,她
繼續說道:「妳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性向的?」
「高叁。」
「我是高二,十六歲。」她無意義的微笑了一下,也許是燈光的緣故,她那
個笑容看起來慘淡而優雅,「妳想過要改變嗎?」
任宣搖頭,「我這個人從來順其自然。」
「但是我想過。」她輕聲說,「我喜歡那個人到了,如果對象是他的話,我
什麽都可以改。我甚至想過,衹要他也能喜歡我,我做M都無所謂,衹要他能喜
歡我。」
若素性格不算激烈,但是在性取向方面,她是徹徹底底的五分S。S&M的
評風係統中,最高是五分,傾向性由高到低排列,叁分是偶爾可以接受逆反角色,
嘗試與本身性向相反的角色,四分是在強迫情況下,可以嘗試,五分的S和M是
絕對不可能扮演相反角色的。
在這項評定裏,任宣是叁分的M,若素卻是五分的S。那妳真的很愛他,任
宣覺得自己應該這麽說,但是他發現自己說不出口,仿佛這句話說出來,他就承
認了什麽一樣,心底有微妙的抗拒,于是他什麽沒說,衹是順著他的脊背。
若素繼續安靜述說:「我下定了決心,他覺得我正常比較好的話,我就把所
有的本性壓抑下來,做個乖孩子,但是,某一天,我發現了,他不是我可以喜歡
的人,于是我幹了件蠢事,十七歲那年,我離家出走了。」
「……確實相當蠢。」任宣贊同她的自我評價若素笑著點點頭,「那時候懂
什麽啊,帶出來的錢花不到一個月就花光了,被房東趕出來,在街頭亂走,就看
到有小廣告,說什麽S&M俱樂部高薪招人的,就跟無頭蒼蠅一樣一頭撞了過去。」
「結果發現人家招的是M對吧?」任宣冷哼一聲。
正規的俱樂部,是不會通過招貼廣告之類的東西來招聘調教師的,至于街頭
小廣告那種,都是沒有正規營業資格,連魚龍混雜都說不上,衹有一堆食人魚的
半暗娼形式的俱樂部。
正規俱樂部,是不提供M服務的,因為俱樂部不能保證身為S的客人可以嚴
格按照規章操作,提供M服務的話,遇到個性格暴戾的生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要出人命。但是那些不正規的俱樂部,則大部分提供的是M服務,多半還兼營賣
春和違禁藥物交易,也衹有什麽都不知道的菜鳥才會去。
「是啊,差點被□。」若素笑起來,神色裏有一點點疲憊。
她吐出一口氣,長長的額發覆蓋下來,遮蔽了那雙淡色眼睛裏的眼神。
「然後,我殺了人。」
她抬頭,看向驚訝的瞪大眼睛的任宣,微笑,「我被人從那裏救出來的時候,
我身旁是一具尸體。妳知道尸檢的時候,法醫是怎麽說的嗎?」
「……怎麽說?」
「他說,這個男人被猛獸襲擊過嗎?」微笑,從容淡定,「我咬斷了他的喉
嚨。」
繼續安靜的微笑,「但是我沒有記憶了,我完全忘記了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她這麽笑著說,注視著對面的男人,任宣擰著眉毛,好看的眼睛直直看她。
很好,他沒有跳起來逃走。不錯,值得贊賞。
她不再說話,任宣則陷入了某種思索,從後面按住她腰的那衹手無意識的上
下撫摸,順著她的背脊和頭發,柔軟而帶有某種安靜意味。
第十六章
她這麽笑著說,注視著對面的男人,任宣擰著眉毛,好看的眼睛直直看她。
很好,他沒有跳起來逃走。不錯,值得贊賞。
她不再說話,任宣則陷入了某種思索,從後面按住她腰的那衹手無意識的上
下撫摸,順著她的背脊和頭發,柔軟而帶有某種安靜意味。
過了片刻,他慢慢開口,語氣很篤定:「……不會留任何案底的。」
「……啊?」
「嗯嗯,那時候妳沒成年,又是性侵犯案,安啦安啦,妳是正當防衛。」說
完任宣很得意的點點頭。
若素淡色的眼睛看著他,然後笑起來。
她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樣子象衹小小的貂。
皮毛幹凈,樣子小巧惹人憐愛。
任宣為自己的想象笑了一下,是啊,她是很象貂,看上去這樣柔軟幹凈,然
而內裏脾氣極壞,擅長記仇。
他滿意把話題轉回去,「妳說過,妳對我有慾望對吧?」
若素不曉得他為什麽這個時候把這個茬提起來,衹眼睛眨了眨,安靜看他,
任宣另外一衹手慢慢從她頸項上撫摸上來,下頜,嘴唇,鼻梁,眼睛,額頭,然
後從耳側滑下,按著她頸側脈動的血管,指尖柔軟而甜膩的移動,帶著一種微妙
的色情味道。
他聲音柔軟,偏偏帶了幾分片刻前呻吟的餘韻,撩人而美好,「說說看,妳
想進入我,還是被我進入?」
真是個無恥的問題啊……若素在心裏掂了掂,本來想給他一個隨便敷衍的答
案,但是看他一雙眼睛緊緊的看著自己,忽然就沒法說謊了。
她的氣息拂在他的唇角。
「……我想我是個男人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進入妳,占有妳。」
「嘖嘖,五分S的侵略性真是可怕。」任宣笑了笑,湊過去,吻了一下她顫
動的長睫。
「但是妳知道嗎,我想進入妳。若素,生平第一次,我想占有一個女人。即
便妳拒絕了,我還是希望可以占有妳。」
「……」若素沒有說話,任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若無其事的抱
著她翻身,向旁邊一滾,小小的打了個哈欠,若素拍拍他的臉,「困了?」
她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經折騰到半夜十一點了。
嗯嗯嗯,他用點頭表示自己的現狀,若素想了想,伸出手,摟抱住他的身體,
拽了條毯子蓋上他的身體。
「睡吧……」她率先閉上眼,靜靜的說。
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先醒的是任宣。
他是被餓到痙攣的胃疼醒的。昨天他是剛要吃飯就被若素按倒S了,到現在
水米未進,胃疼得一陣陣痙攣。
按著肚子縮起身體,他費力的推推若素,看著對方朦朦朧朧睜開眼睛,他惡
聲惡氣的說,「我餓了。」
若素過了幾秒才徹底清醒,看著面前胡子拉碴,比昨天看起來更落魄的任宣,
她忽然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臉,好心情的去做飯了。
吃完了飯,若素端著盤子出去,任宣覺得地板挺舒服的,腿和肌肉還在疼,
就幹脆賴在這裏不動地方,若素也隨他,還體貼的給他拿來了筆記本和手機,他
靠在堆在墻邊的抱枕上,查看電腦裏的郵件,看到一封的時候,他眼皮一跳,聽
到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按下筆記本,看向走來的若素。
若素拿過來的是一堆洗漱用品,他配合的仰起頭,一條熱毛巾覆上他的臉,
最開始的燙之後,一種臉部肌肉被完全舒活開的感覺升起,任宣舒服的吸了一口
氣,透過毛巾傳來,帶了熱度的空氣熨帖過嗓子和肺部,分外鮮活。
伺候他洗完臉,若素移開了靠枕,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從端過來的小框裏拿
出一把剃須刀。給他拍上剃須泡,安靜而專注的給他刮胡子。
剎那間,一切安靜下來,衹有電動剃須刀特有的嗡嗡聲在靜謐的空間裏傳遞
開來。
他被籠罩在若素安靜的影子裏。
那個女子小心翼翼,指尖細膩,沿著他肌理紋路小心按壓,為他整理儀容。
心底某個地方慢慢泛起了近似于溫柔的感覺,他什麽話也沒說,衹是安靜靠
在她懷裏,閉上眼睛。
謝移在把他踢出來欺敵的時候,許諾他可以連休五天,加上周末,放他一個
七天長假,任宣感激涕零。
他們這種高管,看起來閑,實則幾乎等于沒有長期休假,這七天假是近叁年
來任宣的第一個假期,結果因為這樣和那樣的不可抗力,他寶貴假期的前叁天全
部貢獻給了被他霸占來當床的調教室地板。
到了第四天,又是一個周日,好不容易不用橫著移動的任宣叉腰站在調教室
的毛毛毯上宣布,今天晚上有個S&M之間的相親派對。
除了提供服務的俱樂部,圈子裏還有一種類似于婚姻介紹所的中介所,正規
的中介所不經營賣春,入會者需要提供明確而詳細的個人資料和性向評分測驗,
經過反復審核,確定無誤之後,繳納一筆相當數量的會費,即可入會,中介所會
根據個人資料,定期安排派對,介紹會員內盡可能合適的對象介紹,如果有情投
意合的,而且在交往一段時間之後沒有分手,在叁年之內,中介所還要負責定期
電話訪問或者回訪,來確定雙方的安全——沒有辦法,S&M本身的特殊性決定
了這點。
這種因為對象彼此之間並不涉及金錢關係,彼此看順眼之後,建立的也是類
似于情侶的關係,安全保證也不低,會費雖然高,但是算起來還是比俱樂部便宜
很多,所以頗受到一部分圈子裏的人的歡迎。
若素倒真是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派對,她楞了一楞,看向任宣的眼神就慢慢
復雜起來。
任宣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大笑起來,好笑的伸過手擰了擰她的臉頰,「妳覺得我錢多是沒地方花怎
麽著?雇著妳還去找伴,衹不過他來郵件通知我,反正會費我都繳了,不去白不
去,正好也出去散散心。不然悶在家裏都悶壞了。」
若素斜睨他一眼,拍拍手,趴在一邊地毯上睡覺的月餅和豌豆黃就搖著尾巴
撲到她懷裏,輕輕咬著豌豆黃那對奇大無比的耳朵,她嘀咕:「我寧肯在家裏陪
寶貝……」
任宣不耐煩的抓住豌豆黃就想往外丟,手腕一涼,赫赫然糯米糕四顆叁四厘
米長的獠牙就抵在他手腕上,一人一狗僵持了一會兒,在糯米糕淡定的眼神裏,
任宣訕訕的把慾行不軌的爪子收了回來,咕噥著,「我衹是想去炫耀一下妳嘛…
…「
啊,想起來了,這個家伙在自己之前最高接受調教的記錄是20天,而現在,
他和自己待在一起,已經一個半月了。
好吧,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有點想炫耀了。
畢竟雖然她是這個城市裏最好的調教師之一,但是年紀太輕,不要說別人,
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和瞬花他們都不是一個等級的。
這次捕到了這衹狐狸,總覺得……有炫耀的資本一樣了。
若素嘆氣,說:「那妳過來幫我選衣服吧。」
如果他和她的目的是為了去炫耀,那麽就不能掃了大家的面子不是?
「……」若素覺得,交給他選衣服,或許是個錯誤==任宣選了一套黑底金
紅牡丹雲龍紋的老式織錦重緞旗袍,盤扣是銀色的大朵牡丹,和盤扣同色的掐牙
一水沿著細邊順滾下去,流水一樣流暢。
頭上被任宣鬆鬆綰了個發髻,黑色蕾絲當發帶,幹凈利落的比發髻略長一點,
拂在頸子旁,異常的嫵媚,簪子是老銀的,象牙的簪頭泛著舒服的舊黃,上面嵌
著寸把長的老銀絞絲流蘇,不亮,舒服的舊著。
絲襪是黑色的,配的是十分跟銀色係帶涼鞋,她坐在椅子上,一腳踏在任宣
肩上,一腳被任宣捧在掌心,小心的給她調整那綁縛上纖細腳踝的銀色帶子。
有種……王子正在給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錯覺。
可惜,她不是灰姑娘,他也不是王子。
若素慢慢垂下眼,卻聽到任宣柔聲喚她的名字,她抬頭,任宣已經給她穿好
了鞋子,洗好手,身子半矮,和她平視。
眼睛閉一下。他柔聲說,若素凝視他片刻,閉上了眼睛。
——她睫毛顫動,宛若一雙淡色的蝶翼。
有什麽清甜的味道隨著他拂過眼角的指尖,彌漫開來。
睜眼,她眼角已然染上一層薄薄煙紅。
男人少見的穿得比上班還正式,她選的素色襯衫,搭上一件白色的麻質外套,
銀色的頭發梳理整齊,細長眼睛慣常一般帶笑四顧,然後顧盼間微微開闔剎那,
有一種野生動物一般尖銳的壓迫感。
確實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來得優雅又狡猾的,銀色的狐狸。
現在,是屬于她的。
若素微笑,向他伸出一衹手,任宣也是一笑,禮貌頷首,在她手背上輕輕一
吻,隨即扶她起身。
他們是今晚派對的主角。
他和她都清楚這點,並從不懷疑,他們生來便該立于頂端,這是肉食動物的
自信。
第十七章
會場比若素想象中要來得更加……優雅。
格調之高甚至超過了他們調教師的聚會,私下問了一下任宣,一年接近七位
數字的會費,讓若素不禁有一種,「真不愧是消費者是大爺的年代」這樣的感慨。
入門的時候,笑容可掬的迎賓小姐向來賓們發放別在胸口的花朵,S佩戴的
花是唐菖蒲,葉片的數量表示S的性向評定等級,M佩戴的是雛菊,和唐菖蒲一
樣,葉片多寡表示評分。
顏色上也有玄機,紅色的表示有伴侶,衹是過來看看,綠色的則表示尋求伴
侶。若素和任宣各拈了一朵紅色唐菖蒲和雛菊,信步踱了進去。
今天是雞尾酒會,一幹人等衣香鬢影,讓人恍惚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踏入的
不是什麽S&M交友派對,而是某個上流社會的酒會。
不過,說真的,衝著那天價會費,能來這裏的,本來就是所謂的次世代新貴
們,不是二世祖就是任宣這種金融新貴,偶爾還有幾張經常在電視劇和電影裏會
看到的熟面孔。
他們衹能在這片刻的奢華空間裏苟延殘喘。
會場裏人不算太多,大概二叁十人,寬大得恰到好處,就方便小團體寒暄,
又方便尋找獵物的人四處游移,距離不近不遠。
兩個人進場的時候,四周安靜了一下,幾乎是立刻,所有人眼光都向這邊投
來。
極品M中號稱難攻不落的白狐,和最頂尖的調教師,S&M俱樂部的月姬。
這樣的組合十足吸引眼球,實在是等于爆料級別的。
任宣上門去踢S&M館,和若素較量一樣簽下契約的事兒,基本上圈子裏比
較上層這一塊,人盡皆知,這一個半月來,也算圈子裏熱門的話題。
投過來的眼光裏,一半好奇,一半幸災樂禍等著看熱鬧的,幸災樂禍那堆若
素一眼掃過去,發現多半都是S,看起來大半都吃過任宣的虧……唔,說不定其
中有幾筆賬也得算在自己腦袋上。
剛入行的時候,毫不讓人,也得罪了不少,不是瞬花罩著,少個胳膊腿兒什
麽的也很正常。
若素從來不吃素,她緊了緊挎著任宣的胳膊,淡定從容神仙姐姐態全開,優
雅微笑掃遍全場——太陽的,老娘還沒被甩妳們幸災樂禍個頭啊!
她不吃素,狐狸更加不吃素,拽著她從頭逛到尾,衹要看著面熟就打招呼,
最後到了一個人比較少的休息區,任宣笑得小狡猾又得意。
「爽了?」其實若素心裏也小得意。
「一會兒再遛一圈。」任宣同學顯然認為一圈還不怎麽夠。
若素不喝酒,她堅持S叁守則:一、絕不在過程中離開對方;二、絕不在過
程前或過程中食用任何帶刺激性的食物;叁,遵循安全自願原則,認真負責。她
個人是把第二條推衍到了極點,連平常也不喝。
任宣曾打趣她,說她象個清教徒,若素衹淡淡瞥了他一眼,說她混不正規的
小俱樂部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件事,一個S來買M,在進行之前,喝了不少酒,
把M綁好又塞上口塞,灌腸之後玩滴蠟,其實這也沒什麽,但是喝醉了的S一時
興起,對M使用了肛用低溫蠟燭。
口味真重啊……聽的時候任宣摸摸下巴,道,也沒啥吧,既然是專門肛用的
低溫蠟燭的話。
是啊,本來沒什麽,但是,妳知道他是拿什麽灌腸的嗎?若素笑意盈盈,任
宣卻不知覺打了個寒戰。
微笑,女子輕輕的說:酒精。
然後,喝醉了的S就翻身睡倒,等他醒了之後,M的內臟已經烤熟了。
結果,相當長一段時間,毛骨悚然的任宣不敢吃燒烤了。
再去給她取飲料的時候,拿著蘇打水,他想起這個段子,下意識的笑了笑,
走回去的腳步卻頓了一頓。
他轉身去拿酒的時候,若素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那是個可以用秀麗來形容的男人。
襯衫和外衣都是白色,裝束都是恰如其分,不張揚,但矜貴。
偏偏從雪白袖口裏延伸出的一截手腕,上扣著一個蛇形手環,黃金蛇身盤旋
彎曲,環繞曲折,極盡研態,拖曳著碎鑽翡翠一直蜿蜒到他指尖,越發襯出一線
伶仃拋斷一般妖異的美。
男人側坐著,幾乎將若素環住的姿態,他垂頭,和那個淡色女子說些什麽,
若素輕輕笑著,男人也笑,將手裏的杯子遞過去,若素不接,衹側著頭,就著他
的手小口的喝著——就像是伏在主人掌上,安心飲水的貂。
任宣高深莫測的眯起眼睛,遠遠看著暖色燈光下顯得曖昧從容的一對男女。
他認識那個男人。
洞開的頭牌,瞬花,之前被他蹬掉的一個調教師。
這身打扮雖然妖異,但是和他在俱樂部裏那驚人的銀座媽媽桑風格相比,驚
悚程度還是不夠同日而語的,于是他第二眼才認出來。
看起來,和他家小姐似乎頗為相熟的樣子呀~~~腦子裏這麽想著,任宣反
而不著急回去了,一手拿著若素的蘇打水,一手端著自己的Gin酒。
對面談得似乎越發開心,瞬花越發靠近她,說了什麽很好笑的話似的,若素
微嗔笑著捶了一下他,被他扶著肩膀,若素也不掙扎,順勢靠在他肩上,撩開他
微長的漆黑發絲,男人白皙耳垂上一枚血色耳釘,流光一樣輕輕一閃。
任宣笑了。
被瞬花圍在懷裏的若素大概沒看到,但是他可看了個清清楚楚,在若素撩開
他頭發的瞬間,瞬花向他這邊看來,兩人目光相接的剎那,他非常確定,那個秀
麗而妖異的男人,對他輕輕一笑。
不是挑釁的微笑,而是寬大容讓到近乎于憐憫的眼神。
就仿佛一個寬宏大量的收藏家,在心愛藏品被人覬覦的時候,投過去的眼神。
挑戰?瞬花認為他還不配。
嘖嘖,真是有趣。
然後,瞬花若無其事的調開了眼神。
任宣低笑起來,他笑得很厲害,肩膀都微微抖著,片刻之後,抬起眼睛,他
提著兩個杯子,走回休息區,碰到侍者,他低聲吩咐了一句,才俯身將酒杯放在
了玻璃桌上。
看到他過來,若素直起身子,拍拍身邊的位置,轉頭對瞬花笑道:「不需要
我介紹了吧?」
「是啊是啊,我到目前為止的S生涯裏,唯一的失敗呢。」沒給任宣揭瘡疤
的機會,瞬花大度的笑言,反而讓任宣說不出來場面又刻薄的話,並不是好對付
的角色啊,任宣立刻調整戰略,也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那是因為瞬花對我不
上心嘛,遇到合口味的M,我相信瞬花一定能調教得很開心的。」
若素敏感的察覺到了兩個男人之間微妙的暗潮洶涌,她剛要說些什麽緩和一
下,侍者過來,放下一個冰桶和一小碟鹽。
任宣忽然湊近若素,撒嬌一樣從小往上看著她,樣子可愛,仿佛側著頭研究
堅果的小狐狸。
若素不由自主放軟微笑,任宣說,我要喝酒。
沒有主人的命令,他不能進食亦不能飲水。
若素點點頭,對方卻把爪子伸到了她腰間。
他似乎想把她抱起來。
如果她足夠理智就該阻止她,若素想,開口問道:「……妳要做什麽?」
「喝酒啊。」聲音裏小小的委屈。
……喝酒有這樣喝法的嗎?不行,不能再慣著他毛病了,若素想著,但是卻
沒動,默許了他的行動,但是又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瞬花,瞬花微笑,一
副小孩子妳就順著他吧的表情。
看她沒有反對,銀毛狐狸笑顏逐開,連瞬花讓他不爽的表情都直接忽略了,
握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跨坐到自己的左腿上,他和她身體貼近,他切入
了她身體的中心。
任宣伸手抹過鹽碟,輕笑,「沒辦法嘛,要主人配合一下,Gin這種酒喝
起來就這麽麻煩呢。」
下一秒,站了細鹽的指頭滑過她的嘴唇,然後,男人的舌尖隨著掃過,將那
些還沒有溶化的鹽粒掃去,立刻遠離,咽入一口透明醇香的液體。
若素是真的楞了一下,隨即從他腿上站起來,冷聲說了一聲無聊,就向洗手
間而去。
嘖嘖,居然逃了,任宣輕笑,隨意的兩腿交疊,看向對面一直笑吟吟的男人。
對方輕輕拊掌,「很不錯。」
「啊,是嗎,真高興您也這麽覺得。」他亦微笑。
彼此都早過了看不順眼就跳起來掄拳頭的年紀,他們合該是不動聲色,優雅
的冷嘲熱諷,說話要場面刻薄,才是正道。
太極推搪,不巧,他也很擅長。
望著若素走去的方向,瞬花輕笑,「若素是個好孩子吧?」
「……是不是好孩子在下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倒是不折不扣的好女人。」
「是啊,她是可以不為其他一切所動,堅定貫徹自己始終的女人。這樣亂的
圈子裏,她不墮落,不附和,不憤世嫉俗,也不清高的旁觀,衹是安靜的活著。」
第十八章
任宣沒有接話,衹是晃著手裏的Gin酒。
瞬花慢慢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那雙看著若素的時候溫柔的眼睛,凝
視著任宣,沒有一絲感情,「……所以……」
「所以?」任宣半玩味半挑釁的重復他的話。
對面秀麗的男人忽然笑了起來。
一瞬間,他一身妖異秀麗盡褪,呈現的,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強大壓迫
感。
那絕不是一個S&M俱樂部的所謂頭牌調教師所能擁有的氣質。、那是一種
久居人上,從出生開始,就對自己位于食物鏈頂點一事毫無任何懷疑,肉食動物
才能擁有的氣質。
在這個男人眼裏,除了他自己和他認定的人,其他一切人,都不能算是人,
衹不過是供他支配的玩具或食糧罷了——任宣非常清楚的認知到了這一點。
瞬花的笑容漸漸變得險惡起來,那是一種毫不掩飾對對方的惡意,緩慢而確
實的,散發著一種劇毒一般的壓迫。
任宣覺得自己呼吸一窒,帶毒的氣息蔓延過來,他頓了頓,揚起的笑臉越發
燦爛,游刃有餘。
——如果是這種程度就認為他會被壓制的話,那真不知道是瞬花太小看他,
還是太高看了自己啊。漆黑的眼睛裏映著對面銀發男人燦爛到刺眼的笑容,瞬花
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帶著仿佛實體化的劇毒,「所以,不會給妳的,什麽都不
會給妳的。」
敏銳的捕捉到他的畫外之音,任宣依舊笑得春光燦爛,聲音也慵懶性感:
「……什麽都不給我?除了若素,還有什麽?」
「……」瞬花沒有回答,他看了片刻任宣,高深莫測的一笑,起身頷首告辭,
禮貌的道了一聲晚安之後,意味深長的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不久妳就會知道
了。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任先生。」
把第四捧水沃到臉上,臉上還是一陣燥熱。
若素抬頭,看著鏡子裏映出來的面孔。
面容嫣紅,有水珠滴滴滾落,發鬢染著晶瑩水滴,眉眼間婉然一線媚意。
真是沒用到了極點。
呻吟著額頭抵上鏡子,若素挫敗的嘆氣。
明明比那更色情的事情都做過,但是剛才在瞬花面前被任宣吻上的一瞬間,
她是真的害羞了。
一種無法形容的羞怯讓她落荒而逃。
果然之前都是兩個人所以沒什麽嗎?
哎……真想就這麽窩在廁所裏長蘑菇算了,一點都不想出去啊==就在她呻
吟來呻吟去的時候,外面傳來任宣的聲音,吊兒郎當,死不正經:「……若素,
妳再不出來,我就進去嘍~~」
思考一下,很悲哀的發現,如果自己再不出去,任宣大搖大擺闖進女廁所的
可能高的讓她想哭,若素又灑了一捧水在自己臉上,然後噼噼啪啪在臉上拍了幾
下,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臉,終于不那麽紅了,才走了出去。
任宣斜靠在洗手間旁邊休息區的沙發上,一手插在兜裏,一手無聊的晃著幾
枚硬幣,看她出來,露齒一笑,「我還以為妳掉裏面了穿越了呢。」說完,就上
前牽著她的手,走回會場。
他是那麽自然,就挽住她一起出去,而在被他拉住的一瞬間,若素覺得臉上
剛剛褪去的熱度,又慢慢的,上來了一點點。
前面的身影修長挺拔,銀色的頭發仿佛動物皮毛一般順滑柔亮。
若素想,自己若忽然站住不動,他會怎樣?
他會轉身,側頭,動物一樣打量自己,然後靠近她一點,問她怎麽了。
他問她的時候,必然聲音拖的綿長慵懶,有那麽一點點調笑的調子,然後在
她搖頭之後,牽著她的手繼續向前。
但是,卻不會永遠牽著她。
她和他之間,還有叁個半月的契約關係。
他僅僅是想征服她而已。
這麽想著的時候,身上那點因為他而起的熱度,就慢慢的慢慢的,平復了下
去,反而一點點涼汨了上來。
被任宣牽著手拽出去,塞到車裏,蜷在副駕駛位上,若素吸吸鼻子,小聲說:
「任宣,把外套給我。」
「怎麽?」任宣發動車子,無所謂的把衣服遞給她。
「……冷。」她輕聲說。把他的外套抱在懷裏,把臉埋了進去。
任宣的味道,淡淡的女用涼煙的味道,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曾在某個加班的黃昏,他斜靠在窗欞,銀色頭發蓋去所有表情,寬大街頭風
的衣服被風吹得搖曳動蕩,他指間夾著一星明滅的涼煙,小聲的哼著什麽。
曲調被風吹散,依稀是古早電影的插曲,那部片子她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
衹記得插曲響起的時候,有白衣女子從雪山之巔翩然而下,美得無法形容。
那時候的任宣,叁分寂寥,七分無所謂,看了卻讓人心疼。
他們沒有歸宿。
深吸一口氣,她抱緊了懷裏的衣服。
七天長假放完,任宣和若素回到公司,策劃開發部因為這次事情,換了叁個
主管,踢掉了二個基層人員,補上來的新人能力不錯,容貌也不錯,顯然是謝移
深刻的考慮了任宣的喜好,特意為他挑選的。
于是狐狸大爺表示他對組織上的換血相當滿意,然後跑上樓去和謝移說了一
聲,把那張舒服的大床搬下自己辦公室,繼續征用。
標書審核大約需要一個月,在七月中公布得標公司,這段期間,任宣的投資
開發部功成身退,該忙活的就是公關部了。請客吃飯什麽的是基本項目,真正需
要一科精英們上心的,是如何不動聲色的行賄和使用桃色炮彈。
這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有次任宣帶著兩個助理去赴一科安排的和大新一個
投資顧問的飯局,對方就私下暗示,看上他擺出去當花瓶的助理了,一科來探他
口風,被他陰惻惻的回了一句,爺這兒賣藝不賣身,要出臺去蘭桂坊,哪兒賣身
不賣藝的多,隨君挑選。
公關一科落荒而逃,任宣回辦公室冷笑,說蘭桂坊老嫖客,廟街古惑仔、叁
裏屯皮條男和ZS公關一科真不愧是一個級別的精華啊,笑趴下了一秘書室。
七月初的時候,其實標書就已經出來一個大概了,大新主管公關的副總出面,
在華亭會所擺了席面,請了幾家這次投標裏比較大的公司主管,有點就算買賣不
成仁義也在的味道。任宣自然在被邀之列,他帶了一科室長、秘書長和若素過去。
華亭會所就是上次派對的舉辦地,半個月內故地重游,上次是找樂子,這次
是正經生意上的應酬,任宣一邊開車一邊嘮叨,說請客吃飯就能看出一個公司的
品味來,衹選貴的不選對的,表示這家要面子,衹選對的不選貴的,表示這家實
惠,至于象大新這樣專選不怎麽對也不怎麽貴的,衹能讓人痛苦的扭過臉去。
秘書長嚴肅點頭稱是,是是,您下次請客,我給您約富臨,除了裝修讓人聯
想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之外,又貴又對,您面子大大的,成麽?
若素懶洋洋插了一句,他才不會去富臨呢,他肯定嫌人家雖然貴但是不夠破。
那是,任宣吊兒郎當單手掌著方向盤,回頭齜牙一笑,要去就去太平館,那
裝修四十年如一日的沒變化,有格調啊~~若素毫不客氣一巴掌招呼過去,看前
面!開妳的車去!
然後,誠如半個月前,瞬花在離開前胸有成竹的宣示一般,他們確實又見面
了。
同一個地方,不同的立場。
他們到的比較早,人還沒來齊,大家都沒上座,都在包廂的休息室裏閑聊,
大新的公關經理將他們一行迎進休息室,一座人都起身寒暄,其中泰半都是任宣
認識的,他含笑應對,在介紹到東環主管金融副總的時候,他不易察覺的怔了一
怔,隨即笑容綻開,向對方伸出手去。
他對面的男子,發色漆黑,眉目秀麗,略長發鬢下,白皙耳垂上鮮紅一點隱
溢流光。
正是瞬花。
任宣面色如常,笑意盈盈,「您好,鄙人ZS投資開發部任宣。」
對方溫文含笑,伸出來手掌白皙修長,卻溫度微涼,「東環金融部的華林,
初次見面,希望日後有合作的機會。」
任宣點頭,身後秘書互相交換名片,他坐在瞬花——不,華林身旁,兩個人
慢慢聊著業內的事,看上去就是他們這樣金融新貴初次見面,彼此不著痕跡探看
鋒芒一般完美。
原來,除了若素,就連這樁合作,也不會讓給我,對吧?
在閑聊的時候,借著添茶空檔,他轉頭瞥了一眼若素,那個女子面色如常,
衹是避免向他這邊看來。
他在蒸汽氤氳後微笑,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伸手輕輕握了一下若素的
手指,若素渾身輕輕一顫,再抬頭看他,他卻若無其事的轉身繼續和華林說話。
華林,上次妳說的那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吶。
華林抬手去拿茶壺給兩人添茶,這一瞬間,他和任宣挨得很近,銀發的男人
用極低極低,衹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不會給妳的,什麽都
不會給妳的。」
原句奉還。
若素也好,這個項目也好,都絕對不會讓給妳的。
華林聽了這句,臉上笑容絲毫未變,仿佛任宣剛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非常有
趣的笑話。
「嗯嗯,」他點頭,「那我就……滿懷希望的期待任總一展身手了。」
第十九章
整個飯局下來,大家都表現得恰如其分,從場面上看來絕對是賓主盡歡。
任宣的戰利品是一打名片,全丟給秘書整理,上車的時候他把若素趕到一邊,
自己開車,副駕駛位上女子沒有說話,襯著車窗外霓虹流光,便顯出她渾身上下
一種伶仃的蕭索。
任宣也極其難得的不呱噪,衹是沉默開車。
過了不知多久,過長的車程讓若素回過神來,眼前是卻燈花點點,一片流波。
——這城市在被擁抱在一彎碧水中,有若打翻的星星之城。
這裏是維多利亞港,以那位日不落帝國女王的名字所命名的海港,如今是觀
光勝地。
「……這裏太熱鬧了,不適合殺人滅口。」盯了片刻面前的海港,若素忽然
開口道。
任宣翻了個白眼,「這個笑話很冷。」
「……抱歉。」她輕聲說,看著自己足尖。
任宣從口袋裏掏出煙夾,拍出一根涼煙,抽了一口,才低聲道:「下車走走
吧。」
兩人慢慢的沿著海港走著,兩邊流光溢彩,人聲鼎沸,水面上星光和燈光一
並碎落成漣漪點點。
不知過了多久,任宣毫無預兆的開口,「……妳也不知道瞬花……啊,不,
華林是東環的人吧。」
若素輕輕嗯了一聲。
上次去派對的時候,任宣就知道她和瞬花交情非淺,但是他什麽都沒問,今
天和他出席飯局,意料之外的碰到了瞬花,她才陡然發現,她了解瞬花原來是那
樣少。
她知道瞬花叫華林,但是她不知道瞬花也是金融界的人,更不知道,他原來
是東環的人。
並不覺得瞬花有什麽不對,衹是……心裏略微惆悵。
她本來以為瞬花把她當成妹妹看待的——她是真心把瞬花當成兄長的。
現在這種時候,加上前陣子公司出的泄漏標書事件,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任
宣把話說清楚。
「……當初救了我的人就是瞬花。」前面是一段上坡路,她下意識的伸手拽
住了任宣的袖子,慢慢往上爬,任宣走在她前面略略一點的位置,沒有回頭,衹
是反握住她的手。
「瞬花很照顧我,他收留了我,教我技術,教我圈子裏的事情和規矩,然後
給我介紹工作,剛入行的時候年少氣盛,什麽都不懂,得罪了人也是靠他擺平…
…我這麽多年沒死在外面,多虧了他。「
這麽一想,忽然覺得該被責怪的就是自己了。
她似乎,沒有怎麽關心過瞬花。
因為他總是笑著,那麽強,又漂亮,于是傻兮兮的就覺得,他沒有什麽做不
到的,所以,就自以為給了對方空間似的,從來不過問瞬花的事情。
她慢慢站住,原地蹲下,半張臉埋在臂彎裏,一雙眼睛凝視著任宣,對方也
蹲下,一樣的姿勢,「累了麽?」
她搖搖頭,想一想,又點點頭。
任宣伸手摸摸她的頭,若素低地說了一句,「我本以為,瞬花把我當妹妹看
的……」
「他可從來沒有把妳當妹妹看。」任宣冷笑。「我不覺得哪個哥哥看妹妹的
眼神會是那個樣子。」
若素抬頭看他,夜色霓虹裏,任宣的面孔明滅不定,隱約帶了一絲妖異氣息,
男人冷笑聲音裏隱約帶了一線金屬顫音,「他瞪著我的時候,眼神裏清清楚楚寫
得是,別碰我的女人。」
「——!」若素猛的抬起頭,卻被男人的指頭撫觸上唇角。
任宣聲音一點點柔和下來,「妳太遲鈍了,妳完全沒有注意到妳周圍的男人
怎麽看妳。」
「妳住在妳的城堡裏,荒謬的認為它堅不可摧,但是實際上,誰都可以輕易
突破。」
「妳根本就不知道看著妳的男人們抱著怎樣的慾望。」
「……」若素陡然覺得一寒,她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的男人,「……妳呢,
妳對我抱持著什麽樣的慾望呢?」
「……」任宣微笑,側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他說,我想抱妳,插入妳,從內部撕開妳,把妳弄壞。
那是純然男性的,凶暴又乖戾的慾望。
用甜美的聲音說完這句,他拍拍若素的臉,把她拉起來,慢慢又沿著維多利
亞港而去。
聽了這句,若素大概楞了片刻,隨即,她也微笑起來。
是麽,原來,和她所抱有的,是一樣的慾望呢。
離開了會場,華林回到自宅,打開門的時候,發現燈光搖曳,他楞了一下,
在看到施施然從廚房走出來的身影時,了然的一笑。
「妳來了啊,早說妳來了,我也提前回來。」
「要給妳驚喜嘛~~」洞開的老板,阿芙蓉阿少爺,悠悠閑閑朝客廳裏足以
把自己陷下去的沙發一坐,上下打量他幾眼,「怎麽,今天看起來心情不好?今
天沒見著安姑娘?」
「見到了。」
阿芙蓉悠悠然的想想,唇角一勾,「明白了,不光見著她,還見著任宣了吧?」
「是啊,見著他了,很難得,他向我挑釁呢。」
「誰讓妳常年不在國內。」阿芙蓉聳肩,「他挑釁妳什麽了?」
華林輕輕一笑,拉開冰箱,不回答這個話題,「要喝什麽?」
「我自己拿了,妳要喝什麽拿什麽吧。」阿芙蓉從來就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
麽寫,他揮揮手,渾然不覺自己踏在別人地盤上,一副他是主人的架勢,華林也
不和他計較,拿出一瓶香檳,給自己倒了一點,轉身看向他。
「說吧,來找我做什麽。」
阿芙蓉沒說話,他斜靠在沙發上,看了會兒華林,慢悠悠抬手,審視著鑲嵌
著水晶甲片的指頭,過了一會兒,才一笑,開口說話,眼神卻還是在自己的指甲
上,「老大說,是時候了。」
「……要開始了嗎?」
「嗯,要開始了。」
「……」極其難得的猶豫了一下,華林側頭,低低問了一句,「……老大有
沒有說,若素怎麽處置?」
「嘛嘛,妳覺得按照老大的性格,他會怎麽說?」阿芙蓉反問。
華林沉默片刻,阿芙蓉笑起來,這個本城最好的S&M俱樂部的主人擁有一
張足以被稱為女子一般美麗的臉,裝扮妖冶,但是這麽一笑的時候,卻一點女氣
也沒有,反而有一種從容灑脫的氣質。「她可是老大心愛的人吶,傷是不能傷,
妳要是能利用,也請盡量,老大不會介意這方面的。」阿芙蓉悠閑的笑道:「我
說過的,現在的局面,該警惕的是任宣,該倒霉的也是任宣——衹要妳不摻和進
去。」
「……妳知道我不可能不摻和進去。」他幾乎有些暴躁的說「——我不知道。」
阿芙蓉從容平靜的一句話,成功的讓華林閉上了嘴,「妳衹要記著,事成之
後,妳會獲得ZS百分之二的股份就可以了,專心做老大交代下來的事情,剩下
的,妳全都不用去想。」
「……不可能。」華林冷冷一笑,秀麗容顏上陡然有了一層蕭殺之氣,「妳
知道今天任宣對我說什麽嗎?他對我說,若素不會讓給我,他什麽都不會給我。」
「……小鬼……」阿芙蓉幾不可聞的嘀咕,「還是兩個。」
斜睨他一眼,華林慢慢飲下杯中的酒,神態依然是蕭殺陰鬱的,「他居然敢
對我這麽說——」
他居然敢!想到片刻前銀發男人的示威,他唇角冷笑的弧度就越發挑高。
「……隨便妳們吧。」建議說第一次是好心,第二次是基于朋友的道義,再
說第叁次,就是對牛彈琴的人不對了,從來都遵循這個原則,阿芙蓉淡道。
起身,一身ASY最新套裝的洞開老板走向客廳的落地窗,外面是百萬夜景,
美麗無雙。
「反正,妳衹要清楚自己做什麽就好了,這件事裏,我是協力者,若素是不
知情的局外人,妳是當事人,妳記得這點就好了。」
這是阿芙蓉最後的忠告。
華林的回應是冷冷一笑,一口飲盡杯中酒液。
阿芙蓉聳肩。
這劇戲裏,他衹是個配角,愛恨情仇,都和他沒有關係。
在揭標前的一個禮拜,若素接到華林一個短信,約她中午出來見個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和任宣請了假。
任宣沒問她要去幹嘛,爽快答應,倒是她在出去之前,小聲和他說,要去和
華林見面。
他沒什麽表示,衹是拖長了語調哦了一聲,要求一個親吻做報酬。
若素卻推開了他,對他說,等回來再吻。
任宣好奇問為什麽,她低頭說,因為現在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沒法仔細好好
的吻他。
說完這句,她轉身告辭,任宣等她走了好一會,才抬起手,摸了一下臉皮,
發現,自己臉上居然有了微微的熱度。
真TMD的糟糕。
明明是更親密的動作都做過了。但是,他一向的厚顏無恥,就在剛才那句清
純的問句裏,破功了。
真糟糕真糟糕。
他默唸無數遍,看向樓下女子纖細的身影走入對街一家茶餐廳中,和靠在窗
邊的秀麗男子有說有笑。
他並不知道,就在他樓上,謝移也站在窗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
第二十章
其實華林找她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就是問一問她的近況,聊聊天。
在華林的打算裏,他本以為若素會問他職業上的事情,哪知若素卻什麽都沒
問,態度還是象以前一樣坦然。
一瞬間,華林覺得自己幾乎要怨恨起來。
四年了,整整四年,她從未問過他關于他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卻原來,還是湮滅于眾生了。
他怨毒的想著,卻隨即慢慢在內心苦笑出來。
他對面的女子爽快的大刀闊斧的舀著碗裏的鱔絲豬肝粥,他輕輕搖搖頭,不,
不是不關心,衹是她會認為不過問他的事情,是對他的尊重吧。
他很清楚自己在若素眼裏是什麽樣子:他在她眼裏大概是英明神武,無所不
能,于是她信任他能處理好一切,所以不過問,而他也恰好本質驕傲,在她面前,
衹能更加驕傲,他便從善如流,什麽都不說。
他了解這個女子,但是,也許,她並不了解他。
在分手的時候,華林想了想,決定還是開口解釋,「……若素。」
「嗯?」她當時正起身,聽到他叫她的名字,轉過身來,眼睛色素淺淡,柔
和的看他。
「……我在東環的事情,並不是有意瞞妳。」斟酌了一下,他開口。
他確實不是有意瞞他,衹是覺得很多事情,她還是不要牽扯進去會比較好。
若素頓了頓,隨即非常柔和的笑了起來。她點點頭,低聲道:「嗯,我知道
的。瞬花妳是為了我好……」
她想了想,坐回去,雙手輕輕的握著,放在了桌面上,「……說起來,我倒
真有個問題要問妳。」
華林心裏莫名一緊,卻又立刻放鬆下來。他笑道:「妳說。」
若素難得的真正猶豫了一下,彼此相扣的指頭稍微緊了緊,才輕聲道:「…
…我想問,如果是在東環的話,那……妳對我的事情……」
「……妳和『他』的事情我都知道。」華林知道她想問什麽,搶先截斷她的
話,「妳們的關係我也知道。」
哦了一聲,若素繼續輕聲問道:「啊,如果是『他』說的話,那麽妳們應該
是很好的朋友了……那麽,當初妳——她想問,四年前他把她救出來的時候是不
是也和那個人有關,但是在她開口問出來之前,就被斷然否決了。
很清楚她要問什麽,「——不,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妳是誰。」華林低聲打
斷她的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感覺到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的涼著,說到這裏,
他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候,聲音裏帶了一種疲憊一般的嘶啞,「……原來妳認為,
我一切都早已知道,接近妳,也是因為『他』,是嗎?」
他猜到了,她會這樣想。但是若素說出來的時候,卻還是心底微微有一線疼
痛的。
若素低低啊了一聲,反手握住他的指頭,整個人湊過去,從下往上看他秀麗
面容,可愛的笑了起來,「我承認我這樣想過,但是,瞬花說了不是的話,就不
是。」
她相信他,衹要他說不是,那麽就不是了。
瞬花說他和那個人沒有關係,那麽她就相信他。
「……妳放心,妳的事情,那個人都不知道。」華林苦笑道:「我沒有告訴
他。」
「……我知道。」想也知道她課餘時間一直在S&M俱樂部打工的事情,
『他』根本不知道,不然,依照『他』的性格,俱樂部早被拆了一萬次了。
這要歸功于第一,那個人實在太忙了,對她又足夠尊重,沒有派人監視她或
者調查她,第二,大概是她長那麽大,除了十七歲那一年離家出走之外,乖得不
像話的緣故吧——不過那次離家出走被歸為叛逆期就這麽敷衍過去了,倒是天大
的幸運。
「那我現在在ZS的事……」
「這個『他』不可能不知道。」華林淡然道。
那麽,也就是『他』默許了的意思吧?若素點點頭,不再說話。
進來時候那種纏繞著她,幾乎肉眼可見的陰鬱氣息,現在已經消散無形,華
林若有所思的看著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指,忽然靜靜的笑了:「……我記得,以
前就算我碰妳,也不行呢。」
「——!」若素陡然驚了一下,她下意識的想抽回手指,卻不料男人在同時
施加了力道,她衹覺得指骨一陣發疼,噝了一聲,抬眼看過去,華林溫柔的對她
微笑。
手指上的力道卻慢慢的,一點點加重。
「……因為任宣對吧?」慢慢的這麽說著,他唇角弧度挑高一點,鬆手。
手指上還殘留著疼痛和異性的體溫,那一瞬間,若素衹覺得毛骨悚然。
匆匆告別了華林,若素推開餐廳的門,條件反射的抬手去擋眼睛,卻不料頭
上落下了一片柔和的陰影。
抬頭,任宣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打著一把雖然很精致,但是他拿在手裏就異
常可笑的白色小洋傘,看她抬頭,他音調懶懶拖長,「魔男急宅送,發現妳沒拿
傘出來……」說到這裏,他輕輕碰了碰若素淡色的頭發,「不是怕曬嗎?嗯?」
白化病是不能太長時間被陽光直射的。
若素心裏一暖,嗯了一聲,任宣長長的輕笑了一聲,抓住她的手,向對面的
辦公室而去。
他的指頭溫暖修長,指尖有常年敲打鍵盤留下的,摸起來很舒服的細繭。
趁著若素左右張望過馬路的時候,他回頭,對店裏的華林輕輕一笑。
拜拜~他用唇形無聲的華林說,唇畔含笑,雲淡風輕。
揭標是在七月十五號,這天一早,任宣就帶著秘書去了大新在本城的總部,
在公證員的公證下,大新澳門總經理宣讀了標書,中標的是ZS。雙方合作涉及
投資額投資額是43億港幣,分叁年四期注入,是大新澳門保險公司賬面額的同
比投資,公司上市後,ZS承諾五年內不減持股份,澳門保險公司同時可代理Z
S旗下的保險產品和理財投資產品,ZS承諾五年之內授予澳門地區獨家銷售權。
ZS和大新兩家皆大歡喜。
在場的人都是商場多少年打混過來的,華林第一個向任宣伸手,笑容真誠,
眼神熱枕,一串「少年有為」、「恭喜恭喜」說下來,熟極而流。
任宣卻清楚,這不過是個開始。
他沒有從華林眼裏看到一點意外,仿佛ZS得標早在預料,而且,眼底竟然
真的不帶一絲沮喪。
——這不過是一局棋的第一步而已,他笑著,微笑從容,是這樣無聲述說。
任宣也回以微笑。
——沒關係,我全力奉陪,看棋局終了,到底誰哭誰笑。
兩人握手,友好道別。
任宣春風滿面回了自家,向謝移繳了任務,回到自己辦公室,第一時間閃入
洗手間,又探出腦袋,叫秘書去管打掃衛生的阿姨要來84消毒水,也不管自己
指頭受得了受不了,他也不兌,直接倒下用力搓洗。
太惡心了,跟華林握手了!不洗幹凈會中毒的!
看著水池裏迅速滲下去的泡泡,任宣忽然有了奇怪想法:不知道華林現在是
不是也在拼命洗手?是拿洗潔精還是洗手液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答案是,華林洗手用的是來素水。
84對來素水,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既然已經得標了,接下來首要任務就是要派遣財務小組到大新的澳門銀行去
監督資本核算和賬面清理。
任宣派了投資開發部最精英的一室一科過去,順帶打包了自己一個秘書過去,
要求一天兩次向他實時匯報清查情況。
即便這樣,他幾乎叁兩天就要飛一次澳門,監督核對清算出來的數據,順帶
和原公司的員工打好關係,被人帶著四處拜碼頭——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是
生意人,賺錢為上。
他現在兩個助理,一個是若素,另外一個叫李靜,任宣看上她的是上圍波濤
洶涌,腰肢盈盈一握,配上一張冶艷面孔,波浪酒紅長發。
平常出門應酬都是帶她,最近幾個月有了若素,去哪裏都帶著若素,把她拋
在一邊。
任宣毫不猶豫把華林當情場上頭號敵手,中標之後,每次應酬他都小心了幾
分,但凡估計能碰到華林的場合,他都帶上李靜,力求盡量不讓若素和華林有見
面的機會,這一下,李靜重新被從冷宮裏挖了出來,她滿心得意,剛想對若素這
個新人來個舊人笑,哪知道任宣要去澳門,本以為一定會帶她,沒想到卻再度把
她甩下,衹帶了若素走,頓時氣得咬碎銀牙。
結果若素都看不過去了,說李靜同學叁五不時裝不小心打碎我的杯子啦,弄
濕我的文件啦,把我支使得滿樓跑啦,都是小事,但是我覺得吧,妳現在真應該
好好安撫安撫她。
任宣不明所以然,若素嘆氣,答,我真怕她為了討妳歡心,被刺激的幹出傻
事來。
能幹出來什麽啊?任宣打了聲哈哈,也沒往心裏去,不過往澳門帶人倒也記
得換著帶了,結果,他沒想到,在八月初,李靜真的為了討他歡心,幹了件傻事
出來。
傻到把他們一伙人都搭進去不得不給她收拾爛尾的傻事。
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6
第二十一章
八月初,恰逢要審核最後一季的預算報表和產品計劃,結果澳門那邊又出了
點岔子,需要任宣過去盯,看了一眼撲在預算報表上眼睛都綠了的四個秘書和一
群精算師們,任宣摸摸鼻子,把「妳們誰和我去澳門算賬啊」這句話咽回去,帶
了若素當半個秘書用,又帶上李靜,一起飛赴澳門。
和動物界相反,人類的雌性在優秀——盡管這個游戲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金
玉其外——的雄性面前,總有一種類似于攀比的做法,為了在任宣面前把若素比
下去,李靜從頭到尾仔細打扮了一番。她本來就漂亮,這一打扮越發出挑,生生
就把若素壓了下去。
任宣樂得保養眼睛,也無所謂。
澳門歷來由幾個大姓把持,ZS之前一直沒有辦法介入澳門的市場,這次借
由澳門銀行保險公司來打通關節,但是卻衹能在中層打轉,接觸不到真正的上層。
這次出的紕漏就是有人刻意為難,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是一想到如果不能
疏通關節,光是未來五年要應付這樣的小手段,任宣就覺得一陣頭疼,暗地裏又
把公關部那堆廢物點心痛罵了一頓到達澳門的當天晚上,有人請客就Pub消遣,
李靜打扮得比坐臺小姐還花哨,巧笑倩兮,周旋反復,一幹男人都圍著她轉,若
素樂得自己窩在角落裏喝她的蘇打水——所以說,小說裏那些飄逸出塵的女主角
淡極花更艷的出場奪男主角眼球,基本是扯淡,男人這東西,除了個別審美異常
的,衹要裙子不飄妳愛飄不飄,看的都是波濤洶涌峰巒疊嶂,所以,即便安若素
貴為女主角,她也被很順理成章的丟邊曬去了。
但是李靜打扮得實在是太出挑了,一群人坐了快一個多鐘頭,就有個青年從
鄰桌過來,問李靜什麽時候可以轉臺,保證那邊酒開得比這桌多——原來把她當
成坐臺小姐了。
李靜的舅舅是人事部一個小頭頭,本人長得漂亮,又加上是任宣的屬下,本
人除了熱切想當任夫人之外,為人不壞,誰都讓她七八分,被慣得多少有點小姐
病出來,今天又多少喝了點酒,又是當著若素的面,面子是首要的,聽了這句,
二話不說,手腕一翻,潑了那青年一臉,青年立刻就要發作,但是掃了一眼四周,
壓了下來,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青年長得其貌不揚,但是掃的那一眼,狠戾非常,若素看了心裏一驚。
她這個圈子裏魚龍混雜得厲害,能在城裏開下去的俱樂部,哪個不是背後有
人撐腰,道上人來去見得多了,怎麽也練出兩叁分眼力,她下意識就向任宣看去,
任宣也在看她,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她也點點頭。
倒了快十二點,李靜喝得有點多,朝酒吧後門走去,想要透透氣醒酒,若素
看了一眼鄰桌,發現對方沒什麽動靜,但是保險起見,還是跟了出去。
剛拐過一跳陰暗狹窄的走道,她看到的就是李靜軟軟倒下的景象——幾乎就
在同時,她頸上一疼,她整個人向前倒去——等十分鐘後擔心他們的任宣出來的
時候,外面空無一人,地面上衹有一副摔壞了的眼鏡。
任宣二話不說,奔回室內,發現鄰桌人果然已經結賬離開了,他對酒保說,
請告訴我那桌人是誰,我的同伴們被他們帶走了。
他用的是敬語,態度禮貌,還是笑嘻嘻的,酒保斜睨了一眼他,沒說話,他
繼續微笑,慢慢的補了一句,我倒是不擔心她們,我比較擔心的是帶走她們的人,
上帝保佑,希望她們在我趕到之前,不會咬斷所有人的喉嚨。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酒保立刻非常合作的告知了那桌人的底細,任宣塞了
一百澳元的小費給他,轉身走人。『旁邊的人小聲對酒保說:「妳怎麽這麽爽快
就告訴他了?六少爺是好得罪的嗎?」
酒吧半晌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心有餘悸的摸上了自己的喉嚨。
「……妳懂什麽,我要是不說,就會被他撕開喉嚨的。」
而且是,殘忍的,慢慢洞穿皮肉,撕扯開軟骨,拉扯出氣管和血管的方式那
個銀發的男人微笑著,用眼神告訴他,違逆他的下場。
他微笑著無聲告訴他,相信我,如果不按照我的心意去做,我會讓妳付出妳
所能付出的,最高的代價。
酒保相信,那個銀發的男人做得出,亦,做得到。
被擊中後頸的時候,若素並沒有失去意識,自從十七歲那一年差點被□之後,
她就在防身術方面下了相當的功夫,那一擊並不能讓她昏迷。
大概是看起來太過柔弱吧,她們沒有被捆起來,衹是跟丟麻袋一樣摞在後座
上,她現在唯一比較慶幸的衹有一個,就是她很好運的被摞在上面了。
車子大概開了十分鐘,她們被弄下車,是一幢別墅,被丟到了一個看似是臥
室的地方,男人們就退了下去,正主應該過一會兒就會出場了。
觀察了一下房間,感覺到身邊的女子快要醒了,在李靜尖叫出來前,她一把
按住了她的嘴,把慘叫悶回了胸中。
「……別叫,妳叫起來我們的處境會更麻煩。」
李靜酒勁都下去了,她並不笨,想一想就立刻明白自己什麽處境,她臉色慘
白,顫抖著點了點頭,若素眯起眼睛,透過虛掩的門向外看去,一個感覺上是正
主的人正背對著她們和手下談話,從她角度看去,細腰長腿,背部線條很漂亮。
她眯起了眼睛:很不錯的貨色。
「……李靜,我可以救妳,但是妳要答應我。」她淡淡說道,眼睛沒有離開
門外那個青年身上。
李靜這時候衹能點頭如搗蒜了,若素很滿意,「好,那妳答應我,以後不要
打翻我的杯子、弄濕我的杯子,要送的文件一次性給我,可以嗎?」
李靜楞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
很好,成交。若素很滿意,她微微舔了一下嘴唇,把李靜推到自己身後,就
在同時,男子推門而入,隨即掩上,看著她楞了一下,隨即淫笑,「看起來美人
們很迫不及待嘛~~」
「啊,對了,今晚發生的事情也絕對不要告訴任宣。」她低聲又叮嚀了一句,
才面對男子站了起來,露出一個微笑。
那並不是平常那種慣常而從容淡定的微笑,而是一種近乎于艷麗的,挑釁微
笑。
若素本身是容貌清麗,氣質從容的人,這一笑,便陡然有了一種危崖盛放梅
花的感覺,平白多出一分撩人,危險又挑逗,仿佛盛開在刀鋒上的蓮花一般的美。
這樣一種美,讓對面那個本來目標是李靜的男人立刻調轉視線,露出了色迷
迷的微笑。
「請問您怎麽稱呼?」她禮貌問道。
「叫我六少爺就好。」男人向她走了過去,一邊扯開脖子上的領帶:幹,這
女人讓他立刻就硬了。
若素卻比他搶先一步,扯掉了他的領帶,轉身,輕輕覆上了李靜的眼睛,在
她腦後打了一個結,輕聲吩咐她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拉下領導,才轉身面對
對面的青年男子,纖細而缺乏色素的白皙指頭徐徐從他敞開的領口向下滑去。
年輕,健康,雖然因為酒色過度而皮膚鬆弛粗糙,但是,是新鮮的,沒有被
其他人調教過的,「處子」。
任宣固然是極品,但是,叁個月來衹對著他一個,乏味雖然不至于,有新鮮
貨刺激一下食慾總是好的,而且……可以試很多在任宣和其他客人身上身上不能
玩的法子……
那些她喜歡的,但是危險的,讓人歡樂到發狂的法子。
她覺得自己體溫慢慢上升。
雙手從微敞的領口進入,整個貼合上皮膚,她慢慢貼近男人,淺色的眼睛裏
慢慢彌上了一層低溫的火焰,向來自詡色中英雄的男人被那雙色素淺淡的眼眸凝
視,發現自己根本移不開視線。
有一種非常奇妙的,身體和意識,正在被慢慢支配的感覺。
這個在片刻之前看來還是淡定從容到不起眼的女子,此刻卻忽然有了妖異性
感而危險的氣質——她是野獸,皮毛華麗,姿態優雅,樣子溫馴,將一切獵物徐
徐絞殺——不僅身體,連精神和魂魄,都是她的食物,她要統統支配——那雙眼
睛裏,蔓延著冰冷的火焰。
他覺得自己就象嗑了藥一般,體溫上升,意識模糊,迫不及待的想撲上去扯
開她的衣服,好好幹她,但是卻動彈不得。
男人開始覺得意識空白,然後感覺到女子纖細而微冷的指頭一顆顆解開他的
扣子,聲音清冷又濃烈的甜蜜:「……我有可以讓我們兩個都很快樂的方法喲~
要試一試麽,六少爺?」
他不能回答是以為之外的任何話語。
吶吶,妳會讓我開心的,對吧?她笑顏如盛開的蔓珠莎華,扯脫了他的襯衫。
水晶扣子掉落在地毯上,無聲無息。
那個凝視他的女人微笑,對他輕聲說,「跪下,Boy。」
第二十二章
任宣通過大新銀行在這邊的人脈,帶人找到這幢別墅,自己闖入臥室,是在
五個小時後。
門內沒有他提心吊膽預料的或血腥或不堪入目的場景。
李靜眼上蒙著領帶,雙手抱著頭,蜷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而他要找的那個女
人正慵懶斜靠在床頭,聽到開門的聲音,微微抬眼掃去,發現是他,唇間慢慢漾
出一點微妙的笑意,低低哼了一聲。
她音質清洌,這低低的一聲,卻是極軟而膩的,任宣聽到瞬間,倒吸一口涼
氣,衹覺得整個背脊都寒了一下。
有種炸毛的感覺。他慢慢向若素走過去,那個女子懶懶的靠在床頭,平常一
絲不苟的領口如今鬆鬆敞開,露出纖細白皙的頸項,和一小片優美凹陷的鎖骨。
她坐在那裏,等他過來,側著頭,似乎微微的笑著,那笑意若有若無,仿佛
極天真,又仿佛饒有深意,光影中,一半面容暖黃柔軟,一半面容蒼白慵懶……
那個什麽六少爺蜷在她身邊,似乎熟睡。
任宣立刻放下一半心,還好,沒看到血,似乎還活著。
任宣走過去想查看一下,卻在靠近她的時候,看到她慢慢伸出腳,從他小腿
纏綿碰觸,最後輕輕的壓在他身體中心。若素赤著足踝,漆黑長裙下一線伶仃的
白,有若黑夜裏盛開的,白色接骨木的花苞。
透過牛仔褲傳遞過來的體溫,是微微暖熱。
任宣不得不承認一個極其麻煩的現實:她high了。
女子依舊微微笑著,纖巧的足趾按壓在他股間,也不動作,衹是微笑著。
任宣凝視著她,她抬高下頜,線條優雅,屋外兩邊爭執人聲已近,無論哪邊,
都很快就會闖進來,他搖頭,然後也笑出來,向面前女子屈膝跪倒,任憑她踩上
他的膝蓋,握住她蒼白足踝,為她穿上鞋子。
這是太過妖冶的一幕,光影搖動,灑滿曖昧的臥室內,那樣一個本來幹凈柔
軟的女子,渾身染上一種端莊放蕩,要求她的奴隸為她甜蜜的服役。
在將右腳也套上鞋子的時候,任宣控制不住,輕輕在她腳背上印下一吻。
這樣的女人,讓人想臣服她,也讓人想讓她臣服。
若素輕笑,向他伸手,被他輕盈抱起之後,靠在他胸口,吐出的氣息微燙而
慵懶。
「我很盡興,今晚。」
于是任宣很幹脆的放棄了問她那五個鐘頭發生了什麽的唸頭。反正倒霉的衹
可能是那個什麽少爺。
也許他該基于男人的道義,為他叫一輛救護車吧吧吧吧……
這事今晚就這麽了結了,事後倒是帶來了一點好處,一是從此之後,李靜不
知為何,視任宣如敝履,轉而黏上了若素,若素長若素短,儼然一副信徒樣子。
再也不打任夫人的唸頭;二是日後若素的客人名單上多了一個澳門來的貴客,
從此澳門少了一個尋花問柳六少爺。
不過這些都是日後的事,對任宣而言,真正的好處是在第二天初現端倪的。
這個六少爺是澳門島上某個薛姓大族的不成器外姓子弟,任宣能當晚找到他,
就是借助了本家的勢力,既然人救出來了,第二天于情于理都要去和人打個照面,
薛家當家的現在是老爺子的獨生女兒,按照輩分,那個六少爺該叫人家一聲舅祖
母,兩個人本來都以為至少是個中年婦女,哪知一見,卻是若素認識的人。
「無垢。」若素叫了一聲,對方歡歡樂樂的撲過來,一把抱住若素,說哎呀
Ann,好久不見,妳變漂亮了啊~~~原來薛家大小姐薛無垢是若素「工作」
上認識的人……至于怎麽認識的,任宣拒絕多想。
薛家素來護短,但是這次很不幸,護的是若素這方。
作為補償,薛無垢在接下來幾天接連為任宣介紹了島上幾位大佬,ZS正苦
于打不開澳門的關係網,借著這個機會,任宣趕緊上下疏通,看在薛家的面子上,
各方人馬紛紛亮了綠燈,二天後,本來預計一個禮拜才能處理完的公事就搞定了。
李靜驚嚇過度,已經送回去了,回程的時候,坐逆飛機的任宣選了海路,坐
船慢悠悠的晃蕩過去。坐在船上等待開船之前,任宣十分誠懇的問若素,能不能
把她以前的顧客名單給他看看,他不幹啥,衹是看看,被若素十分鄙視的瞪了回
去。
過了片刻,船慢慢啟動,任宣無聊的拖著下巴,看向舷窗外碧海藍天,卻陡
然發現手上一緊,他低頭一看,若素面色蒼白,一雙明眸瞪著地面,一手抓著他,
一手抓著扶手,用力到關節都泛白了。
原來她暈船。
任宣好笑的拍拍她的面孔,順著她的頸子,一點點把她僵硬的身體攬入懷中,
把她的頭埋到了自己臂彎。
「暈船的話要說啊,妳不說的話別人怎麽會知道?嗯?」好心情的順著她的
頭發,任宣哼笑,半晌,若素的聲音有點委屈的悶悶傳上來。
「……不坐船怎麽知道會暈……」
哈的一聲笑出來,任宣輕輕拍拍她,手指撥弄著她頸子上散亂的淡色長發,
忽然定住。
她的頸子上有一道淡淡淤痕,已經淡的快看不見了。
他伸出指頭去,慢慢撫摸描繪。
「……這個是……」
指尖壓上去的時候,還是有些微微的疼,若素側頭想一想,答:「被帶走的
時候被斬了一手刀在後頸,大概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吧。」
「……」任宣眯起眼睛,唇角含笑,「……真討厭,在別人的東西上留下痕
跡。真是沒禮貌的做飯啊。」
他俯身,托起她的頭輕輕舔了舔那個痕跡,然後,用力一口咬了下去——若
素條件反射的繃緊身體,卻在他牙齒陷入身體的時候,慢慢放鬆。
鮮血味道滲了出來,開始慢慢充溢他的口腔。
等口腔裏承載的血液要溢出來的時候,他仰頭飲下,再俯身,一點點舔掉不
斷滲出的血液。
「好了,現在是我的痕跡了。」
若素沒說話,等血漸漸止住了,她才側身向內,看他低垂的面孔。
「……我很好奇,妳打算怎麽解釋我脖子上這個傷口。」
「糯米糕咬的。」任宣答得斬釘截鐵,若素點點點點點點……
「不會再讓妳遇到了。」他忽然收斂笑容,低聲道,一點點親吻她的面孔。
心底便驀然變得無比柔軟了,若素慢慢在他懷裏閉上眼。
似乎,船也不是那麽難以讓人忍受了。
——附帶一提,從此之後,任宣和她來往澳門,都是坐的輪船,這其中某人
不良用心昭然若揭,不過這些暫且都不說,蜷伏在他懷中的若素,心底下此時慢
慢轉著的唸頭是,契約還有不到叁個月的時間。
可以這樣彼此碰觸,彼此撫摸,看著他在自己控制下顫抖,然後高潮的日子,
不到九十天。
到期之後,這個男人就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她吧。
她不是一直看著他嗎?看著他就這樣從一個又一個人的身邊走過。
他假裝愛的時候是真愛,不愛的時候是真不愛,確定不要了,就立刻放手,
毫不在乎手裏捧著的別人的愛情會不會摔碎。
愛慕他照單全收,卻不會有一點點反應。
他就像是一個愛情的黑洞。
自己不是從很早前就注意他了嗎,聚會上那次見面並不是第一次,很早很早
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衹不過那次慾擒故縱,裝作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是十九歲那一天,她終于對無望愛情徹底死心,傾
盆大雨,她慢慢走在海邊,一步步,衹要有心,她隨時可以把自己丟到海裏淹死
自己。
說真的,她當時確實站在海邊看了好一會兒,認真思考,要不要幹脆跳下去
算了。
過了片刻,海水漸漸涌上來,沒過她的腳面,那種冰冷潮濕的觸感讓她下意
識的倒退一步,搖搖頭,便一步步慢慢倒退。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連曾經愛過誰這樣的心意都會消失。
但是也不想動,就靜靜的立在那裏,忽然聽到遠處有女人近乎于歇斯底裏的
聲音,她側頭看過去,正看到一個艷麗女子在雨水中狠狠的甩一個男人一耳光,
轉身氣勢洶洶的要走,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那緊繃的尊嚴潰不成軍,她蹲在地
上,大哭起來。
那個男人背對著若素,從她的角度看去,衹能看到他銀色的發頂因為雨水,
而顯現出了一種動物色皮毛的光澤。
女人也背對著男人,她哭得不能自已,男人微微佝僂著身體,看著她,姿態
有若一座雕像,然後等女子的哭聲漸漸低啞下去,他伸手,扶她起來,取出手絹,
擦掉她的淚水。這樣的雨水裏,臉上不管是淚水還是雨水,都是擦不幹凈的,但
是他還是擦得非常認真。
女子臉上不知道是淚痕還是水痕的什麽一遍遍衝刷,他就一遍遍擦,從她角
度,能看到男人線條幹凈的側面和銀發間一個小小的月球儀耳墜。
最終,女子笑了起來,踮腳,在他臉上一吻,然後決然轉身走開。
目送女子離開,他也毫不留戀,向相反方向轉身而去,手裏那塊手帕拋成一
個弧線,落入垃圾箱。
他珍惜,他留戀,僅在人前。
第二十叁章
接下來,策劃開發部暫時沒有什麽大案子,衹有零碎的一些審核,比如幾個
新理財產品上市,後期利潤監督和評估等等。
比較重大的,就是繼續處理澳門銀行保險公司的事,以及七月時候,一些中
小型收購的投標,也將陸續回來消息。
這間保險公司現在的業務獨立出來,有意運作上市,之前資產評估清算比預
期要快,到月底已經在進行業務拆分了,同時,ZS等資產清算結束後的第一筆
投資9億港幣,也應該到賬了。
這第一筆資金,按照協議,應該用來購買ZS旗下銀行業務中的MBS債券,
根據合約協議,這筆債券將以低于票面金額一半的價格供應給新成立的保險公司,
即這筆債券票面價格約為18億港幣。
MBS債券是房地產的衍生金融產品,它的概唸是,首先,銀行向屬于信譽
中等的這部分用戶提供貸款,這其中有叁十到十五年固定利率的正常貸款,也有
作為投資性的浮動利率貸款,規定一個最高利率點,然後隨之浮動,選擇了浮動
利率貸款的客戶,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等待房價漲到超過浮動利率最高點之後一舉
售出,因為浮動利率貸款第一年不需償還本金,第一年的利率又比正常貸款低廉,
所以衹要房價上漲,就是一筆不小的利潤——當然,前提是,房價不斷上漲。
深信房價會一路飆漲的永遠都是投資者,而在金融家的眼裏,這無疑是個笑
話,隨著金融危機加深,這部分高風險高回報的產業,就成為了銀行亟須剝離的
有毒資產,于是,MBS債券應用而生,它將銀行收到的貸款抵押債券化,作為
金融理財工具出售,一旦有人購買,那麽,銀行所承擔的高風險即刻轉嫁,而就
在這一次倒手之後,除了賺取差價之外,銀行衹需要安等享受貸款用戶償還的高
利率就好了。
ZS從來不做賠本生意,MBS債券在過去或許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主意,但
是現在,它投下的第一筆資金,就是要將這部分回報和風險都過分高昂的資產從
自己龐大的身軀上剝離。
任宣計算過,當四期投資完全落實之後,ZS通過這種方式清洗的MBS債
券將高達370億港幣的票面額。
這就是所謂的金融剪羊毛啊。
看著手裏的報表,坐在落地窗前面,任宣吊兒郎當的彈了彈紙面,說這就是
所謂的為富不仁,富豪式搶劫。嘖嘖,這不就是合法的印假幣嘛~~那妳就是為
虎作倀。若素淡淡回應他。
任宣撲哧一笑,該幹嗎幹嗎。
但是,這份擊敗華林而得來的好心情,任宣衹持續到八月中旬。
當主管們戰戰兢兢遞上六七月時候,幾份中小型收購投標結果的時候,任宣
毫不猶豫的掀桌了!!
六七月中,有幾家集團因為受金融風暴衝擊,收縮在內地的投資份額,打算
出售部分產業,這其中即包括運營良好的部分,也包括不良資產,兩者一起打包
出售,產業戰略性收購,然後進行拆分賣出一貫是金融業慣用的手法,不過因為
這幾個份額都相對不大,當時又在主力盯澳門保險公司的標,任宣便放手交給屬
下去做。
結果,全軍覆沒,慘不忍睹。
妳們都是幹什麽吃的?!九筆業務,涉及金額一億四千萬港幣,妳們全都給
我夾著尾巴逃回來了!而且,妳們敗給花旗、恒昌也就罷了,妳們居然全都輸給
東環!!東環!!!
隨著他咆哮句子後面的驚嘆號越來越多,憤怒的任宣扒下自己那層狐狸皮,
直接現出暴龍原型,把快要哭出來的主管們蹂躪到快死,凶狠的撂下鬼話,「妳
們給老子加班!沒加班費!」之後,才鬆開爪子丟開一群鼻青臉腫的主管,陰森
森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最近的一份標書十分鐘內放到我桌子上。」
最近的一份標書是收購一家位在深圳的回收型造紙廠,進行結構重組之後,
再予以拆分變賣,這個收購涉及收購金額一千七百萬人民幣,並不是什麽大案子,
但是確定了東環也是主要競爭對手之後,任宣憋著一口氣,白天處理澳門保險公
司,晚上處理這個收購案。
幸虧澳門那邊有薛家幫襯,比較順利,讓他專心撲在這件案子上。
結果就是,每天晚上給他泡茶提神,嚴格控制他抽煙數量的若素,默默的覺
得,長此以往,狐狸很有可能因為熬夜的緣故變熊貓啊……
做了一個禮拜,做出來一份堪稱完美的標書上交,狐狸在家安心睡了一個好
覺,然而,月底,標書揭標的時候,任宣為了炫耀,特地帶上若素去會場,結果,
標書揭曉,花落東環。
一樣是標書的會場,一樣是那個黑發下白皙耳垂一抹鮮紅流光的男人微笑著
向他先伸出手。
立場卻截然顛倒。
這回,華林才是勝者,他不過是個落荒草寇。
他繃住場面優雅,握住華林的友誼之手,連道恭喜,華林不徐不疾,秀麗面
容上一雙漆黑眼睛笑成優雅弧度,連答,哪裏哪裏,任總年少有為,日後表現實
在值得期待啊。
期待個妳媽!任宣在心裏冷笑比中指,然而現實中,他衹能微笑,然後答一
句,華總才當得起年少有為四個字。
這麽說著的時候,他眼神寬容溫和,語氣真摯懇切,握手的力道都恰到好處,
給後輩鼓勵一般輕輕一握。
衹有他和華林知道,這段輕描淡寫丟過來的對話,是怎樣的侮辱。
在安若素面前,被他這樣的侮辱了。
任宣笑著和華林道別,笑著離開會場,笑著開車,笑著回家,笑著進屋,笑
著砸碎了書房裏一切能破壞的東西,然後,笑著站在一地狼藉中間,一頁頁翻自
己的標書和公布東環的標書。
仔細比對了兩份標書,他依然堅信是自己的標書比較合理,因為華林雖然報
價比自己高,但是那是他在壓縮了自己利潤為零,甚至有賠錢風險的情況下估算
出的數字。
金融的鐵則是,當一塊錢不能生出兩塊錢的時候,那就是賠本了。
華林就以這種賠本的代價贏了他。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金融收購不能盈利的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到底在想
什麽?而董事會居然能通過這種收購案?不光華林瘋了,整個東環都瘋了麽!
而他居然就這麽輸給了一個想什麽都不知道的男人。
瞪著手裏的標書看了片刻,他慢慢抬手一揚,看著雪白的紙片飛散在藍色的
房間裏,抖著肩膀笑了起來。
靠在門邊,完全沒有阻止他的意思,若素一直靜靜的看著他發泄,看他笑得
不可自抑,慢慢走了過去,伸手,環住他的腰,讓他低頭,自己踮腳,親吻他的
唇角,「……妳現在太焦躁了。妳的情緒浮動,判斷力也會減弱。聽我的話,冷
靜下來好嗎?」
她身上是薄薄的薄荷香氣,那清涼味道和柔軟的親吻落在他臉上,慢慢的,
一點點安撫了他的情緒,他抱緊若素,環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頸項之間,吸取
那從皮膚上蔓延的,薄涼香氣。
當柔軟清涼的吻從嘴唇落到了下頜、喉結的時候,任宣已經平靜下來,臉色
如常,唇邊慵慵懶懶,挂起了慣常的笑意,若素在他頸子上嗅了嗅,放開他,牽
起他的手,說道:「去洗個澡吧。」說完轉身看向一片狼藉的室內,搖頭,誠心
的說:「這真是體力活……」
任宣點點頭,反握住他的手,「一起洗。」
若素也不掙扎,被他一起抓進浴室,看到他伸手去擰開花灑,才似笑非笑一
勾唇角:「……妳這是撒嬌嗎?」
「妳的寵物在外面被毒蛇欺負了,妳做主人的難道不要安慰?」坐在浴缸邊
緣,任宣絲毫不在意自己被淋得濕透,他單手撐著浴缸,抬頭迎向花灑,享受一
樣眯起眼睛,輕輕笑道。
真是即任性又任性的寵物。
若素看他,雙手環抱,問他,「那妳想要什麽樣的安慰?嗯?」
「啊,很簡單,我想看若素的身體。」他笑吟吟的說,仿佛自己提出的是一
個象要喝水一樣再合理不過的要求,水流從臉龐滑過,宛若淚痕,又象雨水。
真是十分欠揍的要求。若素想。
任宣盯著她,繼續重申自己的要求:「我要看若素的身體。」
難道寵物不知道妄然向主人提出的要求,是要視主人的心情愉快與否來判斷
的嗎?
冷水放盡,熱水的水氣氤氳起來,爬上他的銀發,她的眼鏡,任宣的臉龐隱
約模糊起來。
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個下著大雨的日子,他也是這樣,如同被雨水
打濕的動物,卻傲慢不肯低頭,徑直向前。
胸口涌上微妙的感情,若素皺眉,取下臉上的眼鏡,隨手丟向一邊。
第二十四章
胸口涌上微妙的感情,若素皺眉,取下臉上的眼鏡,隨手丟向一邊。
「妳確定?」
她屈服。任宣愉快的笑起來,再度重申自己的要求:「我要看若素的身體。」
他甚至孩子氣的加重重復一遍:「身體!」
虧大了虧大了。她一邊嘆氣,一邊在心裏抱怨,按住小狐狸洗好頭和身體,
丟進浴缸,然後,慢慢脫掉自己的衣服。
泡在浴缸裏的任宣神采奕奕的扒在浴缸邊上看她脫衣服。
她脫衣服的姿態異常流暢優雅,解開領口扣子的時候,微微仰著頭,色素淺
淡的頭發披落滿肩,線條美好的頸項有若天鵝的頸。
雪色衣衫和黑色長裙滑落在地,片刻之間,女子的姿態宛若初生的嬰兒一般
——這是任宣第一次看到她的身體。
即便是現在這樣熱的天氣,睡覺的時候她都穿著長衣長褲,此刻,展現在他
面前的女體,和她的主人那種日常淡定從容的感覺不同,是一種優美而近于華奢
的美感。
因為白化病的緣故,她的肌膚異常白皙無瑕,便越發襯得肌膚上其他的顏色
越發妖冶,她以一種相當大方的姿態站立在浴缸旁邊,問他,要在前面還在後面?
任宣想一想,說前面,若素點頭,面對面的坐在了他前方。
進入的方式很巧妙,沒有碰到他,任宣多少有些遺憾的乍舌,說,妳家浴缸
真大。
若素微笑,嗯嗯,因為我喜歡和叁衹狗狗一起泡澡。于是任宣很感動,他覺
得自己的地位終于上升到跟月餅差不多了,距離糯米糕,再努力努力就好。
「坐過來一點好嗎?」任宣低聲說,「我想碰妳。」
這其實是非常淫靡的一句話,但是由他說出來,就別有一種近于天真的無邪,
若素想了想,慢慢點頭,起身坐到了他的腿上,兩個人的距離陡然縮近,呼吸咫
尺可聞。
她肌膚細軟緊繃,是少年女子所特有的觸感,水流從緊貼的肌膚縫隙之間流
過,微妙的騷動。
「……話說,妳這算是安慰嗎?」他忽然哼笑,雙手捧上她的臉龐。
「……妳想要我安慰嗎?」若素靠近他,在極近的距離這麽說道,柔和的聲
音愛撫著他被水氣蒸熨得越發敏感的肌膚,幾乎是誘惑。
任宣沉默,雙手緩緩下滑,一寸寸撫摸過她的身軀——他忽然哼笑了一聲,
「妳不阻止?」
她微笑,「有阻止的必要嗎?」
若素笑容從容,無懈可擊,體溫如常,而他也呼吸平穩,水面下的慾望安靜
蟄伏。
「……真無趣。」他抽回手,百無聊賴的轉頭,把下巴擱在浴缸邊緣,樣子
是孩子氣的委屈。
若素笑起來,伸手把他拖起來,讓他調轉方向,睡在自己懷裏。
手指撫摸上他眼下黛黑,低聲道:「這段時間,妳繃得太緊了,任宣,妳不
是鐵打的。」
「我一天睡足八小時。」他懶洋洋說。
她嗤笑,「妳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任宣沉默。
「如果自己做不到放鬆的話,我來幫妳吧。」女子柔軟的聲音從他頸子後面
軟軟飄來,指頭分開愛撫他的面孔。
她身上的薄荷香氣本是涼的,但是被暖暖水氣一蒸,合著他身上涼煙氣味,
陡然辛辣起來,卻偏偏在一點餘韻後,是異常柔軟的一點溫和淺香。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再度重復自己的問題,「……妳在安慰我嗎?」
這回若素給了他一個確切答案,「是的,我想安慰妳。」
「為什麽?」他追問,她卻沒有說,衹是輕笑,整個身體從背後貼合過去,
若即若離,碎落親吻從他頸項延伸而下,指尖分開他的雙唇,愛撫他的牙齒舌尖
牙床咽喉,吞咽她手指的時候,和嘔吐感一起涌上的,是極其微妙,一種被人撫
摸著內臟一般的錯覺,這種錯覺蔓生的同時,異化的快感也徐徐占領了他的身體。
他感覺得到,剛才面對奢華美麗女體的時候毫無反應的慾望,此刻輕易的被
撩撥了起來。
她的體溫,也在徐徐升高。
怎麽讓對方快樂,產生慾望,他和她都很清楚。
接下來,各種小玩意被層出不窮的用到他身上,最後,倒在大床上,他就昏
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把他清理幹凈,自己斜靠上床頭,任宣向旁邊一翻,自動讓出臂彎裏她的位
置,若素微微笑起來。是啊,為什麽會給他看她的身體?她曾那麽厭惡一切別人
看到她的身體。
她沒有告訴他。
月光清淺,房間裏一層月白,有若什麽淺淺的湖底。
若素看著他的睡臉,眼神慢慢柔和,然後小孩子一樣伏在他的頸子邊,輕輕
的吻,在輕吻間,聲音細不可聞。
我喜歡妳。
很喜歡很喜歡妳。
很早之前就很喜歡妳了。
她低低的說,清雅面龐上笑意清淡,卻是滿足的神色。
是的,她喜歡他,從一開始。
她和他不一樣,無路可退,無處可逃——說完,心滿意足的窩回他懷裏,閉
上眼睛,過了片刻,漸漸安穩睡去。
藍色月光裏,呼吸漸漸綿長,過了不知多久,任宣慢慢睜開眼睛。
他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喜歡嗎?她對他?
真可笑。
心裏這麽冷靜的說著,眼神卻是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柔軟。
翻身,放開懷中的女子,他向側面翻轉,心裏想法紛亂,到了後半夜才沉沉
睡去,結果沒過多久,他被噩夢驚醒,一看床頭燈,才睡了二個多鐘頭。
總覺得……懷裏空落落的少了什麽。
向若素的方向轉頭看去,她也側身而睡,背對著她,懷裏是糯米糕,枕頭上
盤著豌豆黃,腿彎裏是睡得酣甜的月餅。
他唇角微微抽搐:這是狗版吉祥叁寶嗎?
心裏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恙意,他用力一扯空調被,把月餅掀翻下去,月餅
一向從善如流,毫不在意的從床另外一邊爬上來,睡在了他的腿彎裏。
任宣心滿意足的從後面抱上若素的腰,正想如法炮制糯米糕的時候,薩摩耶
姑娘安靜抬頭,淡定的對他呲了一下牙,他訕訕然的縮回爪子,容忍了他抱若素,
若素抱狗的局面。
衹有豌豆黃狀況外,它一雙睡意朦朧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在枕頭上慢
慢爬動,移到了兩個人之間的枕頭上,也很心滿意足的窩下繼續睡。
懷裏有了人體的溫度,他覺得睡意立刻涌了上來。
在臨睡前,他模模糊糊的想,現在已經是八月底了,他們的契約,還剩下兩
個月。
不對,不是還剩下,是衹有。
他睡意朦朧的糾正自己。
回到公司,任宣在周一的晨會上向所有主管道歉,說之前那段時間是他心浮
氣躁,為各位添了很多麻煩,而且自己也太過于注意東環的動向,導致了他無意
識的刁難屬下,還請大家原諒。
任宣在工作的時候就是個暴君,群臣們說實話戰戰兢兢習慣了,現在猛然看
到他下了罪己詔,倒是主管們嚇得一哆嗦,確定他沒在說反話了之後,才奮起鼓
掌。
任宣說,大家在接下來的工作中,要以他做反面教材,不能被對方的步調牽
著走,要堅持公司定下的戰略,走自己的路,讓東環賠去吧!
他晨會總結最後一句話,極大的鼓舞振奮了人心:今晚麗晶的自助餐,他請
客,全部門都去!
整個投資開發部山呼萬歲,我主英明!!
四五十號人浩浩蕩蕩殺去了麗晶,包了個廳,一群人折騰得極其歡實。
任宣這人喜歡湊熱鬧,但是太熱鬧他就鄙視了,除了最開始他挨桌敬了一圈
酒之後,就坐在主席沒動彈,偶爾有過來敬酒的,都被他秘書和李靜擋掉了。
喝酒這東西,去酒吧玩玩氣氛喝喝也罷了,這種酒來碗幹的他敬謝不敏。
倒是有人有心私報公仇,但是往他桌子前一湊,被他銀色頭發下一雙眼睛似
笑非笑的一看,就不由自主的軟掉了。
所謂酒桌上最見人品,任宣贊同這個看法,樂得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看戲。
看著看著,他一雙眼睛就眯起來,看到幾個今年剛招進來的新鮮人圍著若素
打轉,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得趣味橫生,衹覺得自己和若素的緋聞傳得都
直逼艷照門了,怎麽還有不識相的蒼蠅啊。
不過看著若素淡定從容揮動蒼蠅拍挨個拍死單相思的蒼蠅們,他又覺得特別
有趣。
恍惚就想起來,那個女子曾眉眼清淡,說:「我不喜歡的人便不會給他一點
幻想。」
于是他笑起來,慢慢想著,還有二個月,二個月。
第二十五章
時序進入九月,任宣調整了戰略,決定不和東環玩,他愛賠賠他的,ZS要
按著已定的戰略目標走。
九月在和東環的競爭中,連失二標,這算任宣接掌投資開發部以來最大的失
敗,不管他之前澳門保險公司的案子有多成功,這一連串十二個收購案的失敗,
即便加在一起的總金額都不到澳門案子一期投資的四分之一,但是也足夠以量取
勝了。
九月初的月度晨會上,任宣被董事會被召上去臭罵了一頓,當天中午,謝移
特地從行政總裁室下來,叫他一起去吃飯,任宣得了若素一個同意的點頭之後,
和謝移散步一樣,到對面的茶餐廳去吃午飯。
走吃錢被若素叮嚀,要養胃,要喝粥,他點了粥品,看著謝移,滿不在乎的
一聳肩,「放心,董事會那幫老不死的一句話我都沒聽進去,我很專注的走神來
著,不會向妳要精神損失費的。」
謝移斜了他一眼,他無所謂繼續聳肩,大口喝粥吃魚卷,過了片刻,謝移才
若有所思的輕輕敲了一下桌面,「這幾樁案子,妳都怎麽看?」
「怎麽看也不怎麽看。」任宣聳肩,「都是要麽賠錢,要麽近于賠錢,我完
全不知道東環腦子裏在想什麽。」他計算過,到目前為止,收購案以及後續重組
拆分所需要的資金,需要至少四億現金,這還不包括儲備金,這筆現金流砸下去
是不會有收益的,甚至于還要倒賠將近七百萬港幣,這樣一個黑洞,東環到底還
要打算制造多久?
謝移點的是一堆點心,他拈起一個蛋撻,難得的輕笑出來,「沒事兒,董事
會那堆老廢物點心的廢話不要理,妳的做法是對的,沒有必要因為他的步調而亂
了自己的步調。」
「不過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咱們行內人清楚這是賠本賺吆喝,但是行外
人可不這麽想,現在金融危機,內地有很多企業都需要投資和收購,被東環搶了
先機就糟糕了。」任宣拿叉子戳了一塊謝移盤子裏的椰汁涼糕,「我本來以為東
環是要示威一下,但現在這麽多個案子下來,東環的董事會居然沒吭聲,我懷疑
他們下面還有招,而且,恐怕不是什麽好招數。」東環現在的招數可算是傷人一
千自損八百,但是,他要是能靠此拖倒ZS,那麽他之前的損失就能一次性全部
以幾倍的利潤賺回來。
這是古老的金融戰術,但是無比有效。ZS短期可以回避,但是長期下去,
ZS一定要應戰,那麽,判斷支撐東環這個戰術的現金流到底有多少,能支持這
樣的戰術到何等地步;ZS什麽時候切入這場金融競爭是最佳時機,都是非常麻
煩的事情。
不過這些事情該煩惱的是謝移和董事會,他不過是個高級打工仔,不操這個
心。
聽了他的話,謝移沒說話,衹是夾起一片炸得金黃的馬蹄糕,慢慢嚼了,慢
慢咽下去,才慢慢的笑了起來。
「這方面,我來判斷,妳衹要記住,妳目前的決定是正確的,就好了。」
敏銳的從他話裏察覺出來一點微妙的味道,任宣有趣的眯起了銀發下細長的
眼睛。
他在進入ZS之前,就聽到過關于ZS的傳聞。
本城金融界的資深人士都說,ZS宛如迷霧之中的君主,君臨這個城市。當
妳認為妳已經掀起了重幕,看到這個金融巨人的真面目之時,妳所看到的,卻是
又一層沉重帷幕。而這樣的帷幕便一重重無限延伸,沒有盡頭。
和近叁十年新興的東環不同,ZS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嘉慶年間,它
的創始者就是中國第一家票號日升昌的大股東之一。在清末本城割讓給英國的時
候,ZS的創始人帶著二十萬兩白銀的本金到達本城,創建了ZS的前身:富華
銀行。在六十年前,ZS正式整合旗下所有企業,成立集團,因為創始人為朱姓,
便取了朱氏的縮寫ZS為集團命名。
不期然的想到那句比喻,任宣似乎察覺了什麽,慢慢拖長了語調,應了一聲,
就快快樂樂的和謝移吃起了午飯。
臨走前厚顏無恥的打包了幾份點心回去,謝移一會兒還有並購案要和他討論,
就站在他辦公室門口看他把點心按照個人喜歡的口味,散給秘書和助理。
他現在在總部的秘書四個人,助理兩枚,這份下午茶是謝移請客,但是任宣
衹點了五份,其中一份紫米西米露卻是他自己掏錢買的,謝移眯起一雙鳳眼,看
他把西米露小心翼翼的碰給了其中一個助理。
他聽說過關于任宣和這個助理的傳聞。人人都說任宣和這個新助理關係頗不
一般,不然就算是香港大學金融服務係的高才生,也沒聽說有什麽特殊背景,怎
麽能一到公司就當副總助理的?
謝移本人倒是無所謂,他向來不管屬下私生活方面的爛事兒,也從來不認為
特權有什麽不對——在某些時候,某些階層不賦予某些特權的話,反而無法在公
司構成中形成權威,而挑選幾個養眼的助理,進而與助理玩個曖昧什麽的,衹要
不搞出弄上法庭的事兒,或者搞的跟艷照門一樣,他都是十分不介意的。
那個新進的助理叫什麽來著?屈指敲了敲額頭,他想起來,對了,姓安,叫
安若素。
以他的眼光看來,長得好可以,但是算不上特別漂亮,唯一和別人不一樣的
就是過于白皙的肌膚和淡色的發和眼眸。
也許有什麽其他的過人之處吧,謝移在心裏聳聳肩,淡淡想到。
衹不過有一點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看過。
謝移本身並不是對女人上心的人,準確來說,他是個持身端正到近乎清教徒
的男人,以至于以他那樣俊美的容貌,都從沒發生過緋聞,連公司裏熱愛廣播八
卦的一幹人等想制造八卦,都找不出疑似女主角,衹能遺憾的制造斷背山版。
看任宣帶上門出來,兩人也不等電梯,直接爬上去,走著走著樓梯,謝移想
了想,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看過安若素,沒什麽意義的淡淡問了一句:「安
助理是本城人嗎?」
「啊,不是,是她母親獲得了居留權,十叁歲的時候從內地遷過來的。」任
宣想了想她的個人簡歷,淡淡說道。
謝移也不以為意,應了一聲,就沒再追問了。
到了總裁辦公室,秘書去拿資料,謝移想起來又多問了一句,「她還在試用
期吧,已經快四個月了,該轉正了吧?她做的文件還滿有模有樣的。」
任宣楞了一下,隨即曖昧一笑,搖搖銀色的頭發,「不……不用轉正,她大
概最多在ZS待半年。」
因為,再過兩個月,就要讓她離開了。
謝移卻徹底誤解了他的意思,誤以為自己得力幹將有把握再過兩個月能拐到
對方洗手做羹湯,便衹輕輕一笑,拍拍他肩膀,「好好對待她吧。」
這一聲裏有莫名惆悵,任宣本想敷衍過去,但是一抬頭,看到謝移一向清冷
容顏裏帶了一線無法言說的暗淡,便忽然什麽都說不上來了。
身材修長,容貌俊美的男人轉頭看向窗外,低低的道:「喜歡她的話,就好
好對她。不要以為她一定不會離開妳,發生什麽都無怨無悔,不然後悔的時候就
來不及了。」
嘖嘖,氣氛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奇怪?
任宣抓頭,含混答應一聲,忽然腦海中就映出那個女子的身影。
眼睛和頭發都色素淺淡,笑意從容,白色襯衫一直扣到下巴,裙子是黑色的,
腳踝□。
他搖頭,決定不去想她,全情投入工作。
九月的第一個周末,已經畢業的若素要去學校辦一些手續,任宣沒事,就後
車廂塞上叁衹狗,和她一起去,下午多雲,正好可以去好好讓狗跑一跑。
陪她走在闊別已久的母校,任宣不禁想起幫她弄論文時候的兵荒馬亂。
她論文截止期限正正好和澳門銀行保險投資案最兵荒馬亂的時候重疊,結果
趕完保險公司就幫她趕論文,任宣誠懇的覺得自己寫畢業論文那時候都沒這時候
一半認真。
辦完事出來,走在香港大學的林蔭道上,看著打著傘走在身旁的女子,他忽
然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即便有遮陽傘,若素也不耐久曬,看她額頭細細泌上一層汗珠,任宣體貼的
提議去學校的咖啡屋喝點茶,休息一下再走,若素點頭同意。
兩個人對面相坐,若素身後是巨大的一株觀葉植物,一人多高,她恰恰好在
它影子裏,面孔尖削,唇的顏色極淡,卻不會給人一種過分蒼白的感覺。
咖啡上來,她把杯子捧在掌心,小口小口的啄著,眼睛愉快的眯起,樣子象
一衹乖巧的貂。
任宣不知怎的,就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
她的發絲是軟的,細得小孩子仿佛,手感非常非常舒服。
若素小聲的抱怨:「這樣好像我是小孩子。」卻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很舒
服一樣側過臉去,拿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
第二十六章
任宣低笑,「妳本來就是小孩子,嗯?」順道捏了一下她的臉。
手指下的肌膚觸感細膩,是年輕女孩子所。特有的她的年華徐徐綻放,他卻
已經不為人知的老去。
看她喝完了一杯咖啡,任宣忽然煩躁的一推椅子,起身結賬離開。
不知道他為什麽一下子情緒變得如此糟糕,若素楞了楞,跟著出去。
幸好這股無明火來得快也去得快,到了去放狗的時候,任宣心情又好了起來。
他性情陰晴不定,時常莫名其妙的發怒又莫名其妙的高興起來,時間長了,
若素連猜都懶得猜了。
比如此時。
若素坐在樹蔭下,看著糯米糕追著因為懶惰而死肥死肥的月餅死命跑,旁邊
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豌豆黃跟著興奮的來回跑,正看得唇角微挑,冷不防手腕一下
被他抓住,她衹來得及側頭,就被他深深一口咬下來,手腕上赫然立刻出現一圈
整整齊齊的牙痕。
她挑眉看他,他亦挑眉看她,若素看了他一會兒,若無其事的把手收回來,
審視了一圈牙印,淡定的說了一句,牙口不錯,應該暫時不用擔心蛀牙問題。
任宣正要反擊,忽然聽到她手機響了,若素看了一下號碼,發現是瞬花打來
的,她對任宣比了個手勢,讓他安靜,接通了電話。
瞬花的聲音透過無線網絡,滲透入她的聽覺。
瞬花有非常好聽的聲音,和任宣那種黏膩色情,異常適合在耳邊呢喃愛語的
牛郎音不同,瞬花音質幹凈清澈,柔和得讓人安心。
瞬花沒有多廢話,直接進入重點,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妳現在在哪裏?
若素說我在外面公園放狗。瞬花第二句話立刻釘上,任宣也在吧,讓他把車
子開回去,我來接妳。
還沒等若素反應過來,瞬花第叁句話就徹底把她打懵了瞬花對她說,以寧回
來了,我載妳去接他。
這一句話下來,若素整個人就木掉了,她機械的告訴瞬花她在那裏,轉身招
呼了狗上車,拜托任宣把車開回去,就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看著她一副傻兮兮的樣子,任宣知道問也問不出來,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看到一輛銀灰色的商務用奔馳呼嘯而來,華林從裏面鑽出來
跟他點了點頭就當打招呼,拽著若素上了車。
哎呀哎呀,有點想跟蹤過去呢。
任宣看著前方很快消失在自己視線裏的車,摸摸下巴,冷哼一聲,打消了自
己卑鄙的唸頭,掉轉車頭,回家。
啊啊,回家,他居然會用上回家這個詞呢。
想著自己剛才的用詞,他冷笑起來,臉色慢慢陰鬱了下來。
被丟進車裏,華林沒有說話,若素也沒有說話,她坐在後排,臉埋在手臂裏,
心裏一片紛亂。
「他」回來了,那個人回來了。
明明不是已經不喜歡了嗎?已經告訴自己,那絕對不可能的愛情早就該了斷
了不是嗎?
那她現在為什麽還要這麽可笑的蜷在這裏,動彈都困難?
她模模糊糊的想著任宣,想著那衹銀毛狐狸一張笑得懶洋洋無比欠扁,但是
在陽光下看起來卻很溫柔的笑容,才覺得火燒一樣的心裏慢慢緩過來。
任宣任宣任宣任宣……
她現在喜歡的是人任宣。
這個想法給了她一種近于無形的力量,心頭紛亂慢慢平復了下來。
華林單手扶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到那個素衣女子終于慢慢抬起頭,雖然
臉色還是略有蒼白,但是已經不那麽慌亂了之後,他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說道:
「等會看到以寧,就說妳和我是偶然在一個標會上認識的,我看到妳的名片就想
起來妳了。」
她茫然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明白華林是在叮嚀她,不要露出馬腳。
想想也對,那個人並沒有介紹過他們認識,他們一起出現在機場,是需要一
個理由,因為被救了而認識這件事,說出去她絕對自己會被立刻關到太平洋上某
個荒島,再也不許出來。
這樣一來,又從側面再次肯定了瞬花對她好,救她,和那個人沒有關係。
心底放鬆一點,她的面色又好看了不少,瞬花從後視鏡裏斜睨了她一眼,又
嘆了口氣,「至于任宣……妳自己看著辦吧。」
對,還有任宣,這也是個麻煩事。若素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暗罵為什麽衹要
和那個人沾邊,她就開始腦筋遲鈍呢?
正想著時候,已經到了機場,華林看了一眼手機裏的短信,開入地下停車場,
在一群撲向車陣大包小裹的人流裏逆向而行,片刻後,在一根看起來很適合電影
裏接頭場景,不起眼的柱子後面,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物。
在那根柱子背光的後面,有兩個男人正以一種和機場毫不搭調的悠閑姿態一
坐一立。
一身白衣的男子姿態優雅的斜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左手是一份報紙,右手
是一罐咖啡,他身側是個黑衣男子,靠在柱子上,動作和他幾乎如出一轍,衹不
過是右手報紙,左手咖啡。
「……他們在拍黑白無常的海報嗎?」華林幾乎絕望的低喃一聲,白衣男子
聽到聲音,抬頭向這邊看過來。青年有著一張極其清雅的面容,一雙桃花眼溫柔
多情,看到他們兩個,便好看的眯起來,眼波流轉,便是一段天然風流。看到白
衣青年抬頭,若素搶上幾步,有些拘謹的微微頷首,叫了聲蕭大哥,對方回了她
一個溫和微笑,她才有些怯生生的抬頭看向那個依舊埋首在報紙裏的黑衣男人。
仿佛感應到了她的視線,黑衣男子從報紙裏抬起面孔,和白衣男子的天生風
流顧盼、華林的秀麗天成不同,男子有一張對比他們來說稍嫌平凡的臉,氣質溫
潤,如一方沒有任何紋飾的羊脂白玉。
若素看著黑衣男子,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對方看著她笑起來,
慢慢把報紙疊好放在行李箱上,朝她拍拍手,「小公主怎麽不過來?嗯?」
看到男人那種自己萬分熟悉的面孔時,若素心裏一悸,卻發現並沒有自己最
初預想時候來的嚴重,腦海裏盤旋著任宣那似笑非笑的臉,她張了張嘴,細細的
說了聲什麽,男人微笑,側了側頭,指了一下自己的左側,「忘記了嗎?到我的
左邊來說。」
若素想起來男人右邊的耳朵是失聰的,她啊了一聲,有些歉疚的走過去,伏
在男人特意彎低的身邊,低聲道:「歡迎回來,阿寧。」
男人揉了揉她的發頂,毫不客氣的把大的行李箱丟給華林拖,自己拖起另外
一衹,白衣男人笑眯眯的拉住若素的手,一行四人向車子走去。
「話說妳們居然早到了,真是太過分了。」華林抱怨著,嘖嘖,飛機衹聽說
過有晚點的,哪裏聽說過有早到的,結果這兩位爺的飛機就早到了,害他臨時被
抓出公差來接人。說著說著,華林敏銳的察覺到四周情況有所不對,他迅速的掃
了一眼四周,發現四周的人集體齊刷刷的朝這邊看,露出一種蠢蠢慾動一般的奇
怪表情,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樣,陡然轉頭凶狠的瞪著白衣男子,對方看他回頭,
臉上就浮出一個清雅笑容,眼角眉梢俱是多情。
華林慘叫:「……妳沒戴墨鏡!!」
「還是坐經濟艙過來的。」黑衣男子拖著行李箱,一副相當淡定從容的表情。
「——!」華林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在周圍那群似乎某種忍耐已經到了臨界
點,逐漸開始圍上來的人們徹底包圍他們之前,拔腳狂奔!
就象啟動了什麽開關一般,人潮洶涌著加快了圍上來的速度,另外叁個人也
衹能跟在華林後面開跑——跟著狂奔聲一路回蕩在空氣中的,是華林繼續的慘叫:
「蕭羌!張以寧,妳們這兩個死有錢人為什麽要坐經濟艙回來!」
「哎呀哎呀,華總您這話就不對了啊,我可是窮人吶。」白衣青年似乎跑得
很愉快的樣子,笑意盈盈,還不忘第一時間用外衣把若素包起來,以防她被拍到
——從開跑的一瞬間,閃光燈已經接連閃爍了。
黑衣男子的聲音相當氣定神閑,語音誠懇溫厚,說出來的話卻讓華林想一腳
滅了丫,「唔,我的話,一想到能看到阿林妳困擾的臉,就覺得很有趣吧。」
「……」拖著大箱子狂奔的華林終于說不出話來了。
逃命一樣奔上車,華林發動車子,一連串媲美專業賽車手的漂移切道,幹凈
利落的甩開了有意尾隨的幾臺車子。
「……妳們兩個真是天災人禍!」確定沒有人尾隨了,華林放慢車速,才騰
出來咬牙切齒的時間。
「跑一跑有利于身體健康啊,華總。」白衣男子笑眯眯的說,華林從後視鏡
裏剜他一眼,不過想一想,連他自己都覺得剛才逃竄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拍
拍方向盤,無奈的笑了起來。
第二十七章
兩個男人也笑了起來,若素上車的時候根本是被白衣男子拖入後座的,直到
車速慢下來的現在,她才手腳並用的從白衣男子懷裏爬出來,她沒聽到剛才華林
說了什麽,頂著跑得亂蓬蓬的頭發,左右看看,樣子可愛得象個小動物。
黑衣男子在副駕駛位上轉過身,看到她的可愛樣子,不禁伸手彈了彈她的鼻
尖,彈完之後又覺得不過癮,又擰了擰,笑出聲來。
若素捂著鼻子,看著黑衣男子悠閑的笑容,小心的蹭過去,紅著臉湊到他的
左側,小小聲的又對他說了一句已經說過的話,「歡迎回來……阿寧。」
看,現在她可以這樣正視他了,也能對他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再看到他的面孔之前,她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一定心疼如絞,哪知看到了他,
卻比預料中平靜從容百倍。
她這個時候,心中唸的是那衹銀毛狐狸的名字。
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由衷覺得,喜歡上任宣,是一件如此好的事情。
因為任宣,她面對他,第一次可以如此真心的笑出來。
很舒服的被黑衣男子撫摸著頭發,她閉上眼睛,心裏默默唸著,任宣任宣。
她在此時此地此刻,第一次的希望,任宣也能一樣喜歡自己就好了。
這個時候,車廂內四個人,分別是,華林,東環香港分部總經理。
——白衣男子,新料影帝蕭羌,東環董事;黑衣男子,東環董事長,張以寧
——以及,ZS投資開發部助理,安若素。
這一天,若素直到深夜才回到住處。
不是華林送她回來的,任宣站在百葉窗前,敏銳的察覺到這一事實。
車裏的人並沒有下車,他安靜的看著那個素色女子從華林的車上下來,從他
的角度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是,卻知道她是開心的。
因為她整個人的氣氛都變得輕鬆活潑起來,全然不似她最開始離開時候那麽
凝重。
他看到若素進了樓門,過了片刻,屋門打開,啪的一聲輕響,客廳的燈打開,
樓下的車子才發動引擎離開。
「……」目送著車子開遠,他轉過身,身後的女子正好按開臥室開關。
兩人無言相對,從黑暗到滿灑光明。
那個女子安靜站在門邊,臉上的笑容是甜美柔和的,任宣忽然就不爽起來,
他哼了一聲,自顧自的上床躺好,想了一想,一手抓住要跳下去迎接主人的豌豆
黃,一手抓住月餅,強行把它們按在懷裏,不給若素抱。
若素啼笑皆非,摸摸安靜跑過來搖尾巴的糯米糕,徑自去洗漱,洗漱完畢,
把他從床上拖起來,賽到浴室去洗澡,任宣和她鬧別扭,把月餅和糯米糕綁架進
浴室,若素嘆氣,開門進去,把兩衹毛皮上濺了水的狗狗放出去,自己挽起袖子,
給他洗頭。
這回任宣沒有拒絕,他氣哼哼的坐在小凳上,若素挽起袖子,小心弄濕他的
頭發,倒上洗發露,慢慢揉搓起泡。
「把眼睛閉上,會弄疼眼睛的。」她聲音柔和。
任宣哼了一聲,閉上眼睛,感覺到女子纖細的指頭柔軟的揉搓著他的頭發,
力道柔和,讓閉上眼睛的狐狸先生很是享受。
耳邊是水聲和泡沫摩擦的聲音,若素的聲音傳遞過來是略微有些模糊,她說:
妳生什麽氣啊?
任宣沒好氣的回答,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還會生氣麽?嘖嘖,笨女人——完全不考慮自
己的任性是否合理,狐狸先生如此一廂情願的下了定義。
衝去他頭上的浮沫,若素低聲說:「吶,我今天遇到我曾經非常非常喜歡的
那個人了……」
任宣沒有立刻接話,他哦了一聲,安靜聽她繼續說。
若素就絮絮叨叨,慢慢的說。
她的敘述有點亂,時間上是顛倒的,一會兒是今天他依然很健康,一會兒小
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還朝他臉上丟泥巴之類的。
任宣也不說話,也不吭聲,就安靜的聽著她說。
衝著泡沫的水有一點滲到眼角,微微的疼。
用一塊毛巾包住他的頭發,柔和的擦幹,若素忽然低低說:「任宣是個溫柔
的人呢……」
「……因為我安靜聽妳嘮叨嗎?」頭發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他順勢轉頭,若
素看著他,柔和微笑。
那一瞬間,任宣忽然就有錯覺,覺得她就要對自己說喜歡這兩個字,但是她
卻衹是從容的笑著點點頭。
「嗯,因為妳聽了我嘮叨以前喜歡的人,都不會煩,而且,最重要的是,妳
不會問我關于那個人的問題。」
「……我問了會怎樣?」
「我會很困擾,因為我會猶豫要不要告訴妳。」她輕聲說著,「謝謝妳不讓
我為難。」
若素把他拖起來,開始朝外面推,在進臥室的一瞬間,若素的聲音低低的,
「對不喜歡的女孩子都能這麽有耐心,所以我才說,任宣,妳是很溫柔的人啊。」
一剎那,任宣猛的一轉身,若素正推著他往裏走,一個失力,就跌倒他懷裏。
任宣幾乎是凶暴的鉗制住她的下頜,要她抬頭看向自己,若素不知道他發什
麽瘋,茫然看他,他過了片刻,一點點鬆開指頭,聲音是沉的:「……我喜歡妳。」
說完之後他自己也驚了一下:在他的預想裏,即便是假話,他也不打算對她
說這句話的啊,但是他是個本能動物,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一向都是身體比頭腦先
行,說完這句,他雖然心驚,卻也不打算收回,一雙細長眼眸緊緊盯著她,直到
對方冷冷的說了一句放開我,他哼笑,反而更加用力的鉗住才剛剛放鬆一些的下
頜。
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指印。
若素皺了下眉,她看著任宣的眼神嚴厲了起來,然後,她握住他的手腕,慢
慢拉開。
作為一個調教師,她的力氣一點都不小,她用上力氣,任宣也攢了攢眉,慢
慢鬆手。
她以非常冷靜的態度,回復了他的話,「抱歉,我不相信。」
說完,她轉身走向床鋪,展開被子,說道:「睡吧,很晚了。」
那一瞬間,被她晾在外面的任宣覺得自己恨不得一把掐死她算了。
她居然說不相信……她居然說不相信!!
但是他什麽都沒做,他看著那個躺下之後背對她的女子,忽然心底就泛起了
一點苦澀微涼。
不知道為什麽苦也不知道為什麽涼。
他怔怔的看著她,直到天明。
背對著他的女子,張著眼睛,也是一夜未眠——她甚至動都沒動。
目送若素上樓開燈,張以寧才駕車離開,等出了小區,他單手扶著方向盤,
忽然開口,慢慢說道:「阿林,妳和阿素熟嗎?」
華林坐在後座,聽到這一句,心裏陡然一驚,含混答了一句:「還好吧。」
張以寧點點頭,沒說什麽話,衹是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方向盤。
他那輛極容易被誤認為奧迪A6的銀色奧迪A8無聲滑入高速車道,張以寧
沒有再說話,華林卻隱隱覺得有一股微妙的窒息感從駕駛座上散發開來。
過了片刻,在一個幹凈的切道之後,張以寧忽然開口:「她手腕上有咬痕。」
華林冷汗立刻順著脊背慢慢滑下。
張以寧甚至沒有從後視鏡裏看他,衹是一心一意的看向前方,「不過算了,
她本來就是到了這個年紀,而且我相信這孩子有分寸。」
說完這句,他就不再說話,專心開車,華林卻非常清楚,他剛才那句話意有
所指。
張以寧話裏的意思很明白,別折騰得太出格,衹要別太出格,他能包容的就
都包容了,但是,一旦出格,那麽,就各自緊一緊皮,自求多福吧。
根據他對張以寧的認識,還肯警告妳,至少代表了他暫時不想真的針對妳做
什麽——他要真想出手,向來是不聲不響直接做掉,被他玩垮的人從來找不到罪
魁禍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華林知道他沒看自己,但是還是勉強一笑,他看著後視鏡裏映出的專心開車
的男人的臉。
張以寧依然看著前方,忽然,他慢慢的笑了。
「妳喜歡阿素對吧?」
被這樣一說,那本來已經快挂不住的笑容反而一下自然了。
他是誰?洞開的瞬花,東環的華林。
多少年摸爬滾打出來,哪裏是這麽容易就被壓制的。
他會有那麽瞬間的手足無措,是因為關心則亂,現在挑明了,就算是張以寧,
想從他這裏占到什麽便宜去也基本是不可能。
他單手撐著下頜,斜靠在車窗上,唇角微挑,漆黑筆直的微長發下,一線殷
紅流光若隱若現,他似笑非笑,答道,「妳覺得呢?」
張以寧終于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後座的男人無所謂的對他一勾唇,張以
寧也一笑,沉穩道:「覺得不錯。就丈夫人選,妳比任宣合適多了。」
任宣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華林沒有說話,等待張以寧掀開底牌——這個男人當他肯吐露一點想法的時
候,就代表他必然握著決勝的底牌了。
第二十八章
華林沒有說話,等待張以寧掀開底牌——這個男人當他肯吐露一點想法的時
候,就代表他必然握著決勝的底牌了。
那麽,他就需要猜一猜,他手裏的底牌是什麽。
張以寧到底知道多少?比如,他和若素都是性癖異常者這點,他到底知不知
道。
華林覺得自己嘴唇有點幹,張以寧聳肩,「如果妳認為我連她和任宣同居這
件事情都不知道,那麽我也未免太失職了。」說完,他這次不是從後視鏡裏看他,
而是當紅燈時分,真的回頭看向他,「其餘的,我可真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他什麽都知道了。華林不動聲色的淡然一笑,心底卻泛起了驚濤駭浪—
—他能感覺到自己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S也好,M也好,都不是什麽光明正大能說出口的名詞。
這個社會現在可以接受情婦第叁者婚外戀一夜情甚至于同性戀,但是對于S
或者M這樣的性癖異常者,卻都是完全絞殺。
他自己也就罷了,問題是若素,她是那樣幾乎以面前這個人為最高的行為準
則,而沒有人比他還清楚,張以寧多麽危險。
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若素是調教師的事情被知道,那麽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的結果。
那麽,他現在知道的部分,是僅止于自己,還是若素?
他不敢試探,畏懼于如果張以寧還不知道,他的試探會給他懷疑,進而讓他
調查。
他什麽都說不出來——看他不說話,前面紅燈熄滅,張以寧重新發動車子,
轉過頭去看前方,聲音溫厚如玉,「我都說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妳不用擔心的,
阿林。」
華林衹覺得渾身惡寒——
自從「告白未遂」的那天開始,若素和任宣之間就陷入了一種非常微妙的關
係。
任宣拒絕若素的碰觸,若素之前給他訂下的約定全部作廢,明顯是不再接受
調教的樣子。
但是,他又不作廢契約,也不搬出若素的住所,衹是和她保持著一種老死不
相往來的同居狀態。
若素則非常淡定,她衹是盡自己調教師和助理的責任,禮貌的詢問每一天需
要她做什麽,得到了任宣的回應就去做,沒有得到就自顧自走開——這讓本來就
十分不爽的任宣更加不爽起來,他不爽的表示就是越發的當若素不存在——于是
這個事情就如此的惡性循環了下去。
安姑娘身在臺風眼,自己沒什麽感覺,就可憐了被整個臺風尾波及的投資開
發部。
任宣並不是一個會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上來的人,其實,也根本不需要他帶
到工作上來,衹要他自覺需要轉移注意力,而稍微加重一點工作量,那些他覺得
是「一點」的工作量,就足夠之前在他爪子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部下們哀號
了。
基本策劃開發部裏但凡嗅覺靈敏一點的,誰都把若素和任宣當成一對——任
宣看起來吊兒郎當,公司裏愛慕者之眾多僅次于謝移,衹不過和謝移的潔身自好
不一樣,他是非常懂得分寸。
玩曖昧沒關係,吃個飯唱個歌喝個小酒都沒問題,進一步,絕不可能。
試圖逾越過公共的界限,踏入他私人領域的女性,從來都被巧妙的拒絕了。
目前為止,唯一的例外是若素。
也說不上任宣對她有多特別,雖然說是怎麽對別人怎麽對她,但是那種說話
時的微妙溫柔。那種時不時在工作時候的一抬眼凝視,讓所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出
了其中奧妙。
于是一群人摸爬滾打跑去若素那裏哀號,希望枕頭風能吹得大家別老這麽水
蛇火熱的,結果安姑娘非常淡定的用婉轉的語氣表達了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
跟老娘沒關係,自求多福吧同學們。
哭求無門的眾多同僚在吃了軟釘子之後異常怨恨的對手指,說,安姑娘和任
總吵架了吧吧吧吧。
——這真是個無限切近現實的判斷——雖然毫無根據。
她依然故我,該幹什麽幹什麽,那種微妙的仿佛掌握到了根本的態度,已經
不止是讓任宣不爽了。
幾乎是憎恨的。
就像是最開始的見面,她端著蘇打水,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談論著他,撕
開他的偽裝,踐踏他的尊嚴。
坐在辦公桌後,他捏著手裏的鼠標,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在上班的時候心
猿意馬。
都是那個女人害的!!
任宣憤怒的把手裏的鼠標一丟,一聲脆響,把身邊正小心翼翼的李靜嚇了一
跳,下意識的抬頭掃他一眼,被他一瞪,立刻借口中午出去吃飯,逃之夭夭。
ZS中午午休兩個鐘頭,任宣的助理和秘書都是分批休息吃飯,李靜剛躥出
去,之前吃飯的若素就推門而入。
今天天氣晴好,她進來的時候,從他背後射過的太陽落在她淡色發上,顯現
出一種黃金溶液一般的優雅色澤。
任宣忽然想起來,冷戰到現在快一個月,他們再沒在這間辦公室裏一起吃飯。
之前他喜歡的小把戲,是捧著若素做的午飯,躲在裏間那張謝移慷慨贈送的
床上,快樂的伴隨甜蜜的游戲吃下去。
已經很久沒有那樣了。
若素還是會準備給他的飯盒,但是自己卻出去吃飯,幾乎每個中午,都有一
輛名車在樓下準時接她,前後換了七八臺,搞的公司裏上上下下沸沸揚揚,更加
坐實了下屬們對他和若素情感危機的猜測。
他站在窗邊,每次都看得清清楚楚。
說不定是新的金主?現在想想,他和她的契約還有不到二十天就到期,以若
素頂尖調教師的身份,排隊等她檔期的人指不定能從街頭一路甩到街尾去,在這
個契約快要到期限之前尋找下一個滿意的,可以讓他快樂的顧客,是很合理的安
排——尤其是自己現在這樣全心全意的拒絕她的時候。
而這個想法讓任宣非常非常不爽——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
麽。
今天也是這樣,到了中午時分,若素和他打了招呼就下去吃飯,這回停在道
邊接她的,是上次送她回來的奧迪A8,這輛車在這一個月裏,至少礙了他四五
回的眼。
根據之前拼湊的東西得來,這輛車的主人大概就是她說過的喜歡的那個人吧。
如今來往這麽頻繁,該不會是舊情復燃了吧?
他酸溜溜的想著,覺得舌根慢慢發澀。
眯起眼睛,在辦公桌後雙手環胸,他冷笑,對面的女子側了側頭,敏銳察覺
到了他的不爽,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自己下去之前給他熱好
放在一邊的飯盒,明知故問了一句,吃飯了嗎?
她身上是他買的織錦旗袍,黑色的底子,暗銀的水雲紋,掐牙滾邊,正宗老
鋪老裁縫的手藝,若素腰肢纖細,穿著這套旗袍慢慢走來,在陽光之下有一種行
走在銀子溶液裏的奇妙美感,任宣沒說話,衹是看著她。
若素慢慢向她走過來,步伐不若往常輕盈,有一種思索一樣的節奏。這些日
子相處以來,他已經很清楚她的幾乎所有小動作和習慣。
她似乎正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定,並不是在猶豫,而是在思考要怎麽告訴他。
任宣的神經慢慢緊繃起來。
他似乎……知道她要和他說什麽。
任宣覺得心底一種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但是非常非常讓他討厭的感覺翻涌
了上來,他本就細長的眼睛慢慢眯細,有一種肉食動物狩獵前的凶戾。
——兩人之間看不見的那根弦被陡然拉緊,任宣非常清楚的看到,那雙鏡片
覆蓋下,看似無害的淡色眼睛,正在逐漸加深色澤。
——她亦做好了隨時咬斷他頸子的準備。
這個認知讓他興奮而期待,身體繃緊,渾身毛孔被無形的冰冷掠過,身體發
熱然後陡然發冷。
天氣明媚,慢慢走近的女子,黑銀色下擺搖曳,如行暗夜水中。
若素走上前,身體微傾,越過桌面,伸手,撫摸著他頸上的頸套。
鮮紅的皮革在指尖慢慢撫過的時候呈現出一種微妙的明暗光澤——她親手套
上,這世界上衹有她一個人可以解下,任宣屬于她的信物。
指尖是小巧的鑰匙,她靈巧一按,一聲脆響,頸環應聲而脫,任宣一驚,她
微笑起來,姿態從容優雅。
「今天晚上,我要請一下假,俱樂部為我聯係了新客戶,我需要去看看。」
這是她所說的第一句話。
任宣盯著她,沒說話,衹是點了點頭。
若素慢慢捏緊了手裏還帶著他體溫的「……妳自由了。」說完,她頓了頓,
微笑,這是第二句話。
雖然已經預料到她要說什麽了,任宣腦子裏還是轟的一聲響,他看著對面女
子露出了一個極其少有的,少女一般幾乎帶著羞澀的微笑,她踮腳,身體越過桌
面,親吻了他。
羽毛一樣輕柔的吻滑過他的唇角,那個女子的呢喃細柔得隨時可以吹散。
她說,我喜歡妳,任宣
第二十九章
我喜歡妳,任宣。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句話。
她第一次說的時候,他裝睡閉著眼睛,衹聽到那近乎嘆息的一聲撫過他的面
頰,現在他們彼此直視,那個女子微笑從容,在告訴他,她喜歡他之後,緊接著
告訴他,他自由了。
她說得理所當然,任宣卻覺得自己腦袋裏的那根弦一下就繃斷。
她說喜歡他,然後隨即拋棄他——她憑什麽?她怎麽敢?!
一種無法探知由來更無法控制的憤怒和惡意交替盤旋上升,讓任宣一瞬間說
不出話來,若素看著他白皙面孔漸漸泛起青白,等了片刻,眼底慢慢的浮起一些
不知該說是失望還是絕望的神采,唇角彎出些微苦笑的弧度,向他頷首,轉身離
開。
那道黑銀色的身影在快走到門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用力拍桌的聲音,
「安若素!妳給我站住!」
她依言站住,卻沒有轉過身來,任宣死死瞪著她即便在此刻也依然挺得筆直
的脊背,從牙縫裏飛快迸出幾個字:「……安若素,妳自作多情,我從沒喜歡過
妳,我衹討厭妳。」
這樣的狠話這樣的場景他很早之前就醞釀已久,但是現在脫口而出,說完之
後沒有預料中的痛快,衹有一種微妙的悶疼從心口的方向慢慢蜿蜒向上。
——有若什麽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無聲發芽的種子,終于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成就他心頭帶刺毒藤。
若素掠了一下頭發,仿佛沒有聽到一樣背對著他站在門口,任宣衝口而出那
一句之後,陡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好,他緊緊盯著若素,心虛的不再說話。
他和她咫尺之遙,天涯之遠,諸神在危崖之上靜默聆聽。
長久的沉默,讓空氣都慢慢沉澱下來,任宣下意識的屏住呼吸,聽到空調微
弱的響著,一陣陣冷風吹下來,幾乎讓他寒戰。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女子似乎低笑了一聲,聲音微妙嘶啞,她慢慢回頭,凝
視著他,唇角微勾,臉上是一個柔和的笑容,她極輕的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的……」說完,她又笑了一下,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那是,安靜的落淚。
沒有移開視線,沒有絲毫責難,她衹是安靜的凝視著他,任憑眼淚滑落。
女人的眼淚是珍珠,而那些從不哭泣的女人的眼淚是無價的鑽石。
任宣看著對面微笑著流淚的女子,忽然發現自己的思考停頓了,他衹能這麽
模模糊糊的想著,紛紛沓沓,亂七八糟的唸頭潮水一樣涌過來,想要抓住的時候
又潮水一樣退去,結果他衹能看著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想靠近她,想擁抱她,想安慰她,把她抱在懷裏,細細吻去她的眼淚,讓她
不要再流淚。
她在顫抖吧,雖然看不出來,但是他就是知道。
若素拼盡全身力氣,抵御著,衹為了能對他綻開一個微笑。
她已控制不住在他面前落下眼淚,便衹能微笑,來維持最後的尊嚴。
這場愛情裏,她兵敗如山倒,但是她那麽驕傲。
他呢,他居然捨得她在他面前潸然淚下。
他怎麽捨得呢?
任宣模模糊糊的想,下意識的覺得自己應該伸出手去,安慰她,告訴她,其
實剛才是騙她,他也那麽喜歡她——這個唸頭剛出,任宣就被自己嚇到了,身側
微微一動的指頭硬生生頓住,然後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對面那個女子眼底便升起
了一層薄薄絕望。
她筆直的凝視他,一瞬不瞬,淚水盈滿,就那麽落下來,笑容慢慢支撐不住,
卻又勉強吊起一線,最後看了他一眼,轉頭,決然走去。
任宣發現自己連讓她留下都說不出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任宣猛的醒悟過來!
他喜歡她,剛才那一瞬醒悟過來。之前種種,不過是他自欺欺人,不知不覺
間,心動的是他,痴迷的是他,認為自己根本不喜歡她,逢場作戲的還是他——
一開始就被那個女子吸引了吧,所以給自己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去接近她。
如果真的那麽討厭的話,難道不是應該根本連靠近都不願意靠近嗎?
他怎麽就能認為自己不喜歡她?就能那樣傷害她?
把之前報復什麽的統統丟到一邊,任宣發揮了他性格裏最大的優勢:不必說
服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立刻轉身向樓下看去,迅速一掃,沒見到類似若素
的人,當機立斷抓起頸環奔了出去,直殺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奔出電梯口就看
到若素的車子還在,他心裏鬆了口氣,放慢腳步,仔細向四周看去,不期然的,
在一個角落裏看到了一道蜷縮在柱子下的身影。
停車場悶熱無比,頭頂上排線密布,燈光是渾濁的顏色,那個女子一身錦繡
水雲,仿佛盈盈小澗裏倒捧天上雲若流水。
她蜷在那裏,仿佛受傷的小動物,在那裏奄奄待斃。
任宣覺得喉頭一哽,他慢慢走過去,想從後面抱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收
回了指頭。
他覺得,她應該知道自己在他身後,衹不過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對待他。
一看到若素,他腦袋又一下子糊塗了,在她身後醞釀了半天,才糯糯的說了
一句:「……若素,我……之前說的……呃……都是屁話……妳不要當真,其實
我、其實我……」
媽的,之前跟校花告白那行雲流水一般的氣勢哪裏去了!!任宣暗恨,惱怒
自己平日裏接吻胡說兩不誤的舌頭怎麽這時候掉鏈子,看著前方沒聽到一樣一動
不動的女子,又靠近一點,低低的繼續他的告白大業。
「……我也喜歡妳……」鼓起勇氣的這一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但是,那個仿佛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的女子,沒有給他一點回應。
他那麽清楚的記得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眼底一抹灰色的絕望。
對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期望了吧?任宣覺得手心開始朝外滲出汗水,他嗓子幹
啞,心頭一股凄然惶惶,覺得再這樣下去,連他自己也會丟臉的哭出來。
——不行,無論如何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才行。
任宣鼓起勇氣,又稍微向前了一些,再度艱難的開口:「沒有再騙妳……說
的都是真話,妳可能不會再相信我了,但是,我是,真的……真的喜歡妳。」
是真的真的喜歡她,發自內心?——即便他不過是在片刻之前才有所察知。
若素宛如一道古早的雕塑,沒有給他一點回應。
他絕望的又靠近一點——然後,他終于察覺到不對。
喂喂……那個噼噼啪啪按手機鍵盤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任宣聽到鍵盤聲的一瞬間,額頭上蹭的冒出一個十字路口,他快步繞到前面,
發現蹲在地上那姑娘正聚精會神的——發短信。
……@#¥%!!!
一瞬間,任宣簡直不知道該選擇怎樣的粗口來發泄自己的崩潰,他無力的滑
倒,也蹲在了安姑娘的對面。
張了嘴又閉上,閉上又張開,COS了半天快死的魚,當任宣終于抓回自己
理智的尾巴,確定不想撲上去咬死丫了之後,他剛要說話,那個埋首短信裏的女
孩子忽然向他伸出一根指頭,精確的點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手指的觸感是他所熟悉的。
十根指頭的每一根,都愛撫過他的身體,被他舔舐吸吮過。
情緒被微妙的安撫,任宣等著她從手機短信裏把腦袋抬起來。過了幾秒,一
聲發送成功的提示音,若素抬頭看他,微微一笑。
「……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任宣朝她抬抬下巴。
若素無辜的看看他,無辜的抬頭望天。
「坦白從寬。」男人威脅著,慢慢微笑,一口白牙森森然的露了出來。
若素撓撓下巴,想想,決定坦承。
「……呃,我知道那次發燒是妳自己搞的。」
很好……任宣臉上的笑容有點挂不住了。
「……我晚上給妳告白那次,我知道妳沒睡著。」
任宣已經笑不出來了。
若素繼續望天,「然後嘛……我知道妳喜歡我。」
任宣已經把腦袋埋在臂彎裏了。
最後,她看了看自己剛才點在任宣嘴唇上的指頭,覺得他差不多也該發覺了,
大方的把最後的罪也認了,「……好吧,我在今天告白之前準備了洋蔥……稍微
往眼睛上抹了那麽一點點……」
任宣開始錘地。
「……說真的,雖然我覺得妳八成會追來,但是我真挺怕妳腦子一熱追過馬
路,打車去我家……」
任宣終于OTZ失意體前屈了。
合著他今天就是被設計了吧吧吧吧吧。
終于從打擊裏把腦袋抬起來,他誠心實意的覺得,原來安姑娘妳是不顯山不
露水,低調的黑著啊。
一開始就察知他的心意到了徹徹底底的地步,裝作被他所誘惑,步步行來,
設計了一個最後告白,給他下了這麽一個黑套。
很好,非常好,他這輩子從沒象現在這麽丟人過,真是十分的讓他愉快。
第叁十章
很好,非常好,他這輩子從沒象現在這麽丟人過,真是十分的讓他愉快。
看著任宣一副齜牙咧嘴被人從鼻子裏灌進去半斤鹽的表情,若素微笑,在地
上蹭蹭蹭,蹭到他身前,小動物一樣拿鼻尖頂了頂他的側頸,語氣溫軟柔和。
「……其實,我今天並沒有自信到妳一定會追下來的,我也在賭,賭妳能察
覺到妳喜歡我……」她的氣息拂在了他的頸側,讓他覺得有些微微的癢,心裏那
點微妙的不服氣,也就這麽微微淡去了。
「……哪,妳認為什麽都是設計的也沒關係,衹是,喜歡妳這件事,是千真
萬確的……」說到這裏,女子柔婉動聽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她害羞一般收緊
雙臂,把臉埋在他銀色的發絲裏,細細的說,任宣不由自主的身手環抱住她的身
體。
「我真的真的非常開心,妳能追下來。」
「能喜歡妳,和被妳喜歡這件事,實在是,太好了。」
她的告白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任宣卻能從她每一字每一句後小心翼翼的緊張
裏察覺她的心意。
柔軟,美好,如同易碎的七彩泡沫。
她是那麽笨拙的想努力讓他體會到她的心意,告訴他,她愛他。
女子的聲音在耳際徘徊盤旋,他抱著若素一起起身,細細把她臉上還帶著洋
蔥味的淚水舔舐幹凈,才捧著她的臉孔呢喃,「我喜歡妳,也是真的,即便我自
己才剛剛知道。」
若素笑起來,吻上他的嘴唇。
然後,在吻和吻的交纏之間,「……話說回來,告白的時候我覺得妳在哆嗦,
是我的錯覺還是妳真哆嗦了?」地下停車場一片汽油味裏,本故事男主角聲帶懷
疑。
回應他的是本故事女主角意味深長的一聲:「……妳說這個啊……要忍住笑
場,是稍微需要一點定力的。」
「……」男主角青筋,抓過來狠狠吻。
于是,安若素也好,任宣也好,他們的告白,就是在燈光暗淡,簡陋又充滿
汽油味的地下停車場裏完成的。
沒有燭光沒有晚餐沒有玫瑰鮮花海景名車,一點都不浪漫。
總之一切雨過天晴,投資開發部也不用繼續戰戰兢兢,不知道任宣什麽時候
又因為情場不順而遷怒了。
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XD。然後就在即便告白了之後也絕不大意的一定要上
去繼續工作,絕不翹板的男主角握著女主角爪子朝辦公室遛回去的時候,男主角
忽然發現,自己忘記問,她那時候那麽聚精會神發短信是發給誰的,但是這也就
想一想罷了。
即便是情侶也需要各自注重隱私。任宣深諳這一點。
需要他知道的,若素會告訴他,不需要他知道的,他不會主動去問。
張以寧收到短信的時候,正好結束一個采訪,剛從漆咸道南轉上公主道。車
裏四個人,張以寧和一個女子坐在後排,華林在副駕駛坐上,正給他匯報當月東
環本城的計劃和上月總結,手機震動,他拿起來看了一眼,華林不以為意,正要
繼續下去,卻從後視鏡裏看到張以寧比了個手勢,讓他暫停一下。
華林心裏驚訝,挑高一邊眉毛,看著張以寧慢慢看完了短信,把手機收起來,
然後以一種飽含著微妙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那是一個清雅秀麗的女子,眉眼清淡,身上帶著一種微妙的寡淡清冷的氣息,
仿佛隨時都會消溶在空氣裏,不知形跡所終,偏偏眼睛卻是點漆一樣黑,長睫掀
動的時候,眼波流轉,銳利如劍光,被她一眼掃去,讓人心頭都兀自發寒。
她一直低頭在看手裏一份文件,當華林和張以寧都不存在,張以寧一眼掃過
來,她渾然不覺一般,無聲輕巧的把文件翻過一頁。
張以寧低笑,抬手按了按眉間,手掌遮掩下的一瞬間,唇角的笑意帶了些微
的澀意,但這也不過是剎那,放下手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雲淡風輕。
「……不需要再看看?」華寧半開玩笑的睨他一眼。
「抱歉,請繼續。」張以寧輕輕微笑,側了一下身子,讓他繼續。
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華林清楚,張以寧作出認真傾聽態時,其實代表他
已經開始走神了。
他和張以寧大學時候就認識,這真是頭一次看到他在公事的時候走神,不由
得也對那通短信有了一點好奇。
好奇歸好奇,他可不會傻到去問,幹脆利落的匯報完,正好開到了他下午要
去視察的一個分行門前,下車走人。
車上一時之間衹剩下張以寧和那個女子,以及前面盡責開車的司機,默默開
過了一段,女子慢慢合上手裏的文件,抬眼看他,「……若素發來的短信?」她
聲音清冷,有若冰泉一般。
張以寧挑眉,「……妳怎麽知道?」
「除了她之外,不會有誰的短信能讓妳表情這麽微妙了。」女子淡淡的說,
「而且……是壞消息?」
「……我該說妳真了解我嗎?」華林不在了,張以寧不再撐著,他微微苦笑。
他今天中午約了若素吃飯,就是希望若素離開ZS,加入東環,順帶委婉的
暗示她,遠離任宣,不要靠近他。
若素沒有立刻回答,衹是含糊的應著,剛才他收到她傳來的短信,她說,她
決定留在任宣身邊,因為,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
女子看了他片刻,握住他的手,輕輕拍拍,聲音微微柔和了些許,「要說說
看嗎?」
「……那孩子告訴我,她和任宣彼此喜歡,不會離開他的。」他半闔上眼,
嘆息一樣說道,手指鬆鬆反扣,握住她纖細指頭。
「……ZS的任宣?」女子聽到熟悉的名字,纖秀的眉毛輕輕一挑。
「嗯,是他。」
「……和他略微在幕後交過幾次手,厲害角色,」女子簡略的評價了一下,
又看向他,「妳不同意?反向思考一下吧,也許妳可以借機把他收入麾下也不錯。」
「……並非良緣。」沉默了一下,張以寧低低的說了這一句。
一剎那,女子漆黑眼底閃過一絲近于冰冷的激烈之色,隨即慢慢的暗淡了下
去,然後她微微搖頭,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妳打算怎麽辦?」她輕聲問道。
張以寧沒有說話,衹是伸手撫弄她削短垂肩的頭發,過了半晌,才恍惚一笑,
低聲道:「……盡量不讓她傷心吧。」他的聲音放得非常輕,「畢竟,她是我唯
一的妹妹啊……」
女子沒有說話,衹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素色衣裙上,十指交疊,鬆鬆相扣。
剎那,方寸流年。
握緊了一點女子的手,張以寧看向窗外,低低說了一句,「……要開始了吧
……」
女子沒有說話,衹是垂下眼眸。
任宣覺得下午的班自己就沒上得這麽鬧心過。
眼睛不斷往電腦下面時鐘敲,最後幹脆下載了一個時鐘桌面,看著粉紅色愛
心魔棒的時針分針在桌面上滴滴答答的走。
到了下班時分,他拽著若素就衝出去,一路碰碰作響拖回家,在把防盜門甩
上之後,任宣非常懊惱的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他十分痛苦的事實,就是他異常興奮
的把若素拖回來之後,他不知道該幹啥了……
上床?他直覺的覺得自己面對她雖然一定能硬起來,但是百分百的會被這個
五分S一腳蹬到地上去,來上這麽一出之後,陽不陽痿……就有待商榷了,畢竟
男人是很脆弱的啊。
自動自願自發被她S一頓?呸!那和日常有什麽區別!
恍惚之間覺得自己重回高中時代無疾而終的初戀,任宣在心裏狠抽了自己兩
耳光之後,冷靜下來,一低頭,看著若素雙手環胸,唇角含笑,正淡定的看他。
于是,他再度當機了。
對他腦袋頂上冒煙的樣子欣賞了個夠,若素伸手。拍拍他的臉,說:「先去
洗澡吧。」
「嗯?」任宣回過神來;不都是睡前才洗的嗎?
若素微笑,從口袋裏摸出一柄瑞士軍刀,一聲輕響,雪亮刀鋒彈出,勾起他
身上寬大的T恤,刀尖垂直對著他的胸膛,以這種非常危險的姿勢,她輕輕鬆鬆
在他的襯衫上劃開一個口子,把軍刀一扣,隨意一丟,她俯身向他,把缺口咬在
了淡色的嘴唇裏,一用力——她用牙齒撕開了他的衣服。
布料撕扯聲響起的一瞬間,任宣陡然覺得一陣無法言說的熱意包圍了身體。
扯下他身上殘餘的布料,吐出嘴裏的線頭,若素從下往上的看他,忽然笑起
來,舌尖魅惑的滑過他的胸口。
「任宣,我要在這裏打上我的標記,告訴別人,妳是我的,妳被我所有。」
任宣在從前是非常非常方案穿刺之類會對身體造成長期傷害的行為的,從來
沒有一個調教師可以成功的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現在,她伏在他胸口,以那種肉食動物一般攝取性的眼神凝視著他,被
她的手指和嘴唇愛撫的左側的胸口下,心臟的起搏因為期待和興奮而狂亂。
想成為她的,想對所有人表示,他是她的。
他沒說話,衹是低頭親吻上她的嘴唇,以行動表示他的期待。
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7
第叁十一章
穿孔鉗、穿孔針、擴孔器、酒精擺放了一桌,以及,一枚細巧的白金圓環。
任宣低頭看著若素手裏中空的穿孔針,咽了口口水,「……妳不用打孔槍嗎?」
「……為什麽要用打孔槍,那個操作不當很危險啊,尤其是胸口這種位置的
打孔。」若素不解的說了一句,抬頭看他,慢慢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
她脫下手套,撩開他前額的劉海,親吻他的額頭,帶著安撫味道的吻讓他一
點點放鬆了情緒。
「緊張了是吧?」若素柔和的說,戴上口罩,重新戴上手套,聲音因為被棉
紗擋住,卻微妙的透出一種溫柔味道出來,「放心吧,不會讓妳受傷的。」
那是,以一種鄭重的語氣對著對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說出來的鄭重保證。
任宣從這句話裏,陡然感覺到了,這個女子對自己小心翼翼的珍惜。
他安靜下來,整個人也終于放鬆,把對自己身體的主宰權,片刻移交到了這
個女子的手中——在任宣的生命中,這是第一次。
他對自己,無論是情緒還是身體,都絕對掌握,他從不曾給過任何人可能駕
馭他的可能,但是現在,他放心把自己交給她,允許她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
「妳是我的,我亦是妳的,這般痛苦作為代價付出,妳所獲得的是,是彼此
歸屬的證明。」
針尖刺穿一瞬,隔著一層口罩,若素吻上他的嘴唇。
那是一個碰觸不到彼此,充滿酒精味的吻。
但是任宣心滿意足。
那是一個非常精致細膩的白金環,極輕而雕工精美,兩條打磨柔和,比發絲
略粗一點的玫瑰藤蔓彼此糾結纏染,托著米粒大小一顆紅寶。
任宣同學的感想是,這個不少錢吧,這工藝都快趕上微雕了。
若素對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買的時候衹是想著要找一個足以配得上
妳的嘛,其他的都沒考慮。
「哦……足以配得上我的……等等,妳什麽時候買的?」喂喂,女人,妳打
我的主意打了多久主了,啊嗯?
若素抬頭看他,露齒一笑,「我想妳不會知道的,真的。」
是的,聽了她這句之後,他真的不想知道了……
也許是因為任宣太緊張了的緣故,八點穿的環,十點才徹底止血,為了讓他
不要壓到傷口,若素衹好坐靠在床頭,讓他仰躺在自己膝上。
因為怕狗狗感染到傷口,在穿刺之前,狗狗就已經被送去小區寵物店寄養,
偌大一張床上,就衹有他們兩個相互依偎。
傷口現在疼倒不疼,倒是癢得難受,他幾度控制不住自己爪子想要去抓撓,
都被若素嚴厲的按在了身體兩邊,他實在不舒服,為了轉移注意力,就輕輕喚她
的名字。
「若素若素~~」
「嗯?」若素低頭看他,有些長了的頭發從肩膀垂下來,色素淺淡的發絲有
幾縷輕輕拂過他的面頰。
看他一副被自己的頭發瘙得要打噴嚏要打噴嚏的樣子,若素覺得憐愛,輕輕
伸手把頭發掠到後面,低聲道:「抱歉,最近沒怎麽打理頭發。我明天就去剪掉。」
任宣用終于空出來的手撫摸她的頭發,觸手溫涼,有一種在撫摸絲綢一般的
奇妙觸感。
半晌,他抬手,摘下若素臉上的眼鏡,淡色的眼睛柔和看他,若素修長的指
頭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他握住,貼上自己面孔,開口,語氣撒嬌甜膩,「若素若
素~~」
「怎麽?」
「我也想在妳身上留標記。」小狐狸用力撒嬌。
「哦,妳也想在我身上穿刺?我無所謂,看妳喜歡穿哪裏好了。」若素很是
寬大。
任宣把另外一衹被她握住的手掙了出來,撫摸她垂下的頭發,轉而撫上她的
手掌,一點點在手心細膩摩挲。
「妳的頭發和指甲,都要我來修剪。嗯?這樣作為妳屬于我的標誌,如何?」
「……這樣妳就滿足了嗎?」若素低聲問。
任宣很歡樂的點頭,「嗯,滿足了,這樣就夠了。」
把她的指頭移到唇邊,他輕輕吻上。
「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她是五分s,君臨肉食動物的頂端,是黑暗中掠食者們的女王,他是叁分的
M,天生的蝙蝠,游走在兩線之內。
那個拒絕一切侵略的女人,向他暗示,她在仔細認真的思考他們的關係,並
且願意維護這段關係,也考慮讓他插入自己,就代表,這個女人是真的喜歡自己,
以至于……愛吧。
所以,現在就足夠了。
不能太過于強求,他們如同兩個剛出工廠,還沒有打磨過的齒輪,彼此艱難
適應,轉動,然後磨合。
把女子的指尖含入唇間微微啃咬,任宣低聲說:「我會很努力的,所以,妳
也要努力。」
聽了這句,若素淡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線溫暖光彩,她唇角含笑,低頭,拿鼻
尖搔了搔他的額頭,聲音軟膩,「嗯,我會的。」
會努力的,讓我們彼此相愛,長長久久。
第二天任宣一大早殺到公司,親自下到人力資源部,跟經理要來了一紙合同,
啪的一聲拍在若素面前,一副強逼民女簽賣身契的惡霸架勢。
若素似笑非笑,說您老試用了我半年,終于想起來給我簽正式合同了嗎?
任宣笑得淡定自若,俯身單手勾起她的下頜,臉孔極近的挨過去,幾乎要吻
上她,低笑,是啊是啊,剛剛試用得很滿意,所以把妳包下了,如何?
若素低笑,鏡片後回過去的媚眼和他那邪邪一笑相比,電力絲毫不遜,分外
還帶了一種嫵媚優雅。
女子低笑:那我當然恭敬不如從命了呢。
周圍的秘書群早淡定了,各自推推眼鏡,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嘛嘛嘛
……
衹有李靜雙手合十,果凍眼的看著安姑娘,小聲呢喃了一句,太女王了安姑
娘妳……
于是,若素正式成了任宣的特別助理。十月底,契約結束當天,任宣拖著若
素風馳電掣的奔到S&M俱樂部,跟老板說,妳家首席S爺我包了,從此之後沒
有長租了啊!
其實任宣是想幹脆讓若素把調教師的職務給辭了,但是若素淡定一推眼鏡,
說,親愛的,即便妳是傳說中的極品和牛肉我也覺得妳很美好,但是吃多了,我
也會想吃清粥小菜啊……
那一瞬間,任宣深刻的體會到了被迫允許老公在外面彩旗飄飄的家裏那糟糠
紅旗的復雜心情……
以極其復雜的心情看著自家戀人輕盈歡樂的去跟老板商量,給她留什麽樣的
清粥小菜這樣的話題,靠在墻上摸摸鼻子,嘆了口氣,仰頭看天。
哎,就這樣吧,反正他基本上也不用擔心綠帽子啥的……這世上唯一打過強
姦這女人主意的仁兄,此刻估計正在地府服刑呢。
又低頭踢了一腳地板,他咧嘴笑起來。
總覺得自己就此能獲得幸福呢,這樣的心情,于他,是第一次。
接下來的日子簡直象在天堂。
任宣從不知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知道自己和對方保持的是一樣的心情,
喜歡的人在自己身邊,原來想要碰觸她的慾望會如此強烈。
遞送文件的時候指尖和指尖微小的摩擦;擠電梯的時候小心的把她擁在懷裏,
發絲拂著自己臉頰的感覺;在他旁邊唸誦文件,氣息拂過時候——諸如此類,數
不勝數,搞的他一天到晚慾火焚身得厲害。
他從沒對其他女子或男人產生過這樣的慾望。
他想撫摸她,看她呻吟時候向後彎折的頸子。
好吧,現況是她撫摸他看他呻吟時候向後彎折的頸子。
哎,所以任宣搖擺在男人的本能和M的本能之間,痛並快樂著。
第叁十二章
時序到了十一月,本城的天氣慢慢涼下來——叁衹狗狗開始換毛,他和若素
回家第一要事就是他拿著吸塵器掃屋,若素把叁衹狗挨個按在膝蓋上梳毛。
感覺就象一對夫妻養了叁個不聽話的娃,任宣多少有些得意的這麽想著。
現在啥都挺好,就是太忙。
這一個月裏,收購風潮越刮越烈,整個收購談判流程越發緊縮,之前往往要
耗費四五個月的談判並購過程,現在驚人的壓縮在了一個甚至于半個月之間。
很多本來矜持的大型集團,撐到了這時候,都不得不向金融機構拋出了橄欖
枝。
即便是東環也沒有辦法同時吃入這麽多餌食,所以,即使是在避免和東環做
正面競爭的情況下,ZS也收購到了不錯的幾家企業。
十二月底,例行年終總結大會,ZS董事局叁年換屆一次,明年就是換屆的
年份,今年這次報告至關重要,能不能堵上所有股東的嘴,讓謝移蟬聯下一屆的
行政總裁,全在這次。
于是,這場面向所有股東,發布年財務報表的年終大會上,任宣一年一度的
戴上黑色假發,穿上若素送他的西裝,人模狗樣的往前臺一站,宣告今年ZS所
斬獲的利潤。
作為他的特別助理,若素坐在他旁邊的位置,離講臺衹有一排椅子之隔,速
錄著會議概要,她幾乎有些著迷的看著講臺上的男人。
如果把一切嘻嘻哈哈虛浮的表象全部去掉,任宣本人的氣質是相當凌厲而帶
著微妙平衡感的。當這個男人收斂起笑容的時候,呈現在人前的,就是莊重沉穩,
銳利幹練的精英形象。
微笑適度,眼神從容,這個男人在臺上侃侃而談,態度溫和而具備充分的說
服力,讓人不由得覺得,把自己的錢袋托付給他處理,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
在廣大股東的心裏,現在在臺上列舉出讓人心悅誠服的數字和實例的男人,
是值得信賴的財產管理人,他們決計想不到,此刻從容淡定的聲音,哭到沙啞和
呻吟起來,是怎樣誘惑的旋律。
昨天,他糾纏她直到深夜,連她都筋疲力盡了,任宣還不知饜足。
忽然掌聲雷動,她驀的驚醒,抬頭看去,任宣已經作完總結匯報,向她而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笑了一下,才坐回座位。
若素能清楚的感覺到周圍年輕女性嫉妒的眼神,一種微妙的勝利感在她胸膛
中升起。
他是她的,他如此清楚的向外界表示。
她們不可能了解他的性感和美好。
任宣回來,她終于可以認真記錄,接下來上臺的是謝移,去做來年工作預期
計劃。
結果,他開言驚人。
他宣布,未來數年,ZS的收購方向,將轉移向國際市場,國內企業收購,
將逐步縮減份額。
這一宣布真是激起千層浪,一幹人等全部議論紛紛,連若素也不太了解的推
了推眼鏡。
現在不是應該盡快收購內地的企業嗎?為什麽謝移會宣布要轉向國際市場?
看出她的疑惑,任宣低聲和她解釋了幾句,若素就心領神會。
這次金融危機,歸根結底是超前消費造成的泡沫崩塌,引起的整體式金融海
嘯,而公眾的恐慌心理則為這次金融海嘯推波助瀾。
這場危機,在很多人眼裏,是將數十年、一生乃至于數代積累的財富洗劫一
空的災難,但是,在某些金融家眼裏,則是天賜的機會——他們將有機會剪羊毛
一樣,攝取那些本非他們創造也不屬于他們的財富:利用金融危機,通貨膨脹,
以低到衹占企業本身價值百分之十甚至更低的代價,獲取國家的核心企業。
——金融家沒有國界。
但是很可惜,財富卻是有國界的,這場金融危機,拜中國信用消費的不普及
以及本身農業大國的社會構成,可以說,風暴衹在中國的邊緣掃了一掃就退走了,
中國本身又是銀行國有制,發行貨幣的權力牢牢控制在國家手中,黃金儲備又足
以支撐物價,這些種種合在一起,標明試圖趁火打劫的金融家們並不能從這個古
老的國度撈到什麽好處。
四萬億的救市資金,足以證明中國政府拱衛自己金融堤壩的決心。
東環和ZS可以在之前趁火打劫,不過是政府還沒有反應過來,現在一旦有
了應對意識,那麽,既然還身處中國的領土上,就不要和政府作對的好:猶太人
前車之鑒不足七十年。
但是,如果是趁這個時候,去攝取別國的財富,獲得別國的核心企業,進而
占據對方的金融市場,這種行為,國家衹會鼓勵,不會幹涉。
說到底了,金融和政治這兩個于近代糾結在一起跳貼面舞的夫妻,是絲毫沒
有道德可言的。
衹要確保了自己國家最高利益,其他都可不予考慮,這是國家的立場。
衹要確保了不和國家利益衝突,又能確保自己最大限度利益,其他都可不予
考慮,這是金融家的立場,亦是,ZS的立場。
金融場上生存的,全部都是掠食者,他們天性為掠奪。
若素深刻的體認到了這一點。
12月21號召開的股東年終大會,ZS選擇聖誕節是法定假日,沒什麽特
別忙的了,任宣恰好還有七天年假沒有休,反正總結什麽的都搞定了,算一算,
他幹脆和謝移打過招呼,打算從25號聖誕節一直連休到新年之後。
謝移幹脆答應,難得一臉邪笑的對他說,等待新年回來他會給他一份大禮的。
任宣翻白眼,說得了吧,主子爺您先把部門拆分搞定好伐?
因為今年ZS大肆擴張,現在旗下企業眾多,謝移打算拆分部門,進一步分
散董事們手裏的權力。
他打算徹底把投資的前臺和後臺分割開來,讓開發、運營、監督叁個部門各
自獨立。
而其中開發又要分割成國內開發和國際開發兩部分,他之前和任宣商量過,
屬意任宣出任監督部門的副總,主管對所有策劃收購的評估和過程監控。
聽了這句,謝移對他神秘一笑,說等妳回來妳就知道了。
任宣這會連白眼也懶得翻,直接閃人。
他這次強迫若素和他一起休假,美其名曰,我在哪兒,妳在哪兒,才是特助
的範兒,若素含笑寵愛的連聲好好好,狐狸君才滿意的搖搖尾巴。
23和24號恰逢周末,22號下班開始,任宣就開始正式休假,他訂好了
兩張機票,行李頭天就打包在車裏,抓了李靜開車,帶著若素就奔向機場。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了任宣要出去休假,但是若素並沒有過問他要去哪裏,衹
是施施然的寄養好狗狗,拖著行李箱到了機場。
要去武漢。
坐在商務艙裏,若素看著旁邊握著她手看雜誌的男人,輕輕戳一戳,「帶我
回妳老家嗎?」
「……妳怎麽知道?」
「猜出來的。」單單說完這句,若素抬眼,正對上任宣看下來的眼神。
「真厲害。」任宣稱贊,若素完全不買賬,衹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回
家的話,誰大冬天往湖北跑?不過說起來,妳倒真象湖北人。」
「啊,純爺們兒麽?」
「不,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而已。」
「……」任宣決定安靜縮回去繼續看報紙TT若素笑起來,慢慢的,她想起
來什麽一樣,笑容消去了,抓住他的手,似乎慾言又止,任宣適時的放下報紙,
看著她,柔聲問她怎麽了。
她搖搖頭,又小心翼翼的把腦袋湊過他耳邊,「我這身衣服好不好看?會不
會老人家不喜歡?」
是任宣的父母,就無論如何都希望,他們能喜歡自己,接受自己。
趴在他手臂上誠惶誠恐征求他意見的女子,是衹小而溫順美麗的貂,現在,
正柔軟的愛著他。
任宣覺得自己心底也無端柔軟生嫩起來,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輕一吻,「放心,
他們會喜歡妳的。」
第叁十叁章
他們一直在武漢待到過完新年,2號才飛回本城。
這十多天裏,若素作為任宣唯一帶回家來的女朋友這樣一個身份,被任家兩
老視為未來的兒媳婦,而得到了全家上下最高重視。
平心而論,兩老正如任宣曾經說過的,是那種彬彬有禮,心地純善的老實人,
不基因變種生不出任宣這種狐狸的程度。
若素又是個和現在女孩子不同,又安靜又從容的女孩子,加上衣著習慣樸素,
和自己兒子那一腦袋離經叛道的囂張銀發和耳環相比,就成了兩老心中又沉穩又
比自家兒子靠譜的好女孩了。再一打聽年紀,大驚,原來安姑娘是剛出大學純正
一枚嫩草,便宜了自己兒子這老牛,心虛之下,老兩口對她越發的好。
武漢夏天是火爐,冬天是冰窖,若素畏寒,裹著羽絨服都凍得哆哆嗦嗦,任
宣看著都替她冷,建議就在家裏宅著算了,但是她又不肯,寧肯凍著也要出來,
說什麽這裏是任宣的故鄉,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看看。
任宣翻白眼,說那安姑娘妳要不要去參觀一下的我的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
啊?
他本來是調侃,哪知若素仔細想了想,居然很認真的點點頭,任宣覺得自己
敗了之餘,衹好在臨上飛機前把她帶到了自己的高中。
他們到的時候是中午,正是一群少年少女午休的時候,操場上人不多,冷風
颼颼的吹,若素縮著肩膀,下意識的往他身上靠,天生不怕冷,在武漢的冬天也
依然能一套厚風衣加毛衫耍風度的任宣哼哼的笑著,卻還是很體貼的擋在風口,
把她朝懷裏攬。
看著面前時而走過的幾個穿著冬季校服的學生,若素張大眼,腦補著穿著這
身衣服的任宣,過了片刻,噗嗤一聲笑出來,把臉埋到他懷裏,低低開口:「…
…任宣……「
「嗯?」朝線絨手套上哈兩口氣,蓋住她淡色頭發裏若隱若現,凍得發紅的
耳朵,任宣低低應了一聲。
因為耳朵被他蓋住,不停輕輕摩擦的緣故,他那一聲回應,就斷成了好幾截,
嗡嗡的在她腦海裏回蕩著。
若素也學他的樣子,呼呼朝手套裏吹氣,然後孩子氣的把手插到他懷裏,
「……我是私生女。」
「繼續。」任宣不甚在意。他一早就察覺了這姑娘家境很不同尋常。
就算頂級調教師超級好賺,那套房子又是老板特惠給她的,但是她又不是入
行就是頂尖調教師的,那套房子又不是白送,四百萬跑不掉,那些一流器械,小
二百萬的置辦費,就她的年紀而言,還是太勉強了。
衹不過之前他是朝金主的方向猜測,現在看來,別有隱情。
不過還好,私生子而已嘛,如果她忽然爆出來一句「我其實是二奶」他不就
是二奶的小白臉了?這也許符合他的人生設定,但是絕對不符合她的,太雷了。
看了一眼他臉色如常,雖然在說之前就覺得他不會在意,但是此刻確定了,
若素還是暗暗鬆了口氣,「我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在我十叁歲那年嫁了一個
有錢人,去馬來了,我是……被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撫養大的……」
然而,她一開始並不知道那個對她溫柔微笑,伸出雙手盡他所能保護她、疼
愛她的男人,是她的兄長。
于是,那釀就了她的錯戀。
幸好,現在身邊有了任宣。
「……唔,妳的意思是,妳沒有讓我可以見的父母是吧?」任宣彈了一下她
腦門,轉身向停在路口的車子走去。
男人本就身材修長,在現下人人都裹成北極熊的情況下,越發顯出一種長身
玉立的英挺來,引得好幾個路過的高中女生側目。
若素急走幾步追了過去,看任宣微微抬起胳膊,給她留了一個挎上的位置,
男人輕哼,「不是還有個大舅哥可見嗎?我不介意的。」
默默的想起了張以寧,若素難得的衹在心裏吐槽:我覺得妳不會高興見他的
……
看她沒說話,任宣側頭斜睨,「怎麽,大舅哥是特首怎的,連見歐不能見?」
「呃……哥哥那邊在本城也算頭面人物……情況比較特殊……」若素含混的
說,任宣聳肩,知道有錢人那點破事兒多得要死,也不再多說,衹是揉揉她一頭
淡色長發。
男人的聲音震動著午後的武漢寒涼空氣,「妳覺得好就好,真的,大舅哥什
麽的,怎麽會比妳重要呢。」
那是即便這樣寒冷的冬天,也會讓人心底溫暖的聲音。
若素楞了楞,隨即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仿佛寒冬之中,忽然有一支素色蓮花,無聲破開冰面,冉冉開放一
般的笑容,任宣正低頭,看個正著,心裏暗叫一聲不好,立刻加快腳步,向汽車
而去。
然後,直到飛回本城,任宣都沒說話。不僅是沒有說話,他甚至于臉色都是
不豫的,仿佛在忍耐什麽,若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要搭話,但看他臉色
陰沉,又不太敢,忍著忍著,快到本城的時候,忽然那點忍耐就變成了委屈,幹
脆一扭頭,看都不看他,衹看窗外。
飛機降落,任宣抓了她就朝外頭奔,若素著惱,掙了一下,卻發現他用力奇
大,不僅沒掙開,反而多了幾道指印。
今天休假結束,秘書長開車來接他們,任宣管他要了車鑰匙,把若素丟上去,
秘書長踹開,絕塵而去。
「任宣!」被丟在副駕駛席上的若素真惱了,低喝一聲,卻發現目不斜視的
任宣有點奇怪。
男人從突然詭異開始,就沒看過她一眼,而她這時候看去,卻發現男人露在
銀色頭發下的耳朵,正微微泛著可疑的紅色。
于是,若素一肚子惱怒都被凍結了。
她本能的向旁邊挪了挪,下意識一掃車窗外,發現不是回家的路,她縮了縮,
還是低聲問了一句,「這是……去哪裏?」
「最近的賓館。」任宣終于肯回答她的問題了,然後這個答案驚得若素一抖
的時候,他一打方向盤,車子已經開入了一個地下停車場。
慢慢滑入車位,任宣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雙腿之間,一雙細長眸子從銀發下
凝視向她,濕潤而帶著性感意味。
「從看到妳笑開始,硬到現在呢。」
手掌下的熱度和硬度,都到了不能忽視的地步。
若素被那雙獵食者才能擁有的,此刻帶了凶艷光彩的眸子凝視著,漸漸的,
血液也開始低溫的沸騰。
很清楚她已經被自己撩撥起來,任宣一挑唇角,抓住她,向賓館而去。
若素覺得他根本不用拖住自己,因為她走得比他還要急切。
進門之後,男人把她壓制在門板上,粗暴的提起來親吻。
不,那並不是親吻,而是瘋狂的啃舐,不消幾秒,兩個人的口腔裏都溢滿了
鮮血的味道,熱戀期十幾天的禁慾生活完全煽動起了這對男女對彼此身體的渴慾。
若素的領口是被他撕開的,雪白襯衫之下,暴露出來的肌膚是一線缺乏日曬
和色素而顯得異常蒼白的顏色,于是,任宣埋頭而下印上的吻痕咬痕,就鮮艷得
如同盛放的花朵,驚人的妖艷。
有汗水從她的身體上滑下,被任宣一一舔去,若素低低呻吟,抓著他的頸子,
沾著鮮血的嘴唇從頸側親吻到肩膀,在她含住他耳垂的時候,任宣把她甩到了床
上。
男人隨即覆蓋在她的上方,充滿鮮血和雄性氣味的氣息噴吐在了她的唇角。
「我要抱妳。」他這麽說,身體和眼神也都這麽說。
若素沒有立刻回答,衹是仰頭看著他。
任宣喘息著,有汗水浸濕了他的銀發,順著面頰滑落。
滴落到她的面頰上,滑到唇角,滲進唇上的傷口,微微的疼著。
任宣也沒有說話,他衹是安靜的,充滿慾望的凝視她。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如果是他的話,也許可以吧。
她喜歡這個男人,願意嘗試著被他入侵,被他占有,被他進入身體。
為了他,她願意順從自己體內稀薄的,被她s的本能所消滅僅剩的,女性的
本能。若素安靜的凝視他,唇角慢慢的慢慢的勾起一線笑意。
「要來試試嗎?任宣?試試占有我,,我希望妳可以做得到。我賜予妳這個
權力。」
第叁十四章
策劃開發部人人都知道任總年假跑去和自家紅顏知己海皮去了,于是人人都
覺得他回來的時候必定春風滿面,連帶高抬貴手新年新氣象的在工作上放他們一
馬,結果,3號的策劃開發部迎來了呈現狂犬態的任宣。
毫無例外,所有進去的人,匯報工作也好,送文件也好,被任宣從頭發尖蹂
躪到尾巴尖,嚼成抹布一樣丟了出去。
有人向他的側近打探消息,礙于種種願意,沒人敢去問若素,都跑去找李靜
打聽,李靜想了想,誠實的答,任總沒啥不對,硬要說的話,就是走路有點一瘸
一拐。
哦哦哦哦哦~~八卦眾迅速領會精神。
于是任副總那啥啥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扭了腰的傳聞,不脛而走。
八卦的力量是強大的,下午時分,謝移就從上面打來電話要他上去,理由是,
聽說妳閃了腰我這有藥酒。
任宣在電話這頭皮笑肉不笑,謝謝主子爺,可惜奴才我是腿扭傷了不是腰,
說完摔下電話,慢慢朝行政總裁室爬。
昨天真是……功虧一簣,臨到臨到真槍實彈了,結果被那個忽然S魂覺醒的
女人一記小安飛腿踹到地上了。很不幸的碰著了腿,一瘸一拐的狼狽走出賓館。
想爬上若素的床,他早就有了大不了犧牲點兒胳膊腿啥的心理準備,但是妳
說這次幸好磕的是腿,要是下次位置偏那麽一點點……
任宣一陣寒戰,拒絕再想下去。
不過話說回來,那雙把自己踹下去的腿真真是筆直修長,線條流暢又有力,
這麽一雙美腿H的時候夾著自己的腰……
任宣抹抹嘴巴,在即將□出來之前,推開了謝移的門。
謝移當真開了櫃子丟了一瓶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給他,任宣抽:謝總您那櫃
子合著是小叮當的百寶箱還是怎的……
道了謝,把藥酒收好,任宣等著看謝移把他叫上來到底是為什麽,謝移坐在
辦公桌後,雙手撐著下頜,想了想,說走之前我和妳說過,要給妳一個驚喜來著,
妳還記得吧?
任宣吊兒郎當靠在他桌沿,笑道:「給我再放半年假?」
「不不,給妳找了個搭檔。」謝移笑道。
轉過年來,新的人事變動已經完成了。謝移把投資開發部拆分成為開發部,
運營部,監察部叁個部門,把原先的審計處並入監察部,原先的公關部中的一室
到叁室並入開發部,叁到七室並入運營部,餘下的八到十二室並入企劃宣傳部,
這些都已經在任宣回來之前就完成了。
這樣做,分散了一部分在公司任職的股東的權力,加強了謝移自己人馬的權
力。
表面上看來,原本策劃開發部任宣一人獨大的局面被打破,成了叁足鼎立的
狀態,但是實際上,任宣的權力卻空前膨脹起來——這次人事變動賦予了他監察
整個集團上下資金運作的權力。
整個集團所有開發策劃計劃都必須要先經過監察部的審核,方可上報董事會,
而投資金額一千萬以下的計劃,可由他和謝移自行判斷,五百萬以下,則由任宣
個人判斷就可以。
所以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拆分了謝移和任宣權力的部門分割,事實上,賦予了
謝派更大的權力。
運營部的部長是從原來投資開發部的經理中提撥上來的,任宣負責監察部,
開發部又劃為國際開發部和國內開發部,部長都是別的派係的人,但是,總管這
個部門的副總人選卻始終沒有公布,搞的人選一度以為謝移打算親身披挂上陣,
現在聽他這麽一說,任宣也開始對未來自己這個搭檔升起了濃厚的興趣。
看他一臉感興趣的樣子,謝移笑著敲敲桌子,「放心,妳的老相識。說完,
他推開身後辦公室裏間的門,打了個響指,笑道:」來,未來的搭檔們,握一下
手吧。「
皮鞋叩擊地板的聲音響起,走出的男人一頭漆黑筆直微長的發,米色的麻質
西裝,顏色略深的襯衫,垂到耳下的頭發隨著行走,微微掩映著白皙耳垂上若隱
若現的一道血色流光。
——那是華林。
他是東環的副總吧吧吧吧為什麽會出現在ZS的總部!!
任宣看著那個秀麗的男人向自己慢慢走來,覺得自己即將崩壞。
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麽回事好麽……這哪裏是驚喜,分明是驚嚇好吧吧吧…
…
華林看著明顯已經呆掉了的任宣,笑得非常溫和的伸出手,「從今以後,就
是搭檔了,還請多多指教。」
完全依靠本能伸出手去和華林握了握,任宣悲慘的覺得自己喀喇喀喇碎成了
渣渣。
他被以後要和華林共事這個事實打擊得一蹶不振,幽魂一樣飄了回去,所經
過的樓層無不側目,說喲,任總怎麽一下就灰白了啊~他下午二點半回的自己辦
公室,叁點謝移帶著華林下樓,一向以類冰山這樣關鍵詞出現的謝移,難得的笑
容可掬,向已經被拆成叁個部門的策劃開發部介紹新頭頭,結果,整個原策劃開
發部集體喀嚓喀嚓的灰白了。
任宣扶額:謝移,我上輩子一定和妳有仇。
誰也沒想到,謝移居然能把對頭公司的副總挖來。
不過任宣主掌策劃開發部逾七年,手底下可以說沒有笨蛋,最開始震撼的灰
白期過後,腦袋裏都開始飛快的盤算起來,華林空降到ZS代表什麽。
之前東環一些意義不明的動向,在華林這樣的高層突然反水之後,都有了各
自合理的解釋。
衹怕,從一開始,華林就是高級商業間諜。
這樣就可以解釋最開始那份從東環而來,關于澳門保險公司的標書,以及謝
移第一時間知道自己這邊標書泄密。
甚至于,連東環後來那些近乎瘋狂的虧本收購都有了一個若隱若現的答案。
——怪不得謝移並不擔心。
因為那根本就是他和華林串通好的吧。
小心翼翼的,用這種競爭的方式,架空東環的現金流。
而事後,另外一個從華林的秘書裏流出的信息,更加堅定了大家的想法,象
華林這樣高管,通常都受競業限制條款所限,依照他的身份和身價,即便是合同
期滿從東環離職,他也有叁年內不得在同業任職的限制條款,但是他卻立刻跳到
了ZS,沒有受東環追究的理由就是,ZS為他開出了股權所有證明書,證明華
林在和東環簽約之前,就已經擁有了ZS的股權,成為他的股東之一,就這樣以
股東身份入住ZS,規避掉了競業限制條款。
很多人為此不平,因為這樣一來,其實間接說明,華林擁有了ZS的股份,
而很多象他們這樣為ZS兢兢業業十幾年的人卻什麽都沒有。
有些人言辭閃爍就把話帶到了任宣面前,任宣一概不搭理,對方如果話說得
太露骨,又太追著他,他就直接回一句,華總有什麽樣的功勞就有什麽樣的酬勞,
堵回去拉倒。
整個策劃開發部,要說誰因為華林的上位而被打擊得最慘重的,第一其實還
真不是任宣,而是若素。
她在看到謝移把華林領下來的一瞬間,整張臉上血色褪盡,嘴唇顫抖,幾乎
說不出話來。
華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不是張以寧的好朋友和左右手嗎?!他為什麽會一下子成為ZS的股東和
副總?!
若素隱約覺得,隨著華林的到來,她似乎一腳踏入了一個神秘的泥沼。
河水是陰謀,沼泥是詭計,而她不知道這個龐大泥沼的起點和盡頭各在何處。
華林,是這個沼澤裏,唯一浮現上來的浮木。
而她和任宣,很可能在自己上位察覺的時候,已經陷入了這個泥沼之中。
但是她飛快的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當華林到她面前和她握手的時候,她已經
可以對她揚起一抹微笑了。
也許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華林握住她的手的時候,稍微用力了一下。
不,不是她的錯覺。
快下班的時候,她盯著自己手機,裏面有一條華林傳過來的短訊,約她晚上
去吃飯,她想了想,飛快的按動鍵盤,委婉的回絕了他,又發了一條給張以寧,
問他晚上有沒有空,見個面吃個飯。
張以寧很快給她回復,說有空,衹不過要和白千羽一起如果她介意,就另約
一天。
……白千羽……在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她恍惚了一下。
她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那個女人是是張以寧的戀人,她未來的——嫂子。
即便現在已經不再為張以寧神傷,但是出于一種微妙的心理,她並不是很願
意和那個女人見面,但是今天情況特殊,她迫切需要從張以寧這裏得到關于華林
的情報,于是衹猶豫了幾秒,她就發回短信,說可以,沒關係的,就約在今天好
了。
第叁十五章
迅速約好時間和地點,若素在快下班的時候和任宣說自己和別人約好了去吃
飯,要他自己解決一下,任宣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沒說話,若素猶豫一下,還是
沒告訴他,自己要去和誰見面,就轉身離開。
她剛走,華林下來交接公務,他進來的時候,大家全都在外間整理交接,屋
子裏衹有任宣,華林發現辦公室裏沒有別人,微微一笑,帶上門,向任宣走去。
看他帶上門就知道他來意不善,不然關門作甚?任宣斜坐在辦公桌上,似笑
非笑,手指上扣著的手術鋼戒指輕輕敲打桌面,發出清越的響聲。
風度禮儀都是做給別人看的,現在屋子裏衹有他們兩個,彼此兩看相厭,那
些人前客套都省起來,不妨有話直說。
褪去現代文明的束縛,他們兩個不過都是雄性而已。
在動物界裏,所謂的雄性是要彼此撕殺來證明強壯,才能獲得雌性青睞。
而非常不巧,他們追逐的雌性是美麗的王者,所以他們注定慘烈。
華林把文件放到他面前,不著痕跡的四下看了看,任宣看在眼裏,輕輕嗤笑,
「若素出門了。」
嗯,很好,確定了,不是和華林約會。
華林聞言看了看他,淡然一笑,「果然衹有她一個人呢。」
任宣臉上的似笑非笑終于化成笑容:「是啊是啊,戀人之間總要給彼此一點
空間嘛,死纏爛打多沒風度。」
這種程度的口舌之利,任宣絲毫不覺得能讓華林動容,而毫不辜負他的期待,
對面秀麗的男子輕輕一笑,完全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反而轉換了話題。
華林隨意翻著桌上自己拿來的文件,低笑道:「不過說起來,她去哪裏了,
和誰在一起,我倒是知道呢。」說完,他抬眼,一雙鳳眼優雅眯起,說完這句,
他看也不看任宣,笑吟吟的說一句告辭,轉身而去。
任宣雲淡風輕的笑容維持到他離開為止,當隔音極好的辦公室門關上的剎那,
任宣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伸手撫摸著耳上那個小巧的月球儀耳墜,從牙縫裏
擠出叁個字:「妳等著——」
這梁子是結得越發的大了,華林。
張以寧接到若素短信的時候,整個東環上下正亂成一鍋粥。
華林毫無預兆的離職已經讓東環上下足夠焦頭爛額了,緊接著,華林任職Z
S這個消息在下午傳到東環,二十分鐘後,小型核心董事會召開,律師團全程陪
同,迅速商量對策,而第二天,由律師團陪同的全體董事會議召開的決定也已做
出。
整個局面中,唯一保持冷靜的衹有張以寧。
小型董事會以他一句,「不過是一個高管跳槽而已,這類事宜,公司體制裏
有詳細應對方法,並沒有到不可挽救和對公司造成莫大損失的程度。」而結束。
同時,下午發布消息,原屬華林主管的所有部門和項目,全部交由執行總裁
室,由張以寧親自管理。
這個舉措一下,稍微安撫了人心,而張以寧在辦公室裏也略略舒了一口氣出
來。
白千羽——那天和他一起在車裏接到若素短信的女子,看著他微微仰著頭,
按壓眉心的動作,體貼的泡了杯花茶給他,張以寧吹了吹,看著小朵胎菊茸茸的
浮在水面,樣子怔怔的,略有失神。
千羽嘆了口氣,柔聲問道:「……很難收稍?」
「難倒不難,衹是很難向董事會交代。」張以寧略有澀聲的道,千羽繞到他
身後,伸手揉著他的太陽穴。戀人身上柔和的洗發水味道環繞了他,張以寧覺得
緊繃到現在的神經終于可以些微放鬆。
「阿羌不是回來了嗎?他手裏的股份和妳的股份,足以壓制董事會了吧。」
「哎……我本來是希望他回來能多幫我一點的……」張以寧提到自己這個竹
馬,就分外的想嘆息。
昔年,他的爺爺和蕭羌的爺爺共同締造了東環,傳到他們這一代手裏,張家
人丁單薄,單傳他這麽一根獨苗,蕭家老爺子風流自賞,叁個兒子媽都不是一個,
最大的和最小的整整差了十五歲,好在個個聰明,衹可惜沒有一個在公司上上心。
蕭羌是長子,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帶著自家老叁去混演藝圈,老二自
小的願望是除暴安良,跑去當了警察。
這次金融危機,他放下倫敦的公司回來穩固根基,特意把蕭羌也一並帶回來,
這位十五歲上下就被公司一幹大佬譽為金融天才,現在在演藝圈混得風生水起的
同學輕飄飄一句話,說,幫忙可以,回公司我不幹,就把他打發了。
看著張以寧揉著眉心苦笑,千羽笑著拂過他眉眼,聲音柔和如春風一般,
「抓他當下苦力還問題不大的,反正他應承過,這樁事情了結之前任憑妳壓榨。」
張以寧拍拍她的手,合著握住,按在胸口,低低道:「其實,真正讓我操心
的都不是這些。」
「嗯?那是什麽?」
「……阿素。」說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張以寧嘆息一聲,端起茶杯小小的飲
了一口。
千羽想了想,不動聲色的微笑,「小素是聰明人。」
「就是太聰明了我才擔心。」張以寧無法可想的搖搖頭,把手機丟給她看,
「哪,看吧。」
看到那條約他出來吃飯的短信,千羽想了想,笑道:「我也要去?」
「……妳為什麽不去?」
「……因為……」女子濃密長睫微微垂下,眼神裏一線微弱光彩,「小素不
是很喜歡我的樣子。」
這次,張以寧沒有立刻回答,過了片刻,他拍拍她的手,沉聲道:「妳想太
多了,她怎麽會不喜歡妳。」
千羽一笑,沒再說話。
安若素是聰明人,白千羽何嘗不是。
張以寧差不多能猜到自家妹妹會問自己什麽,在到達約定的餐廳之前,他就
打好了腹稿,結果到了餐廳,安若素壓根不提這檔事兒,就是和他們兩個閑聊,
恪盡職守的扮演妹妹的角色。
他們去的是油麻地的太平館,上到甜點的時候,千羽起身去洗手間,餐桌旁
衹剩下若素和張以寧,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裏面淡金色的液體,張以寧放鬆的
向後靠去,輕輕一笑:「想說什麽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若素用叉子戳了一會兒面前的椰圈,才抬起頭,「阿寧……」
「嗯?」他溫柔的回應。
「請不要傷害任宣。」
「……妳為什麽會這麽想?」張以寧挑眉。
「……直覺。」她低聲道。
一貫從容溫和的張以寧陡然冷笑出來,他音調微微提高:「現在要擔心的是
我才對吧?被高管跳槽到敵對公司甩了一耳光的難道不是我是任宣嗎?」
說完這一句,他立刻覺得自失身份,把臉扭過去片刻,再轉回來的時候,已
經是若素習慣了的從容微笑,「抱歉,失態了。」
若素沉默纖細白的指頭輕輕絞著桌布的流蘇,她沒吭聲,過了片刻,才低著
頭輕聲說道:「阿寧,華林的事情……不會影響到東環吧?」
張以寧沉沉看她,然後輕輕搖搖頭,把自己面前那份蛋糕推到她面前,「妳
有空思考這個,不如離開ZS,回來東環,妳有東環的股份,雖然年輕了一些,
不過也能列席董事會了,也多為我分憂。」
若素張了張嘴,最後輕輕吐出一句,「阿寧,妳知道我對那個沒興趣的……」
「沒興趣妳可以一直待在任宣身邊?」
「……那是因為我喜歡他。」
張以寧沉默的靠回去,沒有回答,若素抬眼,看著撫養自己長大的兄長,再
度輕輕的吐出懇求:「請妳別傷害他,好麽?」
「……任宣不用妳擔心,孩子。」張以寧沉默半晌之後,低低的這樣對她說,
「倒是我要給妳忠告,不要靠近華林,也最好離任宣遠一點。」
這麽說的時候,即便被溫柔如水的表象所包覆著,她對面那個男人身上依然
散發出了絲絲金鐵殺伐的寒意。
她非常清楚,張以寧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根據她在他身邊十多年來的經驗判斷,如果她聰明一些,就該趁現在立刻從
這團泥沼中抽身而出,離開ZS,這樣才是明哲保身的做派??——張以寧的怒
氣,並不是能等閑視之的存在。
但是,她不可能離開任宣。
張以寧看她又重新低回頭去,揉了下眉心,把語氣放軟,低低的說:「任宣
現在不知道妳是我妹妹對吧?妳該感謝這些年沒有狗仔隊盯上妳,妳想想,假如
有一天任宣發現妳是東環董事長的妹妹,過往種種,妳要怎麽對他說?嗯?」
「……」這是一個若素想了很久的問題。
坦白說最開始她根本就沒想太多,任宣那麽提議了她也就加入ZS了,哪知
加入進來,才知道如此勢同水火。
在和任宣關係脆弱,若即若離的時候,她猶豫過要不要告訴他實情,但是那
種情況下她爬會讓任宣誤會,于是她錯過了最佳告知的時機,到現在,越拖越說
不出口。
但是這並不是一個可以長久隱瞞的事實。
第叁十六章
他的兄長提出的,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于是,她沒再說話,對面而座的一對兄妹,都相當清楚,自己沒能在這次會
面裏,改變對方的想法。
等千羽回來,若素就告辭離開,千羽自顧自的舀起一勺乳酪,慢慢的吃,側
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戀人,輕輕笑了出來。
「沒能說服小公主?」
面對戀人的調侃,張以寧衹能苦笑出來,「她固執得厲害,這時候才真讓我
覺得,她不愧是我妹妹,比我還固執。」
「那妳打算怎麽辦?」
「……妳說我能怎麽辦?」
千羽停下勺子,轉頭看他,忽然唇角一勾。
她本就生了一張單薄秀麗的面容,眉眼清淡,這一笑,便帶了一種近于陰森
的味道,她俯身看向張以寧,眼睛慢慢眯起,「給她一個教訓嗎,少女的初戀,
如果不是鮮血淋灕的,怎麽能昭顯那麽慘烈的錯誤。」
張以寧一點一點打量她,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溫和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了
一股苦澀的意味,那個女子卻淡然一笑,「開玩笑的。」
張以寧便也一笑。
他們誰都知道,那並不是玩笑。
千羽把盤子裏所有的東西吃得幹幹凈凈,放下刀叉,轉頭看他,態度認真,
「我說,妳到底不滿意任宣哪裏呢?好歹也算是精英,因為他是ZS的人?不不,
這不像妳,妳衹會覺得妳的妹妹給妳拴牢一個敵對公司的高管是個好事,因為他
太特立獨行?也不對,阿芙蓉和蕭羌也都足夠怪異,妳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
告訴我,妳到底不滿意任宣哪裏?」
張以寧搖動著手裏淺金色的酒液,片刻之後冷哼一聲,「妳要我滿意他哪裏?
那麽放蕩的男人。「
「……」千羽沒有說話,她衹是安靜的看著自己的戀人,半晌,伸手握住他
的手,「阿寧,本質上,他和華林沒有區別。」
「華林沒有從一個女人腳底下流浪到另外一個女人腳底下。」
「但是華林背叛了東環,他在ZS。」千羽心平氣和的淡淡說道。
張以寧沒有再說話。
千羽很清楚,自己沒有說服他。
若素回到家的時候,差不多九點,推門進屋,豌豆黃和月餅急衝衝的撲到她
腿上,糯米糕很淡定的坐在鞋架旁邊搖了搖尾巴。
廚房裏有燈光,隱隱約約有男人哼歌的聲音漫漫的傳過來。
她換了室內鞋,探頭朝廚房一看,任宣斜靠在流理臺邊,一邊榨西瓜汁一邊
看一份攤開的水槽。
陡然就覺得,這樣的畫面如此的生活。
她恍恍惚惚,覺得他和她日後就是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就這麽平平淡淡,日
久天長。
任宣抬頭看她,露齒一笑,晃晃手裏的榨汁杯,要她幫忙去拿一個大的容器,
她拿來給他,不知怎的,一路醞釀好的,要告訴他自己是張以寧妹妹的說辭,無
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掩上廚房的門,聽著裏面嗡嗡響著的榨汁機的聲音,她矮下身子,把糯米糕
抱了滿懷。
糯米糕因為營養良好而閃閃發亮到近乎銀色的毛皮軟軟的拂過她的臉頰,薩
摩耶溫馴的任她抱著,舔著她撫摸上來的指頭。
她就這樣抱著糯米糕發呆,直到冰涼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她的後腦,她才猛然
警醒,轉頭看到任宣笑吟吟的端著加好冰的西瓜汁。
他又拿玻璃杯碰了碰她的額角,溫和微笑,「來,一起喝西瓜汁吧。」
她什麽都沒說,他亦什麽都沒問。
若素知道,任宣在等她告訴自己。
全部交接完畢是在一月七號,交接完畢的當天,謝移把他們兩個叫到自己辦
公室去。
任宣今天是連帽衫配街頭嘻哈風,銀發下銀白色的小巧月球儀忽隱忽現,整
個人跟套進一個面口袋裏一樣;華林則是白色舞臺風麻質風衣外套搭皮褲,裏面
是亞麻色的襯衫,筆直黑發下耳垂上一線流光,活像二丁目高級牛郎——就某種
意義上而言,在品味上異曲同工的兩個人看得謝移直頭疼。
好吧,他需要提醒企宣部,絕對不能安排他們兩個同時出席正式場合——他
們會讓人懷疑ZS品味的。
跟他們說的話都是老生常談,無外乎要努力合作,彼此不要因為以前是競爭
對手而心存芥蒂之類的,索然無味得謝移自己都講不下去,十多分鐘後宣布散場,
留下了任宣。
看著華林把門關上,謝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任宣自動自發移動過去,
一屁股斜坐了上去,滿意的看著謝移看著他一扶額。
「我說,妳能不能對華林友好一點?別讓人捕風捉影的說ZS衹見新人笑不
見舊人哭的。」謝移拿簽字筆敲了敲桌面,示意無聊拿著他桌上擺件玩的任宣認
真聽他說話。
被這句話搞的差點一口噴出來,任宣看著一臉正直的謝移,「……這話妳聽
誰說的?」還新人舊人咧,莫非當謝移是西門慶不成==啊咧,那他莫非是吳月
娘,華林是潘金蓮?
被自己這想法雷到了,任宣一哆嗦,看向謝移,對方很正直的回答:「公司
BBS上看到的,這個不重要,妳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態度。」
好吧,他家老板一定不知道公司裏潛藏著的那群腐女所說的這句話的真正意
義……任宣默默的咽下一口血,重新挂回嬉皮笑臉:「我怎麽對他不友好了我?
我可沒給他下絆子攔他發財。「
「……但是妳對他的敵意我都看得出來。」
廢話,妳看著妳情敵不眼紅麽,尤其當這個情敵還調教過妳的時候。任宣翻
了個白眼,腹誹道,表面上還嗯嗯啊啊的應付著。
「……妳們這個樣子,會讓董事會發瘋的。」謝移按著已經開始疼的額角,
嘆息道。
聽了這句,任宣冷哼一聲,噗的吹了一口氣,把額頭上擋住眼睛的銀發吹開,
神態睥睨嗤笑。
「我說,主子,說真的,我和華林不和,難道不是正中妳的下懷嗎?」
這句話說完,謝移臉上的表情動都沒動,但是一股明顯降低了的氣壓,以謝
移為中心,慢慢擴散。
那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壓迫感,足以讓一般的人噤聲瑟縮,任宣卻全不在意。
他已久保持著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銀發半遮半掩下的眼睛,卻微微眯起,
透出一線銳光,對于謝移掃來的視線,不閃不躲,筆直回看。
他怎麽會不明白謝移的意思。
謝移分明就是想讓他和華林互相牽制。
不然的話,為什麽要把華林放到主管開發運營,來和他搭檔?
這次人事變動和體制改革,賦予了任宣比以往更大的權力,那麽,就謝移的
立場而言,就必須要有一個足以平衡任宣權力的存在——雖然是謝移自己一手炮
制,但是華林確實就是一個血淋淋的鮮活的例子:缺乏制衡的權力,他的出走幾
乎讓整個東環的投資開發停頓,親眼看到了這種境況,以謝移的才智,就必然不
會讓它在自己的企業裏有重演的可能。
而毫無疑問,華林和任宣就是相互節制的最好搭檔。
華林是從敵對公司空降而來,他並沒有帶來自己的班底,那麽,把他丟到全
新的環境裏,就是對他最好的制約,而對于任宣而言,既然搭檔是曾經的敵人,
厭惡到如今的對象,就他工作的立場,會審核得更為嚴格,可以有效的杜絕危機。
這兩個人的彼此猜疑,正好以制約住彼此之間的權力平衡。
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實用的權術伎倆,很好用,而且,不著痕跡。
任宣無所謂的上下拋甩著手裏的小擺件,笑吟吟的看著謝移。
謝移看了他片刻,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已經徹底被眼前這個銀發男人所洞悉,
那股龐大的壓迫感便慢慢的慢慢的,消去了。
他即不承認也不否認,衹低聲道:「表面功夫妳總要給我做到,不要弄到臺
面上來,難看不說,還讓人懷疑智商問題。」
任宣嗤的一聲,手裏水晶擺件輕巧一個回轉,穩穩落上另外一衹手的手背,
他笑道:「那妳要我怎麽樣?嗯?我對他可一直都是笑臉相迎呢。」
「對華林釋出點善意如何?」謝移似笑非笑的看他。
嘖嘖,這才是今天叫他來的重點吧?他挑眉,「哦,那我應該怎麽做,才能
讓華總覺得足夠善意呢?」
謝移倒難得的猶豫了一下,他沉吟片刻,「……妳也知道,華林這次過來,
是沒有帶自己班底的……」
「他想從我這裏要人?沒問題,華總說話,我都可以去給他當手下。更別說
手底下的團隊了。怎麽樣,夠善意吧?」
沒理會他的嬉皮笑臉,謝移是真的又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他倒不需
要從妳這邊拆分團隊走……他跟我提出,他衹想要妳這邊一個人當秘書……」
聽了這句,任宣笑起來,借口道:「他要若素對吧?」
謝移沒說話,衹是看著他。
任宣拍拍屁股起身,冷笑一聲,「告訴華總,從我手裏要若素,別說門了,
窗戶都沒有,我這屋子焊死了!」
他揚長而去——
第叁十七章
回去之後任宣抓著若素一頓搖,說妳看妳看,華林那家伙果然對妳賊心不死,
居然還想讓妳去當小蜜BLABLA一大堆。
若素被他搞的滿頭黑線,一巴掌抽飛,命令他把事情慢慢說清楚,任宣哼哼
唧唧把事情說明白了之後,若素想了想,說他決定得好。
盯了她一會兒,任宣忽然抱起胳膊沉思,說,不行,這樣太不保險了,特別
助理這樣級別的員工,很可能哪次我出差回來妳人就被調去霸占了,不行,必須
要提高妳的員工級別和在團隊中的重要性。這樣別人要把妳弄走的時候我就可以
哭著喊著說妳弄走了安姑娘就是要了我監察部的命啊啊啊啊這樣。
衹正經這麽片刻,任宣忽然就跳過去,抓住若素開始搖,「妳趕緊通過QF
考試啊!!妳去年不是在深圳考了注冊會計師資格嗎!這樣考QF有些課程是可
以免考的,不然我想把妳加到團隊裏也做不到啊!」
被他搖得莫名其妙,但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若素眨眨眼,忽然輕輕的笑了
起來。
怎麽說呢,她覺得自己就是喜歡任宣這一點。
任宣這家伙,因為腦筋好,想法靈活又不死板,衹要是他認為有益的建議就
會聽取,在做了慎重的決定之後,可以毫不猶豫的否定之前自己的看法——這樣
的行為在不熟悉他的人看來,衹覺得他朝令夕改,沒有原則,衹有那樣熟悉他的
人才知道,任宣其實是那麽認真的一個人。
這個銀發男人是優悠在名為規則的這個池塘裏,絕不碰壁的魚。
他使用被許可的特權,決不做規則以外的事情。
以他在ZS的權力,他要把若素收歸到自己的團隊中,放一個比較重要的位
置,並不是做不到,但是他不會這麽做。
若素再優秀,畢業還不到半年,經驗和能力確實都還承擔不起這樣一個金融
精英團隊裏核心的位置,那麽,他就不會給她這個位置——在這點上,任宣尊重
自己所從事的職業。
她無可救藥的覺得任宣在這點上非常迷人。
而看到她忽然從被自己搖得昏頭脹腦的表情一下微笑起來,活像一尾小小的
貂的時候,任宣無可救藥的覺得她這樣子非常迷人,胡亂抓到身前,深深的吻了
下去。
轉過年,一月份過完,緊接著就是春節,若素年叁十那天下午陪著白千羽和
張以寧去廣州逛花市,在東風中路的竇COT訂的位置,吃了晚飯,。本來張以
寧想帶若素回在廣州的老房子過年夜,但是若素搖搖頭,笑說,她又沒認祖歸宗,
一個姓安的去張家的老房子和一堆親戚不算回事兒。說完禮貌告退,拎起包回了
本城。
她覺得自己沒有說錯。
那裏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長到這麽大,根本沒見過父親幾面,父親早亡後母親再嫁,就衹剩下張以
寧亦父亦兄把她養大,在她心中,張以寧才是親人,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算
她什麽親人?
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若素知道張以寧這次要她回老房子過年是有意讓她認祖歸宗,但是于她本人,
她並沒有這個願望。
從根本上來說,她並沒有自己是張家的女兒這樣的自覺認知。而同樣的,她
的父親也不覺得這個根本不是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是自己的女兒吧。
在父親的遺囑裏,她和母親各得了一套本城的別墅,她特別有叁百萬港幣現
金當嫁妝,已經很滿足了。倒是張以寧看不過眼,給了她百分之二的東環股份。
手裏有了這百分之二的股份,她就對認祖歸宗更加沒有興趣了——她非常清
楚,一旦她出現在公眾以及張家族人的視線裏,她衹會成為爭奪金錢和權勢的一
個工具而已。
她沒興趣。
她並不是什麽才高誌遠的女子,她衹願自己和喜歡的人平安相守而已。
搭上快車,到本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在火車上短信了任宣來接,
到了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任宣靠著她那輛銀灰色的叁廂polo等她,樣子從從
容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向遠處張望,她轉過一個彎,任宣就仿佛知道一樣,
立刻轉頭看向她的方向。
一剎那,若素覺得溫暖柔和,心底柔軟。
那個男人主動走過來,挽了她的提包,她鑽到車裏,才發現後座放了好多食
物,居然還有紅包形狀的軟狗糧。她看向任宣,任宣熟練的打著方向盤,笑得非
常得意。
「要回家吃年夜飯嘛,到初八為止很多店子都不會開,當然要先采購齊了,
春節嘛,就要窩在家裏好好宅著才好。」
說完這句,前面在等紅燈,任宣側頭看了若素一眼,伸出指頭在她額頭輕輕
一彈,笑道:「發什麽呆?」
若素捂住額頭看他一眼,卻沒有嗔惱的樣子,衹是笑,笑得任宣渾身都毛了
之後,她才很小鳥依人的隔著換擋杆輕輕靠了過去。
任宣立刻就僵了。
等著前面紅燈轉綠,他才從牙縫裏迸出一句話:「……我說……安姑娘,妳
還是女王一點適合妳的設定……妳這麽小鳥依人小生心臟不太受得了……」
結果是他腦袋被一巴掌抽磕到方向盤上了。
對對,這才對!
痛並快樂著的任宣覺得自家姑娘回來了——
兩個人大包小裹把東西搬上樓,撕開軟狗糧給叁衹女王加了餐,若素聽到若
有若無哼歌的聲音,他轉頭看去,若素正在廚房裏準備年夜飯。
聽到他走,若素輕快的吩咐,「妳去擇菜,洗好放到盤子裏。」
年夜飯是火鍋,紅紅火火的意思,若素今天早上離開之前就用上好的排骨吊
著湯,吩咐任宣把湯看牢,現在熄了鍋下面微微燎著的火。揭開鍋上蒙的桑皮紙,
雪白白一鍋高揚。
看著若素有條不紊的忙著,任宣忽然就覺得心裏暖乎乎的。
從上了大學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回家過過春節。
想一想,整整十四年。
他每次總在元旦放假的時候回去,春節總用各種借口推脫,現在想來,竟然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為什麽要躲避這個節日。
大概是,覺得這個傳統意味濃厚的節日,和自己的叛逆放蕩背德,並不相稱
吧。
但是,現在和這個女子在一起,卻覺得這個節日,並不想讓自己逃避了。
也許明年就能帶著她一起回家和父母過年了吧。
他有些失神的想著,把茼蒿折成段,忽然聽到背對自己的女子低低的聲音。
「我十叁歲以後,就沒和人一起過過春節了……」
那樣低的聲音,幾乎是呢喃。
他回頭看她,若素依然背對著她,菜刀切在案板上,聲音幹脆利落,有蔥姜
的味道從她的方向傳過來。
「我外祖父外祖母嫌我母親未婚生子,給別人當二奶,根本不許我和母親回
家,到了本城之後,每年除夕母親都要個父親打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裏吵,吵到
不可開交,後來父親去世了,母親就給別的不同的男人打電話,不停的吵,我十
叁歲那一年,她終于不在除夕和人吵架了,她離開了我,走了……哥哥要我和他
一起過年,但是,會被人說閑話的,我回過一次老房子,被人家在背地說是二奶
養的下賤坯子……」
說道這裏,她忽然頓住,然後再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切菜的聲音咚咚咚咚,任宣沒有回應的意思,若素手底下切著菜,略略有些
悵然的意思,過了片刻,那個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若素,藕片妳要
切塊還是片。」
她回頭,卻看到男人靠著流理臺對她泰然自若的笑著,然後伸手把兩節藕丟
到她面前的菜板上,伸手摸摸她的頭發,端起旁邊的菜覆上保鮮膜。
「哪,現在不是有我嗎?」
施施然端著菜走出去的時候,銀發的男人這麽說著。
那是,成熟男性特有的寬容和溫柔,隱約含了一點羞怯的味道,但是他還是
告訴她,有他在,不會孤單寂寞。
任宣可以說唯一一個從內地帶到本城的愛好就是每年春節必看春晚。
他說不看著春晚那冷笑話我吃不下去年夜飯啊。
于是對著春晚完全找不到笑點的若素很痛苦的就著火鍋陪他一起看。
很快就到了十二點,一群主持人開始倒計時,鐘聲敲響,窗外鞭炮聲也震耳
慾聾的響起來,任宣對著若素招了招手,她狐疑的俯耳過去,在火紅的劈啪聲裏,
她聽到那個男人對她說,若素,我愛妳。
她先驚後楞,攤在沙發上的銀發男人笑得懶洋洋又無所謂,偏偏眼角眉梢又
那麽一點小得意,對她打了個響指,用口形對她說,「平局了,姑娘。」
先說喜歡的人是她,那麽,先說愛的人合該是他。
本城放假放到初叁,ZS比較人性,算上之後周末調休,放到初五。初六上
班,因為其他相關的企業在初叁就恢復工作了,便積累了相當的工作量,基本上
算是修羅場。
澳門保險公司的業務按照合約,在二月初注入第二批資金,共計11億港幣。
然後,澳門保險公司上市提到了日程表上。
第叁十八章
然後,澳門保險公司上市提到了日程表上。
如果獲準上市,票面額大概會發行一億左右,占澳門保險公司總股份的百分
之四十五,按照合約,這部分股份裏,ZS承諾持有至少百分之十的股份不減持,
而這百分之十的股份,將以同樣票面額的ZS的股份來進行換購。
因為把開發蹬業務交給華林了,任宣現在主要負責的就是澳門業務的跟進以
及追蹤。
關于謝移的這個決定,任宣私底下對若素說,這就是主子還不怎麽信任華林,
不然為什麽澳門業務還要我來?
而在這期間,若素核對數字的時候,發現了一處錯誤,為公司避免了兩百多
萬的經濟損失,用這個當由頭,正好任宣的秘書長高升調任到了開發部,新的秘
書長由次席秘書替補,空出來的缺位,任宣爽快的丟給了若素。
春節一過,在中國人的傳統裏才算一年過去,新年伊始,各行各業都顯出一
點勃勃的活力。
東環和ZS的收購爭奪戰,也在春節之後達到了白熱。
兩方迫于同樣的壓力,都將並購業務轉向了國外,而這個時候,從殖民時代
起就和倫敦的、華爾街的銀行家們或交手或交情,在這方面具備強大的優勢,而
東環的崛起到現在不到四十年時間,根本無法和ZS百年經營相提並論——何況
還有華林。
華林熟悉東環的一切內幕,他清楚東環的現金流底線在哪裏,會怎麽運作,
它的金融流向的節點——這些他都了如指掌。
在國際金融收購上,東環一路慘敗。
「並不能在這時候掉以輕心。我們的現金流也面臨危機——雖然現在這個危
險很小。」時序進入叁月,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任宣如此忠告謝移。
而外界的同行也是如此猜測的。
大手筆的收購了曼林金融集團和FMUC投行,人人都覺得,即便是ZS,
現金流也應該即將見底了。
任宣負責整個集團上下的監管控制,沒有人比直接接觸數據的他更清楚ZS
的現金流了。而就現在ZS的現金流量而言,如果吞吃過多,很容易造成尾大不
掉的局面。
對于這個忠告,謝移抱著胳膊微笑起來,他對任宣說:「這個不用擔心,妳
忘記一件事了嗎?」
「……」任宣側頭看他,沒有說話。
俊美到近乎美麗的男人靠近他,湊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妳忘記了吧,ZS
旗下的富華銀行,擁有港幣的發幣權哪。」
「——!」聽了這句話,任宣渾身上下悚然一驚,他定睛再看向謝移,那個
俊美修長的男人唇角含笑,慢慢直起身體。
今天臺風過境,落地窗外的天空翻騰著的雲是鉛灰色的,風拍到玻璃上,有
一種人類的感官無法察覺,卻被某種潛意識所認知的微妙戰栗。
謝移站在他面前,慘白得象一個死去的女人面孔一般的太陽,在雲層間翻滾
出暈白色的光線,投射到他身上,陡然就有了一種地獄悄悄洞開的門扉透進一線
光明的詭異莊嚴。
任宣恍惚的覺得,對面的男人身上此刻有一種吊詭的神聖。
「任宣,妳不是一直很想看嗎?ZS這個金融巨人身上的重幕即將拉開了。」
那個在八年前君臨了這個巨人的青年,如此低聲說道。
任宣衹覺得驚悚。
謝移微笑起來:「比蘇格蘭銀行創立更早五十年,山西康家開中國票號銀莊
之始;當紅盾家族的創造者不過還是個學徒的時候,中國的票號錢莊已經具備了
現代銀行的要素;ZS的先祖們所囤積的財富,已經是整個歐洲一年財政收入的
總和,英國國王甚至沒有一個票號股東富有——華爾街也好,倫敦也好,該讓他
們看一看東方的力量了。」
他微笑著這麽說,身後的天空猛的晦暗下來,一道閃電撕裂天幕,雷聲轟然
而下。
臺風終于來了——
ZS這個從百年前就和本城休戚與共的金融巨人,在金融危機席卷而來的0
9年的開端,彈動了它的指頭,于是本城這個彈丸之地便轟然震動。
謝移和任宣談話結束46個小時後,特別行政區長官發布應對金融風暴,刺
激經濟的方式,增幅發行15億港幣。
對此,謝移的評價是淡淡的一句,在這個城市裏,政策和政治,都要為金錢
服務。這個城市,誰掌握政權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掌握貨幣。
這條爆炸性新聞毫無預兆爆發的同時,港幣猛烈貶值,兌換人民幣首次跌過
0。9元界限——而與之相對應的是,港幣貶值迅速提高了金融競爭力,吸引了
大批國內保險公司資金和部分國外金融市場避險資金。而就在同時,沉寂已久的
ZS,終于向世人展現了它重重重幕下的冰山一角,本城除了東環之外的幾乎所
有金融企業,均被ZS持有股份,本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土地間接或直接的被Z
S所控制,這就代表著,注入本城血管的數百億美元的資金,全部流入了ZS的
血管。
然後在短時間內,這些注入的資金被ZS吸收,投入收購拆賣、短短十七天
內,ZS的股份漲幅超過了百分之七十六,這代表著ZS已經吸納足夠的資金了。
這個在漫長的歲月裏一直沉默的金融巨人,用它的實力向世界證明了它的強
大。
——在金融風暴之下,華爾街和倫敦的金融秩序在慢慢崩潰,在遠東地區,
以上海和本城為軸心的金融新秩序正悄然無聲的建立,而其中扮演領頭羊角色的,
正是ZS。——金融的風向,正式吹向了正站立起來的巨人。
叁月底,ZS的收入在如此環境裏做到逆市上漲,比去年同期環比增長了4
7%之多,而同時,ZS的股價也隨著水漲船高,開始衝擊金融危機前的高位。
而謝移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聽取了任宣的建議,命令運營部隨時監控股價,不要
被人惡意攀高。
監察部總體來說,比他在開發部的時候要閑很多,任宣又是個很懂得讓人放
手做事的人,所以叁月到了月中,他就開始琢磨如何給自家姑娘過生日了。
若素的生日是4月28號,之前的情人節,他都準備好去訂花束了,結果十
號不到,若素就嚴肅的告訴他,說姑娘她不過情人節。
他一下就就跟泄氣的皮球一樣,若素接著說,好好中國人,過個毛的洋節,
情人節要過咱過七夕的!傳統!
看著她一臉激憤,任宣把「妳真覺得七夕那一年一會的彩頭很好是怎的……」
慢慢咽了回去。垂頭喪氣的決定在4月28號大展身手。
不過快到了,他卻開始傷腦筋了。
午休的時候,他蹲在自己椅子上,咬著筆列計劃。
劃掉老套的燭光晚餐沒創意的看電影等等之後,他最後滿意的圈定了自家煮
食這一條。
問了下若素生日有沒有朋友要請,若素黯然了一下,輕聲說沒有,他點點頭,
開始上網搜菜色。就在這時候,一個秘書吃完飯從外面回來,舉著本新出刊的八
卦周刊大呼小叫,說:「瞧一瞧看一看啦,大新聞啦!」接著就一路呼嘯著把雜
誌砸到他面前,任宣斜瞥了就那麽一眼,衹看封面上鮮血淋灕活像凶殺現場一般
幾行鮮艷大字一下撞了過來。
「東環董事長突然宣布月底訂婚,未婚妻為誰諱莫如深。」
張以寧要訂婚啦?任宣放下鼠標拿起雜誌來翻了翻,發現這本以超級八卦著
稱的雜誌,用了五頁篇幅洋洋灑灑爆料,就是沒有爆出來張以寧未婚妻是誰。衹
有小半頁在說一向低調的張以寧這次設宴如何奢華如何高調,有可能是為了一振
最近東環疲軟局面如何,後面四頁半都在羅列備選未婚妻名單,還每張照片下面
都附分析簡介。
任宣看了之後真挺同情張以寧的,合著和他說了一句話,都被歸到這後宮欄
裏了。
看著雜誌裏那個溫和清雅,笑得從容的男子,任宣彈了一下,隨手丟給了眼
巴巴等著他感想的秘書,露齒一笑,「boy,去幹活,午休結束了。」
可憐的小秘書哎了一聲,期期艾艾的攥著雜誌走掉了,他也暫時把張以寧和
大餐都丟到腦後,開始工作。
最後這本雜誌東傳西傳就傳到了若素手上。
那個一身素色的女子安靜的看了眼封面上血色大字,發現自己心如止水,不
驚不動。
自己終于長大了。可以正視自己錯誤的感情,不會再徹骨疼痛,反而會輕輕
一笑。
若素這麽想著。
然後她去茶水間的時候,悄悄翻了下那本雜誌,看到訂婚日期是4月27號,
心裏無端泛起一點悵涼。
是她生日的前一天呢。
不過算了,這麽大,她和幾個人共度過生日呢,雖然每年都能收到張以寧送
的昂貴禮物,但是他他忙碌了,從來沒有抽出過時間來陪自己,久而久之,連她
自己都忘記自己生日的日子了,今年能有任宣,已經非常美好了。
她放下那本雜誌,同時也放過自己懵懵懂懂的青春。
第叁十九章
當若素躲在茶水間看雜誌的時候,在ZS還另外有一個男人,也看著面前攤
開的雜誌——謝移。
他良久良久的看著攤開的雜誌頁面上那一張張被懷疑是張以寧未婚妻的女子
們美麗的面孔,徒勞的巡視,沒有在裏面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張。
他撐著額頭即滿足又惆悵,輕輕摩挲著頸項上被深藏在襯衫之內,被細巧的
白金鏈子挂墜著的小小戒指。
他聲音極輕,眼神是遠的,「……妳看,張以寧不是什麽好東西吧……他要
結婚了,娶別的女人了……他忘記妳了,他從妳的身邊離開了,八年而已,他終
于覺得孤單零落……妳看,最後衹有我守著妳,守著ZS,誰都不給,等妳回來
…
…「
這樣近乎無聲的說完,他放鬆身體,向後仰去,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那始終熨帖著肌膚,八年來相伴如一,從來都是溫暖著的小小戒指,隔著布
料,居然有了一線微妙的柔軟。
就仿佛他曾經握著過的,那個少女總是冰冷的指頭。
慢慢的頭腦裏就有那些逝去的片段漂浮而上,那個少女在他的記憶裏或哭或
笑,毫無例外的是,都那麽鮮明。
我守著妳,守著妳的ZS,誰都不會給,等妳回來。
這是他唯一的願望,而他清楚的知道,這個願望無法實現。
如果那個少女真的會出現在他面前,于他和她之間,便是一場妳死我活的撕
殺。
那樣久之前,那個女子素色衣衫,面孔蒼白,黑發如同水裏自相擁骷髏中蔓
生而出的水藻,飄散在風裏。
她那時對他說,謝移,朱家欠妳的,朱家已還清,妳欠朱鶴的,從現在開始
算,終有一天會讓妳償還。
那是那麽溫和婉約的女子,以全部眼淚和痛苦,刻下的怨毒。
于是他八年來,日夜痛苦,永不解脫。
八年前,他推她下了無間,她則帶下他的魂靈。
無邊苦澀涌了上來,胸膛的左側開始劇烈的疼痛,謝移因為這樣的痛苦弓起
了身體,微微喘息,門口卻傳來了敲門聲。
他的辦公室被特殊處理過的玻璃覆蓋,他對外界一覽無遺,外面卻看不到他
辦公室裏面的情況,外面這時站著的,是他的首席秘書。謝移吸氣平復因為痛苦
而急促的呼吸,閉眼等抽疼過去,坐直,按了一下桌面上的按鈕,玻璃門無聲滑
開,他的秘書走了進來,有些遲疑的遞給他一張請柬。
喜氣的大紅燙金,鳳凰牡丹,正是張以寧訂婚宴的請柬。
他冷笑,下意識的捏緊,手裏那質地精良的紙質發出了微弱慘叫。
秘書看他面色不豫,正想說要不就由他回絕算了,卻看到自家主子面上浮出
一種冷銳到殘酷的微笑。
謝移把請柬一甩,笑道:「我去,通知東環吧。」
怎麽會不去呢。他想。
想到張以寧獨自離開了八年前那段惡夢,他就覺得非常開心。
這樣的話,這個世界上就衹有他獨占關于那個女子的一切了。
——即便那是悲慘無比的惡夢,衹要一想到可以獨占關于她的一切,他就甘
之如飴。
她之于他,不過是含笑飲砒霜而已。
完全不清楚自家主子腦子裏在轉什麽,秘書想了想,低聲又道:「華總和任
總也收到了請柬……」
謝移這回倒有些驚訝了。
華林收到請柬並不奇怪,張以寧做大度也好,使絆子也好,都會給他發一張
請柬,但是任宣……他沉吟一下,沒有下達其他指示,讓秘書退了下去。
任宣本人也對自己接到請柬感到莫名其妙。
說起來,他雖然在ZS位高權重,但是真論起來,排資論輩基本上還輪不到
他,更別說什麽金融大佬了,他這樣不上不下的人物,為什麽張以寧會給他發請
柬來?
莫非這場訂婚宴是廣撒網是魚就撈上來的類型?
他接到請柬,就技巧的向謝移的秘書打聽,ZS還有誰收到請柬,對方說還
有華林和謝移,這兩個都已經答應了,他心裏唸頭滾了幾滾,也答應了。
他還蠻好奇張以寧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而若素看著任宣收到的那張請柬,有片刻的失神。
她從看到雜誌開始,就一直下意識的把手機放在桌面上,但是,她沒有收到
任何通知。
沒有短信沒有電話,她的兄長沒有任何表示,什麽都沒有告訴她。
她本以為他至少會告訴她的。
不過想想也對,她在春節的時候拒絕和張以寧一起回去,用行動證明了自己
不是張家人,那麽,也怪不得張以寧現在這樣對她吧。
但是又莫名其妙的覺得非常委屈。
心裏就這麽又糾結又扭曲的纏繞著,若素第一次心不在焉的捱到了下班。
——之後一直到訂婚宴當天,中間張以寧給她打過幾次電話,都絕口不提自
己訂婚的事情,若素心裏又委屈又難過,也就不給任宣什麽好臉色,任宣哪知道
這其中奧妙,衹好苦哈哈陪小心。
到了訂婚宴當天,任宣忽然想起來什麽,問若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若素遲
澀片刻,低聲說,算了,不用了,她又沒請柬的。
任宣卻誤會了她的意思,想起來她是某個大家的私生女,以為她怕自己隨便
亂出頭惹事,不禁柔聲安慰,吻了吻她的頭發,告訴她,他們訂婚的時候,會辦
一場比這還要轟動的訂婚宴。
若素對天翻個白眼,說成成,那我先下班回去了,妳自己記得去啊。
訂婚宴是晚上八點開始,任宣要和謝移華林一起走,就揮舞爪子,目送若素
一個人離開。
這個時候剛下班,其實還真沒多少人出入,若素下到地下停車場,一晃眼就
看到了一輛騷包異常的紅色寶馬跑車囂張無比的停在了停車場中央。
流線型的跑車旁邊靠著一個——驚悚的男人。
怎麽說呢,一身LCM家的經典款黑白條紋小禮服,加上別住腦後鬆散一綰
長發的一根珊瑚短簪,配上手裏一支象牙杆子的老煙袋,這一身華麗的銀座媽媽
桑穿越風喲……
正是洞開的老板,阿芙蓉。
若素扶著額頭,衹覺得自己是不是幹脆裝作不認識他才不那麽丟臉……不不,
她該慶幸現在停車場人還不是那麽多……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那個騷包過頭,引停車場所有人行注目禮的男人已經主
動施施然朝她走過去,裊裊吐出一口煙氣,「上車吧,安小姐。」
她覺得自己和阿芙蓉不見得多熟,他怎麽會沒事跑到這裏來找她?
若素警覺的看著對方,阿芙蓉輕輕一笑,「上車吧,姑娘,我保證不會把妳
拖去賣掉。」
「……我上車之前可否告訴我您有什麽事嗎?」
阿芙蓉一雙漆黑的眼睛轉了轉,揚聲一笑,「啊,關于以寧和阿林的事兒,
如何?」
以寧?華林姑且不斷,他和自家哥哥交情很好?若素狐疑的上下打量一臉泰
然自若的阿芙蓉,對方回她一個微笑,她想了想,給任宣發了條短信,告訴他自
己和阿芙蓉出去了,便上了那輛鮮紅的寶馬——如此速戰速決多少也有不願再丟
臉的意味在裏頭。
上了車,阿芙蓉發動車子,上了馬路,忽然極輕的一聲響,若素警覺的發現
車廂已經上了鎖。
「……您這是要做什麽?」她眯起眼睛,淡色的瞳孔裏銳光慢慢凝聚。
「啊,不幹什麽,預防小姐妳跳車啊。」單手打著方向盤,阿芙蓉悠閑的拍
拍膝蓋,「沒辦法,我答應過的,要把妳帶到他面前呢。」
「誰?」她沉聲。
「妳哥哥,張以寧啊、」
若素腦袋轟的一聲!
看著她一臉腦袋被門夾了的樣子,阿芙蓉覺得很好笑一般彎起了唇角,他空
著的一衹手拍打著方向盤,笑道:「妳擔心什麽,阿寧又不會吃了妳,硬要說起
來的話,衹能說,如果妳一直不肯告訴任宣,妳到底是誰的妹妹,就衹好由阿寧
他親自告知了。」
如果說前面那一句炸得她楞掉,那麽現在阿芙蓉對她說的話,足以讓她魂飛
魄散。
她的兄長想要做什麽?今天不是他的訂婚宴嗎?阿芙蓉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顫抖了,頭腦裏其實隱約已經知道張以寧到底要幹什麽,
卻固執的拒絕去相信和去想。
不會的……不會那麽糟糕的……
就在她抓著旗袍的邊緣用力到指節泛白的時候,阿芙蓉漂亮的一個轉彎,穩
穩將車停入了一個地下停車場。
他先自己下了車,為若素打開車門,抓著她的手腕,把僵硬掉的她抓了出來,
拖向了電梯。
若素試著掙扎,卻被那個男人笑著一句,「妳再掙扎我就對妳用麻醉劑」一
句話給定住了。
她放棄掙扎,乖乖被阿芙蓉拖進了電梯。
這架電梯似乎是VIP專用,直達七層,離開電梯,直接就是一個巨大的房
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若素是當真驚訝了一下。
鋪天蓋地,各式各樣美麗的禮服。
她腦子多少有點轉不過來彎,就看到身穿白色禮服的張以寧向她迎了過來。
第四十章
鋪天蓋地,各式各樣美麗的禮服。
原來這是一間專門訂做禮服的高級成衣店,那架電梯就是專屬于這間店子的。
店子並不似一般禮服店那樣滿目模特身上珠光寶氣的華裳,進門一道老竹百
寶格的小照壁,後面一架小竹橋,踏過去之後,地板是透明的玻璃,地板下田田
各色蓮花,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金魚甩著尾巴悠閑來去,每踏上一步,聲音脆的
象踏在人心尖上,恍惚低頭,就錯覺自己足下步步生蓮。舉目望去,修竹舊籬,
綠草雕門,竟然是生生把一個江南園林平移到了這樓裏來。
再進去一點,各色垂帛織錦蜀繡貢緞漫不經心的從天頂上綴下來,藤的屏風、
老酸枝木的桌椅上,隨意的搭著或中或西的禮服,成品的半成品的,蕾絲飄帶清
清爽爽的飛,讓進來的人覺得自己是否誤入了某個奇妙的空間。
如果讓若素一個人走,她肯定找不著北,阿芙蓉拖著她健步如飛,七拐八拐,
到了這間店深處一個別致套間,阿芙蓉掏出門卡來在雕花木門極不顯眼的地方一
刷,腦子多少有點轉不過來彎的若素剛進門,就看到身穿白色禮服的張以寧向她
迎了過來。
這間屋子被一道屏風和垂幕隔成了兩半,張以寧和堆了半屋子的禮服在外面,
屏風後有人聲傳來,似乎有人正在試衣服。
都這步田地了,就完全沒有掙扎的必要了,若素略略低下頭,等再抬頭的時
候,已經恢復了一貫在張以寧面前的溫柔恬淡,張以寧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衣
服前面:「衣服可著妳的身材做了好多身,今天晚上大概要用兩套,妳選自己喜
歡的來,順帶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和尺寸的,讓裁縫立即修改。」
若素覺得自己心越來越沉,她勉強笑了笑,試圖把手從他的掌握中掙出來:
「阿寧……今天是妳訂婚的日子,妳該先陪千羽挑禮服……」
「她快挑好了,現在衹差妳。」張以寧笑得非常溫和,攥緊了她的手腕,讓
她掙脫不得。
若素幾乎要絕望了,她覺得自己即將笑不出來:「……我今天就算去,也不
過是個小角色,禮服不禮服的有什麽好重要的……」
張以寧溫柔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妹妹,這個世界上目前為止他僅剩的唯一的親
人,並沒有說話,反而是若素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在他的眼光中湮滅無聲。
張以寧拍拍她的頭,笑道:「怎麽能隨便就算了呢,今天我可是打算向公眾
公布,妳是我的妹妹來著,妳今晚也是主角啊。」
若素衹覺得渾身冷透。
她嘴唇微微顫抖,想開口但是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話。
然後她餘光看到屏風無聲推開,一道纖細身影裊裊婷婷走了出來,緊接著,
一雙手扶住她的肩,千羽柔和輕笑吹過她的耳際,「來,若素,進來挑禮服吧,
我幫妳參謀參謀。」
若素腦子裏還在轟轟的,被千羽拉進了裏面的試衣間。
被拉進試衣間,頭上射落的光線驟然柔和,寬敞的試衣間泰半被各色禮服遮
掩,五六個幫忙換衣的試衣師肅立一旁,千羽轉頭說了一聲,讓她們都出去,轉
身去架子上拿了叁四件衣服,挨個在若素身上比了比,最後拿起了一件嫩黃色的
中式魚擺及地禮服,架在臂彎,笑吟吟的對若素說:「妳皮膚白,穿這樣淡色的
衣服最襯氣質,來,選兩件妳喜歡的,我和以寧說好了,一人送妳一件。」若素
有些呆滯的接過衣服,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千羽正看她。
燈光下,千羽從來都透出一線清冷的面孔上慢慢現出一種于若素而言,極其
少見的溫柔神色。
她輕輕為若素理了一下頭發,聲音低柔:「……妳在怕什麽呢?今晚任宣知
道了妳的身份,他就會不愛妳,拋棄妳嗎?如果是這樣就勃然大怒,放棄妳的男
子,這個時候就分手,對妳對他,都是好事。」
若素被她問道心裏最虛的部分,陡然瑟縮了一下,立刻咬著嘴唇用力搖頭,
千羽眼神越發柔和,「那妳還在不安什麽?如果覺得是自己沒有告訴他,是自己
錯了,那麽就和他道歉,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一百次,要麽他接受,要麽妳
覺得已足夠。」
千羽的聲音淡淡的,若素有些怔怔的看她。
她很早就和千羽認識,而她對這個女人的感覺非常復雜。
最開始,作為張以寧的戀人,她幾乎承受了若素所有的嫉妒和不甘,而當這
股不甘慢慢隨著那段錯誤的戀情消去了之後,雖然不再那麽敵視千羽,但是她也
喜歡不起來她。
——她總是覺得,千羽看向遠處的眼神,一片空白空茫,蒼寂得可怕。
倒是千羽,對她的態度從未改變。
禮貌,客氣,疏離——這樣的態度讓若素非常清楚,千羽並不需要討好她來
鞏固自己在張以寧身邊的地位,所以,自己在這個女人眼裏,並不重要,可有可
無。
相比較于她和張以寧之間以血緣來維係的關係,不得不說,她到目前為止,
對于千羽還是有些微嫉妒的。
所以,也就越發不喜歡她了。
今天這樣,如此主動的接近她,對于若素而言,這是頭一遭,她幾乎迷惑起
來,千羽衹是溫柔的對著她笑。
「……是因為我是阿寧的妹妹,妳才對我這麽說嗎?」
「不,」她搖頭,「我衹是看到妳想起來我自己而已。」說完,千羽拍拍手,
催促她換衣服。
為若素扣好腰上的裝飾帶,千羽伸手拍拍她,「堅強些,這不算什麽。」
生平第一次,若素對面前這個女子心生感激。
對的,堅強些,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場面罷了,能怎麽樣呢。
她是安若素,這個城市裏最好的調教師,她理應居于一切肉食動物的巔峰。
甩開片刻之前籠罩自己的怯懦不安,若素抬頭挺胸,眯起眼睛,看著鏡子裏
映出來的女性。
素色華衣,素色的發和素色眉眼,有著從容堅定的眼神。
很好,就是這樣。
前方縱有什麽,也不可退縮,必須向前。
千羽看著她,柔和的笑了起來。
她退了出去,看到張以寧斜靠在屏風邊,他向她比了個手勢,兩人退到等待
室的茶桌邊,千羽讓試衣師進去幫忙,張以寧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妳
真難得對她這麽好。」
「嗯?對自己小姑子好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千羽一臉淡定,結果讓本來
想擰她鼻子的張以寧反而下不去手了。
張以寧笑,「妳以前看她可是不怎麽順眼。」
「……」千羽沒說話,端起冰紋碎裂的杯子,淺斟一口,茶香熱氣蒸氳,她
清淡眉眼便慢慢多了幾分柔軟神色,「……之前是覺得她蠢的不能饒恕,明明是
錯誤的感情,卻死抓著不放,讓自己不得超生。」就跟從前的她一樣,萬千人告
訴她錯了,衹要心愛的那個人不說,就一心向前,決不後退,滿心滿眼都是少年
偏執,衹覺得世界都是和自己作對,衹有自己才清醒,結果到了故事的結局,她
陷身一個騙局,那些之前覺得是謊言的忠告,才是真相。
所以看了若素就格外的不爽。
「但是,她比我聰明得多。」千羽低低的說。
若素靠著自己的毅力走了出來,不自怨自艾,她堅信自己會得到幸福,終于
在對的時候遇到了對的人,並且有和對方攜手走下去的勇氣。
想到這裏,她抬眼看向張以寧,「以寧,抱一下我好嗎?」
張以寧對這個要求楞了一下,隨即含笑說了一聲好,起身,把她抱入懷中。
這是她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味道。
從最開始的最開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向她伸出雙手,擁抱她,溫暖她的
人,就衹有張以寧。
她在他懷裏為另外一個男人流盡淚水。
「……不會再哭了……以寧……」她低聲呢喃,在他右邊失聰的耳畔,張以
寧嗯了一聲,側頭看她,用眼神詢問她說了什麽,千羽微笑,讓他低頭,在他唇
上一吻,「不,沒意義的自言自語罷了。」
這個男人,守護她的眼淚,讓她終于開顏歡笑。
她沒有若素聰明,沒有她堅強,她無法步出泥沼,救她的,是張以寧。
晚宴在八點正式開始,八點半左右,ZS一行到場。
即便都換上了相當中規中矩的禮服,但是任宣那銀呼呼的腦袋和華林一身高
級牛郎氣場都相當明確的跟周圍一幹優雅時尚範兒的名流們劃開了一條距離寬廣
的鴻溝。
結果本來可以歸上金融貴公子行列的謝移被迫和他們同流合污了,被一起施
以注目禮。
——求妳們了,不要一個埋頭在餐臺苦吃跟沒見這過吃的似的,一個端著酒
杯四處放電,這裏面不少女性年事已高,看著還年輕是因為粉底夠厚,還請妳饒
了她們——不知為何進入內心OS的謝移在腦內默默的扶墻了。
到了八點四十左右,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一直悠閑的藍調音樂不著痕跡的
換成了帶著點莊重味道,又不失活潑的曲子。
大家立馬全部精神一振,知道今晚的重頭戲要開始了,連任宣也終于放棄食
物移動過來。
謝移眼角一瞥,看到幾個疑似混進來的狗仔隊開始在同伴的掩護下,偷偷摸
摸掏數碼相機了……
大家全部屏息以待。
八點四十五,音樂一轉為隆重,主廳前的開放式旋轉樓梯上,先走出來的是
一身白色禮服的張以寧,他優雅的牽引著一個身著藕荷色土耳其後宮風拖地禮服
的秀麗女子慢慢行出。
然後一聲脆響,謝移手裏的酒杯翻墜于地——
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7
第四十一章
當時四周極靜,水晶杯跌落大理石地面,這一聲脆響分外引人注目,任宣分
心看了一眼自己老板,發現謝移一張面孔雪白,瞪著那一對行下樓梯的璧人,他
還兀自奇怪,自家主子這是哪把藥吃錯了,但是立刻,他也自顧不暇了。
張以寧和他的未婚妻下了樓梯,張以寧半轉過身,又走上幾步臺階,做出了
一個等待的姿勢,這時候,從樓梯上,又走出來一對男女。
男子一雙桃花眼,顧盼多情,似笑非笑,一張清雅面孔,眼角眉梢俱是柔軟,
長到胸前的頭發鬆鬆挽起,斜斜掠過肩膀,禮服是傳統燕尾服,黑白更襯得他分
外幹凈。手裏牽著的女子,一身嫩黃色曳地魚尾禮服,素色的頭發挽在鬢邊,綴
著雪白素雅的小花,眼睛也是淡色的,開闔流轉間,隱約有一種嫵媚銳氣。
當黑發男子牽引出女子瞬間,任宣清楚的聽到四周傳來輕微的抽氣聲,如潮
水一樣迅速奔騰開,嗡嗡的議論聲。
他也驚了,手裏的酒杯向旁邊一歪,險些就重蹈了老板的覆轍。
男的是新料影帝蕭羌,他是東環的董事,又是張以寧的密友,他出現在這裏,
一點都不奇怪,但是,為什麽安姑娘妳會被他牽出來?!
任宣扶額,看向華林,結果發現華林這厮非常狡猾的背對著他,讓他看不到
臉。
在心裏罵了一句,也顧不得管謝移了,任宣專注看向前方,這時,蕭羌牽引
著若素下到底下,張以寧向他微一頷首,蕭羌含笑回禮,把若素的手交到了他的
掌心。
場中眼光立刻刷刷刷集中到了張以寧和若素身上,男人毫不以為意,牽引著
若素走了幾步,向全場所有的人宣布,「這是捨妹,若素,因為自幼體弱,今日
才能踏足社交圈,還請各位多多關照。」這麽一句輕描淡寫,但是任宣聽得一陣
頭昏目眩。
——若素居然是張以寧的妹妹!!
這個消息實在太爆炸了,險些把他炸得尸骨無存。幸好他之前已經有了先見
之明,一手握住另外一手,才沒和謝移一樣,來個跌碎酒杯。
不過很符合他個人風格的,第一想法是明天這新聞爆張家這點事兒得多大版
面。
驚訝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任宣看著張以寧開始向來賓介紹若素,他的腦子飛
快的轉動起來。思考若素出現在這裏的來龍去脈,和這個事情公布之後會紛沓襲
來的那些事情——不不,現在這些都不用多想。
做事情向來很相信直覺的任宣,在此刻猶豫了一下,覺得把心機算計什麽都
丟在腦後。
他衹知道,自己應該走過去,抱住那個女孩子,吻她。
盯著那個對被介紹的人禮貌頷首,清淡淺笑的女子,心底一切算計盡都退下,
他衹想抱緊她,僅此而已。
就在他思忖什麽時候竄上去把人搶到手裏的時候,張以寧牽起另外那個女子,
向全場微笑:「這位,是我未來打算與她共度一生的女子。」
說到這裏,他特地頓了頓,轉頭,眼睛裏寫滿深刻眷戀,「——朱鶴,我的
未婚妻的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的一剎那,任宣忽然皺眉,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不過他
立刻判斷這和他現在的目的沒有任何關係,立刻甩開這個唸頭。看著張以寧的介
紹似乎告一段落,他急著衝過去搶若素,剛一動作,陡然覺得胳膊上一緊,有人
緊緊抓住了自己。
眼角餘光一掃,他驚訝的發現,一把抓住他的是自家老板。
讓他驚訝的不光是手臂上越來越大的力氣,還有謝移那張隨時會暈倒一般慘
白著的面孔——他的情況看上去太糟糕了,他微微張嘴,滿額的細汗,鬢角隱約
有一線汗水滑落滲透到下頜,平常那種矜貴的驕傲優雅全部不見,他現在簡直要
溺斃。
謝移直直看著那對未婚夫妻的方向,似乎並沒有察覺自己抓到的某個物體,
是自己部下的手臂,他衹是需要一個什麽東西穩住自己的身體,讓自己不要摔倒
——任宣再沒心沒肺,謝移這個情況也不敢放著他不管,他俯身擋住大半視線,
輕輕喚了一聲謝移,謝移仿佛沒聽見,他不死心的要再加大一點音量叫他,卻看
到謝移遲鈍的眨了眨眼,看向了他的方向——原來是才反應過來,任宣在心裏翻
白眼。
謝移也察覺到了自己現在的異常樣子有多讓人注目,他朝任宣點點頭,低頭
定神,過了大概叁分鐘,再抬頭時候,一頭一臉的冷汗已經不流了,除了面色蒼
白一點之外,已經看不出來什麽痕跡。
「妳去忙妳的吧。」他輕聲說道,聲音不知為何,帶了嘶啞味道。
任宣多少有些擔心的看看他,謝移勉強一笑,示意他自己去幹自己的。
任宣最後看了看他,謝移又點點頭,他才轉身從侍者手上隨意拿了一杯酒,
向若素所在的方向而去。
但是前進了幾步,看到左前方立在無人的餐臺前取餐的一道身影,他改變主
意,拐了個彎,直接向那道身影走取,走到對方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腳步,雙手
無賴的朝口袋裏一插,油腔滑調的打了個招呼:「嗨,華總。」
「……」華林一早就知道他湊過來,聽到這聲招呼,他小心翼翼的把餐盤放
下,沉穩轉身,俊秀面容上沒有絲毫破綻,對任宣微微一笑,頷首為禮,「任總。」
任宣笑著,歪頭看著他一身上下無懈可擊,忽然一擊掌,「……妳早就知道
若素的身份了。」
所以他從頭到尾都毫不驚訝。
華林眯起了那雙細長優雅的眸子,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任總想知道這個
的話,不如去問若素不是更快?」
任宣臉上的笑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的
是如此之快,仿佛他之前就根本沒有笑過一樣。
華林臉上的笑容卻越發優雅,他端起旁邊小桌上提供的酒品,漫漫飲了一口,
笑等他的反應。
「啊咧啊咧,華總是要我去試驗若素嗎?」
華林沒有立刻回答,他淺笑,輕輕搖曳掌中水晶杯,審視著其中鮮紅色的液
體在晶體和燈光的折射下,蕩漾成瑰麗迷人到可怕程度的各種色澤,過了片刻,
他看向任宣,唇角笑容若有若無,「愛情珍貴脆弱,不試驗的話,妳也不知道那
是防彈玻璃還是一如這水晶杯一般一跌而碎。」
任宣也看了他片刻,忽然就邪氣的笑起來,他抬手拂過自己眼角,「既然知
道那麽脆弱珍貴,那就不如不試練好了,不是嗎?衹要小心呵護,捧在掌心,它
大可連灰塵都不落。沒有人會去試驗收藏的心愛元青花能不能耐住一摔而把它推
落塵埃的。」
說完,他頷首行禮,向若素的方向而去,華林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絲毫不以
為忤,依舊唇角含笑。
過了片刻,阿芙蓉一身雪白西裝,施施然托著一杯酒走了過來,也望向任宣
消失方向,帶著碩大扳指的手搭上華林肩膀,薄唇含笑:「今次接戰,覺得怎樣?」
「任宣是個聰明人。」華林答,晃了晃手中酒杯,端到鼻端嗅了嗅上等紅酒
散發出來的特有味道,一口飲盡。
「哦。繼續繼續,我最愛聽風月新聞。」阿芙蓉興致勃勃。
「……我勝算不大。任宣是個值得警惕和尊敬的對手,他冷靜而理智——雖
然這從他的外表不怎麽看得出來。」華林泰然自若的如此說,「想了想,又補了
一句:」愛情和事業兩方面都是。「
「喲,真難得聽妳如此高的評價一個人哪。」
「我以為從不低估敵人和從不高估自己是我一貫的優點呢。」
阿芙蓉笑起來,頗有點花枝亂顫的味道:「那妳打算放棄?」
「怎可能?」俊美清秀的男人笑了起來,那笑容和他秀麗外形截然不符,帶
著肉食動物一般濃厚的嗜血味道。
「我說,妳可曾聽說過因為羚羊跑得飛快,旁邊又有難纏的豺狗覬覦,獅子
就不獵食的嗎?」華林如此說道。
這場愛情的追逐裏,若素是個挑戰,任宣也是個挑戰。
就是因為有任宣這樣強有力的對手,這場追逐才更加吸引人和具有挑戰性。
動物的世界裏,獲得強大美麗的雌性固然榮耀,然而打敗強大的對手,再獲
得雌性,更為光榮。
他會從任宣手裏取得那個女子的。
在和人閑談的間隙,看到任宣向自己走來的一剎那,若素多少還是有些慌亂
的。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態度一般,那個銀發的男人忽然在距她還有兩叁個人的
地方停住,看著她,然後溫柔的微笑。
沒有責備,沒有疑問,衹是向每天和她一起回家的時候,一樣平和柔軟的微
笑。
心臟的部分陡然就抽疼起來,若素向前了一步,忽然聽到耳邊音樂一換,已
經換成了活潑的舞曲,場中開舞的不是張以寧和白千羽——不,她現在叫朱鶴,
而是蕭羌的幼弟蕭遠和號稱小玉女掌門的當紅童星沉寒。
第四十二章
兩個丁點大的孩子氣派十足的下了舞池,氣氛立刻活潑輕鬆起來,等兩個小
孩可愛的跳完一支倫巴,相對舒緩的音樂響起,張以寧挽起朱鶴下了舞池,按照
禮儀,應該和若素共舞的蕭羌向這邊看了一眼,就優雅的向面前衹到他胸口高的
沉寒躬身,邀請美麗的小公主和他一起共舞。
看到蕭羌有了舞伴,若素提起裙擺,向任宣這邊走來,到了他面前,剛要開
口,對面的銀發男子微笑,極其優美的向她躬身行禮:「小姐,我有這個榮幸,
與您共舞一曲嗎?」
那一瞬間,她清楚自己這次,終于沒有選錯男人。
看著他們兩個滑下舞池,張以寧沒有做任何阻止,他衹是遠遠的向餐區投下
一瞥,阿芙蓉愉快的朝他舉杯致意,他微微頷首,便投入到舞曲之中。
「別太過分了。」朱鶴安靜的在他耳邊細語。
「……幫助唯一的妹妹離開不適合她的男人,並不算過分吧?」
聽到他淡淡的說出這句話,朱鶴沒有立刻說話,過了片刻,她忽然勾唇一笑:
「算了,我現在自顧不暇,妳自己斟酌吧。」
這個時候恰好是一個旋身,她裙擺飛揚,最後一句話低低飛散。
「記住,以寧,妳要給她的幸福,和她自己需要的幸福,通常並不是一回事。」
第二支舞曲結束,任宣拉著若素就遁了。
閃到若素的私人休息室,任宣把門鎖好,想想又覺得不是很保險,費力的拖
了一把奇重無比的椅子堵到門口,轉身看向若素,對方正抬頭看他,眨眨眼,想
低下頭去,想想似乎不對,就又堅持著看他。
任宣把外套脫下來搭到手上,哼哼哼的笑了幾聲,快步走向她,走到她面前,
那個女子有些心虛的左右轉移視線,被任宣一把抓住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妹子,有啥話想說麽?」他邪笑,差點笑出邪魅氣質。
若素仔細想想,然後堅定的搖搖頭,「我本來想跟妳說對不起,但是我想了
想,發現我沒必要說。」
她確實沒必要說。
她並沒有想著要騙他,說真的,也沒有欺騙,衹不過是沒有告訴她她的兄長
是誰而已。
他是和她談戀愛,又不是張以寧。
任宣還真沒料到是這樣的一句回答。他唔了一聲,抱著胳膊開始仔細想,想
了好半天,彈了個響指。
「沒錯,妳說得對。」
她為什麽要對自己道歉呢?她並沒有欺騙他,而且,她一早就和他說過,自
己家世復雜,要等到合適的時機引見家人。
今天這次不過是引見提前罷了。所以若素壓根就沒有任何向他道歉的理由吧。
若素認識他這件事,不可能是一個陰謀。
因為假如一開始的那場相遇就是個陷阱的話,沒有人敢肯定,他就一定會去
找若素的麻煩;他找了若素的麻煩,也沒有人能肯定,他會讓若素進入ZS——
好,就算這一切都是個騙局,那麽若素進入ZS沒有任何好處——她現在也不過
是普通基層員工,她依然接觸不到ZS的核心和機密。
張以寧今天的做法更加是徹底否定了這個可能。
揭明若素的身份,她在ZS內就更不可能有一點施展的空間了,張以寧的做
法就他看來,其實更接近于逼迫她做出某種決定。
因為,若素應該是在今天晚上之前也不知道張以寧要幹什麽,不然以她的聰
慧,會一早就選擇由自己告知他真實身份。
他坐到她身邊,隨手把她一抱,放在自己腿上,他本來想選擇日常那種雙腿
分開,異常煽情的抱法,但是礙于她現在這身魚尾擺的衣服,他衹能遺憾的讓她
側坐在自己腿上。
「那就和我說點別的,嗯?」他小孩子一樣拿頭蹭了蹭她的頸子,若素伸手
慢慢順著他那頭如今難得打理清爽的銀色頭發。
有點長了,該剪了。她漫漫的想,任宣拍拍她的背,要她集中注意力,「我
說,明天去寫離職報告吧。」
「唔……」
「妳今天算是跟本城所有人明了妳的身份,再在ZS待著,太扎眼了,妳也
知道最近ZS和東環掐得跟烏眼雞一般,妳在我身邊待著,哪邊都不討好。」
若素這層也想到了。坐在他腿上乖乖點頭,這時候就覺得自己當初痛快答應
任宣加入ZS是多沒腦子的一件事。
雖然任宣一句都沒提到他自己,但是,今天晚上過後,她能怎麽樣?最多被
ZS開了,不去東環隨便去找個跟東環沾親帶故的企業,日後圈子裏誰都還得看
在張以寧的面子上讓她叁分,于她有什麽損失?
真正被扯進來的是任宣。
任宣和她的關係從來沒藏著掖著,公司裏誰都默認,現在爆出她是張以寧妹
妹的消息,謝移怎麽想,公司董事怎麽想,他以後如何在公司裏自處下去——其
實,就這個部分而言,她應該向任宣道歉。
在心裏為自己的沒腦子咬牙切齒著,她有些心虛撒嬌的挨過去,拿面頰蹭了
蹭任宣,銀發狐狸君很大爺的哼了幾聲,感覺到她的舌尖滑過了自己的頸項,然
後她細巧的牙齒咬住了他的耳垂,低聲道:「對不起。」
略想了想,就知道她在就什麽部分道歉,他哼笑,「沒錯,這個地方妳確實
該道歉。」
她雙手環在他頸上,小心的把頭靠在他胸口,「……唔,對妳影響……很大
嗎?」
「妳覺得妳選中的男人會被這種事打敗嗎?」任宣抓住她正在他臉頰旁邊亂
啃的女子,「妳也不怕啃得一嘴毛……我說,我的事情妳不用擔心,我自己擺得
平,倒是妳,張以寧哪邊要怎麽辦?」
若素沉默片刻,想了想,說:「一會兒妳和我一起去見他吧……」
任宣意義不明的哼笑一聲,順了順他的背,隨意打量房間一眼,發現休息室
沒關嚴的試衣間裏,隱約露出來一線素色的裙擺。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是妳接下來要換的衣服?」
若素點頭。
任宣銀發下的眼睛色情的眯起。
「要我為您服務嗎?」
若素安靜的看了他片刻,挑眉一笑:「這是妳的義務不是嗎?愛人。」
任宣吹了聲口哨——真是糟糕,他開始覺得興奮了。
他把那件看上去幾乎讓人以為是白色,但是在走動或反光的時候,微微泛出
一線銀綠,就像是殘雪中初綻的最柔嫩新綠的禮服從架子上取了下來。
把衣服放在沙發上,那個女子已經背對著他,任宣將整個手掌貼上她的脊背,
俯身,用牙齒咬住了隱藏在側邊的褶縫裏,不用手指觸碰就發現不了的拉鏈。
手指的溫度,呼吸的溫度,就這樣漫漫浸透嫩黃色禮服的優雅紋理,然後侵
入她的肌膚。
這種並非直接接觸的觸感,反而更加煽惑感官。
嫩黃色禮服如水滑落。
立刻,更加奢華的絲綢,包覆了她纖細而色素淺淡的身體。
禮服從下往上的被慢慢拉起,在任宣拉上拉鏈的一瞬間,他親吻上了戀人雪
白的。
然後,他忽然被電到一樣猛的抬頭——他幾乎要跳起來!
「我想起來了!」他有些失態的叫了這麽一聲,若素被他嚇了一跳,看著他,
任宣一把抓住她,「我想起來了,妳哥未婚妻的名字……」
「她的名字怎麽了?」好吧,白千羽說不定衹是個昵稱還是啥的……好吧,
其實她腦子裏到剛才都是亂的,忘記去思考這個問題了==「這是八年前就宣稱
去療養,ZS上一任董事長的女兒的名字啊!」
對的,朱鶴,就是這個名字。
八年前,上任董事長去世,獨生女兒沒有成年,不能參與公司運作,在一片
雞飛狗跳,混亂至極的爭權奪利裏,謝移以黑馬的姿態殺出就此上位。
接著,那個名字被保留在董事會的席位裏,卻從沒有出現過的女子,就這樣
被遺忘了。
她從未出現,從未參與管理,當年一手締造ZS集團,傳奇家族的末裔,就
這樣淡出,消失,仿佛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現在,這個女子出現,挽著ZS的死敵,東環董事長的手。
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這個時候,以這個身份?
聯想到朱鶴出現時候,謝移怪異的異常,任宣敏銳的洞察,真正的陰謀,從
現在才剛剛開始——
——謝移覺得自己動都沒法動彈。
從看到那個女子的一瞬間開始,他全身上下就處在一種無法形容的僵硬狀態,
胸膛裏情感翻沸,四周的一切都慢慢淡去,歌舞升平于他都不聞不見,全是虛妄。
他眼睛裏衹有那道清淡身影,看著那個女子巧笑嫣然,親熱的挽著張以寧手
臂寒暄周旋——她從前衹在他懷裏笑的。
他眼睛眨都不眨,冷汗慢慢的淌到眼睛裏,沙沙的疼,他還是捨不得,衹緊
緊盯著那個女子看。
久了,周圍一切全都退去,世界灰白暗淡,衹有她在中央或顰或笑。
第四十叁章
謝移忽然就覺得世界和時間一下子崩壞錯亂,一切都回到了八年前那個節點,
漸漸有風雨充斥,腳下恍惚已不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板,而是粗糲砂石。
當時是雨天,整個城市半明半暗,霓虹卻異常的妖艷起來,沿海公路猶如一
條鱗甲耀眼,蜿蜒嫵媚的蛇。
當時朱鶴也是這樣站在他的正前方,也是這樣藕荷色的衣衫。
她當時一字一頓,喚他的名字。
謝移,朱家欠妳的,已經還清,妳欠朱鶴的,從現在開始還。
那每一個字都滿溢怨毒,詛咒一般的話語,他記得清清楚楚,不能忘懷。
謝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冷汗涔涔,內裏卻火一樣燒灼,慢慢的一股腥甜滿溢
上來,堵得心口發疼,卻連叫都不敢叫,生怕一張口就有血從腔子裏吐出來。
他瑟瑟的發著抖,過了片刻,神經才穩定下來,閉了閉眼,再一定神,哪裏
有斷崖風雨,眼前分明是繁華富貴,溫柔錦繡。
衹不過,那個女子倒是真的向他一步步優雅而來。
八年前,他和現在一樣,無法舉步,困在方寸之間,朱鶴決不肯向前一步,
現在,她卻慢慢行來,風儀完美,笑容得體,哪裏有當年一星半點的蒼白。
她到他身前,站住,完美微笑,向他伸出手,無名指上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訂
婚鑽戒,而是黃金的小巧花形戒托,中央拱護著一枚極其圓潤的珍珠。
「您不邀請我跳一支舞嗎?謝董?」她聲音清潤。
謝移怔了一下,才緩過神來,他啊啊的急促的答應了一聲,握住她的手。
握住朱鶴指頭的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指頭冰一樣涼。
和她一起旋入舞池,謝移覺得也許朱鶴會對他說什麽,要不自己會對她說什
麽,但是實際上,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朱鶴則一直微笑,並沒有開口說半個字。
這是一曲探戈。
傳自秘密約會的舞蹈與其說是情人間肢體糾纏,不如說是一場與外界的戰鬥。
他和他如此近,又那麽遠。
謝移必須要承認,朱鶴和與她久違的肢體接觸,都讓他心慌意亂,舞蹈中,
他踩了好幾次她的腳尖。
朱鶴全不在意,衹對他揚著甜美微笑,一曲終了,他茫然幾乎不知道是長是
短,看著她稍微退後,提起裙擺,優雅行禮,便要退去。
謝移心裏發急,一把拉住她,卻在剛觸上她手腕的剎那,慢慢鬆開了指頭。
那個凝視著他,微笑著的女子,眼神冷得如同地獄裏的冰。
毫無暖意,衹有憎恨。
他頹然鬆手,女子甜笑著轉身,然後在轉身剎那,消去了臉上一切笑意。
謝移,朱家欠妳的,朱家已還清,妳欠朱鶴的,從現在開始算,終有一天會
讓妳償還。
心底默唸著八年前的誓言,她向張以寧走去,走到他近前,就仿佛被抽光了
所有力氣一樣,撲倒在他懷裏。
「……怎麽了?」他柔聲問她,不等她回答,對周圍的人歉然一笑,道了抱
歉,扶她去了休息室。到了屋裏,關上門,那個伏在他手臂上的女子兀自緊緊抓
著他,張以寧無法可想,衹能扶著墻慢慢移動到沙發上,讓她坐在自己懷裏。
胸口有潮濕的感覺。
潤入襯衫紋理中的液體,初時滾燙,隨即就慢慢的冷卻,到了最後,比冰還
要涼。
張以寧嘆氣,慢慢撫摸她的頭發,也不說話,過了片刻,朱鶴開口,聲音異
常的平靜,仿佛根本沒有在哭一樣,「謝移和以前一樣,基本沒怎麽變。」
張以寧心裏一抽,隨即化成了綿長的憐惜的疼。
從小開始,她就這樣,生活的環境太過險惡,哭都不能,于是她練就一個本
事,即便淚流披面,說話的聲音也能絲毫不紊——她甚至可以一邊哭一邊笑出聲
來。
他見過太多次這樣的哭泣。
說起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她從來衹在他面前哭。
過了半晌,她雙肩忽然抖動,她猛的自他懷裏抬起臉,居然是笑著的。
不是笑聲,而是,她是真的在笑。
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滾落面孔,她笑得真心實意,燦若春花,孩子一般
純真。
張以寧能感覺到,她體溫慢慢升高,有了一種熱病般病態的溫度,抓著他手
臂的指尖慢慢用力,陷入他的身體。
張以寧看著那個在他懷裏抬起頭的女人,忽然覺得,自己擁抱的,是一尾因
為怨毒而分外美麗的蛇,「以寧,我非常高興,謝移還是以前的樣子,這樣,讓
他失去一切,才能讓我開心——」
她臉上的笑容伴隨著這樣怨毒的話語,居然越發天真起來,她仿佛一個童稚
的孩子,無邪的怨毒著。
張以寧覺得背脊發冷,但是卻又無可抑制的覺得憐惜,他看著朱鶴,微笑,
撫摸著她的頭發、肩背,最後捧起她的臉,碎碎的輕吻。
落在臉上的吻飽含著柔軟的愛意和溫暖的安撫,朱鶴象衹被雨打濕,終于逃
到主人懷裏的貓一樣,就著張以寧捧住自己面孔的指頭微微磨蹭,眼睛閉起來,
忽然問他一個問題:「妳愛我嗎?以寧。」
「愛。」他答。怎麽會不愛呢?從一開始就喜歡她,愛她,然後十年漫漫,
就這樣守護她,步步行來。
這個世界上,他肯為之捨棄自己的幸福的,一個是她,一個是和他血脈相連,
唯一的親人若素。
僅僅衹有她們而已。
「那麽,如果我不是朱鶴,我不是ZS唯一的繼承人,妳還會愛我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仔細的想,最後得出的結論,讓他自己都苦笑,
「不……不會的,因為如果妳不是朱鶴,我們就沒辦法在我還願意真心愛人的時
候相遇,衹要再晚一年,妳遇到的就是利慾熏心的張以寧,他會更愛權力和金錢,
而不是愛妳。」
聽了他這個匪夷所思的答案,朱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剛才那種讓人看了
不寒而栗的笑不同,是真正的甜美,在他懷裏蹭動了一下,她有若撒嬌的貓,
「……衹有妳不肯騙我呢,不管這答案殘酷與否,衹有妳,從不曾騙我。」
說完這句,停頓一下,她低低喚他:「以寧……」
「嗯?」
「我愛妳。」
「……我知道,」他終于也笑起來,朱鶴也笑,抬起頭,臉上淚痕猶濕,那
雙一向清冷寡淡的眼睛卻柔軟了起來。
她一生幹練瀟灑,從容淡定,衹在人前,這樣痛哭失聲,狼狽不堪,愚蠢失
態,衹在張以寧面前。
因為他不在乎她到底什麽樣子,關于她的一切,好的壞的,全部都張開雙臂,
溫柔的接納。
衹有他。
如果說掉入深淵,在無法救回她的時候,肯陪自己墮落的,衹有張以寧。
手指底下的肌膚溫度已然回復,知道她已然從陳年舊事和那刻骨仇恨中重新
站了起來,張以寧拍拍她,讓她靠在沙發上歇息一會兒,自己起身去叫化妝師過
來補妝,順便出去照顧一下賓客。
朱鶴點頭,說等補好妝就出去和他一起招呼賓客,張以寧在她唇邊偷了一個
吻,轉身走出,剛回到大廳,就看到一個醒目的銀發男人拖著自家妹妹以趕飛機
的氣勢一路碰碰作響的向他走過來。
哎呀呀,他在酒杯後眯起眼睛,臉上已經挂上全然人畜無害,溫和又純良的
笑容——衹是對面那個銀發男人顯然不怎麽買賬,看他笑得春光燦爛,立刻也對
他齜牙一笑,牙齒雪白,寒意森森。
看著張以寧出來,立刻就有人躍躍慾試,要上前攀談,哪知斜刺裏殺出來一
個任宣,第六感敏銳一點的,立刻閃開,生怕自己掃了臺風尾,被當成炮灰,沒
那麽敏銳的,還沒等到張以寧跟前,就被任宣超了過去。
于是兩個男人相對而立,一個笑得象要咬人,一個笑得像是等著咬,一時之
間蔚為奇觀。
其實這樣一直下去也蠻不錯,張以寧悠閑的想著,但是掃了一眼在任宣身後
已經開始扶額的妹妹。決定身為兄長的人還是不要讓妹妹太難做的好。
他主動向任宣伸出手,「您好,初次見面,任總對吧?」
「……希望這次見面能讓您滿意,張先生。」沒用任何官面上的稱呼,任宣
禮貌的回握了他的手,鬆開之後,自然無比的牽住了若素,把她向前輕輕一帶,
讓她以一種若即若離,曖昧十足卻又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距離靠在自己身邊。
「……」張以寧掃了一眼臉色不怎麽好看的妹妹,優雅的比了個手勢,「任
總不介意去安靜一些的地方聊聊吧?」
「當然不介意。」任宣微笑,牽起若素,跟著他到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偏廳。
為自己取了一杯葡萄酒,為若素取了一杯蘇打水,張以寧看向任宣,對著服
務生手裏的托盤比了個手勢,問他要哪樣,任宣回了一句請隨意,張以寧為他拿
了一杯白蘭地。
白蘭地幹邑入口的味道,醇厚又清爽,任宣抿了一口,決定把話題的主動權
握在自己手裏。
第四十四章
他開口:「若素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在我身邊幫了我很大的忙。」
「……捨妹笨手笨腳,還希望沒有給任總添麻煩。」
「怎麽會?沒人比我更知道她蕙質蘭心……」說到這裏,任宣本就充滿一種
慵懶性感的聲音越發刻意宛轉,簡直顯現出一種色情感來,他握緊若素的手,讓
她更加靠近自己,「沒有人比我知道,她哪裏最好。」
若素臉立刻就綠了。
話說,任宣現在演繹的就是何謂找死這兩個字的最佳範本吧……
「看起來任總還是很栽培捨妹的,肯這麽提攜後輩,任總真是大度,還煩請
以後對捨妹嚴厲一些,多錘煉她,好讓她能盡快獨當一面。」張以寧什麽樣的人?
這樣一個小小挑釁他哪裏看在眼裏,四兩撥千斤一句話帶過去。
嘖嘖,居然沒生氣,暗地裏聳了一下肩,任宣看到不能達成目的,立刻決定
偃旗息鼓,和他寒暄了幾句,便要告辭。
張以寧不動聲色,在看到他起身時候,忽然淡淡笑開,對他說:「啊,忽然
想起來,還希望任總幫忙給謝董帶句話。」
「……」任宣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好吧,不知要帶句什麽?衹要張先生
吩咐,在下能做的,都願意效勞。」
他輕輕巧巧就把一句客套話說出了帶火藥味,張以寧也不以為意,搖著手裏
的杯子想一想,笑道:「就幫我帶這句吧,『一別八年,希望故人……未來無恙』。」
把這句話含在嘴裏仔細咀嚼來去,細細品味其中的微妙含義,想了片刻,他
才對張以寧一笑,「自然帶到。」語罷,拉著若素轉身離開。
眼看著他們要走出偏廳,張以寧忽然揚聲一喚:「若素。」
若素立刻轉身,看向自己的兄長。
張以寧起身向她走去,俯身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生日快樂。」
若素一愣,隨即對他微笑,禮貌頷首,「謝謝……哥哥。」說完,她抬頭深
深看了張以寧一眼,把手臂搭上任宣的臂彎,昂首挺胸,走去。
他們走出偏廳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他們和人打了招呼,就告辭出去,
若素一路上都保持著張家小姐該有的淡定優雅高貴從容,到了車裏,任宣剛跨進
駕駛座,就感覺到從副駕駛的位置傳來一股大力,若素看起來纖細,實際卻非常
有力的指頭絞上了他的頸子,把他按在了車座上。
他頭撞到車門上,一聲悶響。
他還沒來得開車內燈,靠著前排儀表盤上微弱的燈光,覆蓋在他上方女子的
容顏,非常明確,已經因為憤怒而些微的扭曲了。
「妳今天真是給我長面子啊,任宣。」她一字一頓,扼住他頸子的指頭用力
到微微發白。
「啊咧,妳能這麽覺得我真是覺得很開心——咳!」即便被她掐住了脖子,
任宣依然吊兒郎當的笑著。
若素被他氣得一窒,但是也知道再用力下去很容易出狐狸命,鬆手,素色的
眸子陰霾的盯著他,光潔的下巴向他輕輕一點,「向我解釋。」
是命令句,她不是希望,而是要求對方的解釋。
「張以寧討厭我。」雖然若素放開了鉗制,但是任宣卻依然仰靠在座位上,
他甚至于還悠閑的把兩衹手交疊到了腦後,輕輕鬆鬆的丟出這一句,若素一窒,
沒說話。
「妳不否認?」拋個媚眼給她。
若素冷冷一笑:「我的美德裏不包括粉飾太平。」
「非常好非常好,我就是喜歡妳這點。」銀發的男人輕輕的,慢慢的笑了起
來,細長眼睛高深莫測的眯起。
「既然他本來就不喜歡我了,那麽,我也沒有必要在他面前裝得特別恭敬不
是麽?嘖嘖,面對自己討厭的人,對方太恭敬的話,會產生一種這個人不僅討厭,
還奴顏卑骨的錯覺,衹會更討厭而已。」
「……」她承認他說得對。
「反過來說,妳覺得張以寧會因為我今天對他恭恭敬敬就喜歡我嗎?」任宣
嗤笑,若素想了想,誠實而又困難的搖搖頭,任宣點頭,「那就對了,那麽說不
定今天還能留給他一個我是個為了他妹妹不顧一切的愣頭青的印象,妳得承認,
這說不定比妳哥哥對我原本的印象要可愛上不止一星半點。」
任宣就是有這樣本事,無論前途多糟糕晦暗,和他在一起,聽他說話,明明
輕描淡寫十分不靠譜,但是就是讓人不會擔心,總覺得和他在一起的話,什麽都
能做成,再怎麽苦難也支撐的過去。
他看若素面色稍霽,戳戳她,「我說,妳覺得……張以寧為什麽討厭我——
不許說我一看就很不靠譜這種理由。」
「……」默默的把「妳一看很不靠譜」這句話吞回去,若素想了很久,搖頭,
答:「不知道。」
「唔……」任宣摸下巴,「我覺得他調查過我。」
「——!」被這句話徹底的驚了一驚,若素衹覺得眼前發黑!
對,這就說得通為什麽張以寧會在之前面都沒有見過,就隱約表露出對任宣
的不滿,也能說通今天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此起彼伏的洶涌厭惡。
因為,任宣是個M,被這個社會的道德所不容的,被人用放蕩淫亂這樣的有
色眼鏡看待的M。而任宣之前頻繁換調教師的行為,衹會更加增強這個印象。
「嘛,這也沒辦法,畢竟我也太招搖了。」他無所謂的聳肩,「不過我覺得,
他應該不知道妳的性取向才對。」
聽了這句,若素一愣,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對的,如果知道任宣的底細,
那麽自己的也很容易被順藤摸瓜抄個底兒掉,但是實際上,張以寧的態度現在回
想起來,似乎都透著一種她年少無知,被任宣老謀深算上手的味道。
如果說,張以寧知道了她的性取向,應該會毫不猶豫的把她打包丟到太平洋
某個鳥不生蛋的島上,先關上十年敗火才對。所以,張以寧應該還不知道她的底
細。
也許是張以寧出于對她的尊重,沒有調查她,不過這個圈子的保密性,尤其
是S&M俱樂部的嚴密資料保全,幫了她的忙也說不定。
這麽說起來,其實更該擔心的人是她,但是她在和任宣對話的時候,完全沒
有想到自己,衹是想著張以寧握住了任宣這個把柄,會怎麽對他。
張以寧除了對她和朱鶴,對朋友之外,完全是個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沒
有任何顧及。
她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她為任宣萬分擔心,獨獨忘記了擔心自己。
看她愣神,任宣稍一思索,就知道她腦子裏七七八八在轉什麽,不禁厚顏無
恥的得意起來,「嘖嘖,因為太愛我把自己的事兒都忘記想了對吧?」
「……」是抽丫一耳光好呢還是把丫按在車座上爆踹好呢?若素看著銀色頭
發底下笑得越發得意的臉,認真的思索這個問題。
任宣笑吟吟的看了她片刻,忽然就神態莊重嚴謹起來,他起身,俯身,在她
嘴唇上輕輕一吻。
「不用擔心。」
「……啊?」她眨眼,對面的男人笑得溫和又從容。
「若素,我不會放棄妳的,也不會讓妳為難,我不會讓妳有機會去選擇,要
兄長,還是要丈夫。」
江山美人,他還都就全要了,怎麽的吧!咬我啊!
就在這時,館邸周圍忽然爆出大大煙花,任宣得意洋洋在心裏要對老天比出
的那個中指,差點崴了,兩個人一起探頭向窗外看去,發現煙花裏有大大的桃心,
還有蠟燭,正在若素迷惑就算慶祝訂婚吧,放雙桃心就OK了,為什麽還要放蠟
燭的時候,任宣卻了然于胸的看了看表,勾勾手指,讓她看過來。
若素轉頭,任宣的吻覆蓋過來。
僅僅衹是唇和唇的接觸,任宣對她說,生日快樂。若素。
她一愣,抓起手機一看,才發現已經過了十二點,現在已經是她的生日了。
就在這時,當天空中二十二根蠟燭煙花此地輝明,在蠟燭們的正中,爆出了
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形狀的煙花,居然還看得出來是她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裝
飾的有水果,紅的是西瓜,橙的是桔子,還有葡萄和香蕉,旁邊是一個大大的笑
臉。
蛋糕上寫著:生日快樂。
那是她的兄長,苦心為她慶祝的,二十二歲的生日。
任宣和她一起看著那個慢慢消失了的大蛋糕,他臉色在煙花中明滅不定,片
刻之後,才笑著對她說,妳看,妳哥哥多麽愛妳。
嗯,她點頭。
所以,若素,妳要記得,這個世界上這麽愛妳的男人,除了我,衹有他。
一向吊兒郎當的男人這時候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如此說道,然後,輕輕的,
在她耳邊重申了自己的諾言:若素,我不會讓妳有機會去選擇,要兄長,還是要
丈夫。
聽了這句,若素也笑,伸手攬住他的頸子,吻上他的嘴唇。
「我本來就兩個都要,一個都不打算捨棄。」
他和他,本來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性,沒有任何一個,她都痛不慾生。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的報紙想都不用想,從財經版到娛樂版,鋪天蓋地都是張家那點事兒,
就連本來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去的體育版,都借一位代言東環旗下運動品牌的運動
健將之口,委婉的八了八昨晚上那場轟動本城的訂婚兼愛妹生日partty裏
裏外外不得不說的故事。
而且基本沒有懸唸,這波熱潮至少得延續到五月去。
按照任宣的說法是,這就是所謂的省廣告費啊……
結果29號謝移把他找上去的時候,他喋喋不休的跟謝移宣傳了一下正面的,
適當的桃色新聞可以幫助ZS免費提升知名度和關注度,言下之意就是老大您也
跟個明星啥的爆爆緋聞如何?屬下我覺得非常好==+謝移淡定的壓根就沒聽丫
廢話,把秘書摞到他面前的報紙一張一張仔細翻完,重新堆好,敲敲桌面,「報
紙妳都看了吧。」
任宣點頭如搗蒜。
「那妳有沒有發現所有報道裏面的共通點?」
知道謝移現在是跟他說正事,任宣少不得也衹能先把嬉皮笑臉收一收,斜著
坐上謝移的辦公桌,笑道:「如果硬要說有什麽共通點的話,就是這麽多八卦報
紙雜誌,偏偏沒有一個對若素和朱鶴那可疑至極的來歷說叁道四。」
這簡直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所有的媒體都對這兩個陡然出現在公眾視線裏的女人一致緘默,仿佛若素根
本不是私生女,從出生開始就是張小姐,活躍在社交界,而朱鶴一開始就是張家
預定的兒媳,不曾改變。
更神奇的是,他昨天把若素東拖西拽,又甩下蕭羌和他跳了第一支舞,明顯
就是大有曖昧,內裏肯定有貓膩的,這幫人居然也來了個選擇性失明,就當這段
不存在,提都不提,真讓他無比驚訝。
這實在是非常值得玩味:向來以八卦呱噪著稱的本城媒體,在可以大做文章
的張家的風流韻事上,忽然一致的失聲了。
這代表著什麽呢?
很簡單,張以寧早在發布這個partty之前,就已經跟媒體通過了氣,
達成了一致利害關係。
嘖嘖,這麽說起來,真是不簡單的男人啊。
想到這裏,任宣看向謝移,ZS現在的主人正支手撐著下頜,沉思什麽,他
想了想,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跟他說了張以寧要他帶的話,果不其然的,看到謝
移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森冷的微笑。
他本以為謝移會反唇相譏,卻沒料到聽了這樣挑釁一句話,謝移衹安靜的微
笑。
謝移本就是十分俊美的容貌,這樣一笑,陡然就加了十分凶戾,美貌中就帶
起一種近于妖嬈的凶艷起來。
任宣看得饒有興趣,撓撓下巴,謝移開了口,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帶的那
句話一般,「現在股價是多少?」
「穩定控制在23,7元左右百分之叁的波動區間。看盤子的表現,近期恐
怕有莊家要做空。爭奪區間在24元左右。」
「東環這回鐵了心要衝著ZS來了,沒得說,我們也就奉陪了。任宣,妳這
幾日要盯牢股份流向,明白?」
「Yes,sir~」任宣不正經的並起食指中指兩根指頭,在額頭旁邊揮
了揮。
謝移笑,但是明顯沒有任何笑意,丟給他兩分表格,分別是東環和ZS的董
事會構成明細,「看看吧,內有玄機。」
流通在市面上的ZS股份,共占總股份的40%,除去機構持有,以及ZS
自家在操作的股份之外,被散戶持有的股份,大概衹有總股份的15%。
而董事會的格局分配是這樣的,目前ZS第一大股東是謝移,他手裏握有的
ZS股份,占到23%左右,第二大股東按照輩分算,是朱鶴的堂叔祖,手裏有
10%的股份,但是這其中的擁有效力的普通股衹有2%,剩下8%都是衹有固
定取息權,而沒有參與公司決策權的優先股而已。
第叁大股東就是朱鶴,她手裏有9%的股份,她之下是朱家幾個持有6%到
5%不等優先股的朱家旁係——可以列席董事會的,非朱氏後代不可,而擁有絕
對支配權的,則非朱氏嫡係不可。
ZS這個百年巨人,就是以這樣嚴苛的條件,保護著自己的財產,不讓他們
因為族係的開枝散葉而被分薄,最後失去對ZS的絕對控制力,這一點,從董事
會列席和股票分配就可以看得出來:除了朱氏嫡係,其他支係裏有能力的可以參
與到管理公司,但是,他們手裏的股份決定了他們雖然也是朱氏的子孫,但是不
被允許擁有任何決議權。
而謝移則是打在這根古老契約上,唯一的釘子。
百年來,他是唯一一個異姓董事,更不要說他現在實際上是ZS的支配者。
所以當年他上位的時候,他的手段,他的血統,都有太多的猜測。
這些唸頭在任宣腦子裏轉了一轉,他繼續聚精會神的往下看,董事會看完,
接下來,持有足以列席董事會股份的人,卻讓任宣一驚。
那是個他幾乎天天會在報紙網絡看到,無比熟悉的名字,而這個持有相當股
份的人,赫赫然名列在東環的董事會內。
——新料影帝,當紅巨星,蕭羌。
「怎麽會有他……」任宣喃喃自語。
謝移冷冷一笑,「因為他之前都是作為朱鶴的未婚夫身份而存在的,他入贅
到朱家,朱家給他的報酬就是家族的股份。這是很久之前,上一代董事長和蕭羌
的父親訂下的約定。」
似乎並不願意多提和朱鶴相關的話題,說完這一句,謝移話鋒一轉,「不過
不用太擔心他,他獲得股份的時候簽署了合同的,如果他要轉讓股份,他必須優
先向最大股東轉讓,這筆股份落不到張以寧手裏。」
任宣點點頭,「那主要該關心的部分,就是市面上的散股。」
「這部分妳看著就好,也不是很用擔心,畢竟這部分股份價格太高,且不要
說之前東環吞下那麽多企業,現在現金流緊張,就算以它最盛時候,以它的現金
流也不可能收購這部分股份。」
任宣繼續點頭,「我也這麽覺得,我覺得目前的監控方向,應該主要放在東
環惡意操作ZS的股份上。」
謝移贊許的點點頭。
任宣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昨天晚上朱鶴和張以寧訂婚的消息剛一傳出,那班董事會的老家伙就連夜給
他打電話,要求緊急召開董事會,他強行把時間定在了下午,就是想和任宣討論
一下。
他在心裏冷笑,那群一衹腳踏進棺材裏的老東西要說什麽,他清楚得很。
八年前他能讓他們閉嘴,那麽現在一樣可以!
任宣看看他,估摸著正式談話告一段落了,就重新把二皮臉挂上,笑眯眯的
靠過去,說,主子,有個事兒想和妳通報一聲。
謝移抬頭看他,也不說話,過了片刻,忽然一笑,把手裏的簽字筆一丟,向
後仰靠在沙發背上,唇角微勾,「安若素辭職的事吧?」
一大早來,若素就跟人事部遞交了辭職申請,任宣腦子裏飛快一轉,琢磨不
透謝移話裏話外什麽意思,也不說別的,就問他行不行。
謝移似笑非笑,說他已經讓人事部駁回辭職申請了,不過若素故意曠工不來
上班,他就不介意了。
說完這句,他輕飄飄又加了一句,「其實呢,我認為安秘書這個時候離職,
不是很明智,畢竟一掀開她是張以寧的妹妹,她就立刻離職,怕是董事會那幫死
腦筋會覺得事有蹊蹺喲~~」
「哎,有就有嘛,大不了把我蹬了也不錯。」任宣也笑眯眯的,話說得輕輕
鬆鬆,開玩笑似的。
謝移一笑,兩個人都不再提這個話茬,謝移把面前的文件攏一攏,就帶著任
宣,去開董事會。
董事會大概從下午五點開到了晚上十一點,開會期間手機收走,任宣逮不到
機會機會讓若素先回家,結果開完會,他奪路而逃,殺到自己辦公室,繞過外面
值夜班監控的一班宅男之後,自己的辦公室裏,一點點微弱的筆記本光芒,還在
閃動。
正是若素。
他快步走了過去,若素從筆記本後面抬起頭,看著他,輕輕一笑,關機起身,
迎向他,兩個人相視一笑,並肩走向電梯。
深夜的電梯空蕩蕩的,若素拉著他的手,低低說了一句,「我不辭職了。」
任宣多聰明的人,聽了這句略想了想,冷笑,「HR來找妳麻煩了?」
「唔,賠償金什麽的我不在乎,但是,HR告訴我,我現在離職,會影響到
妳未來的前途。HR說,我現在離職,加上和妳的關係」她慢慢的這麽說著。
「我在ZS還有什麽大前途?最了不得做個CEO,當個兩代交替之間的過
渡首相,恭迎下一任太子爺上位。」他不屑的嗤笑,感覺到手上的力度慢慢加重。
第四十六章
「我不要。」若素說話的速度越發的緩慢下來,「憑什麽我就要離開妳身邊?
我們堂堂正正,沒有做任何見不得人的事,憑什麽就會這樣?」
呃……其實見不得人的事我們還是幹了的不少的……但是任宣決定把這句話
省起來。
電梯到了停車場,他們向自己的車走去,若素低低問:「會讓妳難辦嗎?」
任宣認真的想了想,說,會,無論妳走還是不走,我都會滿難辦。
若素點點頭,認真的和他說,既然怎麽都會難辦,那麽,我不要離開妳。
我想和妳在一起,渡過難關,牽手前行。
回到家裏,若素去遛狗,任宣給謝移打了個電話,說,OK,若素不辭職,
但是,在妳和張以寧的恩怨了斷之前,我要和若素去澳門,不摻和妳們的事兒。
說完這句,還沒等對面的謝移有任何反應,他立刻釘上一句,說這件事兒上
我不接受任何討價還價,妳自己掂對,是我對妳比較有利用價值,還是若素張家
私生小姐這個身份對妳比較有利用價值。
謝移在電話那邊沉默良久,揚聲而笑,說我全聽妳的還不成?妳說啥是啥成
吧?
5月1日,若素和任宣契約達成一周年的當天,董事會發出調令,任命任宣
負責澳門保險公司全部事宜,常住澳門,監察部事宜暫時由謝移和華林共管。
就這個任命,任宣私底下和謝移含蓄的提過,怕是不妥當,謝移衹笑著拍拍
他的肩,說我自己曉得分寸。
說完這個想法,任宣其實就覺得自己多嘴欠抽的,聽了謝移的回答,心裏衹
想冷笑。
這就是高級商業間諜的境況,明明是立功回來,結果自家主子也防備提防他。
不過對于他而言,要他因為這個就對自家情敵有任何同情心那是不可能的,
他衹是幸災樂禍得很爽而已。
于是,他們表面上離開了這個金融戰場的中心——僅僅衹是表面而已。
澳門這邊的情況已經上了軌道,任宣過來所謂常駐,也就是個公費度假。
因為大概要在澳門待一年,若素毫不猶豫的帶上了自家叁條女王,一家五口
奔向了澳門。
這其中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小插曲,爆出若素是張以寧的妹妹之後,若素再去
S&M俱樂部的時候,就被老板誠惶誠恐的請了出去,說咱這廟小供不起大神仙,
安小姐您被開除了……
于是任宣暗地裏笑開了花暫時脫離了一堆爛事兒,正所謂飽暖思啥啥,到了
澳門當天晚上任宣就很歡樂的撲騰上了安姑娘的床——于是,空行換段到了第二
天早上的時候,任宣兩行小眼淚的躺在床上,看著神清氣爽靠在床頭喝茶看報吃
早餐的安姑娘,心裏不甘的咬著小手絹:話說空行換段那麽長一截引人遐想的段
子,到底是怎麽切換成S&M風格的呢……這真是個謎啊……
算了,反正自己也享受到了==到澳門的前一個禮拜,兩個人都按照一天叁
頓飯加宵夜的照著應酬。
一直到第八天頭上,看著行程表上最後一個列明是由澳門島上大佬晚餐邀約,
兩個人都扶墻鬆了口氣——丫的終于到頭了,再不到頭這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薛家的晚餐安排的是一頓家宴,薛無垢薛大小姐做出,兩叁個陪客,五六個
人一頓家常飯,吃得大家都很舒心。
薛家是澳門島上大戶人家,家規森嚴,膳食一道,猶存古風,四道望菜碟一
上,任宣看著薛無垢挨樣夾了點,放下筷子,便知道席終了,也放下了筷子。
薛無垢年紀比任宣還要大幾歲,但是保養的極其得體,看上去雍容富態,她
笑看任宣,笑道:「任總最近在澳門的生意越做越大,讓人羡慕。」
聽了這句,任宣一笑,「哪是我的生意,是ZS的生意大,我仗著公司名頭
響亮而已,大家看在ZS的面子上,讓在下也能在圈子裏混口飯吃而已。」
薛無垢抿嘴一笑,施施然起身:「任總,飯後運動運動消消食,要不要和我
來一杆?」
任宣覺得薛無垢似乎饒有深意,就爽快的答應了,一行人移到館邸裏一幢精
致小樓,到了一樓偏廳,打一局斯諾克。
若素做裁判,薛無垢說應該尊重客人,就讓他先開球。
任宣在臺球一道上,屬于剛能把規則弄明白那種,一看薛無垢拿杆的架勢,
就知道是高手,心裏明白自己今天毫無疑問是必輸,輸多輸少而已,就大大方方
開球,果不其然讓薛無垢一杆清臺。
薛無垢笑著問他要不要再來一盤,任宣搖頭,對方笑著說,那就來說說正事
吧。
任宣心領神會。
陪客知道自己任務已了,告辭離開,叁個人到了休息的偏廳坐下,薛無垢單
刀直入,想要購買ZS在澳門發行的短期MBS債券。
薛無垢提出的吞吐量非常驚人。
她希望購買8億港元的短期MBS債券。
——這幾乎是澳門總MBS債券發行量票面額的全額,然而這樣大手筆的購
買,讓利的成分非常大,甚至有可能達到票面額的一倍左右。
任宣掂量了一下,隨即笑開,「您要買,我們當然求之不得,這筆金額這麽
大,我可要仔細讓利,讓妳不高興了我可擔待不起喲。」
一句話說得薛無垢喜笑顏開,賓主盡歡。
任宣喝了酒,回程的路是若素開車,從薛家到他們租住的公寓並不遠,遠離
繁華地帶的緣故,車並不多,若素一邊開車一邊思考什麽,任宣懶洋洋看她一眼,
若素回看他,想了想,還是開口,「……我總覺得,這事不是很對。」
「如果妳不這麽想的話,妳就不用當我秘書了。」任宣早把西裝外套丟到一
邊,襯衫半敞,懶洋洋的一勾唇角,仿佛一衹吃飽喝足,正慵懶舔著自家毛皮的
銀色狐狸,「來,說說看,妳覺得哪裏不對。」
「唔,我覺得她這根時候提出這個要求很突兀。」
「哦,哪裏突兀?」
「首先,8億港幣不是個小數字,即便是薛家,要拿出這樣大一筆現金流來,
也是需要相當調度,貯備很久的,而薛家是經營地產和賭場為主,如果他們有心
涉足金融業,以薛家在澳門島上的實力和地位,而且還有這樣的現金流,他們為
什麽不和澳門保險公司直接合作?如果是他們提出來的合作,大概輪不到ZS中
標。
這個時候,這個現金流,讓人覺得很不正常。「
任宣鼓掌:「說得對,那麽,妳繼續猜,薛家這時候拿出錢來,是要幹嗎?」
若素非常認真的想著,在把車開到公寓下的停車場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
說道:「……是不是……」
「嗯?」任宣繼續似笑非笑的看她。
「我想得可能比較片面,但是是不是和澳門保險公司即將上市有關。」
「猜得沒錯。」任宣打了個響指,長腿一邁,跨出車廂,「不過對自己不夠
有自信,要扣五分,罰妳回家吻我。」
笑著這麽說,看她出來,兩人一起走入電梯。
「這麽說吧,澳門保險公司即將上市,根據合同協議,將稀釋出百分之四十
的股份,原股份中,ZS承諾至少持有百分之十,這一部分需要折算成ZS的票
面額,大概是百分之四的ZS股份,而因為投資產生的股份,占到剩餘股份的百
分之十五,也就是說,ZS將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剩餘的百分之叁十五由
澳門保險公司和他的母公司大新銀行共同持有,根據股權分割,ZS是名義上的
第一股東。而實際上,ZS本公司會把這支股票納入操作範圍,也就是說,大概
會長期持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股份,也算是實際上的最大股東,我想,薛家是想
用購買債券,來獲得發行股份的優先認購權。」
「……那妳要做這筆生意嗎?」
若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電梯門無聲滑開,任宣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唇
間含笑。
「為什麽不呢?若素,我告訴妳我的一個做事秘訣:那就是我非常喜歡和當
地人做生意。一,與強有力的本地人做生意,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會盡最大可
能的使用他的權力,妳會發現,妳至少省一半的力氣,另外一個好處嘛……他們
會因為強大而目中無人,讓我在暗地裏抱走本該屬于他們的財富。」
任宣慢慢的說著,最後一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仿佛歌詠一般。
一瞬間,銀發的男人身上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近乎于妖異一般的魅力。
若素抬眼看他,邪魅一笑,推進屋,撲倒。
到了澳門之後的第八天,任宣就很歡樂的被撲騰上了安姑娘的床——于是,
空行換段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任宣繼續兩行小眼淚的躺在床上,看著神清氣
爽靠在床頭喝茶看報吃早餐的安姑娘,心裏不甘的咬著小手絹:話說自己咋又被
空行換段了……
自己到底嘛時候啃得到她啊OTZ
總之,經過了相當相當艱苦卓絕的討價還價,最後薛家以8億港幣購入票面
額12億的MBS債券,同時澳門保險公司向薛家提供原始股價百分之十的澳門
銀行的股份,成為第叁大股東。
薛無垢提出了一個附帶要求,就是要若素來負責這筆交易。
她在簽字的時候笑著說,不是衝著我和Ann是舊識,肯定還要再殺妳一個
點數下來,狠狠剝掉妳一層皮。
這份合同是任宣親自經手的,他敢保證一點問題都沒有,他想了想,接下來
事情不多,自己可以全程跟著,再說,也總得讓若素親手經歷一些大案子,這樁
功勞算在若素門下,回了本城,誰都會說張家原來還出了個這麽能幹的小姐。
于是,他爽快的答應了。
第四十七章
所謂生活這東西,就總是能在妳猝不及防的時候,斜刺裏要麽戳妳的笑點,
要麽戳妳一刀。
任宣這倒霉催的孩子,就在一點防備都沒有的情況下,被實實在在的在軟肋
上戳了一刀。
總體來說,任宣雖然看起來嬉皮笑臉沒個正經,但是他本人其實是頗軟硬不
吃這麽一主。雖然對于察言觀色有一種本能一般的敏銳,但是對于挑釁自己看不
順眼的人,他更是有著超越本能的愛。
這種性格搭上他那看上去吊兒郎當的臉,自然是恨的人恨得牙癢,愛的人愛
得不得了。
澳門保險公司這樣的合資公司,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成員協調。
自古以來,投資方員工和被投資方員工處得來的就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怨
偶。
ZS對澳門保險公司采取的是派遣財務小組監控情況這樣的方式,任宣駐扎
過來,就從這點入手,二個月內,他減少了百分之叁十四的不必要費用,軟硬兼
施逼迫澳門保險公司在員工方面做出了變相清裁。
他手段並不算強硬,已經把各種反對聲浪壓到了最低,但是,暗地裏滋生的
不滿還是如同潮水一般慢慢蔓延開來。
事件的□是一樁公司內部的八卦醜聞。
六月和七月,以末位淘汰和合約到期不再續簽為理由離職的員工自願或不自
願離職的員工達二十七人之多,結果在八月一號當天,所有的澳門保險公司的員
工都收到了一封群發的郵件,裏面是主管人事的副總和一位人事中層女性管理人
員在辦公司的不倫照片——一石激起千層浪,任宣當機立斷,向總部的公關危機
處理應對部門求助,立刻致電薛家,請求幫助,在公司上下下達鉗口令,全面壓
制這個事件外泄,同時,他立刻將照片中涉及的兩人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內,一個
小時後,他走入澳門保險公司總經理的辦公室,等他出來之後,在下班之前,所
有的員工收到了第二份郵件:兩名當事人均引咎辭職——拜他的斷然所賜,這件
事情看起來就這麽結束了,誰也沒有想到,真正的惡果是在一個禮拜之後,就在
澳門保險公司即將上市的前一天突然爆發的。
那天若素要提前回去帶狗狗打疫苗,晚上任宣有個不得不去的晚宴,她先開
車回去,任宣搭了一個高管的車去赴宴。
晚上九點多鐘,把狗狗帶回來,若素在廚房裏開始熬銀耳蓮子羹,熬著熬著,
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覺。
抬頭看鐘,已經快要十點,按照道理,一般來說,這麽晚了還不能回來,任
宣都會打電話給她,怎麽到現在連個動靜都沒有?
心裏一慌,手底下就不夠幹凈,冰糖糊了鍋底,一鍋羹全進了下水道。
一個多小時心血泡湯,若素幹脆坐在沙發上,把肥嘟嘟的月餅撈在懷裏,手
裏撈著自己手機,咬著嘴唇盤算,到底要不要給任宣打電話:如果這時候晚宴上
正商量什麽合作協議之類的,或者任宣被拉到聲色場所去,她這通電話打過去,
會讓任宣為難的。
但是……若素手指按著胸口,那種無法形容的不愉快的感覺醞釀到現在,已
經變成了一種近似于惡心的鬱結感。
還是打一個電話過去吧。
這麽想著,她抓起手機,剛要撥號,忽然轟的一聲響,她手裏的手機一下子
炸開了某大熱漫畫裏人氣第一男配角鬼哭神嚎嗷的一嗓子——正是任宣給她設定
的專屬手機來電,若素毫無心理準備,被炸得險些把手機丟出去,手忙腳亂
的接起來,對方是澳門保險公司和任宣出去的那個高管,對方氣急敗壞的跟她說,
任宣出事了,立刻到鏡湖醫院來!
若素腦袋嗡的一聲就空了,她抓著手裏的手機,剎那間思考不能。
任宣出事了,他在醫院。
每個字他都聽得分明,但是組合在一起就讓她覺得搞不懂是什麽意思。
她努力的轉動著已經空白了的腦筋,試圖從裏面找出一些邏輯來,正苦苦思
索的時候,忽然手上傳來濕潤溫暖的觸感,低頭,月餅小心的舔著她的指頭,感
覺到她的視線,側頭看她,小小的嗚了一聲。
小狗黑色的眼睛裏倒映出了她蒼白無色的臉。
她立刻鎮定下來,迅速低頭親了一口月餅,拍拍糯米糕的頭,囑咐它看好家,
抓起包,帶足現金和信用卡,飛奔出去——她沒有開車,招手打了輛出租,報了
醫院名稱,才感覺到手裏的手機還在微微震動,她驟然想起來剛才聽了那一句她
就慌了,手機都沒挂斷,立刻接到耳邊,喂了一聲,正在對面大聲喊什麽的對方
才算鬆了口氣。
若素連聲道歉,正要問任宣所在病室什麽的,對方嘆氣,說我來門口接妳吧。
若素想想也對,深夜的醫院本來就沒多少人,鏡湖醫院又不小,怕是很容易
迷路,就感激的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到了醫院,對方在一路疾行的時候,把事情原委和她說了,原來今晚快十點
的時候,晚宴結束,任宣婉拒了繼續消遣的邀請,一行人在酒店門口分手,任宣
和自己這邊的幾個人走向停車場的時候,一個角落裏有人低低喚了一聲任宣,任
宣回頭剎那,就看到四個人朝他衝過來!立刻扭打起來!
任宣基本上屬于很難和人掐到需要動用到肉體暴力的,他看到人衝過來楞了
一下,就這一瞬間的功夫,他已被刺傷倒地。
那四個人中跑了二個,被聞訊趕來的保安和任宣的隨員按住了兩個,現在應
該正在警察局接受審訊,不過這些若素都暫時不關心,她走得飛快,在對方說完
了之後,問了一句,「那任總現在的情況呢?」
澳門保險公司的高管難得的猶豫了一下,他低聲說道:「……我想,安小姐
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聽了這句,若素心裏猛的一抽,胸口處有什麽隱隱涌動崩潰,幾慾決堤,但
是她忍耐住,嘗試了一下,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重癥監護病房,確定自己能正常
說出話來,才低低問道:「……怎麽說?」
她的男人現在就在那裏面吧?
生死未卜……
越靠近那裏,心跳就越發急促,她甚至懷疑,當她踏入其間的時候,心臟會
從腔子裏面一下跳出來。
「……有點難以說明,妳看到了……就清楚了。」一邊說著,高管一邊坦然
的——越過了重癥監護病房。
「……」不是該進去嗎?若素壓下了肚子裏的疑問,心裏忽然又一抽,莫非
現在還在手術?
于是,她順從的任憑對方帶她走到頂層,最終在一間表示著尊貴套房之前的
VIP病房前站住。
若素看了一眼對方,對方點點頭,她帶了稍許疑惑的推開門——裏面是完全
看不出任何病房樣子的清爽空間,能讓人心神安穩的柔和黃色空間,處處透著一
種和它一天6000元診療費相稱的淡雅柔和。
然後,拐過外面的會客室,進到裏面的臥室,在這個完全沒有病房感的空間
裏,坐著一個完全沒有病房感的男人。
任宣躺在床上,一衹腳高高吊起,正聚精會神的打PSP,從那隱隱約約傳
過來的聲音裏,聽得出來,似乎是……叁國無雙,而且應該正在用魏國的某個紫
色細長茄子,那神經質的叁段哈哈哈聽得若素頭上青筋一抖。
她抬頭看向身旁的高管,對方無辜的一攤手:我已經讓妳先做好心理準備了
……
似乎一關通了,銀毛狐狸得意抬頭,終于察覺到有人進來了,朝這邊一看,
笑眯眯的揮揮爪子,啪嗒啪嗒的拍著身邊的位子,仿佛她平常召喚豆沙包似的連
聲叫著若素過來過來嘛~~高管淡定的看了一眼已經話都說不出來的若素,低低
說了一句,「我在電話裏說過了,任總運氣非常好,大概也就被戳了個七八厘米
長,一厘米寬深的口子,他身上最嚴重的傷,是自己把自己絆倒,左腳摔了個骨
裂……」
若素這時候腦子裏衹有一個想法:老娘可以上去戳他兩刀嗎?
雖然這聽起來異常慘烈的事情被任宣徹底搞成了一個笑話,若素還是申請了
陪護,去醫院附設的超市買了菜回來,站在廚房裏,若素覺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些
什麽來制止自己想要拎刀把任宣砍了的衝動。
唔,醫院的菜不新鮮,明天要提早去市場買回來;任宣需要補充鈣質,要煲
補鈣的湯;得晚上回家一趟,帶上換洗衣服,把叁衹狗狗暫時寄養到寵物商店…
…
一連串的事情想下來,她把切洗好的菜放入電磁爐,等沸了之後就可以拔下
來任它自己維持溫度燜煮,早上起來任宣就能喝到雞湯……
話說她為什麽要給害她虛驚一場的男人做這些啊。
第四十八章
憤憤不平的在倒掉雞湯和繼續墩之間猶豫著,她忽然就聽到臥室裏任宣慵懶
而好聽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來:「Girl,來我身邊好嗎,我想碰妳。」
任宣的要求直白而沒有任何掩飾,但是那樣的聲音裏微妙的祈求,讓若素心
底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動。
剎那間,所有的怨懟都拋之腦後,她衹想到他身邊去,在他耳邊抱怨,他讓
她擔心受怕。
任宣穿著醫院提供的病號服,那種藍白的顏色穿在他身上,陡然就有了一種
隨意的感覺,他招手,讓若素到他身邊來,伸手剝去她的襯衫,又脫掉她的裙子,
把她脫得幹幹凈凈,然後,把頭埋到了她懷裏。
似乎衹有肌膚和肌膚這種最直接的接觸,才能讓他安心,不再恐懼。
其實現在自己和他這樣子滿詭異的……一個□的女人和一個身穿病號服的男
人,在醫院的豪華套間中相擁——無論是鬼片還是叁級片都是個不錯的開頭。
若素悠閑的想著;借由人體與人體這種直接的接觸,她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殘
存著的不安和輕微的憤怒,也得到了安撫,她終于平靜下來。
銀發男人的聲音震動著她柔嫩的肌膚。
「……被一刀扎過來的時候,最開始並不疼,就是涼,摔到地上的時候,也
不覺得疼,就象空殼子摔到地上似的,被抬上車才開始疼,鮮血涌出來,然後我
很怕。我怕就這樣死了怎麽辦……死了就看不到妳了……」
「……妳活得挺精神的,真的。」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任宣活得比她精神得
多。「剛才聽人說,這邊的情況已經連夜匯報謝董了,他明天早上應該會趕回來,
我覺得如果妳還保持這麽精神的狀態,他會想宰掉妳的……真的。」
把任宣銀呼呼的腦袋提起來,掀開被子的一邊躺進去,若素拍拍他的頭,
「Boy,撒嬌要有個限度,好嗎?」
任宣難得乖巧的聽話,伏在她的懷裏,過了片刻,他今天確實也折騰得狠了,
就此慢慢睡去。
這個男人睡去了,床頭燈微微的一點暖黃,若素蜷在被子裏看他。
他這個時候看起來,就象抱著自己的尾巴,睡得很舒服的銀色狐狸一般。
哎,不會讓妳被別人捕到剝了皮的。
她慢慢閉上眼睛,在醫院樓外她不知道的地方,接她出來的高管,正悄然無
聲的挂斷了一個電話。
「任宣被刺傷了。」把外形精致如一款項鏈的概唸手機還給它的主人,張以
寧淡淡的說,「那邊有人打電話過來,根據初步審訊結果,是上個禮拜任宣解雇
的兩名管理人員挾私報復,對方並沒有想著要殺人,所以沒有使用槍支,他們衹
是想制造一個醜聞,因為澳門保險公司的股票明天上市。」
說完這句,他想起來什麽一樣,轉身,對身後坐在沙發上,淺笑溫柔的把手
機收好的蕭羌和正在喝茶的未婚妻輕輕一笑:「開始吧。」
那是非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此,揭開了金融戰場上不見鮮血,然而卻慘
烈得無法形容的戰爭。
站在自己寓所落地窗前,看著不遠處維多利亞港仿佛群星墜地一般的夜景,
張以寧頓了頓,淡淡道:「明天我要飛一趟澳門,朱鶴,幫我安排一下吧。」
「……」聽了這一句,那個清淡瘦削的女子一雙眼珠略略掃向他所在的方向,
張以寧知道朱鶴在看他,卻沒有轉頭的意思,朱鶴沉吟了一下,應了一聲好。
張以寧在她重新低下頭仔細品茶的時候轉了過來,似乎對她說又似乎沒對她
說,衹低低的道了一句,「……給她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散出,沒有人接話,仿佛他根本沒有說過一樣。
新料影帝釋然撐身而起,姿態優雅,漆黑長發緩緩滑落雪白衣衫,有若一匹
散開的漆黑絲束。
「那就開始吧。我也很想看看,在我之後,被譽為金融界天才的男人的實力。
希望他的腿傷不至于影響到他和我交手。「
他平和微笑,毫無煙火氣息,回眸之間,眼色寂若琉璃,張以寧卻知道,他
從小的摯友,少見的認真了。
真是不幸。他心裏想著,任宣,ZS,謝移,真是不幸。
在接獲任宣遇刺消息的同時,謝移就立刻向媒體要求緘默,但是,從來都以
一手遮天的形勢操控著媒體的ZS,這次似乎遭遇到了遠比它還要強大的對手,
媒體對ZS的要求置若罔聞,除了幾家直接由ZS控制的報紙和雜誌,就連每年
和ZS有高達二千萬港幣廣告投入的《大公報》,都在自己的政經版頭版頭條發
布了這個消息。
和八卦小報那種衹追求驚悚的標題黨不一樣,《大公報》對這件事的報道采
取了一種看似公正,實則微妙的態度,在這樣具備公信力的本城第一大報紙上,
以「澳門保險公司因裁員爆發暴力事件,ZS高層入院」這類的標題,遠比那些
什麽「驚爆桃色緋聞,ZS副總被刺」之類的消息,更加能煽惑不安。
坐在飛機上,看著手裏厚厚一疊報紙,謝移清楚的看到這一張張對ZS不利
的報紙後面,那個名叫張以寧,任何時候都笑得一臉溫雅的男人的身影。
他咬著牙笑起來。
張以寧算什麽?就敢以這樣的復仇者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
如果現在站在他對面的是朱鶴,另當別論,他欠那個女子的,他會還,但是
張以寧憑什麽?他憑什麽可以以復仇者的樣子站在他的對面?
如果說八年前,他是凶手,那張以寧就是幫凶,朱鶴可以,他憑什麽來復仇?
ZS本來就是朱鶴的,還給她沒關係,但是,憑什麽要給張以寧?
笑意在他臉上不受控制的森寒冷酷,謝移那張俊美的容顏上慢慢泛起一層詭
異的蒼白。
那並不是因為驚恐或者不安而發白,而是一種接近于亢奮的緊繃所形成,幾
乎帶著金屬光澤的蒼白。
既然妳要玩,那麽,我奉陪。
謝移在飛赴澳門之前,已經做了工作安排,他暫時將監察部交給華林,自己
到澳門這邊來主持工作,這樣也有利于新上市的股票價格穩定,九點鐘左右,他
先去了一趟公司,這個時候正是早班的員工上班,晚班的員工下班的時間,刻意
選在這個時候,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執行總裁過來親自坐鎮了,謝移很清楚,
這樣的一趟會讓多少人安心。
留下自己的團隊和謝移的秘書們交接,九點半,謝移到了拘押傷害任宣的嫌
疑犯的警察局,簡短的了解了一下情況,離開,向鏡湖醫院而去。
他抵達的時候,巡房的醫生剛剛離開,任宣正在吃早餐,看到他來,若素點
頭致意後收拾好盤子,就避嫌的離開,謝移望著她走出去的背影,忽然自失一笑。
怪不得之前覺得她有點眼熟,因為她是張以寧的妹妹,長得和他有一點相似
吧?
他和任宣君臣相得,何況任宣現在還病著,他比了個手勢讓任宣繼續吃,任
宣當然老實不客氣,就著人家坐月子才吃的紅姜豬腳,一邊喝著口蘑豬肝粥。
謝移把筆記本打開,隨著開機音樂悅耳的響起,謝移點開軟件,滿屏蹦起紅
綠藍叁色K線。
「開始了,看好。」謝移沒有任何感情的開口。
——北京時間上午十點鐘,本城股市交易開始——也許是受到今早爆發出的
醜聞的影響,ZS旗下上市銀行的股票被大量拋售,其中作為ZS集團最大金融
實體的富華銀行本來一直固定在23-24元左右的股價,在開盤叁十分鐘之內,
從開盤價24。2元跌落到22。9元,跌幅巨大,而澳門保險公司的股票,剛
一開盤交易,即刻看跌,一小時後跌停。
如果說最開始的拋盤,股民們還能當作莊家做空而保持一定程度的冷靜,那
麽,當拋盤持續到一個小時之後,本就因為金融危機而處在決堤邊緣的信心,也
隨之雪崩——開盤叁個小時,瘋狂的拋售下,富華銀行股價跌停。
這意味著,在剛才的那一個小時內,ZS損失了高達十數億港幣的資產。
這足以讓一個富有經驗的金融家臉色發青的消息,卻絲毫沒有動搖到電腦屏
幕前,兩個ZS的最高決策者。
「妳有什麽看法。」謝移臉色從容,聲音淡定。
任宣慢條斯理的把快空了的粥碗舉起來,仰天刮了刮,全部倒到嘴裏,才哼
笑一聲:「挺有趣的。」
他拿筷子的一頭虛虛點了點屏幕,「仔細看交易量就知道,表面上機構拋盤
拋得轟轟烈烈,散戶跟著惶恐大量拋出,實際上,拋出去的股份都被一些所謂的
『下游散戶』不易察覺的吞掉了,市場流通量並沒有改變,切,這把戲拿破侖時
代倫敦就有人玩過了。」
「不過妳要承認,這個把戲很好用。」謝移淡淡一笑,「我走之前已經命令
全力護盤,但是結果仍然讓股票價格跌落了。」
第四十九章
「……因為手段確實很高明。」任宣抓過鼠標,點開軟件,看著K線隨著他
的指令波動,下方滾過的數字,看完之後,他點點頭,再度重申:「手段真的很
高明。」
謝移向後一點點伸展身體,靠在沙發上,冷笑:「當然不錯了,妳看看他現
在名譽理財顧問是誰?」
任宣想想,敲打鍵盤,搜索出了這個神秘的名譽理財顧問,不可置信的看了
片刻那個名字,轉頭看謝移:「東環瘋了麽?讓蕭羌一個拍電影的當理財顧問?」
「拍電影的?」謝移嗤之以鼻,「北美最年輕精算師頭銜保有者就是他啊,
我和他同學了十幾年,說起來也不怕妳笑話我,模擬金融戰也好,實際小額操作
也好,我從沒贏過他。」
「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妳的長項啊。」聽他說到這裏,任宣輕輕笑出來,他稍
微向後一點靠在靠枕上,銀色頭發下細長的眼睛笑吟吟的眯起,「跟實際上操盤
相比,妳更適合在背後操縱陰謀,主上,沒有道理伯樂要和千裏馬跑得一樣快。」
「……」謝移沒說話,看他一眼,任宣笑起來,把筆記本闔上,推到他面前。
「妳覺得這次拋盤是蕭羌直接操作的?」他話題一轉,語氣平和,謝移點頭。
任宣也點頭,「然後妳說妳從來沒贏過他?」
謝移繼續點頭。
任宣頗無所謂的微笑,「那這次就贏一次看看吧。」修長的指頭輕輕彈了一
下筆記本光滑的外殼,ZS的最高層領導之一在一頭銀發下笑彎了一雙眼睛。
「相信我,並不很難。」
「我會贏他的。」
不是驕傲不是自信,衹是平鋪直敘。
任宣看著謝移的眼睛,淡淡的笑道,挑眉,側頭,略長的發絲滑落肩膀,帶
出一種落拓瀟灑。
謝移看了他片刻,也陡然笑起來。
「好,我會的,我相信妳,任宣。」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謝移離開是中午的事了,他前腳走,若素後腳回來,買了一大包菜,一一塞
進冰箱,才取出保溫飯盒,裏面是煲的豬皮湯和鯽魚豆腐,生炒青菜,取出來擺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翠綠雪白,分外誘人食慾。
若素做得一手好菜,任宣正好相反,在廚藝上的造詣直趨負數,取出筷子興
致勃勃的夾菜,任宣覺得說不定自己是早被這女人收服了胃,再收服了心。
看著他在餐桌上橫掃八方,若素很開心,任宣吃著吃著,忽然迸出來一句話,
「等我腿好了,我們結婚吧。」
若素一愣,隨即笑起來,「有在餐桌上求婚的嗎?」
「啊咧,民以食為天,再說了,聖人都說過,飲食,男,女之大慾也,這再
正經神聖不過了。」
他一邊說一邊吃,看得若素非常開心。
那個有著淡色眼睛和淡色頭發的女子支手撐著下頜,笑道,好。
沒什麽好猶豫的,也沒什麽好矜持的,她愛這個男人,想和他在一起,想人
生就這樣一路和他慢慢行走。
任宣點頭,把所有的東西吃得幹幹凈凈,滿足的攤在床上打飽嗝,若素去收
拾洗漱,出來的時候,看到任宣捧著電腦,對著軟件,研究今天的股市。
她靠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
任宣幹脆把頭靠在她肩膀上,給她指點K線圖,然後嗤笑出聲,「我今天上
午和謝移放了大話,說一定要打敗蕭羌給他看。」
「……蕭大哥很厲害的。」若素毫不猶豫的長他人威風,滅任宣銳氣。
「他是很厲害。」任宣輕輕點著網頁頁面上那個玉冠白衣,廣袖緩帶,為新
劇做宣傳的清雅男人,低笑,「不世出的金融天才,二十世紀的梅耶?鮑爾,人
人都這麽說他,所以,我要打敗他。」
雖然他也被稱為金融界的天才,但是,任宣自己很清楚,他和蕭羌那種真正
的天生英才無法比較,他衹是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他才能獲得現在的
一切。
目前的形勢,ZS現金流還算充足,但是醜聞纏身,東環則現金流岌岌可危,
那麽,就在這種勉強算是公平的情況下,來決一死戰吧。
看看到底是天才贏,還是努力家贏好了。
盯著電腦上那張清雅幾如玉樹,風流蘊藉的男子側面,任宣銀發下漆黑的眼
睛,色澤慢慢更加沉鬱起來。
屬于雄性的原始本能,在他身體裏開始慢慢沸騰。
金融,是提供雄性們搏鬥撕殺,沒有硝煙的戰場。
懶洋洋的任宣,仿佛一衹皮毛光滑美麗的寵物狐狸,但是當他一旦進入認真
狀態,那種食肉動物所特有的強大壓迫感,會讓他具備一種危險而尖銳的魅力。
若素必須要承認,自己抵受不住這樣的誘惑。
這個時候的任宣,有讓人發狂的性感。
會想要征服他,讓這個危險而強大的男人匍匐在自己腳下,呻吟哭泣,痙攣
著高潮。
若素慢慢眯起淡色眼睛,微微舔了一下嘴唇:她必須要承認,她也開始興奮
了。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在慢慢繃緊,微妙的溫度從肌膚之下的虛無之處蔓生開
來。
下意識的靠近他,本來正專心盯著電腦的任宣忽然把床上電腦桌向旁邊一推,
移到了床外的架子上,一聲輕響讓若素抬頭,隨即後腦上有溫和的力道壓下來,
任宣的面孔從下往上的看她,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她的下唇。
唔……一股豬皮湯味。若素淡定的想。然後抓住他給了他個深吻,隨即抓起
一邊的薄荷口香糖賽了他一嘴,看任宣委屈的左邊嚼嚼右邊嚼嚼,又用門牙嚼嚼,
最後把口香糖吐掉,眨眨亮閃閃的眼,若素看看他,吻了過去。
若素非常喜歡親吻。
若素喜歡被吻也喜歡吻人,華林曾笑話過她,說她身上唯一不象5分S的地
方就是喜歡接吻。
她當時的回答是,接吻讓她有一種吞噬對方的感覺。
深入口腔,卷起舌尖,盡量深入到咽喉的深度,讓她仿佛覺得自己就可以這
樣,吞噬對方,把他從裏到外都啃噬的幹幹凈凈。
若素自己非常清楚,面對任宣,偶爾她會有非常狂暴的唸頭。
想把這個男人關在籠子裏,衹有自己一個人可以看見他。
看到他笑的樣子,會想就在這時候咬斷他的喉嚨,讓那樣衹對她一個人的溫
柔微笑,就此永遠停留。
殘暴嗜血的唸頭存在于每一個人的心底,衹不過她的異常明顯。
所以要小心控制,因為無論如何,還是會微笑,會親吻她,會問她晚飯後去
哪裏一起遛狗的任宣最好。
跨騎在他身上,抓著他的領子,強迫他半抬起頭被自己親吻,若素從他的下
頜啃咬過去,咬開他的紐扣,在他頸子上留下鮮明痕跡,沿著他的胸膛一路下滑,
她買了送給他的那套米色睡衣沿著身體兩側曲線敞開,青年男子特有的精幹肌理
白皙而柔韌,穿透乳尖的白金環,安靜伏在胸口,靜謐色情。
任宣被刺中的是左腹,因為傷口不深,針都不用縫,也沒有用繃帶,衹是用
可以加快傷口愈合的即貼形傷口膠覆蓋上了而已,乍看過去,和膚色幾乎一樣的
傷口膠很不容易被發現。
手指慢慢撫摸過去,若素忽然輕輕一笑,「……我有點想揭開它,把手指插
進去,讓傷口撕開得更大呢……」
這樣的話,就可以伸手去撫摸他的內臟了吧?
任宣比了個隨意的手勢,吻了一下她白皙細膩的指頭。
一切隨妳,妳是我的主宰。僅此而已。
雙手扶上若素的肩膀,慢慢滑落,從脊背上撫摸而過,最後交握在她腰肢之
上,男人舔了一下的嘴唇,語氣謙卑,「我想碰妳。」
若素凝視他,看了片刻,唇角一彎,「可以。」
扶住女子纖細的腰肢,黑色的裙擺被他修長的指頭慢慢卷起,順著腳踝,指
頭爬行而上。
纖瘦的腳踝、筆直的小腿,細膩滑潤的大腿內側,任宣的指頭消失在了黑色
的裙擺下,他頓住,抬頭看她。
若素的面孔上沒有什麽變化,她衹是深深的,深深的凝視著他。
任宣低笑起來,他勾勾手指,讓若素靠近他,若素彎下身體,他慢慢的咬開
她衣服上的紐扣,肉色的胸衣邊緣從凌亂的襯衫縫隙裏露了出來。
任宣舔了舔嘴唇,無恥的笑開,「……親愛的,我喜歡妳穿這種前開式胸衣。」
咬開扣帶的時候,嘴唇和牙齒都無法避免的碰觸到肌膚,能感覺到肌膚出于
反射性的微微戰栗。
沒有伸手脫去她的襯衫,衣衫凌亂間,隱約能窺見因為缺乏色素而顏色白皙
得幾乎驚人的肌膚,有一種非常微妙的奢華色氣。
第五十章親吻,舔舐,輕輕的咬,舌尖上皮膚的觸感是非常微妙的,微微的
咸著,但是那種柔潤溫暖,和女性肌膚特有的細膩,讓任宣覺得自己含著的是一
塊溫玉。
因為空調的緣故而二十五度恒溫的室內,若素的皮膚有種溫涼感覺,但是她
的身體內部卻灼熱得讓任宣覺得自己可能會被燙傷。
不知什麽時候,若素的指頭扣上他的肩膀,痙攣一樣深深陷了下去。
有汗水從她額頭上滴落,落到任宣的臉上。
色素淺淡的頭發從上而下垂下來,有若一張細密的網,把他和她都籠罩其中。
這一小片空間裏,陽光淺淡,他和她眼裏衹有彼此。
淺色的眼睛凝視著任宣,然後那個女子顫抖著,慢慢閉上了眼眸。
這是這個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示弱。
微微顫抖著,彎折出一種類似于天鵝一般優雅弧度的頸項,表示著,她正在
和她的本能抗衡。
她的本能是掠奪征服,而此時,她願意為他,打開肉體,接納他的侵略。
這已經是安若素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胸口的位置滾燙起來,任宣細碎的吻她,胸口,頸子,長發,面孔,手指柔
軟的深入。
就在這時,被若素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忽然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聽到音樂,
若素僵了一下,迅速伸手抓過手機,放在耳邊,就聽到了張以寧溫雅從容的聲音,
「阿素,妳現在在哪裏?我已經到了澳門了。」
任宣也停下了動作,他安靜的抬頭看她,沒有說話,馴良一如被馴服的狐狸。
若素定了定神,她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了一個想法,對電話一頭報出了自己在
鏡湖醫院的具體位置,說自己在照顧任宣,走不開。順口又問了一句他,是不是
一個人,在張以寧答是一個人之後,她就讓張以寧直接過來找她。
電話挂斷,她隨手拋到一邊,還在有汗水滴下來的面孔上,慢慢綻起一線決
絕一般的笑容。
她俯下身體,慢慢對任宣的面孔吐出一口氣,「繼續吧。」
即便她沒有說,但是差不多也能從寥寥聽到的對話裏猜出來人是誰,任宣偏
頭,似笑非笑,「我覺得這時候妳應該從我身上跳下去,把衣服弄好才對,姑娘。」
「不,我衹希望妳繼續。」她微笑,挑高了一邊的眉毛,某種壓迫感慢慢流
滲而出,「還是說,妳要拒絕妳的主人的要求。」
不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
盯著她,頭腦裏轉著這樣的唸頭。,任宣其實想過一會兒張以寧到了看到這
副情景,自己到底能不能活過今晚,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他的愛人說希望繼續,那麽他就給她。
有的時候他的真的懷疑,如果這個女人用這樣傲慢而命令的姿態,對他說,
任宣,一起去死吧這樣的話,他大概會真的毫不猶豫,和她一起去死。
因為這實在非常美好。
他低頭,在她左胸的位置虔誠一吻。
抬起手,他拍拍若素的背,低聲說道:「起來一點,我想舔妳。」
于是,張以寧就看到了眼前可以用淫靡來形容的畫面。
在他推門進來的一瞬間,任宣其實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抬頭,看看他的表情。
持續著自己的動作,過了十幾秒,他聽到了張以寧從容的聲音淡定響起,
「抱歉,打擾了。」
感覺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越發用力了一點,他隨即聽到若素的聲音傳來。
她的聲音有金屬一線尖銳,但是平靜得和張以寧不相上下:「兄長,非常抱
歉,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和任宣一樣,他是受虐狂,我是施虐狂,這個樣子是我
自願的,讓您失望了。」
任宣在聽到的一瞬間,覺得如果自己是張以寧的話,他肯定會衝過來扭斷跪
在自己心愛妹妹雙腿之間的男人,但是張以寧沒有。
東環的主人僅僅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我還是過一會兒再來吧。」
說完這句,任宣聽到了門被關上的聲音。
然後,他抬起頭,若素啞著嗓子問了一句為什麽不繼續,他看著淡色長發籠
罩下,那個女子蒼白片的臉龐,拍拍她的臉,微笑:「別忍著了,對妳而言太痛
苦了。」
聽到他這麽說,若素一愣,漂亮的淺色眼睛後閃現出了一絲溫柔又復雜的感
情,她剛想開口說句什麽,忽然臉色一邊,捂住嘴,立刻從他身上跳下去,闖進
洗手間。
門是關上的,但是門背後,那個吐得稀裏嘩啦的女人的聲音,任宣卻聽得清
清楚楚。
靠在床上,看著自己吊起來那衹打了石膏的腳,他苦笑。
真是太糟糕了。
吐完了一輪又一輪,連胃液都嘔出來,趴在馬桶蓋上,若素看著潔白雪亮的
地磚上映出來的自己的倒影,沒有什麽力氣的苦笑出來。
這次,傷害了任宣吧,同時也傷害了自己的兄長——雖然是兩個意義上的,
但是,卻是不爭的事實。
已經不想再做張以寧眼裏的乖孩子了。
不是厭倦啊這樣的情緒,而是,她已經長大,不管真正的她在張以寧眼裏是
好是壞,她都應該以真正的自己去面對他了——好吧,她承認,她選的這個告知
的時機和方式過于驚悚了,但是,她就是一個施虐狂,她和愛人的相處方式就是
這樣,用再華美的辭藻來形容裝飾,都掩蓋不了之下的腥氣。
真正的她就是如此,沒得什麽好說。
而對任宣……她略略閉了一下眼睛,心底泛起苦澀。
作為戀人而言,她對任宣做了最失禮的事情。
但是沒有辦法。
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忍耐著屬于雄性的入侵,但是,依然非常惡心。
觸感,溫度,氣息,無論哪一樣,即便是出自自己深愛的戀人的身上,依然
讓她無法控制的覺得惡心,最後她奪路而逃,嘔吐了個稀裏嘩啦。
沒辦法呢……
她喃喃自語,慢慢爬起來,洗了把臉,把凌亂的衣著和頭發整理好,走出去,
對著坐在床上的男人虛弱一笑。
任宣眼神復雜的看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她乖乖走過去,任宣碰了碰她被冷
水沾濕的面孔,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那個一向吊兒郎當的男人,柔和溫柔的對她說:「沒關係的,我不介意。」
她幾乎淚下。
就這樣轉身出門,張以寧站在離門略遠的地方,午後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
上,有一種奇妙的遼遠,看到她出來,張以寧溫和一笑。
向她伸出手,微笑:「要出去走一走嗎?」
略微遲疑了一下,她點點頭,挽上了他左邊的臂彎。
兩個人慢慢步出了醫院,沒什麽目的,就是閑散的走著,若素知道自己應該
提心吊膽,但是不知怎的,即便幾秒之後,她極有可能面對來自于兄長狂風驟雨
一般的憤怒,但是她卻莫名其妙的並不慌張。
大概是因為任宣吧,那個出門前溫柔的親吻,讓她感覺,自己現在虛虛空握
著的那衹左手,其實正被任宣堅定的握著。
——這個想象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于是心情就這麽安定下來,接下來不管發生了什麽,她都不再畏懼。
慢慢不知道走出了多遠,看她面色蒼白似乎有點累,張以寧停在一個街心花
園,自己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伸手遞給她一罐熱奶茶,若素道了謝,打
開用兩手捧著,小口小口的喝,張以寧低頭看她,忽然輕輕笑出來。
她一點都沒變呢。這個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她七歲那年,她衹有現在一半高,躲在母親的裙子後面,
怎麽叫都不肯出來,衹露出小半張清秀的面孔,怯怯的看他。
他母親在他二叁歲的時候就過世了,他並不反對父親再娶,當父親猶豫著告
訴他,他還有個妹妹的時候,寂寞怕了的少年,並沒有憤怒,而是迫不及待的想
去看看自己的妹妹。
妹妹啊,比他小了七歲,這個世界上活著的人裏除了父親之外,和他血緣最
密切的人,合該是被他用雙手緊緊守護的人,不知道,什麽樣子呢。
一路上他設想了很多,可愛的調皮的甚至胖墩墩的,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
卻是一個仿佛月光凝結而成一般的孩子。
淡色的頭發,淡色的眼睛,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纖細的手腳,他的妹妹,他
理所當然要為之守護一生的女子。
當那個羞怯的孩子終于肯握住他的手的時候,他在心裏立誓,他將一生守護
自己唯一的妹妹,讓她一生長樂無憂。
捏著咖啡的罐子,張以寧看著面前這個在他眼裏和之前一般無二的女子,低
聲輕輕問道:「若素,妳快樂嗎?」
第五十一章
「……」安靜的想了想,若素點頭,「很快樂。」
張以寧笑著點點頭,不再說話。
仰頭看著自己的兄長,若素忽然側頭微笑了一下,樣子純真馴良,是他記憶
裏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總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樣子。
「阿寧,妳一定會覺得我今天的樣子又放蕩又無恥,但是,這是我真實的一
面。妳知道的,阿寧,我是故意的。不管多放蕩,多無恥,那都是屬于我的一部
分,我希望妳知道。」
不要求他認同,衹要求他知道。
知道她和任宣是一樣的人,沒有誰引誘誰,沒有誰欺騙誰。他們是同一類人,
即便是別人認為的墮落放縱,也是他們彼此擁抱。
張以寧慢慢回想著片刻之前自己看到的情景,唇角的笑容慢慢加深。
如果張以寧願意,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出他的情緒。
若素看著他,並不清楚剛才的那一幕對他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她繼續慢慢
地說,「阿寧,我是個S,我在S&M俱樂部打工,從十七歲開始。」
這句話一出,張以寧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但是也不見怒氣,衹是高深莫測
著。
半晌,他開口:「……看來,我在英國那段日子,對妳確實是疏于管教了。」
「那跟管教沒有關係,那是我的天性。」若素安靜的反駁,樣子卻是柔順的,
半點都不像反駁,「阿寧,我知道妳想把我教育成善良溫柔,賢惠又聰明的女性,
但是抱歉,我不是。」她仰著臉看他,看著自己兄長那雙深黑色的眼睛,一剎那,
覺得有想哭的衝動。
「我嗜血又殘忍,我喜歡看男人在我腳下呻吟,這樣我才能獲得快感。抱歉
了,阿寧……沒有長成妳想要的樣子……」笑著這麽說完,她終于哭了出來。
陽光清淺透明,透過樹隙射成斑駁模糊重疊的圓,她仰著臉看他,微笑著,
流出眼淚。
「……」張以寧沒說話,衹是伸手,擦去她的淚水。他剛剛擦去,那晶瑩的
液體隨即再度滾落,落在他的指尖。
「阿寧,我和任宣一開始就是一類人,他如果是放蕩,我就是下賤,阿寧,
我長大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我可以自己決定。」
「對我而言,到底怎麽才算是幸福,我希望可以由我自己來選擇,也許我的
選擇真的是錯的,也許我會在若幹年後後悔沒有聽妳的話,但是,阿寧,可以給
我一次犯錯的機會嗎?」
張以寧長久的看她,沒有說話。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張以寧才慢慢開口:「……妳讓我為難了,阿素。」他
顯然在思考什麽,說話的語速較平常慢上許多「看起來,我真的是對妳疏于管教
了。」張以寧平靜的說出這句話,女子本能的瑟縮了一下,卻看到自己的兄長微
微笑了起來。
「妳長大了,也成年了,妳已經可以並且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了。妳
認為我會對妳怎麽樣呢?妳該知道,到現在為止,我也不認同妳的說法,我是不
是會把妳抓起來關在荒島上關個十幾年?」
若素沒說話,張以寧飲盡手中的飲料,轉身丟到垃圾箱,才慢慢走回來。
「妳說得沒錯,妳成年了,很多路妳都該自己選擇,這個世界上,誰都好,
能為自己負責的,始終衹有自己而已。」說到這裏,他伸手撫摸著妹妹淡色的頭
發,輕輕笑起來,「我並不是古板的人,妳知道的,所以,衹要妳想清楚了,我
會尊重妳的決定的。」
「……」若素楞了楞,隨即微笑起來,臉上還有晶瑩淚痕,那樣子非常動人,
仿佛含著露水的花瓣一般。
看她終于不哭,張以寧笑起來,低身擦幹再不往外滲透液體的面孔,他說道:
「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接受任宣,不站到我面前,足夠強的話,我是不會把我心
愛妹妹的手交到他手裏的。」
說完這句,他想了想,忽然笑起來:「說起來,我幾乎沒聽妳叫過我哥哥呢。」
她很少叫他哥哥,都是阿寧阿寧的喚,正如他叫她,也衹叫她阿素一樣。
在這孩子眼裏,自己似乎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兄長吧?
不是也許,而是確實,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問題呢。
以一種微妙的惆悵眼光看了看那個陽光下淚痕宛在的孩子,說完,也不等她
回答,張以寧拍拍若素的頭,笑著說,我也該回去了,就此和若素分手。
在上飛機之前,張以寧拿出手機,想了想,給朱鶴發了條短信。
那條短信衹有短短幾個字,「進行第二階段操作。」
發完這條短信,他慢慢理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的的頭發,唇角忽然就彎出一
線銳利弧度。
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朱鶴正和蕭羌一起盯著下午2點半之後,重新恢復交
易開盤的股市,收到短信,她看了一眼,正好蕭羌轉頭看她,她露出一個苦笑。
「以寧生氣了。」
說完這句,在蕭羌開口詢問之前,她俯身看向屏幕,不再解釋自己剛才那句
話。蕭羌看了她一眼,眼波路轉之間,似乎就察覺到什麽她話中難言之隱,也不
說話,衹詢問一般眉梢微調,她苦笑著搖搖頭,答了直覺兩個字,就重新回到電
腦前方,看著上面叁色K線搏殺。
她微妙的就是知道。
張以寧很少生氣,但是這次,她非常肯定的知道,就是生氣了。
那麽,任宣要自求多福了。
可以肯定,一定是和若素之間發生了什麽,張以寧才會生氣,那麽無論是誰
的錯,張以寧都一定會遷怒到任宣身上。
張以寧極度護短的性格,她再一清二楚不過。
想起在訂婚宴會上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那個銀發青年,朱鶴閉上眼輕輕搖頭。
她現在自顧不暇,已經管不了別人那麽多了。
再度睜開眼睛,她看著面前持續變化的股市大盤,清秀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
微妙的興奮。
「會贏吧?」朱鶴手指搭在蕭羌身後的椅背上,那個剛剛獲得影帝殊榮的白
衣青年懶散一笑,修長指頭拂過自己漆黑長發,拈了幾絲在手指上把玩。
「一定會贏這種話我是什麽情況下也不會說的。」蕭羌靠向椅背,一衹手輕
輕敲著桌面,「衹不過可以肯定,不會輸而已。」
現在在他對面的人不是謝移,他非常清楚。
應該是任宣吧。
說起來,蕭羌本人對金融完全沒有興趣,所以在畢業之後才毫不猶豫的拋棄
了自己最具備才能的金融,選擇了自己最有興趣的演藝。
但是,在這個被他拋棄的世界裏,如果硬要說有誰能一舉激起他的好勝心,
並與之較量的,衹有任宣。
這也是他這次會二話不說和張以寧回來,並且幫助他的理由。
比他年長數歲,一個學校一個係出來的學長,在他之前,被學校的師長譽為
奇才的男人。
從進校那天開始,打開機房的電腦,基金數字建模也好、模擬股票實戰也好,
甚至于在金融信托產品預演裏,這些紀錄之中,任宣這兩個字都在頂端微笑。
然後,莫名其妙的,任宣激起了他于金融微小到幾乎不計的好勝心,這些被
他一個又一個的克服過去了,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甚至在他畢業前才以極
其微小的差距拿下。
所以啊,已經很熟悉了。
「任宣」所喜歡使用的方式,他的頻率,節點,都已經非常非常熟悉了。
坐在電腦前,蕭羌忽然有一種錯覺,他現在所處的整個世界迅速退後消失,
在電纜和電子元中奔走的信息流忽然合並縱橫,構成了一個線形的世界,無數的
0和1組合起來,在他對面,形成了一個青年男子。
銀色的頭發,總是微笑著的俊美面孔,耳上垂有一枚小小的月球儀,套在指
頭上的手術鋼戒指覆蓋了整個指節。他斜靠在那裏,象一衹意態悠閑的狐。
他們兩人中間,相隔著的,是叁色K線,以及,無數奔騰如洪流一般的數據。
非常好。蕭羌在心裏想。凝視著自己的錯覺裏,那個並不存在于此時此地的
男子。
來吧,一決勝負——
而在大約一個小時後,另外一個人也收到了張以寧的這條短信。
收到短信的男人當時正站在機場的出口,沉默著看向走出來的張以寧,慢慢
的面上就現出了一線尖銳的神色。
「我不同意。」張以寧走到他對面的時候,男人低低說了這樣一句,聲音好
聽,卻堅決而毫無餘地。
「……」張以寧收斂了一切表情,他看著對面的男人,沒有感情的說道:
「不聽話的小孩子應該接受懲罰,如此而已。」
說罷,張以寧和他錯身而過,立于金融界之頂的男人在擦肩而過的剎那,又
丟下了一句極低的話,「如果她能和任宣在未來也保有所謂的愛情,那就證明她
選到了一個不錯的男人,就隨他們便了。當然,前提是,他們可以安然度過,華
林。」
作者:
moran911
時間:
2017-12-13 12:27
第五十二章
聽到以自己的名字作為點綴的最後一句話,有著秀麗容顏的男子臉上神情森
冷,他沒有轉身,衹是任憑自己和張以寧背道而馳,越行越遠。
最終,他咬了一下牙,在長久的躊躇之後,還是轉頭追了上去——「……給
我一個機會,不要傷害她。」華林閉了一下眼,語氣裏少見示弱。
「……」張以寧淡淡看他,不置可否,華林看了他一眼,幾乎要嘆氣,迅速
別開臉,再轉過來的時候,情緒態度已調整至完美,唇角含笑,不見慌急,衹見
耳畔血色一線,有一種蕭殺風流。
「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傷害她。」華林再次說,張以寧又定定沉默看他片刻,
轉頭。
「我本來就不會傷害她。」
「請交給我來操作。」華林依然固執請求。
張以寧看他,慢慢開口:「說真的,即便我這麽疼愛她,我也依然搞不清楚,
妳到底喜歡阿素哪裏。」
他自己非常清楚,安若素僅僅是勉強搭上了漂亮的邊而已,不算美麗,聰慧
而已,也沒有什麽天縱英才,那麽華林對她死心塌地,到底是為什麽?
華林笑了一下,舉步向停車場而去,張以寧走在他旁邊,不慌不忙。
上了車,華林發動汽車,低低說了一句:「妳知道麽,十七歲那一年,她離
家出走,險些被□。」
「——!」張以寧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驚訝,他說了一聲:「繼續。」
十七歲那年,若素離家出走他是知道的,不過那年恰逢高考,又是她的母親
改嫁,他本來以為是她少年時代難得一次反叛,也就沒有太注意,原來,內裏有
這樣隱情。
「當時是我救了她。」華林自失一笑。
那是還鮮艷如昨的往事。
那天他偶來興趣,陪阿芙蓉去一家非法俱樂部去看一場調教表演,他看到一
半興味索然,就起身出去透氣,一路亂走,忽然就聽到極其微弱的,男子的求救
聲音。
本來以為是哪個新手快搞出人命了,他難得好心過去一看,結果看到的是一
個衣不蔽體的少女,一身鮮血,如同野獸一般,死死咬著一個男人的喉嚨。
他看到的剎那,那個男人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仿佛輪胎漏氣的聲音,少女伏
在他身上,一動不動,華林清楚,這代表男人的氣管已經斷了。
——這樣的場面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不怎麽在意的走過去,然後那個少女在他接近剎那,猛的躍起——那是仿
佛野獸一般的動作,饒是華林反射神經出眾,依然被一口咬中了手腕。
他條件反射一手刀切上她後頸,感覺到手下的肌肉猛的繃緊,但是手腕上的
勁道卻絲毫沒有鬆弛。
電光石火一剎,那張血污到看不清五官的臉上,衹有一雙眼睛栩栩生輝。
那是野獸的眼睛。
優勝劣汰,以撕殺決一勝負的,純粹的,野獸的眼睛。
他一瞬間為之沉醉。
她那時候狼狽血腥,尖銳牙齒撕破他的皮肉,但是他覺得她非常美麗。
華林淡淡說完,張以寧沉默不語,片刻之後,他看著車窗外變幻景色,慢慢
開口:「……一次,就一次。」
華林微笑起來。
短短十叁個工作日內,ZS旗下富華銀行的股價狂跌到17元,跟近期最高
峰值相比,下滑了將近30%,其餘相關產業的股價,跌幅也紛紛到達百分之四
十,但是,到了此時,市場上的惶恐氣氛反而平靜下來了。
八月下旬,ZS公布上半年度經營報表,與去年同期相比,仿佛根本沒有受
到金融危機的影響一般,環比上升額度比去年還高了叁個百分點,這份逆市上揚
的報告甫一上市,立刻提振持有股份者們的信心。
畢竟,任宣不過是個副總,又不是謝移被刺傷,過去半個多月後,這樁新聞
的負面效應也慢慢消退,取代惶恐論在大部分持有ZS股份的散戶中流傳的,是
另外一個概唸:有機構要操作ZS的股份,趁著現在股價下跌趕緊持有。
8月25號之後,ZS的股份開始緩慢但是堅定的慢慢回升,而就在這時,
按照合約,薛家的錢到賬面,澳門保險公司立刻拋出MBS債券提前一年半全部
售罄的這個利好,澳門保險公司股票當天漲停,而同時,保險公司旗下的MBS
債券和基金全部提振。
按照任宣的說法是,這才剛開始哪,妳給爺吃進去多少,就給爺我吐出來多
少!還得翻倍的!
這段期間,謝移一直停留在澳門,看到目前局勢,就算任宣沒法回去上班,
在病房裏遙控,也鎮得住場子了,才決定回去本城。
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很明確的告訴任宣,他要出院,至少要到9月底,想
要恢復正常行動,要到10月中,謝移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就跟任宣
打過招呼,放華林過來。
任宣沒什麽不好答應的,心裏想的卻是,看澳門這頭無論怎麽折騰也不出了
花了,謝移才終于放心把華林丟過來,這是何等猜忌?
由此可見,謝移梟雄心性。他私底下如此對若素說,若素點頭,暗暗記住。
「不過說起來啊~~」任宣忽然調轉話題,「蕭羌就丟給華林去繼續傷腦筋
好了。」
「怎麽?」坐在他旁邊看文件,若素順口一接。
「呀呀,因為我的原則是,敵人越弱越好嘛,我可不是聖鬥士,閑得沒事兒
愛挑戰強者讓自己LVUP的。我巴不得我的對手都跟豬一樣。」任宣近乎幸災
樂禍的這樣說,得意洋洋的啃了一口洗好的桃子,若素對著文件翻了個白眼。
而很悲慘的是,任宣的幸災樂禍並沒有持續很久——
謝移9月1號白天離開澳門,華林當晚到的本城。
他預定是明天早上抵達,今天悄悄一來,就連任宣也不知道,結果,當他施
施然出現在任宣病房門口的時候,瞬間壞掉了任宣的食慾。
華林依然一貫他品味的皮褲搭長款復古白色風衣站在門口,耳邊一線流紅,
于是任宣就丈八蠟燭的幸災樂禍:看丫不捂出一身痱子來!
不得不說,相形之下,華林的風度要比任宣好了太多,掃了一眼任宣那衹吊
起來打著石膏模樣怪異的腿,即使幸災樂禍得厲害他也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他
走近任宣,居高臨下的看他,片刻之後挑唇一笑,「單獨談談?」
任宣本來想丟還他一句我和妳沒什麽好談的,但是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尷尬的
若素,他忽然一笑,點頭道:「好啊。」說罷,向若素一笑,若素想想,向華林
點點頭,轉身離開。
出了病房的門,小心關好門,她並沒有打算走遠,但是想了一想,雖然這層
樓來往的人很少,但是還是有醫護人員穿梭,看到她在門口徘徊,多少也有些不
妥,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下樓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從大門出去,她剛邁下臺階,人就立刻僵住——在她的正前方,張以寧正微
笑看她。
任宣!!她並沒有足夠判斷這種場面的經驗,但是天生警覺的本能告訴她,
現在任宣的處境非常危險——、她幾乎想拔腿就跑,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動
不了。
——就象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
——明明對方沒有任何威脅的舉動,衹是一貫的溫和微笑,身上的氣質也是
一貫面對她的恬淡寧靜,但是,她就是動不了。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絕對優勢的全面壓倒。
沒法掙脫,連掙扎都不行。
動物的本能戰栗著全面臣服,周圍走過的人全然感覺不到,那個微笑著的男
人衹對她散發出的無形壓迫感,一絲一縷,有若無形的細線,纏染上她的身體、
四肢,然後細細勒緊——調轉視線或者是動一下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那種壓迫感本身居然也是溫和的,但是就是那種溫和感,反而
讓若素由衷的產生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
——那是確認了自己在這場對峙裏是絕對的強者,所給予弱者的,溫和的憐
憫,而她的生物本能則向對面的男性承認,她是弱者,她臣服。
看著她仿佛雪地裏被凍僵的貂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能動,張以寧笑起來,
他朝她招招手,「阿素,過來這邊,我帶妳去吃飯。」
「……」應該拔腳就跑,立刻到任宣身邊去。
若素絕望的想著,卻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兄長走去,握住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握上的一瞬間,她才驚覺,艷陽高照,她掌心如冰。
「……好孩子。」成熟男性柔和的聲音帶著幾分從容笑意,從她頭頂灑下,
溫柔和藹。
她卻衹覺得置身冰寒。
被兄長親昵的摸了摸頭,她僵硬的移動腳步,被男人帶離了醫院,帶上車,
到達港口,帶上游艇,輕到幾乎感覺不到的搖晃,游艇已離了港口,向遠處而去。
為她倒了杯水,張以寧溫和微笑。
「離島上我新買了一個別墅,風景怡人,妳先去住住吧,也好好修養一下。」
說著的時候,男人的指尖輕輕從她發上掠過,「妳看,妳這陣子都瘦了。」
他聲音溫和柔軟。
若素反抗不得。
第五十叁章
她絕望的發現,從她七歲被帶到這個男人身邊開始,他就始終主宰她的世界,
她從未掙脫,衹能任他掌握。
如果說之前是她天真的一心仰慕著這個男人,甘願把自己沉溺在他的世界裏,
甘之如飴,而到現在,她才驚悚的發現,她的世界她的朋友,她的一切,衹要張
以寧願意,就可以全部掌握。
她怎麽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可以動搖他的想法,以為上次的談話已經讓他就
算不能諒解,也至少可以讓張以寧了解自己的想法呢?
她又憑什麽認為自己可以和他對抗呢?她怎麽傻到這個地步——
華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任宣也絲毫沒有招呼他坐下來的意思,兩個男人一
臥一站,相對無言,片刻之後,任宣忽然一笑,懶洋洋抬起眼皮,「如果沒事的
話,我還要吃飯。」
華林笑了笑,伸手撫摸耳垂上一點流轉如焰的耳飾,問的問題非常奇妙,確
實是任宣連想都沒有想過的。
他問:「任總,上帝創造世界用了幾天?」
任宣一愣,順口答道,「七天?」
「不,是六天,最後一日是安息日,在那一天上帝休息。」
「……妳到底想說什麽?」謝謝,他不需要華林來普及宗教知識。
華林微笑,那雙本就細長的鳳眼裏忽然就帶了一種妖靡味道。
他略微低身,在一個近乎平視的高度,以一種微妙的角度由上而下的俯瞰著
任宣,唇角的弧度越發詭異,「那妳說,毀滅一個ZS,需要幾天?」
「——?!」任宣一驚,他下意識的立刻要喚若素進來,哪知華林動作飛快,
這個現在依然是本城第一流俱樂部頭牌調教師的男人,非常清楚要在瞬間如何鉗
制住一個要掙扎的人,幾乎是立刻,被掩住了口鼻,壓制住四肢,任宣被按倒在
了床上——整個脊背撞擊了過去,但是因為床鋪的柔軟,毫無聲息,華林的手肘
壓制著任宣的頸子,卡著他的呼吸,看著他面孔慢慢漲紅,才惡意的一挑唇角。
「現在,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吧?嗯?任總。」
任宣在他手掌下劇烈喘息,微微點點頭,華林鬆手,任宣撫著自己被他卡得
要斷氣一樣的喉嚨,空空空的咳嗽了好一會兒,再看向華林的時候,對方對他露
出一個無辜微笑,慢慢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仔細抽出其中兩頁遞給任宣,
微笑,「慢慢看。」
任宣還細弱的咳嗽著,就著華林沒有鬆開的手,抓著文件的下半部分,他衹
看了一眼,就立刻臉色陡變!
這是一份ZS監控後臺所監控的,關于MBS債券發行數字建模的文件——
這個建模文件表明了,ZS發行的MBS債券,所對外公開使用的數學建模,並
沒有經過任何認證,而屬于內部預期建模。
按照法律規定,數學建模應該是通過之前同類產品的銷售和盈利狀況,通過
合理的計算,向有購買意向的客戶展示的未來盈利預期,但是,華林手上的文件
卻表示,ZS發行的MBS債券所使用的數學建模,並沒有通過任何有前例的盈
利推算,而是純粹的內部使用的預期建模。
這就意味著,ZS很可能要背負上向購買者隱瞞真實消息的指控,嚴重一些
——金融欺詐。
衹要在金融圈子打混過的,基本上就知道這樣一句話是真理:金融的世界裏,
不存在奉公守法的經營,衹存在馬腳被發現與否。
任宣在這個圈子裏打混了十年,他非常清楚這個吞吐著巨大的利益,依靠著
金錢這個吞噬一切的黑洞而生的行業。
金錢和權力從來都是孿生的雙子,在這個最接近金錢的職業,自然也毫不例
外。
行業內部,對于MBS債券使用內部數學建模是默許的,但是,這個默許一
旦被曝光,就立刻成了非法。
任宣額頭上一層冷汗泌了出來,華林微笑著看他,鬆手,兩頁文件滑落,緊
接著,他又抽出了幾頁文件,遞到任宣面前,他柔聲說:「繼續,還有更有趣的。」
如果說上一份文件讓任宣如遭雷擊,那麽現在遞到他面前的這份文件,反而
讓他冷靜了下來。
但是這並不代表情況變好,而是更加糟糕了。
任宣的一個莫大好處就是,在遭遇到真正危機的時候,他反而可以比任何人
都快的冷靜下來。
上一份文件可大可小,真要動作起來,動不了ZS的筋骨,但是接下來的這
份文件,卻足以讓ZS致命——這份文件明確的指出,今年僅限ZS旗下富華銀
行增發的15億港幣,係由ZS通過不正規的操作手段,以非合法途徑獲得的增
發許可,目的是迅速融資。
並且,這增發的15億港幣如何操作,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成為了ZS的運
作資本,悉數明確。
看他看完,華林柔和微笑,鬆手,這一份文件滑落,散開的白色紙張,有若
什麽巨大的鳥兒,折損了的羽毛。
這份報告,足以把ZS的一大批人送上法庭。
華林笑著問他:「覺得如何?」
任宣摸著下巴點頭,回他的微笑沒心沒肺,「非常不錯,我覺得能在謝移的
監控下,這麽短的時間內從監控後臺摸出這麽多東西……」他笑得一口白牙閃閃
發亮,「華總,妳也真不簡單。」
華林看起來心情很好,他甚至向任宣欠了欠身,禮貌得無可挑剔,「多謝誇
獎。」
任宣看了一眼病床上四散的文件,微笑,「就這些,主菜上齊了?」
華林點頭,笑意也越發柔和,「主菜冷盤都上齊了,來,再來一盤飯後甜點,
看看合不合任總口味。」說完,他又悠悠閑閑的抽出了幾頁文件,親手遞到任宣
面前,「任總,慢慢看,希望妳會滿意。」
這份文件拿到手裏,剛剛看了幾行,任宣眼眸一細,慢慢的抬起頭來,那本
就細長的眸子此刻流轉出一道森冷眸光,他勾唇,微笑,「這道甜點,我真是非
常喜歡。」
華林遞給他的,正是目前薛家和澳門保險公司訂立的MBS債券協議。
這份文件中數學建模的部分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根據已經銷售的MBS債券
做出的數學建模,另外一份則是給薛家的數學建模。
它們幾乎一模一樣,衹在極其個別的數字上有小數點後兩到叁位的微小誤查。
而作為基數的這微笑的誤差,當上升到建模頂端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數千
萬的利潤差。
雖然這是個影印本,但在兩份數學建模的後面,都確確實實的有若素的簽名
——這份文件和前面兩份文件聯合在一起看,直指ZS商業欺詐——然後這份文
件所有的簽字都是由若素完成的,結論就是,這份文件足以把若素送上法庭。
立刻聯想到簽署合同的時候,薛無垢要求若素負責這個案子的細節,任宣立
刻明白,這個套怕是一開始就下在這裏,等他和若素上鉤了。
華林溫柔微笑,鬆手,任憑幾頁印滿鉛字的白紙飄然墜落。
陽光漫灑,從他手中翩然而下的文件,在金色的陽光裏慢慢潛下,倏忽就有
了一種優雅到近乎妖艷的感覺。
「……張以寧真是狠心,居然連對他妹妹都下得去這樣的手。」
「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華林不動聲色。
「……妳想怎麽樣。」這種情況下,完全不跟華林廢話,也不多花一點精神
去看飄落的紙張,任宣直接沉聲問道。
華林又是一笑,「這些東西我在來之前就已經送出了,大概兩個小時之後,
該收到的人就都會收到。」
「……為了誰?東環?」
華林不動聲色的一笑:「……妳為什麽會猜測是東環?」
「因為當這些東西發布之後,最大的獲利者就是東環。這是個再正常無比的
推斷不是嗎?」任宣也笑,卻帶了幾分無法言喻的森寒味道。
衹有最大獲利者才會投下如此血本。
這個計劃一環扣一環,縝密無比,大概是從去年澳門保險公司投資案開始,
就已經啟動?——不不,也許更早之前,就已經針對ZS布下了辛辣之局了吧,
如此精密周詳,怕除了東環,其他人沒有必要,也沒有這個能力了。
華林沒有承認也沒有默認,任宣盯著他,眼神又冷上幾分。
「……張以寧何德何能,讓妳如此忠誠?」
「……人總是有自己的原則。」華林慢慢說,「從一開始,我忠誠的人就是
張以寧,而不是謝移。」
任宣忽然不說話了。
他慢慢的就想起一直以來謝移對華林的猜忌。
他曾聽謝移偶爾提起過華林,說兩人是在留學期間認識的,後來回國之後又
再度聯係,才發現華林已經成了東環的高層,謝移動了商業間諜的唸頭,數年游
說,最後用股份換來了華林背叛東環——現在想來,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ZS
就已經開始步入東環的陷阱了吧?
之後一連串不過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第五十四章
任宣腦中飛速轉動,一時沒有說話,華林對他難得的好臉色好脾氣,輕輕一
笑,「雖然說二小時後東西會送到,但是層層遞上去,到該到的人手裏,至少還
要叁四個小時,任總盡可趁這段時間想想辦法,不然,聊聊天也好。」
任宣看看他,忽然一笑,抓起擺在面前,到現在快涼掉,還沒有吃的晚餐,
「不介意我先吃點東西吧?」
華林悠閑的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任宣飛快的把食物填到肚子裏,拍拍肚皮,
對他一笑,輕飄飄的丟出一句話,「我想華總也清楚,您目前手裏的東西,還不
足以把我送進去。」
華林點頭,「沒錯,這點上我就非常佩服任總,我在後臺搜尋了那麽久,居
然您經手的交易,都不留一點把柄,不過,幸虧總有人經驗不足,我總算還是抓
住了別人的把柄,您說不是嗎?」
「……若素嗎……」任宣上上下下丟著旁邊沒用過的勺子,唇間一勾:「說
吧,我面前有幾條路。」
「請給我監控後臺全權限密碼。這是最後一條路,大家皆大歡喜,妳和若素
都不會有絲毫危險,不會有牢獄之災。」華林微微欠身,靠在床尾的移動小桌上,
意態悠閑。
任宣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衹是上上下下拋著手裏的勺子。
華林不以為忤,繼續微笑:「事成之後,妳的報酬是,東環2%的股份,以
及,2%的ZS的股份。」「如果我拒絕呢?」聽到報酬的部分,任宣忽然問道。
華林盯著他,細長鳳眸,臉上笑容笑開,過于菲薄,給予人優雅之感,同時
也象征薄情的嘴唇慢慢開闔,剛才任宣對他說的話,此時悉數回敬:「……謝移
何德何能,讓妳如此忠誠?」
「……人總是有自己的原則。」任宣臉上浮現了某種微妙的神色,他慢慢的,
把華林剛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華林聽了唇角一彎,「此路不通的話,那就衹好委屈若素了。」
「……妳在要挾我?」任宣手指一彈,金屬的勺子墜落地毯,一聲悶響,散
亂的銀發下一雙眼睛危險的看著華林。
「如果我說是呢。」
「……不可能。」任宣唇角陡然一吊,「張以寧那麽寵愛自己的妹妹,就算
這件事把她也套了進來,但他最多嚇唬嚇唬我,他捨不得把若素送進監獄。」
華林居然贊同的點頭,笑道:「我也這麽覺得呢,所以,要不要賭一賭?雖
然連我也覺得妳贏面好大,以寧最多也就嚇唬一下妳和若素,捨不得把妹妹送進
監獄的。」
「……我不賭。」任宣安靜回他一句,「雖然我非常明確的知道,張以寧不
會對自己的妹妹怎麽樣,但是,我不賭,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賭。」
那是他心愛女子,對她,不可冒險妄進,心愛的女子,合該是用錦繡包覆,
讓她眼中不見煩憂,衹見春日艷陽,永無嚴冬。
華林于是笑了,他側頭看任宣,笑問,「那任總到底打算走哪條路呢?」
任宣也笑,比華林猶自帶了叁分無所謂,「我任宣長到這麽大,從未走過別
人給我指定的路,這次當然也是一樣。」
「……那我就期待著接下來任總的表現了。」
說完這句,華林起身告退,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任宣忽然若有所思的問了
一句,「若素呢?」
「……」華林沒有說話,衹是回頭對他一笑而已。
他和華林在裏面聊了這麽長時間,若素都沒有進來倒個茶水什麽的,實在是
太不正常了,現在看來,大概是若素在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被帶走了吧。
張以寧果然還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自己的妹妹卷入這攤爛事裏頭。
但是,他也實在不可能會賭。
任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喃了一聲也好,就在華林關上門的剎那,慢慢閉
上了眼睛。
走出門外,華林鬆了一口氣,他打電話給張以寧,就說了四個字:一切順利。
9月1日當晚,接受到ZS舉報素材,爆出ZS違法金融操作的醜聞,數字
雖未公布,但是小道流傳,相當駭人聽聞,金融界為之震蕩!
隨即,任宣被澳門警方帶走,謝移、華林以及留在本城的董事會成員分別在
當晚于本城接受警方盤查,其中謝移和華林更被傳訊到警署,叁個小時後離開警
署,兩人隨即被警方監視住宅。
隨即,任宣被移交香港警方,9月3日夜抵達本城,此時羈押已超過48小
時,在這48小時內,ZS旗下律師團十數次提出保外就醫要求,均被拒絕,任
宣抵達香港時,按照法律,已經超過羈押期,他可以離開,于是,謝移親自在一
班警車的護送下來結他,哪知,任宣的秘書扶著他前腳還沒走出警署,拘捕令批
復,任宣被捕拘留——「嘖嘖,看起來這次他是鐵了心要和妳作對到底呢。」被
警察有禮貌的「請」回警署之前,任宣語意模糊又吊兒郎當甩出這句話,無所謂
的對著臉色蒼白的謝移微笑。
結果,9月4號,《大公報》頭版頭條所配的照片就是任宣這個毫不以為意
的輕鬆笑容。
從9月2日爆出了任宣被捕、謝移和華林以及董事會被傳訊的消息之後,Z
S以及旗下企業的股份被瘋狂拋售,富華銀行股票開盤十九分鐘,即告跌停。
而與此同時,恒生指數也狂瀉不止,其勢直追去年金融危機最烈之時。
所謂ZS,即為牽一發而動全身——但是,也就是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Z
S百年基業,才慢慢顯現出它的強大。
一直沉靜矗立在迷霧之後的ZS,隨著逐步進逼,才能發現它的不宜撼動。
與這個金融之都同生共死了百年,ZS盤根錯節的根基,並不是這麽容易就
會被打倒的。
被醜聞和以東環為首的機構有意做空,ZS的股價逐步下跌,但是跌幅卻並
不巨大,隨著拋盤,ZS方面,雄厚的現金流慢慢注入市場。
當9月8號,富華銀行這個ZS的主力股票跌破12元票面值的時候,眾多
機構計算ZS的現金流已經到底,正打算做空的時候,預期中的崩盤卻沒有到來,
他們等到的,反而是ZS的全力護盤——巨人的反擊由這裏開始。
拋盤和護盤爭奪12元上方位,下午短短的交易時間,雙方爭奪空位的現金
流量,達到了29億港幣之多,而ZS單方注入的現金,高達18億——沒有人
知道,明明現金流已經該見底的ZS,是從哪裏變出這18億的現金的。
對于未知的恐懼讓眾多拋盤的機構猶豫退縮了,而ZS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ZS等了這麽長的時間,就是為了這個反擊的節點,下午四點停盤之前,Z
S的股價居然慢慢回升,穩定在了13元區間價位。
同時,輿論導向經過ZS的全力操作,已微妙偏移。
謝移奉行的是,在輿論方面,絕不做逆流而上的魚,沒有必要向公眾解釋什
麽,越描越黑就是現下的情況,衹要跟輿論保持一個方向,把自己也打扮成受害
者就好了。
董事會裏謝移力保任宣,一幹董事還在繼續糾結要不要棄任宣這枚棋子,那
麽在媒體操作上就閃爍其詞,拋出黑幕論、陰謀論,反正民眾永恒喜歡駭人聽聞
離奇驚悚多于真相。
是以,雖然保持譴責態度的報章還是占了大部分,但是輿論的導向已經確實
的偏移了。
巨人的內部從來都不缺乏爾虞我詐,但是當有外敵的時候,這個看似千瘡百
孔的壁壘就會迅速團結一致,殲滅敢于來犯的愚者——在這一點上,ZS有著中
國人最本質的表現也說不定。
關于此時局勢,遠在處于本城和澳門之間的離島別墅裏操控的張以寧的評價
是:如果那點小把戲就可以打倒ZS,那今天就輪不到我們來啃ZS這塊骨頭了,
ZS再被人嚼得渣都不剩了。
他這麽說的時候,對面監視屏上叁色K線波動得仿佛舞蹈,坐在他旁邊的若
素仿佛一句話都沒聽到,安靜看著手上的報紙。
從1號被帶到這裏來,若素就一直這麽安靜。
沒有張以寧預料中的反抗,她態度從容悠閑,仿佛是真的來度假一樣。
她不哭不鬧不反抗,甚至于連脾氣都沒有,該吃吃,該睡睡,聽到好笑的笑
話也依然會溫和微笑——這樣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這消息不知怎的,就傳進了還在自宅被監視的華林耳中,他中間擔心的托阿
芙蓉來問訊,張以寧嗤之以鼻,回復阿芙蓉,說妳要是不放心妳自己去看看。
阿芙蓉果真不負所托的晃去看了一圈,回去之後找了個機會跟華林說,妳放
心吧,妳家女王變乖了跟絕望什麽的沒一毛錢關係,她純粹是在積蓄力量。
說到這裏,打扮得跟銀座媽媽桑一樣的洞開老板悠閑的輕輕一翻手腕,手裏
老銅煙杆扣的一聲輕響,在煙灰缸邊緣輕輕一磕,然後低聲笑道:妳看到過捕食
前的野獸嗎,那就是安姑娘現在的狀態。
華林若有所思,然後慢慢的,被在自宅監視的青年苦笑了起來。
嗯,我知道的,他低聲如此說,就再沒說話。
第五十五章
沒錯,哭泣吵鬧有什麽用呢?
她一個人絕對沒法離開這裏。
這個離島距離澳門本島9公理,為私人所有,通訊信號統一管制,她接觸不
到手機、電話以及電腦,她不過一個22歲,大學畢業剛剛一年的女孩子,沒有
經驗,人脈稀少,被軟禁在這個離島上,她沒有特異功能,忠誠的騎士身陷牢獄,
她無計可施,無法可想。
就這麽簡單。
所以,就格外的要冷靜。睡不著也要強迫自己睡著,吃不下也要強迫自己吃
下去,無論如何都要隨時保持冷靜和清醒,耐心的等待機會降臨。
若素這麽告訴自己,再度告誡完畢自己,她慢慢的放下手裏的報紙,今天有
報紙暗指任宣被誣拘捕,頗有寓意的用上前些日子任宣被捕入拘留所的時候,
《大公報》配發的照片,上面一條一條分析得頭頭是道,這些她全都沒看,衹是
眷戀看著頭版頭條那個對著警察和鏡頭,依舊笑得無所謂的銀發男人。
慢慢的看了又看,指尖碰了又碰,半晌,她調轉視線,看向身前小幾。
茶幾上整整齊齊堆疊著周刊報紙,上面上面每一頁關于任宣的消息,若素幾
乎都能倒背如流,小心翼翼的拿起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她終于抬起頭來,看
著對面正盯著屏幕看的張以寧。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凝視,慢慢的轉頭看向她。
若素居然嫣然一笑:「說起來,根據我從這些報紙雜誌上得來的消息,我才
應該是被逮捕的人吧?」上面說到薛家的MBS債券的欺詐,卻沒有提到她的名
字,衹需要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猜到了其中奧秘。
「……」張以寧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另起了一個話頭,
「任宣別的不說,在這點上,我很佩服他,他有自己的原則,而且決不妥協,在
現在的社會裏,很難得。」
「……他不肯出賣謝移。」直接的肯定句,但是卻聲音柔軟。若素又低下頭,
看報紙上戀人笑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唇角也勾起微微一抹笑意。
「是的,但是不一定謝移就不肯出賣他。」張以寧也微微一笑,姿態溫柔,
他略微側身,看著身後的妹妹,「不過妳現在看上去非常冷靜,讓我有小小驚訝。」
若素回了他一個同樣溫柔,但是毫無溫度的微笑,「尋死覓活衹會讓兄長大
人把怒氣更發泄在任宣身上啊。」
「……妳認為事到如今,妳和他之間還有可能嗎?」張以寧問這句話的時候
是真的沒有惡意,他衹是疑惑的問。
因為,他能感覺到,若素非常鎮靜。
不是冷靜,而是對某個事實異常執著的認定,從容的鎮靜。
他亦很清楚,他的妹妹所認定的事實是什麽。所以他衹是認真的在疑惑而已。
「他會站到哥哥妳的面前的。」坐直身體,若素雙手在膝蓋上端正交疊,淡
色的眼睛筆直凝視著對面的兄長。
「我和他都會堂堂正正站在哥哥妳的面前,獲得幸福的。」
「……」移開了視線,張以寧沒有說話,過了片刻,自失一笑,低身呢喃了
一句:「妳這幾天叫我哥哥的次數比前十幾年加在一起都多……」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太小,若素沒有聽清,看著她疑惑看來,張以寧寬容一笑,
換了個話題,「對了,有一個消息,妳有興趣知道嗎?」
「關于任宣我的就想知道。」若素不動聲色。
張以寧微笑,「大概是明天吧,檢控官就會向任宣提出控訴了,妳說,ZS
會不會背叛他?而他被ZS背叛之後,又會怎麽樣呢?這些都很有趣吧?」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是真沒有惡意,衹是單純的覺得有趣,但是就是這
種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惡意的態度,才更讓人心底生寒。
若素安靜看他,片刻,唇角綻出一個微笑,她對自己的兄長說,我不會背叛
他,他亦不會背叛我,我不會背叛我自己,他亦不會背叛他自己。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除此之外,其他都無關緊要。
張以寧眼神閃爍,沒有立刻說話,過了片刻,才低聲道:「……妳長大了。」
若素溫和微笑,說,「我很早就長大了。衹是哥哥妳沒有發現罷了。」
張以寧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而就在同時,ZS總部第叁十七層最高會議室內,一場全體董事會議,正緩
緩進入了尾聲。
ZS的董事會共有成員二十五人,此次缺席四人,共到場十九人,具備重大
決策人數,此次會議的結果,具備法律效力,將視為ZS董事會全體作出的決定。
房間裏非常安靜,在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裏,幾乎能聽到香煙被抽進肺裏,
再大口吐出來的聲音。
謝移坐在環形會議桌靠窗的一側,現在ZS的最高權利者四下環望了一圈,
把面前的資料向前一推,他沉聲說道:「開始表決吧。」
圍繞著會議桌而坐的人們,分別掌握著ZS這個金融巨獸的某一部分機能,
他們以這頭巨獸為坐騎,進而掌握了整個城市的命脈,現在,除了謝移之外的十
八個人互相看了看,在片刻之後,對今天的議題表決。
看著一衹一衹舉起來的手,謝移臉色慢慢凝重了下來,五分鐘之後,除了他
之外的所有人都舉手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他覺得牙齒有些發酸,某種微妙的情緒
在胸膛中沸騰涌動。
坐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謝移知道,這是催促他表態,他深吸一
口氣,壓下胸膛中的感情,舉起了自己的手——ZS董事會全票通過決議:本次
事件中,放棄任宣——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家族之外的棄子浪費如此多的精力,而
且,面對這次基本屬實的指控,ZS需要一個替罪羊。
那麽任宣萬分合適。
9月9號,早上十點,謝移在律師和警方監視人員的雙重陪同之下來到拘押
所,要求和任宣見面。
被帶到單獨的房間,兩個人見面的時間有半個小時,謝移坐定,看著比他早
一些來到會面室的任宣,發現對方氣色很好,即便穿著拘押所的衣服也依然吊兒
郎當無所謂,心情稍微好了那麽一點。
對面的任宣唯一改變的,大概就是因為沒時間去漂染,而隱隱有黑色發根在
一頭凜冽的銀色裏若隱若現,看起來就象春天從白色的絨毛下長出其他顏色粗毛
的,要換毛的狐狸一樣。
他剛要開口說話,任宣卻先吹了聲口哨,輕聲微笑:「……ZS要放棄我了
是不是?」
這樣一問,讓謝移陡然一驚,他愣了一下,正要反應,卻抬頭看到任宣唇角
若有若無一線笑意,他就知道,自己的表現已經告訴他了任宣答案。
想到這裏,心情就有若一個沉到湖底的鐵塊,慢慢凝重了起來。
「……是的。」他輕聲說。
「……意料中事。」任宣也一樣輕聲回應,但卻不象在對他說話,更像自言
自語。
謝移默默垂下眼,任宣看了看他,倒笑了起來。
長久的沉默之後,任宣懶洋洋靠在身後硬邦邦的椅子上,「放心吧,老板,
不該說的我都不會說,就這樣了。」
「……那該說的呢?」
「……」任宣高深莫測的吊起了一邊的眉頭,他看向對面的男人。
會面室沒有窗戶,一點陽光透不進來,唯一的光源就是頭頂上方不時光線晃
動的白灼燈,照射在對面衣冠筆挺的謝移身上,剎那就有了一種微妙的陰鬱味道。
任宣以一種沉思一般的目光凝視了片刻謝移,忽然就慢慢的不笑了。
他不笑的時候,整個人立時就有了一種蕭殺味道,掠食動物的壓迫感就一點
點滲了出來。
最後,他看了一眼桌面上滴答走著,告訴雙方,見面時間衹剩幾分鐘的時鐘,
「啊,我會盡可能的選擇誰也不會傷害到的說法的。」
在時鐘發出答的一聲警告音之前,任宣十指交握,輕輕說出了這句話,然後
他悠閑的閉上了眼睛。
謝移起身離開,卻發現任宣依舊坐在那裏沒有動,他隨即意識到,今天要見
任宣的還有其他人,他想了想,疾步向外走去,在過道和華林擦肩而過。
華林看到他的瞬間,一張秀麗面容上兀自挂著輕盈淺笑,還好整以暇的向他
微微點頭致意。
這件事上,到底誰搗鬼,以謝移的精明早就猜出來了,而實際上出事之後仔
細徹查後臺所得到的訊息也顯示了華林才是背後的黑手,但是目前ZS不能再一
次經歷輿論動搖,所以即便面對著罪魁禍首,他也衹能揚起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
恰到分寸的停下腳步寒暄幾句,華林也把「ZS高層」這一角色扮演得淋灕盡致,
任誰都看不出這兩名同屬一個集團下的高層之間暗潮洶涌,彼此恨不得一口咬死
對方再嚼吧嚼吧吐到下水道去。
謝移衹恨自己雖然提防華林,卻沒有提防徹底。
一步之差,錯敗如今。
這次栽了,他願賭服輸。
衹不過目前為止,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第五十六章
和他錯身而過,華林慢步走進了見面室,任宣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一點
也不驚訝他在此時出現。
華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雙手插在白色的麻質風衣裏,站在那張斑駁掉漆的
老式折疊椅後面,看了片刻任宣,發現對方正優哉游哉的看著自己一雙修長漂亮
的手,翻來覆去,似乎很得意的樣子。
華林輕輕一笑:「看起來妳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
「嘖,用腦子想就會知道了不是麽?」任宣哼笑。
華林單手撐在椅背上,看了他片刻,就慢慢笑起來。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香,沒事做就跟阿寧學著看盤和估節點。」華林突兀
開口,任宣卻連眼皮都沒抬。
「她當然要好,不好的話就會害我擔心,若素又不是笨蛋。」任宣嗤笑一聲,
「她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吃喝不下的女人,妳和我都不會對她有興趣。」
「……說得對。」華林含笑點頭,「那我就換一下,來說關于妳的事情吧。」
「哦,洗耳恭聽。」
「妳在今天將會被起訴。」非常平靜的一句話。
任宣這回總算抬了以下眼皮看向他。
「然後?」
「妳的選擇依然沒有改變嗎?」
「我會用我自己的手保護我的女人。」
回應他簡短問話的,是同樣簡短的回答。
華林卻已然了解到了他的決定。
于是他什麽也沒說,點點頭,轉身離開。
9月9日,檢控官正式對任宣提起訴訟,涉及金融詐欺等六項罪名,同日,
ZS集團也向任宣提出訴訟——當日,ZS澳門保險公司股票跌停,富華銀行股
票跌落7個點。
下午重新開盤,ZS全力護盤,和東環爭奪13元區間,在這場純粹金錢的
交鋒之中,有媒體實時檢控測算,被交錯爭奪的龐大現金流震驚得無法形容。
在上午這場交鋒裏,雙方投入的資金高達54億港幣,比昨天投入的金額多
出將近一倍。
現在整個金融界的焦點,已經不是ZS怎麽還有餘力反抗,而是早就該現金
流枯竭的東環是怎麽做到調集這樣一大筆資金的——跟ZS這種百年家族企業不
同,東環成立時間不到四十年,它的資金動向等等都幾乎透明,那麽,根據它上
半年度的財政報表,昨天它就應該已經拿不出再多的錢了,但是今天,它又繼續
向這個無底洞中投下了大筆資金。
整個事件,東環背後一定有財力雄厚到足以和ZS百年基業抗衡的強大推手。
而這個強有力的推手,還隱藏在金融的迷霧之後。
不過,到了15點左右,當注入的資金達到58億港幣的時候,即便背後有
神秘推手的東環也抵擋不住,偃旗息鼓。
即便爆出了如此負面的新聞,但是因為強力資金注入的緣故,在停止交易之
前,富華銀行的股價緩慢然而堅定的上升到14塊這個區間。
坐在監控室裏,看著面前躍動的K線,謝移幾乎是森冷的彎起了唇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東環的現金流到這裏見底了。
如果說從東環布局開始到現在,投入的現金流大概是120億港幣,根據新
聞傳播定律,明天會是ZS醜聞衝擊和效果最高的一天,那麽明天也將會是東環
的主力進攻。
這麽一算,東環手裏大概還有100億港幣的儲備現金流。
很好,是ZS目前現金流的……十分之一。
謝移很清楚,他要打的,將是一場必勝之仗。
「下一步預備。」
ZS年輕的君主低聲吩咐,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戰爭進一步開始——
9月10日,ZS發布消息,ZS已正式收購澳大利亞FMG齊切斯特有限
公司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一躍成為第二大股東。
正值對澳鐵礦石訴訟案告一段落,這個恰到好處放出的利好消息,加上ZS
精準的現金流操作,當天在東環投入了70億港幣的操作之下,富華銀行的股份
依然穩健的上升到了15。7元,即將上問16元區間。
金融就是一場大規模的心理戰爭,當廣大散戶心目中或者惶恐或者期待的Z
S的大崩盤並沒有出現的時候,瞬間,另外一種賭徒心理占據了上風。
現在是爭奪16元區間,那麽下一步,ZS的股價很可能會回復到之前24
元的高位——這個賭徒一般的想法迅速蔓延席卷開來,大盤一路詭異的追漲而上。
等下午交易時間結束,富華銀行的股票收盤在15。8元。
成功了。
一天一夜沒睡,盯著K線數據的謝移到了此刻終于可以輕輕鬆一口氣了。
富華銀行的股票已經護住了,東環的現金流也差不多消耗殆盡,他衹覺得身
心俱疲,跟身旁的副總吩咐了幾句,就爬回辦公室補眠。
「上鉤了。」就在謝移沉沉進入夢鄉的時候,在遙遠的澳門離島上,張以寧
的別墅中,一直宣稱自己衹是來幫手的新料影帝終于把視線移開面前的屏幕,對
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
終于達成了目的,蕭羌放鬆的向後一倒,旁邊趕緊有人端上一杯溫度恰好,
香濃可口的咖啡,張以寧拍拍他的肩膀,凝視著面前不斷跳動的數據。
「謝移沒有發現我們的真實目的。」喝了一口咖啡,按著從頭皮開始發疼的
後腦,蕭羌說完這句,忽然有些遺憾的微微擰眉。
張以寧知道他在遺憾什麽,所以,他什麽都沒說,而過了片刻,那個有著黑
色長發的男子慢慢抬頭,白灼燈光噴灑而來,照在他因為疲勞而略有一線蒼白的
面容上,顯出一痕莫名其妙就濃重起來的冷。
「……沒能和任宣交手到底,真是,非常遺憾。」蕭羌慢慢的這麽說,張以
寧聽了衹微微一笑。
他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有立刻喝,衹是看著白瓷的被子裏一線輕煙裊裊。
「這樣也很好,人生太圓滿了並不是好事,妳總要留些唸想。」
「我也是這麽想,衹是覺得,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他在金融上交手了,就覺得
非常遺憾呢。」
蕭羌淡笑輕言。
當男人們談笑間決定了未來的時候,在他們頭頂上方,若素正聚精會神,非
常認真的吃著一盤牛排。而給她帶來食物的女人,現在正坐在餐桌對面,帶著波
希米亞風的沙發上。
若素不象任宣一樣挑食得一塌糊塗,她什麽都吃,好養活的很。
托盤的旁邊壓著昨天和今天本城那邊主要的幾份報紙雜誌,上面毫無例外,
長篇累牘,都是關于ZS高層任宣被提起訴訟的新聞。
朱鶴給她送來食物之後就沒離開,若素知道她有話要和自己說,但是也沒有
加快自己吃飯的速度,反而比平常慢了一些。
至于朱鶴,這個女人向來不匱乏的就是耐心,她也什麽都不說,安靜的靠在
扶手上等她吃完。
把最後一口濃湯喝盡,若素終于抬眼看向了對面的女子,她微笑了一下,輕
聲說道:「……任宣替我頂罪了吧?」
朱鶴沉吟了一下,輕輕點頭,「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他無意讓妳也糾纏進這
亂局之中。」
他保護了她。
若素很清楚面前的局面是什麽,現在的情況就是,ZS巴不得把她扯進去,
那麽執意要保護她,絕不讓她被牽扯進來的任宣不得不做的,就是把很多他本來
可以規避開的責任統統扛下。
ZS需要的就是這麽一個完美無缺的替罪羊。
總是嬉皮笑臉的男人默默的保護她,在她所不能觸及之處。
「……不要責怪妳的兄長。」朱鶴良久之後低低說了一句。
單薄纖瘦的女子有些無法可想的按了一下額頭,朱鶴覺得現在由自己坐在這
裏,跟若素說這些,非常可笑。
他們兄妹之間的事情,為什麽要由她這個外人來斡旋?好還是不好都是張以
寧和安若素之間的事情,跟她有什麽關係呢?
但是,又不能不管。
這兩個人從骨子裏如此相似。
他們絕不會對對方開口解釋,也絕不會向對方低頭,然後要面對的就是彼此
珍惜著愛護著的……傷害。
朱鶴覺得自己額頭越發疼痛起來。
對她的話,若素沒有任何反應,朱鶴嘆氣,衹能自己再把話頭提起來。
「……妳心裏一定覺得不平衡吧?雖然大家都沒說,但是都在謠傳,說阿寧
這次這麽針對ZS,是因為我……」
「這是謠傳嗎?」若素終于有了反應,她慢悠悠截斷她的話,提問的聲音裏
居然還帶著一點悠閑笑意。
朱鶴頓了頓,搖頭,說不,那是真的,但是,那衹是真相的一部分而已。
她又頓了頓,才慢慢說道:「若素,妳想知道關于這次金融狙擊的真相嗎?」
安若素想了想,點頭,說我想知道。
第五十七章
朱鶴聽了她的回答,微笑了起來,卻沒有立刻說話,她站起來找了找,在一
個暗格裏端出來一個棋盤,「來,一邊下棋一邊說吧。」
她端出來的是一個樣式古樸的圍棋盤,若素看了看,皺了皺眉,「……我不
會下圍棋。」
「啊,我也不會。」朱鶴點點頭,「五子棋總會吧?」
「……會。」為什麽話題會繞到五子棋上去……
隨手撿了白罐,若素心不在焉的和她下棋,朱鶴在落子的一瞬間笑道:「那
麽,一邊下棋一邊說,妳先說說妳觀察出來的疑點。」
若素聽了,摩挲著手裏雲母制作而成的棋子,仔細回想,慢慢的,才吐出幾
個字:「資金。」
對,這次金融對抗,雙方的資金流動都太不正常了。
ZS也就罷了,她對東環多少還是了解的,這樣上百億的資金流動,怎麽想
都不正常,除非東環的背後有更加強大的推手。
那麽,這個推手是誰呢?
現在國外金融自顧不暇,國內的話,誰有這個實力以如此大的現金流介入這
場金融鬥爭?
模模糊糊的,若素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她立刻不可置信的看向朱鶴,對方
顯然很清楚她想到了什麽,嫣然一笑,「妳知道這次ZS為了應對金融狙擊,持
有的現金是多少嗎?」
若素遲疑搖頭,朱鶴端起面前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為了對付這次東環的
進攻,並且打算在東環失敗之後得到東環,ZS準備了49億美元,260億港
幣,400億人民幣,9噸黃金……妳算一下,這筆現金流是多少?」
在聽到龐大數字的一瞬間,若素如遭雷擊一般,她楞了一下,隨即運算,得
出的結論是,這筆龐大的現金流,將近一千億港幣。
朱鶴好整以暇托腮看她,另外一手插入棋罐,嘩啦嘩啦的攪動著,溫柔微笑,
「那妳猜猜,東環現在的現金流是多少?」
若素想了想,不太確定的低聲道:「……大概最多還剩下一百億港幣吧……」
這幾天現金流流動太大,即便背後有同為金融機構的推手,也應該已經到底
了。
朱鶴微笑,「黃金、港幣、人民幣、美元這些儲備放在一起,東環手邊還有
——2400億左右的港幣喲~」
「——!」若素猛的抬起頭,失聲驚叫:「怎麽可能?!這已經超過港幣的
流通量了!!」
所有港幣流通的數量還沒有到這個金額啊!
這麽龐大的現金流量,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兩個甚至于十個二十個所謂的金融
機構可以撐得起來的!
東環背後的推手,已經呼之慾出。
「沒錯。站在東環背後的推手,衹可能有一個,就是這個國家。現在給東環
直接提供資金的,是工商銀行。」說完這一句,朱鶴手裏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清脆一聲,黑色棋子連成了一排五個。
若素發現自己輸掉,立刻打亂棋盤,幹脆起手,重來一局。
她飛快的冷靜下來,在落下一子之後,剛才的慌亂已消失不見,若素重新恢
復成那個任宣第一眼時看到,淡漠而理智的女性。
朱鶴支著下巴笑起來,「……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妳這點真討人喜歡。」
「因為我從不向後看,我的眼前衹有前進的路。」
「啊,好回答,我喜歡。」朱鶴笑得很溫和,她也慢慢的拈起一枚棋子,清
清脆脆擱在了棋盤上,「所以說,為了我什麽的,不過是一部分原因罷了,以寧
是妳的哥哥,妳很清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女人和工作是兩回事,他肯幫助我,
一起對付ZS,衹有一個理由,就是他也能從中獲利。我的事情呢,是他對付Z
S的附加利益而已。」
「……」若素沉默。
她確實十分了解自己的兄長,那是一個把公和私分得非常明確的男人。
他之所以選擇幫助朱鶴,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朱鶴是他的愛人,而是因為他
可以通過攻擊ZS這個行為獲得怎樣的好處。
朱鶴的存在以及朱鶴所能帶給他的利益,都是附加的意外之喜。
這麽想的瞬間,若素忽然覺得無比空虛起來。
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感情麽?
做什麽也好,愛一個人也好,首先要計算得失,看自己能得到多少,怎麽進
退自己才不會損失殆盡。想要和這個人共度一輩子,攜手走過的願望反而成了最
無關緊要無所謂的部分。
這時候就分外的想唸任宣,這個時候他會無所謂的笑著,然後拉住自己的手
吧……
看著她倔強的低下頭,朱鶴笑道:「好了好了,我都覺得沒什麽呢,妳不必
擺這樣的臉,來來,問題又來了,國家為什麽要投入如此多的金錢來鬥垮一個Z
S呢?」
「……我想不通。」若素幹脆的答道。
這也是一個相當大的疑點。
在這種時候,對付一個本城的金融集團,有必要這麽大動幹戈,動用如此數
量的金錢嗎?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麽。
ZS到底有什麽價值,要國家不惜血本,也一定要在這場金融博弈裏贏得勝
利呢?
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朱鶴,搖頭,表示自己想不出來。
朱鶴單手托著下頜,手裏一枚棋子輕輕拋高,她笑出聲來,「妳這麽想,工
商銀行是騎著戰馬,前去城堡的王子,東環是他從女巫那裏得來的有魔法的劍,
至于ZS,是他要打敗的守護著城堡的惡龍。」
「那公主是什麽呢?」若素安靜提問。
對面單薄清瘦的女子唇角倏忽一勾,彎出的弧度小而驚心動魄。
她的聲音非常輕,有若夢幻:「被惡龍囚禁在城堡深處,等待救援的公主,
是港幣。」
「——!」若素雙眼猛的瞠大,對面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這個嬌弱美麗的公主,從一出生開始,就被深囚閨內,不見天日,現在,
王子要來救她,就要先打敗惡龍。」朱鶴的聲音本就清冷如鈴,現在這種平穩震
動,就有了一種宗教一般的氛圍,若素下意識的屏息。對面的女子繼續侃侃而談。
「1935年,銀元制度廢除,港幣正式發行,對吧?」
「這是任何一本教材上都隨便可以找到的答案。」若素勉強壓下胸口微妙涌
起的不安。
她覺得,自己似乎即將觸及ZS百年以來所保有的神秘內核。
朱鶴點點頭,忽然轉換了一個話題,「妳歷史如何?」
「……還好。」
「1934年發生了什麽?」
若素絞盡腦汁,「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歐洲和中國的。」
「……外國的話……奧地利內戰,然後利奧伯特加冕比利時國王……希特勒
上臺,長刀之夜……謝爾蓋遇刺,導致了斯大林的大清洗,日本退出華盛頓海軍
條約和倫敦海軍條約……唔,中國的話,福建事變……」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朱鶴臉上笑容慢慢加深。
「對,就是這樣混亂的局面,倫敦突然廢除了本城流通多年的銀本位貨幣銀
元,而發行了法定貨幣港幣,這裏面有什麽奧妙呢?」
她微笑著,娓娓道來,那70餘年前的秘辛。
發行港幣的時候,正值時事動蕩,對于這個遠離本土又面積狹小的殖民地,
倫敦並不打算給予多少關注,廢除銀本位也不過是為了讓榨取財富更簡單罷了。
廢除銀元就必須要有其他的貨幣作為替代,可是倫敦本身並沒有為這個殖民
地支付任何財富的想法,而這個時候,早在清末就來到本城的朱氏家族向正在思
考怎樣便宜解決這個問題的倫敦拋出了誘人的橄欖枝。
朱氏旗下的富華銀行承諾向他們可以向本城政府提供240萬英鎊的現金來作
為貨幣發行基礎,衹要提供每年8%的利息就OK,衹要每年政府提供20
萬英鎊,就可以立刻籌到240萬英鎊的現金——而且永遠不用還!
于是,與朱氏家族共同而生的港幣,就如此誕生。
以富華為主,和富華有千絲萬縷關係的渣打以及匯豐,叁大發鈔行就此控制
了本城的所有經濟命脈。
這筆債務永遠不可能還清,因為還清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港幣所流通的基礎,
就此失去。
而通過這筆積累了70餘年的債務,ZS的財富在瘋狂的增長,到了現在,
本城一年財政收入的45%要用來支付這筆龐大的債務!
那些辛苦工作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汗水和努力,養育的不是這方水土,而
是劫持了港幣的ZS。說完,朱鶴喝了一口水,笑道:「如果妳是一個強大而正
在發展的政府,妳會任由ZS劫持貨幣嗎?但是,這筆債務也確實不能清償,那
麽,如果是妳,妳要怎麽辦呢?」
確實,打倒ZS的同時,也就等于打倒了港幣。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衹要收購它就好了不是嗎?收購它,
讓國家成為它的絕對持股方,這樣貨幣自然也就回到了國家的手裏。
第五十八章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衹要收購它就好了不是嗎?
收購它,讓國家成為它的絕對持股方,這樣貨幣自然也就回到了國家的手裏。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原來,這就是東環的目的。
朱鶴很清楚若素已經明白了,她點點頭,「對我而言,我很清楚當半吊子的
所謂金融巨頭和國家抗爭的結果,我是朱氏的子孫,我並不願意看到由我的祖輩
傳下的基業就此毀掉,而正巧,如果由我出面的話,收購ZS也會容易得多,所
以國家選了我,選了東環,就這麽簡單。」
聽到這裏,若素並不覺得有一絲一毫的輕鬆。以國家為對手和以東環為對手,
壓根就不是一個概唸上的。
任宣任宣任宣……她心裏默默唸著戀人的名字,覺得自己鎮靜了一點。
「所以,不要責怪妳哥哥。因為……妳如果選擇了任宣的話,那未來就太辛
苦了。」
「辛苦?」若素一時以為她是在說任宣就算放出來之後也背著案底,但是她
立刻醒悟到朱鶴不是這個意思,她別有所指。
朱鶴輕輕點頭,發現棋盤上兩個人誰都沒在下了,苦笑一聲,把棋盤丟開一
邊,她想了一想,決定把兜了一大圈子的話,重新繞回原點,「嗯,是的,辛苦,
任宣沒有背景,妳和一個沒有背景的男人在一起,妳還是他,都過于辛苦了。」
「……背景?」若素徹底的狐疑起來,她謹慎的打量對面的女人。
朱鶴露出了一副「我想想該怎麽說」的表情,過了片刻,才斟酌說道:「…
…因為妳的孩子將會是東環的繼承人,所以,妳的丈夫人選就格外重——「
「不可能!我的孩子怎麽可能繼承東環?!」若素真被這句搞的炸毛了,她
站了起來,聲音提高,略有激動的截斷了朱鶴的話,而對面的女子在她要說下一
句話的時候,安靜的微笑,輕聲道:「……因為我沒法生育,所以,衹有妳的孩
子才能繼承東環。」
若素一時之間什麽都說不出來,衹有那個單薄清瘦的女子低低的聲音裊裊回
蕩著。
「我象妳這麽大的時候,覺得,如果不能給最心愛的男人生孩子,那就不如
不生好了,然後這麽蠢的願望,上天就讓它實現了,我和妳一般大的時候,惡性
子宮肌瘤,我摘除了子宮。誰的孩子也好,我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但是那時候她居然覺得正好,喜不自禁,現在想來,卻衹覺得一線辛酸痛苦。
她再不能為所愛的男人生兒育女。
「阿寧和妳一樣,都是不會表達的人。妳們都衹會努力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捧
到珍惜的人面前。」她輕輕笑道:「妳對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親手撫
養妳長大,他又很清楚我和他之間不可能有孩子,于是妳就不僅是他的妹妹,還
幾乎象她的女兒一樣。不是經常有那樣的笨蛋父親麽,過于小心翼翼的溺愛著女
兒,所以對于女婿的所有統統看不順眼。妳想想,如果妳是個正統古板的老爹,
某天心愛的乖巧女兒領著一個銀呼呼腦袋又吊兒郎當看上去就很不靠譜的男人回
來,妳也會生氣吧?「
想了一下她的比喻,若素噗嗤一聲笑出來,朱鶴也笑了一下,眼神卻又帶著
哀傷。
「父親啊,總是這樣患得患失的,女婿一點壞毛病都會被放大。他要妳繼承
東環,就想費盡心思給妳安排最好的最方便的路。華林背後是華氏家族,他和阿
芙蓉又是表兄弟,這樣的家世,妳和他在一起,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
「……但是,他認為好的,並不一定適合我。」若素輕聲道。
朱鶴點點頭,「阿寧走偏了,因為,他的面前放著的範本是我。因為愛了不
該愛的人,所以非常非常痛苦。他真的是怕了,他那麽珍惜妳,他不想看到妳和
我一樣。但是他是個笨蛋,即便在商場上所向無敵,一旦碰上這類事情,就笨手
笨腳,結果搞的跟個妹控老哥一樣。」
「……妳認為我愛上任宣是錯的嗎?」
「不。」朱鶴想了想,又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妳愛上誰,該或者不該,
應該是由妳自己判斷,而不是我,也不是以寧。」
「……」若素點點頭。
是的,她的人生,合該由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來代替她判斷。
「我不能說我的孩子未來一定不會繼承東環,但是我必須要說,那要看那個
孩子自己的願望。朱鶴,妳說的一切我都了解,我知道哥哥是為了我好。但是,
如果他傷害了任宣,無論初衷為何,我都恨他。」
「……」朱鶴點點頭,起身收拾起桌上餐盤,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之前,若素忽然低低喚了她一聲:「朱鶴……」
「嗯?」她在門口回頭,伶仃身影被切割成光明與黑暗的兩極。
「……我以為妳不喜歡我……」她吶吶。朱鶴卻平靜的看她,然後輕輕微笑。
「我是個乖僻任性又扭曲的女人,看到妳和任宣幸福的在一起,我嫉妒我不
甘,但是妳和他就這樣分開,我又覺得不好;我喜歡看妳和阿寧因為我彼此疏遠,
但是妳和他真的誤會我又覺得難過——哪,我就是這麽沒道理的女人。」難得笑
得巧笑嫣然,朱鶴說完,就推門離開。
因為妳和我實在太象了。
這是她沒有說出口,而她和若素都清楚的事情。
看著朱鶴離開,若素深深吸氣。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這麽告訴自己。
股市的形勢繼續起伏跌宕,ZS和東環如同兩條彼此咬住要害的蛇,掙扎反
復彼此攀緣,投入了數以百億計的金錢所結出的果實,就是在19號當天,富華
銀行的股份攀升向了18元的區間。
而當謝移專心致誌和蕭羌爭奪富華銀行的股份時,東環不惜耗費龐大的人力
物力也要獲得的真正目標正不為人知的落入張以寧的掌心。
——從一開始,張以寧就沒有和ZS正面決戰的意思,這場金融狙擊一開始
所要獵獲的目標就是ZS旗下一個合資企業,也就是剛剛上市的澳門保險公司。
根據合約,澳門保險公司上市的時候,將持有一定份額的ZS是股份,根據
當時兌換所得,它持有大概7%的ZS股份,這才是張以寧要狙擊的部分。
根據協議,澳門保險公司的所有的原始股份持有人,在上市五年內都承諾不
減持股份,因為有這個條件約束,所以謝移對這部分很放心,但是,缺乏任宣卓
越的洞察力和金融遠見,又因為再也不放心把檢控後臺委托給別人,而親自上陣,
因此導致缺乏時間來觀察,在這方面本來就不是很擅長的謝移並沒有發現這其中
的不對勁。
在他沒有發現的時候,這張名為陷阱的金融局網已經慢慢合攏,勒緊了ZS
的頸項。
「……東環的這個計劃就是這樣,現在已經開始收口了。」坐在檢控室外的
小隔間裏,透過透明的玻璃,朱鶴給若素講解這次陷阱的重點。
簡單說來,這是一場外圍股份絞殺戰。
政府並沒有摧毀ZS的意思,衹是想把它收歸麾下,所以就選擇了一種損失
最小的收歸方式。
首先,朱鶴本身擁有9%的股份,東環本身擁有3%的股份,這部分加在一
起,就是12%。但是ZS流動的散股股份第一幾乎不可能完全收購,第二即便
收購了代價也過于重大,意義不大,那麽,就不如讓ZS主動把股份吐出來。
澳門保險公司就是拋出的香餌。
除了東環之外,沒有人知道,05年向BCP收購澳門保險公司的,真正的
買家並不是大新,而是東環——布置下澳門保險公司這個香餌不過是眾多餌食中
最省力的一個,很幸運的是,ZS順利咬餌了。緊接著,讓ZS占據澳門保險公
司絕對優勢股份,讓它不起疑心,這時候,換薛家粉墨登場,當然,那八億港幣
背後的推手,也是東環,八億港元所換得的股份,再加上這場金融狙擊裏所悄然
無聲獲得的澳門保險公司的股份,握在東環手裏的股份,已經高達51%,這就
代表著,澳門保險公司擁有的7%的股份,已經成為了東環的囊中物。
這樣,朱鶴和張以寧手裏ZS的股份,就是19%。
但是,第一大股東依然是謝移,謝移手裏仍牢牢的握有一票否決權和任命行
政總裁的權力,第二大股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若素記得很清楚,任宣和她說過,ZS之所以可以這麽多年牢牢的將控制權
控制在朱氏一族的手中,其中有一條就是,一旦手中股份額到達某個程度,按照
申購合同要求,它再次出賣,就必須要向第一大股東優先出售。這樣算起來,就
算蕭羌手裏還有5%的ZS的股份,按照合同,如果他要出賣,也必須要向謝移
優先出售。
聽她說出心裏的疑問,朱鶴笑了起來。
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子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于冷酷的表情。
「啊……任宣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不不,謝移不知道也並不奇怪,這畢
竟是很早就定下的契約了……也算是這場狙擊裏的殺手鐧了。」?
第五十九章
朱鶴慢慢說道:「……這就是謝移不知道的地方了,蕭羌手中5%的ZS的
股份由來是這樣的:年我和他訂婚的時候,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約定好,由他入
贅朱家,用蕭羌手中5%的股份交換我手中5%的股份,雖然比例一樣,但是當
時的配股數和票面額,ZS的股份總價大概是東環的3倍,這就相當于支付給蕭
家的聘禮一般的東西。但是,當年的合約也明確規定,一旦我和他不能結婚,那
麽這筆股份就交換回來。所以,現在這5%的股份,是我的。」
「……即便這樣,妳也依然不是第一大股東……」
「沒錯,現在的情況是我持14%的股份,以寧持有10%的股份,我們合
在一起就擁有比謝移更多的股份,分開來卻都不行,轉賣的話,必須要先經過第
一股份持有人……」朱鶴慢慢的笑道。
「……」若素沒有說話,她很想知道,面前這個女子要怎麽規避這個金融壁
壘。
朱鶴浮現在臉上的笑容近乎于妖艷,「很簡單啊,我和以寧結婚了的話,我
們之間的財產就可以視為共有了,那麽,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成為第一大股東了。」
「——!」若素大驚,朱鶴側了側頭,像是看到了什麽很有趣的東西一樣伸
手拍了拍她的頭。
「沒錯,我和他已經結婚了,所以要叫我嫂子了唷,小姑子。」說完,也不
管若素下巴都快磕到腳面,朱鶴施施然走開,沒走幾步,她忽然轉頭,微笑,
「對了。這個月28號,任宣接受第一次檢訊。同時,對華林和謝移的自宅監視
處分撤除。」
「……怎麽這麽快?!」她這回真的跳了起來。這種程度的經濟大案,難道
不是應該至少要在叁個月後開庭嗎?!
「ZS申請了快軌操作。」微笑,朱鶴有趣的看她,「ZS打算盡快把他這
邊解決掉,以免夜長夢多,不過妳不用太擔心,ZS也會保他的,至少不會讓他
身上的罪名太大,因為牽扯太多,被要求監察後臺的話,困擾的可是ZS。再說
雖然偷出來的手段不光明,但是那些東西可都是貨真價實,ZS可也要拼命壓下
去呢。」
說完這句,朱鶴就推門而出,而下意識追了上去,但是最終還是在門口停住
腳步的若素,扶著門框楞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滑倒在地。
胸口的深處,劇烈的跳動著。
剛才朱鶴給了她一個相當重要的暗示——任宣即便被起訴,也應該可以申請
保釋。
保釋……保釋。
她把臉埋在膝蓋中,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等待了這麽久的機會,終于出現在她面前了。
那麽,接下來就是要伸手緊緊抓住它了。
衹有這一次機會而已。
張以寧坐在座位上,朱鶴走過去的時候,他正盯著前方的屏幕看,張以寧自
然看到她走出來,不禁對著若素的方向揚了揚下頜,「她精神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嘛。」
「啊,我衹不過告訴了她一點消息罷了。」朱鶴不動聲色。
張以寧唇角微笑多了幾分無奈,「連妳也認為我做錯了?」
「不。」朱鶴一勾唇角,「我衹是單純的想幫她罷了。」頓了頓,她反問,
「那妳呢,想法一樣沒有改變?」
「……沒有。不管是任宣走進來也好,若素自己走出去也好,如果他們沒有
本事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我面前,那麽還是乖乖聽我的安排比較好。」
「……恐怖的父愛。」朱鶴喃喃說了這麽一句,張以寧沒有聽清,抬頭看她,
被她一個柔和的吻落在了額頭。
「我什麽都沒說。」她微笑。
攬住現在已是她丈夫的男人的頸子,看著面前跳動的曲線圖,朱鶴的眼睛慢
慢眯細,她聲音裏一貫的單薄被某種冷酷的因子浸透。
「我也該去要回我的王座了,將偽王驅逐——」
9月19日當天傍晚六時,朱鶴獨自返回本城。
來接她的,是華林和阿芙蓉,華林開車,沒回她和張以寧的住處,反而開到
了揚名山頂的一間阿芙蓉名下的會館。
這間會館平常名流雲集,今日卻肅穆空寂,看他們叁人進來,侍應生無聲引
導他們向樓上走去,推開大會議室「翠之館」的門,她微微一笑,看著門內的男
女們。
ZS董事會全體董事,除了謝移之外,全體到齊。
在謝移焦頭爛額的時候,華林以她的名義召集了其餘所有的董事。
而那個長方形會議桌主席的位置,虛位以待,正等待它真正的主人駕臨。
含笑向那些輩分是自己叔叔姑姑叔祖的男男女女一一點頭頷首,朱鶴坐到主
席臺上,向華林頷首,華林隨即將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向其餘二十叁人一一派送。
文件並不厚,叁四頁而已,看得快的,十分鐘就能看完,片刻,一陣或輕或
重的抽氣驚訝聲就慢慢在廣大的室內蔓延開來。
朱鶴微笑,她悠閑的十指交疊,撐著自己下頜,冷靜的眼神從面前這群自己
的族人身上一一掃視而過,等到所有人都闔上文件,她才開口問道:「如何?各
位對我的提議有什麽意見?」
她說完這句話,整個會場沉默了大概十分鐘之久,最後,她的叔祖父咳嗽了
一聲,向她略一低頭。
當這個等同于朱氏一族的族長向面前這個女子低頭的瞬間,其餘的二十二顆
頭顱,或遲疑,或堅決,都一一向她俯首。
朱鶴勾起唇角。
她知道,她的王座已經取回。
ZS終于在八年之後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9月22日,澳門保險公司收購作業完成。
9月23日,ZS召開緊急董事會,撤除謝移行政總裁職位,任命朱鶴為董
事長,華林為行政總裁。
9月24日,ZS與東環聯合宣布朱鶴與張以寧已領取結婚證,將于翌年舉
辦婚禮。
9月25日,東環宣布安若素正式認祖歸宗,易名張若素。
9月26日,ZS與東環聯合宣布,華林與張若素將于12月15號舉辦訂
婚宴。
9月27日,ZS旗下富華銀行宣布與工商銀行進行並購談判。
9月28日,任宣一案開庭。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這電光石火一般的奇襲,謝移居然沒有絲毫動靜。
這個昔日裏以鐵腕壓制了整個ZS的男人,仿佛早已預見到這個結果一般,
他出人意料的沒有任何抵抗。
沒有出面,謝移的私人助理和律師替他應付一切,八年前的時光一下倒錯—
—當初也是朱鶴避不出面,由謝移打點一切,進而上位成功。
——這一切就是歷史重演。
一切就此底定。
一連串風雲變幻之後,任宣再次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次庭審是公開的,控辯雙方第一次交鋒,向法官提供證詞,並不涉及到實
際審判。
庭審從早上九時開始,中午休庭一次,下午持續到四點半閉庭,全程都有無
數雜誌報紙電視臺伺候,閃光燈就沒停過。
任宣笑意盈盈,活生生把法院當秀場,時時配合閃光燈頻率,每家記者都心
滿意足,八顆牙閃閃亮的照片塞滿相機攝像機,皆大歡喜。
任宣一離開法院,一群記者轟然而散,第二天各種報紙電視上,任宣的笑臉
灑滿大街小巷。
若素小心翼翼的收集了所有她能看到的關于任宣的消息,但是仔細研究一番
之後,她失望而又焦躁的發現,她並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在哪裏呢,那個足以決定她和任宣命運的東西——她的焦躁持續到了9月2
9號,華林來訪為止。
華林來的那天,天上下著細細的牛毛一樣的雨,若素當時正坐在敞開的客廳
裏,腳邊手下全是厚厚的報紙雜誌,她本人卻愣愣的站在那裏,正是她無論如何
都得不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小心翼翼的維持了這麽多天的冷靜從容全線崩潰的時
候。
那是一種並不劇烈,但是腳下的石頭卻仿佛一塊一塊崩塌碎落一般的感覺。
她楞楞的站在那裏,感覺著自己的世界安靜崩碎。
華林安靜的站在門口看她,過了片刻,唇角一彎,向她走去。
他之于這個女子,大概張以寧之于朱鶴。
他們總在她們一生裏最痛苦狼狽的時刻,出現在她們身邊。
華林心裏涌起微弱自嘲的情緒,在門口停了停,走到她身邊,離她很近的時
候站住,也不說話,安靜等她發現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焦躁慢慢褪下去之後,若素忽然一愣,迅速抬頭,才發現
不知什麽時候,華林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
她倒吸一口氣,迅捷的跳開,但是隨即意識到這樣太失禮了,想要彌補,又
覺得這樣不是很好,于是兩個人不遠不近的僵持著。
華林覺得很有趣一般的看了她片刻,隨即微笑起來,轉身坐到了客廳裏的沙
發上,拍怕身旁沙發的位置,示意她坐過來。
若素警惕的看了他片刻,遲疑著坐到了他身旁。
她對這個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復雜。
第六十章
她對這個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復雜。
若素很清楚,華林在整個事件裏所扮演的,並不是個什麽光彩角色,自己和
任宣搞成現在這樣子,都有他一份「功勞」。
應該是憎恨他的,但是恨不起來。
理智和感情各自化成了兩個部分,針對面前這個男人,彼此撕殺。
感情的一部分告訴她,華林和張以寧一樣,都是認為現在這樣對她更好,才
這麽對她,另外一部分則告訴她,沒有華林,任宣豈會有牢獄之災?
理智的一部分又告訴她,就算沒有華林,一樣會有人扮演華林的這個角色,
一切都不會改變,但是理智的另外一部分隨即反駁,那為什麽扮演這個角色,傷
害她的人是華林!
腦子裏亂成一團,隱隱疼痛起來,若素伏在沙發扶手上,極其細弱的呻吟了
一聲,華林看著她,眼睛裏閃過一線近于憐惜的神情,伸手,輕輕為她順了一下
脊背上色素淺淡的長發,低低道:「……我不會道歉的。因為我並不覺得自己有
哪裏作錯了,喜歡一個人,就讓她屬于自己,對待自己的情敵,我認為我已經很
仁慈了。」
「——!」聽到這一句,若素猛的轉頭看他,一雙淡色的眼睛近乎于凶狠的
看他,華林卻滿足似的眯起眼睛,看向她。
男人修長的指頭攀爬上了她的面孔,柔和的觸碰,隨著身體一並挨近的聲音
裏帶著柔和的甜膩味道,環繞著她的身體。
「我喜歡妳,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就喜歡妳。」凝視著她的眼睛,華林低聲
說道。
若素沒有移開眼睛,聽了他這一句,忽然唇角一彎,問出的話尖銳而冷酷:
「即便我根本不喜歡妳,妳和哥哥也要逼我和妳訂婚?這就是妳的喜歡嗎?」
「不不。」他搖頭,柔和的訂正她的錯誤:「即便妳毫無興趣,甚至于憎恨
我,我也要和妳結婚,是這樣的程度,這才是我的喜歡。」
細長的鳳眼眯起,華林的手指滑過她的面孔,把她面上亂發拂到耳後,眼神
柔軟。
「我啊,喜歡妳可是到了,衹要能得到妳,被妳憎恨也無所謂的地步。反正,
妳再怎麽拒絕,以寧也有辦法讓妳和我結婚,其他的什麽,我都不介意了。」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溫柔的笑著,若素卻從那雙鳳眼深處,窺探到了面前這
個微笑著的男人,那一向被優雅所覆蓋的真實內在。
野獸一樣的掠奪的真實本性。
男人的聲音繼續盤旋環繞,有若玄音。
「妳看,我就是這麽喜歡妳唷。」
「……我並不喜歡妳。」直視著那雙凝視過來的眼睛,「不,我沒有以女人
的身份喜歡過妳。」
「我知道啊。」男人依舊無所謂的微笑著,眼神眷戀,凝視著她那雙美麗的
淡色眼眸,「如果我說,妳能喜歡我最好,不喜歡我也無所謂的話……妳會覺得
安慰還是痛苦?」
「……我衹覺得為難。」若素冷靜的回答。
「說得好。」華林笑了起來,「其實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對我們而言,並
不能產生什麽畏縮的情緒,反而會覺得十分開心不是麽?因為那會更加增添狩獵
的樂趣,正如妳和任宣。」
若素安靜看了他片刻,忽然唇角一勾,她笑道:「沒錯。」
是的,對方的厭惡衹會激起她更大的熱情和興趣。
她慢慢的說道:「妳說得一點也沒錯,討厭和喜歡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界限,
人類這種生物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自信總是認為自己可以堅持愛情,拒絕誘惑,但
是實際上,習慣的力量比一切都可怕。」
她非常清楚這個道理。
「所以,我不會給妳和我任何習慣的機會。」
聽到這句,華林笑了,側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若素沒有動,她任憑華林帶著淡淡煙草氣息的親吻拂過她的嘴唇,那個親吻
了她的男人倒是被她搞的一笑,滑過的嘴唇順勢來到她的耳邊。
「6500萬港幣。」
「……什麽意思?」
「任宣的保釋金。這個不是妳在找的消息嗎?」
「……」淡色的眼睛陡然銳利起來,若素凝視他,慢慢笑開,「我真心以為
妳不願意我和他在一起的。」
「是啊,對付情敵的話,什麽樣的招數我都不認為卑鄙,想法到現在也沒有
變,但是,這個嘛,就當作我沒能和任宣在商場上光明正大一較高下的補償好了。」
他如此淡然從容的說道。
說完,他轉身離開。
拐過院門,在可以避雨的長廊上,他迎面碰到朱鶴,對方看了看他,沒說話,
衹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華林也站住腳步,唇角一勾,完全一樣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鶴看了他片刻,抱起胳膊,笑道:「妳告訴她了?保釋金的金額?」
「哎呀,是身為男人的自尊作祟呢。」華林微笑,若素點頭,和他錯身而過。
等她從自己身邊走過,華林才悠閑的轉身看向她的背影,慢悠悠的問了一句:
「那妳現在過去是做什麽呢?」
朱鶴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衹給了他一個回答:「女人的同情啊。」
華林楞了一下,隨即聳肩一笑,轉身離開。
相對于華林的「自尊」,朱鶴的「同情」實在就簡單得很多。
她見到若素之後,隨手丟給她一支手機。
衹對她說了兩句話。
「這個手機可以上網,它可以直接打到外面去,還有一格電池。大概夠妳上
二十分鐘網和打四十分鐘電話」
「我一會兒要午睡,發現手機丟了,要至少一個鐘頭。」
說完,她深深看了一眼若素,就轉身離開。
機會已經給她了,能不能抓住,怎麽抓住,就要看她自己了。
若素抓住手機,看著朱鶴離開的背影,她思索了一會兒,立刻當機立斷打開
手機。
她先快速瀏覽了一遍電話薄,果不其然在裏面找到了負責任宣這個案子的律
師的名字。
然後她奔回房間,鎖好門,拽出紙筆,把手機裏自己覺得可能會用到的電話
號碼統統記下來,想了一下,她開始計算自己需要多少錢。
不,是她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可以支配的最高額度的金錢。
保釋任宣,需要六千五百萬港幣。
六千五百萬——她的房子抵押出去,大概能拿到八百萬港幣。
珠寶首飾不好變賣,都衹能忽略不計,她自己的股票投資加上銀行存款等等,
可以讓她用這一支手機套現的,大概有九百萬港幣左右。
很好,她現在已經有一千七百萬港幣了。
然後,她所擁有的,最大的資本,就是她所擁有的東環2%的股份。
這部分折現的話,根據今天下午她看到的股價,大概是5900萬。
很好,正好是6500萬上下浮動。
這部分是她手上最值錢的資產了,但是,卻很不容易出手套現。
如果一次性出清,張以寧會立刻察覺,那麽一旦查到是她出售的股票,她接
下來的計劃就全部會被迫中止。
那麽,現在誰有能力並且有意願接受這筆燙人然而也誘人的財富?
冷靜,冷靜,冷靜。
她如此命令自己,深深吸氣,抓起面前那張寫滿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紙,快速
從上面瀏覽而過。
華林不行,朱鶴也不行,蕭羌更不行,謝移那是送上門找死……阿芙蓉?他
雖然有能力吃下,但是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是個謎。
那麽還有誰?
她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往下瀏覽,忽然,她眼神一定,就看到了一
個名字。
對——還有這個人!
這個人有能力幫助她,並且,也有可能幫助她!
圈定了這個人當作求助目標,若素看著手機,在紙張上圈出一張簡單的計劃
圖。
先打給誰,再打給誰,然後確定完畢之後再立刻通過手機上網連接上網絡,
盡快獲得金錢——慎重的確定了兩叁遍,她確認這是她現在所能排列出來的最佳
組合,深吸一口氣,撥出第一個電話。
若素掌心裏全是濕汗。
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發抖。
這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告誡完了自己這句,手機那端優雅的音樂嘎然而停,一個沉穩的男音響了起
來。
「您好,飛揚事務所的陳律師嗎?」若素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讓它不至
于發抖。等到對方確認以後,她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安……張若素,有些事
情要和您確認一下……」
用了十分鐘和陳律師確定了保釋金賬戶以及轉賬等等事宜,確認無誤,她挂
掉電話,打給了S&M俱樂部的老板,對待自己的前老板,她直接開門見山,
「老板,我是若素,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
她向老板提出把自己的房子抵押給他,快速套到八百萬現款。
她出的這個價錢是比現在的市價略低,但是要求老板立刻轉賬給她,等她到
時候脫離目前的情況,再去交割房產過戶事宜。
老實說,八百萬不是一個小數字,而且現在這種僅僅一通電話,幾乎就是空
口白話,沒得任何保證,她也沒有多少把握老板會同意。
若素在電話這邊忐忑不安,對面老板沉吟片刻,居然就爽快的答應了。
那個一直很照顧她的男人爽朗的笑著說,我相信妳,因為Ann是非常努力
認真活著的好孩子。
那一瞬間,她幾乎潸然淚下。
老板和她確定十五分鐘之後轉賬到戶,若素吸了吸鼻子,打電話給她這個計
劃裏至關重要的第叁個人——
第六十一章。
她陡然想起朱鶴午睡的習慣,心裏一跳,不禁祈禱這第叁個人沒有午睡的習
慣。
幾乎有些戰戰兢兢的按下這個號碼,響了幾聲之後,對方接聽電話,優雅動
聽的女聲悠悠笑道:「朱小姐嗎?」
通了——而且,是她要找的那個人——若素吸了一口氣,穩了一下心神,平
靜的吐出了第一句話:「薛小姐,您從現在開始,就可以錄音了。」
對方正是澳門島上的實權人物,薛家的掌家小姐薛無垢。
聽出是若素的聲音,薛無垢輕聲一笑,像是一點都不驚奇,語氣親切得仿佛
她根本就沒有出賣過若素一樣,「錄音?阿素妳在說什麽?」
「……薛小姐,您最好錄音。」若素淡淡的說,對方沉默了一下,隨即她聽
到了手機裏傳來一聲輕響,薛無垢的聲音裊裊的傳過來。
「我在錄音了喲~阿素,有什麽事情嗎?」
在回答她的問題之前,若素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薛小姐對東環的股份
是否有興趣?」
彼端的女子整整安靜了數十秒之久,過了半晌,才輕盈活潑的笑出來,「當
然是有啦~~」
微妙的未盡語氣讓人聯想無限,若素在這端唇角一彎,「那薛小姐對我手裏
的東環股份有興趣嗎?」
這回手機另外一邊的女子足足沉默了二叁分鐘,才用輕飄飄的口氣笑道:
「有又如何呢?」
「我可以全部轉讓給妳,條件是,十五分鐘之後我要看到我的賬戶裏有現金。」
這回薛無垢並沒有沉默,她輕聲笑起來,「錢倒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阿素,
妳現在真的能簽股份轉讓書給我嗎?」
「所以才讓您錄音的啊。」她也笑,然後不再逼問,留下一個空間讓薛無垢
自己思忖。
她已經拋下了莫大一個餌。
薛無垢既然也參與到了這個計劃裏,那麽她就一定可以判斷,在未來,東環
的股份將會水漲船高。
現在要是能獲得東環的股份,對她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弊的好事。
但是,以薛無垢那樣的性格,一定會立刻警覺這是不是一個陷阱,這時候若
素該做的,就不是在背後繼續推手,而是等她自己選擇。
她有把握,薛無垢一定會收購她手裏的股份的。
因為貪婪。
利潤超過30%,資本家就會為之鋌而走險,超過50%,他們就會毫不猶
豫的犯罪。
她篤定,薛無垢就是這樣的人。
過了片刻,薛無垢慢慢吐出一句話:「……為了任宣?」
她不得不承認,她身邊的人都非常聰明,簡單思考,就能猜測出她的來意。
若素沉穩的答應了一聲,話筒那邊傳來了女子柔和好聽的聲音。
「好,我答應妳,也當……向妳賠罪了。」
若素衹是嗯了一聲,剩下的,什麽都沒說。
她當然知道薛無垢所說的賠罪是什麽意思。她相信薛無垢所說的賠罪是真心
的,但是,這個賠罪是作為利益的附屬產物出現的,一樣是真心的。
薛無垢和她的兄長一樣,是真正的商人。
無意在這個時候和她糾結,給她報了賬戶,再叁確定,若素挂斷,撥打出了
第四個電話。
她第四個電話打給的是李靜。
當初她和任宣在澳門的房子就是李靜經手租賃的,備份鑰匙也在李靜手裏,
她拜托李靜回家去給她取來幾樣東西,簡單吩咐完,她挂斷,撥出了第五個電話。
接通之後,那頭是薛家外族六少爺頤指氣使又不耐煩的聲音,她笑道:「六
少爺,希望您能幫我個忙……」
吩咐完畢,得到對方的保證,若素平心靜氣的連線上網,通過手機銀行,拋
售出了自己手中所有的債券和股份。
做完了一切她能做的,她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等待十五分鐘後,決定性時刻
的到來。
結果,十五分鐘一到,她收到了律師發給她的一條短信:款項已到齊。
她衹來得及刪除這條短信,之前就不斷提醒她掂量不夠的手機,嘟嘟兩聲提
醒,手機最後的電池已經耗光。
看著迅速轉為灰黑的屏幕,若素才發覺,在打電話的時候她渾身繃緊,肌肉
到現在都幾乎是酸疼的。
幸好,幸好。
看看時間,是時候該吃中午飯了,若素整理了一下頭發,拍了拍臉,開門下
樓到主館去吃飯。
她慢慢穿過庭院,白色襯衫,黑色長裙,仿佛一衹素色蝴蝶,站在主館二樓
餐廳的窗前,張以寧高深莫測的看著向自己緩緩而來的女子,唇角倏忽就勾起一
線微笑。
他的手機適響起,張以寧看了一眼號碼,好整以暇的接起,薛無垢柔和動聽
的聲音就慢慢飄了出來。
「有一件事我要和張總您說……」
他安靜聽著,不時應上一聲,最後輕聲和手機彼端的女子道謝,挂斷之後,
張以寧用握著手機的那衹手輕輕碰了碰額頭,笑了起來。
等到交易結束之後才「想起來」應該和他打聲招呼嗎?如果他沒什麽表示,
東環百分之二的股份穩穩收歸囊中,如果他表示不豫,那麽立刻倒手把股份轉讓
到他手裏,他和若素便一人欠了一個人情給她,好精的算盤,好順的主意,嘖嘖,
怪不得薛家這幾年在她的手下越發風生水起。
心下轉著這樣不無嘲諷的唸頭,張以寧笑著轉頭看向身旁的朱鶴,不經意似
的問了一句,「妳的手機丟在哪裏了?」
朱鶴微笑,毫無破綻,「不知道。知道丟在哪裏了。就不是丟了啊。」
「丟掉了啊……」張以寧若有所思的低低道。
朱鶴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睫,「……薛小姐那邊……」
張以寧把手裏的手機向她攤開,外屏上仿佛天空裏的星星一般顏色的,是正
在閃爍走動的時間,男人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厚純良,「我並沒有開機啊,所以,
沒接到什麽電話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朱鶴盯著那個不斷閃爍時間,在它主人嘴裏號稱「關機」的手機,看了片刻,
視線上轉,對上張以寧溫厚微笑:「……這可不像妳的風格。」
「啊啊,為了獎勵她小小的努力罷了。」
「……妳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在這件事情上。」朱鶴搖搖頭,重新看向他,
男人臉上的微笑越發溫厚起來。
張以寧衹略略勾了一下唇角。
「我說過,衹要任宣能站在我的面前,足夠強,我就承認他,這個要求並不
難,不是麽?」溫和的言辭下的真意是,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就沒有任何
抗爭的資本了。
這句省略的話,朱鶴非常清楚的了解。
她沉默,張以寧瞥她一眼,伸手挽起她,轉身向餐廳而去。
暴風雨的結尾即將到來——
10月12號,任宣案第二次開庭,這次是非常重要的審判,控辯雙方交替
出示證據,任宣對其中主要指控,尤其是涉嫌對薛家的欺詐,供認不諱。
10月22號,第叁次庭審,辯方提出所謂涉嫌欺詐是整個ZS作為,任宣
量刑應該予以減輕考量,任宣當庭作證,整個監察部和前策劃開發部都未曾參與
到欺詐之中。
11月28號,第四次庭審,法官當庭裁定任宣有罪,處以四年徒刑,並且
終身禁止他再參與任何形式的金融行為,任宣表示放棄上訴機會,律師隨即提出
保釋要求,被判支付6500萬港幣的保釋金,律師在二個半小時後當庭支付。
12月1號,任宣予以開釋,他由此成為本城最高保釋金的紀錄保持著。
緊接著,12月15號,華林與若素訂婚宴席開幕——
而在這期間,保釋回家的任宣安安分分的待著,不出現不折騰不尋找,似乎,
已經完全放棄了若素。
而那個即將戴上訂婚戒指的女子,微笑淡然,從容鎮定。
站在她的身側,即將成為他未婚夫的男人和她的兄長交換著這樣的對話。
「……她放棄了嗎?」兄長問。
「不,沒有,她不會放棄。她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即便手腳都被捆綁住,她
也會用自己的牙齒咬斷對方的喉嚨。我所愛的,亦是這點。」未來的未婚夫淡淡
回答,然後微笑,反問:「妳不是也這樣期待著嗎,關于她的反抗。」
「啊,難道不是很清楚的嗎?她衹有訂婚宴這個機會了。」未婚夫回以優雅
微笑,耳邊黑發之中血色流光飛舞。
「所以啊,我想看,他們到底能走到如何。」
談話結束,兩個男人相對而笑,背轉身去,眼中各自是自己算計。
她亦不例外。
若素從沒想過在訂婚宴這檔子事兒上和自己的兄長有任何違逆,她相信,張
以寧絕對能做得到不用她到場就簽下結婚協議。
她也一點兒不懷疑,華林把生米做成熟飯,以及讓熟飯再也跑不掉的本事—
—而她更加不懷疑自己兄長促成這件事的決心。
現在明顯敵強我弱,硬出頭衹會讓自己難辦。
她非常了解這一點。
第六十二章
訂婚宴現場定在了本城張家大宅,在婚宴當天清晨,一行人才回到本城。
若素那叁衹心肝寶貝之前就被張以寧暫時寄放在了寵物店,李靜去處理房子
的時候,被她拜托,特意帶回了本城,今天一大早知道她要回來,李靜特地把叁
衹女王送回來。
被張以寧特意囑咐過的保全人員把叁衹狗身上的繩子和項圈都收走了,才帶
它們去見若素。
大老遠,豌豆黃就聞到了久違的主人的味道,小東西被繩子套著就用力立起
前爪,很凄慘的厲聲叫著,繩子一鬆,就向若素的方向飛奔而去。
月餅剛開始還愣頭愣腦的看了看,一看到豌豆黃一邊叫著一邊飛奔上樓,它
也開始奮爪狂奔,結果安安靜靜小心翼翼走上去的衹有糯米糕。
豌豆黃剛跑上樓,就被聽到聲音跑出來的若素抱在懷裏,小東西委屈得要死
要活,兩衹大耳朵朝後壓得幾乎要碰到脖子,一頭撞到她懷裏死蹭,爪子用力張
開,巴在若素身上,叫得就給別人切了它狗腿一樣委屈又難過。
若素手忙腳亂的安慰豌豆黃,還得小心它那完全張開的爪子朝自己臉上毀容
性招呼的時候,月餅也一頭撞了過來,足足叁十斤的肥狗把蹲在地上的若素撞得
一個趔趄,就在這時候,一股臊臭的味道滲了出來,身旁一直跟著她的一個女侍
楞了一下,慘叫了一聲,「呀,它尿了!」
——豌豆黃因為太激動,失禁了。
女侍一臉為難的抱起了掙扎不休的豌豆黃去洗手間,若素抱起逮哪兒舔哪兒
的月餅走到屋裏,伴隨著她的腳步,剛上來的糯米糕氣定神閑的跟在她腿邊,進
了房間。
看到久違的主人,糯米糕沒有象兩衹小狗一樣激動,低低的從喉嚨裏嗚咽了
一聲,用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若素伸向它的指尖,兩衹雪白的耳朵向後動了動,
它微微張開嘴,含住了若素的指頭,若素眨眨眼,忽然神色一斂——隨著糯米糕
的舌頭一起碰到她指頭的,還有另外一個東西。
她立刻不動聲色的迅速收起了那樣東西,用糯米糕當遮掩,在一個就算有人
忽然推門進來也看不到的角度,看向了手心裏那個被糯米糕銜著,一直送到她手
裏的東西。
是一個小小的封成長條形的蠟丸,裏面是一張字條,若素迅速看完,眼睛裏
浮現起一絲堅毅。
「謝謝。」她對雪白的糯米糕低聲說道,彎腰抱住了她,本來被她抱在懷裏
的月餅掙扎著攀上她的肩頭,糯米糕聽了主人的道謝,微微側過頭,漆黑的眼睛
濕潤而溫和,它小小聲的嗚了一聲,舔了舔她的指頭,就舒服的把頭靠在了她的
臂彎上。
狗狗的體溫,讓她此刻無比安心。
「會成功的……」她輕聲這麽說。
這次的訂婚宴排場相當華麗,定在本城張家的本宅,所以請了專門的保安公
司不算,因為邀請的賓客裏政要無數,警署也不安寧,絲毫不敢大意,派了便衣
場內場外的巡視,唯恐出個意外,可真擔待不起了。
而這個戒備森嚴的會場,是若素和任宣唯一的機會。
但這個機會又幾乎是絕望的。
所有進出人員衹能依靠請柬,一張請柬一個人,而且必須要和請柬上的人名
對應得上,任任宣怎樣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混進會場。
所以,妳們要怎麽辦呢?
張以寧非常悠閑的這樣想著。
婚宴定在晚八點,七點半左右,就逐漸有人來了。
華林和張以寧以及朱鶴在門口迎接重要的賓客,若素則處于種種考量沒有讓
她拋頭露面,這次也發了請柬給薛無垢和薛家的六少爺,兩個人七點五十一起到
的,被華林招呼進去。
薛家六少爺很不巧前陣子玩太high了折了腰,今天是坐在輪椅上過來的,
隨侍的是個風韻猶存年紀蠻大的女醫師,胯扭得都快掉下來。
朱鶴看了一眼女醫師腳下那仿佛高蹺一般的厚底坡跟鞋,在心裏感嘆了一句:
這六少爺年紀不大,沒想到居然這麽重口……
張以寧的一生,接觸過的人裏,向來都是男人妖孽在外,女人妖孽在內,就
很少見這麽妖孽于外的女人,他先盯著鞋跟看了好幾眼,再嘆為觀止的看了好幾
眼女醫師,戳戳身邊朱鶴,小聲道:「妳看,這個女醫師長得跟若素有點像呢。」
朱鶴聞言張望了幾眼,奈何人家留給她的是個後腦勺,她回想了一下,確實
覺得剛才照面過的那個女人確實長得和若素有點像,仔細說起來,如果把鞋子去
掉,身量也仿佛。
呃……這麽說起來,薛家六少爺對若素懷有那啥啥不可告人的心意這個傳言
也許……是真的?
那麽,那個六少爺被若素調教爽了的傳聞……也……是真的?
偷眼看了一下張以寧,稍微想象了一下張以寧知道之後的後果……即便是朱
鶴也渾身惡寒了一下。
立刻打消掉這個可怕的唸頭,朱鶴抓著張以寧和薛無垢寒暄了幾句,就去繼
續招呼客人。
現在還沒到時間,正廳裏沒人,倒是兩邊的偏廳裏熱烈展開了交際,薛家掌
家小姐帶著六少爺一過去,立刻就有人圍上來寒暄,就在這時,有侍女下來通知,
說若素請六少爺上去。
六少爺看了一眼薛無垢,掌管整個薛家的女人點點頭,六少爺和醫師就跟著
女侍上樓,到了若素的休息間,兩個人進來就關上了門,女侍試探著輕輕敲了一
下門,就被裏面若素一聲妳等著就好,攔在了外面。
而屋子裏面的情況則是,在關上門的一瞬間,風騷的女醫師進來的第一個動
作就是——脫衣服。
而那個號稱扭了腰沒法走路的六少爺極其敏捷的「蹭」一聲從輪椅上彈了起
來,抓過輪椅下面暗格裏的醫藥箱遞過去,然後就眼睛濕潤眼巴巴的看著若素。
若素接過來一看,偽裝成藥箱的化妝箱向兩邊滑開,特殊化妝用具全部陳列
其中。
迅速查看一下,她摸了摸蹭過來的六少爺的腦袋,說了聲好乖,對方就樂顛
顛的滾到隔壁慢慢回味嘉獎去了。
安置好化妝箱,若素一邊解著襯衫扣子一邊回頭,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具肌
理緊湊結實,線條優雅的男性軀體。
肌膚的光澤,優雅的線條,以至于每一次起伏,都是她的手指嘴唇和肌膚所
熟悉品嘗過的,扯下的假發套下,是銀色的頭發。
赤裸著身體,把衣服丟到她手上讓她換上,男人一邊扯著臉上的特殊化妝用
的肌膚貼膜,一邊好笑的看著她,從雙唇間滑出的聲音慵懶黏膩,「Girl,
我知道我身材美好,不過以後妳有得是看的時間,所以,現在我們先把正事解決
掉,OK?」
這樣笑著說話的,衹有任宣,再無旁人。
說著,他去拿輪椅暗格裏的衣服,在走過若素身旁的時候,被那個女子狠狠
的用力擁抱了一下。
熨帖上他肌膚的,同樣是所熟知的,女子溫度略低而柔軟的肌膚觸感。
非常想就在這個時候把她擁抱在懷裏,但是,有別的事要做。
若素也非常清楚這一點,一個緊得幾乎窒息的擁抱之後,她鬆手,兩個人相
背而立,投入到彼此的工作中。
穿好衣服,若素換上任宣穿來的坡跟鞋,結果一腳踏下去,本來以為該踏上
的部分卻沒踩到鞋底,一路向下,差點扭了腳,任宣在那邊剛把褲子穿上,轉頭
看她一臉困惑,笑了一聲,半跪在她腳下,手勢輕巧的幫她把鞋子脫下來,笑道:
「這是有機關的,看上去跟很高,其實是平跟,不然我這身高可瞞不過去。」
他說著的時候,手底下一點不滿,在鞋子上輕輕按了幾下,一陣彈簧響,他
握住若素的腳踝,小心又輕巧的為她穿上了鞋子。
若素安靜的看著半跪在她腳下,正認真為她穿上鞋子的男人。
忽然就有一種感覺,他和她必能攜手白頭,不畏懼一切艱難。
調整好的鞋子穿起來高度大小正好,站起來和之前任宣進來的個字一樣,若
素滿意的走了幾步試了試平衡感,任宣已經快手快腳的準備好了化妝用具,等若
素一坐下,立刻給她圍上桌布,開始在她臉上塗抹。
中間若素擔心的問了一句,妳真能搞定嗎?任狐狸哼笑,九條尾巴得意的甩
成電風扇態,說妳小看我了吧小看我了吧,我被放出來到現在就研究這一個妝來
著,對著按著妳的臉做出來的模特畫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再說,本來就是
以妳為模特研究出來的特殊妝面,放心,搞定很容易。
好在任宣向來吹牛也衹吹二分,大概四十五分鐘之後,鏡子裏呈現的臉,就
和剛才走進來的任宣的臉看起來一模一樣了。
端詳了一下她的妝面,確認沒有問題,任宣把她一推,轉過頭去叫六少爺,
然後在六少爺出來之前轉過頭來跟她說,記得胯扭的用力一點哦==+若素衹覺
得頭上黑線刷刷的一排一排往下掉。
出門之前,任宣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輕呢喃,「……很想吻妳。」
但是不行,她臉上現在有妝容,親吻一下,就可能輸掉這場賭局。
他們在此時接吻亦是奢侈。
回頭回他一個微笑,若素轉身而出。
門扉在他面上掩闔。
銀發的男人退回到座位上,臉上面對若素時候溫柔的表情退去,他悠閑交疊
雙腿,修長指頭攏住膝蓋,等待著屬于自己的舞臺,在片刻之後啟幕——現在一
切都按照著他借助糯米糕傳遞給若素的計劃進行,毫無偏差。
第六十叁章
在關上那扇休息室的門,向樓下走去的時候,隨著和戀人漸行漸遠,若素由
衷的感覺到,身體的內部開始有了一種騷動一般的情緒。
短短幾秒,從背離的第一步起,心跳就變得劇烈,每遠離戀人一步,胸腔裏
的搏動就越發劇烈,最後就有若燒灼了一般,開始疼痛蔓延。
若素幾乎以為再這樣下去,心早晚會從腔子裏吐出來,結果,踏下樓的一瞬
間,一切又都如同惶急起來時候一樣,毫無預兆,安靜了下來。
那是一種踏入了自己的戰場一般的覺悟。
任宣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接下來,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非成敗,都在看她。
依照那個男人的性格,穿著這套褲裝,他會以怎樣的姿態和神情走進來呢?
隨著前進的步伐,關于那個男人的一切就慢慢從心底蔓生了上來。
他是那樣笑著的,對,然後會經常挂上這樣的一個表情……
隨著記憶裏呈現的關于任宣的一切,她慢慢調整自己的姿態,結果,當到達
電梯口的時候,六少爺正要回頭囑咐她幾句,看到她的時候陡然楞了一下。
——他居然沒有辦法立刻分清身後站立著的人到底是若素還是任宣。
然後那個戴著黑色假發的女子對他微笑了一下——純然任宣式的,微妙而準
確的拿捏到了他扮成女子應該有的樣子,將他推入了電梯之中。
趕下去的時候,六少爺找來一個侍者吩咐了一句,說自己忽然腰疼得非常厲
害,要先回去,侍者立刻去通知,過了一分鐘左右,華林向這邊快步走來。
眼睛裏映出華林身影的一瞬間,若素本來平復了的心跳又陡然漏一拍,她下
意識的攥緊了手裏冰涼的金屬。
幸好華林沒有正眼看她,就顧著問六少爺的狀況,六少爺擠眉攢眼的,裝疼
裝得十分象,華林當機立斷,吩咐送六少爺去醫院。
接到華林的指令,若素就推著六少爺的輪椅急走而去,臉上一片半真半假的
惶急。
推著輪椅從張以寧和朱鶴面前經過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點僵硬,差點一腳
踏到了自己寬大的褲腿。
就在她經過張以寧身邊的時候,張以寧忽然叫住了她,「稍等一下——」
這四個字一出口,一剎那,若素腦子裏轟的一聲,直覺的覺得是自己被發現
了,她停在了張以寧面前,看著那個溫雅男子嘴唇張闔,說了一句什麽,她覺得
自己應該聽到了,但是腦子裏渾噩一片,不能分辨那些個字句之間到底是什麽,
就是不住的拼命點頭。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還是不對,就看到張以寧臉上浮現了一線滿意的神
色,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
逃出來了!
腦海裏浮現出了現在這麽說還為時尚早的一句話,但是不知怎的,從張以寧
視線裏逃脫的一瞬間,若素心裏就非常明確的知道,安全了。
這是一種直覺。
她過于專注的推著六少爺的輪椅向大門外疾步快走,沒有注意到自己和一名
身材修長的男子翩然擦身而過,也不知道自己正和一場風波擦身而過。
張以寧對于從自己面前走過的,這個「長得和自己妹妹有點象的醫師」也就
多看了幾眼,盡了主人的義務叮囑過後也就放人了,倒是他身邊的朱鶴下意識的
對那道遠去身影多看了幾眼。
總覺得……有點微妙的在意。
就在她下意識的想要叫住若素的時候,那個和若素擦身而過的男子,席卷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她生命中持久而綿長,永恒的痛楚。
白色襯衫,黑色風衣,漆黑的頭發,有著精致美貌的青年,臂彎裏一抱鮮紅
如血的玫瑰。
剎那須臾,他和她之間便衹有了彼此。
謝移。
謝移謝移謝移……她默默在心裏唸了無數遍他的名字,看著他含笑而來,在
自己面前站定,那樣溫柔笑意,和遙遠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朱鶴下意識的伸手,想在身側撈到些什麽——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握住什
麽,結果輕輕握住的,是身邊男人及時伸過來的手指。
溫度正好,觸到她掌心深處。
于是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她輕輕反握張以寧的手指,綻開笑顏如花,向
對方頷首為禮。
走到她面前,站定,謝移把手裏的花遞向她,在她伸出手的剎那,抓住了她
的手腕。
朱鶴沒有動,衹看到那個男人握著她的手輕輕吻上。
落在手背上的嘴唇觸感,柔軟冰涼。
沿著手背一線,男人的聲音攀爬而上,如無形的線,纏繞反復。
他對她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他都一定會回來,從張以寧的身邊,帶走她。
嘴唇離開她手背的時候,謝移笑意溫柔清淺。
妳是我的女神,從來都是。
他遞給她小小一把保險櫃鑰匙,眼神平靜。
「謝移欠妳的,這次,也已還清。」
本來就屬于妳的,今日,交還到妳的手上。
說完,他挑釁一般看向朱鶴身旁的張以寧,微微抬高了下頜,猶如大型貓科
猛獸優雅的示威。
總有一天,我會帶回她。謝移無聲向張以寧如此表示,而那個穩重溫雅的男
子對于他的挑釁,衹是微微一笑,仿如深海,將他所有的敵意全部包容。
我不會給妳這個機會的。
張以寧微笑著回敬。
謝移凝視他片刻,笑起來,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朱鶴,他禮貌頷首,轉身而去。
望著那個離去男人修長背影,朱鶴楞了一楞,轉頭下意識的看向張以寧,後
者對她溫和微笑,拍拍她的背,說幫我上樓去看一看阿素,也該下來了。
朱鶴點頭,飛快的走去,手裏緊緊握著謝移交還給她,冰冷的鑰匙。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會號啕大哭,但是,她衹是挺直了脊背,眼睛裏
幹涸而沒有一點濕潤的痕跡。
她已然不是當年的朱鶴。
在這一刻,她無比深刻的如此認知。
為了緩和心情,她是從樓梯上去,剛接近樓上的休息室,忽然就聽到門裏一
聲巨響!
在她之前,華林上去來接若素,那麽,現在是怎麽回事?
朱鶴衹楞了一下,就立刻向休息室飛奔而去——
被張以寧放行,若素得了特赦一樣飛速推著六少爺出了門,上了六少爺自己
準備的車,若素立刻虛脫一樣癱在了座位上,這時候空蕩蕩的腦子裏才慢慢回過
味來張以寧說了什麽:他囑咐她,到了醫院立刻通知這邊,六少爺的情況。
想明白了原來是這句,若素更加虛脫一樣癱在了前座上,手掩上眼,低低笑
了起來。
她真是的……
汽車向機場一路飛奔,一直窩在車裏的李靜把若素拜托她從房子裏拿出來的
身份證護照之類的東西交給她,還有一張寫著電子機票信息的紙條。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機票,李靜解釋到,說是任宣安排的,任宣怕張以寧發現
了若素不在之後立刻去機場逮人,讓她先走。
她並不是個愚蠢到會說出狗血電視劇裏「不不,我要和妳一起走」這樣臺詞
的女人,所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開始自顧自的在車裏卸好了妝。
然而,心底還是有一點微微的惶恐惆悵。
被禁錮到今天、看著戀人被陷害入獄而毫無反抗能力、對于這個計劃的擔心,
種種強行被壓抑下來的不安,終于在此刻爆發開來。
把假發之類的東西都踢到腳邊,她捏著那張紙條,整個人蜷縮在後座,把頭
埋在膝蓋,一雙眼看著車前方不時閃過的關于這個城市燈光霓虹的流光溢彩,覺
得整個人是熱的,卻又從心裏向外的冷。
又亢奮又萎靡,又高興又惆悵——這樣復雜,矛盾,就是她現在的心境。
高速行駛的汽車裏,這妖嬈嫵媚的城市被逐漸拋諸腦後,而那個現在還身陷
在深宅大院裏的戀人,也越行越遠。
我會好好的,那麽,請妳一定也要好好的。
到達機場的女子,回身轉望來路,如此虔誠的祈禱。
任宣百無聊賴的坐在休息室裏,等一會兒正主上門。
隨手抓了個旁邊桌子上擺放的蘋果,他上上下下的拋著,唇角含笑,等待下
一個推開門進來的人。
會是誰呢?
張以寧?朱鶴?或者是……華林?
等了一會兒,有人禮貌敲門,傳過來的聲音柔和好聽,「阿素?準備好了嗎?」
銀色劉海下黑色的眼睛優雅眯起。
是華林。
想象了一下片刻之後的場景,任宣唇角不禁泛起一線輕笑,他抓住手裏的蘋
果結結實實啃了一口,揚聲道:「請進。」
外面沉默了大概一秒,隨即華林推門而入,在他進門的時候,先掃了一眼任
宣,再極快的掃視了室內一周,沒有發現若素之後,華林心下立刻了然——若素
已經逃了。
這段期間衹有六少爺上來看過若素,而在看完若素之後立刻離開,稍微一聯
想就能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
華林當機立斷,根本不和任宣廢話,轉身就朝外走去。
第六十四章
華林當機立斷,根本不和任宣廢話,轉身就朝外走去。
非常好,立刻出去追人不和他唧唧歪歪,明智的選擇。
任宣面不改色的在心裏為華林叫好,卻聽到門吱呀一聲響,那個剛才還被他
誇獎明智的男人轉身折返,走到他面前。
在華林走過來的時候,任宣還有餘裕對他充滿挑釁的一笑,然而當那個男人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笑不出來了——華林毫不猶豫,一拳直接揍向了他的臉。
就算防備也防備不了的任宣毫無抵抗能力的被一拳揍翻在地,椅子帶著後面
桌子櫃子和上面盤子杯子,轟隆隆的響成一片,任宣跌在一片碎片裏,本能撐著
地面的手掌上傳上來一陣潮濕黏膩。
大概是一下子撐到碎片上了,弄破了吧。
無所謂的想著,任宣眯起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
華林秀麗的面容上沒有一點表情,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任宣,嘴唇抿著,身上
散發出來的氣息透露著一種冰冷而近乎暴戾的氣息。
任宣慢慢撐著身體站起來,才感覺到嘴裏也是一股苦澀,張嘴一吐,連著一
大口血沫吐出來的,還有一顆牙。
唔,幸好不是門牙,這是唯一的慶幸吧……
任宣甩了甩手,看著華林,臉上似笑非笑。
「……說真的,張以寧也就罷了,我可不認為我有任何被妳揍的理由啊。」
說完這一句,任宣立刻一拳揍了回去。
華林略一側頭,利落躲開,腳下一勾,一拳結結實實揍在了任宣的肚子上,
任宣疼得一齜牙,被上半身一蜷的當兒,華林毫不客氣的一抬腳,膝蓋頂在他胸
口,任宣整個人就被蹬了出去,撞到更衣室的門上,轟然巨響,陷了進去,落在
一堆繽紛多彩的禮服之中,立刻就嘔了出來。
這幾下完全不能平息華林的憤怒,他大踏步的走過去,抓起任宣的領子,對
著他現在勉強還稱得上完好的另外半張臉正要揮拳下去的時候,大門被碰的甩開,
朱鶴急衝衝的衝了進來——房間裏臺風過境一般的慘景讓若素楞了一愣,一轉眼
看到華林和被華林拖在手裏的任宣,她瞪大眼睛,隨即猜到了來龍去脈,就在這
時,抓著已經完全不能反抗的任宣的領子,有著秀麗美貌的青年對著年輕的女子
眯起了一雙本就狹長優雅的眼睛,漆黑筆直的鬢發裏若隱若現的血色流光配著他
勾起的唇角,忽然就有了一種殘酷的美感。
他輕笑著說:「朱鶴,能麻煩妳過一會再進來嗎?」
「……我過一會兒再進來,他命就該交代了吧?」
看著滿地鮮血和在華林手裏連血帶胃液一起嘔吐的任宣,朱鶴十分相信,如
果不是自己聽到巨響衝進來,任宣再過一會兒能不能完整真是個謎……
朱鶴皺眉,撥了手機叫張以寧上來,華林嘖了一聲,把任宣丟了下去,任宣
一接觸到地面,立刻扶著地面大吐特吐,吐了好一會兒,才止住,隨便從身旁被
他撞倒的禮服裏揀了一塊掉下來不知道的什麽配件,擦了一下嘴,抬頭看向華林
和朱鶴的時候,臉色雖然蒼白,但是卻笑得沒臉沒皮的無所謂。
「啊咧,如果是這幾拳能讓妳打消對若素的唸頭,我其實不介意的。」
他這話剛一出口,臉上還噙著無比溫柔的微笑,華林抬腳就向他胸口踢了過
去,他現在根本動都很難,就下意識的側頭閃過了臉,也幸虧朱鶴手疾眼快,一
把拽住華林死命向後拖去,這一腳從任宣腿邊掃了過去,一腳踢倒了一個旁邊一
個櫃子。
很好,這一腳要是踢實了,任宣立刻能變狐狸皮。
朱鶴幾乎是用整個體重吊在華林手臂上,尖叫著妳冷靜之類在這種場景下完
全沒有任何作用的話,然後兩個人對面的倒地狐狸繼續不知死活的繼續挑釁。
「好吧,就當補償妳被人甩了好了。」狐狸大爺一副我很溫柔我很善解人意
的表情,華林側了側頭,臉上綻放的微笑越發透出一股純真冷酷味道,拖著朱鶴
就向前走,起腳就要踹,剛一抬腳,一個溫雅男音喝道:「華林,住手!」
張以寧的聲音。
華林楞了一下,停手,向門口看去,急匆匆跑來的張以寧擰著眉頭看著屋內
一片狼藉,扶著旁邊墻面顫巍巍慢慢一點點蹭起來的任宣在張以寧掃向自己的時
候,心情很好的「嗨」了一聲,揮舞爪子示意。
心裏覺得就照任宣這表現,自己要是華林,也得揍他個生活不能自理,張以
寧跑過來抓住華林向後拖,這次華林沒有反抗,被他按到了沒有被波及到的一張
沙發座上,華林順從的坐下,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的任宣。
任宣終于完全站穩,他晃了晃亂糟糟的腦袋,就對面前的叁個人露出了一個
肆意妄為懶洋洋的笑容。
「嗨,張總,您說過吧,要我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到妳面前,對不對?」
微笑,銀發下的面龐雖然半邊高高的腫了起來,但是那雙眼睛裏透出來的光
彩卻異常堅定。
哪,我已經站到妳面前了,妳要求的事情我已做到。
筆直的看向張以寧的眼睛裏,傳遞著這樣毫不畏懼的眼神。
我可以讓她幸福和我自己都,非常的幸福。
比起妳能給她的幸福,要真實無數倍的幸福。
是僅衹有我所能給她的幸福。
和任宣對視了片刻,張以寧慢慢的微笑起來,他看了看華林,後者臉上那種
令人生畏的冷酷微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空白。
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華林面無表情的抬眼看他,然後慢慢垂下眼。
張以寧在心裏輕輕嘆氣,知道華林在此次的對陣裏,已經認輸了。
不過,今天這場,確實漂亮。
就連張以寧也不得不如此承認。
若素現在恐怕已經上了飛機,他們又不能把任宣扣在這裏,簡言之,暫時他
們什麽辦法都沒有。
做得實在很不錯。
他對對面的銀發青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妳贏了。」
任宣咧嘴笑了起來,打了聲招呼,在之前就被關起來的叁衹狗在糯米糕的帶
領下破開隔壁的房門跳了出來,任宣彎腰撈起豌豆黃,招呼了一聲,一人叁犬慢
慢搖搖晃晃的向門口走去,他噝噝的吸著氣,然後在經過門口的時候,轉頭看向
門內的叁人。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于譏誚的表情、「對了,這次關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會向任何人追究,就當是……我送給張家的聘禮吧。」
說完,他揚長而去,衹留下了一個向身後搖了搖手的背影。
在他回頭這麽說的一瞬,華林的眼神冷冷一閃,慢慢吐出一句話:「……就
該讓他死在牢裏才對。」
張以寧沒有說話,衹是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問了一句:「……妳要放
棄嗎?」
「……不。」華林低低的說,秀麗容顏上一線森冷。「我不會放棄的。」
有了戀人又怎麽樣,結婚了又怎麽樣,完全不成為他的障礙。
說罷,華林無聲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我真心的覺得他們不如3P去算了。」朱鶴望著決然的程度絲毫不下
于任宣的華林的背影,吐出了一句話。
好吧,雖然真的3P了,任宣會比較可憐一點就是了……
怎麽說呢……這算是執唸麽?
張以寧聽了她的話,頓了頓,問道:「……什麽是3P?」
朱鶴腳下一滑,抬頭看他,張以寧一臉無辜,她衹覺得一口鮮血憋在胸口,
她眨眨眼,張以寧眨眨眼,她最後衹能悲憤的拍拍他的肩,說:「……算了,妳
忽略這個問題吧。」
抓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張以寧看著她,然後伸手,緊緊擁抱住了她。
把她抱在懷裏的男人,呼吸之間,有著一種惆悵而寂寞的節奏。
因為,那個等于是他一手養大的女子,終于脫離了他的庇護吧。
哪,他本來因該可以做一個好父親的。
朱鶴忽然就覺得眼角酸澀。
「……還有我呢……」她低聲說,抱緊了他。
是啊,他還有她,她也還有他。
這便是,幸運了。
頂著一張腫起來老高的臉,帶著叁條狗,任宣旁若無人的從大宅裏踱了出去,
這時候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衣香鬢影名流雲集之間,不少人認出了這個身穿寬
鬆休閑襯衫,吊兒郎當晃晃悠悠一身狼狽朝外走的男人正是任宣,立刻,細小而
有節制的喧嘩便如同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呀呀,這也算是找給張以寧的麻煩了。
任宣惡意的如此想著,一瘸一拐的出了大門,抬手叫了輛出租車,把叁衹狗
塞到後座,就朝機場而去。
不管前排的司機拼命從後視鏡裏向後窺探的眼神,任宣齜牙咧嘴的把半張腫
起來老高的臉貼在玻璃上,總算覺得舒服了一些,插在口袋裏的指頭默默撥弄著
褲袋裏幾張卡片。
——這就是現在的他所有的財產了。
他被禁止,終生不能再參與他熱愛並且為之傾注了全部心力的職業。他的戀
人為了他,傾家蕩產——他們為之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終于,能在一起了。
即便現在已分文不名,任宣依然滿足的發出喟嘆。
他的前方透過玻璃滲進來的,是優雅霓虹,流光溢彩。
任宣慢慢幸福的閉上了眼睛。
前方有若素在等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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