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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神都 (序-82章完) 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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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五十六章)危機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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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五十六章)危機籠罩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2卅07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0773

  ***********************************

新年之前可算更新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文章最後放了個有意思的玩意兒,給大家樂呵一下。

  ***********************************
               五十六章


  初邪對我的态度延續着之前的不瘟不火,我也沒有再繼續嘗試讓我心堵的交
流。


  她重啓了她的回憶,然後把我這個不速之客從自己的感情中剔了出去。我忍
不住想,也許這對初邪是一件好事。


  沒了我之後,就沒有什麽橫亘在她曾經喜歡的人前面了。很多原本沒有可能
的事情都會變得順理成章,我隻能看着她一點一點的走遠。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一天她會恢複力量和記憶,然後把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變
成一場滑稽的喜劇。隻希望在這之前,她不會和燃墟發生什麽。


  抱着這種想法的我就好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孩子,爲了得到一件東西而思索着
各種無聊又無力的法子,這讓我對自己感到厭惡。不過被這種感覺占據也不是第
一次了,所以我并沒有打算放棄。


  爲了清空腦袋裏的負面情緒,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一直到處亂轉。有的時候
會像之前一樣在車頂上空想,有的時候則會下到遷徙的平民之中百無聊賴的走上
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我發現了一個令人意外的事實,在以這兩艘懸浮飛艇爲核心的
遷徙隊伍中,除卻初邪之外,我的銜階是最高的。爲了保護初邪的安全,我幾乎
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房間,所以整個隊伍令行禁止的權力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屬于反抗軍的戰士有三百人上下,反抗軍旗下後勤人員的數量大概是兩千。


  這些人由上至下全面控制着随隊的難民,高達十數層的懸浮飛艇就如同新人
類之中的權力,階層分明。


  當隊伍遠離了黑城基地,又遙遙難及前軍的時候,我手中的權力在一瞬間到
達了我從沒有掌控過的程度。


  我的一句話,或許能夠決定這幾萬人的生死。這種權力在握的感覺有種說不
上來的奇異。雖然不能說不好,但總歸有種令人不安的感覺。由于怕做錯事,所
以幹脆什麽都不做,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态。


  我們在行進了五天之後到達了第一個基地A- 02。A- 02已經人去城空,
這個基地對我們唯一的意義就是水源了。我們用半天的時間補充了生活和工業用
水,然後繼續上路。


  我們穿過一個接一個由舊反抗軍用生命構建的聚居地,不斷前進着,慢慢的
接近了我曾經作爲支援部隊指揮官最後戰鬥過的地方。


  D- 08前進據點。


  那個地方發生過不少事情,那些事情我的回憶中從來沒有淡去過。然而那些
回憶中并沒有什麽美好的東西,所以我并不喜歡去挖掘它們。


  我們繼續前行,然後在距離D- 08大概一百多公裏的地方,一片岩丘林立
的荒野,我看到了令人心顫的景象。


  當時我正站在飛艇上面自顧自的研習刀術,阿傑他們在不遠處跟龍雀做着基
礎練習,而小貓和洛奇則呆在我的另一側百無聊賴的打發時間。飛艇周圍嘈雜的
人聲不易察覺的安靜了下來,接着是艾琳娜發出的一聲驚訝的歎息引起了所有人
的注意。


  這片岩丘我曾經來過,十多米高的枯黃色岩石如林木一般從地上拔起,走在
其間能感覺到兩旁的岩樹像叢林一般向自己壓迫過來。而現在,枯黃色的岩丘上
多出了新的顔色。


  密密麻麻的屍體被高高的釘在岩壁之上,遠遠看去仿佛聖誕裝飾品。那些屍
體已經風幹了,萎縮的牙龈和雙頰褪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他們被什麽東西當胸穿
過,搖搖晃晃的挂在人們的頭頂,失去了生命力的四肢随着風不斷摩擦在石頭上,
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


  數量太多了,多的讓人頭皮發麻。這些人的屍體連綿不斷的遍布在每一塊碩
大的岩丘上,和岩石本身的顔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早已經幹涸的血液在這些屍
體的身下塗抹着痕迹,像是破碎的黑色旗幟。


  我第一想到的是裏奧雷特,然而前面的隊伍完全沒有類似的情報傳遞過來,
說明我的這個猜想并不成立。如此想來的話,這一切都是人類自己做的。


  我感到了一股極端的憤怒和失望。新人類曆盡堅信才踏上了回歸的道路,而
在這條道路上我們所做的第一件值得記入史冊的事情,就是一場自相屠戮和殘暴
展覽。


  一千人?兩千人?我根本就數不清挂在岩壁上的屍體的數量。我想不出是誰
做的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麽在做完這件事情之後還要大費周章的把死者
的屍體釘在高處。


  先是驚訝,然後是憤怒,緊接着是疑惑。但是當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
我又覺得事情可能沒有我想象的這麽簡單。


  或許這些人是違背了反抗軍條例的罪人?他們都是罪有應得?


  可是這種數量……這種手段……我實在是難以想象事情的真相。唯一能夠弄
清内心疑惑的辦法就是親自去前面查個清楚。


  初邪就是這麽想的。


  車隊繼續在岩谷中穿行着,青年們在一旁竊竊私語,而随隊的難民保持着一
種詭異的寂靜。或許他們是被吓住了,當沒有力量的人們看到這個景象的時候,
恐懼會遠遠比我們這些戰士要旺盛。


  蘇裳用自己的單手攬着初邪的腰抱她飛了上來。初邪落下以後皺着眉頭揉了
揉自己肋部,大概是蘇裳勒痛了她。


  「你現在沒能量,别做這麽危險的事情。蘇裳的能量等級你又不是不清楚。」


  我責備道。


  蘇裳在旁邊不安的攢了一下手,但我也知道這不能怨她。初邪提出來的要求
她也隻能照做。這段時間她算是和初邪最熟稔的存在了,整個新反抗軍的狀态都
是蘇裳講給初邪聽的,日常的生活也都是她在照料。


  「你帶我去追大部隊。」初邪沒有理會我的責備,她幹淨利落的扔出了自己
的想法。


  「不行。大部隊魚龍混雜,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用魚龍混雜來形容前面的隊伍其實是不合适的。數千萬人的概念不親眼去看
是無法體會的,綿延足足三四十公裏的人海,裏面可以隐藏的危險幾乎沒人能預
料的到。


  「我銜階比你高,所以我說的話對你來說是命令,你必須執行。」初邪沒有
給我阻止她的權利。


  如果是以前的話,我們倆大概會吵起來,或者由她一頓撒嬌将我搞定。可是
現在……


  我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從幻想中回過神來。


  「你也不會想死在莫名其妙的人手裏吧?安全方面的事情,你還是多配合我
一下,可以吧?」我努力讓自己理智一些。


  「這是自然的。」初邪的心情似乎微微爽朗了一些。


  我點頭:「雖然不知道你打算幹什麽,總之你需要把自己的行程告訴我,我
會派人做斥候,然後安排安保措施。」


  初邪無意識的用手指繞着發梢,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往往代表思考陷入了某
種窘境。


  「我要先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她擡手虛指了一圈周圍挂滿了屍體的岩丘,
「如果反抗軍内部出了問題,我必須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呢?去見燃墟?」


  「先去見奧索維,然後看情況。」


  「好。明天出發。」我終結了對話。


  或許,我們兩個的關系也到了該明朗一些的時候了。


           ************


  我用這天剩下的時間和瓦琳娜仔細商量了接下來要注意的事情,然後組織了
自己的小隊。小隊的成員除了幽鬼的三個殺手之外就隻有那些年輕人,初邪屬下
那些舊反抗軍的成員我一個也沒帶。


  雖然那些戰士中有很多比阿傑他們要優秀的戰鬥力,但我并不了解他們,也
不想讓記憶力出了問題的初邪來挑選人手。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執行力和忠誠度
在我看來遠比絕對的力量要重要。


  小隊的成員都是可以堅決執行我命令的人,而且我也不用擔心他們的背叛,
從這點上來說我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完全不需要猶豫。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我們出發了。阿傑和胖子克魯格被我派出去作爲斥候探
查主力隊伍的情況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在和奧索維碰頭以後,那邊也會做
些安排來接應初邪歸隊。


  由于能量等級相差比較大,所以我們的行進速度保持在了A級。這段時間足
以讓阿傑他們爲我們帶回來我們所需要的信息。


  無法浮空飛行的初邪由艾麗娜與小貓兩個女孩輪番帶着前進。小貓的能量水
平在這個時候淋漓盡緻的展現了出來,八成的時間都是由她拉着初邪在走,而且
完全沒有掉隊的意思。如果我判斷準确的話,她的能量等級絕對不會低于3。


  本來以爲按照這個速度,想要追上大部隊怎麽也要第二天才可以。令人意外
的是,在太陽從地平線降下去之前,我們就看到了大部隊的影子。


  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在黃昏黏稠的光色下,拉出了長長的黑色痕迹。這些人就
像是幹枯的死樹,從空中看着他們慢慢的在地面上蠕動着,我隻覺得有一種恍惚
感。


  這情形在以前出現過。在【末日】降臨之後,大批難民從海藍大陸湧入結晶
大陸,那些饑腸辘辘的人們就是以這種姿态行走着的。看來物資短缺的問題已經
出現了,畢竟是要供給如此龐大的難民隊伍……


  人群慢慢密集了起來,高大的作物培育飛艇也一個接一個的從地平線出現。


  爲了防止突然出現的襲擊,我們進一步放慢速度并提升了飛行的高度。


  難民在腳下湧動着,散發着令人皺眉的酸臭味道。缺少生活用水,洗澡大概
已經成了一種奢侈吧。


  又是半個鍾頭的飛行,一股能量波動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阿傑和胖子回來了,他們的後面是帶着數十名戰士的奧索維。他們迎着我們
飛了過來,奧索維在距離我們幾十米遠的地方對我揮了揮手,于是我們放心的融
入了他們的護衛隊伍。


  「終于醒了啊?聽說失憶了?真的麽?」奧索維一邊飛一邊和初邪聊了起來。


  初邪對身邊的人還帶着一點忌憚的感覺,支支吾吾的沒好好說話,于是我接
過了話題。


  「不僅失憶了,而且還在魔力代價的狀态中,沒力量了。」


  「嗯,好像她是有這個魔力代價來着。喂,還認識我麽?」


  奧索維笑着對初邪打趣,初邪噘着嘴哼了一聲。


  「之前路上那些死屍是怎麽回事?」她倒是完全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是犯人,被處決了。」奧索維看出她心情不好,于是收起了笑容。


  「可是怎麽會有這麽多!?」


  「說來話長了。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情,等安頓下來以後再和你
說。」奧索維敷衍了一下,然後轉向了我,「暗殺是怎麽一回事?」


  我搖了搖頭:「情報是鐵定可信的,隻是不知道是誰要下手,動機就更不知
道了。」


  我隐瞞了幽鬼派人過來的事情,因爲我并沒有完全信任奧索維。雖然我覺得
他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但我仍然不想把手裏的籌碼全都亮給他。


  「現在形勢很亂。爲了安全,初邪你就少亂跑吧。」奧索維面帶關心的對女
孩說。


  「亂?到底怎麽回事啊?」


  奧索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圍,沒有接初邪的話頭。


  我們會意,不再交談。隊伍在沉默中一直飛到了我們的目的地——作爲總部
而存在的那艘飛艇。


  這艘飛艇比其他所有的作物培育飛艇都要龐大,而且它裏面并沒有大規模的
作物培育介面。這座移動的堡壘被燃墟當做了他的宮殿,航行在遷徙隊伍的前沿。


  遠遠看去,這座飛艇就像是二十世紀所鑄造的鋼鐵戰艦。雖然它并沒有爲了
美觀而上漆,甚至在他的表面還殘留着很明顯的金屬闆焊接痕迹,但是莫名的我
能夠感受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龐大厚重的船體加上冰冷的金屬味道,似乎很符
合燃墟的美學。


  「我早就備好了,你們就住在這片區域。」奧索維把我們帶到了靠近最上的
一層,「不過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一起,這幾個房間可能需要稍微擠一下,你們
自己看着安排吧。」


  瓦琳娜帶着小貓和洛奇去視察環境,而阿傑他們則是累的恨不得立刻就蒙頭
大睡。


  我讓阿傑他們去協調居住事宜的時候,初邪已經迫不及待的與奧索維交談了
起來。


  「我哥最近怎麽樣?那些人都是他下令殺的麽?」


  奧索維挑着眉毛看她,大概也是被她稱呼燃墟的方式弄糊塗了。他詢問式的
看了我一眼,我關上房門,走到沙發處坐下,對他搖了搖頭。


  「喂!我和你說話,你看他幹嘛!」初邪不耐煩的說道。


  「處決的那些人都是暴民,這點你倒是可以放心。不久之前有一大批人發生
暴亂,他們先是試圖劫持一艘飛艇,計劃失敗之後又和部隊發生了正面沖突。飛
艇毀了,相關的暴亂分子也都殺了個幹淨。」


  初邪若有所思的聽着:「現在根本還沒到那麽困難的程度啊,爲什麽會有暴
亂呢?」


  「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煽動的平民,但那的确是有組織的行動。其中有
一批等級極高的戰士,進退都很有章法,到現在都沒能查到他們的身份。」


  「保羅的話應該不會有嫌疑……難道是破霜做的?」


  「據我所知,他不會做這種事情,因爲對他來講實在是太無聊了。」


  「我想也是啊……可是那又會是誰呢?」


  我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有沒有可能和打算暗殺你的人是一批人?」


  初邪看着我,那雙眼睛讓我的心口微顫。她沒有答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的猜測太沒頭緒,就算是一夥人,對現在的情況也沒什麽影響。最重要
的是動機,我們得弄清楚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奧索維分析着。


  這件事我确實沒什麽發言權,因爲我的心思完全就沒有放在新反抗軍内部的
權力鬥争上面。


  奧索維說:「燃墟爲了震懾其他人,才着意要把處決的人以那種方式示衆。


  這辦法倒是很管用,那些人再想煽動暴民就沒那麽簡單了,至少在進入光面
之前不行。」


  「進入光面之後會有問題?」我忍不住問。


  「按照現在食物儲備的消耗水平,到達光面的時候就會面對真正大規模的饑
荒。那時候想煽動暴民就會容易很多。」


  初邪沒再給我問傻問題的機會:「奧索維,我看你怎麽愁眉苦臉的?如果情
況真的和你說的一樣,那也沒什麽可犯愁的啊。」


  奧索維用一隻手撐住了腦袋,露出了微微的懊惱表情。我以前從沒見過他這
個樣子,這種充斥着失敗情緒的表情實在離我對他的印象差很多。


  「我做了一件蠢事……這件事現在隻有燃墟和其他五個高層知道……」


  看着他,初邪難得的露出了笑容:「哈!聰明絕頂的奧索維大人也會做蠢事
呐?」


  初邪曾經對奧索維的敵意似乎完全消失了,或許兩個人之間那段不愉快的經
曆已經随着她失去的記憶一起飛走了。奧索維搖身一變,重新恢複了初邪最好的
夥伴的身份。這讓我多出了一些說不出來的微微嫉妒。


  「我太自大了,太過信賴自己所處的位置了。沒想到啊,當我邁進命運裏面
的時候,洞察真相的能力就真的離我遠去了……」


  「喂,你說什麽胡話呢?」初邪似笑非笑的。


  「你有沒有想過,不會說謊的裏奧雷特爲什麽會食言?和我們達成交易的黑
無,在那個時候以所有王城的兵力擋在了我們前進的路上。他沒有去破壞其他的
前進據點,就隻是聚集兵力阻止着我們的前進……我原來以爲,他是想要藉此換
取影族進入【神都】的機會。」


  我們聽着奧索維的抱怨,仍然是一頭霧水。但本能的,我們都覺得有什麽很
嚴重的事情在等着被揭露出來。


  「你現在知道原因了?」


  奧索維沒有正面回答初邪的這個問題:「你們知道的,現在還有很多高級戰
士完全沒有加入新反抗軍制下的打算。」


  「當然啊。」


  據我自己的估測,現在在旅途中的新人類數量應該在兩千萬到四千萬之間。


  【末日】這天,留在【神都】裏的人中,擁有戰鬥等級的比例可以達到10
%.而在這其中,9級以上的高級戰士大概占戰士總數的10%.換句話說,現在新
人類中擁有高戰鬥等級的人至少有二十萬。這二十萬人就是這趟艱難旅程中最最
不安定的因素了。


  爲了遏制不安定因素,新反抗軍所采用的辦法很簡單。收納這些戰士成爲自
己的戰鬥力,并且通過銜階制度給這些戰士發放遠遠高于平民的福利待遇。可是
即便是這樣,仍然有将近四分之一的高級戰士沒有選擇加入反抗軍。


  并不是說良好的生活條件吸引不了他們,而是因爲他們有着自己的生存方式。


  這些獨立戰士絕大多數都是高級傭兵公會的成員,有一些是因爲不願打破原
來的人際關系混編到新反抗軍裏,也有一些是爲了自己的尊嚴。但他們也有着共
同點,那就是在暗面求生的能力。


  另外一個支持着他們這種選擇的決定性因素是原本【神都】中的商業聯合會。


  高級戰士們在遠離遷徙隊伍的暗面深處狩獵魔獸、探索晶脈的同時,商業聯
合會則利用自己的人力資源在遷徙隊伍中扮演着邊緣化的角色。


  高級戰士憑借自己的戰鬥力與商業聯合會的成員交換着生活的必需品,而商
業聯合會的成員則用自己的商業能力在平民中做開市場,并與新反抗軍的高層保
持着良好的互惠關系。


  對吃膩了蛋白棒的高級軍官來說,某些可食用的獸種裏奧雷特就變成了極具
價值的商品。高等級的晶貝也足以讓高級軍官拿出大額的實物配給來進行交換。


  「在數日之前,一組獨立戰士的狩獵隊伍遭到了裏奧雷特的襲擊。四十多人
的隊伍,最終逃回來的隻有兩個。」


  「這不是很正常麽?自己跑到那麽危險的地方,不被人吃幹淨才怪。」初邪
倒是不以爲意。


  「本來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直到我發現那群戰士的身份……那是海藍
大陸數得着的高級公會成員,那其中五級以上的戰士就占了十二個。這個結果讓
我不得不将這件事重視了起來,然後發現了一個問題。」


  與此同時,我也想到了一件令人心跳加速的事情,答案呼之欲出。


  「襲擊他們的人,并不是影族,而是宮族。」奧索維說道。


  「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啊,宮族擅自跑到影族的領地來搗亂,然後還被影族
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現在黑無死了,宮族不老實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初邪說。


  奧索維低着頭,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令我震驚的是,他全身都顫抖了起
來。之前所有的鋪墊仿佛都是爲了讓自己保持冷靜的工具,然而到了這個時候,
他失敗了。


 一直以來都從容如大海一般的奧索維像脆弱的小動物一樣在我們面前開始發


  抖。


  「他們全都來了,整個暗面的宮族。那些臣服于其他領主的家夥也好,那些
在别人領地的夾縫中生存的家夥也好,他們已經抛棄了一切,正在向我們趕過來。


  爲了把我們留在暗面,宮族會盡起所有,不惜代價……」


  奧索維的牙關在微微碰撞,發出了咯咯的聲音。那是恐懼還是緊張?我不知
道。


  我隻知道,新人類有大麻煩了。


  「我曾經作爲裏林所生活的那個世代,宮族沒有真正大規模的接觸過人類,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人類對于他們竟然是這麽重要。」


  初邪也被吓傻了:「可是他們的戰獸不可能穿過其他種族的領地啊,宮族的
戰鬥力是最弱的,别的領主根本不可能放任不管。假若他們做的太過,被滅族也
不是不可能啊!」


  「他們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我早該想到的,宮族已經孤注一擲了,爲了盡
可能的捕獲人類,他們甯可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暗面的勢力。不管丢下幾千幾萬
具屍體,他們也要千方百計的趕到這裏!」


  原因呢?不用說也應該知道的。我應該是人類之中最清楚宮族目的的人。和
人類結合,他們就會擁有無窮的力量。


  「是的……如果他們将我們攔下來的話,或許宮族真的會擁有對抗整個暗面
的力量!!就算其他種族聯合在一起,也不可能抵抗宮族真正的形态。那個時候
宮族的戰獸會有多少?幾億?幾兆?大概真的得用京作爲計數單位了吧……」


  我強忍着心底劇烈的翻騰:「可是我們不可能站着讓他們當成家畜!他們現
在有多少?難道我們沒有打赢他們的機會麽?」


  奧索維擡起頭,他看上去稍微冷靜了一些,但雙手仍然在發抖。


  「我們會很輕松的赢下第一場戰鬥,然後是第二場……第三場、第四場、第
五場……可是你認爲我們能夠赢多久呢?宮族不會真的屠殺我們,他們隻要劫掠
人口就足夠了。從第一次戰鬥開始,他們就會不惜死傷去捕獲人類,哪怕用一萬
隻戰獸換走一個人類,他們也是穩賺不賠。下一次,我們就不得不面對十萬隻新
的戰獸……」


  「我們組織部隊深入暗面攔截他們就好了!要阻止他們接觸平民!如果戰術
得當的話,憑我們戰士的實力,想要被活捉幾乎是不可能的!宮族那麽弱……」


  初邪努力争辯着。


  「這次不一樣了,初邪……」奧索維的語氣變得無力極了,「這次,連宮王
都已經從深淵走了出來……我們中根本沒有人可以面對那種存在……」


  「那不可能!!」我忍不住吼了出來,「裏奧雷特的王是不可能離開深淵的!


  這不是絕對的規則麽?!」


  奧索維搖頭:「宮族一直以來都被其他所有種族共同壓制,甚至連自己的領
土都如同碎片一樣勉強遍布在其他種族的包圍中。或許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因爲
他們的存在實在是太恐怖了,他們的王也一樣。宮王可以在深淵中以懦弱而卑微
的姿态蟄伏千年,而當時機到來的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他其實是規則之外的異
數。他有着行走于深淵之外的資格,那麽,他即是暗面唯一的王。」


  「既然他的力量不足以被逐回深淵,那是不是說我們有和他一戰的能力?」


  我抱着一絲僥幸問。


  「我不知道。現在所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打破了我原來的計算,宮王在過去
的千年之中根本就沒有任何存在感,無論是在暗面還是深淵,他仿佛一直都是不
值其他種族一提的角色。這才是真正讓我害怕的地方,他以一種史無前例的姿态
出現在我們前面的道路上,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


  就在氣氛變得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初邪打破了寂靜。


  「你興奮什麽?」她問奧索維。


  奧索維奇怪的看着她:「你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不了解你的人的話,會覺得你是害怕的發抖。可是我知道,你是因
爲實在是太興奮了。」


  奧索維笑了,笑的發出了聲音。


  「想不到你這麽了解我……是的,我的确很興奮。在活了這麽久之後,終于
能有一點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未來的太陽的時
候,終于是有點活着的感覺了呢。」


  我實在是無法想象奧索維的心境。這并不是用一句簡單的「變态」能夠解釋
的。不過我似乎能夠理解他,作爲一個戰士,或許隻有賭上性命的戰鬥才值得期
待吧。奧索維是很強的戰士,所以這個道理對他是适用的。


  「你就不擔心麽?失敗的話大家都要完蛋的啊。」初邪問。


  「說不擔心是假的,不過也并不是沒有任何希望。我真的很想看看,在這種
時候,人類能掙紮到什麽地步……」奧索維的語氣昂揚了起來。


  「我哥知道以後怎麽說?」


  「燃墟的意思是且走且看,等他們真的逼過來就出動部隊正面交鋒。他把原
本思滅者的軍權交給了迦施,原反抗軍的軍權交給了我,行政和後勤都放給了思
滅者原來的專業管理團隊。現在倒還有一支從流民歸化來的軍團,指揮權攥在燃
墟手裏。我看他的意思是讓這部分戰鬥力當做炮灰,打不赢也要拖延時間,至少
讓遷徙隊伍抵達鏡之海……」


  「你覺得這個計劃能行麽?」初邪咂舌。


  「排除宮王的存在,這計劃應該是行得通的,問題隻在于犧牲多少人來換取
時間。可是,假如宮王真的親自出手的話,所有的都将是未知數。」


  「再讓我哥他們三個聯手出擊就是了?他們能在半分鍾之内擊殺王城領主,
那麽面對宮王至少也能夠有一戰之力吧?」


  奧索維笑出了聲,我仍然能從那笑聲中分辨出一絲興奮:「裏奧雷特的王怎
麽可能是拿王城領主能夠類比的呢……如果宮王真的現身于我們面前,那唯一有
資格和他戰鬥的就隻有我了。」


  「哇!你的牛皮都吹破了!」初邪忍不住叫起來,「我哥和破霜保羅聯手都
沒資格和你比?那你當初怎麽不去殺黑無?」


  「因爲我手裏有一份足以和王抗衡的力量……這份力量我隻能用一次。而且,
如果我用了的話,新人類就沒辦法順利的渡過鏡之海。」


  就在我和初邪的好奇心大起,想要進一步逼問的時候,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
了。


  燃墟穿着一件緊身的運動背心站在門口,每次看到他修長健美的肌肉我都要
感歎一次種族優勢。他頭發濕漉漉的,好像是剛剛鍛煉完的樣子,正抓着一條雪
白的毛巾擦拭着頭發。


  燃墟眯着眼睛向屋裏掃了一圈,然後擡手指向了我:「出來,我有話說。」


  他應該是收到奧索維的通告,得知了我們抵達的消息。可是這突如其來的架
勢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我還沒反應過來,初邪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頓時覺得心口一涼。


  「哥!」


  女孩像是猛然掙脫了牢籠的小鳥,張開翅膀飛向了燃墟。


  燃墟似乎也愣了,當初邪整個人撲到他懷裏的時候,我想我聽到了房間裏響
起了兩個心髒轟鳴的跳動聲。我的,和他的。


  然而燃墟隻是愣了那麽兩秒,他輕輕吐出了暴烈的詞彙,用手扯住初邪的頭
發向外一拉。


  「滾。」


  女孩痛叫了一聲,下意識的松開了圈在燃墟胸口的雙臂。燃墟手臂一甩,女
孩被扔在了旁邊的牆上。


  初邪捂着被扯痛的頭發,眼裏噙滿了淚水,委屈的大叫了起來:「哥!你幹
什麽呀!!好痛!!」


  「省點力氣,老實呆着。沒心情看你演戲。」燃墟輕描淡寫道。


  女孩一副要氣瘋了的樣子,差點就要咬人了。她僵硬了好久,然後軟到在地
闆上,抱着膝蓋哭了起來。這麽柔弱的初邪,我還從未見過,那是真的很傷心吧?


  我努力不讓自己去看她,因爲我知道自己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我甚至有一點點的開心,因爲燃墟的行爲再一次傷害了女孩。我就是希望他
這麽做,否則我大概真的就沒機會了。


  燃墟的臉頰抽動了兩下,然後重新看向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出去。


  我關上了房門,将初邪微微的抽泣聲切斷在了身後。


  燃墟旁若無人的繼續擦拭着自己的頭發,但是我卻看到他捏着毛巾的手背鼓
起了青筋。


  「奧索維遞話說她失憶了,你怎麽說?」他斜眼看着我。


  「你想要我說什麽?」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語氣中不知不覺夾雜上了敵意。理智上講,我很
清楚惹惱面前這個人的後果并不是我能夠承擔的,但我現在的腦子已經思考不聊
這些東西了。


  燃墟将毛巾扔到了旁邊的地闆上,正面的和我對視起來。


  「你覺得是真的還是演的?」


  他的語氣很認真,這反而讓我更難開口回答他。


  告訴他初邪現在已經忘記了我?告訴他她會毫不猶豫的回到他的身邊?我沒
辦法做到這件事情。


  「如果是演的,那麽我真是很想殺了她……」我聽到自己冷冷的說。


  這并不是誇張的說法。如果初邪真的采取把我蒙在鼓裏的手段,靠着出色的
演技妄圖達成什麽目的,那我真的無法原諒她。她怎麽能将我們兩個人的感情當
做籌碼?除非我一直都認錯了人。


  燃墟用猩紅的舌頭舔舐着自己的嘴唇,大概是因爲沖完澡之後比較幹燥。他
将手指插入到自己的頭發裏,慢慢将它們從前額捋到額頂,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奧索維把宮族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吧?你是唯一一個接觸過宮族的指揮官,
說說你的看法。」


  燃墟沒有再談論初邪。這個女人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我實在無法看清。


  現在的他聽上去充滿了理智和敏銳感,讓我第一次聯想到了曾經在商業帝國
赢得一席之地的精英。


  「我親眼看過宮族和人類結合後産生的力量,奧索維應該也告訴過你。我隻
想說,他的話并無虛言,那是足以颠覆暗面的力量。如果我是宮族,就一定要毫
無保留的、傾盡全力的将人類捏在手裏。」


  「你在舊反抗軍做支援部隊指揮官做了多久?」


  我皺起了眉頭:「你在質疑我的判斷?」


  「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怎麽這麽麻煩……」燃墟不耐煩的說。


  他的回答讓我火大,我現在真的是很想和他打一架。當看到初邪充滿安全感
的抱着他的時候,我這把火就一直在消耗着自己的理智。


  好在我還沒能放棄自己的尊嚴,爲了搶女人而和别人打架實在是太蠢也太丢
人了。


  「做了一共七個月左右。」


  「聽說手底下的人都還挺服你?」


  「還算給我面子。」


  「給你個軍團長,能拿得住麽?」


  聽到他這句話我頓時有點糊塗了:「你什麽意思?」


  「現在新反抗軍能夠拿出來對抗宮族的軍力,思滅者麾下有十萬,反抗軍舊
部有十四萬,剩下混編其他三個大陸公會的戰鬥力絕大多數都是衛隊、憲兵隊和
治安警衛隊。我已經讓人把裏面能夠上戰場的挑出來了,大概有十五萬,我打算
交給你。」


  「聽上去像是一個玩笑……」我還沒弄清楚他到底要幹什麽,所以理所當然
無法應承。難道他要搞什麽陰謀?被當做替罪羊的角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可
不想再被人擺上一道。


  「不敢接?看來是我高看你了。」


  「不是我敢不敢接,而是你爲什麽敢讓我坐那個位置?你知道我是初邪一邊
的,有了這股力量,你就不怕她奪權?」


  「我說了,這個軍團是給你的,不是給她的。你想讓她早點死,那就聽她的
話吧,來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把你們碾成狗屎。」


  當這種話從燃墟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不由得你不信。


  「奧索維說了,這批戰鬥力就是炮灰。讓我領導十幾萬的炮灰,你是什麽意
思?」


  「很簡單,我沒别的合适人選。」


  「這聽起來更像是玩笑了。我自忖并沒有領導十幾萬人的能力。」


  「你和宮族正面對抗過,率領過支援部隊和裏奧雷特作戰,而且絕對不會背
叛。還要我繼續給理由麽?」


  我沉默了,這件事情我必須好好考慮一下。雖然我并不是很自信,但擁有一
支強大的部隊終歸可以讓我、讓初邪都多出一些選擇的餘地。這并不是壞事,哪
怕最後要被什麽黑鍋也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三方大陸的公會會長拟定銜接的會議上,燃墟勒
令我在席以此樹立威信……難道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打算這件事情了?


  被人當成棋子來擺布是令人憎惡的,可是置身事外也并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如
人所願。在二者之間,我更傾向于獲得力量,因爲隻有力量才能讓人掌握自己的
命運。


  權力,就是力量的一部分。


  或許我應該給他肯定的答案。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了。初邪紅着眼睛,狠狠的瞪着燃墟,發出了一
聲冷哼,然後拎着自己的行李向走廊的另一邊快步走去。


  奧索維站在後面哭笑不得的叫了她兩聲,然而沒有任何效果。他苦笑的看向
燃墟,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什麽意思?」燃墟問他。


  「啊……你自己處理,我可沒轍。」奧索維靠在門框邊,苦笑慢慢變成了狡
猾的微笑。


  我們看着初邪氣喘籲籲的拎着那個大行李箱走到了通往上層的樓梯口,一步
一步的跨了上去。燃墟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眯着眼睛,丢下了我們,猶豫着也
向那邊走去。


  我看着奧索維,試圖得到他的解釋。


  「樓上就是燃墟住的地方了,估計是要賴在他房間裏吧。」奧索維笑的更壞
了,我有一拳砸在他臉上的沖動。


  心裏面的怒火和嫉妒幾乎已經要爆開了。我不自覺的将手抓在了神宮的刀柄
上,很有沖動在這座「宮殿」裏面大鬧一場。


  「哈哈哈,你這個表情真是太有趣了。别沖動啦,事情沒你想的那麽差。别
用那種帶殺氣的眼神瞪我了。」奧索維倒是聽上去很輕松,但卻像做賊心虛一般
的溜走了。


  我想要跟上去把初邪拉回來,可是無力感侵入了每一寸肢體。


  自己又在逃避了。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爲了避免難受,我往往都會選擇不
去面對,然後把結局交給命運之手。我不是那種喜歡反抗命運的人,隻是很多時
候不得不那麽做而已。


  我回了房,癱倒在了沙發上面。長時間的趕路和警戒早就耗盡了我的精神,
這個時候我更是需要一次短暫的睡眠來恢複心情。


  沒有夢,噩夢和美夢都沒有。


           ************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我感覺到一隻手放在了我的面頰上。那隻手很柔很暖,
在朦胧中,我刹那間覺得那似乎是初邪的溫柔回來了。


  心裏一顫,我連忙握住了那隻手,然後睜開了眼睛。


  「你吃點東西吧……」蘇裳看着我輕輕說。


  她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是我難以承受的目光,就好像我是賜予了她一切的
救世主。然而我無法接受那種情緒,現在更是無暇去扭轉這種事情。


  我松開了手,将注意力轉到了面前的餐盤上面。


  蒸好的豌豆,人工合成的炸魚條還有通心粉。這是很久很久以來我第一次看
到蛋白棒之外的食物,很意外,我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這種東西可以吃。


  饑餓感立刻就跳到了第一順位,我拿起餐具開始享受難得的美餐。


  蘇裳坐到了我旁邊,她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靜靜的看着我吃。


  空氣凝固了起來。


  難得的原生食物仿佛在宣告着一段新曆程的開始。地位,權力,戰争,活着
……這一系列的詞彙是那麽的遙遠,卻不由得我不去正視。然而,當初邪應該和
我共享這份突如其來的感受的時候,她不在了,她在燃墟的房間裏。


  巨大的孤獨感被我自己獨自用食的畫面迅速放大,我隻覺得全身都在發冷。


  蘇裳将自己那隻殘缺的左腕輕輕放到了我的大腿上,仿佛是想告訴我她就在
這裏。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肩膀在顫抖。


  我看見過。蘇裳在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将殘疾的手藏在身側。


  無論她多麽堅強,對于身體的缺陷也終歸會有無法抑制的自卑感。


  可是這種自卑感卻從來不會在我這裏出現。我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蘇
裳反而是經常将左腕亮在我面前,就像現在一樣。


  你并不孤獨,她在對我說。恍惚之中,我分不清這句話是否從她的雙唇間流
出過。


  我伸手抓住了她缺失了左手的手腕,蘇裳立刻僵在了那裏。但是她沒有将手
抽回,而是逼迫自己直直的看向我。那種讓我抗拒的眼神消失了,在這一刹那,
她終于變成了一個正常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蘇裳黑色的發絲披散在裸露的雙肩上,她瘦削的鎖骨在吊帶和發絲間若隐若
現手不由自主的動了,在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另一隻手已經抓住了她的右肩。


  蘇裳的身體非常單薄,好像搖搖欲墜的風鈴。我閃過了吻她的念頭,我知道
她絕對不會反抗的,她會傾盡所有,完全将自己交給我。


  而我會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嫉妒和憤怒發洩在她身上。她不會傷心,恰恰相
反,其實這正是她想要的。從她當初凝視我的眼神中我能讀到一切,之前我也不
過是一直在欺騙自己而已。


  但我最終也沒有這麽做,我将身子探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蘇裳凝滞的呼吸重新歸于了正常,她也抱住我……用她完好的手與不再存在
的手。她輕輕的拍打着我的後背,像救死扶傷的醫者,也像催眠幼子的母親。在
她的懷抱裏,我慢慢不再顫抖。


  「她走了。」我輕輕地呢喃着。


  「還會回來的。」蘇裳的聲音仿若睡夢中的呓語。在她的嗓音裏,我覺得自
己好像得到了一點點的解脫。


  當身心重新平靜下來之後,我松開了她。坐了一會兒,重新拿起了叉子,我
終于嘗出了些許食物的味道,或許未來并不會一定黑暗的吧。因爲我現在并不是
孤身一人,有很多人會幫我的,隻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罷了。


  短暫的脆弱讓我的自尊微微作痛,不過并不嚴重。我對蘇裳終于産生了某種
信賴感,就好像她一直信賴着我一樣。我們的地位或許從今天開始将會慢慢的平
等起來,這很好,因爲我需要的是朋友與夥伴,不是工具和仰望者。


  「我去叫她回來,好不好?」蘇裳提議道。


  「她不會聽你的,不要自讨沒趣了。而且燃墟那個人很危險,盡量離他遠點。


  如果他犯神經病的話我可救不了你。」


  「我就去看一看,回來給你通個信,你放心。」


  蘇裳看我沒有繼續出言阻止,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回去休息吧,這是我的事情,還是要我自己去做。」我拉住她的手,重
新站了起來。在這件事情上,我不能靠任何人。


  鼓足了勇氣,我離開了房間,穿過了長長的走廊,踏上了通向上層的樓梯。


  整座飛艇呈梯形建造,所以最上層也是最小的一層。然而當我走上去以後才
發現,從視覺上來看這裏遠比任何一層都要寬敞。


  不同于其他層級艦船式的通道和房間,最上層完全就是爲了享受而設計的居
住區域。如同迷宮一樣的走廊全部通向中央屬于燃墟的那個巨大房間。我七拐八
拐了半天,終于看到了前面巨大的木質門扇。


  有錢人似乎都喜歡用木質的房門來彰顯身份,我咂嘴。


  推開門,我看到地上有一大灘血,還有一隻腳。


  我的腿立刻就僵了,但是好在身體的反應比腦子快,在一秒鍾的猶豫之後,
我低身順着門縫竄了進去。


  這是一個會客室樣子的房間,足足有二百平米的樣子,裏面有吧台和一圈沙
發。我的餘光沒有看到任何有威脅的存在,便靠在吧台側面仔細查看起情況來。


  那灘血是屬于兩個保镖的,他們的腦袋和身體已經分了家,雙腿也從膝部被
齊齊斬斷。


  這兩個保镖是燃墟所信賴的人,我第一次見燃墟的時候他們倆就在那所破房
子裏。能在燃墟手底下呆着,說明這兩個人的實力不差。


  然而從血液的凝固程度來看,這兩個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鍾。雖然和小
貓沒法比,但我自诩能量感應能力還算不差,而這段時間我根本沒感覺到任何能
量波動。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兩個在死前都沒察覺到隐藏着的攻擊。


  這是職業殺手才能做到的技巧,我已經有過很多次親身體會了。


  整個房間寂靜的可怕,我能确定在這個房間裏應該隻有我一個人。但是冷汗
還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在對情況一無所知的現在,仿佛所有地方都埋伏着殺
機。


  我完全沒想到在我們入駐的第一時間,針對初邪的殺手就動手了。他們是怎
麽知道我們動向的?又是怎麽人不知鬼不覺的摸進這一層來的?


  其實和幽鬼乃至食影者混了那麽久,我早就該想到,職業殺手選擇動手的時
機就是在這種當事人感覺最不可能的時候。


  我輕輕拔出神宮,生怕劍刃摩擦的聲音引起什麽人的注意。盡量的伏低身體,
我向前移去。


  這個時候我連護罩都不敢做,因爲能量的波動會第一時間暴露我的位置。那
些殺手敢摸進這個地方,就肯定有非常規的殺傷方式。


  我對這個地方的構造實在是太陌生了,但對初邪的擔心還是讓我做了冒險的
決定。


  這個房間有四個門,我悄無聲息的移動到了最近的那一個,然後試圖打開個
縫隙觀察一下房間另一側的情況。


  門剛剛被我推動了那麽幾厘米,我就聽到一聲細微如針尖落地的嗡聲,還有
最最低級的能量波動。


  我心知壞了,猛地向側面一撲。什麽東西擦着我的臉滑了過去,緊接着,身
後不遠處的半個沙發靠背就斷了。木質的靠背摔到地上,發出了嘎啦作響的聲音。


  我匍匐在地上,艱難的翻了個身,隻看到兩道門扇的中央多出了兩條細縫。


  就好像有鋼絲類型的東西橫向掃了過來,然後刮掉了一整層的木質部。


  膝蓋有些一樣,我發現自己的褲子被削掉了一小片,膝蓋開了個淺淺的小口。


  有人在門的另一邊對我發起了攻擊,如果不是我還算機警,現在我和那兩個
保镖應該差不多了。令我咂舌的是那個家夥的反應力,他在不知道我存在的情況
下,還能全神貫注的盯着我所在的那扇門。我隻是以最小限度推了一下門,他就
立刻發動了攻擊,這種長時間緊繃神經的意志力簡直不是人能做到的。


  這時候,我突然感覺脖子有些濕,用手一摸才發現全都是血。


  一隻耳朵中招了,過度緊張的情況下我竟然沒察覺到疼痛。我咬着牙用手試
了一下,好歹耳朵還沒掉,隻是從中間豁開成了兩半。


  就在我檢查傷口的時候,遠點的另一扇門被打開了。我渾身一個激靈,卻沒
看到有人進來。還沒等我做出反應,那扇門又開了一次,我看到小貓從另一側的
天花闆上跳了下來,無聲無息的滾進了我所在的房間。


  她的經驗非常豐富,用手腳撐兩側的牆壁上,後背貼住天花闆,這樣門後的
人再怎麽攻擊也沒辦法預判到她的位置。


  她向我貓過來,臉上是冷冰冰的甯靜。看到她以後我長舒一口氣,要對付那
些職業殺手還是得同行出馬才行。作爲普通戰士的我,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就是困
獸。


  小貓對我打了幾個手勢,示意我不要出聲,跟着她走。我點頭表示接受。


  我們兩個輕手輕腳的穿過她來的那道門,門後是有很多岔路的走廊。在一個
十字型的過道口對面,我看到了緊貼在牆邊的瓦琳娜。她整個人平躺在地上,盡
可能的減少了自己對攻擊的接觸面,仰着臉對小貓做了幾個複雜的手勢。


  小貓推了我一把,示意讓我趴下,然後又重新躍起來,貼在了天花闆上。


  洛奇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走廊裏我也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的人。但是在瓦琳娜
所藏身的那堵牆上,我能看到很多能量切割的痕迹。


  我趴在地上對她揮了揮手,然後努力擺出口型,問她初邪在哪裏。


  瓦琳娜朝我們中間夾道的對側指了一下,那道門正對着敵人所藏身的地方。


  如果有人封鎖着這道走廊的話,他們已經堵住了通向那個房間唯一的入口,
而我們也沒辦法進去。


  這時候,瓦琳娜又動了。她擡手指了指牆上的一道橫切口子,擺了個橫掃的
動作。我點點頭,咧着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她撇嘴一笑,又指向了牆上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孔,用手指做了個貫穿的動作。


  我看懂了,她是在告訴我對方除了切割能量以外還有另外的類似攻擊方式。


  這兩招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隐秘性非常高,攻擊力也非常變态,大概是同
源的招式吧。


  我将身體向前挪了挪,然後掏出了神宮,用刀身的反光向敵人所在的方向看
了看,那裏安靜的像是太平間,完全看不出有人在。如果不是我已經被那個方向
的家夥偷襲了一次,大概會認爲那邊根本就沒人。


  我又看了一眼初邪所在的那個房間,想要進門的話,我必須穿過一段完全沒
有遮蔽物的、長達五米的走廊。


  我對瓦琳娜做了個安撫性的手勢,然後站起身來。瓦琳娜看到我這個動作,
瞪大了眼睛,一再示意我趴下。


  我對她一笑,然後做了一個細微的能量加速,加上一個零移。


  隻聽見噗噗噗幾聲,我還沒回過神,身體就已經零移到了瓦琳娜所在的那截
走廊。與此同時,我看到自己原來所站的位置以及前置方向分别多出好幾個小孔。


  一身冷汗,我乖乖的趴到了瓦琳娜身邊。這時候我才發現,瓦琳娜之所以采
取這種躺地的姿勢,是因爲她胳膊上嵌着一把小小的十字弓,弓箭的方向堅定的
指着腳下的方向。


  這是一個井字形的走廊區域,小貓的位置确保了第一道軸不會被突擊,而瓦
琳娜則封鎖住了第二道軸。看到他們的配合這麽老道娴熟,我緊張的情緒多少緩
解了一些。


  「你是不是想死?!千萬别再用能量了!」瓦琳娜将嘴唇貼到我耳邊,咬着
牙關細語道。


  我讪讪的點頭。如果不是用零移的話,對方絕對能抓到我的行動軌迹,在我
穿越走廊的時候準确洞穿我的身體。不過如果沒抓着這個殺手锏,我也不會做這
麽冒險的事情。零移之下的絕對速度是他們不可能預判出來的。


  「對面有幾個人?」我貼過去問她。


  完全沒有耳語相關的技巧,我說話所哈出的熱氣讓瓦琳娜直縮脖子,而她剛
才就沒這個問題,這讓我有點尴尬。


  「目前暴露出來的有三個,肯定還有更多。」


  「燃墟和初邪他們知道麽?」


  「門都給開了好幾個洞了,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我聞言一驚:「萬一他們走出來怎麽辦!?」


  「燃墟沒那麽蠢。」


  「燃墟知道的話,爲什麽不幹脆用能量壓制他們然後正面交手?」


  「大規模能量作戰就是他們想要的,擺脫了地形的束縛,抓個破綻殺掉初邪
實在是太簡單了。」


  雖然她講的很籠統,但我覺得還是相信她爲好。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用能量?」


  「能夠把他們納入我們攻擊範圍的時候才可以用。」


  「你是說靠過去抓他們?」


  「是拼耐性。我們做單子也喜歡這樣。就算能量、劍技或者人數比不過目标,
我們心理素質和耐性一定會比目标好。這麽大的心理壓力之下,正常人支持不了
多久,誰先失控死的就是誰。他們已經織好了網,等着蝴蝶呢。」


  「就是說我們隻能在這裏耗着?」


  「逃跑就一定會露出後背,這是常識。」


  「我要進裏面去,有辦法麽?」


  「他們主動出擊之前不要做任何事。你非要進去的話隻有一個機會,那就是
我和貓動手的時候。死了的話我可不管。」


  對于專業人士提出的意見,繼續自作主張就太愚蠢了。雖然愚蠢的人有很多,
但我不想當他們中的一個。


  我平複呼吸,讓自己安靜下來。然而在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什麽事情都沒
有發生。我趴在冰涼的地闆上,胳膊和腰都在一點點的變得麻木酸痛。


  小貓的體力真是讓我瞠目結舌,她僅僅靠着四肢撐在天花闆上,竟然能呆這
麽久。而瓦琳娜則保持着瞄準的姿态,仍然一絲不苟的對準着走廊的拐角處。


  心裏面的焦躁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周圍實在太靜了,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身
邊瓦琳娜細微的呼吸。那些殺手該不會早就撤退了吧?或許他們覺得沒什麽機會,
已經離開了也說不定……如果現在偷偷摸摸進到後面的房間去,說不定對方根本
就發現不了。我忍不住這樣想着,精神變得有點恍惚,瓦琳娜的膝蓋突然碰了我
的腿一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到十字弓弦在耳邊「哆」的一聲嗡鳴。


  她從地上一躍而起,兩把雪亮的短刀刷拉一下出現在她的掌心。三道光針從
走道拐角處穿透牆壁釘在了她原先躺着的地方。


  我用盡力氣向前竄了出去,向初邪的房門用了零移。身後傳來了刀刃相撞的
聲音和腳步聲,剛才已經逼近到拐角的敵人似乎在一擊落空之後試圖再次拉遠距
離。


  我所在的走廊的盡頭瞬間閃過了幾個光點,這時候我已經零移到了房間門口,
整個人拼命向後折去,雙膝跪地以後仰的姿态撞向房門,與此同時又給自己做了
臨時的護罩。


  攻擊沒有命中我的身體,我像炮彈一樣砸碎了木質的屋門,狼狽的滾了進去。


  身後的亮點像繁星一樣閃爍了起來,我的心髒都快跳出了胸口,在地上連打
了好幾個滾,終于藏到了牆壁後面。


  地闆噼裏啪啦的一陣爆響,被襲來的光針射成了一堆破破爛爛的木塊和木屑。


  我急忙收回能量,又拼命向房間深處挪了幾米,這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走廊深處瞬間甯靜了下來,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戰鬥一樣。這種詭異
的場面讓我的手忍不住發抖,那是後怕。


  我現在才體會到,最可怕的敵人不是擋在你面前的高山,而是潛伏在水下不
可探知的漩渦。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隐藏的殺機,沒有親身體會過的人大概一輩
子都想象不出那種壓迫感。


  等我冷靜下來以後,才看到屋裏有不少人。


  這個屋子就是燃墟的起居室了。這個房間比之前的會客室要大上好幾倍,屋
頂很高,有半層的挑空設計。挑空的那一層另外還有一個樓梯通向更上面的地方,
這麽看來,這個房間的入口足足有四個——除卻一面落地窗,三面牆各有一個入
口。


  房間的中間倒着兩個躺在血泊裏的屍體,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光針殺掉的;


  四五個侍者模樣的人趴在角落裏一動也不敢動,三個燃墟手下的高級護衛手
裏抱着劍,倚着内側的牆席地而坐。房間靠裏有一張巨大的長條餐桌被橫倒在地
上,奧索維用胳膊環着初邪藏在後面。


  房間做手邊深處是一排雍容的沙發,一把巨劍斜靠在旁邊,燃墟将手臂放在
那個叫風信兒的女孩的肩上,和她并肩躺在沙發裏。雖然他的動作很放松,但臉
色卻帶着些許殺氣。


  風信兒則眯着眼睛将腦袋挨在燃墟的臂彎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處于極
度危險的境地之中。


  這個女孩從一開始給我的印象就帶着一絲月光樣的清冷,此時此刻也是一樣。


  我輕輕地向初邪靠過去,初邪從奧索維的懷裏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把視
線挪開了。


  現在我沒有心情也沒有閑暇去玩味感情上的酸澀,讓她在這場襲擊中活下來
是我唯一在乎的事。


  「沒受傷吧?」我問。


  「沒事啊。你耳朵破了。」初邪朝我笑了一下,很假的那種笑容。


  「把她從這兒給我弄走。」


  燃墟的聲音傳了過來。在安靜的房間裏,他的聲音大的像是打雷。


  我皺着眉頭看向他,他看上去完全不擔心是不是會有突如其來的光針貫穿他
的腦門。


  「我們能去哪?外面被人看的死死的。」我壓低聲音說。


  「我不在乎。」燃墟擡手指向初邪藏身的那張桌子,「今天下午,那兒本該
擺上兩碟清蛋糕和一壺紅茶。吃完它,然後和她爽一爽,再睡上一覺,直到晚餐
的時間。完美的下午。現在讓她給毀了。把她弄走,至少我隻損失了清蛋糕和茶。」


  我不知道燃墟是不是故意在激怒我,或者隻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我能夠
确定的是怒火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我站起來向他走過去。


  「不在乎?!那你在乎什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樣被堵在自己家裏,連一
步都邁不出去!你的自尊呢?!身爲所謂的' 新人類的王' ,自己的宮殿被人侵
入卻毫無辦法,你在他們眼中算個屁!?」


  「你小聲點!」初邪忍不住在我身後小聲喚道。


  燃墟也站起來向我走過來,不過他看上去并沒有和我一樣生氣。


  「房子大了就總會有老鼠進來,沒人攔得住,他們對我就隻是一些礙手礙腳
的害蟲而已。自尊?哈哈哈哈,那幾隻臭蟲也配?」


  「那你倒是出手把他們趕走啊?!可是你沒有!因爲你在乎她,你怕她在你
出手的時候被人偷襲!!我不知道你在演什麽,可是我告訴你,不是隻有你一個
人懂邏輯!!所以,别和我說什麽' 把她弄走' 的屁話!!」


  燃墟終于被我激怒了,他臉上的肌肉繃了起來,露出了些許猙獰的表情。


  「你以爲自己什麽都明白!?看來也不過是被她拿在手裏玩捏的蠢貨!!失
憶……你問問她自己記得什麽,又忘記了什麽!世界上還真是有這麽方便的選擇
性失憶啊,相信這種鬼話的大概隻有你這種智商低下的黃種猴子!」


  「啊哦!現在倒是承認了!對你來說一切就隻是關乎她的失憶是不是在作假!


  但是你關心她這個事實根本就沒有變!你爲什麽沒膽子承認!?」


  我心裏清楚,這些話除了會讓燃墟與初邪走得更近,對我自己的狀況沒有任
何幫助。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或許是做了蠢事吧,人一輩子總要做許許多
多的蠢事。


  我向前邁步,情緒已經完全失控了。


  「不承認就算了!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外面等着要她的命,而你就這麽
坐着看戲!?你坐擁着這個世界數一數二的力量,這些力量到底對你來說有什麽
意義!?如果她死在這裏,那麽你一定會後悔!!你給我記住這句話!!」


  一枚光針「噗」的一聲穿透了牆壁,拖曳着銀色的光芒刺向了我的太陽穴。


  燃墟在千鈞一發之際伸出了手,一把捏住了那枚光針。密度極高的能量以完
全不合常理的方式瞬間凝聚在了燃墟的手上,光針和那股能量相互擠壓,發出了
劇烈的咯吱聲。在掙紮了數秒之後,它終于在我的腦側停了下來,然後被燃墟捏
成了粒子流。


  在理解到自己所處的狀況之後,我發覺自己的背後濕了一大片。不過我沒有
後退,也沒有動。雖然被這個男人救了一命,但我還是想維持自己的尊嚴。


  「你放棄了?」燃墟将頭靠近我的肩膀,用其他人聽不清的聲音開了口,
「你真的希望初邪站到我這裏?如果你沒想清楚,就不要替她做決定……能有資
格替她做決定的就隻有你一個人。」


  我實在無法理解燃墟的意思:「你到底想要什麽?」


  燃墟重新站直身體,轉身坐回到了沙發上:「不管她是否真的失憶,我都不
會再相信她。你那些自以爲是的猜想也可以放一放了。爲什麽非得我去保護她?


  你自己的力量呢?曾經的我爲這個廢物妹妹付出太多了,我已經玩夠了…
…現在隻要她不給我添麻煩,我也懶得去教訓她。怎麽保護她是你的事情了,賴
在我房裏也隻能說明你根本沒資格和她在一起。」


  我沉默了。燃墟說的是不是對我無暇思考,但我之前确實是害怕了。面對那
些職業殺手的圍攻,初邪實在是太脆弱了。以我現在的力量,我實在是沒有保護
好她的信心。


  可是燃墟有一點沒說錯,就是我不能依靠他來保證初邪的安危。他不值得我
們信賴,更沒有理由替我做該由我來做的事情。


  「奧索維,能幫我嗎?」我回到桌子後面問道。


  「這不是一直在幫麽?」奧索維故意闆着臉,用責怪的語氣回答。


  我點點頭,又看向女孩:「這裏太危險了,我帶你出去,到人群裏去,讓他
們找不到你。」


  初邪一臉的猶豫:「我哥他……」


  「他完全不相信你,也不會保護你。你現在能靠的隻有我們兩個。你那麽聰
明,應該能看清局勢吧?」


  「你讓我再和他說兩句話……」


  我不能阻止她,更不可能控制她。


  初邪輕輕的向沙發上的燃墟走過去,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哥,我承認,我又撒謊了。」


  「我說我隻記得' 那天' 之前的你,我是的确撒謊了。」


  「我知道你變了,可是我也知道你沒變。或者說我希望是那樣吧。」


  「生死一線之後覺得,如果當初我沒有放棄你,也不用像現在這樣了。」


  「當初什麽都沒做,我現在是後悔了……」


  「可是失憶了是真的。醒來之後,身邊都是不認識的人,很害怕,覺得隻有
你能給我安全感。」


  「所以我才裝作什麽都不記得,以' 那天' 之前的态度來對你,妄想能回到
過去。」


  「' 那天' 我什麽都沒爲你做,是我太自私了。所以現在我沒辦法怪你。你
爲我做了那麽多,我也沒有資格怪你。我不該纏着你的……嗯,以後不會來纏着
你了。」


  女孩斷斷續續的說了些我沒辦法全都聽懂的話,然後準備回到我這邊。


  燃墟長歎了一口氣,從沙發上再次站了起來,拿起來身前的巨劍。


  「有這麽個廢物妹妹真是煩死了。這次之後,别再讓我看見你了。」


  女孩眼睛一亮,回過頭來看向他,帶着一點點的欣喜。大概是感受到對方的
在乎,所以心裏很高興吧。


  「可是我就住樓下啊~ 」她說。


  「不許再上樓來。」燃墟冷冷的說着,然後走到了我和奧索維面前。


  「奧索維,你和她呆在這裏。貪狼,跟我一起。」


  我看着燃墟卷起了殺氣的臉,又看了看女孩,将神宮倒提在了手裏。


  初邪用短短的幾句話就打動了燃墟,這對我來講應該有很深的危機感。然而
我沒有,心裏面反而平靜了很多。


  我總算是了解了些許女孩的心思。雖然不能說安心,但相比之前一片迷茫的
狀态總要好了很多。


  她沒能真正地擺脫過去。可誰又真正能做到這一點呢?我沒資格因爲這個指
責她。


  而燃墟對我所說的話,已經從某種程度上表明了他的立場。他不打算接受初
邪的感情,也不反對我和初邪在一起的意願。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麽好踟蹰的呢?


  守護她就可以了,一直到她重新蘇醒爲止,這就是我該做的。


  我和燃墟并肩走向了門口,然後一起推開了那扇已經破爛不堪的木門。


           ************





               (待續)
2016-2-7 09:0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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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斷章)十字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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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斷章)十字劍柄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2卅21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13936


***********************************

這個斷章醞釀了很久了,今天趕了趕寫完了,有點倉促有點草率,希望大家諒解。
其實這篇寫的很不好,不過大家就當看個樂吧。

***********************************




             斷章   十字劍柄


  一輛暗藍色的凱迪拉克浮車在羅威納餐廳門口穩穩停住,一對衣裝考究夫婦
帶着兩個孩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恰好是難伺候的時候,他們更願意和自己的朋友呆在一起
而不是跟父母來吃什麽晚餐,哪怕是下鎮最高檔次的餐館。


  比較小的那個男孩隻有十一二歲。他還算好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自己的
母親抱怨着什麽。而那個大一些的女兒則一心一意的擺弄着自己手腕上的最新款
CRK,手指打字的速度飛快。


  不過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街對面的有兩個還未成年的男孩正在看着自己。


  「你看見沒有,就那個CRK,最少兩萬,萬惡的資本家呀。」


  品頭論足的男孩是個亞裔,他蹲在街邊的消火栓那,用一把小折刀戳着地上
爬來爬去的螞蟻。他旁邊的另一個少年斜倚着路燈,臉色冷的像冬日的鋼鐵。


  街道兩旁那些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将它們的陰影結結實實的籠罩在人們的頭
頂,陽光有氣無力的在地平線盡頭展現出充實暗紅色。


  「這地方的味道真難聞。」他冷冷的說道。


  「大城市嘛,」亞裔少年用小折刀在地上劃着一道道的花白,「是浮車電離
的臭氧。」


  「還有肉味。」


  隔着半透明的暗褐色櫥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剛才的那個家庭已經圍坐在了一
張桌邊。夫婦在和侍者交談,女兒則難得的将視線從手腕上的CRK挪了開來。
坐在旁邊的男孩正和她咯咯笑着在說些什麽,她雖然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但至少
還是在聽。


  或許是剛剛看到了什麽笑話,或許是想起了學校裏什麽有趣的事情,那個弟
弟正努力和自己姐姐分享着。


  「裏諾,别看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亞裔少年哼道,「我再看下
去就餓瘋了。」


  「那裏有賣杯面的。」裏諾擡手往街角指了一下,那裏的一個篷車攤位前面
正排着不少客人。


  「所以我就說,你們這些人從來就不懂什麽才能叫做食物。」少年歎氣。


  「我隻是不喜歡在填飽肚子這件事上費工夫。你們龍族人的口味太刁鑽了,
尤其是你,唐歸。家裏做的飯從來就沒有讓你滿意的時候。」


  「你看着他們吧,我可要去找點好吃的。」唐歸懶懶的揉了揉頭發,然後向
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你别跑太遠!」裏諾斥了一句,不過他心裏知道那家夥根本就不會聽進耳
朵裏。


  裏諾繼續将視線落在了餐廳裏的那家人身上,那家人已經其樂融融的吃上了
飯。母親面帶微笑,把一顆甘藍用叉子細細的放進嘴裏,滿意的對丈夫擡了下眉
毛,然後用叉子指着女兒盤子裏的蔬菜開始嘟嘟囔囔。女兒則露出了一副不耐煩
的模樣,扭着頭自顧自的玩CRK。


  真是快樂美滿的生活啊,裏諾在心裏感歎道。


  作爲【幸福之家】出身的孤兒,裏諾完全沒體會過所謂的母愛和父愛。然而
這并不影響他理解這種樸素的感情,他是聰明人,而且同理心挺強的。


  唐歸是那種沒心沒肺的類型,裏諾不是。裏諾很喜歡把自己代入到其他人的
位置,試着感受對方所感受到的東西。


  老爹從來沒教他們這麽做過,裏諾這麽做隻是因爲他覺得這很有趣。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幸福之家裏的其他人總會覺得他很軟弱。他們讨厭和
他一起出來做活,怕他拖了後腿。他們覺得,隻有扔掉那些沒用的感情,做出一
副冷血的樣子才叫酷。


  唯一願意和他出來做活的也就隻有唐歸了。不是因爲唐歸喜歡他,事實上和
誰出來一起做活對唐歸來說并不重要,能跑出來吃點好吃的才是唐歸關心的事情。
唐歸喜歡所有人——所有對他沒有敵意的人他都能說上話。


  唐歸是老爹從中華聯國四川行省一個沒落武術世家買回來的。像絕大多數孩
子一樣,開始的時候他對這個黃皮膚的孩子不屑一顧。但是很快,幸福之家的年
輕成員們就發現,有一些他們哭着嚎着好不容易才學會的技巧,唐歸打着瞌睡就
能夠做到。


  稍微有了點威信的唐歸并沒有對其他人産生威脅。相反的,龍族人内斂含蓄
的性格很快讓他變成了幸福之家裏第二受歡迎的存在。


  最受歡迎的存在當然是每周四晚餐的肉汁土豆泥。


  一輛送貨的箱型浮車向路邊降過來,正擋在裏諾的視線前面。裏諾想要罵人,
但還是自顧閃開浮車穿過了馬路。


  避免引起注意,裏諾擺出了一副痞像,倚着餐館玻璃窗旁邊的電線杆掏出了
煙盒。


  這盒煙是裏諾從唐歸房裏順出來的,是中老年人才會抽的駱駝牌。老爹禁止
所有人抽煙,隻有唐歸敢冒着生命危險在屋裏藏這個。


  餐館裏那頓幸福午餐依舊在繼續,然而女兒似乎對這頓飯并不滿意。母親一
直在對女兒的坐姿乃至餐具的擺放指責着唠叨着,然後換來了女兒的白眼。這個
表情進一步凝重了飯桌上的氣氛。


  裏諾并不關心裏面在發生什麽。但是當女兒冷着臉獨自從餐館走出來的時候,
裏諾有點慌了,因爲她徑直向自己站的地方走了過來。


  「給我來一根。」女孩毫不客氣的對他伸出了手,并且勾了勾指頭。


  在意識到對方并沒看破自己的身份之後,裏諾立刻就冷靜了下來,他舉起煙
盒輕輕一彈,向女孩遞了過去。女孩熟練的點火,然後自顧自的開始吞雲吐霧。


  裏諾打量着她。這個生活在上流社會的女孩自然而然就帶着一種淩駕于其他
人之上的優越感。她很自信,面對裏諾這種普通年輕男孩的目光總是可以應對自
如。大概總是有很多同齡人在追求她吧?姣好的面容和優越的家境都是讓人着迷
的特質。


  不過對裏諾來說,她就隻是一團肉塊和骨頭組成的生物而已。用自己藏在頭
發裏的小刀片,他可以從十二個不同的位置弄死面前的目标。


  「今天晚上一起出去玩玩?」裏諾将手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探過頭問道。


  女孩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用手挪開了他的手腕。


  裏諾沒再繼續他的表演,因爲追蹤器已經被成功的塞到了女孩衣服折領下面。


  父親從裏面走了回來,用威脅性的目光盯着裏諾,拉着女兒走回了餐廳。


  要不然等一會兒直接把眼球挖掉?裏諾回想着那個父親剛才的目光,忍不住
在心裏琢磨着。


  老爹給的任務非常草率,隻是很簡單的要他們兩個弄來目标的視網膜掃描數
據,然後給裏諾那個不知道倒過幾次手的CRK裝了一個掃描軟件。


  既然沒指示具體的做法,裏諾覺得也就不需要太小心了。不被目标發現的話
當然好,但是終歸麻煩的很,既要搞跟蹤尋找破綻,又要制定細密的計劃。要是
跟蹤一兩天還沒有頭緒的話,硬着頭皮弄一起綁架也不是不行——現在正好能聯
系到幾個能做苦力的幫手,不用白不用。


  就在裏諾在心裏盤算行動計劃的時候,那一大家子已經用餐完畢走出了餐廳。
裏諾回頭掃了一眼,沒看到唐歸的影子,忍不住哀歎了一口氣。


  一輛廂型浮車毫無預兆的降了過來,三個穿着兜帽衫的男人從街兩旁不易察
覺的夾住了這家人所占的位置。


  裏諾隻覺得頭皮一緊,一股熟悉的危險氣息瞬間籠罩了這條街面。那三個男
人的站位太職業了,在普通人看來不會有任何不協調的感覺,但卻很好的封住了
目标可以行動的方向。幾乎是在同時,他看到一柄短刀抵住了女兒的腰際。


  站的最近的那個男人對父親說了幾句話。不知道是攝于女兒被質的威脅還是
突如其來的恐懼,父親很快就帶着一家人上了那輛廂式浮車。


  裏諾看着那輛浮車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腦子都快要炸了。他愣了那麽幾秒,
拔腿向唐歸離去的方向跑了過去。


  「别他媽吃了!!」裏諾看着蹲在小吃攤邊唏哩呼噜扒着宮保雞丁的唐歸,
忍不住叫了出來。


  「馬上吃完了啊,别急……」唐歸抱着餐盒,完全不打算放手的樣子。


  「目标已經讓人劫走了!!」裏諾強忍着怒火,壓低聲音對唐歸說。


  唐歸一臉迷茫的表情:「啊?是沃森他們搶你活麽?」


  「根本就不是咱們的人!!」


  「哪兒有這麽巧的事兒啊?」


  裏諾直跺腳:「我他媽親眼看見的!」


  唐歸看他面色不對,這才站了起來:「那還不趕緊追?你磨蹭什麽啊?」


  裏諾被他氣得臉發青,差點就要拔刀砍人了。


  「哎哎,别生氣,辦正事!」


  兩個人跑到街後角,跳上自己租來的那輛破浮車。裏諾打開CRK的追蹤程
序,調了浮車的導航就跟了上去。


  「我靠,你都裝上追蹤器了還急什麽!?我宮保雞丁還沒吃完呢!」


  「有人拿着Fall- KnivenKT3特别定制戰術短刀,限量的。是
絕對的行家,如果仔細點,很快就能發現追蹤器。」


  「所以我們怎麽辦?」


  「隻能找打手了……」


  唐歸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開心的笑起來。裏諾沒理他,自顧自的用CRK發
送了一條信息。


  浮車在一個小時後駛出了城區,兩旁的建築物慢慢的變成了地平線盡頭模糊
的黑色斑點。值得慶幸的是,追蹤器的信号一直都沒有消失掉,而且也沒有再移
動。


  浮車已經開到了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唐歸和裏諾在距離信号很遠的地方就
下了浮車,徒步向那邊走了過去。他們視野的盡頭是一片完全廢棄的工業園區,
這些二十一世紀初期由混凝土和鋼筋構成的殘渣肮髒的伫立在渺無人煙的低地中
央,仿佛仍然彌漫着後工業時代的化學臭味。


  那輛帶走了一家人的廂型浮車停泊在一棟灰黑色的廢樓前面,追蹤器從車的
方向堅定的發射着信号,靜得可怕。在那輛車旁邊,還停着另外兩艘浮車。


  「有沒有可能是陷阱?」唐歸思考着。


  「他們不可能把人質留在車裏面。」裏諾拿出一個和指甲一樣大小的攝像鏡
頭,插到了CRK上,對向了廂型浮車的方向。


  裏諾不斷放大着CRK上顯示的畫面,一直精确到浮車的車窗上,然後看到
了被扔在後座上的女孩的外套。


  「應該是沒陷阱了……」裏諾又開始用鏡頭掃描着視野之内的那棟五層高的
建築,并且在最上面的一層找到了一個瞭望哨。


  畫面上顯示的那個男人正在抽煙,他斜靠在窗邊,漫不經心的眺望着四周的
情形。


  「好像警惕性不怎麽樣啊。」唐歸評論道。


  「他們根本沒想到還會有别人盯着自己的目标吧……咱們也一樣……」


  「反正咱們的打手們還沒到,去看看具體情況吧。」


  裏諾點了點頭,兩個人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他們把容易發生響動的随身物
品全都掏了出來,又收緊好褲腳和袖子。


  繞了一個弧形,他們貼着旁邊的建築,從瞭望哨的死角摸向了那棟建築的側
門。


  不過他們并沒有走門,而是從破破爛爛的窗戶跳了進去。


  唐歸蹲在地上,向側門那裏指了指。門扇後面是一個閃爍着暗紅色指示燈光
芒的反步兵地雷,任何想要從那裏進入的人都會被炸成篩子。


  兩個少年相互對視了一會兒,最終從原路退了回去,落腳在隔壁的廢樓裏面。


  「都是硬貨啊,難辦了……」裏諾撓着頭發。兩個人現在的裝備就僅僅是兩
把匕首而已,如果被對方發現,根本沒有周旋的餘地。


  「還是乖乖地等他們來吧……」唐歸歎了口氣,靠着牆坐在了髒乎乎的地上。


  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夜幕幾乎已經完全降臨的時候,樓層對面黑暗的角落
裏終于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裏諾站起身來,踹了唐歸一腳。神經大條的唐歸擦了擦口水,惺惺松松的睜
開了眼睛。


  「可算來了,等死我們了。要是人質死了,這次可就不算了啊!」裏諾對黑
影中的人們說道。


  另外一個男孩,還有兩個女孩。


  「你們怎麽會接到這種任務?你知道對面都是什麽人麽?」男孩的聲音很大,
就好像完全不在意會被其他人發現。


  「哥!你小聲點!!」旁邊的妹妹聲音比男孩還大。


  「你查了?」裏諾問。


  「是傭兵啊,' 閃星' 傭兵團的人。我剛才摸進去看了一圈,一共十六個,
裝備挺齊的。」


  裏諾和唐歸對視了一眼,心裏感慨着對方的大膽。


  「你們知不知道,作爲' 刀廠' 的人和傭兵團作對會是什麽下場啊?」男的
繼續質問道。


  「刀廠」,在地下世界的語境裏指的是殺手、傭兵或者保镖的培育基地。不
管是私人傭兵團、财閥還是政府的特種軍,都是「刀廠」的客戶。「刀廠」訓練
出各種集團所需要的工具,源源不斷的供給着那個見不得光的世界。


  地下世界有自己的規矩,任何組織都不可以動「刀廠」的人,而「刀廠」也
不許插手其他組織的活動。違反規矩的就要把自己置于地下世界的對立面,能不
能繼續存在下去就要看運氣了。隻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阻止利益的誘惑。


  比較出名的大「刀廠」基本不會出現這種問題,比如光族的「三千院家」、
龍族的「山門」、歐洲的「聖光神殿」。這些「刀廠」每年輸出的人才足以支撐
自己的财政,甚至還遠遠有的多。


  這些大「刀廠」有非常穩定的生源,沒有優秀的天賦和素質是絕對不可能獲
得「刀廠」訓練資格的。而像裏諾他們所在的以孤兒院名義「幸福之家」就屬于
比較慘的,成員都是孤兒,而且爲了生存也不得不讓這些年輕人自己出來接活。


  「哎,别那麽膽小嗎,我們也是混碗飯吃。」唐歸随口應着,眼睛卻盯着另
外一個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女孩,「這誰啊?」


  回答他的是裏諾:「他朋友。他和我做了個交易,幫我做個任務,然後我帶
這女的辦入院手續。」


  這對兄妹是剛剛嶄露頭角的獨立傭兵,在傭兵界屬于垃圾一樣可有可無的存
在。不過在這點上,裏諾和唐歸也好不到哪去。


  「哎,你叫什麽?」唐歸問那個女孩。


  女孩有一頭栗色的柔順頭發,很仔細的綁成了一個短馬尾。她冷冷的看着唐
歸,沒回答他的問題。


  「啊,不用這樣吧。等入院了以後大家可就是朋友了。」唐歸不甘心的說。


  「她最近心情不好,你不用管她,她跟我倆一起行動。」哥哥替女孩說。


  唐歸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着裏諾,等着他發話。


  「這次呢,我們要搞一個視網膜數據。按現在的情形看,挺難的。」


  「要麽偷偷進去掃描數據,要麽把' 閃星' 的人都殺了。不就這兩個法子麽?
真是浪費時間。」哥哥的耐性不太好。


  「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些人綁架那一家子到底要幹嘛。說不定我們搞到了數據,
結果人給他們弄死了,回家才發現白忙活一場。」裏諾說。


  「别幹坐着了,進去看看再說。' 閃星' 又不是什麽惹不起的玩意,真要打
就打呗,反正回頭有麻煩的又不是我。」


  「哥,你别犯渾啊……」妹妹捂着腦袋說。


  當哥哥的沒理她,而是把肩膀上扛着的黑色旅行包扔在了地上。


  「我多少還帶了點裝備,湊和着用吧。」


  「要是都幹掉,就沒人知道是我們做的了,所以說還是都幹掉好了。」唐歸
哼道。


  裏諾蹲下打開包,裏面是幾隻手槍和彈夾。和「閃星」的自動武器相比肯定
是窮酸的多了,但總比沒有的好。


  「刀廠」的孩子們至少還是有點自信的,像「閃星」這種傭兵團,大都由退
伍兵組成。如果是那種靠「刀廠」補充人員的傭兵團,裏諾他們早就拍拍屁股跑
路了。


  繞過了一二樓的警戒武裝,小隊在三樓動了手。


  三樓有五個人,正好一人一個。五個少年悄無聲息的來到他們的身後,以完
全一緻的步調解決了各自的目标,完全沒給他們發出警戒的機會。


  兄妹和那個女孩向樓上進發,準備處理瞭望哨,裏諾和唐歸則悄悄摸進了四
樓。


  裏諾順着狹窄的樓梯間向四樓探了探頭,這一層有不少房間,看布置像是公
司的寫字樓。兩個人仔細數了數,這層一共有八個,和之前從哥哥那得到的情報
一緻。


  四個人睡着,兩個人守夜,還有兩個人不知去向。


  鎖定目标的位置是第一要務,死在黑槍之下的殺手不是菜鳥就是蠢貨,裏諾
可不想犯這種錯誤。


  很快,他們在一間破破爛爛的辦公室裏發現了被綁的嚴嚴實實的夫婦。他們
帶着黑色的頭套,頭套上有不少血迹。十二三歲的小兒子也被綁着,不過沒帶頭
套。他面朝牆壁,将腦袋頂在牆上,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将辦公室一分爲二。在另一邊,裏諾鎖定了剩下的兩個敵
人。他們和目标中的女兒在一起。


  裏諾現在算是知道爲什麽女兒的外套被扔在車裏了。


  女孩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扯成了爛布條,她趴在地上,身後伏着一個粗壯高大
的男人。那個男人有着鮮明強勁的肌肉,一看就是上過戰場的老兵,用上力氣的
話能撞倒一頭牛。


  他臉上淌着汗水,雙手撐在女孩的肩上,像按着躺在案闆上的肉畜,全力在
女孩的身體裏沖擊着。


  和他碩大的體型相比,女孩幾乎隻有他一半高。在他的籠罩下,女孩的頭垂
在地上,毫無抵抗能力的用手肘撐着地面,順着男人的力道猛烈聳動着。


  男人巨大的力量像一堵砸下來的厚重牆壁,他隻要随便用力就可以折斷女孩
的手腕的骨頭,而他現在正在用這股力量蹂躏着她最脆弱的下身。


  女孩的全身都是擦傷。年久失修地闆上盡是水泥碎片、沙土和各種沉積的殘
骸,它們在女孩的皮膚上剮蹭着,毫不留情的留下了無數血痕。


  原本如同水晶球一樣優美剔透白嫩乳房布滿了紫色的淤痕,不論是誰幹的,
那人一定抱着想要将她們捏碎的念頭。


  裏諾回憶了一下時間。如果他們在浮車裏就開始了對女孩蹂躏,那麽到現在
已經四五個小時了。這期間如果每個人都上了她一遍的話,那她大概完全沒有休
息過。


  女孩已經發不出完整的呻吟和慘叫聲了,但是她還沒有失去意識。那大概是
遲早的事情,裏諾也并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普通人是經不起這種折騰的,尤其
施暴者還是一群強壯的傭兵。


  「啊……」


  随着女孩一聲微弱的呻吟,她身後的男人用力撞在了她身上,一臉舒爽的射
了起來。十幾秒之後,男人心滿意足的拔出了挂滿了穢物的陽具,從她身上爬了
起來。


  女孩癱倒在地,汗水和眼淚帶着臉上的一點血迹将頭發粘在了臉上。她喘着
氣,身體微微的弓在地上。


  另外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手裏拿了一塊拳頭大的水泥塊。


  「哈哈,還能用吧?」那個剛剛滿足過的男人嬉笑着對第二個人說,「剛才
真是吓人,明明幹了這麽長時間了,竟然還有力氣用牙咬,這小妞真行。」


  那人的褲子上有血,不多,但是沾了一大片。他陰沉着臉向地上的女孩走過
去。第一個男人饒有興緻的看着另外的人抓起了女孩的頭發,似乎已經猜到接下
來要發生什麽了。


  女孩又發出了一聲呻吟,她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是輕蔑和不屑。


  男人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舉起了手裏的水泥塊,用力砸在了女孩的嘴上。


  女孩的喉嚨裏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呻吟,她本能的擡起手想要保護自己的臉,
但是卻被那男人的膝蓋壓在了地上。


  男人繼續砸下去,三四顆牙齒被女孩噴在了地上,她雙眼翻白全身痛的抽搐
起來。


  男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他一下又一下的鑿擊着女孩的臉頰,一顆一顆的
砸斷了她所有的牙齒。


  女孩的臉頰和嘴唇都給被砸出了撕裂的傷口,滿口的牙齒都給打了下來,幾
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男人看着她已經血肉模糊,隻剩下鮮紅牙龈的嘴巴,褪
下了褲子,将自己的陽具插了進去。


  破碎的牙龈混合着斷裂的牙神經,凝聚成了人類難以承受的劇痛。但是裏諾
卻看到了一件讓他感興趣的事情。


  女孩仍然沒有失去神志,也沒有被來自地下世界那殘忍而難以想象的手段擊
碎理智。她充滿淚水的眼睛裏帶着怒火,熊熊燃燒着。那不是屬于普通人的東西,
裏諾從沒在地下世界之外的人身上看到過它。


  可能是錯覺吧,裏諾扔掉多餘的想法,和唐歸對視了一眼,然後向熟睡的那
兩個人湊了過去。


  匕首很順利的抹過頸動脈,順便刺破了氣管。爆發出的血漿立刻就嗆住了傭
兵的呼吸道,沒有機會發出警告的兩個家夥很快就倒在了血泊裏。


  裏諾在屍體上搜出了他之前看到的那把訂制戰術短刀,開心的咧開了嘴。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發急停的腳步聲。裏諾和唐歸想也不想,立刻向有遮
蔽的方向撲了過去。


  四發槍響,正打在屍體上面。雖然不知道樓上的瞭望哨有沒有被解決,但毫
無疑問的,繼續暗殺已經行不通了。


  唐歸是向左撲出去的,并瞥到了屍體上槍傷的軌迹——他在判斷出槍手瞄準
方向的下一瞬間,便從掩體後面探出身來,将匕首甩了出去。


  傭兵在情急之下伸出左臂硬接了唐歸的飛刀,這危機感雖然敏銳,但裏諾的
配合更勝一籌。他早就知道唐歸會在第一時間做出攻擊,給自己做出破綻。于是
他拔槍射過去,第一發打中了對方的武器,另外兩發打中了男人的胸口。


  綁人質的方向也傳來了槍聲,裏諾隻覺得心裏一沉,對方大概還是滅口了。


  在傭兵界這是常事,任務失敗殺掉人質,這對某些黑幕中的人來說也不算不
能接受的結果。


  唐歸一馬當先沖向了那邊的房間,最後的那個傭兵正将手裏的槍挪向旁邊地
上的男孩。就在他也打算拔槍的時候,一個身影從破碎的窗口上方卷了下來。


  是那個栗色頭發的女孩。她在空中做了一個漂亮的轉身,一腳踢在那人的頭
上。女孩的身體剛轉過一個圈,手裏的槍就補在了已經倒地的傭兵胸口。


  非常流暢的動作,唐歸看着忍不住拍了拍手。


  女孩皺起眉頭,看着莫名其妙鼓掌的唐歸,一臉的别扭。


  「都清幹淨了吧?」唐歸問她。


  女孩對他點了點頭。


  裏諾揪着頭發走過來:「這弄得血乎乎的,掃描下來的數據還不知道管不管
用呢……」


  他指的是躺在牆邊的那對夫婦。他們的頭套上面各有一個不斷湧血槍眼,身
後的牆上留下了大量爆濺的血液和腦髓。


  「快點掃吧,好累啊……」唐歸打着哈欠。


  在裏諾皺着眉頭幹髒活的時候,那對兄妹也從樓上下來了。


  「幫你的忙已經完成了,過會她跟你們走。」哥哥對裏諾說。


  裏諾沒看他,隻是揮了揮手,以示告别。


  哥哥走到女孩面前:「幸福之家的那個老爹可不好惹,去了以後可别那麽倔
強啊。」


  女孩面無表情的輕輕點頭:「謝謝。」


  妹妹也湊了過來:「以後有機會的話,你還得給我做藍莓薄餅吃呀!」


  女孩露出一個微笑了,用手摩挲了一下妹妹的肩膀。


  哥哥對女孩張開了雙臂:「要說再見了,不好好告别一下麽?」


  女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完全沒有靠近他的意思。


  妹妹開始大笑,而哥哥的表情則陰沉了起來,無奈的拽着妹妹向樓梯間走去。
兄妹倆完全沒有和其他兩個人廢話的意思,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這個狹小的、灑滿
了鮮血的戰場。十幾秒以後,唐歸聽到妹妹的嬌笑聲從三樓的破窗裏遠遠的傳了
上來。


  「哥,你這可是失戀了呀,哈哈哈哈。」


  「閉嘴!」




**   **   **    ***        **       **         **


  裏諾花了足足五分鍾才搞到了清晰可變的視網膜數據。


  唐歸在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即将成爲同伴的這個女孩。


  女孩跪在地上,從腰包裏掏出了一小瓶水,将它遞到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兒
的嘴邊,喂她喝着。


  已經失去意識的女兒無法吞咽,滿口的鮮血還在向外湧着。女孩用自己沾血
的袖子給她擦了擦額頭,然後将腰包墊在了她的腦袋下面。


  「她不是目标,你不用管她。」裏諾擡頭看了她一眼,随口說。


  女孩沒有回答,她脫下自己的緊身外套,裹在那女兒的身上。


  裏諾搖了搖頭,他覺得這女孩有點軟弱。憐憫這種情緒對地下世界的成員來
說太奢侈了,雖然裏諾喜歡體味不同的感情,但絕對不會由着感情做事。品嘗蛋
糕是一回事,去當蛋糕可就太傻了。


  「搞定,回家。」他直起身,對唐歸和女孩說。


  女孩抱起女兒,那意思是要帶她一起走。這個舉動讓裏諾感到頭疼。


  「你原來是傭兵的吧?怎麽會做這麽幼稚的事情?」他忍不住罵道。


  「我把她送去醫院就好,不會生别的事。」女孩很鎮定的面對着裏諾的指責。


  「放下她,不然就自己用腳走回去吧。那麽多血,再把我浮車給弄髒了。」


  聽到他的話,女孩沒有任何表情,她轉身就向樓梯口走去。


  「哎哎,好啦,你答應那家夥的事情總不能不辦吧?回頭他再給你找麻煩。」
唐歸在一旁打着圓場。


  裏諾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表示自己懶得管。


  這個時候,女孩懷裏的女兒竟然醒了,她沙啞着嗓子,含糊不清的發出了細
微的聲音。


  「迪克……」她用盡全身力氣擡起了胳膊,指向角落裏一個蜷曲的小小身影。
那是年齡較小的兒子,她的弟弟。


  唐歸緊走兩步到了女孩身邊,接過了女兒:「你去帶那個小孩吧,我來抱她。」


  幾個少年相互别扭着上了浮車,一直開到了城裏。女孩把兩個傷者抱到了醫
院門口,回來的時候已經累了一頭汗。


  裏諾在後視鏡裏看着在後座微微氣喘的女孩,輕蔑的哼了一聲,重新發動浮
車,向家裏駛去。


  【幸福之家】坐落在哈德遜河西岸,和曼哈頓的發電廠隔河相望,由一棟二
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老房子和一大片廉價的綠地組成。


  如果是其他的「刀廠」,八成會在這座看似普通的老舊建築下面修建層層疊
疊的地下基地,外圍的地方說不定還會搞一些高科技的禦敵系統。比如光族的三
千院家,幹脆直接自己占了一整個山頭,任何人都無法接近。


  可是很遺憾,【幸福之家】除了這棟老樓就什麽都沒有了。


  裏諾他們還掉了租來的浮車,搭了環城的有軌電車過了河,然後徒步向家裏
走去。


  這一路上女孩一句話都沒有,安靜的像個幽靈。裏諾也沒興趣和她搭話,因
爲她做的事情裏諾不喜歡。


  唐歸本來挺愛說話的,但是一路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除了中途跑去買了個
三明治填肚子之外,屁都沒放一個。


  天很快亮了,當他們看到老樓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


  遠遠的,一個人影正拿着掃把清掃着樓前的院子,他看到了裏諾他們,手裏
的活卻沒停。


  那是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男人,腮上有一層薄薄的胡子。


  裏諾瞥了他一眼,也沒搭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幸福之家】的成員也就那麽二三十個,其中有七八個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他們仗着年紀大,經常欺負裏諾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不過裏諾和他打過兩次,
他沒占到便宜,所以後來就不愛找裏諾的麻煩了。


  「哎!這誰?」青年拄着掃把,打量着跟在兩人後頭的女孩。


  「是新來的。老爹在嗎?」唐歸嘴快。


  「在裏頭睡覺呢。你過來。」青年往裏指了指,然後又對女孩勾了勾手。


  女孩站住,扭頭看他。


  「哪來的?」


  裏諾停下了腳步,轉身對青年說:「天蛾,你老實點。」


  天蛾一把扔掉了掃把:「老實點?老子身價兩百多萬,現在還不是在掃地,
還讓我老實點?!那我先不老實給你看看!」


  他說着,伸出手就掐向了站在旁邊的女孩的脖子。


  這個年齡的男人正是體力和反應能力最鼎盛的階段,女孩在他出手的時候勉
強後閃躲過了針對脖子的攻擊,卻被他抓住了用來防禦的右手手腕。


  唐歸和裏諾都沒打算管這檔子事,相反,他們倒是對女孩的素質有些感興趣。


  女孩在自己的手腕被拗斷之前整個人騰空而起,雙腿直接就挂上了天蛾的上
臂,将整個人的重量墜了上去。


  天蛾一驚,連忙用左手勾出手肘向女孩的小腿去砸。女孩蹬住他肩膀往後一
撤,天蛾也撒了手,兩個人重新分開了。


  女孩狼狽的跌在地上,向後做了個後滾,和天蛾拉開了距離。天蛾揉了揉自
己的肩膀,咧開嘴笑了笑。


  「挺厲害啊,你給我等着。」他輕描淡寫的扔下一句話,重新撿起了掃把。


  女孩拍了拍身上的草葉,低着頭跟着裏諾和唐歸走進了老樓。


  唐歸一進樓就哈欠連天,自顧自去睡覺了。裏諾也困的要命,但還是強撐着
帶着女孩去見了老爹。


  推開老爹的房門,門闆撞到了三四個立在旁邊的酒瓶子,一股酒精的酸味和
洋蔥味撲面而來。房間裏面仍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帶着汗臭味的衣服在椅
子上被摞成一大堆。


  房間最裏面有張床,一個五十來歲的胖男人穿着平角内褲和白汗衫躺在床上,
呼呼大睡着。他臉上有着長時間沒打理過的絡腮胡,胡子上面沾着沒擦幹淨的酒
漬和食物殘渣。


  「老爹!醒醒!我任務做完了!」裏諾走到床邊,捂着鼻子,用另一隻手用
力搖晃着男人。


  老爹睜開眼睛,一把将裏諾推了個趔趄,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少了一條腿,
床邊放着他的假肢。


  「東西呢?」


  裏諾将CRK放在他的床頭櫃上:「都弄好了。」


  他沒和老爹說自己遇到了什麽事,因爲不想挨揍。鬼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裏有
沒有能夠惹惱老爹的行爲,而且和宿醉的人本來就沒道理可講。


  「滾吧。」老爹捂着腦袋點了點頭。


  「呃……」裏諾撓了撓頭,「老爹,這是我朋友。」


  他推了推女孩,女孩向前走了一步:「我想加入你們。」


  老爹用手捏着自己巨大的啤酒肚,甕聲甕氣:「加入?」


  女孩說:「我是自由傭兵,想要找個組織……」


  老爹抄起旁邊的假肢,用力向裏諾扔了過去。


  裏諾沒敢躲,咬着牙被砸了一下,然後又一瘸一拐的把假肢拎了過去。


  「他媽的什麽人都敢往家帶!?」老爹接過假肢,一腳踹在裏諾肚子上,然
後将假肢接在了大腿上。


  裏諾捂着肚子跪在那:「是我答應别人的……」


  「閉嘴。」老爹站起來,碩大的身材像陰影一樣籠罩在女孩面前,「你自己
說,幹嘛來的?」


  「我在澳洲當過兩年傭兵,原來的隊伍被打沒了,現在想找個能介紹工作的
地方。」


  老爹擡起酒桶一樣粗細的胳膊,一巴掌掄向女孩。女孩想要抵抗,卻被旁邊
的裏諾捏了一下胳膊。


  啪的一聲悶響,女孩被扇倒在了地上。


  「你他媽以爲這裏是什麽地方?知不知道什麽是' 刀廠' ?想要幹活找傭兵
團去,來我這兒有個屁用!」


  女孩擦了擦嘴角的血,重新站起來:「傭兵團要到處跑,我想呆在這邊。」


  老爹看着她,伸出手指在嘴裏扣着,剔出了一根臭烘烘的肉絲扔在地上,然
後用腳掃了一下旁邊的裏諾,示意他滾蛋。


  「行吧,那就看看你留在這能幹點什麽。」老爹對女孩說。


  裏諾關上房門,把老爹和女孩留在了房間裏。他揉了揉被假肢砸痛的膝蓋,
高高興興的向一樓的食堂走過去。任務搞定,和别人的交易也完成了,還有熱乎
乎的早餐在等着自己,這将是相當舒服的一天。


  幾個更小的孩子在廚房裏跟着一個老廚娘一起準備着餐點,食堂裏已經零零
散散坐上了不少人。裏諾掃了掃,沒看到唐歸,看來真的是睡覺去了。


  八點鍾開飯,現在還差十來分鍾,裏諾考慮是不是該趴在桌子上睡一覺。不
過食堂的桌子好長時間沒擦了,他又懶得回去洗衣服……就這麽想着,瞌睡蟲從
天而降。


  凳子被突然碰了一下,裏諾睜開眼睛,看到了唐歸。


  「你不是睡覺去了麽?」


  「早飯還沒吃呢,怎麽睡得踏實。」


  裏諾搖了搖頭,恰好看到女孩出現在了食堂門口。她扶着牆,一瘸一拐的走
了進來。唐歸高高舉起手,對她搖着。裏諾歎着氣搖了搖頭,這家夥就總是這麽
自來熟。


  女孩慢慢走到兩人對面坐下:「這裏有浴室麽?」


  「下午兩點才開門。」裏諾淡淡的回了一句。他看到女孩的臉上多出了一塊
淤青,脖子上也有新的掐痕。


  女孩沒說話,她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塊被折斷的梳子,仔仔細細的梳了梳自
己的頭發,重新紮好了馬尾。


  【幸福之家】一共有五個女孩,每一個都被老爹叫進過房間。不過這次速度
好像特别快……


  「老爹呢?」


  「他突然接了個電話,走了。」女孩回答。


  看來是自己任務的事情,裏諾想着,可千萬别出什麽麻煩啊……


  早餐上桌了,一大鍋燕麥粥和面包。唐歸一邊念叨着煎雞蛋一邊喝下了三碗
粥。


  女孩細細的吃了一片面包,然後就停了下來。


  「你們叫什麽名字?」女孩問桌子對面的兩個男孩。


  「' 刀廠' 的孩子沒名字。有出廠資格的時候才會給一個代号,比如剛才外
面碰見的那個天蛾。」裏諾答道。


  這不是說謊,裏諾這個名字也是他自己起的。至于唐歸,那是他在老家時候
的本命,家裏也隻有老爹和裏諾知道。


  「以你這種素質,根本沒必要來我們這小地方。何苦呢?」唐歸說。


  「我妹妹在城裏做了角膜移植手術,所以我不想走得太遠。」女孩說。


  「作傭兵是爲了賺手術的錢?」唐歸問。


  女孩點頭。


  「一點也不像傭兵。」裏諾忍不住說道。


  「傭兵都要像梅爾菲斯兄妹那個樣子麽?」女孩問。


  「至少那兩個人不會因爲心軟被害死。」


  「我隻是選擇自己的活法而已,所有人都可以選擇。」


  裏諾和唐歸啞口無言,作爲這個年齡段的男孩,誰都沒想過類似的問題。對
他們來說,作戰很有意思,打赢了就會很爽,生活就是這麽簡單。


  女孩的出現,慢慢改變了這個「刀廠」的孩子們。




**   **   **    ***        **       **         **


  老爹一直到晚上都沒回來,或者說回來了在哪裏喝酒?沒有人在意。


  可是當他失蹤了四天之後,所有人都慌了神。因爲錢都在他手裏,沒錢大家
就沒飯吃,家裏還要停水停電。于是【幸福之家】的孩子們全都離開家,瘋了一
樣的滿城找他。


  裏諾在街頭的小報那裏看到了自己上一個目标的消息。量子工程學博士,巨
型企業雙聯科技的董事,科技研發部主管倫納·蘇迦諾和他的妻子被害,名下巨
額資産被放入信托基金由兩個孩子繼承。


  他感歎着,爲什麽自己沒有這麽一對死掉的父母。


  不過更讓他好奇的是爲什麽會有人想要綁架那麽一個隻會搞研究的書呆子。


  【幸福之家】的孩子們把整個城市翻了個底朝天,完全沒能找到老爹的蹤迹。
大家回到家裏,經過一直讨論,所有人都覺得老爹應該是死了。


  不少孩子都哭了,裏諾也忍不住流了眼淚。他也說不清楚是爲什麽,有些事
情人總是沒辦法說明白。或許是内心有愧疚,或許是單純的難過,但這是裏諾最
後一次流眼淚。


  【幸福之家】的孩子們撐了兩個多月,但和所有地下世界的小組織一樣,沒
有了經濟來源的這個「刀廠」最終還是在一夜之間就分崩離析了。諸如天蛾這種
青年直接把自己賣給了傭兵團,小一些的孩子則融入了本地的或外地的黑幫,靠
自己在家裏練就的技藝吃飯。


  到最後,家裏隻剩下了三個人。他們不想去黑幫做事,又聯系不到好的傭兵
團,所以隻能閑在家裏吃老本。就在裏諾、唐歸和女孩無所事事的時候,一個不
速之客來到了這座人去樓空的孤兒院。


  那個人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三個人都傻了。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裏諾差點跳了起來。


  他面前的女孩臉色還有些蒼白,不過目光卻很堅硬。那是裏諾目标的女兒,
蘇迦諾。她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了一個曾經屬于裏諾的東西。


  「在我衣服領子下面找到的,查了些東西追到了這個地方,然後想來看看能
不能遇見你們。」蘇迦諾說。


  裏諾怨恨的看了身後的女孩一眼。心想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我們就不會被人
找到了。


  「你來幹嘛?」唐歸問。


  「我想要力量,想要和你們一樣強。」蘇迦諾說。


  唐歸噗嗤一聲笑了:「你一個大小姐,放着好好的生活不過,想找死啊?」


  蘇迦諾摸了摸額頭上的一道傷疤:「我的生活已經被毀了。」


  唐歸張了張嘴,笑不出來了。


  「我有錢,」蘇迦諾繼續說道,「雖然是信托基金,到我弟弟成年才能全部
拿出來,但是養你們足夠了。我要你們把所有東西會的都教給我。」


  「我們沒興趣當老師。」裏諾拒絕了她的請求。


  「那麽當保镖怎麽樣?」


  「當你保镖,夥食怎麽樣?」唐歸問。


  「法國菜、中國菜、意大利菜、泰國菜,随便吃。」


  「那我沒問題。」


  裏諾氣的說不出話來,當他看到身後的女孩也一副被說服了的樣子,就知道
自己已經沒别的選擇了。總不能一個人賴在這裏吧。


  于是,三個人随着蘇迦諾住到了她在曼哈頓占據了某棟大廈整層頂樓的大公
寓。


  蘇迦諾開始和三個少年一起混迹黑暗世界,而其他三個人發現她的天賦确實
令人咂舌。


  她賣掉了她父親在量子計算領域的科研成果,換來了更多的财富。後來所有
人都猜了出來,倫納·蘇迦諾之所以陷入了黑暗世界的注視,應該就是因爲那個
東西。


  不過沒有人再提這件事情。


  蘇迦諾的弟弟慢慢長大了,他們取出了屬于自己的那筆财産,然後在黑暗世
界建立了屬于自己的領地。蘇迦諾的弟弟靠着自己在地上世界所學來的的專業能
力,良好的将這個組織運營了下去。


  領地越來越大,曾經的同伴一個個回來了,還多出了很多新的朋友。




**   **   **    ***        **       **         **


  八年之後,一款号稱以成熟量子計算技術爲基礎的虛拟現實遊戲面世。


  當蘇迦諾提出要進入遊戲的時候,其他三個人都清楚,從某種程度上,她的
這個選擇是爲了她的父親。那是她父親爲之付出了生命的技術,現在這個技術孕
育出了第一個孩子,她一定要親自去看看。


  令他們意外的是,這個虛拟的世界所蘊含的财富和力量遠遠超乎所有人的想
想。


  于是他們全身心的投入了這個遊戲,并愛上了它。勝者總是喜歡能夠赢下來
的遊戲。


  直到某一天,唐歸對他的夥伴們說。


  「我們建個公會玩玩吧?」


**   **   **    ***        **       **         **




             (完)
2016-2-21 07:2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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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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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神都(五十九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光耀聲名

.

                     神都(五十九章)光耀聲名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5卅18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0202

***********************************

終于找到一個熱心讀者把他存着的果子全本發給我了,我得好好研究下之前的情節


努力提速更新!


這章寫着寫着,深感自己筆力不濟啊……發發牢騷。


***********************************



               五十九章


  前線戰士們的心理在此時此刻經受了巨大的考驗。


  先是對未知敵人的恐懼。當他們得知自己的敵人是魔獸軍團的時候,所有人
都會因爲恐懼生出動搖和放棄的念頭。這種恐懼通過時間的推移被壓制了下來,
理智重新占據了上風,讓他們有了站在這裏的勇氣。


  将信将疑的執行了上層既定的戰術之後,他們驚喜的看到了自己壓倒性的優
勢,一股成就感和自信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踟蹰。


  然後是來自宮族的反撲,當它們以從所未見的強硬姿态摧毀了戰士們的自信
的時候,之前被強行壓制下去的恐懼便成倍的爆發了出來。


  原本被我們死死抵住的戰線被猛地反推着,整個部隊都陷入了一種不可控制
的恐慌。能量刃射出的頻率不斷的在降低,那是因爲站位輪轉的效率在直線下降。
而與此同時,宮族高級魔獸組成的隊伍突進的更快了。


  通訊器裏傳來了中上層指揮官竭盡全力的嘶吼,變陣的指令一遍又一遍的在
戰士們的耳邊響起着。


  奧索維針對類似的狀況早就有了安排。原本的戰陣需要後排前進,與前排替
換位置;而現在則理應像落潮一樣以後撤的方式拉遠距離,與此同時保持攻擊強
度。


  然而部隊後退的行動剛一開始,整個戰陣就變形了。在恐懼的支配之下,前
排後退的速度太快,後排被這種情緒迅速感染之後退的更快。而真正能夠克服恐
懼,堅定執行戰術計劃的戰士則被扔出了隊列。部隊像潰不成型的敗陣之軍一般
開始在平原上散落起來,眼看着就要在魔獸的沖擊之下被絞個粉碎。


  我站在戰線的最前端,調好頻率,打開了通訊器。


  「奧索維,派增援來。」


  通訊器裏的雜音響了兩下,然後傳來了奧索維回應。


  「其他兩個師團正全力趕過去!!讓隊伍向窮奇的師團撤退!!」


  「不用了,讓他們快點來就好。」


  我關上通訊器,然後看了看周圍的人,将通訊頻率轉到了整個師團内部。我
的權限最高,所以在我這麽做了之後,其他的通訊就全部被我的聲音所覆蓋了。


  「我是軍團長貪狼。組成三人的戰鬥單位,真正的戰鬥要開始了。我說過,
我會和你們并肩作戰。」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向前邁步。百米之外的獸群正在視野内迅速放大,那
些猙獰可怖的獠牙和觸手仿佛是從人類誕生以來最可怕的噩夢中鑽出來的一樣,
它們相互糾纏在一起,向我所占的地方蜂擁而來。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和能量提升的嗡鳴,我知道已經有人跟着我來了。


  我拔出腰間的劍,一把反抗軍配發的制式武器,然後向上升了起來,對準獸
群的方向猛地一躍。


  一秒鍾之内,腳下的土地仿佛被黑色的膿水所淹沒一般。我跳入了魔獸群之
中,然後以最快的方式将能量提升到了最高點。


  龐大的能量從我的體内爆發了出來,蒼白色的能量在零點一秒之内形成了一
股壓倒性的能量風暴。它從空中擴散開來,壓碎了正下方呼嘯而過的魔獸,化成
一道巨大的能量柱向天空直沖而去。


  我身邊的夥伴也學着我做了同樣的事情。尤其是五名戰魂,作爲能量等級極
高的頂尖傭兵,從他們身周所迸發的能量風暴和我一樣擁有着極大的殺傷力。


  數道能量光柱竄上了天空,絞碎了數以百計的魔獸。但我這麽做的目的并不
是爲了殺掉那些裏奧雷特,而是爲了讓身後的戰士們看到,我們正在帶領着他們,
而不是因爲恐懼而退縮着。


  能量風暴驟停,我的能量已經提升到了極緻。我加護了手裏的劍,然後向着
魔獸大軍沖了下去。


  這些宮族的等級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在我高能量的斬擊之下,一兩招
就能幹掉一隻。對于部隊裏的普通戰士而言或許有些難對付,但和之前與黑無麾
下大軍作戰的時候簡直是天壤之别。


  隻能說,宮族和影族在實力上是完全無法相提并論的。


  作爲支援部隊的隊長,我已經在獸群裏作戰了不知道多少次,而這一次并不
比以前要艱難多少。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那可怕的數量了,但我相信,隻要能激
起戰士們的戰意,數量上的優勢也無法帶給它們任何可乘之機。


  手裏的劍被熟悉的血腥味誘起了殺意,我現在除了斬殺這個動作之外就什麽
都無法再思考了。


  惡臭的粘液和濃厚的血迅速沾滿了我腳下的地面。當手裏的劍停下來的時候,
我發現周圍已經沒有可以供我屠戮的裏奧雷特了。


  因爲身後的部隊已經沖了過來,軍團裏的戰士終于沒有做逃兵,他們在不知
不覺之中已經将戰線向裏奧雷特壓了過去,戰線已經被推到了我的前面。


  感受了一下體内能量,似乎還有不少餘裕。我長舒了兩口氣,然後向戰鬥最
激烈的方向再次沖了過去。


  當窮奇和安提斯泰的師團抵達之後,剩下的魔獸隻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我
們把掃尾的戰鬥交給了姗姗來遲的援軍,剩下的十多萬頭魔獸隻花了他們十分鍾
的時間。


  當遠處的戰場深處傳來一聲遠遠的吼聲,我知道這場戰鬥結束了。勝利的吼
聲仿佛呼嘯而來的海浪,把我們迅速吞沒了。


  身邊無數浴血的戰士們舉起自己的武器對着天空開始放聲大吼,那是源自于
内心最底層,爲了自己的生還而爆發的喜悅。他們全都看着我,仿佛所有人都在
爲我而歡呼,一些年輕的戰士一邊看着我呐喊一邊擦拭着留下的淚水,就像是在
看着自己的神。我從沒經曆過這種場面,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熊熊燃燒着的
崇拜和敬意,我所能做的就隻是站着,沉默着。


  布魯瑟他們踉踉跄跄的靠了過來,和我一樣,他們也有些精疲力盡了。


  「你殺了多少?」戈蘭多尼笑着問布魯瑟。


  「七十六。」布魯瑟揚了揚頭,「你們呢?」


  「八十八。」戈蘭多尼得意的說。


  淚滴沒說話,而卡門隻是哼了一聲,看來數字并沒有對方可觀。


  「看來第一是我啊,一百一十三頭。」最後一個開口的是楊。


  「你們可真有閑心,這種時候還有空去數那種東西。」我歎氣。


  這個時候,卡門走到了我面前,用手指頭戳着我的胸口。


  「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厲害了!?還成天裝成一副羸弱的樣子,惡不惡心!?」


  我被說的莫名其妙:「我裝什麽了?」


  「等級啊!你剛才的能量風暴都快趕上戈蘭多尼了!明明等級那麽高,還裝!」


  我轉向戈蘭多尼:「你多少級?」


  戈蘭多尼聳肩,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愣住了。


  旁邊的布魯瑟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們其他人都是2級,戈蘭多尼是我們裏
面等級最高的,【末日】之前就已經是1級的戰士了。你剛才爆出能量的水平和
他幾乎差不多啊,你不會感覺不到吧?」


  我搖了搖頭。剛才戰鬥的時候我隻是一心想着殺敵,完全沒把注意力放在其
他人那裏。


  最後一次測等級已經不知道是多長時間之前的事情了。當我和幽鬼、食影者
那些高級戰士一起厮混的時候,總是被灌輸一些等級無用論的概念,并且深以爲
然。這就導緻我自己完全忽略了自身等級的問題。


  沒想到,不僅自身的等級瓶頸就這麽被突破了,還達到了從來不敢想象的1
級。就算我再不看重等級,這個時候也不可免俗的感受到了巨大的興奮。


  或許有一天我真的能成爲零級也說不定?這個念頭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無數
倍。


**   **   **    ***        **       **         **




  打掃戰場的工作進行的非常迅速。我們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戰利品需要收集,
而這場戰鬥的損失也出奇的少。


  我回到指揮總部飛艇之後,拿到了奧索維給我的簡報。當我讀到陣亡者數量
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犧牲戰士的人數是17,傷者則是8000左右,其中幾乎沒有足以緻殘的
重傷。這個數據在我眼中簡直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奇迹,要知道那可是一場數十萬
參戰者的戰鬥,卻隻死了17個人,這簡直不符合邏輯。


  奧索維看着我的表情,用低沉的語氣說:「我覺得有些可怕。」


  我扭頭盯着他:「有什麽可怕的?這不是好事麽?」


  奧索維深深的皺着眉頭,就好像我們沒能取得之前的勝利一般。


  「之前我獲得的情報錯誤,被宮族擺了一道,這也就罷了。可是宮族在占據
了先機的情況下,卻拿到了這樣一個戰果……」


  「這樣不好麽?」我笑着說。


  「我和你說過,在我參與暗面戰争的上一個世代,宮族弱的就好像一撮煤灰,
所以我根本沒機會了解宮族的能力。咱們的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是因爲這點而險
些釀成大錯。宮族有自己獨特的法式,可以利用大量的低級戰獸獻祭,來召喚高
級宮族戰士,這就是我從這場戰鬥學到的東西……」


  我點頭:「挺好的,活到老學到老嘛。」


  奧索維一拳砸在了旁邊的牆上:「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他的怒吼讓我一驚:「怎麽了?」


  「你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麽?!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結果就是宮族想
要的!?」


  我也皺起了眉頭:「可是他們一個人都沒俘虜啊,那死的17個人基本都是
自己引爆魔法陣的,他們沒占到任何便宜,不是麽?」


  奧索維沉默了一會兒,毅然決然的擡起了頭。


  「跟我去看看傷員。」


  我一頭霧水的跟他去了芬裏爾師團麾下的醫療帳篷,和奧索維一起檢視了受
傷的戰士。我們沒花多長時間,當我們看到第八個傷員的時候,我和奧索維都留
下了冷汗。


  所有人受傷的部分都非常相似——胸口到腹部的區域的刺傷。


  是的,沒有割傷也沒有貫穿傷,全都是簡單的刺傷。這種傷隻要不傷到内髒
的話就完全不緻命,甚至連縫合都不需要。


  走出帳篷之後,跟着奧索維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我隻覺得胸口悶得可怕。


  「和我想的一樣……」奧索維用灰暗的聲音說道。


  「你有結論了麽?」


  雖然我也有自己的猜測,但我還是希望能從奧索維那裏聽到不同的答案。


  「我判斷錯了。宮族的策略從一開始就不是來俘獲我們,它們打算直接利用
我們的人來孵化……有宮王這種存在做幹擾,我不該那麽自信自己的計算力…
…我怎麽會犯這麽愚蠢的錯誤!?」


  事到如今,沒人能夠指責奧索維。如果不是他,人類也不可能走這麽遠。換
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來指揮,隻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誰又能夠提前猜到宮族會出
什麽樣的陰招呢?


  「利用我們孵化?你是說它們給我們受傷的戰士注射了什麽東西麽?」我品
味着奧索維的話。


  「以我對裏奧雷特的了解,需要着重應對的無非是三個方面,你應該清楚
……」


  我當然清楚奧索維在說什麽,要知道反抗軍之中對裏奧雷特最了解的就是我
們兩個了。奧索維所說的第一個方面是裏奧雷特的種族特性,比如影族的陰影能
量、心族的暴怒形态以及噬族需要靠大量進食而支持的超速再生。這些能力隻要
是出現了種族分化的裏奧雷特都可以使用。


  第二方面指的是裏奧雷特的深淵之賜,這是能夠清楚體現裏奧雷特個體力量
的能力,也隻有最高一級的裏奧雷特能夠驅使的力量。我現在隻對瞳族的【真實
視界】有所體會,其他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最後則是他們每一個種族獨有的聖物。我們手上正掌握着血族的【光血水瓶
】,我相信除了生成【光血】之外它還有這其他我所不清楚的力量,而其他種族
的聖物一定也有着無法想象的能力。


  「宮族的種族特性應該就是依靠人類而大量繁殖的能力了……你不要告訴我
他們的低級成員都可以使用【深淵之賜】!」我對奧索維說。


  「對現在的宮族來說那并不過分。他們用大量魔獸獻祭,召喚過來那麽多高
級宮族,可是在你們的攻擊下隻堅持了短短的半個多鍾頭,實力的差距太明顯了。
我覺得那并不是高級宮族魔獸的真實實力,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們把自己的力量大
部分轉移進了寄生的種子裏,然後拼命向我們戰士的身體裏注入。等到孵卵的時
候,不僅能夠殺掉宿主,更是能夠侵占宿主本身的力量。」


  「你這麽說有什麽根據麽?」


  「是力量轉換無限接近守恒公式。如果你對魔力規則了解夠深的話,應該會
有類似的概念。我計算了對方魔獸等級和能量輸出的比例,隻有這種結果可以平
衡二者的關系,所以我認爲這種可能非常大。」


  魔力規則最基本的概念我還是懂的,投入一定量的魔力能夠産生多麽大的效
果,其實就是這麽簡單的公式。奧索維的意思是,對方的能量投入和産生的效果
差距太大,那麽就一定有同量級的效果在等着我們。


  「如果是寄生種子的話,能不能通過手術排除掉?」我問。


  奧索維搖了搖頭:「你們人類的科學還沒能觸摸到這個領域。裏奧雷特的種
子并不是類似于寄生蟲的東西,那都是能量凝聚出的投射體。你們人類才剛剛接
觸心理能量的概念,想要在這個基礎上發展醫學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


  我聽到這裏,心髒揪在了一起:「也就是說,沒有别的辦法了?」


  「如果本身的能量夠強,裏奧雷特的種子就有可能被壓制乃至消滅。這和人
類醫學中的免疫力很相似。可是你必須清楚知道,會在之前戰鬥中受傷的戰士,
實力應該不會太強……」


  「那就把他們先觀察一下。如果他們抗不住侵蝕開始孵化,我們再……」


  奧索維擺手:「不可能這個風險的。孵化出來的宮族在第一時間就會去感染
周圍的人,這種瘟疫足以毀滅整個第三軍團。」


  我并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無辜者和手無寸鐵的對手我都殺過。可是現在
并不僅僅是殺人與否的事情,我們必須考慮這麽做所帶來的後果因爲盡心盡力出
戰而負傷的戰士,被自己人殺死……這種事情對整個部隊來說是已經是毀滅性的
打擊了。一點點的傷痕就等于宣判一個戰士的死刑,而且還是如此不公平的宣判,
又有誰還會爲軍團效力呢?


  不殺,軍團或許會在十數日内面臨滅頂之災;殺,軍團現在就要傾覆……


  「如果把他們隔離呢?」我又問,「我們把他們安排到離主力部隊較遠的地
方,如果出現異動就當做敵人處理。」


  「第一次倒是可以。然後其他人就會發現,想要活命就不能在戰場上受一點
傷。你覺得這軍團還能存在多久?」


  奧索維的反駁一針見血。現在所有的合理性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那就是他
最初所建議的。


  「可那是八千人!既不能讓軍團的人動手,也不能走漏一點消息!說到底,
由誰來殺?你?還是我?我們都做不到。」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從櫃子旁邊走出來一個人。


  「我做的到。」


  我完全沒注意到房間裏還藏了另外一個人,所以被吓了一跳。


  初邪站在那裏,擰着眉頭,眼睛裏閃爍着無比的堅定。


  「我可以做一個超規模法陣,然後把他們帶過去,發動法陣,就可以了。」


  我一把抓住了奧索維的衣服,怒火不受控制的燃燒了起來。


  「你讓她躲在這裏聽我們說話,就是爲了讓她自願跳出來做這種事,對不對!?」


  奧索維抓住我的手腕,死死的看着我的眼睛:「因爲這件事必須有人來做!
現在除了她之外,能做超規模法陣的就隻有苦苦!你想把這件事變成保羅用來要
挾我們的籌碼麽?!」


  「保羅不是那種人!」


  「現在不是!可是以後呢!?你能賭上一切麽?賭他們全都可以一字不漏?
對任何人?任何時間?!」


  初邪走到我們兩個人身邊:「所以隻能我做。」


  「你的魔力都還沒恢複!别開玩笑了!」我說道。


  「我也不是一點魔力也沒有,等級大概是C。雖然這點魔力發動不了任何法
術,但是我們有魔力灌輸的方法,損耗是百分之五十。你和奧索維把魔力灌輸給
我,我就好比是鋼筆的筆尖,雖然儲存不了魔力,但是可以畫陣。」


  初邪說的很認真也很實際。但我覺得她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八千個無辜者的性命,這不是你一個人能背起來的東西。沒有人擔得起那
個責任,也沒有人應該擔負那種罪惡感……它會毀了你。」


  初邪冷靜的微笑着:「我知道。可能這輩子都會做噩夢。但是你别忘了,正
是我把他們帶到暗面來的。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的執着,所以如果要背負什麽的話,
這個人隻應該是我。」


  我感到有些無力,強撐着讓自己靠在了牆上。


  「或許你說的沒錯,奧索維說的也沒錯,可是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原因很
簡單,這件事是毫無人性可言的單方面殺戮。那些信任着我們、忠誠于我們的戰
士,在最後一刻都會被背叛。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整整八千人。當八千人在
升騰的法陣中爆發出絕望、痛苦、憤怒和凄厲的慘叫之時,所有黑暗的情緒都隻
會落在你一個人身上。」


  我輕聲說着,我知道這并不能改變初邪的決定。


  「沒有人能夠擔負起來那種東西。你會被壓垮,性格大變或許已經是最好的
結果了,在無盡的折磨之中失去睡眠、消耗掉所有能夠稱之爲尊嚴的東西之後
……我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麽樣子。以毀滅自己爲代價,毀滅掉八千人,聽上去這
個交易很公平。但是我不在乎那八千個人,我隻在乎你一個。」


  初邪靠近我,那些曾經讓我感到冰冷的神色已不知哪去。


  「你……原來到了關鍵時候還是很會說好聽的嗎……」她低下頭,用拳頭在
我身上打了一下。


  「我并不是在說好聽的,隻是希望你能夠不要做那種犧牲。」


  出乎我的意料,女孩将額頭抵在我肩膀,雙手環住了我的身體。許久未曾體
味過的她的溫度在刹那間占領了我的胸口。


  「你……想起我了?」我強忍住激動的心情問她。


  初邪在我胸口搖了搖頭,發梢蹭着我的脖子,微微做癢。


  「想想也知道,我這麽任性,肯定是有個人在身邊一直幫着我吧……那時候
被我哥從副軍團長的位子上趕下來,應該心情很糟糕。可是現在卻覺得沒什麽大
不了的感覺,一定也是你像現在這樣,安慰着我……」


  我聽到自己心髒在劇烈的跳動着,正想對她說些什麽的時候,初邪卻擡起頭,
用食指擋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已經讓上千萬人踏足于這個危險的地方了。如果我們的遷徙失敗的話,
所有人的性命也都該算在我身上。八千人……如果噩夢可以替我補償他們的話,
那麽就這樣吧」


  初邪對我态度的改觀并沒有讓我從焦慮中回過神來。不管初邪自己下了多大
的決心,我都不能讓她去做這件事情。或許是因爲我的自私吧,自私的希望她不
會被罪惡感所畸變,但那又如何呢?


  「等一下……先不要決定!」我急躁的叫着,「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這就是唯一的辦法。」奧索維答道。


  「不!這個決定是建立與我們對宮族一無所知的基礎之上的!我們不了解宮
族,但裏奧雷特了解!隻要去問他們就行了!」


  「問誰?噬族王女麽?」


  「心族的領主!我們離心族的領地已經不遠了,來回一趟的話用不了太久!」


  雖然是情急之下胡亂找到的人選,但那并不代表沒有可行性。心族的領主憐
幽和我曾經有過一段超出常理的交集,我倒不是說能夠信任她,但我總覺得她會
幫我。


  在很早的時候,她就救過我一次,所以我想我對她一定有某種利用價值。既
然這樣的話,我爲什麽不嘗試一下呢?即使是最差的結果,她也不會在自己的領
地殺掉我。


  奧索維思考着我的提議,然後歎了氣:「你非要這麽做的話,我也沒辦法阻
止你。你去吧,盡快回來,希望能帶回來一點好消息。」


  我抓着初邪的肩膀,很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在我回來之前,無論如何不
要輕舉妄動,答應我。」


  初邪搖了搖頭:「我和你一起去。如果牽扯到魔力方面的事情,我還能當個
參謀呢。」


  我思忖了一下此行的危險性,同意了她的提議。


**   **   **    ***        **       **         **


  我召集了戰魂的五人還有直屬的年輕人,連帶幽鬼的三人,踏上了通往心族
城市的道路。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方先生不僅允許方不凝加入了我們的隊伍,自
己也跟了過來。


  旅途不短,單純憑借能量加速飛行的話會很費體力,而且補給品也支撐不了
那麽久。我從後勤部門調用了一艘普通的中型運輸飛艇,帶着充足的物資向着目
的地開始進發。


  從前線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遷徙的大部隊已經踏入了心族的領土。心族沒有
對我們這個舉動做出什麽反應。當初是骸王應我的要求說服了心族的領主讓我們
通行,至于代價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知道現在心族并沒有逆着骸王的承諾
行事,這就足夠了。


  我是最清楚路的人,所以我坐在了駕駛座上面。堂堂的軍團長不得不給下面
的人當司機,這個體驗可真是不怎麽樣。


  這條路我走過一次,卻沒能按原路返回。


  和我同行的夥伴,也都沒有回來。


  仇恨的火焰在我心裏從未熄滅過,但在如今的局面之下,我發現自己并沒有
多餘的精力站出來爲自己的夥伴們報仇。


  我唯一做過的事情就是殺了毫無反抗能力的小魚。我并不後悔做了這種選擇,
但那種滋味實在是讓人厭惡。


  仇恨,是我最初帶進這個世界的感情。我千方百計的想要爲一個名爲挽歌的
女人複仇,卻最終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在這段曆程中,複仇慢慢變成了某種
可笑的印記,不斷嘲弄着人類的渺小和無知。


  然後是微涼。我曾不止一次的想着,如果在那晚之後,在她對我發出邀請的
時候,我沒有冷酷的将她推開,那麽她至少不會死在那座火山之中。


  所羅門一手謀劃了這一切,他試圖借心族的領主殺掉我。然而裏奧雷特并不
是傻子,恰恰相反,他們更是有着自己的計劃。


  在領主的城堡之中,憐幽和我達成了新的交易。她執行了已經允諾所羅門的
事情,把我帶到了那座火山,與我展開了決鬥。而我,則獲得了她對阿紗嘉的支
持,以及一顆不明作用的晶石。


  我吞下了那枚晶石。雖然不知道它到底有何作用,不過既然是心族一生隻能
凝聚一次的珍貴事物,那應該有着我無法想象的能力吧。


  憐幽答應我會從心族這一邊支持阿紗嘉登上噬族的王座。雖然我不知道她會
怎麽做,也不知道身爲心族的她爲什麽要幫助噬族加冕新王,但我知道裏奧雷特
所答應的事情是一定會執行的。


  初邪坐在我旁邊副駕駛的位置上,拿着一個本子在上面窸窸窣窣寫着什麽,
沒猜錯的話她大概是在複習魔法陣的陣紋畫法。看到她的動作,我就忍不住會想
象八千人的性命在她手裏灰飛煙滅的情形。


  「我們第一次去約會的時候,就是像這個樣子,兩個人開着浮車,向不屬于
人類的領地一直飛過去……」我随口對她說道。


  初邪手中的筆停了下來,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合上了本子。女孩看着我,
露出一個歎息般的笑容。


  「貪狼,有件事想和你說。」


  「是什麽?」她語氣中的鄭重讓我有些意外。


  「雖然仍然記不得關于你的事情,但是這段時間的觀察下來,我覺得自己已
經清楚咱們兩個以前的關系了,以後我會信任你的。」


  聽了她的話,我本來應該很開心才對,但我本能的感覺到她還沒說到重點。


  「然後呢?」


  「想和你道歉。」


  我皺起了眉頭:「爲什麽道歉?」


  初邪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似乎不想讓駕駛室後面的人聽見。


  「我之前施展的是一個生命力凝滞術式,就是需要付出記憶爲代價。但是在
瀕死之前,我可能已經在計劃現在的事情了……我知道自己會失憶,然後也對現
在的情況作了推斷,爲了可以達成一些目的。雖然現在的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念
頭到底是什麽,但我覺得自己那時候應該是有所準備的。所以,如果我之前做了
讓你受傷害的事情,請原諒我……」


  聽到女孩的話,我感慨萬分。


  有一種微微的解脫感。初邪既然說出了承認我的話,這說明我們的未來并沒
有被埋葬。


  初邪太聰明了,即便之前因爲信任身邊的人而陷入了幾乎無法逆轉的境地,
她也能夠找到機會讓自己重新擡起頭來。


  而且,她還能從蛛絲馬迹之中推斷出自己失憶之前的計劃,這更不是一般人
能夠做到的。


  我成爲軍團長,或許就是她計劃的一部分。因爲她所忘掉的事情,就隻是關
于我。


  她能夠這樣信任我,賭我不會因爲她失憶而造成的傷害離她而去,我覺得很
高興。


  這也是因爲我對得起她的信任,是一種對自己的自豪感。


  仔細想來,如果她和我的關系還是如早前一樣緊密的話,大概燃墟是不敢這
麽簡單就把軍團交到我手裏的吧?也正是因爲初邪之前對我的不信任,才能讓燃
墟将我們兩個區分對待。


  這裏面的關節我并沒有完全想明白,但也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如果我是初邪
計劃中的一部分,那麽我就按照自己以往的作風行事就好,她應該把大概的情況
都計算到了。


  「等你真正恢複記憶之後,再求我原諒吧。」我微微笑了笑。


  「我怕自己永遠也沒辦法想起來……」初邪怅然一歎。


  「那我就讓你重新愛上我。」我輕輕的呢喃着。


  身邊的女孩沒了聲息。我扭頭看去,卻看到她咬着嘴唇,臉頰一片嫣紅。


  「……像你這麽悶的人……突然說出這種話,真是……啊啊!讓人說什麽才
好!?」


  我将身體靠在座椅上,靜靜的看着她在那裏暗自羞惱。這一瞬間,我覺得自
己可以爲她付出一切。


  如果心族沒能給我們答案,那就由我來替她殺那八千人。


  用上數十次朽骨天國也好,把自己賣給食影者和幽鬼也好……隻要能讓初邪
和以前一樣笑出來,那就足夠了。


**   **   **    ***        **       **         **


  兩天後,我看到了曾經戰鬥過的那座火山。我踟蹰着,不知道應不應該過去
悼念一下在那裏逝去的同伴。


  最終我沒有選擇這麽做。一者是時間緊迫,二者則是因爲我一再告訴自己的,
不要再爲逝去者而活。我的悼念并不會傳遞給死去的人,所以那隻是一種自我安
慰。


  那種安慰不要也罷,如果我真的把他們的死當做一種擔負,那就一直擔負着
好了。這種感情不需要稀釋液不需要安撫,痛苦會被時間沖淡,而在這之前,它
将是推着我前進的動力。


  浮車被我遠遠的停在了憐幽的城外,我選了布魯瑟和我一起去見城主。在這
種地方,如果真的要出什麽壞事,那麽人數的多寡是影響不了結果的。在我能夠
信任的人裏,布魯瑟的能力最強。假如我不得不面對「突圍」這種情況的話,他
将是最好的同伴。


  雖然沒辦法和灰凡恩或者裂腹城這種裏奧雷特的王城相提并論,但憐幽所在
的這座城市規模并不算小。我和布魯瑟以低空飛行的方式進入了裏奧雷特的聚集
區,想着地平線盡頭的那座城堡飛了過去。在這裏生活的普通裏奧雷特都很小心
的沒有找我們兩個的麻煩,所以我們行進的速度很快。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像這樣招搖的跑到魔族的地盤來還真是沒辦法心
平氣和啊。」布魯瑟提着劍,四下掃視着。


  用魔族來描述裏奧雷特是絕大多數人會做的事情,畢竟除了反抗軍之外的人
類都沒有太多機會能夠和裏奧雷特産生積極的關系。而從這句話裏我也意識到,
布魯瑟并沒有和任何裏奧雷特訂下契約。


  「不用擔心,他們遠比你想象的要老實。另外最好别叫他們魔族,他們自稱
爲裏奧雷特。」


  布魯瑟哈哈一笑:「現在能告訴我來這裏的目的了嗎?」


  我沒有告訴其他人我們正面臨的抉擇,那是因爲我沒辦法真正的信任他們。
阿傑他們是因爲太過年輕,我覺得他們擔不起那種壓力;而戰魂們和我的關系則
沒有那麽親近。可是布魯瑟是個例外,我覺得自己應該嘗試着去相信她,尤其他
還是幫過我很多次的夥伴。


  簡單的說了說宮族的能力和傷員們的情況,布魯瑟的臉色也變了。能當上戰
魂的戰士自然不會太蠢,這背後意味着的事情很容易就會想清楚。


  「你打算把這八千人暗中殺掉?」他問。


  「我不想這麽做,所以才過來向裏奧雷特尋找答案。」


  「就算你不做,反抗軍上層也會做吧?這八千人活下來的可能性太小了。」


  「我隻是不希望在殺掉他們之後才知道還有救他們的辦法。」


  「現在的人類終歸還是沒有身處地獄的覺悟啊。」布魯瑟歎了一口氣。


  「你是在說我太過心軟?」我扭頭看着他。


  「你要是讓我殺那八千人我也下不去手的啊。可是你不覺得人們都把未來想
的太美好了麽?」


  「美好?這兩個字有點不合時宜吧?」


  「無論是平民還是底層的戰士都畏畏縮縮的躲在反抗軍的庇護之下,讓彼此
爲彼此拼命,自己隻會麻木的憧憬着道路的盡頭和遙遠的未來。燃墟的反抗軍站
在這兒是因爲到頭來他們會得到想要的好處,可第三軍團的戰士能得到什麽呢?
我知道你努力想讓軍團裏的戰士凝聚在一起形成力量,可是在我看來,這種凝聚
力太脆弱了。哪怕沒有這次的事情,他們也不可能支持太久。」


  「他們不去戰鬥就沒有現在的待遇。」


  「那就去和平民一樣當狗好了,總比死了強。第三軍團瓦解的速度完全取決
于他們什麽時候會意識到這件事情。」


  聽着布魯瑟的話,我沉默了。作爲反抗軍内部的一員,我看這個問題的方式
或許終究還是太簡單了一點。布魯瑟他們是從這些戰士裏面站出來的,他的立場
使他看的更遠。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我現在該思考的問題。憐幽的城堡已經近在眼前。


  城堡裏的裏奧雷特沒有阻攔我們。他們應該早就把我們過來的消息觸探給了
憐幽,而憐幽的默認就證明她有着見我的意願。


  我走進了正廳,憐幽穿着她寬大雍容的獸紋厚袍站在大廳的正中央。她看着
我,神情安甯。


  「又見面了,朽骨。」憐幽用她澀澀的聲音對我打着招呼。


  我對她輕輕躬了一下身以緻敬意。在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将受傷的我從火
山岩壁中救了上來。不管她是處于什麽目的,我都對她心存感激。


  「當聽到你把光詠從誓約禁壁帶出來的消息以後,我就自己選對了。連鏡厭
都死在了你手裏,看來站在你們這邊,是能夠看到奇迹的。」


  「這個問題其實我想了很久,領主大人。」我對她說,「作爲心族的你,爲
什麽要幫助噬族加冕新王呢?」


  憐幽發出了陣陣的輕笑:「因爲心族需要一個強大的對手,新的噬王才能夠
複興噬族。和強大的對手交戰,我們才能夠變得更加強大。」


  我思忖着她的笑容,搖了搖頭:「你們不會說謊,所以這種荒唐的理由後面
應該還有更多沒告訴我的事情。如果隻是爲了強大的對手,影族和瞳族不都是很
好的選擇麽……」


  憐幽點了點頭:「很聰明。但既然我沒告訴你,就說明我不想告訴你。繼續
追問的話你不覺得很沒禮貌麽?」


  我忍不住笑了,因爲憐幽作爲一介領主,說出這種略帶俏皮的話,實在是很
有趣。


  「你跑到我這裏,應該不是爲了問剛才那個問題吧?」


  憐幽向我走過來,她踱過我的身側,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不是那種挑逗式
的,而是像最初見到她的時候一樣,一種試探性的觸摸,想要觸摸我心中隐藏着
的仇恨。


  她的手很快滑過了我的肩膀,那動作似乎有些失望,或許是因爲曾經死死占
據我心神的仇恨正在一點一點熄滅。


  「如果你消息靈通的話,應該知道宮族正在緊緊地追擊我們。」


  大半的遷徙隊伍已經進入了心族的領土,想要完全進入噬族的土地還需要至
少半個月的時間。我此行也想探一探憐幽的口風,看她會不會有找我們麻煩的可
能。裏奧雷特族群内部的勢力鬥争也很複雜,即使憐幽不想這麽做,也難保她上
面的人會不會勒令她動手。


  憐幽的臉色冷了下來。


  「心族領土内所有的宮族都脫離了聚集區,開始向你們靠攏。我手下的部隊
已經和他們交戰了數日。這些流散的普通宮族形不成什麽氣候,我的一個将軍就
能夠輕松地把他們遏制起來。但是宮族自己領土中的軍隊的話,就不那麽好對付
了。你們的動作要快,我能做的事情有限。」


  沒想到憐幽已經和宮族開始戰鬥了。這麽說來,如果不是她的話,遷徙隊伍
的速度更是會大大受阻。


  「真是很感謝你爲我們做的事情……」


  「不是爲你們做的。如果宮族借助你們人類的力量成長,我們心族會很危險。」


  「你不是說強大的敵人對你們有好處麽?」


  「噬族的強大有限度,宮族的強大則是根本無法控制的。」


  既然憐幽不打算告訴我最根本的原因,她現在這種說辭也隻是能夠随便聽聽
的程度而已。


  「我們有很多戰士在和宮族的戰鬥中受了傷,是在胸腹部範圍内的刺傷…
…」


  「【再世之卵】。」


  還沒等我說完,憐幽就說出了一個讓我頭疼的新名詞。


  「那是什麽?」


  「宮族的【深淵之賜】。切割自己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的力量,然後在裏面
培育成熟。在敵人身體裏種下之後,原本的主人就會死掉,【再世之卵】開始蠶
食宿主的身體和意識,直到孵化爲止。切割的力量越多,宮族原本的意識就留下
的越多。他們可以占據宿主所有的力量,然後再進行切割和寄生,一代一代的變
得強大。」


  「那豈不是太強大了?有這種能力的話,他們怎麽會被其他種族打的擡不起
頭?」


  「因爲想要寄生就要切割力量。就算原本再強大的宮族,想要在【再世】之
後保留原本的意識,也得切割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力量。在孵化期間,如果宿主死
亡,【再世之卵】也會枯萎。所以寄生弱小的宿主就會得不償失;而切割力量之
後,強大的目标又打不過,這就是原因了。而且我們裏奧雷特如果被寄生的話,
其上級支配者直接就會将宿主消滅。在與宮族的戰争中,被寄生的族人會義無反
顧的去阻擋更多的寄生。往往在一場戰鬥打下來,他們會被寄生數十甚至上百次,
然後迎來死亡的榮光。」


  「我們人類大概完全無法做到這點……」


  「是的,人類在本質上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所以【再世之卵】孵化的機會就
大得多。」


  「如果被寄生的話,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挽救?」


  我忐忑的問出了最爲關鍵的問題,等候着宣判。


  「這是一場較量,卵的主人和宿主之間意識的較量。誰赢了,誰就能夠掌控
那具身體和二者的力量。不過,這個規則不适用于你們現在的情況。」


  「爲什麽?」


  「因爲和你們交戰的宮族沒有那麽高級,明顯是受到支配的部隊。而且他們
有相當不錯的戰鬥力,也就是說沒有達到百分之八十的力量切割。這樣說來,他
們的【再世之卵】不是用來成長的,而是用來自爆的。」


  「自爆?」


  「本來【再世之卵】視宿主的力量,會有很長很長的孵化期。可是這種不完
全的【再世之卵】孵化的很快,孵化期視力量切割率而定,孵化的時候會完全摧
毀宿主,爆出更多的不完全【再世之卵】。對宮族來說,用了這一招,原來的主
體就沒有保存自己意識的機會了,但同時也能夠大量的殺傷敵人。最差的結果,
也是一個換一個。」


  「就不能在孵化之前剔除出來麽?」


  「很遺憾,并沒有這種辦法。」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着心裏的沉重感。看來奧索維的推斷是正确
的,這八千人已經沒有生還的機會了。我們必須要在孵化之前将傷員轉移,否則
軍團真的不保。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大概初邪的手上不需要沾上鮮血了。


  眼睜睜的看着手下八千名戰士去死的内疚和對初邪那一邊的欣慰感扭曲在一
起,形成了一種讓人作嘔的情緒。一時之間,我對自己的這種心情産生了深深的
罪惡。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便準備離去。在這個時候,憐幽再次叫住了我。


  「你應該想知道吧?阿紗嘉已經成功建立了自己的次元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精神爲之一振,連忙回過身來。


  「真的麽!?你是怎麽知道的?」


  「作爲最新建立的次元城,現在是最脆弱最不穩定的時候,心族已經在深淵
中組織部隊準備進攻了。不過你放心,這次進攻的主力是我這邊的人,他們不會
下狠手。而且,噬族那邊最強大的部隊也會随時支援她。」


  原本以爲阿紗嘉的次元城建立之後就可以迎接她回來的,可是現在看來并非
如此。裏奧雷特在深淵之中的戰争冗長而殘酷,想要等來她放心歸來的那一天大
概還要很久。這也是深淵次元城最重要的時期,相對于其他已經屹立在深淵不知
多久的次元城,阿紗嘉的領地無疑是最有可圖之機的目标。


  不過,正如憐幽所說,她會忠實的執行之前的約定。我不知道這對她自己有
什麽好處,因爲裏奧雷特終歸是不會做沒好處的事情。


**   **   **    ***        **       **         **


  我們踏上了歸途。一路上,其他人都在旁敲側擊的詢問布魯瑟和我關于此行
的目的。布魯瑟沒裝傻,我更是不會說出來。在夜晚宿營的時候,我和初邪交代
了一切,女孩既沒有松一口氣,也沒有皺眉頭。她隻是點了點頭,然後陷入了沉
默的思考。


  幾天之後我們回到了部隊,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靜。沒有宮族後續進攻的消息,
八千傷員的傷也康複得都很好,絕大多數的戰鬥力都恢複了。


  奧索維很巧妙的用行政手段把這八千人重新編制在了一起,沒有讓他們重新
融彙進原來的部隊之中。現在部隊的士氣很高,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奧索維的小動
作。


  我、初邪和奧索維重新在他的房間裏聚頭,然後準備宣判這八千人的命運。


  「沒得救。」我對奧索維說。


  奧索維點了點頭。他不是那種會說出「你看,我早說過」的家夥,所以才會
受很多人歡迎吧。


  「既然這樣,那都靠你了。」他看向初邪。


  初邪沒有說話,她知道我會替她向奧索維解釋。


  「那些人很快就會死,宮族不會孵化出成體了,隻會讓宿體緻死。隻要周圍
沒有其他可以寄生的目标,就不會造成更多的傷害了。」


  「那我們隻要把他們抽調走就可以了……讓他們自己死在荒野中?」


  奧索維看着我,也看着初邪。我和初邪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爲了能讓這個部隊繼續存在下去,這八千人的死就不能
讓其他人知道。在必死的情況下,能夠把損失降到最小,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但是誰也沒辦法笑出來。看着八千人戰死沙場是一回事,像這樣死去則是另
一回事。多出的這一段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也可以把理所當然的結局變成不
可接受的絕望。人類的情緒真是複雜。也許在裏奧雷特們看來,死亡是無關方式
的。


  「時間不多了,我這就下令把他們調走。」奧索維最先從沉默中振作起來,
他快步離開了房間。


  房間裏隻剩下了我和初邪兩個人。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她長長的舒了一
口氣。


  「不用親自殺人真的太好了……」她輕聲說道。


  我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沒有她自己口中所說的那麽堅強,
我們都知道。


  「以後你不要再靠近前線了。魔力沒恢複,很容易會被【再世之卵】寄生。」


  「嗯,好。」


  初邪的回答出奇的順從,我能看出來她有些累。這段時間裏,八千人的性命
被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裏,那種壓力是我所體會不到的。


  現在在這件事情上,能夠信任的人隻有奧索維。這批隊伍也要由他帶進暗面
深處。我對行政方面的事情毫無經驗,所以隻能在奧索維背後看着他一步步的把
八千人從編制中剝離了出來,然後下了調遣令。


  那八千名戰士不知道自己面臨着什麽樣的命運,他們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等
着踏上新的旅途,而這趟旅途卻是他們最後的一程。作爲一個旁觀者,我覺得心
口壓的很緊,我從沒體會過這種滋味。


  奧索維在通訊總部和其他三個師團不斷的進行着通話,我沒有什麽說話的機
會。通訊部其他人則是畢恭畢敬的看着我,這使得我看起來很像是頤指氣使的長
官,說出幾句指令,然後一切都由奧索維去辦了。可事實不是這樣,對于這種工
作我無能爲力。


  集結的時間定在了半個小時之後。奧索維在發布完命令之後就和我一起走出
了指揮部,來到了駐地側翼的外面。他将負責幾個芬裏爾軍團醫療隊的副官被奧
索維調來核對人數,這些工作被一絲不苟的執行着。這是必須的,漏下一個傷員
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要陪葬。


  那些傷員陸陸續續的集合了過來。他們相互都很熟的樣子,說着,笑着,完
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踏上一條必死之路。


  幾個和阿傑他們年齡相仿的男性戰士勾肩搭背的集合了過來,他們嚣張的笑
着,拍打着其中一個家夥的肩膀。


  「真好啊!自己一個人去休假!」他們中有人叫着。


  「根本不是休假好嘛!聽說是有什麽任務!」


  「傷員能有什麽任務!你這小子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行了行了,自己滾吧,看見你就煩。」


  看着他們的樣子,我搖了搖頭,把一絲莫名的情緒徹底扔出了腦子。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人叫了我一聲。


  「軍團長大人。」


  我回頭看向聲音的主人,一個稍微有些面熟的戰士站在那裏。


  「你是?」


  那名戰士左臂上帶着中隊長的标示,他對我行了觸目禮,我點頭表示接受。


  「我是芬裏爾師團的作戰中隊隊長,尼爾難達。」


  尼爾難達和我年齡相仿,我應該曾經注意過他,所以才會稍微有印象。


  「你在之前作戰的時候身先士卒,我們都很仰慕你。」他伸出手,我和他握
了一下。


  「我對恭維的話沒什麽興趣。你找我有什麽事?」我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
不想和人閑扯。


  「我想知道這次集結的任務是什麽,可以告訴我一下麽?」


  我皺起了眉頭。在我印象中,那八千人的名單中隻有一個中隊長和十四個小
隊長級别的戰士,而且我可以确定那個中隊長并不是他。


  「你不在集結的名單裏,不需要知道這個。」我生硬的回答道。


  「我想申請加入隊伍。」


  我微微一愣,然後冷冰冰的給了他否定的答案:「申請無效,你可以回自己
的部隊去了。」


  然而尼爾難達并沒有和我争辯或者垂頭喪氣的離開。能成爲領導千人級别隊
伍的戰士都不是稚嫩青澀的家夥。


  「你看。」他擡手指了一個方向。


  本來我已經不想再理他了,但還是轉了一下頭。我看到那邊站着一個女孩,
一個女性的戰士。她正在隊伍的邊緣和自己的隊友說着話,臉上挂着一抹好看的
笑容。她一邊說話一邊不時的掃過來一眼,似乎是在看我們。


  「那是洛洛娜。笑容很美吧?」尼爾難達帶着一絲驕傲說道。


  「不錯。」我聽到自己說出了這個詞。


  「我和她能站在這裏,其實真的是相當幸運了。在【末日】之後,有很多次
我們差點就死了。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那個笑容就是我要繼續掙紮下去的理由。
我救了她好幾次,但事實上,也正是有她我才有勇氣活下來的。」


  聽着他的話,我心裏發冷:「所以呢?」


  「軍團長,你和我們并肩作戰,你是真正懂我們戰士的人。我們活在這個地
方,其實目的往往很簡單,那就是守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她就是我的一切。」


  我閉上了眼睛,而尼爾難達并沒有說完。


  「我現在的銜階不算低了。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抛棄銜階。不管她去什麽
地方,我隻要能和她一起就好。請讓我加入隊伍吧。」


  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尼爾難達的心思,因爲我也是抱着這種念頭站在這裏的。軍團長
的頭銜對我來說是非常可笑的,而我之所以會以這種身份面對暗面的一切,終究
就是爲了初邪而已。我們所擁有的東西寥寥無幾,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抓在手裏。


  可是,尼爾難達所擁有的東西已經變成了夢幻泡影。


  讓他加入隊伍,和自己的女人死在一起?還是讓他帶着悲傷繼續活下去?


  如果我是他,那麽自己的軍團長該怎麽選對我才是最好的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能剝奪他的生命,也不能讓那條情報流傳出去。


  「尼爾難達,這次集結已經是敲定了的事情。我很耐心的聽你在這裏說了很
久的廢話,現在告訴你最後的答案:回你自己的部隊去。」


  尼爾難達沒有露出任何憤怒或者沮喪的情緒。看着他,我覺得無比熟悉。那
是一種被命運所折磨過無數次之後才會有的淡然和冷靜。對他來說,我的命令就
已經決定了他的命運。就好像在堕鎏之地,我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樣。哪怕是要
和噬王交戰而殒命,也不會想要再改變什麽。


  他向女孩走過去,女孩向他迎了過來。兩個人在交談,我看到尼爾難達搖了
搖頭,而女孩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兩個人抱在了一起,輕輕在對方的耳邊耳語
着,然後分開。


  尼爾難達撫摸着女孩的頭發,微笑着對她叮囑着什麽。女孩點頭,再點頭,
然後翹起腳在他的嘴角輕輕親吻了一下。


  我的心糾在了一起。


  她很快就會死,沒人能改變這件事情。無論用多麽狠毒的話語去詛咒神明,
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自己所珍惜的人,在荒無人迹的陌生土地上,面對身體
裏突然爆發的劇痛,發出痛苦的絕望哀嚎,最後在抽搐和掙紮中變成一團血肉模
糊的肉團……我覺得不讓他和女孩一起是對的,哪怕是一絲幻想也好,在這種地
方也能夠成爲支持人活下去的勇氣。


  帶着悲傷活下去,總比兩個人一起死要好吧?


  其實我并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沒有阿紗嘉的話,我不知道自己在F
ey死去的時候做什麽選擇。我隻知道,現在我仍然走了過來,并且依舊活的很
好。


  我沒權利給别人做選擇,但這不是我現在能夠逃避的。因爲我所說的每一句
話,都是在給他做出選擇。


  當奧索維帶着隊伍開拔的時候,許多戰士和尼爾難達一樣,站在駐地這邊看
着曾經的戰友、夥伴和戀人們離去了。他們笑着對他們揮手告别,期待着永遠不
可能到來的再見。


  那個女孩夾在隊列之中,不住的回頭向尼爾難達望着。尼爾難達露出寬慰的
笑容,對女孩點點頭,就好像在對她說「我等着你」。


  我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不想再看下去。在他們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
子,而這正是我所恐懼的。


**   **   **    ***        **       **         **


  世上的事情總有着人類無法摸透的規律。像奧索維這種可以用【計算】來眺
望未來的存在畢竟是少之又少的異類。不過就算是他也有着無法料到的事情。


  在奧索維帶隊離開半天之後,我在指揮部接到了新的情報。第二批宮族部隊
已經在偵察斥候的視野中現身了。


  經過作戰參謀們統合情報之後的測算,這一次來襲的宮族大概是三十萬左右。
他們的等級和之前相仿,而且明顯有不少裏奧雷特身上帶傷。


  他們應該是在聚集、進軍的過程中穿過了其他種族的領地。至于在和其他種
族交戰中損失了多少部隊,就隻能問宮族自己了。


  然而他們并不畏懼這些。就像奧索維說的,宮族爲了追擊到我們這裏,可以
付出任何代價。


  這批宮族的行進速度不快,而且距離我們也很遠。如果按照這個狀态,他們
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才能夠和我們發生接觸。


  宮族遠比我們之前想象的要詭計多端,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以送死的姿态來
填命的。通過獻祭來召喚高級宮族乃至【再世之卵】的戰略層面侵襲,這都是精
心打算好的作戰方案。而這次來的部隊,無論在質量還是數量上都不如上一次,
這讓我本能的感覺到這裏面有什麽陷阱。


  我不敢掉以輕心,所以安排了窮奇和安提斯泰兩個師團作爲正面對抗的力量。
已經經曆過戰鬥洗禮的芬裏爾師團被我作爲後備隊安插在了後翼。


  軍團廣播系統裏早早的就開始向下階的戰士傳播着我們手頭所有的情報。我
沒有讓下面的人有任何隐瞞,因爲我就是要讓戰士們清楚現在的狀況。面對很有
可能出現的突發事件,我有理由給他們做好心理建設。


  隻要能夠讓他們勇敢的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我們就能赢下來。這是從上一
次戰鬥我所學到的重要東西。唯一讓人感到艱難的就是舍棄那八千人的生命,那
種必然的犧牲對一支軍隊來說實在是非常可怕。


  如果那八千人可以在死之前參與這場戰鬥,有很多人反而會因他們而得救也
說不定。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盤旋了很久,但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冒這個風險。


  雖然看起來隻是一些發号施令的工作,但真的親手做起來才發現這種工作遠
比想象中要累。疲倦之下我沒有回會議廳找其他人,而是在指揮室角落的座位裏
蜷縮着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嘈雜的聲音将我吵醒了。我聽見有人在大聲叫我,那
聲音中帶着一絲驚恐。


  「軍團長!請醒一醒!!」


  我坐了起來,揉着微微作痛的太陽穴。說話的是作戰指揮室的一個參謀,他
臉上的表情讓我有些緊張。


  「冷靜點,慢慢說。」


  參謀咽了咽口水:「芬裏爾師團的駐地出事了!!」


  「說明白點。」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宮族突然在駐地裏發動了襲擊,死了幾個人。」


  「襲擊?在駐地裏?怎麽可能?」


  「我剛聽芬裏爾師團彙報的,具體情況……」


  「現在怎麽樣了?」


  「好像已經鎮壓下去了。」


  我讓他去召集戰魂,然後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布魯瑟他們來的很快,我帶着
他們五個頂尖的戰鬥力向芬裏爾師團駐紮的地方飛了過去。


  十分鍾以後,我們在芬裏爾師團的指揮浮車見到了師團的最高指揮官。


  芬裏爾早已經在那裏等着我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壓抑。


  「到底怎麽回事?哪裏來的襲擊?」我問。


  芬裏爾搖了搖頭:「襲擊來得太突然了,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雖然沒有死
多少人,但是因爲不知道原因,所以戰士們現在都很緊張。」


  「帶我去看看。」


  心裏有很不好的預感,就好像冰冷的漆黑的樹林中有一隻惡狼正在窺視着自
己。它在隐隐的月光下露出了利齒和鮮紅的舌頭,正等着發出一聲凄厲的嘲笑。


  在駐地中,衛隊圍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鋪滿了鮮血和人體組織,還有
一座斜塌在旁邊的大型營帳。我在飛過去的時候,看到這樣的地方有好幾個。


  看到我和芬裏爾帶着人飛下,一個中隊長迎了過來行了禮。


  「傷亡情況怎麽樣?」我掃視了一眼地上的殘骸,看起來不像是很多人留下
的。


  「我們這邊死了兩個,受傷的挺多的,但都是輕傷。我聽說第四和第六中隊
也出了同樣的事情。」


  「一共有四十多次同樣的襲擊。」芬裏爾在旁邊輕聲補充了一句。


  「有目擊者麽?」我大聲問旁邊的圍觀的戰士。


  一個戰士捂着自己的胳膊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我們都在營房裏睡的好好的,
死的那個家夥突然就開始大嚎起來,還在地上打滾。我們根本按不住他。他叫的
聲音太大了,把旁邊好幾個營房的人都引過來了。有人想擡他去醫療所,結果剛
出門就有東西從他身體裏鑽了出來,緊接着他整個人就給撕碎了。好像是來自内
部能量爆炸,但是又不太像,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爆炸的力度還挺大的,周圍
的人都受傷了,離得最近的那個被什麽東西給打穿了頭。」


  我打斷了他的話:「另外一個死者在哪?」


  周圍的戰士不約而同的指了個方向,我看到那邊的地上有一具被床單蓋起來
的屍體。


  我掀開床單,檢查了一下死者頭上的傷口,那是一個類似于子彈貫穿似的血
洞。


  我把屍體掀開到一邊,仔細掃視着他身下的地面。一個細小的東西進入了我
的視野。


  那是一個隻有小指指甲那麽大的圓球珠在營地的探射燈下微微閃着灰色的光。
我用兩根指頭撚起它來仔細看着,一股細不可查的能量波動透過指尖從上面散發
了出來。


  那枚小珠在我指尖隻停留了那麽兩秒,突然就往我的膚下一沉。我心裏一驚,
立刻把它甩在地上,一腳把它踩成了膿水。


  指頭上沒有破損,看來那東西并沒有能滲透下去。而那小珠的名字我大概也
猜到了……它就是不完整的【再世之卵】。


  我們已經盡可能的去尋求應對之策了,然到頭來卻還是落得個如此狼狽的境
地……


  那八千人并不是所有被寄生的傷員,也就是說胸腹部的刺傷代表不了任何事
情,這四十人就是證明。他們在戰鬥中受的傷很輕,根本就沒有打算尋求醫療所
的治療,然而最終還是被【再世之卵】所感染了。


  這個事實,将摧毀整個第三軍團……我隻感到一陣絕望。


  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布魯瑟眉頭緊鎖,他用力的看着我,對我點了點頭。


  我想起了他曾經說過的話。我們終究還是把未來想的太美好了。


  未來比想象中要壞的多。


  我打開了屬于自己的通訊器,對全軍開始講話。


  「每個中隊長負責将麾下所有受傷的戰士送到芬裏爾師團的指揮部外面,立
即執行。」


  包括芬裏爾和他直屬衛隊之内的戰士臉色全都變了,他們看懂了,他們知道
我掌握着自己所不了解的重要情報。


  「爲什麽要這麽做?」芬裏爾大聲問我。


  「這次受傷的戰士應該和已經死掉的人一樣,被宮族的力量感染了。爲了不
讓傷害擴散,我們要将傷者隔離。芬裏爾,你帶人把這件事情貫徹下去,不能漏
過一個。」


  我用最冰冷的聲音向他發出了命令。在這個時候我隻能希望自己的威信能夠
多給第三軍團争取一點時間,至少要挺過下一波進攻。


  芬裏爾看了我很久,他最終還是聽從了我的指令。


  當天色開始蒙亮的時候,所有的傷員全都被收攏在了一起,人數足足有一千。
這就是四十個漏網之魚所造成的傷害,可以想象如果是八千人的感染在駐地中爆
發的話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芬裏爾專門劃分了一個精銳中隊的戰士來幫助維持傷員的秩序。然而留言已
經在瞬息之間傳遍了整個軍團,連這個中隊的戰士都沒辦法踏踏實實的執行自己
的職責。


  這一千名新的傷員和之前不同,他們的傷都很輕,戰鬥力的保有程度很好。
他們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在不明白真相的情況下被人聚集在一起,還多了這麽多
人看守,任何人都會恐慌起來。


  由于戰鬥力未失,所以如果他們決定暴起鬧事的話就會造成極大的麻煩。


  在他們暴動之前,我就要決定,是不是要将真相公布于衆。


  或者很簡單的找一個借口,說他們是宮族混進來的人,然後借助其他戰士的
手将他們就地絞殺……這也不失是一個好辦法。


  但是這對處于崩解邊緣的第三軍團毫無幫助。


  「隻要被宮族傷到就會死」,這個流言已經在軍團中傳遍。雖然大多數人還
是将信将疑,但終究會點燃戰士們疑慮的恐懼。


  看着面前吵鬧和叫罵聲越來越響的傷員隊伍,我做出了身爲軍團指揮官的第
一個重要決定……或許是最後一個。


  我凝聚起一枚壓縮能量彈,猛地擲上了天空,然後甩出一道能量刃将它砍爆。


  爆炸聲鎮壓了面前的嘈雜。我将【再世之卵】的真相對他們和盤托出。


  「你們已經必死無疑,而且死之前還會拉上自己的戰友爲之陪葬。所以,請
帶着尊嚴渡過自己最後的時間吧。我會把你們安排在對其他人無害的地方。如果
有人不服從的話,我就隻能剝奪你們生命中僅存的時間了。」


  先是一片寂靜,然後是爆發式的怒吼和咒罵。


  「我早他媽知道!!這都是陰謀!!之前八千人被調走也是陰謀!!他是在
利用我們!!」


  「爲什麽!!這不公平!!」


  「我他媽的才沒有被寄生!!誰再亂說我就躲了他!!」


  幾個戰士罵罵咧咧的沖出隊伍,推搡着旁邊的衛兵就要離開。


  「老子不打了!!老子回遷徙隊伍享福去!!他媽的!!」


  我擡起手,猛地握緊了拳頭。


  布魯瑟像一枚黑色的刺槍,帶着割人的氣流向他們猛沖過去。巨大的能量被
負載在他的劍上,奪目的能量散射向了黎明的空氣裏,帶着一大捧鮮血。


  看到這一幕,受到刺激的傷員們紛紛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他們吼叫着提升起
了自己的能量,眼看就要和旁邊的衛兵展開血戰。


  然而就在這時候,十幾個人從傷員的隊伍裏走了出來。他們沒有拔劍,也沒
有提升能量,就這麽從容的走到了我面前。


  「像你說的,四五天的時間才會發作。不用讓我們離開了,這次戰鬥,我們
來做敢死隊。」


  「是啊。死也要拉着那些該死的宮族一起死。」


  「說不定多殺幾個宮族就能解毒也說不定,哈哈哈哈!」


  「下命令吧,軍團長,讓我們沖鋒。死在戰場上總好過自爆啊。」


  他們故意用最大的聲音喊出了上面的話。我看着這幾個戰士,心中湧起了暖
流和更加令人悲傷的寒冷。


  漸漸地,叫嚣的人越來越少,從隊伍中走出來的人越來越多。


  二百四十人站在了我面前。他們之中有的人還在發抖,還有的人臉上挂着不
甘心的淚水,但是他們的選擇诠釋了戰士的尊嚴。


  我努力握緊了手裏的刀柄,抑制着雙手的顫抖。


  「人類将以你們爲榮。」我努力用最平靜的聲音對他們說道。


**   **   **    ***        **       **         **




             (待續)
2016-5-18 07:0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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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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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60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6卅06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0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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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了,将近一百三十萬字,看看這2m的文本,唏噓啊。

自從和貼吧的筒子們開始進行沒頭沒腦的瞎交流之後,我發現更新的速度快了好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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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章


  人是很自大的動物,我們輕信着自己的雙眼,喜歡把自己的所見當做是真理。
這是每個人都會做的愚蠢判斷,我也一樣。


  一千個人裏站出了二百四十名戰士,那仿佛昭示着人類之中的某種比例。


  能夠超脫自己的生死,坦然面對命運的比例是四分之一。眼前的情景在我的
腦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是遠遠超乎我想象的數量,仿佛在嘲笑我曾經小看
了人類的覺悟。


  這或許說明不了任何問題,甚至根本不具有參考性。但這個閃光的念頭不斷
盤旋在我的心中,直到我們赢下了第二場戰鬥。


  全軍出動,面對比上一次數量還少的敵人,我們赢得很輕松。


  我親自帶領着二百四十名戰士參戰,并且親眼看着他們全部陣亡。


  我曾經把人類想的無比黑暗,并深深相信着人類的醜惡。大概我沒有自己想
象的那麽正确。


  這是一場沒有人回頭的赴死之戰,這些家夥将全部的力量用在了攻擊之上,
毀滅了十倍于己的敵人,在死之前爆發出了驚人的信念。


  沒有墓碑也沒有葬禮,沒有其他人會爲他們默哀,除了我和我的直屬小隊隊
員。


  并不是不想,而是我們沒有那個機會。


  新的傷員數量是四千五百人左右,而我已經沒辦法無聲無息的将他們送進荒
野等死了。


  整個軍團都陷入了一種不可逆轉的低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戰士之中還沒
有産生真正有力量有組織的反抗意志。


  師團内部組織了糾察隊,仔細的挑出了每一個身上有傷的戰士,然後将他們
聚集在了一起,進行了隔離。


  真相已經無法隐瞞,強行将聲音壓制下去也隻會導緻戰士們對上層愈加的不
信任。于是我向所有戰士公開了情報,并且将戰況詳細的傳回了遷徙隊伍。


  在傳回來的情報中,我得知舊反抗軍編制的軍團已經在前進的道路上與宮族
的力量展開了戰鬥。前進道路上的阻礙沒有真正影響遷徙隊伍的速度,因爲心族
和噬族的領地中并沒有給他們大規模集結的空間。在他們能夠形成有效的戰鬥力
之前,就已經被領地的主人給打散了。


  而燃墟的動作也很迅速,他讓麾下的思滅者軍團直接駐紮在了遷徙隊伍和第
三軍團的中間位置,并且以一種冷酷姿态的展開了隊形。這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任何有被【再世之卵】感染迹象的逃兵都會被揪出來。


  思滅者現在的綜合戰鬥力應該是最高的,這個派系的戰士相互之間有着數年
的羁絆爲基礎,又混合了他們對燃墟的仰慕之情,是時間凝練出來的忠誠。我毫
不懷疑,他們會對燃墟的命令保持着冷酷的決心,也能對任何有威脅的目标痛下
殺手,哪怕是自己曾經的同伴。


  奧索維孤身一人回來了,就好像那八千人從未存在過。他面無表情的問了我
們的戰況,然後再次帶着新的四千多名傷兵走進了暗面的荒野。


  我看着他離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送渡靈魂的死神。這是隻有他才做得到的
事情吧,我想。


  他能夠靜靜的帶着這幾千人踏上死亡的旅途,冷眼旁觀着他們在痛苦的哀嚎
之中扭曲了面孔,化成一具又一具碎裂的屍體。當八千人的血肉蓋滿了大地之後,
他再形單影隻的踏上回程的道路。


  然後又是一次的重複。


  第二次的壓力要遠超第一次。事情都是如此,被蠍子蟄過一次的人,被蟄第
二次的恐懼就會成倍增長。


  沒有人類能夠做的到,除了身爲裏林的他。他靠着遠超人類所能經曆的時間,
磨練出了人類無法擁有的意志。我甚至覺得,或許也隻有那種場景才能讓奧索維
重新感受到一點内心的波瀾吧。


  三個師團長不斷地整頓着軍紀,所有的中下層軍官也都被大大小小的會議占
據了思考的空間。這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洗腦方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保證這個
軍團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逃兵出現了,但是不多。至于他們的命運如何,那就要交給思滅者軍團來決
定了。


  遷徙隊伍努力的前進着,我們則遠遠的吊在後方有氣無力的亦步亦趨。直到
宮族的第三波攻擊部隊出現在了我們的偵查系統中。


  在這段時間,我們的斥候部隊已經擴散出去了五六天的路程,預警能力在不
斷地提高着。然而第三波進攻的消息并不是由這些斥候傳回來的。


  我們意識到攻擊到來的原因很簡單,幾乎所有的斥候都已經失去了聯系。


  以小時爲單位的定時聯絡不見了。先是三五個人,接着是更多,半天之内,
我們正後方向所有的斥候像失蹤了一樣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暗面。


  這些斥候小隊的戰鬥力非常強,至少都是7級以上的戰士組成的。我相信如
果是影族的小股裏奧雷特騷擾,他們完全可以應付。然而事實是,他們在消失之
前都沒能向我們發回緊急的通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針對斥候的襲擊是有預謀的,而且執行的非常漂亮。能
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掃除我們全部的斥候,我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會不會是食
影者或者幽鬼的人在爲宮族效力。


  面對未知的敵人,我們迅速的組織起了戰鬥力量。低落的士氣沒有得到根本
的扭轉,但是他們仍然能夠站在戰線上,就已經超出我的期望了。


  「受傷即死」的這個念頭實在是太恐怖了。對絕大多數的人類來說,絕望是
遠遠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東西。宮族正是在利用這一點來瓦解我們的戰意,這讓人
不禁感慨,或許裏奧雷特比人類更加了解我們自己……


  巡邏隊在幾天之後看到了湧來的獸群。


  我們所有人都做好了戰鬥準備。戰士們暫時抛棄了膽怯的念頭,站在了迎擊
的位置上。十三萬人在廣闊的平原上熟練的展開了陣型,将武器牢牢地抓在了手
裏。


  我站在戰陣中央,像以往承諾的那樣,和他們站在一起。


  和我一起的是可以信賴的同伴,而我所牽挂的人則安安靜靜的呆在了大後方。
我想,這一戰還能打。


  這個幼稚的念頭在裏奧雷特們于我眼前顯現之時被摔成了粉碎。


  當那黑色的潮水流淌到了視野能及之處的時候,我沒有看到咆哮的獸群,我
看到的是和我們擁有着同樣姿态的裏奧雷特。


  全部都是人形的裏奧雷特,除了他們部隊中間那無數的龐大攻城戰獸。那些
身軀重碩的巨型裏奧雷特安靜的伫立在無數同族中間,就好像一座座不可動搖的
碩大墓碑。


  巡邏隊報出了估測的敵軍數量,大概有二十萬,而攻城戰獸的數目則是三千
頭。


  那些攻城戰獸的威力,我在很久之前親身體會過。那是和鏡厭手下的巨型深
淵瞳魔是同一等級的存在。我帶着十個直屬的隊員,拼上性命才幹掉其中的一頭
黑蛇。而這一次,來自深淵之内的巨型宮魔,足足有三千隻。


  這并不算什麽,因爲他們畢竟隻是魔獸。最關鍵的是,那二十萬的人形裏奧
雷特,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更加可怕的東西。


  駕馭那三千頭巨型戰獸的支配者,便是宮族在深淵中所有的力量了吧?


  将軍級的有多少呢?像憐幽一樣的領主級呢?


  我在這個時候才明白奧索維口中的傾巢而出是什麽意思。


  宮族這支部隊接下來所要打的每一場仗,對他們來說都将是一場決戰。他們
要摧毀所有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拼上一切,觸摸到人類的遷徙部隊,然後爲自
己的種族赢得未來。


  我們就是擋在他們路上的第一道障礙。


  宮族沒有發動攻擊,他們在我們前方很遠的地方就停止了行進。


  或許他們是在等我們率先沖鋒?然而我所知道的是,我們這裏已經沒有人敢
向前邁步了。


  一個孤獨的身影從宮族之中走了出來,那名裏奧雷特離開了身後的部隊,慢
慢的走着,一直走到兩邊戰陣的正中央才停下了腳步。


  我才剛剛從絕望和震驚之中回過神來。這樣看,似乎對方并不打算直接撲過
來将我們吞沒的樣子。


  是要談判麽?不過總比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要好吧?


  這樣想着,我讓其他人原地待命,然後向那名裏奧雷特所站的方向走了過去。


  當脫離了自己的部隊之時,我才聽到了屬于我們人類的呼吸聲。那聲音遠遠
要比我想象中震撼,并不輸于我們曾經面對過的任何一支裏奧雷特部隊。隻是身
在其中的時候,我并沒能感受到。


  身後排列着十數萬人,面前則是更多數目的敵軍,我就這樣一個人向他們走
了過去。我知道背後有着十幾萬人的目光,這感覺向我灌輸着難以言喻的壓力。


  面前的裏奧雷特穿着一件拖地的厚重長袍,長袍的淡青色讓我想起了屬于【
神都】之内的天空。


  那是一個有着秀長頭發的女性,她的臉削瘦精緻,面頰兩側恰好被直直垂下
來的長發遮住,看上去甯靜高雅。那雙眼睛深深下陷,我能從裏面看到無盡的黑
暗。


  我感到有些奇怪,因爲自己在這個時候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所有屬于人類
的欲念都仿佛沉寂了下去。恐懼、絕望和不安都淹沒在了一種空靈的意念裏面,
整個人鎮定極了,就仿佛這具身體并不屬于我。


  「我是人類反抗軍第三軍團的首領,骸族朽骨,貪狼。」我對她說道。


  「宮族深淵總督,流沙。」


  她的聲音清爽悅耳,像是一名普通的少女,而不是整個宮族一人之下萬萬人
之上的存在。


  「深淵總督……看來你們全都來了……」我用細不可查的聲音說道。在數十
萬人的包圍之中,我的聲音本應被埋沒。然而雙方無數的兵士在此時此刻都寂靜
的可怕,像是已經凝固的冰。


  我知道,安靜的原因是不同的。一邊是絕對支配力之下的服從和蓄勢,一邊
卻是等候命運宣判的絕望和無力。


  「是的,我們已經放棄了暗面之内的領土和深淵之中所有的次元城。現在沒
能集合到我麾下的同胞,應該已經被其他族群屠戮的一幹二淨了。如你所見,這
二十萬人,就是宮族僅存的所有力量,也是最最強大的力量。」


  流沙靜靜的說着,仿佛在讨論其他人身上的事情。


  「也就是說,隻要赢過你們,我們就真的勝利了。」我努力說出了樂觀的假
設。


  「你們赢不了。而且,就算我們全都滅亡,吾王仍在。」


  看來奧索維說對了,宮王真的能夠走出深淵。隻要他行走于暗面,那就是無
人能敵的存在。


  這并不是現在我應該思考的問題。


  「你這麽有自信,還要等什麽!?來進攻啊!」我大聲道。


  「不需要。」流沙在這個時候露出了傾城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卻令人心膽俱
寒,「你以爲我們爲什麽要做出那麽大的犧牲去使用不完整的【再世之卵】?那
些孩子們都是我族之内潛力及高的成員,他們舍棄自己再世的機會,切割力量制
作【再世之卵】,然後被你們輕輕松松的殺滅在戰場上……你們人類是不是以爲
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将要爲我們拿下這場戰争的并不是我們,死去的孩子們已經
爲我們赢得了未來。隻要我們站在這裏,站在和你們近在咫尺的這裏,就足夠了。」


  我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嘗試着舒緩着心裏的壓抑感。


  流沙說對了。隻要他們在這裏站好,就足以讓我們的軍隊自行崩解。


  【再世之卵】的威脅已經把第三軍團逼到了懸崖邊上。而當深淵之内的力量
出現的時候,已經絕望了的戰士們就會喪失最後一絲勇氣。


  這都是宮族早就做好的計劃。他們成功了。


  我覺得希望正在從體内流盡,但這個時候,交談反而更輕松了些。如果有些
事是自己所無法改變的,就無需再挂念。


  「你站在這裏,是有交談的意願吧?」


  「是。」流沙的語氣已然像是勝利者,「我們現在已經不想再失去更多人了。
所以,能不戰鬥就最好了。我承諾給你們撤退的機會,不會爲難你們。」


  「然後呢?打開大門把你們迎接到我們的隊伍之中?到時候再死?」


  「現在就死,或者過一段時間再死,其中有差别你們應該已經親身體會過了。」


  是啊,那是【再世之卵】給我們的一堂關于人性的課程。敢于在戰場上拼命
的戰士,也逃不過被宣判了死亡緩刑的恐懼。


  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了,現在的選擇也隻不過是虛僞的逃避。我們不得不戰,
或者不得不逃。


  我長歎了一口氣:「你們想要把我們當做增強力量的工具,但是我們也有最
後決死的方式,我們已經在所有人身上紋了自爆性的法陣。」


  「我知道。但是總會有人苟且偷生。」


  「我們沒有必要打成你死我活之态的……我們可以找自願者,在保留自由意
志的前提下和你們合作……」


  雖然我知道這很徒勞,但還是不想放棄所有的可能。于是我絞盡腦汁的提出
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希望能夠讓這個宮族的領袖有那麽一絲絲的動搖。


  流沙慢慢從袍子下伸出了自己的一隻手,那隻手晶瑩剔透,猶如美麗畫作之
中描繪過的形象。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就好像在高崗之上挺直身體遙望地平線的
羚鹿。


  「朽骨貪狼,我知道你和不死蒼綴之間所擁有的契約,也知道你爲了噬族王
女在約定之日的奮戰。你作爲人類應該是最了解我們裏奧雷特的存在之一了。」


  「或許吧。」我幹澀的回應道。


  「那你應該知道我們宮族在暗面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


  流沙沒有給我接話的機會:「我們和其他的裏奧雷特不同……因爲我們很多
高等級的成員都是從上一個世代或者上上個世代活下來的存在,這些成員無一不
擁有着你們人類的血統。我們是和你們最最相近的裏奧雷特。可是對其他的裏奧
雷特來說,我們就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垃圾。我們的夥伴們在每一片領地之中都
是最最低下的階級,做着影族的仆役、心族的奴隸、噬族的糧食……」


  流沙的語句中充斥着熟悉的情感和起伏,那種顫動感讓我想起了自己曾經在
D- 08據點攻防戰中所殺死過的那對宮族情侶,諾缇和淪淨。我在一瞬間覺得
她說的是真的,那是和人類無比相近的情感,是我在其他種族裏奧雷特身上所沒
感受到的東西。


  「這種屬于你們人類的廉價感情束縛着我們的意志……我們不得不帶着這種
可惡的感情爲自己同伴的痛苦而痛苦,爲孩子們的悲傷而悲傷。我們不計其數的成員無時無刻都在诘問自己,爲什麽不能像其他的裏奧雷特一樣,把身邊的同胞
當做單純的利用工具。」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流沙的手猛地捏成了拳頭。


  「那個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因爲你們來了……我們也來了……我們抛棄了一
切,帶着鮮血淋漓的傷口來到你們面前,就是爲了改變這一切……」


  面前的女孩發出了雄壯的吼聲。


  「我們要奪回千年之中所失去的一切!!宮族終将成爲暗面之主!!吾王終
将成爲深淵之王!!」


  屬于裏奧雷特的觸探向風暴一樣從流沙所站的地方席卷而去,傳遍了她身後
的數十萬同胞。那些原本安靜的仿佛無風之海的宮族在流沙的感染之下放聲大吼,
似乎要把壓抑了上千年的尊嚴和情感全都釋放出來。


  成千上萬的能量團從宮族之中升了起來,每一個能量團都帶着刺眼的光芒。
這些從深淵之中走出來的、宮族所有最強大的存在示威般的展示着自己的恐怖力
量。


  流沙曾經死寂的雙眼流淌出了無法控制的戰意,她擡手指向了我的身後。


  「回去吧。是戰是逃,我給你們一點時間做決定。」


  我轉身離去。


**   **   **    ***        **       **         **





  我一邊邁步回陣,一邊遙望着人類的戰士們。絕望感在一點一點的消逝,出
人意料的,流沙的情緒也同樣感染了我。


  宮族并不是和其他種族一樣單純追逐力量的裏奧雷特,他們有着遠超我們想
象的感情和執着。如果在與這種對手的戰鬥中死去,無失尊嚴。我在很久之前就
做好了面對這種人生結局準備。


  至于有多少人會和我一起面對他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目睹了宮族展示的力量之後,軍團裏面就出現了騷亂。有人想逃,而高一
階的軍官則本能的想要鎮壓這種念頭。我看着那些敗北主義者背向着我們的敵人,
對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兇神惡煞的表情。


  于是我拿起了我的通訊器。


  「我們現在面對的是宮族最強大的力量。如果有人想逃的話,不要阻止他們。
把配發的裝備留下,讓他們走。」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停頓了數秒。我很清楚,無論自己的口才多好也不可能
說服那些已經打定了逃跑主意的戰士,所以接下來的話我也不需要讓他們聽到。


  話音剛落,騷亂在刹那間就停息了下來。在我的目光所及之處,我們的軍團
像崩落的天花闆一樣,無數的人開始向後離去。


  五秒鍾之後,我重新打開了通訊。


  「當我們逃走之後,宮族就會迅速席卷我們背後的平民,然後以比細菌增殖
還要快的速度擴大自己的力量,最後将其他人全都吞掉。」


  「我和你們一樣,都不想死。不過這個時候我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想起了
約翰·唐恩寫過的詩。」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


  「因爲我包孕在人類之中。」


  「所以,」


  「不要問喪鍾爲誰而鳴,」


  「它就爲你而鳴。」


  「留下來的人,除了獲得和我一起戰鬥的資格之外,得不到任何東西。但是
喪鍾已經敲響了,逃走的人和戰鬥的人都一樣,我們都會死掉。奮戰而死,還是
掙紮着被殺,這是你們現在僅有的選擇。珍惜選擇的權利吧,人類們。」


  我的聲音回蕩在軍團之中,但是似乎僅僅減慢了軍陣崩潰的速度而已。越來
越多的人在離開隊伍,他們走的很踟蹰,但是仍然在離去。


  沒關系的,我這樣對自己說,因爲有多少人在我身邊戰鬥已經不再重要了。
面前的深淵宮族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阻擋的。


  但是我必須戰鬥,在維護尊嚴的戰鬥中,我從未逃過,這次也一樣。


  初邪,如果這是我爲你的最後一戰,那麽我想讓你記住我的身姿……


  阿紗嘉,不能再見了,抱歉……


  梅爾菲斯……


  在我要關閉通訊的一瞬間,一隻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過頭,看到了一
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那個男人以從容優雅的姿态向我伸出手,要走了我手裏的通訊器,我忘記了
拒絕。


  「我是教會牧師韋爾奇·哈康。」,韋爾奇的聲音達到了溫柔緩慢的極緻,
他一字一字的傳道:「以賽亞書,第六章。我聽見主的聲音說,我可以差遣誰呢?
誰肯爲我們而去?于是,我說,我在這兒,差遣我。」


  「我們此時此刻在這裏,是有原因的。他在看着你,這是來自他的試探,孩
子們。」


  韋爾奇替我關閉了通訊,然後将它塞回到了我手裏。


  這兩句柔軟而安詳的話語落定之時,人們紛紛停下了腳步。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身旁綿延千米的戰線陷入了不可思議的凝固,然後無數人
慢慢轉過了自己的身體。


  我聽見有人在仰天大叫,那是不甘心的叫嚷,是被逼到絕路之上的人發出的
無奈聲音。


  他們紛紛轉身回歸了自己的隊伍。


  我看着他們,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


  上萬人走了。與此同時,也有上萬人留了下來。


  我的臉不受控制的擰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而韋爾奇卻看着我,淡淡的用手
指向我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


  「奇迹。」我對他輕輕吐出了兩個字。


  韋爾奇擡頭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輕笑:「他怎麽都要比約翰·堂恩有力些
吧。」


  平時無聲無息和人們擦身而過的教會,竟然能夠在此時産生如此巨大的影響。
作爲龍族人,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信仰可以創造出這種奇迹。


  宗教将爲人們解決死後的問題。當人們相信這一點的時候,面對死亡的勇氣
就會成倍的增長。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直到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韋爾奇的身後跟着幾百名教會的神職成員,這段時間他們似乎一直随軍而行。
當緻命的敵人出現的時候,他們沒有離開,而是走上了前線。


  「謝謝。」我對韋爾奇說。


  「不。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告訴過你,是主派你前來的,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無奈的笑笑,重新打開了通訊器。


  「全軍,準備戰鬥!!」


  能量的震動如同波浪一樣從軍陣中心擴散了出去。人類以最後的選擇向宮族
發表了宣戰的決意。


  當宮族明白我們的軍團并不會被駭退之後,以堅定而冷酷的姿态向我們發動
了進攻。


  我們并不是沒有一戰之力……我在内心這樣重複着,品味着體内已經無法繼
續按耐的能量。


  就在兩軍即将碰撞的瞬間,我們卻聽到來自遙遠地平線的另一種聲音。


  另一片黑色的潮水出現了,從我們軍陣的斜後方。


  他們行進的方向并非我們,而是我們的敵人。


  宮族的推進戛然而止,他們已經意識到,那波潮水意味着遠超我們的威脅。


  我高高的飛了起來,在新出現的裏奧雷特軍團中看到了八詭龐大的身軀。


  噬族的軍隊帶着裏奧雷特之中最響亮的咆哮聲毫不猶豫的撲向了宮族。


  一名裏奧雷特化成光團向我所在的方向急沖而來。我高聲下達了禁止攻擊的
命令,然後向他迎了過去。


  那是曾經在裂腹城和我相熟的月喉,八詭的心腹。


  月喉停在我面前之後沒有任何的廢話:「你們盡快撤退。八詭大人會給你們
争取時間。」


  我有無數話想要問他,關于八詭的決定、關于阿紗嘉、關于噬族的立場,可
是這些都沒能轉化成可以陳述的内容。


  「你們能行麽?」我問。


  「不能讓宮族捕獲人類,所以你們盡量不要參戰,撤的越快越好!八詭大人
已經出動了暗面所有的噬族部隊,但是和深淵宮族相比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所以,
時間很緊,你們要盡快離開暗面!我們擋不了他們太久!」


  裏奧雷特不需要我們的道謝,但是我還是這麽做了,然後下達了回撤的命令。


  部隊以所能想象的最快速度開始脫離戰場,而身後平原在頃刻之間就陷入了
血肉橫飛的境地。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裏奧雷特之間的戰争。低階的魔獸在上級支配者的控
制之下舍棄了自己所有的防禦能量,用性命直接沖擊着對方的陣線。兩波黑潮在
接觸的瞬間就激出了滔天的血浪,軍隊交接之處就仿佛絞肉機的齒縫,能量劇烈
撞擊所迸發的爆炸淹沒了無數的裏奧雷特,化成了肉漿築成的齒輪。


  而我則帶着手下的部隊以最快的速度飛離此處,直到背後的咆哮聲和能量爆
炸被地平線所覆蓋爲止。


**   **   **    ***        **       **         **





  不用在戰場上死去,這是所有人都忠于享用的樂果。隻是一切發生的太過突
然,以至于戰士們在撤回駐地的時候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隻有我知道,這可不是從天而降的恩賜。八詭做出這種指揮和軍隊調動,背
後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雖然我和八詭之間有着不算太淺的交情,但作爲噬族的王城領主,他不可能
單純的爲了人類的未來而做出這種犧牲。


  王城領主的實力和深淵總督基本是同一等級,但他和流沙麾下的部隊實力卻
有着天壤之别。這一戰他能爲我們争取多久的時間還是個未知數,具體的損失更
是無法計算。


  甚至連他自己都會在戰鬥中隕殁,畢竟他所要面對的是宮族深淵中所有的力
量。


  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快的脫離暗面,在噬族的援軍被消滅殆盡之前。


  駐紮在營地的後勤人員在接到戰報之後,立刻開動了補給飛艇向後撤退。當
我們的部隊趕上他們的時候,早已經感受不到後面戰場所傳來的能量波動了。


  第三軍團沒能夠成爲這場戰争的一部分,但我相信所有沒有選擇逃跑的戰士
都得到了一筆無法估量的财富。在生死邊緣的決意和勇氣,足以将他們改變成另
外一種人。


  當然,本來就擁有這些東西的家夥就要另說了。


  我的直屬小隊中,沒有一個人露出過想要逃離的意思,包括和我交情甚淺的
戰魂們。這個事實說明,他們的意志和靈魂不愧于他們的力量和名聲。


  而我們這些人也并不是什麽都沒得到。彼此之間的信賴和肯定在關乎尊嚴的
抉擇中得到了驗證,我們都看到了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經曆過真正生死考驗的戰友了。


  還有那些少年們,他們沒有後退也沒有懦弱。他們像我一樣,站在了維護人
類希望的戰線之上,意志再一次得到了錘煉。而我相信,今後任何一場戰鬥都不
足以動搖他們的心智了。


  我帶着一身的疲憊和驚魂未定神經回到了指揮總部。當我推開門的時候,初
邪從指揮台前面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看着她,回味着臨戰之時心中的所想所感……我隻覺得,自己可以無比驕
傲的面對着面前的這個女人。


  我看到初邪的臉上帶着淚痕,但是她在笑,看着我笑,笑的猶如燦爛的彩虹。


  女孩走到我面前,仰着臉,帶着一絲戲谑的感覺看着我。她的眼中帶着無數
種情緒,讓我無法一一分辨。


  「哈……」女孩嗤嗤的笑着,「約翰·堂恩?」


  一時間我感到有些發窘,想說些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會顯得很傻。


  女孩翹着腳吻上了我,緊緊地摟着我的脖頸。


  我猛地摟住了初邪的身體,用盡全力的抱住她,貪婪的吸啜着來自她的熟悉
芬芳。


  一切都不需要多加訴說,女孩肆無忌憚的敞開着自己的心防,迎接着我的歸
來。這種洶湧的感情,甚至更甚于她失憶之前的眷戀。


  初邪停止了吻我,她将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的用臉頰和我摩挲在一起。


  「看來呢,我以前的眼光還不錯……」她在我的耳邊用細細的聲音說着。


  「這是在誇我還是誇自己?」我撫摸着她的後背,滿足極了。


  「如果是我的話,那種情況下肯定就帶頭逃跑了。我想連我哥都不會像你這
麽堅定,我想象不出任何人能做到你那種程度……不是你的話,第三軍團會在宮
族顯身的時候立刻崩逃。你就是戰士們的标杆和榜樣,是你給了他們戰鬥下去的
勇氣。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你敢阻攔在那麽強大的敵人面前?」


  「這個答案,等你恢複了記憶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我這樣說道。


  其實答案并不複雜,隻是我不想打破現在這個瞬間。


  因爲我曾經爲阿紗嘉下定過和噬王戰鬥的決心,這種赴死的覺悟是對我與阿
紗嘉感情的證明。既然我可以爲阿紗嘉做到,那麽我也一定可以爲你做到。事實
也證明,我毫無踟蹰的做到了。我對你的感情不會遜色于任何人,給她的,我也
會給你。




**   **   **    ***        **       **         **





  第三軍團追着遷徙隊伍的尾巴遁入了噬族的領地。


  我邀請韋爾奇留在了我這裏。沒有這個牧師,我們在此時此刻就已經是一群
散兵遊勇了。爲了表示感謝,我拿出了隻有師團長級别以上才有資格分配到的香
煙。


  飛船頂上的平台被我們拿來當做了偷偷吸煙的地方,雖然我一直沒什麽煙瘾,
但是如果當衆吸煙的話這包煙很快就會給搶的一幹二淨。


  「平民裏面吃不飽的人越來越多了,但是反抗軍們總還是有多餘的培育飛艇
提供煙草啊……」韋爾奇由着我給他點燃了手裏的煙卷,感歎道。


  「沒有這些東西,你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替平民賣命。」我哼道。


  「是啊,衆生平等也隻不過是句屁話。」


  我沉默了幾秒。


  「雖然知道你們教會一直有在後勤那邊幫忙,但沒想到你會在我的軍團裏面。
你怎麽沒來找過我?」


  韋爾奇笑笑:「這不是找來了麽?」


  「别來這套。現在的情況不用我說,無論是物資還是人力都被壓榨到了極限,
你們教會運作起來肯定有很多難題。可是你沒來找我幫忙,是覺得我是忘恩負義
的人麽?」


  「當初幫你,是因爲主在那個時候遣我而去的。你當初幫我,也是一樣。我
和你之間從來沒有什麽恩惠,一切都是你和主的羁絆。」


  雖然韋爾奇是以一種自由散漫的語氣說出上面的話的,但是我覺得他并不是
在說笑,而是在說他所真正相信的東西。


  「我早就和你說過,神學不适合我。」


  「但是這改變不了你蒙主之恩的事實。和你們這些異教徒我也懶得多說這些。」


  我忍不住發笑。


  「見習修女小姐和你在一起?我沒看見她。」


  「教會人員已經沒有多少了。她現在已經不是見習,而是可以在遷徙隊伍裏
面獨當一面的好女人啦。」


  基督的信徒在人類的比例裏所占極高,所以教會一直以來都有不小的影響力。
隻不過,看來他們的影響力并沒有能夠超脫人類最基本的欲望。


  韋爾奇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感歎:「在絕大多數時候,信仰都是不少人賴以爲
生的心靈支柱,很多包括教會的人或者信徒們都這麽以爲。但是等到吃不飽飯的
時候,他們就會知道,一枚蛋白棒就足以讓神在心中隕落,曾經永遠不會幹的事
情也會信手而作。唯一讓我覺得可笑的是,他們會在玷污神之後繼續向神忏悔乞
求寬恕。」


  「但是神就是會寬恕他們。按照你們的教義,不是麽?」


  韋爾奇大笑:「神的寬恕根本就不重要,真正無法寬恕他們的就是他們自己
啊!連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話,才是上不了天堂的。」


  「韋爾奇,你相信有天堂麽?」


  韋爾奇的眼中開始迸發光芒:「曾經我深信不疑……」


  「現在呢?」


  「有人告訴我,在出去之前就能得到答案。所以,已經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
了。」


  我從韋爾奇平靜的語氣中感受到了無法形容的狂熱。和他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呢?這種風格不是奧索維就是撒拉弗吧?我有些想問他,又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唐
突。他不可能和我分享這麽細緻的東西,我也不會拉下尊嚴非要向他求一個答案。


  煙已經燃盡,我和他相繼将煙蒂在地上踩滅。


  「你就呆在我這裏吧。」我對他說。


  「呆在你這裏做什麽?你這裏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教會現在基本就靠我撐着
了,事情還挺多的。」


  「我這裏正好多出了很多部隊用的通訊器材,給你用,你那邊調度會方便很
多。」


  韋爾奇意外的看着我:「這種好事兒不是白給的吧?」


  「這屬于針對教會的慈善事業。」


  「那你要我留在這幹什麽?」


  「押金。你帶着東西跑了怎麽辦?」


  韋爾奇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我能跑哪兒去?再說了,你要不放心就别給我
啊!」


  「你就說自己答不答應吧。」


  韋爾奇舉手投降:「沒辦法。你不知道我們相互之間傳個話要跑多少路啊,
這條件我實在是沒辦法拒絕。」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爲什麽想勸韋爾奇留在我這裏。或許是不想看到自己的
朋友和其他平民一樣吃苦,又或許是需要多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來給我做一下參謀
……不過最可能的原因是,我需要一個人來提醒我一些東西。


  如果有他,我在做出一些冷酷決定的時候,他也許能給我一些安全感,不會
讓我重新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之中。韋爾奇是一個偏執的信仰者,和我一樣偏執。


  我們得到了來自燃墟方面的指示,改變了行軍的方向。第三軍團回歸遷徙隊
伍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圈子,足足多走了兩天的路。


  軍團高層隻有我知道原因。燃墟方面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一些事情才發出的這
個指示。我相信,如果直線返回的話,我們将會看到無數屍體,屬于我們曾經同
伴的屍體。


  逃跑的人,應該全都被攔在路上的思滅者殺掉了。思滅者軍團可以說是軍隊
化最強的部隊了,在集團作戰的條件下,那些逃兵根本不可能發揮什麽反擊的力
量。


  這并不是因爲他們身上有被感染的可能性或者單純想要用軍法處置逃兵,而
是因爲燃墟不允許有太多無法控制的力量存在。


  從一開始就沒加入軍隊的那些戰士一直都遊離在遷徙隊伍的邊緣,他們有本
錢也有實力獨自過活,不會對遷徙隊伍造成什麽大影響。可是這些逃兵就不一樣
了,他們爲了掩飾自己的身份,就一定會混入人群最深處。


  生活條件的反差和心裏埋藏的背叛感總有一天會發酵成不可收拾的東西,手
裏的力量也會變成行惡的工具。


  燃墟宣判了還沒犯罪的人以死刑,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做得好。


  隻要能讓大家走下去,我倒是不介意他的手上替我們沾滿鮮血。


  唯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奧索維不見了蹤影。


  奧索維在看護第二批感染者離開以後,我們迎來了宮族的總攻,然後是撤離。
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隻能安慰自己,奧索維因爲我們更改了行軍路線而和我們錯開了。可是直
到我們回歸了遷徙隊伍,他也沒有現身。


  沒有多餘的空閑去找他了,在黃昏之際,我在軍團回歸隊伍的第一時間就被
燃墟方面召喚了過去。


  仍然是燃墟的那座宮殿式飛艇,一切就好像我當初離開時那樣,一點都沒有
變。


  隻有守衛增強了,但是他們也并沒有阻攔我的意思。


  這次我沒有帶任何随從,因爲我不想給燃墟一種我鞏固了自己勢力的印象。
要知道,能把戰魂收錄在麾下使喚是一件非常紮眼的事情。


  燃墟呆在他那間一層半大小的主卧裏面,坐在沙發上等着我。


  他的面前開了一瓶酒,毫無疑問那是拿極度短缺的糧食釀出的好東西。


  我坐在了他面前,前面的矮桌上已經擺好了半杯酒。沒有理由拒絕,不然也
隻是另一種浪費而已。我端起酒杯,燃墟看着我,擡起手對我虛敬了一下。


  「恭喜,活着回來了。」他沉沉的說道。


  我低低應了一聲,喝下了手裏的酒汁。很久沒喝了,味道真的不錯。


  其實第三軍團的動向早就通過部隊的通訊對燃墟這邊進行了非常詳實的彙報,
發生的一切他都是一清二楚。所以,我被叫到這裏來并不是因爲他要聽我講故事。


  「貪狼軍團現在還有多少人?給我報個準數。」他又說。


  燃墟說話一直都是這樣幹淨利落,尤其是對我。這是很簡單的邏輯,因爲我
和他沒有什麽交情,是純粹的相互利用的關系。他不需要考慮我的感受,我也不
需要他這麽做。


  「七萬八千三百多人,夠不夠準确?」我說。


  燃墟點了點頭:「思滅者軍團也數了數幹掉的屍體,看來還是有兩三百個老
鼠溜回了遷徙隊伍啊。」


  他沒有向我解釋自己話中的意思,因爲他已經默認我會猜出思滅者軍團所做
的事情了。


  「你要做什麽麽?」


  「懶得大費周章了,就這樣吧。兩三百人掀不起什麽風浪。不過你真厲害,
十五萬人出去,回來了一半。」


  我皺起了眉頭:「不是噬族的話可就一個都回不來了。其實在宮族總攻之前,
軍團差一點就崩解了。」


  「我可不是在說損失,我是在說回來的人太多了啊……」燃墟哼笑道。


  我先是胸口一窒,随即歎了口氣。


  燃墟一開始就将這支軍團比喻爲「炮灰軍團」的。在他眼裏,這個軍團的戰
鬥力不僅低下,還充滿了不穩定的因素。就像他讓思滅者幹的那樣,他是希望能
讓我們在拖時間的同時完全損耗在和宮族的戰鬥中。


  他從最初就是這麽幫我訂的方針,可是形勢變得太快也太過出人意料。我們
沒有計算【再世之卵】的存在,更想不到深淵宮魔會全部聚集在我們的面前。


  燃墟現在自然是清楚狀況的,他說這句話并不是在氣我,而是在感歎。


  「如果是在擔心這些戰鬥力的話,你盡可以省省腦子了。」我說,「他們已
經有一支軍隊的樣子了,交在我手裏的話,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變成動亂的因素。」


  燃墟又笑了,但這次是無奈的笑:「有軍隊的樣子……我最擔心的可就是這
個啊……」


  我的語氣忍不住變冷了:「你在擔心我?不……應該是初邪吧?」


  燃墟站了起來,從窗外射進來的凄紅陽光照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面,将他的
肌肉映照的層次鮮明。


  「我一直在考慮,要不然現在就把你們給殺了好了,也算是絕了後患。」


  他搖晃着手裏的杯子,杯子裏面鮮紅的酒液在玻璃壁上留下了猙獰的痕迹。


  「如果你真的這麽決定了,你該讓我把初邪一起帶過來。」我冷靜的思考着。


  「貪狼,你不想她死的話,就得站在我這邊,懂麽?」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爲什麽你覺得威脅對我有用?」


  「是啊。你怕什麽?勇敢的、無畏的、大智的第三軍團軍團長。」


  燃墟這個人說出諷刺之語的時候和别人不太一樣。普通的諷刺品嘗起來就好
像是酸掉的辣椒,而他的諷刺會讓你有一瞬間誤會他是不是真的在誇你。因爲很
難想象像他這種強橫的人會選擇在語言上占别人的便宜。


  「如果你想控制一切,爲什麽要讓我拿到第三軍團?」


  「我說過,一開始就沒覺得第三軍團能活着回來。」


  「那又如何?簽個調令,讓迦施接手,或者奧索維。噢,奧索維現在不見了,
你有他消息麽?」


  燃墟沒理會我刻意的胡攪:「你知道自己在第三軍團的支持率是多少麽?」


  「應該很不錯,我帶他們打了勝仗,而且還活着回來了。」


  「軍團裏有我們專門的調查員,負責情緒、壓力和需求的調研。」


  「哦?第一次聽說。」


  「我們對不同階級的戰士做了忠誠度調查。調查的問題雖然很偏激,但是也
很直白。' 你是否願意爲軍團長的命令赴死。' 」


  「這個蠢問題簡直……」


  「讓我說完。五級以下對問題的支持率是73% ,五級以上的支持率是44
%.基層士兵、中層士官和高級指揮官的支持率分别是75% 、68% 和36%.沖
動之下說了大話和不屑于承認的比例做了相互修正之後,這個數據基本就是實際
情況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什麽?」


  「意味着你随時随地可以拉起他們和我作對。」


  「我說了,你願意的話可以換人。」


  「對第三軍團的來說,哪裏還有人說話比你有分量?你活着,對新任軍團長
就是威脅。」


  「這可是你自己的命令造成的。你不派我去就沒有這麽多麻煩。」


  燃墟呵呵笑起來:「我從來不害怕麻煩,但也不想爲你們的事情費腦子。你
清楚一點就好,這裏我說了算,以前是,現在是,将來也是!」


  我看着他充滿了權力欲的表情,感到一陣作嘔。我忍了又忍,但是最後還是
沒管住自己的嘴。


  「燃墟,你知不知道獨裁者最後都是什麽下場?」


  「嗯哼。最後一個非政教合一國家的獨裁者,叫什麽來着?他被抓那時候我
還隻有十九歲。那天新聞出來的時候我記得自己好像是在鬥狗場,巴尼剛剛咬死
一條西伯利亞獒,替我赢了八十萬克斯。他死了之後,你們中華聯國就駕輕就熟
的接收了邊境包圍下那最後一小片不屬于你們的領土。」


  「你倒是記得很清楚。」我的語氣不知不覺的冰冷起來,「他們的家族把一
整個國家的國民拿在手裏當成豬狗一樣玩弄了一個世紀。到了第四代的他,被國
民譽爲最高領袖的那個胖子,最後像屎一樣給人割破了肚子,全身赤裸的在臭水
溝裏拼命的跑,腸子流了一地。發狂的國民用水果刀一片一片的割了他臉上的肉,
又在他死之前剪掉了他每一根腳趾頭。」


  「哈哈哈,那家夥當年爲了維護統治,國家裏連菜刀都定爲了違禁品,可惜
大家還是有水果刀的。」


  「然後國民們燒了他住的地方,又勒死了他的三個妻子、兩個兒子和五個女
兒,屍體吊在廣場上暴曬。所有和他有關系的親屬、官員都被砸爛了腦殼,警衛
隊裏的女警衛們被輪爆了三天,然後被澆上汽油燒成了碳灰!!這就是你想要的
結局麽!?」


  我的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甚至變成了怒吼。


  然而燃墟在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看向了我,雙眼閃動着奇異的光
芒。看着他的眼睛,我一時間愣住了。


  他背對着房間裏的侍者和保镖,就這麽看着我,那雙眼睛幾乎要刺穿我的眉
心。


  兩秒鍾之後,他輕哼了一聲,眼中的光芒也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散了。


  「給我滾出去,輪不到你在我面前說這些屁話!稍有異動,我就滅了第三軍
團。」


  我像木偶一樣機械的轉身,開門,然後挪出了房間。


  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讀懂了燃墟的眼神。


  他似乎在說:「對,你終于說到了重點。」


  我仔細品味着剛才自己發洩式的發言,一時間覺得身邊的牆壁猶如夏天的柏
油一樣在融化着。


  我仿佛明白了一切。


  我離開燃墟的宮殿,向第三軍團的駐地飛過去。一邊飛,我一邊整理着腦海
中所有的線索。從燃墟奪權開始,他所做的所有不合情理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
釋。


  我想起了在燃墟奪權之初,奧索維在暗面的【湖】那裏和初邪說了一段話,
一段關于鶴舞的事情。我現在才感覺到,那似乎就是在喻指燃墟所做的一切……


  他将反抗軍的指揮權從初邪手裏搶走,成爲了新人類的王。然後打壓着初邪,
并且對她展現着自己的殘暴和輕蔑,努力疏遠着她。


  然而初邪遇險的時候他卻出了手,後來又給了我一支軍隊,并且不允許初邪
觸碰這支軍隊。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爲了在将來的某一日,從新人類被壓迫的爆發中确保初邪
的安全,爲什麽不告訴她實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難尋找,初邪那種家夥,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哥哥一個
人去承擔一切的。她會任性的相信着自己的幸運,并且在最危機的時刻和燃墟站
在一起。


  也正因爲如此,我剛剛領悟的這個真相便絕對不可以告訴初邪……


  燃墟也沒有和我直說。他不想讓任何人明白這一切,除了我。他房間裏或許
還有着其他勢力的耳目,所以他才引誘着我,一步步說出了他想讓我說的話。我
說了,而他則如釋負重的給了我暗示。


  如果他真的是爲了初邪,那麽我就沒有理由不站在他那一邊。


  可是燃墟爲什麽要這麽做?他仍然戀慕着初邪麽?還是說有着其他的原因?
這些問題想得我腦袋隐隐作痛。


  這件事的後面有着我遠遠無法認知的内幕,甚至有可能和初邪家族内部的鬥
争有關所羅門在現在的新人類遷徙隊伍裏面占據了什麽位置?他會不會突然出現
從而扭轉了整個局面?所以燃墟才會需要我這支勢力的存在。


  可是如果不是噬族的救援,我和第三軍團應該都在宮族的進攻中覆滅了。還
是說,噬族的救援本身就有燃墟貢獻的一部分努力?


  無論事實是怎麽樣的,有一點我可以确認。


  在燃墟的那道眼神中,我知道,他信任我。


  作爲一個獨裁者,他已經再也不會允許自己接近初邪。他将初邪的未來交給
了我。


  如果終有一日我真的能和初邪此生爲伴……我想,那道眼神……就是來自初
邪家族對我們唯一的祝福了吧。


  我仍然不清楚燃墟到底是爲了什麽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或許從他年輕時那
某一日的劇變開始就已經在計劃着這一切了。這種宏大的手筆,是我無法想象也
無法理解的。


  但我知道,自己的胸膛湧滿了對他的尊敬。


  我回到了自己的指揮部,回到了聚滿了夥伴的會議大廳。我麻木的回應着其
他人的招呼,掀開簾子,走進了初邪所在的小隔間。


  蹲在裏面陪着初邪的是小貓,她笑眯眯的想蹭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我的表情,
然後本能的放棄了自己的動作,悄悄地閃了出去。


  初邪擡頭瞟了我一眼,繼續忙着複習繪制手頭上的那張法陣圖。


  「怎麽啦?」她随口問。


  我輕哼着搖了搖頭,倚在牆上靜靜的看着她。


  我很想告訴她燃墟爲她做了什麽……


  雖然作爲一個衷愛她的男人而言,這個舉動無比愚蠢。可是那種想要宣洩的、
得到共鳴的情感卻很難抑制住。


  我不可能這麽做,燃墟也不想讓我這麽做。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初衷,那就是
讓面前的女孩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求索取的人。燃墟更不可能是這種人,因此他所做
的事情并不完全是爲了初邪。可是這并不矛盾,他爲初邪所做的付出不會因此而
打任何折扣。


  不,或許他做的還不夠。如果他真的要和初邪将關系分割開來,他必須要做
更多的事情。他必須要先把初邪端到風口浪尖,然後再以決絕的姿态在所有新人
類面前狠狠地摧毀她的努力,讓所有人都相信,初邪是他的死敵。


  我終于想明白了,爲什麽燃墟想要讓我領會他的意思。因爲我就是其中的契
機。我要讓初邪得到一絲崛起的機會,然後配合燃墟将她的努力掐滅。


  可是我從沒做過類似的事情。


  我将口子開的過大,初邪就會變成衆矢之的,誰都沒辦法再阻止她的崛起。
她會像煙花一樣,爆發出強烈的聲音和奪目的光芒,然後在虛空中消散。


  而如果我暗自配合燃墟的壓制過強,那她就會經受遠超預計的傷害。而那傷
害是不是能夠挽回,誰都不知道。


  我感到了空前的壓力。這種完全不同于戰場的壓力讓我喉嚨發緊。這種時候,
決心一文不值,重要的隻是能力。


  我對自己的能力産生懷疑的次數不多。身爲一個戰士,面對戰鬥時的自信是
取勝的重要因素。可是現在,我卻緊張的想要發抖。


  唯一能讓我舒緩情緒的,就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狀況了。如果我們根本沒辦
法成功的逃離暗面,那麽之前的想法就都隻是笑話而已。


  舒緩情緒的東西反而是更嚴峻的考驗,這的确很可笑。


  「你幹嘛呀?」初邪放下手裏的筆,無奈的問我,「一頭沖進來,也不說話。
我都忍不住開始擔心你是不是那種神經兮兮的家夥了。如果以後要和這種人一起
生活,我可受不了!」


  我走過去,垂下右手,捧住了她的臉頰。初邪坐在床上,微微驚訝着我的動
作,臉色漸漸有些發紅。


  女孩在愣了那麽幾秒之後,回過神來,拂開了我的手,哼的一聲扭過頭去。


  她仍然沒能習慣我表達的親密,但是那一點因爲陌生而産生的羞澀感覺卻讓
我愛不釋手。


  「初邪……」


  「幹什麽?」女孩斜着眼瞪我。


  「好好的活下去,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事情。」


  我語無倫次的扔下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然後閃出了隔間。背後的女孩發
出了莫名其妙的質問聲,但無人回答她。


**   **   **    ***        **       **         **



  第三軍團留在遷徙隊伍的最後,一點一點的向鏡之海靠近着。雖然噬族現在
接手了與宮族的戰鬥,但我可以斷定,他們的潰敗是必然的。也就是說,我們仍
然要做好随時出戰的準備。


  我們派遣了斥候前往噬族與宮族作戰的區域,監視着他們的動向。八詭似乎
做出了了相當優秀的指揮,他迂回着将宮族的集團軍拉扯的四分五裂,并且小心
翼翼的保證自己不會被對方迅速吞掉。這是争取時間的最佳戰略,而時間對我們
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


  唯一可以讓我們略感欣慰的是,遷徙隊伍距離鏡之海已經不算太遠了。十天
左右的時間,隊伍的最前沿應該就會到達海岸。


  而我們離着海岸越近,一個問題就愈發嚴重起來。


  除了奧索維之外,無人可以幫我們穿過鏡之海。


  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裏,知曉内情的人們全都坐立不安的開始了悲觀的假設。
我們不知道奧索維是不是已經脫離了人類的陣營,把我們扔在了這個地方。


  當他最終回到了這裏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絲解脫。


  他風塵仆仆的出現在了我們群居的房間,像是一隻剛剛從獅口脫險的狼狽土
撥鼠。


  「媽的!你跑到哪裏去了!?」我看到他之後立刻跳了起來。


  奧索維用手按摩着自己的臉頰:「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處理,我們出去說。」


  初邪也跑了過來,但是奧索維對她擺了擺手:「你沒必要聽。」


  「我當然要聽!」初邪瞪了他一眼。


  奧索維歎了一口氣:「真拿你沒辦法。」


  我笑笑,然後和他們倆走到了外面。奧索維一言不發的在前面引路,帶我們
躲進了一個偏僻的倉庫。


  「什麽事情,這麽神秘?」我關上門,問道。


  「是啊,之前你一個人跑哪兒去了?」初邪也問。


  奧索維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宮王已經現身,我去見了他。」


  我和初邪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你已經和宮王交手了!?」我訝道。


  「沒有,不然也不可能這麽完好無損的回來。」奧索維苦笑。


  「如果宮王現身的話,那八詭的部隊就完了……我們得提前準備應戰!」我
皺起了眉頭。


  「不。宮王不會參與兩個種族在暗面的戰鬥,這似乎是他能夠行走于暗面的
契約限制。但是,我們仍然要對付他。」


  「我們倆又沒有辦法!」初邪無奈的叫道。


  「辦法我已經拿定了。」


  「我越聽越糊塗了,奧索維。」我搖了搖頭。


  「我會去找破霜,讓他去對付宮王。我知道你們會搜索我的情報,所以很容
易就會知道我去找破霜的事情。我需要你們記住,這件事情必須保密,誰都不能
知道,尤其是燃墟。」


  我有些無法接受。雖然我知道破霜很強,如果算上他的秘密兵器,很有可能
是三個公會會長之中最強的家夥。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認爲他會是宮王的
對手。三個人聯手擊殺黑無是一回事,面對宮王則是另外一回事。


  對于裏奧雷特之王的力量,我是從側面了解過的。在骸王的大殿,我和梅爾
菲斯遇到了裏林的災宴之王,他和宮王就是一個等級的存在。他壓倒性的實力讓
我有着深深的陰影,對方隻要擡一擡手,我和梅爾菲斯就喪失了反擊的能力,那
絕對不是理智可以消泯的恐懼感。


  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占不到便宜,也絕對有和破霜過招的資格。破霜終歸
不可能在十幾招之内将我置于死地,可是我相信宮王一招就足以取我性命。


  既然如此,奧索維的提議就讓人無法理解。


  「破霜絕對打不過宮王,加上你也不行。」我斬釘截鐵的對奧索維說。


  「我有我的計劃,這不需要你們操心。我之所以過來,是爲了交給你一件東
西。」


  奧索維說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一團純白色的光從他手中升了起來,大概有
拳頭大小,輕輕的在空氣中轉動着。


  我感應了一下,卻沒有感應到任何能量或者魔力的波動,這很奇怪。


  「接着。」


  奧索維鄭重的将手遞到了我的面前。雖然我有些懷疑,但看着奧索維認真嚴
肅的表情,我還是伸手将它接了過來。


  那團東西在我接手的瞬間就不見了。沒有被我吸收,也沒有消散的迹象,而
是直接消失在了空氣裏。一時間,我還以爲那東西被奧索維自己收了回去。


  「這是什麽?」我反反複複檢視着自己的手,心裏略感不安。


  「我會說服破霜和我去對付宮王。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但是無論如
何,我不希望這東西落到宮王手裏。這是讓遷徙隊伍能夠去往光面的最關鍵的東
西,現在交給你了。」


  「這到底是什麽?光面要怎麽才能過去?」我連忙問。


  「如果我回不來了,我會想辦法告訴你。在這之前,你們隻要等待就可以了。
如果我回來了,一切就由我來做。」


  「喂!」初邪開口,「你不是想要和宮王同歸于盡吧?」


  奧索維一愣:「哈哈,那完全不是我的作風吧?」


  初邪點點頭:「我覺得也不是。可是你搞這麽多神神秘秘的東西,讓人不放
心。」


  奧索維看着初邪,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初邪的頭。他的動作很突然,
初邪愣愣的讓他摸了,沒有來得及反抗。


  「初邪,曾經和你冒險的日子,可能我會記上幾百年。如果再長的話我大概
還是會忘掉,别怪我啊。謝謝你。」


  「你……」初邪的眼睛顫動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貪狼,謝謝你把我看做同伴。能被你承認,是我的榮幸。」


  「怎麽聽起來像是遺言?」我皺着眉頭,心裏面感到有些不适。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這些,所以提前說一下。我走了。」


  奧索維微微對我們一笑,幹淨利落的轉身離開。我和初邪站在陰暗的倉庫裏,
品味着奧索維簡單兩句話下面埋藏着的感情,有些莫名的傷感。


  他一個人去面找破霜了,然後會去再次挑戰宮王。這個家夥所走的道路是如
此的孤獨,如果我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裏的話,我真的很想幫幫他。


  但是奧索維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不可言說的動機。他背
負着某種我們所不理解的東西,抛棄了無數我們需要花費畢生去追求的珍貴事物,
義無反顧的踏上了自己選擇的道路。


  「你知不知道他最喜歡看什麽書?」初邪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随口問我。


  「書?」


  「以前的時候,他閑的沒事就會找書來讀。有一次我無聊的去看他的書架,
然後被吓到了。你猜他都在讀什麽?」


  「心理學?」我胡亂猜道。


  「女性向的言情小說!」初邪說着,忍不住噗的笑出聲。


  「啊?」在聽到這個答案以後,我也愣了。


  「還是最爛俗的那種,我十歲以後都不看了。他呢?卻可以一個人窩在沙發
上,一邊吃着薯片一邊看的興緻勃勃,有的時候甚至還會看的笑出聲來。如果不
是大家都知道他腦子超靈光,大概會被人當成是弱智……」


  「爲什麽他會喜歡那種東西?」


  「大概他就隻想要那種肆無忌憚的、蠢到極限的東西來放松吧?人類的智慧
對他而言都隻不過是自以爲是的賣弄聰明……他這個人啊,還挺有意思的。」


  心裏一動,我忍不住問了初邪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喜歡過他?」


  這個問題放在以前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問的。但是由于初邪的失憶,導緻現
在的情形非常有趣,我知道她一定會毫無保留的回答我,而不是爲了照顧我的情
緒而采取迂回戰術。


  初邪看向我:「你這麽問我,不會吃醋嗎?」


  我呵呵笑着:「反正現在你失憶,我吃醋你也不會在乎啊。」


  初邪哼了一聲:「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想過,如果沒的選的話就嫁
給他好了,終歸不是個讓人厭煩的家夥。但是說那種喜歡嘛,還差一點感覺,他
不夠……怎麽說呢?不夠性感!哈哈!」


  「那你選了我,是不是說明我很性感?」我打趣道。


  初邪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目前爲止還沒發現。」


  我們倆用拙劣的玩笑打散了奧索維給我們留下的唏噓惆怅。我們知道,從現
在開始,我們的命運就已經被放上來審判台。奧索維是我們唯一的律師,我們隻
能希望,他的努力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可以眺望的未來。


**   **   **    ***        **       **         **





  等待的日子漫長而煎熬。我專門讓胖子去Dreams的隊伍那邊做了眼線,
監視着破霜可能的動向。Dreams憑依着分配給他們的培育飛艇,帶着自己
麾下的擁簇者們遙遙的行進在遷徙隊伍的左前翼。


  Dreams勢力的外圍和平民是有接觸的,下層的成員經常會和難民們做
一些貨物或者服務型的交易。胖子的模樣憨厚和煦,而事還算穩當,我讓他扮作
普通的流動戰士,混在了附近的平民裏面。


  第四天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極壞的消息。


  破霜回來了,而奧索維卻沒有。


  我們所等待的結果無非隻有三個,對于三個結果我都做好了準備。當得知破
霜獨自返回了自己的公會隊伍之後,我立刻召集了幾個同伴,準備前往Drea
ms的駐地。


  我必須知道奧索維現在的狀況,因爲現在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跨越
鏡之海。如果他已經死了,我們就會被困死在暗面。


  這是人類踏上遷徙之路以後我第一次以個人的身份去面對Dreams。這
個公會一直以來都是一團壓在我心頭的陰影,或許他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麽陰暗,
甚至比很多公會都要光明正大,但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它産生一絲好感。


  我覺得無論是思滅者還是賭徒保羅的TWP,這些大公會應該都做過很多不
可告人的事情。唯一的區别在于,我并沒有親眼目睹過。可是Dreams曾經
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仍然能夠清晰的回憶起來。


  破霜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戰士,這我相信,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公會會長。
死在梅爾菲斯手裏的Dreams上一任會長就已經相當放縱公會成員的行爲了,
到了破霜這裏似乎更是如此。


  不是他管不了,而是他不想管。在沒有公會成員敢于忤逆他的情況下,他那
不負責的态度也給了屬下仗勢欺人的勇氣。


  在得知我要去Dreams駐地以後,韋爾奇和戈蘭多尼主動提出了和我同
往的建議。我想三個人就已經足夠了,畢竟我們并不是要去打架。韋爾奇之前在
杜加德城的教會呆了很長時間,和公會的人建立了不錯的關系,而戈蘭多尼則是
和他們高層的成員有着交情。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兩個的确可以極大地作爲我的
緩沖。


  因爲我不得不做好面對某些報複的準備,畢竟我殺過Dreams的殺手團
團長,又和他們的核心成員有着化不開的仇恨。


  我們沒有用太強的能量加速,所以花了足足半天的時間才趕到了目的地。在
我們接近Dreams的培育飛艇的過程中并沒有人阻攔我們,一直走到距離飛
艇兩百米左右的時候,才被他們的成員擋住了。


  「這是我們Dreams的地方,不想找麻煩的話就滾遠點。」衛兵模樣的
戰士用劍指着我們喝到。


  我沒有被這家夥的态度激怒,也沒有針鋒相對的打算。現在我要辦的事情比
個人情緒重要得多,所以不想節外生枝。


  「我是反抗軍第三軍團的軍團長,是來見破霜的。」


  那個戰士先是愣了幾秒鍾,然後連退了兩步。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警惕的
神色,似乎對我相當忌憚。


  「你是貪狼!?」


  「沒錯。我趕時間,請你快些去通告。」看來他已經想起了我的身份,而且
很了解我和他們公會的恩怨。


  他頭也不回的飛走了。我以他的速度大概的猜測了一下能量等級,那家夥應
該是9級左右的樣子,看來Dreams現在普通成員的等級比我想象的要高。


  幾分鍾後,我沒有等來破霜,而是等來了一支氣勢洶洶的戰鬥部隊。


  我頭皮有些發緊,但是也沒到慌張的程度。如果我打定主意要逃的話,就是
破霜本人也不太可能攔得住我。


  那支部隊大概三百來人的樣子,爲首的兩個人我都見過。


  一個是真正負責現在Dreams行政的副會長艾拉齊娜,那個女人曾經在
【末日】之後三大公會的集會上代替破霜參與了談判。據我所知,在上一代會長
還活着的時候,艾拉齊娜就已經坐在了副會長的位置上。所以,在Dreams
中,她的威信和影響力是絕對而不可撼動的。


  另一個則是Dreams突擊總隊隊長,負責領導專門針對公會與公會之間
作戰的家夥,卡拉諾頓。在Rayout的時候,他帶着部隊在龍宮城與巴爾格
斯一起演過一出陷害我的戲碼;在穹頂之役的時候,他用【碎琴】召喚了鏡厭,
和我的隊伍發生過正面沖突。


  我知道今天這件事情大概是沒辦法安安靜靜的解決了。


**   **   **    ***        **       **         **

             (待續)


PS:給大家分享這章裏面引用的内容的英文原文,個人非常喜歡。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

                                                           --John Donne


Also I heard the voice of the Lord, saying, Whom shall I send, and who will go for us?
Then said I, Here am I; send me.
                                                               ---Isaiah 6:8 (King James version)

[ 本帖最後由 stalin 於 2016-6-6 03:24 編輯 ]
2016-6-6 03:2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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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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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六十一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十日談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7卅16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3794


  ***********************************


  半個月前其實就寫了一萬七,最後這部分實在是太難寫了,一直磨到現在。


  這段劇情我在一兩年前就想好的,但是寫出來還是欠了很多火候,真是不該
趕稿啊。


  ***********************************


               六十一章


  Dreams的人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特意把注意力放在了卡拉諾頓的身
上。因爲我跟他的恩怨是最尖銳的,所以他在此時此刻的的态度就顯得尤爲重要。


  我将神宮拔出了劍鞘,随意的戳在地上。雖然我不想和他們動手,但也不打
算示弱。我之所以帶上了韋爾奇和戈蘭多尼,很大程度上也是爲了防止Drea
ms的人對我不利。


  「貪狼軍團長,歡迎來到Dreams的車隊。」副會長艾拉齊娜走上前來,
對我點頭示意。


  「陣仗是不是有點大?」我對她身後的戰士們揚了揚下巴。


  艾拉齊娜妩媚的一笑:「請您放心,我們并沒有任何惡意。」


  「那就是說你們認爲我有惡意了?」


  我故意選擇了稍微具有侵略性的措辭,以此來試探他們對我此行的态度。


  這時候,卡拉諾頓也靠了過來,接過了對話的權利。


  「貪狼,你心裏應該清楚,你和我們公會的關系一直都相當惡劣。現在你變
的強大了,所以我們必須要多多提防你,這應該很容易理解。」


  卡拉諾頓的态度倒是很直白,這個人一直以來所扮演的角色都不那麽光彩,
但我也沒辦法從道德層面上抨擊他什麽。這時候他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已經算足
夠坦誠了。


  「我這次來沒想找麻煩,不然也不會就帶這麽兩個人。」


  卡拉諾頓将視線挪到了我旁邊的兩人。我看到他向戈蘭多尼遞過去了一個詢
問的眼神,而戈蘭多尼則聳了聳肩,沒有給他什麽信息。看來這兩個人的關系還
算不錯,曾經至少應該有過一定程度的信任關系。


  艾拉齊娜摩挲着腰間的劍柄:「那麽您這次過來的目的是什麽?」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要見破霜。」


  「很抱歉,會長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他,是關乎我們所有人存亡的事情。如果你足夠聰
明的話,最好回去重新向他請示一下,然後再給我答複。」


  「沒有這個必要。」艾拉齊娜看上去就好像早就猜到了我要這麽說,「會長
和我說過,任何事情都不準打擾他,就算燃墟來了也是一樣。」


  這個女人的态度不卑不亢,完全沒辦法挑出毛病。她語氣上那種熟稔的抗拒
力是老道的行政人員才有的交涉經驗,讓人有勁使不出。


  但問題在于,我并不是在和她談行政問題。


  我提升了自己的能量。這個舉動立刻讓所有人都擺出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是不是得要我動手以後他才會出來見我?」


  卡拉諾頓将艾拉齊娜拉到了身後:「貪狼,你的确強大了很多,但是應該不
會愚蠢的以爲自己一個人就能給我們公會造成威脅。」


  「鏡厭的力量你應該清楚吧?你曾經召喚過他,不是麽?他已經死在了我手
裏。這麽說你應該能理解吧?」


  我說了關于與鏡厭那場戰鬥的違心謊話,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但這
時候,我需要的就是壓倒性的威吓力。


  卡拉諾頓的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仍然沒有失去他的鎮定。


  「你是能創造奇迹的那種戰士,我承認。但你不覺得自己還是太傲慢了麽?


  Dreams是什麽組織你應該清楚的,我這個級别的戰士有兩位數。就算
你能赢過我,我們一起上的話你能赢過我們所有人麽?」


  「當然不能。但是你們以多對少的話,我也正好有了足夠的借口讓我的軍團
過來了。你們Dreams應該在各個編制的部隊都安插了眼線吧?你猜如果我
下令軍團和你們開戰的話,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樣呢?當年你帶着專屬的公會戰突
擊總隊,在黃銅大陸對着其他公會耀武揚威的時候是不是感覺所向披靡?現在對
手換成了真正的軍隊,總不會害怕的不敢動了吧?」


  當初Dreams憑依着軍隊式的制度,訓練了以千人爲單位的對公會作戰
部隊,使得整個黃銅大陸都對他們俯首帖耳。可是和現在的第三軍團相比,那簡
直就是小孩子在做遊戲一樣的東西。第三軍團經曆了兩場對宮族的正式作戰,已
經成長爲了真正的軍隊。從令行禁止到臨陣變隊,從指揮銜接到後勤補給,所有
身爲軍隊所必要的因素都已經十分成熟。


  在第三軍團面前,就算整個Dreams蜂擁而上,也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
衆。


  能量戰争的時代,真正吸取了奧索維所傳遞的知識、經曆過實戰洗禮、懂得
集團作戰方法的部隊就隻有我的軍團而已。


  「軍團長大人,」艾拉齊娜對我的稱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重新走到了我
面前,「我覺得您可能有些誤會。并不是我們想要阻攔您去見會長,而是會長自
己不想見其他人。不管您要問什麽事情,會長不打算見你就意味着他對你的問題
也不感興趣。就算我讓你去了,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且,你真的想要和一
個零級戰士把關系搞得這麽僵麽?我很尊重您,希望您也能尊重一下我們的會長。」


  艾拉齊娜真是會說話,三言兩語之間就把我和他們公會的矛盾轉移到了破霜
的私人身上。她說的沒錯,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帶着第三軍團和Dream
s來一場真正的戰争。破霜的怒火的确是我現在無法面對的,而艾拉齊娜他們也
非常清楚這一點。她之所以沒有拿出這一點來壓我,就是因爲她确實是抱着一顆
解決問題的心在說話。


  在看清這一點後,我也就無法再難爲他們了。可是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來給
他們搗亂的。


  「艾拉齊娜,」我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僅限于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程度,
「破霜現在的狀态怎麽樣?」


  「您是指什麽狀态?」這個女人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心理素質很好。


  「他的傷,嚴不嚴重?」


  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破霜是不是真的有傷,但既然奧索維是和他一起去對付
宮王的,而且隻有他一個人回來了,那麽身上帶傷應該毫不奇怪。


  我看到艾拉齊娜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她猶豫再三,才開了口。


  「會長似乎沒有什麽傷,但是狀态有些低沉,而且看起來非常疲憊。這也就
是他不打算見任何人的原因吧。」


  艾拉齊娜選擇了誠實的回答我的問題,而她開誠布公的回答赢得了我的好感。


  聽上去破霜确實是和宮王交戰過的樣子,但是這個結局卻讓人非常困惑。如
果他們輸了而奧索維已經陣亡,我不相信破霜能活着回來。可是如果假設我們赢
了,我又覺得破霜不可能沒有受傷。


  我現在急需知道奧索維的情況,可是又不能讓艾拉齊娜替我帶話,畢竟奧索
維的事情太過機密,他再三叮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雖然不知道有何深意,但我
最好還是按他說的做比較好。


  無論他有沒有傷,現在的破霜應該都處于一種虛弱的狀态,他不見人的原因
其實就是爲了防備有人趁機對他不利。我并沒有想要趁人之危去威脅破霜的性命,
但人與人之間又沒辦法相互讀取腦子裏的念頭。就算我再真誠,破霜也不可能無
條件的信任我。試探到現在,我已然清楚,這次是真的不可能見到破霜了。


  「如果你們的會長大人什麽時候可以見人了,請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不得
不以這句話作爲這次交涉的終結。


  艾拉齊娜對我微微躬身:「一定會的。」


  我又向Dreams的戰士們掃視了一圈,沒有感覺到危險,于是便轉身踏
上了歸途。


  在回程之中,我細細的品味着自己對Dreams的情感。熊熊燃燒的仇恨
就好像飄散在了風暴中的烏雲,再也無法真正的罩在心上。那或許是因爲現在的
我面對了太多更爲重要的責任和挑戰吧,那些東西才是是我不得不直視的暴風雨,
以至于讓曾經的恨意渺小的幾不可視。


  我爲了報仇而去追尋力量,在得到了力量以後卻發現仇恨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人生就是如此戲谑,在你回頭的時候就會發現一切都已然不同。


  世界變了,你也在變。


          ***************


  最終,人類抵達了鏡之海。


  上千萬人的遷徙隊伍在這道不可翻越的堅壁面前,不得不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人們向前湧動着,卻再也沒辦法踏出一步。蛇形前進的隊伍慢慢在鏡之海之
前擠壓成了遍布海岸線的人潮,所有人都隻能面對着無盡的海水望洋興歎。


  這是一片蔓延很遠的海灘,是舊反抗軍當初規劃路線時奧索維所選擇的,暗
面最終的目的地。


  暗面的海岸線有無數裏林駐紮,那是爲了防備企圖潛往光面的裏奧雷特。奧
索維所選的這個位置距離裏林部隊的駐地很遠,至少不是能夠幹涉到我們行動的
距離。但是裏林爲了用觸探覆蓋海岸線,也同樣有單個斥候遊動在駐地與駐地之
間。像我們這麽大規模的目标,被裏林發現也隻是早晚的事情。


  我不知道當裏林們得知我們人類的存在之後會做出什麽判斷。原本應該負責
和他們交涉的奧索維現在不見了蹤影,以至于之前所做的計劃全都被打亂了。


  監視着宮族動向的偵察兵不斷向我們發送着情報。二十萬人的宮族部隊,在
噬族暗面軍力的全面圍殺之下無暇追擊我們。八詭已經動用了噬族在暗面全部的
力量,這片領土之上所能調集的戰獸全都砸向了宮族。


  然而宮族在緩慢的前行之中,已經在身後留下了上千萬具噬族魔獸的屍體,
而他們自己的數量損失甚至還不到四分之一,深淵之内之外的力量差别實在是太
大了。


  按照這個形勢,八詭會在幾天之内喪失所有可以利用的軍力。爲了自保,他
不可能不去計算損失。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我們還不能想辦法前進,一切就都完
了。


  奧索維答應過我,如果他回不來的話,會想辦法告訴我穿越鏡之海的方法。


  可事實是,如果他真的死了,又怎麽告訴我呢?


  面對隊伍突然之間的停擺,幾千萬的平民之中立刻就流淌出了不安的情緒。


  原本由于疲憊的遷徙而壓抑下去的種種不滿、憤懑和焦躁,在這個時候開始
一點一點的爆發了出來。


  燃墟又下令處死了上千名不安分的暴民。事實上,那或許完全稱不上是暴民,
因爲現在平民們已經不得不面對着饑餓的窘境,以至于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來反
抗。


  但燃墟還是殺了,任何敢于在公開場合大聲抱怨或者發表煽動性言論的人全
都被憲兵隊抓了出來,執行了沒有審判的死刑。


  我不知道這種鐵腕措施能夠生效多久,又在新人類之中積累了多少毒素。倘
若這毒素真的激起了所有人的反抗欲,燃墟是殺不了幾千萬人的。那時候,新人
類就會滅亡于自相屠殺。


  帶着重重的顧慮和不安,我離開了指揮浮車,來到了暗面的海灘上。這裏的
海砂是灰黑色的顆粒,就好像是火山岩打磨出來的碎屑。當你用腳踩上去的時候,
仿佛還能感覺到一股熾熱。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鏡之海呢……」身旁的初邪迎着海風對我說。


  我思索了一下,似乎确實是這樣。當初我和鏡厭決鬥身受重傷,初邪打破反
抗軍内部的阻礙和來自所羅門的威脅,義無反顧的将我接了回去。噬族領地前進
據點的建設她完全沒有插過手,所以鏡之海她自然也沒有來過。


  現在初邪應該不記得爲我做過的那些事情了,所以她自己現在也有些奇怪,
自己爲什麽都沒過來看一看這個世界的大海。


  鏡之海平靜地就像是一潭死水,沒有潮起也沒有潮落,除了偶爾被海風吹起
的漣漪之外,它絲毫不爲外物所動。


  「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月亮和太陽,所以自然也就沒有潮汐。」我說道。


  裏奧雷特和裏林都把夜裏微微發光的那個東西叫做鏡面太陽。可以确定的是,
那二者都不是星體,飛出這裏的大氣層也不會到達宇宙。這是身爲舊反抗軍的我
們都知道的常識。至于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這裏的天空之外又是什麽,就沒有
人類知道了。


  「那個水有沒有毒啊?看起來黑黑的。」初邪眺望着黑色的海水,好奇地問。


  「反正我是沒有膽量去喝來嘗嘗……不過往那邊一直航行的話,就會有魚了。


  光面一側的鏡之海,水清澈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幾十米深的地方,一眼就
能看到底。」


  我回憶着唯一一次前往光面的情形。雖然不是一段多麽美好的旅程,但那時
候看到的美麗景色絕對終生難忘。


  斜後方傳來了一聲輕笑,是負責保護初邪的瓦琳娜。當初最先作爲斥候前往
光面的就是我們兩個了,面對難以想象的厚軟草坪,我們兩個還曾經失态的在上
面打起了滾。我估計她現在就是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情吧。


  我也希望自己能笑的出來,然而現在面臨的問題實在讓人無法釋懷。在抵達
海岸線之後我已經嘗試了很多辦法,想要弄清楚奧索維給我的東西到底有什麽用。


  我嘗試着捏造了上百種可能觸發某種傳送門的咒語,又以各種語音語調和動
作作爲輔助想要弄出什麽動靜來。然而一直到我精疲力盡爲止,除了丢臉之外我
沒獲得任何東西。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和初邪的關系一直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着。自從那
一次的擁吻之後,初邪真的是對我完全敞開了心防。當我試圖牽住她的時候她已
經不會再躲閃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再讓我看到故作冷漠的表情。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藉此自我安慰……如果人類真的要在這個地方作困獸之鬥,
然後被宮族毀滅的話,那麽就這樣吧。我會護着初邪和她一起戰死;或者說服她
放棄這一切,帶着她一起躲進八詭的城中。


  我會讓她自己選擇,無論她選什麽我都不會有怨言。隻不過,如果人類真的
爲宮族所獲,我不認爲噬族的領地可以得以保全。就像流沙所說的那樣,得到了
幾千萬人類的宮族在一夜之間就會崛起,然後開始盡興的對暗面其他種族展開報
複和征服。


  然後是深淵?或者光面?


  新人類的遷徙,始于奧索維灌輸給初邪的計劃。而當掙紮之路走到現在的時
候,我們才發現新人類已經變成了無數個勢力所押注的籌碼。


  宮族想要得到我們的身體以崛起……奧索維、撒拉弗、裏林的王、燃墟、所
羅門乃至蟄伏不起的政府勢力,他們都有各自的目的。我們像是肥嫩多汁的鮮肉,
所有人都期望能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麽。


  初邪将身體靠在了我的胳膊上,和我一起眺望着海平面的盡頭。我閉上了眼
睛,品嘗着這一瞬間的甯靜。


  這天晚上,我們在海邊升了篝火。暗面本就沒有植物,更沒有木柴這種東西,
我們用來做篝火的東西都是培育飛艇生産留下的副産物和燃料。


  我沒有刻意的号召誰,但直屬小隊的成員全都來了。五名戰魂,六個年輕人,
兩個方家人,三位幽鬼成員,韋爾奇,初邪和我自己……我們十八個人圍坐成一
圈,帶着些許食物,在同伴們的陪伴下享用着來之不易的平靜夜晚。


  這樣的夜晚,不知道還會有幾個。


  面對當前的困境,年輕人們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們相互偎依着,一聲不吭的
吃着越來越沒有滋味的晚餐。我看着他們男男女女兩兩成對的湊在一起,有種說
不出來的感歎。這種時候,異性所能帶來的慰藉太強大了,勝于所有的希望與絕
望。年輕人們無法拒絕這種溫暖,他們紛紛跨出了通向自己心儀之人的那一步。


  戰魂們都是飽經風霜的人了,沒人知道他們的心情如何,這個時候每個人的
臉上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上次像這樣生火,還是在【神都】裏面。」我對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卡門說。


  卡門用手摩挲着自己支在膝間的武器,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那抹微笑之中
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她應該是想起了梅爾菲斯。


  「你?和她?」初邪在我旁邊撇着嘴問。


  「大家一起。是你的提議,帶我們去了鐵輝城附近的一個山頂。」我解釋道。


  「哦……」初邪嘟囔着,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們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凝視着面前跳動的火焰,想要眺望無助而虛幻的
未來。火焰中什麽都沒有,它能給我們帶來的就隻是短暫而熱烈的溫暖。


  「講個故事好不好?」身旁的女孩突然說。


  「什麽?我?」一時間我沒能反應過來。


  「嗯!我想聽故事,你給我講一個。」


  我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不善言辭一直是我對自己的評價。然而聽着女孩
略帶撒嬌式的話語,我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這個要求了。


  思索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記憶中的故事要麽冗長要麽無趣,唯一适合此時
此刻講述的就隻有一件小時候聽過的瑣事。


  「我祖父是個和善執拗的老頭,因爲讨厭城裏的嘈雜所以一直住在鄉下。我
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在鄉下的荒山上瞎跑。老頭背着手,坐在小凳上,看着我,帶
着他最喜歡的那把茶壺。那把茶壺他用了三十多年,泡茶泡的浸透了香味,光是
倒進開水就有茶香飄出來。」


  「有一晚半夜,老頭渴了,伸手去摸床頭的茶壺潤嗓。沒想到手一抖,茶壺
蓋滑掉,跌在地上' 啪嚓' 一聲。老頭在床上睡不下了。好好的茶壺,蓋沒了,
不像樣了。他心裏喪氣,心說,既然沒了壺蓋,這把壺不要了也罷。想到這,老
頭擡手把茶壺扔出了窗外。」


  「一夜過去,天明的時候,老頭下床洗漱,結果一眼看見茶壺蓋正好好的躺
在桌腳旁邊,紋絲沒壞。壺蓋下邊一片碎玻璃,聽着就像跌碎了似的。老頭哭笑
不得,怪自己心急把壺給扔了。心下又羞又氣,撿起壺蓋,真真正正的在地上摔
了個粉碎,算是給冤死的茶壺陪葬了。」


  「故事的結局是,他上午出門的當兒,擡頭看見窗外的樹杈上挂了一隻壺
……」


  故事講完,初邪嗤嗤笑出了聲。我自認自己講故事的方式笨拙而死闆,但是
能把她逗笑也算是蠻有成就感的了。


  我聽到年輕人那邊也傳來了隐隐的嗤笑聲,看來我的故事比我想象中要有趣
些。


          ***************


  當笑聲淡去的時候,很意外的,身爲戰魂的楊突然說話了。


  「我的故鄉是東南亞一個叫拉馬萊拉的漁村,人口很少,隻有不到三百個村
民。我們父輩賴以爲生的職業是捕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小船。我們把那
種船稱作普裏當,大概隻有10米多一點,最多隻能載上八個人。如果把我們看
做戰士的話,普裏當就是我們的劍,而我們的敵人則是順着溫暖洋流不斷經過的
抹香鲸。」


  「是的,我們不捕其他魚,唯一的目标就是抹香鲸。拉馬萊拉的村民們會帶
着長達兩米的手制魚槍,駕着普裏當追逐着在波濤中若隐若現的抹香鲸。最有經
驗的年長者才有資格站在船首,在接近鲸魚的一瞬間高高躍起,把自己的體重和
全身的沖力結合到一起,對準鲸尾的一處大動脈扔出魚槍。」


  「這個時候有無數種方法會殺死落水獵手。被身後劈浪而來的普裏當撞碎頭
顱、被鲸魚和船體擠成肉泥、被憤怒的獵物咬住拖進深海……如果沒有刺中動脈,
鲸魚就會被激怒,而體力卻沒受到損傷,所以這一擊無比重要。每一個能站在船
頭的獵手都是最德高望重的,也是整個村子最寶貴的财富。」


  「我們所有人都靠着捕來的鲸魚過活。當父親們帶着鲸魚回來的時候,孩子
們就會像是過節一樣跑到沙灘上。我們會跳到鲸魚的背上,然後順着它們光滑的
皮膚溜進海裏。我們把鲸魚一點一點的分解,它們的每一個部分都彌足珍貴。鲸
脂、鲸肉、鲸骨、鲸腸、牙齒……這些東西被一一取出,用來點燈、吃掉、或者
和其他村落的人交換生活的必需品。而擲魚槍獵殺的獵手,則會分到唯一的鲸舌,
作爲最高的獎賞。」


  「後來,環保主義者們出現了。他們試圖說服我們不再捕鲸。他們用自己的
身軀擋在我們的漁船前面,不讓我們出海,并許諾給我們募捐而來的财富。于是
我的父輩們妥協了,我們接受了他們的錢,放棄了捕鲸。我們嘗試着建立度假村
吸引遊客,又試着種起了椰子。然而最後都失敗了,因爲我們這裏除了鲸魚,沒
有任何其他的東西,也沒有人擅長做其他的工作。」


  「我們的村子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消失了,無人再捕鲸,所有人都遷往了其他
的村落,拉馬萊拉已經不複存在。我不知道它爲什麽會這樣消失掉,或許是因爲
環保主義者,或許是因爲我父輩們的貪婪,或許是因爲我們這一代的懶惰。它的
消失對鲸魚們來說應該是好事吧,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拉馬萊拉人爲了生存而賭上
性命的搏殺了。他們變成了普通人,而心中的勇士已死。」


  火光之中是出奇的安靜,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楊用淡淡的聲音講述着他
的故鄉,沒有遺憾的感覺也沒有自豪的感覺,仿佛在念着不是他寫出的詩歌。


          ***************


  「我也有一個故事。」


  幾分鍾後,淚滴說話了。


  「在一個遙遠的都市裏,生活着很多很多的魔法師。魔法師們天生就有着自
己的魔法,有的強有的弱,但他們終歸是這個都市的主人。普通的人想要成爲魔
法師,就必須向惡魔們請求。而惡魔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割掉他們的雙臂。足夠
幸運的話,普通人就可以變成魔法師。于是,這座魔法師的城市裏,除了魔法師
之外就隻剩下了沒有雙臂的人。」


  「而魔法師的願望是變成惡魔。惡魔們會給魔法師們一個測試,達成了測試
的魔法師就會成爲惡魔中的一員。惡魔的測試很簡單,隻要魔法師能夠獻給他們
一對手臂就可以了。不過這對手臂不能來自于魔法師,包括他們自己的。」


  「在這座城市裏面,除了魔法師之外,沒有人再有手臂。而普通人獻上自己
的手臂,則可以變成魔法師。擁有手臂的普通人全都是來自這座都市之外的流浪
者,他們來到這座都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爲魔法師。所以,這項測試對魔法師們
來說是無比困難的。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一個普通人,心甘情願的放棄做魔法
師的機會,把雙臂送給自己。」


  「一個名叫客的魔法師,用盡了一切辦法,追求到了一個名叫羅的女孩。他
讓羅深深的愛上了他,然後心甘情願的讓客斬斷了自己的雙臂。客把沾滿鮮血的
那雙手臂奉獻了出去,然後成功的變成了夢寐以求的惡魔。」


  「當客成爲了惡魔,他看到自己變成了無所不能的存在,擁有了所有的法術
和能力。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讓羅的手臂複生。客無所不能之
後,他發現做那些他能做到的事情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
那件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讓羅重獲手臂,客就要找到一雙新的手臂。于是他對都市裏的普通人
許諾,隻要能奉獻出自己的雙手,就讓他們變成魔法師。他終于獲得了一雙手臂,
但是當他找到羅的時候,受傷的羅已經不會再接受他送的手臂了。」


  「客睜開眼睛,這才豁然發現,每一個惡魔都捧着一雙送不出去的手臂,跟
着一個沒有手臂的人,永遠的飄蕩着。客的手臂無法送出,魔法師們依然想要成
爲惡魔,而羅也永遠不會再有手臂。他這才明白,這并不是一座由惡魔、魔法師
和普通人組成的都市。」


  當淚滴講完她的故事之後,我思索了很久都沒回過神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
是真的聽懂了淚滴的故事,仿佛了解到了某種感情,但又仿佛沒有抓住。


          ***************


  「好故事。」我聽到韋爾奇對淚滴說。


  淚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斜對面傳來了戈蘭多尼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韋爾奇扭頭看向戈蘭多尼:「我在杜加德城教會待了很久,你去過教會的話
應該見過我。」


  「好像不是……」戈蘭多尼搖了搖頭,「你很面熟,你是不是挪威人?」


  韋爾奇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你也是挪威人麽?」


  「我在那裏長大的。等等,你不會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樣吧。」韋爾奇呵呵一笑。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們倆在打什麽啞謎麽?」


  戈蘭多尼在那邊笑出了聲:「哎呀,不得了。真的是韋爾奇·哈康啊!他可
是曾經的挪威王子啊!我很久以前在電視上看過的!」


  聽到這句話以後,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韋爾奇身上。


  在很早之前挪威爆發的内戰中,挪威的皇室被掀翻了,整個國家亂了套,皇
室成員全都下落不明。對我來說,挪威作爲一個遙遠的國家,那邊發生的事情隻
是新聞裏的一些文字和圖片而已。我所知道的是,當時的挪威國王和女王在奧斯
陸的諾貝爾和平中心發表講話的時候,死在了炸彈爆炸案之中。


  沒想到韋爾奇竟然是身爲挪威皇室的王子,這讓我有種措不及防的感覺。


  很久以前,韋爾奇在教會接納了我、梅爾菲斯和小龍雀。那時候韋爾奇就問
了梅爾菲斯一個問題,而梅爾菲斯很幹脆的回答過他,諾貝爾和平中心的爆炸案
就是他做的。現在想來,原來梅爾菲斯就是殺掉韋爾奇父母的人……


  如鲠在喉。韋爾奇在那個時候所表現出來的異樣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隻是想
不到他能夠這麽冷靜的面對殺死自己父母的仇人。


  看着我的樣子,韋爾奇搖了搖頭:「看來今天每個人都要講一個故事的樣子
啊,那就讓我先來吧。」


  「我的故事不長。很久之前,教區裏有一個中年教士。他這個人啊,屬于那
種默默做事的那種家夥。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高中畢業的樣子,除了教典之外
對其他東西都沒太涉獵過。我們經常說,不善言說的牧師不是好牧師。他就不是
一個好牧師,我從來沒聽過他做過宣講。最初,我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半跪在
孩子們的面前,撫摸着孩子們的頭發,露出含蓄的微笑,對他們輕聲相慰,我就
是這些孩子們中的一個。」


  「後來,教區有牧師被指控猥亵兒童,因此掀起了軒然大波。大概有兩三個
牧師被控告了吧。那個時候整個教區的監護人都如臨大敵,幾乎要把教會掀個底
朝天。然後,教會内部有人告發說,他也有過猥亵兒童的行爲。」


  「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告發的。告發人說,他是在忏悔室裏對自己傾訴
的。雖然教會有着對忏悔絕對保密的原則,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沒人在乎這點了。


  現在我知道,那是一場誣告,是某個看他不順眼的家夥編造出來的謊言。因
爲那個時候什麽都不懂的我經常和他一起獨處,而他從來沒有任何反常的行爲。」


  「人們已經不關心這是否是誣告,也不再關心任何證據,他們聯合起來對他
進行了' 審判' ,他再也無法在教區内呆下去,隻能被轉移。然而,這件事情很
快就傳到了他新就職的教區。于是人們繼續給他定罪,施以冷漠和憎恨,再次剝
奪掉他的一切。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牧師的身份,成爲了一個租住在廉價公寓
的裝卸工。」


  講到這裏的時候,韋爾奇停頓了一會。


  戈蘭多尼坐在他旁邊,手指輕輕的敲打着自己的膝蓋:「誣告、陷害、彰顯
着人類黑暗面的惡意,這隻是小惡。而那些自以爲正義,對認定的所謂' 惡行'
施以懲罰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惡——人類的原罪是愚蠢,這就是你想說的麽?」


  我似乎多少明白了一些韋爾奇的心理。他不殺人,因爲無人可以審判他人。


  人類以自己狹隘的目光對别人施以審判,難免會犯錯。那并非不可原諒,可
是如果剝奪了對方的生命,那這個錯誤就永遠不可逆轉了。


  我承認,他的哲學有他的道理。隻是,這個哲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韋爾奇笑了笑:「故事還沒有講完。」


  「在這個牧師最最迷茫的的時候,他不斷問自己,這一切是否是上帝的旨意。


  難免的,他對上帝的存在産生了深深的懷疑。而在這個時候,他遇上了一個
人。


  他和那個人是在一間酒吧相遇的,借酒澆愁的他向那個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神的安排、質疑着神的存在。那個人對他說,我允許你向我問一個問題,而我會
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且證明給你看。」


  「聽到這種像神經病一樣的發言,他哈哈大笑,把對方當做了和自己一樣的
醉鬼。于是他随口問,神真的存在麽?而那個人對他說,神是存在的。」


  「原本醉眼朦胧的他,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那個人的神情。我不知道他看到
了什麽,但是據他自己所說,自己在聽到那句話時候,突然覺得那個人是在說真
的。」


  「酒醒之後,他才發現對方并沒有證明什麽,隻是告訴了自己一個答案。而
這個答案卻一直折磨着他。原本已經變得無足輕重的信仰一夜之間變成了急需辨
證的精神支柱。神真的存在麽?如果是存在的,那麽是不是應該繼續傳道?背負
着神賜予自己的苦難?還是說神真的不存在?自己所經受的一切就隻是沒有辦法
得到報償的痛苦而已?」


  「牧師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裏,被這個問題折磨的快要崩潰了。當他埋頭忙于
生計的時候,會覺得背離了神給予他的職責。而當他承受着痛苦的時候,又擔憂
着自己的苦痛毫無意義。他最痛恨的就是問了當初的那個無法證明問題,這毀了
他的後半生。」


  「終于,當他在病床上垂死之時,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去了他的病
房,陪他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幾個小時。他告訴我,神真的存在。」


  「像所有人一樣,我開始的時候隻是覺得他已是病入膏肓而口不擇言。但是
他那個時候卻非常清醒,他告訴我,當初回答他問題的那個人,證明了他所說的
話。」


  「什麽才能證明神的存在?隻有神迹。當那個人毫無征兆的走進他病房的時
候,牧師看到了神迹。那個二十年前所遇見的人,在他臨死之前找到了他,并且
如承諾的那樣,向他展示了神迹。二十年,那個人竟然未曾老去。那人說,我就
是神行走于地面的使者。」


  「我不知道他所看到的是不是高燒所造成的幻覺,事實上那并不重要。隻是,
當你看着他在二十年之中是如何受到折磨的,就能體會到我那時的心情……」


  「我們必須要相信一些東西。讓我們成爲魔鬼的并不是錯誤的選擇,而是迷
茫和踟蹰。」


  韋爾奇的故事讓我立刻就聯想到了奧索維。隻是我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這麽
巧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像是奧索維的風格。也許人類的世界還有其他的裏
林存在,這就沒人能知道了。又或許那名牧師的确遇到了神的使者,給了他得以
解脫的答案?


          ***************


  「神……」戈蘭多尼默念着這個詞,笑着搖了搖頭。「說起來,你們可能不
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五種性别。」


  大家确實沒聽過這種事情,忍不住對他側目而視,都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麽。


  「啊,我知道!」胡狼突然開口,「有那種中性人。」


  「對,準确的說是兩性人。」戈蘭多尼說,「他們有男性和女性兩種器官,
但有的并不具備活性。所以可以分成真陰假陽、假陰真陽、假陰假陽和無性者。


  而兩種器官都具有活性的真陰真陽性别,也叫作真雙性人。大多數人不知道
這件事,是因爲這些性别的人在社會活動中看上去都和其他人沒什麽區别,他們
的社會性别劃分的都很明顯。」


  很有意思的知識,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


  「在古中華地區,那些性别的人會被認爲是畸形兒而被抛棄或者殺害。而在
古印度,真雙性人自從降生就會被視爲' 神'.文化的不同,讓他們有了完全不同
的命運,這真的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真雙性人的兩種器官都具有活性,他們甚至可以自我
孕育出基因完全一樣的幼兒。這在本質上已經可以稱爲是一種永生了……」


  「這麽說也太誇張了。」布魯瑟提出了異議,「決定個體之間區别的并不隻
有基因,後天的經曆經驗也具有決定性。就算生出了和自己完全相同基因的孩子,
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是永生。」


  戈蘭多尼伸出手指點了點布魯瑟,那意思好像在說「說得好」。


  他繼續說:「這就牽扯到了什麽叫做' 自我' 了。以我來看,決定一個人是
一個人的就是他的基因。後天的經驗不能與之放在同一水平相提并論。」


  他轉向了初邪和我:「如果說初邪完全失憶了,那麽她就不再是她了麽?不,
她仍是她。哪怕她要頭學起從一切基本常識也好,對貪狼來說,初邪也不會是另
外一個人。」


  聽到他這麽說,我忍不住皺了皺眉。因爲我們并沒有對他們提起初邪失憶的
事情,然而戈蘭多尼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情。雖然這并不是什麽不可讓外人知曉的
情報,但終究還是讓我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也說對了,關于初邪這件事情上。


  「你們不贊同我的論點很正常,而且我也不是爲了談論什麽永生才說這些的。


  在很多宗教中,神要麽是無性的要麽是雙性的。無性代表着無欲,而雙性則
代表着超越。殊不知我們的生活中就有一些這樣的人。他們是真的不可捉摸的個
體,我們憑借性别來施以判斷将全部落空。他們就像僞裝在常人之中的另外一種
生物,爲了融入社會而模仿着某一種自己選定的性别,無法示人以真實的自己,
也無法奢望别人真正的理解。」


  這個時候,大家都預感到了他在暗指什麽。


  淚滴用閃閃發光的眼睛望着他:「你是想說誰?」


  「破霜啊。」戈蘭多尼微微笑着,小聲說,「他就是一位真雙性人。有時候
我不得不感歎,也許我們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超越他,因爲當我們都衰老的拿不動
劍的時候,他能夠永生呀。」


  這種令人咂舌的情報在這麽一個場合被扔了出來,我都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
來面對了。


  周圍的高級戰士也都露出了難以名狀的表情,任誰都想不到,新人類最強的
戰士之一會有這種秘密。


  「這是我用很大代價才換來的情報,是爲了回饋今晚聽過的好故事才拿出來
的,你們可不要往外亂說呀。」戈蘭多尼呵呵笑着。


  男人的脆弱和堅強、權力欲、攻擊性乃至自尊心……女人的堅強和脆弱、占
有欲、母性、直覺以及感性……破霜擁有着二者的一切,那些東西混合在一起,
在他那張淡定的笑臉之下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呢?我們都無比好奇着。


  回想着破霜所做過的一切,上面的蛛絲馬迹仿佛連接在了一起,成爲了一副
讓人恍然大悟的圖畫。


  這雖然不是一個故事,但卻比故事更讓人感慨。當我們憑着自己的經驗和揣
測評斷着對方的爲人之時,卻不知道對方或許有着遠遠超乎你想象的因素在影響
着判斷。可是人們即使明白這個道理,還是會自大的去品判他人給出傲慢的答案,
并同時被他人品判着、被傲慢的打上标簽。


          ***************


  「都講了不錯的故事啊,讓我講一個現實一點的故事吧。」


  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所有人都扭頭看過去。這時候我才發現,海灘的黑暗
之中還站着其他人。


  或許是故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又或許是火光掩蓋了黑暗中的身影。燃墟帶着
他的人站在那裏,誰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不過他們站在那個地方,應
該沒聽到關于破霜的事情。


  大家都站了起來,除了方先生。燃墟的壓迫感和威脅性都是其他人對他最深
刻的印象,戰魂們都不信任他,更不會放任自己在毫無防備的姿态下由着這個超
級戰士就這麽接近。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我的威脅。


  讓我意外的是,燃墟竟然走到了唯一沒站起身的那人面前,輕輕點了點頭。


  「方先生。」


  在我驚訝的目光中,方先生也對他點頭示意了一下。


  「師父,你認識他?」


  回答我的是燃墟:「方先生曾經指點過我的戰技。」


  方先生呵呵笑着:「那個時候看到他拿的武器,一時心癢,就給他講了講。」


  燃墟的武器是幾乎等身長的重型闊劍,現在就背在他的背上。那把大劍有着
非常明顯的奇幻特征,這種武器如果不是用能量驅動的話,普通人不可能拿來當
武器,最多隻能拿來當盾牌用。


  「那種武器您也會用啊?」我問。


  方不凝拉着方先生:「爺爺,是不是八卦門的那個?」


  方先生看着燃墟背後的戰劍:「八卦戰身刀,本來是源自農業社會作業工具
的大型鍘刀,由八卦門傳承的夜戰兵器。現在也是【山門】傳承的一部分,刀譜
還在家裏放着呢。隻不過戰身刀實用性比較狹窄,戰陣刀法,沒人學,就連我也
隻是練了個大概。想不到現在在新人類手裏卻變成了一種可靠的武器,世事難料。」


  方先生說到這,問燃墟:「教你的禹步練的怎麽樣?」


  燃墟沒說話,隻是在原地走了幾步,那步子好像有某種規律,又讓人捉摸不
透。


  方先生輕輕「啊」了一聲:「實戰練出來的就是不一樣,你自己改了?」


  燃墟點頭。


  「就憑這禹步,你戰身刀的功夫已經比我強了。」方先生點頭道。


  這是非常高的評價了,我心裏發癢,忍不住看向方先生。


  方先生立刻就看出來了我的意思:「你不用學這個,你和他武器不一樣,學
了也沒用。」


  我自己也知道沒用,隻是心裏還是打定主意要私下問個清楚。那個禹步似乎
已經變成了燃墟的殺手锏,想要學會破解之法應該是每個戰士都忍不住思考的事
情。


  「哥,你不是也要講故事麽?」初邪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我看向女孩,女孩的眼中還是帶着一絲對燃墟的親近和依賴。我想那是她無
論如何也無法抹掉的情緒吧,我并不是不能接受。


  燃墟今夜看起來很平靜,但我總覺得那是一種暴風雨降臨之前的死寂。他站
在我們這圈人的外側,越過我們看着那團篝火。


  「這個故事就是屬于我們的故事。」


  「你們作戰部隊在戰線上出生入死,拼上性命,保護着平民們。帶着尊嚴死
去,希望能給新人類帶來一絲榮光,然後覺得這就是新人類前進道路上的寫照,
對吧?」


  「幾千萬人,靠着你們的守護,一步一步走出來,帶着對新生的渴望前進着,
這就是你們想象的極緻了吧。其實你們打不打赢,平民們根本不在乎。」


  「我來告訴你們,你們看不到的新人類是什麽樣子。」


  「走、吃、喝然後排洩,這就是上千萬新人類們現在的一切,和被圈養的豬
沒什麽區别。或許他們甯可做豬也說不定。」


  「吃了飯就要排洩。對現在的新人類們來說,占據生命最大的那個詞就是糞
便。」


  「你們可以想象走在隊伍後面的人是什麽感覺。當上千萬人走過去,留下的
就是一條鋪滿了無數遍糞便的道路。我們可沒有廁所給他們使用,所有人都不得
不在前面的人留下的糞便裏度過每一天。行走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乃至睡覺的時
候,任何時候他們的身下都是淹沒了腳踝的屎尿。」


  「他們已經沒有尊嚴了,甚至已經習慣了。如果我們成功的回到了曾經的世
界,他們重新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十年之後的某一天,當他們因爲某個暗示而
忽然記起這段旅行的時候,他們不會想起有人曾經爲他們付上性命而拼殺過,也
不會因爲劫後餘生而慶幸或者後怕。他們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這股無法磨滅的惡
臭,然後嘔吐起來。這就是現實,這條奇迹一樣的道路沒有任何浪漫和史詩可言,
也沒有什麽可歌可泣。新人類,誕生于糞坑之中。」


  「故事講完了。」


  身旁的布魯瑟眼角在抽動,我聽到從另一邊傳來了痙攣的喉嚨咽下口水的聲
音。


  這是我們未曾直視過的現實。燃墟作爲新人類的主宰,卻早已認清了這件事
情。在他奪權之前,大概就預見到了這一切。從糞坑中誕生的東西,隻能靠強權
來捏住喉嚨,這就是他最有說服力的論據。


  還沒等我從心悸中回過神來,燃墟就叫了我的名字。


  「貪狼,跟我來一下。」


  我将仿佛帶着惡臭的思緒扔出了腦海,跟着燃墟走進了海灘的黑暗之中。


  腳下的海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随着前面的男人一直走了很遠,直到身
後的篝火變成了一團拳頭大的閃光爲止。


  燃墟帶着他不少手下,我知道這群人裏面一定夾雜着其他勢力的家夥。燃墟
每一次見我,這些人幾乎都在場。我可以相信,這個舉動就是爲了讓這些勢力清
楚,燃墟和我根本沒有獨處過,也不可能私下進行交談或者合作。


  可是我和他現在都明白,對方是可以信任的……一切都隻是爲了那個女孩。


  「沒時間了,貪狼。」燃墟轉過身,對我扔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宮族在殺過來,食物也……」


  「你說過,奧索維會爲我們開辟道路,但是他現在不見了。我們必須用别的
辦法。」


  「你有辦法?」我看着燃墟的表情,讀出了一些東西。


  「你上次是怎麽去光面的?」


  「我們搶了裏林的船……你難道……」


  「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搶船。」


  「别開玩笑了!」我忍不住叫了起來,「這麽多人,你要搶多少船才行!?」


  「能運多少運多少,總比在這裏等死要強。」


  「你想和暗面的裏林開戰!?這絕對不行!你在這裏和他們開戰,光面的裏
林就不可能讓我們通過。我們絕對不可能赢過裏林真正的軍隊!!」


  我的情緒有些失控。隻是這個時候我沒意識到,我心裏的念頭并不僅僅是因
爲害怕和裏林交戰,更是因爲對戰争的排斥。裏林的世界讓我感受到了一種超越
般的甯靜和和諧,對那些無辜者們發動戰争,讓我感到無比的厭惡和惡心。


  「我剛才已經說了,要麽淹死在糞坑裏,要麽殺出一條路。新人類現在已經
沒得選了。」


  「其實奧索維給了我一件東西,說能夠讓我們去往光面。他回不來就由我來
做……」


  「可是你做不到,否則我們就不用在這裏了。」


  「我會想辦法!」


  「我現在過來,是爲了通知你讓第三軍團做好和裏林的戰鬥準備。我沒有讓
你給我提建議,或者用廢話浪費我的時間。」


  燃墟丢下這些話之後,帶着人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奧索維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燃墟,你總算也是做過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啊。你要是真的去打裏林,那麽
一切可就都完了。」


  燃墟站住了腳步,看着從黑暗中慢慢走近的奧索維,沒有說話。


  我快步走過去,忍不住抓住了這家夥的胳膊,生怕他又跑掉一樣。


  「我已經不知道該罵你什麽了,奧索維,現在隻想揍你一頓。」


  奧索維一臉微笑,笑的非常放松,就好像放下了一切的負擔似得。


  「放心吧,早就告訴你,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就會給你信息了,有什麽好擔心
的。」


  「不擔心?你耍了我們這麽多次,還讓我們不擔心?」


  「擔心也值了。接下來的這場表演,我已經醞釀了很長時間。無論如何,這
也可以算是新人類曆史性的時刻了,得讓初邪過來看着才行啊。」


  看着他的樣子,我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放松了下來。


  奧索維的神情讓我動容。就好像我們所站的地方并非一片漆黑之中的幹枯絕
境,而是陽光明媚的翠綠草原。他笑着,如同在等待一杯即将泡好的茶。


  他的手一擡,一個光團立刻就從我身上跳了出來。那是他曾經給我的東西,
他輕而易舉的收回了手中。奧索維對我歪了歪頭,示意我叫初邪。


  我大聲喊了篝火那邊的夥伴,他們紛紛走了過來。初邪看到奧索維之後并不
驚訝,她對他微笑了一下。


  「太遲啦!不過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初邪說。


  奧索維深深的注視着面前的女孩:「初邪,我承諾給你的事情,現在可以實
現給你看了。不要眨眼睛,或許一輩子隻能看一次的啊。」


  初邪這一次沒有和他打趣,而是靜靜的點了頭。


  出乎我意料,奧索維又将視線轉向了韋爾奇。


  「牧師,請你幫個忙。」


  「我麽?」韋爾奇指了指自己,帶着一絲好奇,「我能做些什麽?」


  韋爾奇并不認識奧索維,但是也知道他的身份。我很奇怪,爲什麽奧索維會
知道韋爾奇。


  「麻煩你念一段聖經,算是助興吧。」


  「助興?」韋爾奇無奈的笑起來,「你想我念哪一段呢?我實在想不出有哪
一段是可以助興的。」


  「出埃及記,十四章,十四節至十八節。」


  韋爾奇的眼睛亮了,他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


  許久之後,他才念出了聲。


  「耶和華必爲你們争戰,你們隻管靜默,不要做聲。」


  「你爲何向我哀求?你隻需引以色列人前進。」


  「你舉手向海伸杖,把水分開,以色列人要從紅海中腳踏實地。」


  「我要使埃及人的心剛硬,他們就跟着下去。而我要在法老和他的戰車、馬
兵之上得到榮耀。」


  「當我在法老和他的戰車、馬兵之上得榮耀時,埃及人便知,我名爲耶和華。」


  當韋爾奇念罷最後一字的時候,奧索維猛地伸手,将那團光芒投入了我們面
前無盡的鏡之海。


  那厚重的如同濃油一般的黑色海水爆發出了海嘯一般的轟鳴,海灘上的細沙
被震得嗡嗡跳躍起來,波浪向兩邊堅定而洶湧的退去,露出了黑沉沉的海底泥沙。


  水越推越快,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道路在海水之中顯現。海水變成了陸地,一
直抵達地平線。就好像一柄無形的巨刃劈開了形如深淵的海面,又如牧者揮舞着
權杖驅趕開了身邊的羊群。


  所有人都驚呆在了原地,全神貫注的看着神迹的出現,忘記了時間和空間。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看到韋爾奇的臉上布滿了淚痕。他喃喃念着:「摩
西……」


  初邪捂着自己的額頭,雙目顫抖着,嘴巴已經完全合不攏了。


  我想,如果這時候奧索維開始向我們布道,大概無論什麽宗教我們都會相信
吧。


  奧索維沒有看眼前的壯觀景象,而是看着我們。


  「我已經無數次想象,能看到什麽樣的表情。不過我得說,現在看到你們的
樣子,我滿意極了。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恢複神智的初邪一把抓住了奧索維胳膊,死命的搖晃起來。


  「你到底幹了什麽!?這到底……這怎麽可能!?」


  「這是屬于我的神恩,可以實現一切的神恩。」奧索維沉聲說道,「我将它
送給你們新人類,就當做是誕生的賀禮吧。」


  燃墟是最先回過神的,他大聲開始下令,讓遷徙隊伍立刻動身的時候,我們
還沒能從剛才的神迹之中回過神來。奧索維爲我們在鏡之海中開辟了一條寬達數
十公裏的道路,這足以讓新人類前行。


  「你早回來的話,我們也不用在這裏耽擱這麽久。」燃墟在安排好遷徙的事
宜之後,對奧索維說。


  「道路開辟好了,但是事情還沒完呢。噬族已經擋不住宮族的進攻了,而且
你們踏入鏡之海以後噬族也不可能再幫你們。我已經聯絡了海岸線的裏林讨伐隊,
他們會集結軍隊和追過來的宮族交戰。」


  「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忍不住問。


  「宮族已經賭上了一切,所以他們不可能忌憚裏林之前給出的威脅。不管人
類走到哪裏,他們都會追過來。但是裏林不可能放任他們追去光面,裏林在暗面
的讨伐隊本來就是爲了防止有裏奧雷特前往光面。我所做的隻不過是給他們通報
了消息和地點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安全了?」初邪說。


  奧索維搖了搖頭:「不,裏林的讨伐隊要聚集成成規模的軍隊需要時間。我
們隻能希望他們來的不會太晚吧。宮族現在一邊甩開噬族部隊的糾纏一邊分出戰
力陸陸續續的向我們這邊撲過來而來,我們要在裏林軍隊趕來之前做好抵禦準備。」


  我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麽,宮王呢?」


  奧索維看着我微微一笑:「破霜和我暫時赢了宮王一局,他暫時是沒辦法找
我們麻煩了。」


  這個答案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你們是怎麽做到的?」初邪問。


  「我答應破霜不說出去的,所以……」


  初邪白了他一眼。


  奧索維沒有理會她的态度,因爲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們不僅要抵禦宮族的進攻,還要在裏林軍隊過來之前建立防線,不讓宮
族進入鏡之海的範圍。這是你們的機會了,能不能赢得裏林的好感,取決于你們
這次攔住了多少宮族。」


  燃墟面無表情的發出了哼聲:「如果我們沒有裏林的好感,難道就無法穿越
光面麽?」


  奧索維也學着他哼了一聲:「我真是不想和你說話,總是故意假扮成滿腦子
肌肉的樣子,有必要麽?你其實很清楚,新人類根本沒資格和裏林接戰。」


  燃墟瞪着他,不再說話。


  奧索維今天的興緻看上去很高,情緒上也非常放松。這是自從遷徙隊伍進入
暗面以來他第一次展現出如此放松的樣子。


  我并不知道這是爲什麽。事實上,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沒有辦法再逃避
的決戰。


          ***************


  早已蓄勢待發的遷徙隊伍飛快的向鏡之海的深處逃去,而第三軍團仍然被當
做斷後的部隊被留了下來。


  斥候部隊傳來的情報非常不樂觀,溪流一般的宮族部隊滲透過了噬族的戰線,
正在急速向我們接近之中。而根據奧索維的測算,他們的速度正好可以趕在裏林
軍隊出現之前追到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看來終究還是要打一場。不過這場戰役不會有太多的變數,這将是人類精英
對裏奧雷特精英的最終之戰。


  宮族以這種姿态追過來,就一定是爲了拼死一搏,盡可能的擄去幾個人類。


  哪怕不能夠真正複興宮族,也起碼要保證在其他種族全面侵蝕之下的自保能
力。


  或者,他們會用完全形态的【再世之卵】,嘗試着感染我們,然後随着宿主
藏進我們的隊伍苟延殘喘,期望着能夠占據幾具身體。


  以這個角度來制定戰術,我們就要盡量排除低級戰士,以盡量接近他們水平
的戰鬥力來保證戰鬥的平衡。不可以被活捉,也不可以敗退,這最後的一場戰鬥,
單純而殘暴。


  然而問題在于,新人類根本拿不出同等數量的高級戰士。


  現在宮族部隊每一個成員都來自深淵,而深淵以内的裏奧雷特至少也是五級
以上的實力。新人類并不是找不到五級戰士,可關鍵問題在于并不是每一個高級
戰士都會聽新反抗軍的指揮。


  迦施親自帶來了兩千人,這兩千人都是思滅者麾下的精英,等級都在7級以
上。


 舊反抗軍曾經的支援部隊隊長古斯塔夫早已經被任命爲了第二軍團的副軍團


  長,他帶來了另外的兩千人。


  第三軍團隻剩下了七萬人,我從這裏面排除過于羸弱的戰士,留下五萬人作
爲了戰鬥的主力。


  當我們将軍隊集結完畢的時候,宮族的部隊已經逼到了我們的身前幾公裏外
的地方。他們在喘息,在恢複長途奔襲的損耗。當他們再次動身的時候,就是戰
鬥開始的時候。


  我讓幽鬼的人把初邪送上了通向光面的道路,并承諾會平安無事的回來。初
邪相信着我的承諾,我也會這麽做。


  以我現在的力量,想活下來并不困難。


  我沒有再對身邊的部下或者同伴發号施令,因爲奧索維說,這場戰鬥已經無
關戰術或者策略,誰堅持下來誰就将成爲最後的勝者。


  這場戰鬥中,我們已經将命運捏在了自己的手中。我不需要再背負任何人給
我的責任,我隻要好好的活下來就好。我告訴自己,不需要去保護其他人,我唯
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這也是我對其他人所說的話。


  宮族的部隊休息完畢,然後向我們沖過來的時候,我覺得似乎所有的戰友都
是那麽的平靜。


  因爲所有人都抱着一個相同的念頭——赢下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我們已經成功的穿越了暗面。隻要能夠活下來,就一定能夠回去外面。


  希望二字,帶給人類的力量是無窮的。


  于是我們拔劍,然後迎了上去。


  宮族的戰士們被能量包裹着,以極高的能量加速向我們砸了過來。他們在空
中紛紛顯露出了決絕的峥嵘之色。


  一瞬間,黑色的陰影就籠罩了大地。


  各式各樣的肢體和觸角像破碎的月亮一樣在遮蔽了我們眼前的天空。


  【淵體喚醒】。


  這些從深淵中走出來的裏奧雷特,無一不是擁有極高階級的宮魔。當初還沒
被深淵承認的阿紗嘉,憑借着王族的血統才能展現的力量,在這最後的戰役之中,
變成了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末日焰火。


  龐大的身軀向我們砸了過來。新人類戰士們用能量扶持着身體進行着躲閃,
他們在空中相互撞在一起,努力避免着被碾碎的命運。然而在一瞬間,聚集到一
起的戰士們就被飛旋的鐮肢攔腰斬斷。


  咆哮和慘叫聲同時響了起來,但是這時候已經沒人還能去體味其他人的恐懼
和憤怒了。


  我舉起了一柄樸實無華的制式長劍,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沖向我的那隻
宮魔。


  【淵體喚醒】之後的宮族戰士已經可以和那些巨型攻城戰獸相提并論了,然
而他們的能量強度和戰鬥技巧卻不是戰獸可以比拟的。單說那巨大軀幹所産生的
沖擊力,就已經不是普通戰士能夠應付的了得。


  不過,對我而言,【淵體喚醒】終究還是比不上契約裝甲的力量。


  而且,我曾經親自體會過如何在【淵體喚醒】的狀态之下戰鬥。


  這些家夥的力量遠遠不如鏡厭,而他們的弱點,就是巨大力量所帶來的副作
用。


  他們犧牲了局部的控制力和神經反應力,而精密的作戰方法就是他們緻命的
克星。


  當那頭宮魔立起了所有的尖銳觸角,對準我的方向刺擊過來的時候,我沒有
躲閃,而是和他做了一樣的事情,向他的方向猛地做了瞬間的能量加速。


  能夠來得及阻攔我的隻有可憐的兩支觸角。它們在我的能量護罩上留下了兩
道劃痕,而我的劍則毫不留情的刺入了這頭宮魔最核心處的頭顱。


  那些張牙舞爪的鐮肢和觸角看上去相當恐怖,但是當你突入到緊貼着它們的
位置之後,龐大的肢體就會極大的妨礙到自己的防禦動作。


  或許【淵體喚醒】在戰陣之上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可對于懂得應對方法的
高級戰士而言,就成了破綻擺出的巨大靶子。


  我的攻擊方式落在了旁邊夥伴們的眼中。他們不需要做什麽講解,有資格站
在我身邊面對宮族最後一搏的家夥,都是戰鬥天賦極高的戰士。


  宮族這一波并沒有來太多,戰鬥在二十分鍾之内就暫時結束了。


  我斬殺了四隻裏奧雷特,能量的消耗很大,體力也是一樣。但是我知道自己
還能繼續戰鬥。


  我喘息着向四周望去,身邊已然是一片血海。


  裏奧雷特巨大的屍骸零零散散的散落在視野所及的平原之上,而人類戰死者
的血肉則浸滿了大地。


  低等級的戰士隻能夠一擁而上,一點一點的削弱着宮魔的力量。慢慢的在他
們身上留下傷口,耗盡他們的能量,然後才能殺掉他們。可在這期間,【淵體喚
醒】的宮魔可以收割至少五個人的性命。


  沒人能夠改變這個事實。在這場戰役之中,能夠活下來的或許就隻有高級戰
士。


  然後在視野的盡頭,新的宮魔出現了。


  「媽的……沒完沒了……」身邊的布魯瑟罵道。


  我聽到不遠處有人應和着笑了一聲,于是我望了過去。我沒找到笑的那個人,
卻看到奧索維遠遠的站在我們的身後。


  他的位置有些奇怪,但是我沒有力氣去細想了,因爲宮魔又攻了過來。


  大概有一萬隻?我這樣想着。不會再有斥候爲我們提供情報了,因爲宮族已
經侵入了我們附近所有的土地吧。


  這一批宮魔的戰鬥技巧比上一批還要強悍,想要搶到他們身前對本體進行攻
擊已經越來越難。無奈之下,我們這些高級戰士隻能聯起手來一隻一隻的對付。


  體力和能量都在急劇下降,惡臭腥重的體液在空中飛濺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多
餘的能量将它們屏蔽開了。黏黏的液體和自己的汗水浸透了衣服和铠甲,這場戰
鬥終于變成了沒有優雅可言的戰争。


  當我努力将劍重新從最後一隻宮魔的體内拔出來的時候,我注意了一下奧索
維。這時候我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動過。


  奧索維一開始就站在我們的身後,完全沒有參與戰鬥。


  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沖進了我的腦海。這個詭計多端的家夥這麽做就一定有
他的理由,面對現在的情況,這個理由很大可能會對我們不利……


  淚滴是我們裏面第一個跪坐在地上的戰士,她已經不再顧忌什麽形象,隻想
嘗試着能夠在宮族繼續攻過來之前恢複一些體力。


  年輕人們更是喘的像是肺部都要炸破了一樣。


  奧索維爲什麽不參與戰鬥?他是不是就在等這個我們都快要喪失戰鬥力的時
機?


  我緊張的手都發抖起來。我忍不住想,奧索維是不是又一次騙了我們……


  他和破霜根本就沒有處理完宮王的事情,而是和宮王做了某種交易……


  我想要去質問他,可是戰局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又一批宮魔沖了過來,而這一批,隻有一半施展了【淵體喚醒】。


  我面對的第一個裏奧雷特,以一種絕望的姿态向我撲了過來。他的手腕處舞
動着數隻觸手,猛地去抓我的肩膀。


  我一邊向後急退,一邊用能量加護的長劍去砍他的身體。


  能量已經嚴重不足,所以我隻期望這一擊能夠将他震開,或者至少切開他的
能量護罩。


  可是,他的身體卻被我輕松地斬成了兩段。


  我踉跄的退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


  看來宮族的策略已經改變了,他們中不少成員已經啓用了【再世之卵】,所
以才會把自己削弱到這種程度。


  遠遠的,我聽到了來自人類的吼聲。那不是瀕死前的慘叫,也不是不甘心的
咆哮。


  那是充滿勇氣的決然宣告。


  藍色的魔力火焰沖天而起。


  一朵接一朵,像是開滿了這片黑暗平原的鸢尾花。


  那些被【再世之卵】感染的戰士們,用全部的魔力引爆自己身上的法陣。


  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湧滿了我的眼眶。


  那道法陣,帶着我們自私而卑鄙的心緒,爲了防止戰士們被宮族利用而繪制
在每個人的身上。可是他們,卻将那道法陣使用的如此榮耀。


  我忍不住用剩餘的力氣大吼起來,然後縱劍殺入了遠還未平息的戰陣。


  和我一樣,越來越多的戰士意識到了什麽。


  我們曾是一群散兵遊勇,爲了一口可憐的糧食,不情不願的組成了這支松垮
而散漫的軍隊。我們用嘲笑的口氣談論着所謂的任務,保護平民的職責就仿佛笑
話,然後在夜晚咒罵着不敢去改變的命運。


  就是這樣一支爛到不能再爛的烏合之衆,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凄絕的吼聲。


  因爲那些不斷綻放着的藍色火花,正在替死去的戰士們對我們說話。


  被感染的戰士們離死亡還很遙遠,但是他們做了選擇。


  在這個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事實。


  我們每個人,都是在爲别人的未來而戰,因爲我們擁有着同一個未來。


  我們先走了。你們要赢下來,然後帶着我們榮耀和靈魂重歸故裏。


  我們已經無法對死人說話了,所以活着的人,無法道謝。


  劍鋒崩裂出了細細的碎屑,我将它留在了那隻宮魔的體内,然後拔出了神宮。


  戈蘭多尼将凝聚的灰色能量長矛貫穿了面前的宮魔,然後精疲力盡的跪倒在
了地上。


  楊爲他擋下了另一隻沖過來的魔獸。


  一隻宮魔的肢體洞穿了淚滴的身體,與此同時,淚滴将捏着一枚能量光球的
手遞到了宮魔的頭顱之上,将它炸了個粉碎。


  我知道淚滴會死,因爲她是第一個體力見底的夥伴。我記得她講過的那個故
事,但是卻沒能明白。我想以後問她,但是看來已經沒有機會了。


  阿傑被自己面前的魔獸逼得節節後退,其他幾個人則将所有的攻擊都傾瀉在
了它的身上。最後,龍雀用短刀插進了對方的腦殼。


  神宮的揮動速度越來越慢。當我終于無力再戰的時候,韋爾奇接手了我面前
的那隻敵獸。


  我拄着劍跪了下來,身邊的戰場上已經沒有幾隻裏奧雷特了,可是剩下的人
似乎也不多了。


  布魯瑟跪坐到了我的身旁。


  「貪狼。」


  我扭頭看向他。這個家夥的臉上布滿了血污,加上我現在已經精疲力盡,幾
乎無法看清他的臉。


  「怎麽?」


  「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我擦了擦幾乎流到眼中的血水,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一隻細小的肉瘤,嵌在布魯瑟的勃頸上。它輕輕搏動着,每一次抽搐,都會
帶着旁邊那些青灰色的血管一起顫抖起來。


  「布魯瑟,沒有你的話,我不可能走到現在。」


  「想對我說謝謝麽?」


  「不……再見了,兄弟。」


  「再見了。」


  布魯瑟努力向後挪了兩步,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他擠出了所剩無幾的一
絲魔力,注入到了自己的法陣之中。


  細微的能量波動,然後緊接着就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嗡鳴。布魯瑟的身體倒在
了地上,紅色的鮮血順着他幾乎已經被染成黑色的胸襟處浸透了出來。


  他是我在【神都】中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現在他已離我而去。我們相處的
時光如同閃爍的繁星,短暫,光輝。


  我沒有感覺到深深的悲傷,因爲我們或許沒辦法赢下這場戰争了。那個時候,
我們就将再見吧。


  宮族的部隊再一次現身在視野之中,而我們中有體力保持站立的戰士卻已經
連一半都不到。


  那是前所未有的數量,宮族的主力已經到了。


  我努力向遠處張望着,期望着裏林的軍隊會出現在某個地方。然而除了滿眼
湧動的宮魔,再無他物。


  我跪在地上,突然之間想要失聲痛哭。


  我已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是因爲那遙遙閃耀的希望正在破滅?還是因爲
無論怎們拼搏都赢不下來的委屈?


  不甘心?無力?絕望?


  或許都有吧。最重要的是,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最後一戰中死掉。


  我想起了那些在外面世界鼓動戰争的家夥們。無論他們在用什麽理由來訴求
戰争,我隻想讓他們站在我所站的這片土地上,親自體會一下什麽叫做戰争。當
你親身體會過自己在戰争的巨獸的腳下是多麽無力的時候,才會發自内心的仇恨
戰争這兩個字。


  奧索維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邊,他的褲腳沾滿了粘稠的肉漿和血液,上半身
卻幹淨整潔的像是準備和别人做交易的魔鬼。


  我擡頭看向他,等着他揭露自己的陰謀。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爲摧毀我
們的并非他的陰謀。我們無法赢下這場戰争,所以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奧索維微微躬身,探向我的耳邊。


  他說。


  「貪狼。如果你在光面見到了神,她會答應你一個請求。當到了那個時候,
一定記得,你的請求是' 給我看真理'.」


  這句和現實狀況完全無關的話語将我的判斷打的粉碎,我不解的看着他,試
圖要問個清楚。


  但是奧索維站直了身體,他拿走了我的通訊器,對所有人發布了命令。


  「這裏是第三軍團長貪狼,我下令全軍撤退!!」


  我不知道從何處生出了一些力氣,努力的站了起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幹什麽!?」


  「你們撤退吧。我爲你們斷後。」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你……」


  還沒等我用髒話咒罵他的異想天開,奧索維就做了他該做的事情。


  如同海嘯一般的灰色能量從他的體内噴湧而出,那是超越了所有人想象能力
的魂屬性能量。


  奧索維的魂屬性能量在幾秒之内就席卷了整個戰場,他開始進行召喚。


  我見過有人用魂屬性能量召喚裏奧雷特,有的人隻能召喚一隻,有的人則能
召喚六隻。


  而奧索維,他召喚出了一隻數以十萬記的魔獸軍團。


  他并不是因爲有着什麽陰謀才躲在我們身後避戰,他一直在保存力量,等待
這個時候,爲我們阻擋追擊的宮族軍隊……


 得到命令的新人類戰士已經來不及在突然出現的魔獸軍團面前流露恐懼和驚


  訝了。我們帶着麻木的悲傷和重生的喜悅努力着開始脫離戰場。


  我沒有走,因爲奧索維沒有動。


  「走啊!這些魔獸足夠擋下他們一會兒了!!」


  奧索維扭頭看向我,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溫柔笑容。


  「我走不了的。」


  「你想死麽!?你這些低級魔獸就算再多也沒辦法和流沙的宮族部隊抗衡!」


  我忍不住喊起來。


  「貪狼,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在說什麽?!」


  「其實我并不是一個被遺留在人類世界的倒黴裏林,我隻是一個被放逐者
……」


  奧索維遠遠眺望着身後地平線上那已經變成了一片枯地的鏡之海。在鏡之海
的另一側,就是光面。


  「我隻能将你們送到這裏了,因爲光面是我永遠無法回去的故鄉。」


  一瞬間,我想起了他重新現身時的輕松感。原來在那個時候,奧索維就已經
做完了所有他該做的事情。他的旅途将在鏡之海戛然而止,因爲光面已然将他放
逐。


  「走吧,人類。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再無遺憾。記得幫我對初邪說一句永别。」


  奧索維回過頭去,指揮着自己的獸群迎向了宮族。


  我追着自己的部隊向後撤退。


  在十幾分鍾之後,我一邊飛一邊向後看去。兩股數量龐大的裏林部隊出現在
了兩側的地平線上,他們的身上燃燒着的能量像是夜空中彙聚成一體的螢火蟲群,
無情的逼向我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而無窮無盡的宮魔已經吞沒了奧索維的獸群。


  那股灰色被擠壓的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了一片汪洋之中。


  我扭頭看向前方曾經被稱爲鏡之海的寬闊大道,一縷初生的金黃色陽光正在
刺穿着着視野盡頭的晨霧。


          ***************


               (待續)

[ 本帖最後由 stalin 於 2016-7-16 06:30 編輯 ]
2016-7-16 06:2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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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六十二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愚人們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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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六十二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愚人們的詭計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8卅26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1177


  ***********************************
  
   歡迎大家來個人貼吧一起讨論劇情
   發現貼吧的大夥都挺熱情的,謝謝你們給咱的鼓勵


   文章最後方式拂曉筒子關于戰士實力評析的帖子,個人覺得寫的很全面很有層次感,值得一讀


  ***********************************



               六十二章


  記憶中,在外面的世界,每當頭頂烏雲密布,大雨将至之時,心情都會不受
控制的變得低落起來。人們很容易被外物所影響,在面對大環境的壓迫與激變之
時,能夠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


  我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懑在心中湧動着,随時都會爆裂成無可抑制的瘋狂。


  新人類的戰士們付出了太多東西,我希望他們所付出的能夠爲人所知,我希
望他們的犧牲能夠變成人人傳誦的史詩。


  可是就像燃墟曾經說過的那樣,沒有人會記得他們,因爲新人類是于糞坑之
中重生的物種。


  每個人都失去了一些東西。當布魯瑟釋然的在我旁邊自盡的時候,我也隻來
得及對他說一聲再見。我們之間真正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在能夠幫我的時候
從來沒有猶豫過。


  對他的情義,我沒能報以任何能夠相提并論的東西。我甚至沒發覺這個朋友
對自己到底有着怎麽樣的價值。


  他讓我向前看,用樂觀和淡然的心境擊退着我心中不斷蔓延的黑暗。


  現在他走了。我能夠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他算一個,隻是我意識到的時候已
經太晚了。


  布魯瑟的存在一直在告訴我一個事實。這個世界的确很黑暗,但并沒有那麽
黑暗。你是可以去信任别人的,人和人之間并不是不能誕生出純粹而簡單的關系。


  我想祭奠他,但是需要我們祭奠的人實在太多了。


  比如那二百四十名死士,比如被我們抛棄的感染者,比如淚滴,比如奧索維。


  第三軍團的幸存者是三萬人,加上沒有參戰的等級較低的戰士,這支曾擁有
近二十萬成員的軍隊,在我們離開暗面的時候隻剩下了五萬。


  死去的同伴們是我們所有人的悲傷,也是我們所有人的财富。


  哪怕是曾經最卑劣最怯懦的戰士,在背負了這麽多戰友的付出之後,也會變
得堅韌而高尚起來。因爲假如不這麽做,他們就會發現,所有的犧牲和壯闊都會
變成一文不值的飛煙。


  爲了讓死去的人有價值,所以我們就必須活的更加有價值。


  我追上了自己的軍團。當我靠近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戰士們紛
紛看着我,那種眼神我此生未見。


  我一一掃視着他們。這些家夥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被能量撕裂了,破破爛爛的
裝束看上去有些可笑而可憐。然而他們臉上的血污和傷痕并沒有遮掩住戰士們的
驕傲。


  他們看着我,仿佛在說「我們沒逃,我們堅守到了最後一刻。」


  那就好像孩子們做了足以令自己父親自豪的事情,等待表揚的神情。


  我伸出手,拍了拍距離我最近的那個戰士的肩膀。那個戰士抿着嘴,淚水突
然就流淌在了他的臉頰上。


  我不知道他失去了誰,失去了多少。但是在這一刻,我知道那淚水中并不隻
有委屈和悲傷。


  我向前走去,伸着手,不斷的觸摸着身邊的戰士們。戰士們全都注視着我,
一種無聲的熱烈呼嚎在我們之間迸發着從未有過的力量。


  他們也紛紛伸出手,輕輕的觸摸我的手臂、肩膀和後背,簇擁着我向前走着。


  我捏過了無數雙沾滿鮮血的手,看到了一張張和我一同浴血奮戰過的面龐,
穿過了整個軍團,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正如我每一次帶領他們應敵之時一樣。


  數萬人站在我的身後,靜靜的等待我發出下一個命令。


  我打開通訊器。


  「我們爲新人類赢下了第一場戰争。每個人的付出都會被銘記,因爲我們會
記住彼此,這就足夠了。此戰,是可以銘記終生的榮耀,我以和你們并肩作戰過
爲榮,現在可以歡呼了,我的戰士們!」


  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我聽到有隊伍中有數名戰士一同叫出了一個名字。


  「朽骨貪狼!!」


  「呼啊!!」


  整個第三軍團就如同被地幔擠壓出的熔岩一般,爆發出了一聲短促而整齊的
呼嘯。那聲音直沖天際,是贈送給我一個人的喝彩。


  他們舉起了自己的手,緊緊的看着我,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數萬人,
對我行了觸目禮。


  看着這個情形,我的手忍不住開始發抖。


  站在隊伍的最前面應敵,在隊伍的對後面撤離。我這個不成器的軍團長,終
歸是獲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信賴。第三軍團剩下的人已然不多,但我知道,這些
人都會死心塌地的追随于我。


  我強忍着心中湧起的巨浪,對所有人揮動手臂,發出了前進的命令。


  已經沒有了海水的鏡之海,被我們踩在了腳下。我們通向真實世界的旅途已
經走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路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樣的磨難,但終歸也不會比在
暗面的時候更差了。


  我帶着戰士們追上了正在前行着的軍團後勤部隊,跟着大部隊踏上了穿越鏡
之海的旅途。


  腳下的土地松軟粘稠,是曾經隐藏在海底深處的淤泥。和暗面溫熱幹燥的黑
色岩層相比,鏡之海的道路洋溢着一種隐隐的活力。充滿了危機和絕望的暗面被
摔在了身後,連同戰友們的屍體一起。


  然而所有人都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


  縱然悲痛,縱然感傷,但這些感情卻被熊熊燃起的希望之火所覆蓋了下去。
來自未來的呼喚聲,超越了之前所有的苦難和逝去,回蕩在每一個戰士們的胸膛
裏。


  包括我。


  身上沒有留下過于嚴重的傷口,所以在體力一點一點恢複的過程中,還有餘
力去思考之前所經曆的一切,以及今後的路。


  我對召喚法則并不算了解,但是最基本的概念還是懂的。想要召喚供自己驅
使的魔獸,有一個最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需要制服那隻魔獸,然後再用自己的
魂屬性能量給它打上召喚的印記。


  當我們以爲【神都】是個虛拟遊戲的時候,被制服的魔獸儲存在什麽地方是
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問題。而現在重新看來,可供召喚的魔獸應該是在深淵中的某
個緩沖空間待命才是。


  想起奧索維之前所召喚的數以十萬計的魔獸軍團,這個事實讓我很難平息心
頭的震撼。


  這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情。并不是說我們的魂屬性能量不能像他那麽強大,
而在于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去制服那種數量級别的召喚獸。


  奧索維作爲時間之外的裏林戰士,他到底花費了多長時間來收集自己的召喚
獸呢?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他能夠收集如此衆多的召喚獸,也很難想象将它們全部召喚出來需要多
麽龐大的魂屬性能量。除非他使用了某種契約性質的能力,或者……


  我想起,當初他保護初邪的時候,使用了局部性召喚的噬族魔獸。而且通過
蒼綴我了解到,在裏奧雷特的族群領地中,可以使用某些别的地方所無法施展的
能力,例如我在和梅爾菲斯決鬥的時候,利用血族領地的特權再生了自己的手。


  奧索維進行召喚的時候,正是在噬族的領地上進行的。如果我的猜測真的正
确,那麽這一切應該都是他所計算好的。當初鄭重其事的在舊反抗軍的會議上讨
論要選哪條路建設前進基地,現在想來也不過是他的裝模作樣麽?


  我自嘲般的笑着,心中帶着一點點的酸澀。


  在戰争的最後一刻,我仍然在懷疑着奧索維。可是到頭來,他卻爲了新人類
的未來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忍不住爲自己對他産生的懷疑感到一絲慚愧。


  我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扔了出去。那家夥已經騙了我們很多次,讓人懷疑也是
沒辦法的事情啊。


  隻是在這個時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危機。


  那和受到裏奧雷特威脅之時的危機感不同,不帶有任何尖銳的恐懼和戰鬥意
志。


  很少有人知道,如果沒有奧索維的話,新人類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們或許根
本就不會穿過【湖】來到暗面,更别說建立前進基地、對抗影族與宮族,甚至穿
越整個暗面。我們會被困在那個被稱作【神都】的次元城之中,變成一群關在牢
籠裏的動物。


  我們的每一個抉擇,無論是戰略上的決定還是戰術上的應對策略,都與奧索
維的經驗和情報息息相關。他的重要性無人能及,更是沒有人可以替代。


  現在他已經不在了,我們新人類就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如果遇到了更棘手的問題怎麽辦?我們這些高層決策者已經習慣于依賴那個
看似無所不知的男人,現在我們需要自己做決定的時候到了,我們能夠承擔這個
責任麽?


  未來是未知的,新人類要學會自己走路了。


             *   *   *   *   *   *   *   *   *   *   *   *   *   *   *




  回到第三軍團的指揮飛艇之上,負責醫療的後勤人員立刻将我帶到了護理室
開始給我治療傷口。我想象着初邪能夠在第一時間出來迎接我們的凱旋,可是卻
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雖然有些擔心,但是戰鬥的疲憊和傷口的疼痛還是占了上風。随軍的醫生在
給我縫合身側的一道傷口的時候,使用了小劑量的麻醉劑。于是我在全身都附着
着粘稠而腥臭的液體的情況下,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了。然而身上
的污物像變魔術一樣少了很多,破損的铠甲和衣物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
寬松的長袍。


  雖然在麻醉藥的影響下身體和神志都還有些遲鈍,可警惕性卻一點也沒有衰
弱。我在恢複意識的第一時間就試着去抓原本放在手邊的武器,但是卻沒有摸到。


  用了些力氣将身體支撐起來,我開始掃視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這本來是飛
艇上一個儲物用的地方,後來做了簡單的處理之後被改成了醫療室,房間的大小
隻夠放下兩張床和一套桌椅,剩下的地方則堆上了醫療用品。


  我在那張桌子上看到了神宮,于是我努力站了起來,忍着意料之中的肌肉劇
痛靠了過去,将它拿在了手中。一種安然甯靜的觸感透過神宮的刀鞘傳到了我的
眉心,我抱着它靠回到床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藥物的作用讓我仍然有些困倦,然而在我再次入睡之前,醫療室的門被打開
了。


  我眯着眼睛看過去,一個人影正提着一大桶水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那是個
女人,穿着教會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被血迹和污物弄髒的白色圍裙,看着像是
護士。


  「醒了?」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帶着一點點幹練,但是卻很溫柔。


  看來我裝睡的技術不太好,于是我嗯了一聲作爲回答,然後睜開眼睛仔細的
看了過去。


  女人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長長的棕色頭發用護士帽罩成了馬尾蕩在身後。她
将手裏的水桶放在了床邊,然後又抓起挂在自己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手。


  我見過這個女人,那是一直在指揮飛艇上做醫護工作的教會成員。隻是我到
現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把刀放下。」她擦了擦頭上的汗,然後指着神宮,對我動了動指頭。那樣
子就像是在指揮小孩似得。


  「幹什麽?」我下意識的對她産生了一點點的抵觸感。


  「給你擦身。」她帶着一點不耐煩的情緒說。


  「沒這個必要。」我皺起了眉頭。


  「都快擦完了!别啰啰嗦嗦的。你以爲衣服是誰幫你換的?」


  我有些發愣,一時間變成了啞巴。


  女人沒再給我磨磨唧唧的時間,她伸手拽走了神宮,把它倚在床腳邊,然後
掀開我身上的長袍,用毛巾蘸飽了水,将手伸向了我的肩膀和脖子。


  那些位置的傷不重,主要是一些能量的燙傷和物理劃傷,但是她的動作很輕。
我緊繃着身體挺了一會兒之後,就放棄了抵抗,軟在床上任由她清潔身體。


  幹淨的毛巾很快就被殘留的污血弄髒,女人用水桶裏的水将它沖洗幹淨,然
後繼續擦拭,直到所有的那桶水不再幹淨爲止。


  在做完這些事情之後,女人把一套幹淨的衣物扔到了床頭邊的椅子上面。


  「你要是想的話,就再在這休息一會兒。還有事情忙的話……替換的衣服就
在那了。」


  女人說着,然後拎着水桶走出了房間。


  在我的習慣裏,身披這種睡衣式的長袍和沒穿衣服幾乎沒什麽區别。于是我
拿過椅子上的衣服,忍着不适,把它們好好的穿在了身上,又将神宮放回手邊,
然後才重新躺了下來。我不想帶着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去讓别人欣賞,索性不如
留在這裏多休息一下。


  似乎是因爲睡了太久的緣故,再次入睡變得有些困難。幾分鍾之後,女人回
來了,我聽到她在門口站了幾秒,然後坐到了門口那張桌子旁邊的椅子上。


  那邊傳來了打火機點火的聲音。很快的,一股香煙的味道飄了過來,讓我忍
不住睜開了眼睛。


  「那煙是我的吧?」我看着她手邊的那隻皺巴巴的煙盒,忍不住說。


  我很少抽煙,那包東西更像是我用來「收買人心」的道具。畢竟隻有反抗軍
裏最高銜階的成員才能分配的到。


  倒不是我小氣,而是當有人不經過自己同意就拿走了屬于自己東西的時候,
會本能的感覺不爽。


  女人倒是沒說什麽,她走過來,彈出一根煙,遞到了我面前。那架勢,就好
像那盒煙是屬于她的東西一樣。


  不過看着她的動作,原先的不爽卻消失了。我接過煙,覺得這個女人挺有趣
的。


  「你叫什麽名字?」她給我點燃了煙,我問了她一個問題。


  「拉格妮絲。」女人坐回到桌邊的椅子上,柔聲回答着我的問題。


  她對我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但是語氣裏也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這感覺很
有意思。


  「我叫貪狼。」我說。


  拉格妮絲扭頭看過來,很平靜的眼神。


  「我知道。這個軍團不就是以你名字命名的麽?你帶着他們賭上性命,犧牲
了無數東西,擊退了新人類的大敵,爲我們赢得了走向未來的機會。」


  拉格妮絲用淡淡的聲音叙述着我的功績,而我卻沒有聽出一點點贊揚或是感
激的意思。那就好像是父母在描述自己的小孩所堆出的一座泥巴山丘。


  并不是說我想要從她那裏得到某種虛榮的自豪感,或者想要品嘗她崇拜的情
緒。我隻是很奇怪,她爲什麽能夠這麽平靜。


  「你對我有什麽看法麽?」我好奇的問,身上的疼痛似乎變輕了很多。


  「看法的話自然有,但是你爲什麽要在乎我的看法?」


  這個回答的内容有些咄咄逼人,但是她一如既往的沒有露出任何尖銳的情緒。


  「在你眼裏,我似乎什麽都不是,這很有趣。」我說。


  拉格妮絲搖了搖頭:「不。你挺偉大的,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你所做到的事情。」


  「可是你似乎并不覺得我有什麽了不起的,不是這樣麽?」


  「因爲你隻是盡了自己的責任。和我照顧傷員一樣,我們隻是做了自己力所
能及之事。我們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足夠了,這是很公平也很平等。」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差點忘了,她應該是教會的人,而他們的處世哲學和
普通人不太一樣。


  「拉格妮絲修女?」


  「嗯?」


  「我有些餓了。」


  這個女人第一次對我露出了些許笑容,很細微的笑容:「我去給你弄吃的。」


  「順便幫我去把初邪叫來吧,你應該認識她吧?」


  拉格妮絲搖了搖頭:「主會議室被戰士封鎖住了,我進不去。」


  主會議室就是我們一大群人用來住宿的區域。我從來沒有下達過封鎖房間的
命令,所以她的回答讓我心頭一緊。如果初邪是呆在那裏面的話,這件事就一定
會和她有關。


  「不用麻煩你了。」


  我站起身,抓起神宮,離開了醫療室。


  不好的預感占據着我的喉嚨,我加快腳步,強忍着沒有在室内使用能量加速。


  當我來到主會議室外面走廊的時候,看到有五名戰士正全副武裝的站在那裏。
他們看到我的時候,立刻挺直了身體,對我行了觸目禮。


  「誰讓你們封鎖房間的!?」我的手按在神宮的刀柄上,帶着殺氣問道。


  或許是因爲心緒,或許是因爲被我吓到,這幾個戰士連忙退後了兩步讓開了
走道,并沒有回答我的質問。


  我拔出神宮的時候,他們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五人中那個銜接較高
的家夥回答了我的問題。


  「是一直跟随你的那個女護衛!她臨時把我們召集過來,讓我們看着走廊,
不許任何人進房間!」


  我腦子裏有些混亂,完全沒能理解他所說的是誰。但是看上去這些戰士并不
是有預謀的同夥,于是我讓他們原地待命,推開房門閃進了主會議室。


  主會議室裏沒有任何人影,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人的氣息。于是我做好了戰鬥
的準備,用神宮護着自己的咽喉和頭部,向初邪的那個隔間輕手輕腳的挪了過去。


  但是這些動作都是多餘的,因爲小貓已經掀開簾子從隔間裏跑了出來。她對
我吐吐舌頭,連連招手示意我過來。


  我一頭霧水的走進了隔間,然後看到初邪完好無損的坐在正中間的床上。


  而隔間裏則站滿了人,全都是幽鬼的人。


  初邪旁邊坐着的那個家夥,正是幽鬼的團長愛絲彌蕾。


  初邪探頭看着我,帶着一臉不安和緊張。莫名其妙的被這麽一群陌生的高級
戰士堵在隔間裏,還緊緊挨着一個渾身帶着危險氣味的超級怪物,誰都不可能平
心靜氣。


  「都等了你一天了,見一面真難啊。」愛絲彌蕾看到我進來,冷哼了一聲。


  我掃視了一圈,隔間裏大概有十幾個人,全都是曾經光面探險時候的熟面孔。


  「雖然知道你們應該沒什麽惡意,但是這麽大陣仗還是會讓人相當緊張啊。」
我握着神宮的刀柄,沒有改變戰鬥的姿态。


  「和我擺這個架勢,是真有信心打赢我麽?」愛絲彌蕾嘲笑道,「我還以爲
瓦琳娜幫你出了這麽多力氣,你早就該信任我們了」。


  「曾經有人還教訓過我,說我容易把别人想的太善良,所以我決定改一改。」
我說着并不好笑的冷幽默。


  「放松,軍團長大人,我們沒打算做什麽。當然,如果你打算賴賬的話就是
另一回事了。」


  看着愛絲彌蕾的樣子,我總算是送了口氣。像她這種極度驕傲自負的家夥,
絕對不會在承認不會做什麽之後出爾反爾的。不過她後半句話……


  「賴賬?」


  「作物培育飛艇。」


  愛絲彌蕾扔過來這個詞的瞬間,我立刻就把現在的狀況弄清楚了。


  瓦琳娜跑過來帶給了我刺殺初邪的情報,并且幫我一起對她進行了保護,還
付了我一袋子十字金币。這一切都隻是爲了簡單的交易,他們想讓初邪動用權限,
給他們一艘作物培育飛艇。


  不過現在交易已經不需要初邪點頭了,因爲我自己手中就有可以實現交易的
權力。


  第三軍團死傷過于慘烈,原本堪堪能夠負擔起二十萬人的後勤,現在隻要供
給五萬人就足夠了。我隻要發出調度命令,不要說一艘,就算是十艘作物培育飛
艇也可以拿得出手。


  既然是早已經點頭過的交易,我自然不會食言,隻是我覺得事情似乎并沒有
那麽簡單。


  「如果你是爲了兌現交易,大可不必帶這麽多人親自跑到這裏來。更不用偷
偷地潛入這個地方,挾持住初邪。所以,我希望你能更坦誠一點,幽鬼的女王大
人。」


  不知道我這句女王大人是不是戳中了愛絲彌蕾的痛點,她笑了出來。


  「倒是不傻。不過用挾持這個詞也太過分了吧?」


  像他們這樣一大群人擠在隔間裏,把初邪一個女孩子孤零零的夾在中間,除
了挾持兩個字我想不出更好的詞彙了。


  在等着我出現的這段時間裏,初邪的情緒也是非常不穩定。就算失去了魔力,
她也依舊有着分辨出其他人力量層次的眼光。幽鬼來的人都是精英殺手,加上愛
絲彌蕾這個大怪物,初邪所感覺到的壓迫力實在是太強烈了。


  完全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要不是有小貓瓦琳娜這些熟人在,初邪大概早就
開始琢磨什麽陰謀詭計來脫困了。


  我拉着初邪讓她靠到了我這邊,并且清晰的感覺到女孩緊繃的身體慢慢的放
松了下來。我看着她,想對她說不要害怕。我沒有說出口,因爲這并不是個軟語
溫存的好時候。


  初邪看着我的樣子,故意擺給我一個不屑的眼神,那意思是在說「害怕個屁,
就好像我沒見過世面似的」。


  然後我們倆都愣住了,因爲這種完全不需要語言交流的默契,也因爲我們對
這種交流下意識的感到理所應當。


  我們又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對方體味到了自己所體味到的東西,忍不住相視
笑了起來。初邪那帶着一點點羞澀的笑容,非常好看。這種心靈相交的感覺實在
是太好了,因爲那能夠讓你感到,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和你産生了其他人所無
法替代的羁絆。


  看着我們突然沒頭沒腦的笑起來,愛絲彌蕾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情,甚至還
特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大概是怕我們在笑她哪裏穿的有問題。


  「那麽我收回' 挾持' 這兩個字,你來給我換個詞吧。」我對愛絲彌蕾說。


  「我們這麽做,隻是因爲葬敵初邪狡猾的名聲太盛啊。我們來找你,但是你
不在,卻被她看見了。爲了避免她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情,我們就隻能按着她呆
在房間裏不讓她出去咯。」


  我皺起了眉頭:「你可以讓人去找我。」


  「你這裏眼線不少,我不打算讓燃墟那邊的人知道我們的交易。」


  雖然不是特别讓人信服的理由,但畢竟也是能夠說得通的。初邪鬼點子太多,
在不信任對方的情況下肯定要給自己弄一些籌碼來作爲後路自保。就算不這樣,
幽鬼的人也不可能對初邪放松警惕,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猜疑鏈。


  「我不會賴賬的,等這幾天部隊修整好,我做些行政安排就把飛艇給你們。」
我對愛絲彌蕾說。


  「哼,那就最好了。」愛絲彌蕾面無表情的說道,畢竟我們交易雙方其實并
沒有什麽值得相互猜忌的地方。


  「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來刺殺她的到底是什麽人。」我看了看初邪。


  「作爲她這種風口浪尖的角色,有人想殺不是很正常的麽。」愛絲彌蕾說。


  「可是也不至于動用【熔岩】的殺手團吧?那時候沒有瓦琳娜她們我可就真
麻煩了。」


  我這樣說的時候,愛絲彌蕾和我都把目光挪到了瓦琳娜的身上。瓦琳娜忍不
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受傷的手臂,撇了撇嘴,似乎對我突如其來的誇獎有點不适應。


  「還有我呀!我也有不少功勞啊!」小貓突然從後面拉着我衣服大叫了一聲,
吓得我一個哆嗦。


  「嗯嗯!還有洛奇。」我連忙把感謝名單說的完整了一些。


  洛奇張了張嘴沒說什麽。他倚在牆上,像往常一樣擰着眉毛,卻在聽到我提
到他之後,開始點着腳一個勁兒的抖腿。


  幽鬼那十幾個戰士裏面和我相熟的家夥紛紛發出了善意的笑聲,這讓我放松
了不少。


  「大廚,什麽時候還能再嘗嘗你的手藝啊?」


  「就是。現在當軍團長了,難得還能再下廚吧?」


  亂七八糟的調侃聲響了起來,讓我有些發窘。我可沒想到,自己的烹饪生涯
能被這些人拿來當做揶揄自己的手段。


  原本我擔心幽鬼有核心成員在其中,會因爲挽歌的緣故暗中對我或者初邪不
利。但是現在看來,愛絲彌蕾還是很謹慎的挑選了跟随者,來的基本都是認識我
的成員。


  「那我現在就調配一下飛艇。」


  考慮到愛絲彌蕾對保密性的要求,我不得不找一個低調隐晦的方式完成調配
飛艇的工作。作物培育飛艇這種東西是對新人類而言最寶貴的财産,如果沒有任
何理由就失蹤了一艘,那我也無法對身處權力中心的人做出交代。


  我不是第一次和這群黑暗世界的佼佼者一起生活了,但這一次我并不是一個
人。我身邊的夥伴在這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籠罩在殺手們的視野之下,這讓我本能
的有些不安。


  加上瓦琳娜他們三個,幽鬼現在在我這邊有十四個戰士。我不想讓他們和其
他人混住,所以幹脆将那艘準備交給他們的飛艇調到了附近,讓他們先住在了那
裏面。


  别看這種龐大的培育飛艇擁有着支撐上千人飲食的産量,實際上裏面的必須
工作人員很少。除了負責護衛的戰士,每艘飛艇配備的後勤人員隻有三個人。一
名機械師進行日常的檢查和維護,一名飛艇的駕駛員以及一名負責看護作物培育
效果的農學家。由于科技的高度自動化,這三名負責人平時要做就隻是看看彙總
信息的操作面闆而已。除非碰到自動修複模組都沒辦法解決的問題,他們根本就
不需要做什麽。


  根據我留心觀察的結果,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權力核心要選一個人來當
做隐藏的飛艇監察者,那就一定是那個駕駛員。一者是因爲駕駛員不需要太高級
的專業素養,權力核心能夠很輕松的找到可以信任的家夥來充當開飛艇的角色。
二者是因爲駕駛員對于自己的飛艇擁有得天獨厚的控制權。


  所以,如果我要不動聲色的将飛艇交易給愛絲彌蕾而不被注意,就要從這個
駕駛員的處理上入手。


  我和以燃墟爲首腦的權力核心沒有任何矛盾,甚至可以說我和燃墟根本上就
是一夥兒的。正是因爲這樣,我就不可能采取血腥強硬的手段來處理駕駛員的事
情。那條人命對我來說還是有些分量的,爲了一絲方便就奪取一個無辜者的性命,
我做不到。


  我想到的第一個方法是偷偷把飛艇的部件假裝弄壞,然後下令丢掉這艘飛艇。
但如果這樣的話,後勤的人肯定會拆走一切可以用的核心零件以及培育好的作物,
我下令阻止的話疑點就太明顯了。


  另外的方法是制造意外,把駕駛員弄傷,然後讓幽鬼的人直接來替班,神不
知鬼不覺的把船開走。問題是,駕駛員肯定會和自己的上級通告,有心的人隻要
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夠注意到人員調配的問題。


  其實如果不是愛絲彌蕾對保密性看的這麽重,我大可不必費這麽大周折。畢
竟第三軍團由我說了算,區區一艘飛艇也遠遠沒到會被燃墟放在眼裏的程度。


  我親自帶幽鬼的人入駐了飛艇,并且很明确的對三個後勤人員表明這是負責
特殊行動的戰鬥力。那三個後勤人員是幾乎沒有戰鬥等級的普通人,他們對戰士
們都帶着一種天然的敬畏和抗拒感,所以輕易不會靠近幽鬼的駐紮區域。


  當幽鬼試着安頓下來的時候,我和愛絲彌蕾談了自己的顧慮,希望愛絲彌蕾
能給了我一個萬全的解決方案。


  「也就是說,你無論如何都不想幹掉那個駕駛員咯?」


  愛絲彌蕾的第一句話就直接指向了最簡單也是最殘酷的那個解決方式。看來
他們這種人眼裏,普通人的性命真的是沒有什麽價值。


  冷血兩個字或許是個很好的形容詞。無論是愛絲彌蕾、她屬下的幽鬼還是梅
爾菲斯,他們在談論與自己無關之人的時候都會像是在談論一件物品。就連小貓
也是這樣,雖然她在和我一起的時候膩歪的不行,和阿傑他們一夥兒的時候也是
一直挂着甜甜的笑,但我永遠忘不了她在光面行動之時所展現出來的那種毫無動
搖的、冰冷幹脆的殺戮。


  我對愛絲彌蕾的問題給予了肯定的回答:「那個人我認識,下不去手。」


  我撒了個小謊來掩飾自己的「軟弱」——至少在他們眼中應該算是軟弱吧。
而且我覺得愛絲彌蕾立刻就識破了我的這個小念頭,不過她并沒有戳穿我。


  「那就再等一段時間。到時候你隻要說我們是你的直屬部隊,要執行秘密任
務就可以了。」


  我搖頭:「現在根本就沒有作戰任務,這種命令拿出來立刻就會被識破的。」


  愛絲彌蕾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這個女人一直都是以這種驕傲的樣子展現在
我面前的,可是那種得意洋洋的笑容卻很難引人反感。恰恰相反,如果不是這種
自信的氣質,愛絲彌蕾的魅力會失色不少。


  「所以我說,再等一段時間。」


  我抓住了她那抹微笑的意味:「你是說,很快會有新的作戰?」


  「當然。」


  她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很具有說服力,可是我卻想不出她所謂的作戰目的是什
麽。


  「既然有情報,就共享一下啊。」我強忍着耐心說。


  「拿錢來買。」愛絲彌蕾伸出手掌,輕輕勾了勾。


  我對她這種斤斤計較的行爲咂舌不已:「就你這麽摳門的領導,也想讓我加
入幽鬼?」


  愛絲彌蕾對我的擠兌完全視而不見:「這是對情報這種東西的基本尊重。」


  我歎了口氣:「多少錢?」


  「十字金币,一百。」


  我可沒有忘記他們十字金币的價值,她現在索要的報酬已經可以換算成外面
貨币的一億了。看來這個情報不是一般的重要,因爲我相信他們作爲情報集團的
專業程度。


  于是我豪爽的把手一揮:「一百就一百。當初說好的,先付了我一半的定金。
還有剩下的一半正好是一百枚,我就不要了。」


  愛絲彌蕾先是一愣,随即皺起了眉頭。


  「你手裏那一百是我這邊出的!剩下的,我們說好是由食影者那邊出!」


  「那你找魯恩希安要去。」我憊賴的聳了聳肩。


  愛絲彌蕾搖頭歎氣:「我原來以爲你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還算正直的家夥
呢。」


  「少來這套啊!」


  面前的女人笑出了聲,我也忍不住笑了笑。


  但是随着愛絲彌蕾表情慢慢嚴肅下來,我知道這個價值一億的情報要揭曉了。


  「一個有意思的組織馬上就要登場了,你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就是他們。」


  「爲什麽你會用' 有意思' 這三個字?」


  「因爲他們要起名字的話,應該叫做反反抗軍吧?爲了對抗你們而存在的軍
團。雖然名字聽上去很傻,但我建議你們不要輕敵。」


  我無法抑制的生出一股怒氣:「對抗我們?誰在幕後搞這些屁事?」


  愛絲彌蕾搖頭:「不知道。但這是必然的,不管是誰,隻要有心,很快就能
拉攏出一隻足以和你們抗衡的勢力。」


  「他們憑什麽和我們抗衡?他們有培育飛艇做補給還是有三十萬軍隊?」雖
然我不得不接受愛絲彌蕾給出的情報,但還是沒法想象對方的憑依是什麽。


  「那些人能夠聚集在一起恰恰就是因爲沒有補給。」愛絲彌蕾說,「我曾經
和魯恩希安一起推測,你們最有可能穿過鏡之海的方式是傳送法陣,暗面的海岸
線附近會有偷偷準備好的傳送法陣直通光面。可是沒想到能看到這種如同聖經故
事一樣的神迹。」


  愛絲彌蕾在提到奧索維之神迹的時候,露出了一點點訝然。看來就像他們這
種最爲見多識廣的家夥也終究會有爲之震驚的事情吧。


  她頓了頓,繼續說:「你們需要在空無一物的海床上前進,就一定會導緻接
下來的事情。那些原本憑借自己力量在暗面求生的高級戰士,在你們踏入鏡之海
的時候就被切斷了賴以爲生的資源供給。他們沒辦法再獵取魔獸,也再沒有什麽
可以兌換補給品的珍貴貨物。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變成平民一樣的存在,在糞便
中跟着你們的飛艇前進。之前那些不加入你們的家夥,都是相當高級的戰士。想
象一下吧,五萬名五級左右甚至五級以上戰士組成的軍隊,難道還不能和你們這
些雜牌軍相抗衡麽?」


  我帶着怒氣提高了聲音:「那是他們自找的!如果當初就老老實實将自己的
力量貢獻出來、負起自己該負的責任,現在說不定都已經有中級以上的銜階待遇!」


  「你打算跟他們講道理的話,我可不反對,隻是太蠢。」愛絲彌蕾冷冷的說。


  我隻能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等他們見識到平民過的是一種多麽腐臭低賤的生活之後,你覺得那些本來
就充滿了自負和傲氣而沒有加入你們反抗軍的家夥還能老老實實呆得住麽?當初
對你們的招募翻了白眼,現在自然不會再跪下乞食。」


  「可是他們就沒有自尊麽!?」


  「自尊當然有。因爲很快就有想要掌控這股力量的勢力站出來,将他們無恥
的行爲賦予大義。」


  「大義!?放他的狗屁!我們的戰士爲了所有人類死在戰場上的時候,他們
在幹什麽!?現在出來喊大義?有個屁的大義!」


  愛絲彌蕾對我的怒罵視而不見,她一直保持着甯靜的表情:「很簡單的大義。
他們會斥責你們戰士所擁有的、超越平民的待遇,說你們對平民饑腸辘辘的苦難
生活視而不見。等到時機成熟以後,再把' 平等' 兩個字擡出來,要求所有人一
視同仁。當然,這個' 所有人' 自然包括他們自己。」


  是的……我不得不承認愛絲彌蕾說的很對。哪怕是那些無法抛棄自尊的戰士,
也會被這種論調遮住眼睛。因爲我的的确确的知道,平民現在過着的是一種多麽
殘酷的生活,我們每個戰士都知道。可是這種階級的劃分并不是因爲反抗軍戰士
們單純爲了享樂而被設計出來的。


  擁有力量的人,在無法填飽肚子的時候,就一定會想要擁有更多的資源,否
則就一定會産生暴力。反抗軍在最開始就把他們直接歸納到了自己的麾下,名正
言順的将高人一等的資源分配給他們,盡可能的消除了新人類自我毀滅的隐患。


  戰士們分得多,平民們就一定會挨餓,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因
爲如果真的要靠力量來分配的話,哪還會有留給平民的資源?在新人類的遷徙道
路上,平民創造不了任何價值和資源,人口突然變成了絕對的累贅,這是人類任
何一段黑暗的曆史中都不被找到的情形。燃墟制下的規則,比叢林法則要好太多
了。


  現在物資短缺的矛盾日益激化,那群從來沒有做過貢獻的家夥,現在想要以
「平等」的名義來分一杯羹,誰會把他們的聲音當一回事呢?反正燃墟不會。


  然而平民會,而且那些突然沒了生活來源的高級戰士都會。有人給了他們高
尚的揮劍理由,他們自然會對我們刀劍相向。


  當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之後,我有了一種想要殺人的沖動,想把那群不勞而
獲的雜種全都殺個幹淨。


  「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現在爲什麽會生氣。但人類不就是這樣的生物麽?
從來沒有什麽新意。如果你不是初邪身邊的人,穿越暗面的時候,大概也會和梅
爾菲斯那家夥在外圍求生吧。然後環境突然變成了鏡之海的時候,你也不會有更
多的選擇。」


  愛絲彌蕾拙劣的開解了我幾句。我歎息着,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變成了無奈
的青煙。


  愛絲彌蕾說錯了,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情。我和梅爾菲斯不會
變成叛軍,而是變成強盜,從反抗軍那裏偷搶一些東西。我們會變成爲了私欲而
去做壞事的壞人,而不是像他們那樣變成以大義的名義而滿足私欲的「好人」。


  但愛絲彌蕾說的情況适用于其他大多數人。我和梅爾菲斯可以接受自己變成
惡人,卻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僞善之人。而其他更多的戰士并不是這樣,他們習慣
于站在自己認爲的正義一邊,并且在行惡之時本能的給自己找到能夠說服自己的
借口。


  我再次歎氣,然後将這些不再有意義的事情強行扔出了腦海。


  「現在看來,你的辦法确實不錯。那麽就多等一些日子,等到我們要和那些
垃圾作戰的時候,你們再接手飛艇。」我對愛絲彌蕾說道。


  看到我心情不好,愛絲彌蕾也就沒再多說什麽,于是我離開了房間。


  我并沒有料到,當人們好不容易從宮族的威脅中掙紮出來的時候,卻立刻被
自相殘殺的陰影籠罩了起來。我憎恨着戰争,卻不得不再次開始爲這場很快就要
到來的、新人類與新人類之間的戰争做好準備。


  燃墟一定會把我的軍團放在應對他們的第一線,這是他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
情,那就是把這支并不忠于自己的戰鬥力消耗幹淨。


  但現在,他們已經有了忠誠的對象,那就是我。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和我一起并肩活下來的戰友。要帶着他們重新踏上戰場,
特别還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相殘殺的戰場,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抉
擇。而且我知道,我并沒有什麽抉擇的餘地。


  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太多人,隻告訴了阿傑一個,然後讓他将這個情報送
給燃墟。雖然我知道,在阿傑把情報送過去之前襲擊可能就已經發生,但我還是
想聽聽燃墟的立場和決定。


  忙完了這些事情之後,還沒有傷愈的我感到非常的疲憊,剛剛在床上坐下想
歇一會兒,就不知不覺的靠着牆睡了過去。


             *   *   *   *   *   *   *   *   *   *   *   *   *   *   *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已經睡倒在了床上。耳邊傳來了相當聒噪的說話聲,
聽上去是胡狼和誰在吵架。


  本來就非常糟糕的心情,因爲被吵醒的緣故更是像被點燃的汽油桶,距離爆
炸隻有一線之隔。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陰沉着臉走出了隔間。


  胡狼的吵架對象竟然是洛奇,這并不是讓我意外的結果。我根本就沒聽清他
們在吵什麽,隻知道旁邊還有很多人在叽叽喳喳的勸架,或者在講着什麽道理。


  「都給我閉嘴!」我吼了一句,然後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一瞬間,讓我感覺像是來到了一群被老師吓到的小學生中間。這種感覺莫名
的讓我尴尬起來。


  「初邪呢?」我瞪着面前的這些年輕人,甩出一個語氣非常差勁的的問題。


  「在……在……好像……在奧索維的房間裏……」我聽見艾麗娜小聲回答我,
而那些男生則根本不敢回話,小貓更是差點就要躲到桌子下面的樣子。


  我丢下他們走出了會議室,心裏面火更大了。如果等我找到她,而沒有看到
瓦琳娜在保護她的話,我一定得跑到幽鬼那邊大鬧一通發洩一下。理由自然是沒
有按說好的保護好初邪,我一定得讓他們賠我不少錢才能善罷甘休。


  當我在奧索維房間的門口看到倚牆而站的瓦琳娜的時候,隻覺得胸口噎了一
口氣怎麽也吐不出來似得。


  瓦琳娜看着我略微扭曲的樣子,露出了一副好奇的表情。我勉強的丢過去一
個詢問的眼神,瓦琳娜散漫的擡起手,用手指點了點身邊的門。


  「你怎麽不在裏面看着她?」我問。


  「這房間就這一個入口,完全封閉,換氣系統也進不去人,沒問題的。」瓦
琳娜回答。


  我點點頭,深呼吸着,以便調整自己的心情,然後走了進去。


  奧索維的這個房間不大,這本就是由雜物間改成的居住空間,大小也就是十
幾平米。我看到初邪正盤膝坐在地上,翻弄着眼前的一大堆東西。


  是奧索維的遺物。他沒有留下太多的私人物品,幾套衣服都是部隊制式的款
式。能讓人引起注意的隻有一套保存非常良好的地球儀,以及兩隻老款式的CR
K腕式個人電腦。


  初邪面前摞着好幾本書,她正在翻看其中的一本。聽到我走進來的聲音之後,
女孩扔下書站了起來。


  這是在與宮族最後一戰之後,我和初邪第一次獨處。很多在戰争之中迸發出
來的情感已然悄然淡去,想要抒發的悲傷和遺憾也在變成若有若無的風聲。所以
我們都沒有向對方流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而是靜靜的聆聽着房間裏面回蕩着的,
對方的呼吸聲。


  「你也沒想到吧……他會爲了人類而犧牲。」我用目光指向床腳那隻地球儀。
我不知道奧索維爲什麽會一直把那東西帶在身邊,那家夥的品味還是挺奇怪的。


  「是啊……」初邪怅然的說道,「怎麽也想象不出來,那種狡猾的狐狸會有
一天對着沖過來的狼群露出尖牙……」


  「從他獨自離開去處理宮王的事情的時候,那家夥的行爲就已經不是我們能
夠判斷的了。我們或許一直都不了解奧索維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初邪抿了抿嘴唇,回身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摞書上。我也看過去,然後一堆令
人肉麻的的名字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裏。正如初邪說的,奧索維所有的書都是少女
向的狗血青春偶像小說。


  女孩翻動着眼前的書,并不是在看書的内容,而是在将自己代入那個已經消
逝的同伴,想要猜想他在看這些文字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我也倚着牆坐下來,随手拿過奧索維的CRK,帶着一丁點的好奇心和懷念
意味啓動了機器。


  第一台裏面隻有一些簡單的通訊記錄、備忘錄和音樂,而第二台卻設上了密
碼。


  「這個打不開啊。」我抱怨了一句,然後将它放到了一邊。


  然而初邪卻眼睛一亮,湊了過來:「有密碼,就肯定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呀!
快破解一下看看!你以前不是賣這個的麽?」


  我哭笑不得:「我哪有這個技術。」


  初邪捧起那台CRK,饒有興趣的開始嘗試可能的密碼組合。然而這個版本
的CRK密鑰是特别設計過的,除了主人之外沒人知道密碼有幾位,單憑猜測是
幾乎不可能破解的。


  「他生日是多少?」我問。


  「我不知道呀,根本沒人知道的!」初邪失敗了好幾次,有些惱火。


  通常的CRK密碼在一定次數的失敗之後就會自動将機器鎖定,然而這一台
卻沒有。我和初邪試着試着,幾乎在同時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你說,他不會是故意留下這東西想要讓人破解吧?」初邪皺着眉頭問我。


  「難道裏面是遺言?」


  「遺言?給誰的?」初邪下意識的問道。


  然後我們都安靜了下來,相互對視了一眼。


  除了我和初邪,是不可能有人會接觸到這台CRK并且還任性的想要偷窺裏
面内容的。如果奧索維真的想要通過這台CRK留給誰什麽遺言的話,那一定就
是我們兩個了。


  以此想來,那麽密碼就一定該是我和初邪才知道的某種詞彙或者數字組合。


  初邪又接連嘗試了我們兩個人乃至所有熟人的生日、可能存在的編号、以及
我們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食物、飲料等等一切能夠想到的東西,然而都沒有成功。


  「他既然有自信我們能夠破解這個密碼,那麽應該是有關我們三個同時在一
起的時候所交談過的内容,并且應該是一個在其他場合根本沒有出現過的詞彙。」
我讓自己代入奧索維的角度,冷靜的分析了一下情況。


  回憶迅速的倒退了回去,腦海在這個時候突然顯得無比清晰。倒帶一般的場
景一直追溯到了一張湖邊的方桌,然後我終于想到了什麽。


  我向初邪要過了CRK,然後在上面輸入了C- R- A- N- E。


  手中的CRK發出了清脆的系統進入音樂,但是卻沒有像其他任何一個CR
K一樣向我們展示出初始的界面。


  因爲一個視頻以投影的方式自動的播放了出來,我們看到了奧索維那張讓人
生氣的臉,因爲他在笑,笑的有些得意。


  「親愛的夥伴們,如果你們看到這個視頻的話,請恭喜我吧。因爲這說明我
所有的' 計算' 能力已經重新複蘇了,我已經重新走出了命運之河。」


  「我知道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你們一定會把我罵個狗血淋頭的。我想我們
應該已經沒有什麽再次見面的機會了,被人永遠記恨下去可真是糟糕啊,所以我
會讓你們心滿意足的。」


  「當你們離開暗面的時候,我已經重墜深淵,斷絕了一切可以影響參與這個
世界的可能性。所以我重新變成了獨立的事件,計算再次成爲了可能。」


  「是的,我沒有死。初邪應該很了解我,我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偉大,真的
要爲了你們人類去死的話,估計也沒人會相信吧?我隻不過是透支使用了自己的
契約,然後被強行拖入了深淵。在那種時候,不失爲一種完美的逃命方式。」


  「可是你們還是應該對我抱有一點點的感激之情吧?畢竟沒有我的話,你們
新人類也不可能離開暗面。」


  「該說些什麽呢?其實都不重要了。我已經看到,在有生之年,是無法再和
你相會了,所以這裏的道别,對于我們兩個來說就是永别了。此外,不用擔心那
些想暗殺你的人了,幾天之後你們就會收到相關的情報,你的死活對幕後指使者
已經不重要了。在臨别之際,給你一個忠告吧,雖然未來的你并不會接受這個忠
告,但當你在無數的時間流淌過去之後,終究會回想起來我的這句忠告。那時候,
你就會變成命運的信徒,這很有趣,這就足夠了。」


  「我的忠告是,不要做你心裏知道會後悔的事情。當然,就算我這麽說了,
或許你還是會去做,就像以往一樣,堅信着自己。或者,你會因爲我的這句話而
改變自己的選擇?但是到了那個時候,你依舊沒法看清,自己是不是被我擺布着
走上了我所期望你走的那條道路。」


  「所以,你最終還是會走你自己的路,并爲之後悔。可這就是你,初邪。沒
人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流向何方……那麽我真的知道麽?還是說我隻是想要用這種
方式讓你記住我?嗯嗯,最好是這樣啊,哈哈哈。」


  「貪狼。正如我所說的,我無法看清你的命運,也無法看清梅爾菲斯的命運,
所以我依舊不知道我一直所尋找的那個未知數到底是你還是他。那麽,我給你的
忠告就遠比我給初邪的要有意義。我衷心希望你能夠接受我的忠告:請牢牢地掌
控着自己命運,無論盤子上擺的誘餌是多麽的具有誘惑力,都不要按照其他人的
期望那樣,變成一枚棋子。」


  「我不知道自己和你會不會再見,但既然未來的某個時刻是未知的,那麽就
等待着好了。到了那個時候,你是會對我拔刀相向還是和我握手言歡?我都很期
待。」


  投影裏的奧索維向鏡頭走了過來,他擡起手似乎想要切斷錄影。


  「啊,對了。既然我不在了,這個房間就給你們好了。我知道就算我不說,
你們也會把它占掉。不過我說了之後,初邪會不會爲了不被我擺布而放棄這個念
頭呢?或者我說這句話的目的也隻不過是爲了将計就計?再将計再就計?就計再
就計?哈哈哈哈……」


  在奧索維隐隐淡去的爽朗笑聲中,視頻結束了。


  我和初邪看着熄滅下去的屏幕,誰都沒有說話。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奧索
維說過的話在我們兩個的腦海中不斷盤旋,就像一隻撞破牢籠的鸠鳥,興高采烈
的用得意洋洋的舞蹈慶祝着自己的自由。


  「真是個混蛋啊。」


  最後,我和初邪異口同聲的做出了相同的評價。


  這家夥先是演了一出悲壯的犧牲劇,然後又以這種方式賣弄了半天口舌,說
的人一腦袋霧水,又是心悸又是惆怅。如果他真的在這裏的話,我和初邪絕對會
聯起手來,把他一頓暴打才能解心頭之恨。


  「那……這個房間?」我哭笑不得的看向初邪。


  「當然是歸我們了!鬼才在乎那個混蛋說了些什麽呢!」初邪氣呼呼的罵道,
「看我不把他這些書全都給他燒了當祭品!」


  像她這麽聰明而又詭詐的女孩,幾乎從來不會在别人那裏吃虧。可是奧索維
總是能做到這一點,而且不止一次。奧索維看的很準吧,初邪永遠不會管别人想
要她怎麽做,她就隻會做她自己認定的事情。


  「他說那些屁話,就是爲了不讓我睡他床而已!我還不知道那個家夥,最讨
厭人家拿他的床打盹!我還就偏要睡!」


  初邪像個賭氣的小女孩一樣氣哼哼的坐在奧索維那張床上上下颠動着,抒發
着心裏的悶澀。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我們都心知肚明,奧索維在這個時候所說的話應該都是
真話。無論是對初邪的評價還是那句關于後悔的忠告。可是那些話聽起來卻讓人
非常不舒服,仿佛是一種對你生活和命運無從反抗的判定。


  你可以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但内心深處卻本能的相信着對方所說的話。人,
是很難戰勝本能的。


  我輕輕撫摸着初邪的肩膀,想讓她放松下來。可是女孩卻臭着臉,拿指頭戳
我的肩膀。


  「憑什麽你的未來就是未知的,我就要變成命運的信徒?!那家夥真是氣死
我了氣死我了!!放狗屁放狗屁!!」


  「如果我們兩個的命運是聯系在一起的……那麽你的就一定也是未知的…
…就如同我和梅爾菲斯一樣,相互影響着,并且共同擁有着無限可能的未來。」


  我輕聲在初邪耳邊說着,女孩的躁動随着我輕柔的話語漸漸的緩和了下來。


  我和梅爾菲斯之間的事情,初邪有一萬種途徑能夠打聽的到,無論是通過蘇
裳還是瓦琳娜,我知道即使不用細說她也能夠理解我的意思。和初邪一樣,我并
不在乎自己的命運會被人怎樣評價。不管奧索維是不是真的能計算我們的未來,
隻要他有自己的意圖和立場,他的話就沒有被重視的必要。


  初邪順勢将頭歪在我的臂膀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不是哀愁的感歎,而
是試圖讓全身放松下來的發洩。


  「你的傷還疼不疼了?」女孩沒有擡頭,她隻是呆呆的靠着我,目光無神的
凝固在房間中心的虛空裏。


  「已經習慣了。」


  「我聽阿傑他們說,你的朋友犧牲了……」


  想到布魯瑟,我的嗓子微微發緊,一瞬間竟沒能開口出聲。我隻能點了點頭。


  初邪的聲音優柔而緩慢,像靜靜流淌的小溪。


  「雖然一直都沒問你的事……但自從他出現以來,你一直都很信任他。你們
的關系應該很好吧?我之前認識他麽?」


  「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和你說起過他。不過……是的……他
是很長時間以來我擁有的唯一一個朋友。」


  初邪一直保持着依靠着我的姿勢,她輕輕将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如果我沒有失去力量就好了……那個時候可以和你一起在前線戰鬥……他
或許就不會死了……」


  我本想對她說,法師根本活不下來的。連淚滴這種不怯于近身戰的魔戰士都
沒辦法堅持到最後,你去的話一定更加危險。


  但我最終沒這麽說,而是沉聲嗯了一下。因爲無論假設如何,死去的人也不
會再活過來。初邪這麽說,也隻是想要安慰我。


  初邪轉過身來,用手從後面攬住了我的脖子,慢慢的靠近了我的臉。她眼睛
裏閃着一點晶瑩的亮光,仿佛之前險些流淚。


  我迎上去,用嘴唇迎接了那兩片薄薄的柔軟。心裏面有種莫名的悲傷,然而
這個吻如若把我的悲傷置于了可以俯瞰千裏的高山之上。悲傷,但是心裏卻非常
開闊,好似自己可以一往無前。


  初邪用舌尖輕輕的觸摸了我的嘴唇。一時間,我感覺像是抓住了遺失很久的
珍寶。壓抑了很久、仿佛一直不存在般的對她身體的眷戀突然間就溢滿了我的胸
腔。


  我一把攬住她的腰,将她狠狠地貼到了自己身上,又抓住她另一隻手的手腕,
将她整個人毫無防備的敞開在了我的懷裏。


  我突然激烈起來的動作讓初邪受到了驚吓,掙紮了兩下,卻發現自己在我的
控制之下是如此無力。


  她有點驚慌失措,松開雙唇往後躲閃。


  「你幹嘛……别那麽用力……别鬧……」


  「你很清楚我想做什麽。」我一邊說,一邊把她按在了床上。


  「不行!我不要!」初邪漲紅着臉,提起腿,想要用膝蓋把我頂開。


  如果她真的完全沒有想法,就會給我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才對。她現在的
情形,其實是來自于心裏對未知的恐懼。


  我對她來說遠遠還沒到這種程度。她能夠接受親吻和擁抱,但和我上床則是
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如果她關于我所有記憶都不存在了的話,那麽現在初邪自
己的概念裏,自己就根本沒和人上過床。


  所以她害怕,而且不知所措。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燃起欲望了,能夠忍住不
召喚出葬敵法球就不錯了。


  但是我已經沒剩下理智去站在初邪的立場思考問題了,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
是找回以前那個可以和自己親密無間的女人。


  于是我們在床上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争。初邪不住的蹬腿,卻怕會真的
弄傷我而努力控制着不去使用自己的魔力,而我則想盡一切辦法騰出手來,伸進
了她的衣服。


  女孩光滑的脊背摸起來滾燙,雖然她最近沒有怎麽活動,但是因爲夥食不好,
所以并沒有變得豐滿一些,隐隐約約的肋骨觸感讓人忍不住生出些許憐惜。


  當我捏住她最豐滿的地方的時候,初邪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她發出了一聲
羞惱的尖叫。


  「我真的生氣了!!」


  「以前不是都很喜歡的麽?」我貪戀着很久沒有體味過的柔軟,完全沒有停
手的意思,手裏的乳尖也如期挺立了起來。


  「現在我對你還沒那種感覺,得好好再培養培養……」初邪扭過臉,聲音降
了下來。


  「來一次就有了。」我将手伸向了她裙子下面。女孩一直都是在飛艇之内活
動,所以穿的很居家,裙子也是到膝的款式。


  對男人來說,女人的裙子仿佛是一種最神聖的圖騰。


  發現自己的勸降無效,初邪又氣惱的掙紮起來。


  她越是掙紮就越想要征服她。初邪的手腕極細,我用一隻手死死的鉗住她的
雙腕,将她翻過身來俯在了床上,然後用身體将她罩在了下面。這個姿勢完全瓦
解了初邪的抵抗,她唯一能做的就隻是無傷大雅的屈一屈自己的小腿而已。


  被我壓住的初邪一瞬間像是沒了力氣,但是她的表情卻不太好看。


  「虧我那麽信任你,你就這麽欺負我!」女孩側着臉,恨恨的說。


  我沒有給她再廢話的機會,而是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嘴。她張嘴想要咬我,卻
在成功之前僵住了。因爲我已經進入最佳狀态的下身恰好抵在了她的屁股上。


  女孩緊張的發起抖來,胸腔劇烈的起伏着。


  我用剩下的那隻手拉下初邪的内褲,然後扶過女孩的大腿、屁股和腰身。女
孩在我的身下瑟瑟發抖,起了一身的冷汗。


  下身觸到她火熱的小穴入口,那裏微微濕潤着,遠沒有以往那種洶湧的愛潮。
看來她說的并不是假話,對我的感覺大概還需要培養吧。


  但我堅信,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培養方法。


  初邪屈着白生生的小腿,用腳後跟在我身上踢了一下:「你就非要在今天
……啊啊!!」


  我顫抖着,強忍着強烈的刺激,向她體内開始了深入。


  初邪咬住牙,悶哼着,我的體重都無法制住她,女孩的身體弓了起來,幾乎
要把我從身上甩下去。


  我一寸一寸的前進着,初邪身體一點一點被我頂的向前縮去。我松開抓着她
手腕的手,按住她的腦袋,又擒住女孩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把自己全都沒入了
她的裏面。


  女孩抽搐着接受了痛楚的瞬間,手指險些撕破床單。她嗚咽着,嘶嘶的吸着
氣。


  呈現着毫無反抗的俯卧姿勢,又被我像強暴一樣壓制在那裏,女孩在我進入
的一瞬間湧出了一股溫暖的泉水。


  是啊,我們最初,好像也是這樣的場景。可能,她早已經被我調教出了這種
偏好吧。


  「啊啊……頂得我好痛……嗚嗚嗚……你别全都進來啊……嗚嗚……」


  好久沒做,初邪的承受能力大打折扣,但是聽上去,她的感覺已經慢慢被喚
醒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抓住她的兩隻手,壓着她,将全身的力氣放在腰部,
努力的進出起來。


  初邪已經忍了很久,這種劇烈的攻擊讓她再也無法忍受。記憶中從未存在過
的劇烈快感、羞恥和刺激在腦海中轟鳴着,女孩像瘋了一樣凄鳴起來。


  「啊啊啊……混蛋……你……停下……不行了……啊啊!!」


  積攢了很久很久的思念和占有欲如同熔岩一般在我體内無限制的噴湧,我根
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麽,隻能聽見她的呻吟和哭泣。她叫的聲音越響,我就越發受
到鼓勵,想要用全身的力氣弄垮女孩的神智。而我的動作越是兇暴,女孩的愛液
就越是洶湧。我們彼此催發着對方的情欲,已然陷入了沒有盡頭的極限。


  柔軟而彈嫩的屁股被我撞的一片嫣紅,粘稠的水聲也改過了身體摩擦的聲音。
我從後面咬住初邪的脖子,咬的女孩全身緊鎖,小穴死命的絞住我的下體。這種
感覺讓人無法自拔的上瘾,于是初邪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齒痕。


  女孩唯一能動的就隻有小腿,她爲了遏制我兇猛的動作,努力将她們屈起想
要箍住我的身體。可是那種努力隻是徒勞,直到她精疲力盡爲止也沒能減緩我的
進攻。


  當她完全喪失了掙紮的力氣,我才将女孩翻了過來。初邪的頭發被汗水黏在
臉頰上,嘴角的口水也是一片狼藉。我掃開她的頭發,看着她迷離不堪的雙眼,
貪婪的吮吸着女孩的舌頭。


  初邪無力的拳頭砸在我的胸口,隻有一下。不知道是沒有力氣再反抗,還是
她已然認命。


  然而我想的是,無論是不是認命,我都要完完全全在這裏征服你。


  因爲我也在害怕,害怕今天不顧一切的沖動會破壞掉好不容易再次建立起來
的羁絆。


  所以我不顧初邪的哀求,不僅沒有溫柔起來,反而更加的暴力。我用力掐住
初邪的腰,像打樁一樣用力抽插起來;初邪哀叫着,不斷用手捶打着我鐵一樣的
手臂,卻不得不在暴虐的摧殘中到來兩次接連不斷的高潮。


  劇烈的抽動加上初邪因爲高潮而奔湧起來的愛液,讓水花肆無忌憚的濺射開
來,甚至飛上了我的嘴唇。我忍不住想,原來初邪真的是水做的。


  她就是喜歡我的暴虐,從一開始就是,從來沒變過。


  我抓住她有氣無力捶打着我的手,将女孩提了起來,讓她背對着我坐了過來。
這一次的目标不是慘不忍睹的小穴,而是後面幾厘米處的另一個溫暖所在——反
正已經完全被愛液浸透了,所以我的進入變成了可能。


  迷迷糊糊中被突然貫穿了屁股,初邪猛地睜大了眼睛,叫不出聲音。


  我一隻手貪心不足的攬住她胸前的兩團白膩,另一隻手則探向了她剛剛被蹂
躏過的小穴。雖然被開發了半天,但還是隻能容納我的兩根指頭。


  先是被襲擊了經驗不足的後面,接着又是前後夾擊。剛剛高潮過的初邪瞬間
被再次推到了懸崖邊上。


  「啊啊啊啊!!要死了!!不行!啊啊!!救命!!啊啊啊!!死了!!」


  這個時候的初邪真的已經是在慘叫了,下體不斷的射着陰精,不知不覺已經
吞下了我三根手指,屁眼則收緊的像是要夾斷我。


  乳房上也布滿了我的掐痕,她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痛了,隻想抱住些什麽。然
而我在她身後,她什麽都抱不到,隻能從上面向後伸出手臂,去抱我的頭。


  她伸展出來的曲線太美了,讓我幾乎瘋掉。我掐住她的脖子,扭過她的頭,
瘋狂的吻她。并把下身重新插進了泥濘的小穴,猛的撞在女孩的子宮上面。


  在射出來的時候,初邪雙眼翻白,不知道是被我掐的幾乎窒息還是又到了一
次。我緊緊地抱着她,下身在她的小穴裏面不斷地跳躍着,停不下來的射了一波
又一波。


  精疲力盡的倒了下去,我們倆連分開的力氣都沒有了,幾乎是保持着抱着她
的姿勢就這麽滾到在床上。初邪被幹的已經失去了知覺,而我也在呼吸之間就陷
入了沉眠。


             *   *   *   *   *   *   *   *   *   *   *   *   *   *   *


               (待續)


附:拂曉的戰鬥力實力評析




  想到了一些實力上根據互相之間戰績來比較的時候發現的不是特别和諧的地
方,也算是在心理對主要的幾個高端戰力進行的一個初步的能力or名次分析吧。



  首先是破霜的實力,除去不是人類的奧索維,基本上應該是以他爲最強者
(隻考慮正面打架,不考慮暗殺神馬的,雖然幾率很低但是如果真的幽鬼和食影
者想要暗殺的話,不需要正面交鋒就弄死破霜的可能性應該是有的,但這個無關
實力比較,故不考慮),0級以上的能量和實力,lance的沖刺加速撞擊能
力,再有那把光屬性的神器劍應該是在他手上吧,發光的白色長劍可以一劍斬斷
鴉羽之刃,我沒有看神都以外的作品所以并不确定,但是推測應該是的。


  實力作證:1。燃墟表示自己打不過奧索維的時候,破霜反而有躍躍欲試的
念頭并且說燃墟打不過自己未必打不過,說明對自己能力的自信是在同爲0級且
有部分特殊實力的燃墟之上。


  2。面對宮王的威脅,奧索維沒有找對戰局最有迫切需求的燃墟而是選擇找
反抗軍之外的破霜和自己一起去迎擊,雖然可能會由于燃墟的身份,當時局勢的
需要等原因不能讓燃墟參戰,但是沒有選擇可能更容易說服和調動的賭徒保羅,
而且覺得能夠直面宮王并且讓奧索維甚至還有信心兩人都能活着回來,這份信任
必然是源于對破霜能力或者手上持有的神器的能力的保證,從側面推測是應該實
力略強于燃墟和保羅。


  第二,燃墟,和保羅其實并沒有直接交手後能說明兩者能力強弱的相關證據,
由于穹頂之戰的戰績,暫且把他放在這,另外由于對唐歸的不了解,暫時不做評
價。0級以上能量和實力,雙手巨劍,應該擅長重力揮砍,用劍的重量和能量的
沖擊力來增幅傷害,殺傷效果已經遠超常規的刀劍武器對能量盾的破壞力,另外
擁有高濃度能量防禦的技巧,以及方先生指點的戰鬥身法,以及超常的戰鬥經驗
(其中之一會在下面提到,另外就是暗殺初邪事件裏奧索維評價貪狼的一句,面
對這種事情你是我們當中最沒有經驗的)


  實力佐證:1。穹頂之役,和賭徒保羅隊的正面交鋒,由于不知道雙方除去
兩名主将之外的配角的實力,目前以默認差距不大來判斷,過程推測爲,初邪與
苦苦交鋒中技能導緻戰力下降(不排除主動誘敵的成分),在這種狀态下應當是
燃墟方使用了陷阱或者某種策略,使得苦苦在對初邪下咒之後沒有時間完成後續
法陣而中計,被燃墟方重創,最後的結果是初邪中詛咒法力等級降低,苦苦受傷,
因爲不知道具體苦苦受傷時的戰況,所以不好完全推斷雙方實力,可能是保羅爲
了救援苦苦同樣中計,最後慘遭淘汰,燃墟應當也受了一定的傷,使得在決賽中
燃墟方因爲元氣大傷最後沒有拿到冠軍。(這也從側面證明燃墟有相當的作戰經
驗和制定作戰計劃的能力)


  2。單挑完勝AZZA,除去能量等級的因素,AZZA自己也承認,打法
上非常克制自己,通過兩人武器,技能的對比也确實支持這個結論,AZZA的
優勢是作爲弓戰士可以在一般戰士的攻擊範圍之外就對對方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而燃墟的高濃度能量防禦加戰鬥步法剛好可以完克AZZA的優勢,腦補一下打
鬥的場景大緻會是AZZA不斷的在遠距離放箭并試圖拉開距離,箭鎖定後即便
不能射死對方也會逼迫對方用大範圍高強度的能量護盾來格擋從而失去追擊時的
速度優勢,但燃墟可以輕松躲過或者用局部壓縮能量來格擋AZZA的箭,并且
快速将距離拉近至近身戰,通過雙手劍的快速揮砍來破壞AZZA的攻擊頻率和
節奏,隻要擊中一次就能對AZZA産生相當大的傷害。




  3。賭徒保羅,和燃墟的差距其實沒有穹頂之戰的結果顯示的那麽大,我覺
得會輸是因爲燃墟本身就是以初邪爲誘餌制定的戰術策略,至于初邪中招應該歸
結于她和苦苦的能力有略微的差距,同樣以法師爲目标進行的作戰,作爲當事人
苦苦的戰鬥經驗應該是不到燃墟的,所以才爲後續的失敗埋下伏筆,另外由于多
數的作戰都是和苦苦配合進行,很少有單獨顯露實力的機會,因此排名略低。能
力是通過王冠發射的成噸的能量彈,把沖擊力的優勢發揮到極緻,其他不明。


  實力佐證:1。在穹頂之役出局之前讓燃墟隊元氣大傷,除去對初邪的能力
限制之外,應當是通過戰術或實力對燃墟本身或者其他隊友造成了一定的傷害,
從初邪對苦苦的嘲諷中來看雙方法師基本都是中計倒下,之後的決勝是在兩個0
級之間展開的,燃墟方面也是經過苦戰拿下,證明雙方實力差距并不大。


  2。在和貪狼的單獨交談裏,有提及自己如果在燃墟這個典獄長不能遵守規
則時掀翻對方的能力,就應該對自己單對單面對燃墟有一戰之力的自信,如果不
能拖住燃墟的話,囚徒再能鬧騰也很難對反抗軍形成實質的威脅



  4。魯恩希安,關于這一點曾經咨詢過作者,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正面交
戰,魯恩希安是有能力和破霜一拼的,遺憾的是,他和愛絲彌蕾的作戰風格跟戰
士的正面交戰或者切磋幾乎不相幹,平時也不會拿太多壓箱底的實力出來戰鬥,
現在已知的線索隻有他單憑能量運用就可以跻身0級,也是這個遊戲最早的0級
戰士之一,實力自然不容小觑。沒有任何魔兵器和契約裝甲,單純靠能量的運用
跻身頂尖高手之列,由于是職業殺手,劍技,反應力,應變能力和遭遇戰經驗應
當均超越常人。在這方面能相匹敵的也許隻有愛絲彌蕾以及經過基因調整,先天
條件和後天培養環境都有優勢的梅爾菲斯而已。唯一吃虧,或者其實是相對其他
0級戰士有不可匹敵的優勢的地方在于就是到目前位置都沒有依靠裝備力量的加
成,對戰鬥能力的上限肯定是有所影響,但如果有類似的加成的話應當可以完全
超越同等級的戰士。

  實力佐證:1。單對單赢下愛絲彌蕾,雖然事後有愛絲彌蕾向主角解釋自己
有所保留情況下故意輸給對方,但個人認爲其實從魯恩希安本身的角度也未必沒
有留力(具體情況後面也有相關線索)。由于愛絲彌蕾本身的能力也極爲優秀并
且有實際戰例,從而從側面證明魯恩希安的強大。

  2。在能量受到限制的情況下秒了開契約裝甲的斷尾。雖然不排除由于是自
己的老大,斷尾沒有考慮到會受到攻擊的因素,但是實力仍然不容否認。

  3。面對裏林戰士的攻擊,在經過初始階段的不适應後,本來與愛絲彌蕾的
組合試探攻擊被壓制,在掩護隊友撤退的過程中仍然能夠挽回一部分劣勢,證明
其作戰經驗,攻擊方式以及爲了單純任務(拖住對手争取時間)而做出的作戰選
擇已經超越一般人類的層次,能夠與像奧索維這樣的人一戰了,雖然推測如果繼
續持久戰的話會因爲能量運用的先天差距和經驗劣勢(沒錯,面對的是幾千年作
戰經驗的裏林戰士,客觀點說在人類的範圍内魯恩希安的戰鬥經驗都無出其右,
但是和其他物種相比還是有差距),最終很難避免落敗,但是短時間内展現出來
的作戰能力,個人認爲即便是破霜燃墟之類也很難超越。

  5。愛絲彌蕾,同樣是以暗殺著稱的能力,被等級5以上的下屬評價爲女怪
物,和魯恩希安正面交手不相上下,自己對貪狼解釋爲故意輸給對方,實際上根
據後來對裏林的戰績,認爲即便全力發揮也很難單吃魯恩希安。同樣是身爲最早
的0級戰士之一,裝備應當比魯恩希安要好,在這方面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和魯恩
希安勉強屬于同一水平,因此其真實實力應當是略弱于魯恩希安(關于這一點,
其實魯恩希安本身就可以證明,在高端戰中,除了某些神器有非常特殊的效果之
外,一般的武器應該是隻對作戰風格有所影響,對實力已經很難有決定性的作用
了)。

  實力佐證:1。隻觀察了一下就幾乎破解了主角的絕技,單挑中一招就壓制
了主角,如果不是不知道零斬的特性,想殺貪狼用不了10秒。

  2。在光面的撤退戰中,觀察了裏林的戰鬥之後認爲如果當時發動的黑色巨
劍招數是裏林的全部實力的話自己能單對單赢下,有隐藏招數,但是根據魯恩希
安的話來推測該招數危險性相當大,很可能在殺敵的同時給自己造成重傷。另外
根據她自己的話來判斷,手上應當有魔兵器或者終極契約。

  6。方先生。真實實力不明,但由于年齡和身體素質所限,最後一次跟主角
切磋時中招,需要時間恢複,由此推斷在肉體強度和防禦能力上并不及當時的頂
尖戰士,但由于傳統龍族文化中各種戰技一直流傳到他這裏,指點過燃墟的身法
和主角的刀法,未盡全力死拼時主角在他手下均是被完全壓制,并且根據傳統提
出了由戰陣和鈍器來壓制0級戰士的作戰方式,在作戰經驗(或者應當說是武術
經驗)上遠超其他人,而且限定條件正面交戰的方式對方先生的戰鬥風格來說最
爲有利,畢竟作爲老人,而且久不問世事,對于法陣,陷阱和用各種戰術技能的
打法相對較爲陌生,這也是在能量等級相同,劍技完勝的情況下其女方不凝不敵
主角的原因之一。排在這裏是因爲他是第一個明确提出如何壓制0級戰士的人物,
對列表中的人的生存能力都有一定威脅。




.
2016-8-26 02:2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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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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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六十三章)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09卅12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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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大家來個人貼吧一起讨論劇情

真是,有群裏的小夥伴天天熱鬧,這更新速度,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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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章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夢到了一片黑色的海,沒有盡頭的海。頭頂的天空也是黑色的,似乎和黑
色的海水融爲了一體。我在這片無盡的黑暗中漂浮着,心裏無比甯靜,像是一個
失去了生命的死者。眼前可以看到點點的繁星,所有能夠指向的東西都十分遙遠,
沒有目的也沒有止境。


  忽然之間,我看到了一枚燃燒着的火球。它發出隆隆作響的聲音,以不可阻
擋的勢頭向我逼了過來,并在瞬息間熄滅,然後将我吞噬進了煙塵之中。


  然後我醒了。


  這個夢很奇怪,所以在我醒來以後,我呆呆的看着天花闆沉默了很久。神志
有些恍惚,不是因爲那個夢太過虛幻,而是恰恰相反,它給了我一種無比真實的
感覺。


  那枚火球留下的熱度仿佛一直沒有散去,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
之中。


  初邪抱着我,溫熱的身軀烘的我很暖。她的腦袋頂在我胸前,屈身拱在我的
懷裏。汗漬漬的女孩聞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會讓人情欲上升的香味。


  我的手指輕輕的劃過她的肌膚,重新占有初邪之前,這個簡單的動作是十分
奢侈的,而現在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體味她的溫度了。


  女孩的手腕整整青了一圈,脖子、胸口和肩膀到處都是我留下的紅紫色痕迹,
看着她傷痕累累的身子,我忍不住生出了一點點罪惡感。或許真的是太過分了,
隻希望她醒來之後不會真的生我氣。


  身體緊貼所造成的濕熱讓我越來越不舒服,于是我松開摟着女孩的胳膊,輕
輕的坐了起來。我已經完全不知道時間了,而且劇烈的活動導緻肚子也抗議起來。


  不光是餓了,之前激烈的動作似乎微微拉傷了腹肌的樣子。我呲牙咧嘴的伸
展了一下身體,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想找個跑腿的給我弄點吃的過來。


  剛出門,一隻手就猛地抓住了我的領子,一把将我砸到了牆上。


  我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瓦琳娜扭曲起來的憤怒表情。


  「是不是根本就當我不存在啊你!!你知道我在這裏一個人守了多久麽!?
要不是怕你們被别人發現,我才不管你們倆呢!!」


  她劈頭蓋臉的一頓怒吼,罵的我滿臉通紅。我确實是一時興起,完全忘了門
外還有一個人。初邪因爲種種緣故,也是把瓦琳娜的存在忘了個幹淨。


  我連連道歉,賠着笑臉,瓦琳娜這才勉強消了消氣。


  「你們自生自滅吧!我睡覺去了!給你們站了一整天的門,累死了!叫得聲
音還那麽大,完全不顧别人的感受啊真是!!」


  瓦琳娜抱怨着,臉頰也泛着潮紅。我忍不住目光下移,她咬着嘴唇,按住我
的腦袋用力推了一把,氣哼哼的走掉了。


  我看着瓦琳娜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忍不住輕笑了兩聲。或許是因爲得到
了想要的吧,心情變得輕松了很多。


  雖然知道初邪應該不會再被暗殺威脅,但我還是沒有膽量把熟睡的她一個人
毫無防備的留在屋裏。抓人跑腿的計劃算是落空了,所以我隻能回去等她醒過來
一起出去。


  當我揉着腹肌回到床邊的時候,我才看到初邪已經醒了。女孩側躺在那裏,
捂着嘴,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臉紅的要命。


  「被她給吵醒了?」我向門口瞟了一眼。


  初邪點點頭,臉紅到了耳朵根。


  「說話你聽見了啊?」


  女孩伸手把我來過去,把腦袋重新鑽到了我的懷裏,輕輕的點頭。


  「聲音……真的有那麽大麽……」我聽見她在我懷裏嘟嘟囔囔的說。


  「可能吧,我沒注意。」


  「哼……隻顧着一個勁兒欺負我……」


  聽着她撒嬌的聲音,我感到特别的安心,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我撫摸
着初邪的後背,一次一次,緩緩的親吻着她的額頭。


  女孩微微擡起頭,她看着我的眼睛,裏面似乎有很多東西,可是我卻讀不出
來。


  「你以前一直都是這樣麽?」女孩的唇角挂上了一絲邪邪的笑容。


  「什麽樣?」我有些恍惚。


  「每次都會把我欺負成這個樣子麽?」她看向自己身上的淤青,嗔怪道。


  「不……這次是因爲……」我有些慌。


  初邪艱難的擡起身子,依靠在我的身上。


  「我喜歡你這樣對我……」她用一句柔媚的評語打斷了我本能的解釋。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嘴唇微動。


  初邪立刻就看出了我的想法:「你别瞎想啊!我可不是受虐狂!!」


  「那……」


  初邪将手交叉到我的手掌之中,和我十指相扣起來。


  「就是因爲你那個樣子,讓我感覺到了你有多麽愛我……女生自然是喜歡被
人愛了……那麽強烈的愛意,會讓人上瘾的……」


  「也隻有你會讓我上瘾。」


  我去吻她的唇,初邪扭着頭和我吻起來,然後在我又要被點燃之前停了下來。


  「全身都痛的動不了……你再來我可真的要死掉了……」初邪抿着嘴唇,可
憐巴巴的說。


  雖然知道她隻是故作可憐之狀來撒嬌,但我肯定是不能在她好些之前再欺負
她的了。于是我攬着女孩,在房間裏陪伴了她大半天的時間,直到她能勉強下床
爲止。


  當我們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整個大廳的氣氛似乎都變得詭異了起來。


  胡狼他們那些男生僵硬的對我緻意,然後悶頭去忙自己的事情。蘇裳和艾麗
娜連看都沒敢看我,低着頭随便打了個招呼,臉頰發紅。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氣憤的向坐在一邊的瓦琳娜瞪了過去。瓦琳娜反瞪了回
來,一副「我沒義務替你保密」的意思。這家夥一定是回來以後,向其他人狠狠
地抱怨了一大通。


  别人都覺得有點尴尬,要麽躲着我不和我說話,要麽就是沉默。唯獨小貓像
吃了什麽藥一樣,興奮的圍着我和初邪轉了好幾圈。


  可能是看出來初邪的極端倦态吧,小貓一張嘴就把我們兩個都吓了一跳。


  「她是不是受不了你呀?她不行的話,我可以的呀!」


  小貓一邊這麽說,一邊抱着我的胳膊就把胸蹭了過來,帶着無比谄媚挑逗的
眼神。


  初邪雖然是那種充滿了活力的女孩,但畢竟是法師。身體的柔韌度和緊繃程
度都沒辦法和小貓相提并論。一瞬間,我旌旗動搖,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小貓那緊
繃結實的的長腿還有曲線驚人的腰臀小腹摸起來是什麽感覺。


  面對小貓的挑釁,初邪的應對可比小龍雀當初的應對要成熟多了。


  「軟軟的,很舒服吧?」女孩看了一眼小貓緊貼我的胸部,邪邪的笑着看向
我。


  看着初邪的笑容,我全身一個激靈,連忙按着小貓的腦袋把她驅開。


  「别瞎鬧!一邊玩去!」


  小貓看着我的樣子,笑的忍不住,銀發一颠一颠的跑開了。這家夥雖然看上
去天真無邪,其實也是一肚子壞水。


  隻要捏住了我的神經,無論小貓打什麽譜初邪都不怕。女孩深知這一點,所
以完全不可能因爲小貓的一點小伎倆就亂了方寸。我隻能說,在女孩子和女孩子
的戰鬥中,初邪才是真正的零級……


  「胖子,去找點吃的東西。蘇裳,倒杯水。」


  覺得面子大跌的我試圖用發号施令的方式掩蓋自己的尴尬。這個舉動很有效,
大家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開始裝模作樣的幹活之後,尴尬的氣氛果然很快就消
散了。


  令我意外的是,除了蛋白棒之外,克魯格竟然從食堂那邊拿回來了一碗蔬菜
沙拉。看到那抹綠色的時候,我甚至愣了一下。


  部隊後勤的産能果然有了空閑。可是我沒想到的是,不光是蔬菜,我們甚至
都有了餘力去生産調味料這種東西。臆想着好久沒有品嘗過的清爽味道,我食指
大動。


  初邪自然也是一樣,我們三五口就吃完了胖子帶回來的東西,然後心滿意足
的癱在了沙發上。


  難得的平和感,所有人都在享受着勝利之後的珍貴時光。但隻有少數幾個人
知道,這段時光将會變得非常短暫。人們愚蠢的貪念總是在摧毀着好不容易才赢
得的美好生活,這種在人類曆史上反複發生的鬧劇從來就沒有什麽新意。


  初邪歇了一會,然後就開始興緻勃勃的指揮着那些年輕人幫她搬家。我懶得
動彈,反正東西擺放之類的事情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于是樂得輕松。


  當愛絲彌蕾走進了大廳的時候,我已經對着空氣發呆了很久。


  「看上去真是悠閑啊。」


  這家夥一開口就有一種諷刺的意味,雖然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趁着該殺人的時間還沒到,我很樂意悠閑一下。」我說。


  愛絲彌蕾看上去也是一副相當放松的樣子。我想,像是她這種職業的人,在
能夠放松的時候一定會盡可能的讓自己釋放壓力吧。


  可是當這個女孩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時候,我還是吓了一跳,全身也不由自
主的繃了繃緊。即使知道我們雙方是可以相互信任的,我還是無法想象她會主動
坐到離我這麽近的地方。


  愛絲彌蕾把頭向後仰着,完全靠在了沙發上。她左額上的小面具擋住了我的
視線,但是我覺得她應該是閉上了眼睛在養神。


  「咳,我說,魯恩希安呢?」有些不自在,所以我主動引起了話題。


  「這個算是很重要的情報了,你打算出多少錢買?」愛絲彌蕾沒有動,隻是
很慵懶的發出了聲音。


  「真是一群财迷啊。」我感歎道。


  愛絲彌蕾輕笑:「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不喜歡錢的人。就算有,也是因爲不
知道錢能做到什麽樣的事情而已。」


  「真是沒辦法反駁你。對人而言錢永遠不會有足夠的時候……」


  「力量也是一樣。」她輕聲加了一句評語。


  「你們零級也會對力量有這種看法?我以爲你們已經把力量這種東西看淡了
呢。」


  愛絲彌蕾在我說完這句話以後扭過了頭,她看向我,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注意
到,愛絲彌蕾的瞳孔是很好看的深藍色。


  「如果所謂力量隻是能量等級的話,那我們肯定不會放在心上。但是很可惜,
真正的力量遠遠沒有你想的這麽簡單。」


  愛絲彌蕾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尤其是在她提到力量這個詞的時候。


  「我們這些人可是做夢都想要成爲零級啊,在你們看來卻這麽無所謂,真是
不爽。」我歎道。


  「不是說不重要,而是在零級之間的戰鬥中才不重要。」


  「爲什麽?」感覺到愛絲彌蕾有打開話匣的驅使,我立刻來了精神。


  「如果是兩個零級之間的戰鬥,有無數種可能的戰局,而唯一不可能出現的
戰局就是消耗戰。我們會采取直接破防的方式給對方造成傷害,永遠不會比拼能
量消耗。」


  「哇,這種情報反而不收錢了麽?」我揶揄道。


  「因爲這個情報根本沒有價值。」愛絲彌蕾撇了撇嘴嘴,「零級的人一定會
明白,到不了零級的人明白了也沒用。」


  我承認她說的有理,但……


  「爲什麽零級會選擇這種方式戰鬥?」


  「因爲我們都不知道對方的能量極限在哪裏。也不知道當戰局變成消耗戰以
後,自己會不會是先用光能量的那一個。」


  說到這裏我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像零級這種千錘百煉存活下來的超級戰士,
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命運放在賭博上面的,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在能量見底之
前和對方分出勝負。


  也就是說,零級對上比自己等級低的對手就一定會采取消耗戰,而和同等級
的對手則恰好相反。


  「可是像你和魯恩希安,也算是迄今爲止剩下的最早到零級戰士了。你們的
能量上限怎麽也應該比剛晉級零級的戰士高才對。」我提出了側面的反對聲音。


  愛絲彌蕾搖頭:「零級之後的能量上限的成長速度浮動的非常厲害,隻要跨
過那道門檻之後就會有所體會。所以我們才會不約而同的采取這種統一的戰略來
應對其他的零級。」


  「啊……那對先晉級的人來說真是不太公平啊。」


  一直都嚴肅着的愛絲彌蕾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無所謂的。」


  「你不會覺得不爽麽?」


  「有什麽可不爽的?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我殺不了的零級。」


  我張大嘴看着愛絲彌蕾,心說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啊。雖然你确實是很厲害吧,
但是既然沒和其他幾個人真正的死鬥過,卻也敢說這句話,實在是太自大了點。


  可是我随即又想起了她的身份。


  「你趁人家睡覺摸過去把人一刀捅了,這可不算!!」


  愛絲彌蕾捂着嘴笑:「不算就不算。」


  「說真的,要是真打起來的話,你覺得零級裏面誰最強?」


  「那得看怎麽打。現在的零級之間都沒有什麽私仇,要打的話也隻可能是相
互之間勢力的沖突。這樣打起來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變成單挑的情形,都
是以多對多,到時候就要看身邊的同伴是什麽情況了。」


  「哦……」我悻悻的哼了一聲。


  「如果是以二人爲基礎對抗複數敵人的話,最強的得算是賭徒保羅了。他和
苦苦的配合能超過所有兩人組合的戰鬥力。」


  沒想到愛絲彌蕾提到的第一個名字竟然是保羅。雖然不能說完全沒預料到,
但我還是有些意外。


  「那你和魯恩希安聯手也打不過他們倆麽?不可能的吧?」


  「要看作戰目的和對手。對手的人越多,保羅他們的優勢比我們越大。苦苦
法式的多變性和輔助性在持久戰上有完全壓倒過我的優勢。我雖然魔力等級不低,
但絕大多數的法式都是攻擊型。」


  「那如果是你們兩組單挑會怎麽樣?」


  「如果是單純的比試,很多我們殺手所習慣用的兩敗俱傷的戰術就無法發揮
威力,保羅他們一定會占優勢。廢掉自己的一隻手去換敵人的命,何苦呢?如果
真的是爲了以殺死對方爲目的,那就應該采取一切能用的手段,暗殺才是最合适
的選擇。基于這兩個角度,我才會說賭徒保羅是最強的。」


  「不過聽上去,就算真的是面對面拼命,你也不覺得自己和魯恩希安能夠勝
過他們倆?」


  「法師這種角色底子很深,會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法式;但她們的自我防
護能力很弱,在構成法式之前都不一定能保住命。唯獨苦苦和保羅不一樣,保羅
用【遮蔽王冠】牽制的話,我和魯恩希安并沒有信心能夠阻止苦苦使用法式。我
們倆曾經算過,如果雙方真的是死鬥,那麽最後的結局應該是四個人一起在苦苦
最後的攻擊法陣裏死掉。我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苦苦可能有針對自己攻擊法陣
的保命措施,所以另一個很可能結局是三人死亡,苦苦活下來。」


  當愛絲彌蕾給我勾畫出一副壯麗的超級戰士之間的戰鬥圖景之時,我卻在考
慮自己和初邪之間的事情。作爲新人類最頂尖的兩個法師,苦苦擁有着能夠成倍
發揮自身力量的同伴,而初邪卻沒有。我沒有保羅那種力量,也沒有太多的和初
邪之間配合的經驗,這讓我有些自卑。


  隻要是男人都想要給自己的女人最好的,兩相一比,我隻覺得自己和保羅放
在一起顯得愈發無力。


  不過這種情緒并沒有困擾到我,身爲戰士,對自己的力量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的力量已經是新人類之中排的上名次的了,隻要我能夠活着,就可以繼續前進。
總有一天,我要讓初邪也有着超過苦苦的驕傲。


  「那麽燃墟呢?我怎麽覺得你們沒把他放在眼裏?」


  「因爲純戰士的底太好摸了。如果把他和我一起扔到一百個五級的敵人之中,
他活下來的幾率比我大得多。但是如果是我們兩個死鬥的話,我的勝率比較高。」


  「啊,現在又變成勝率了?剛才談起其他戰士的時候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揶揄道。


  愛絲彌蕾說的有些興起,她整個人扭了過來,對着我豎起了一根指頭。


  「你别沒數了!如果能排出一個排行榜的話,排名前二十的所有戰士,對上
排名第一的人都至少有三成的勝率,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事實!」


  「那我能排到前二十麽?」我笑着問。


  「你有零級麽?」愛絲彌蕾白了我一眼。


  聽到她這麽說,我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說,這個世界有二十個零級!?」


  「這個世界的零級遠比你想象的要多。」愛絲彌蕾的語氣就好像在談論衆所
周知的事實一樣。


  我不依不饒的掰起了手指頭:「傭兵界現在加上你們倆,有名有姓的零級一
共是七個。我們算上黑暗精靈王,外加被通緝的惡魔索安,還有誰?」


  愛絲彌蕾搖搖頭:「黑暗精靈王不用算了。他和他的部下都留在了【神都】
裏面,根本沒有打算出來。新人類的成員中,已經不再有這個勢力存在了。」


  對那個傳說中的家夥我确實了解不多,至于他爲什麽做出這種選擇我更是無
法猜測,所以我放棄了對這個意外的情報進行細緻的分析。


  「不算他的話,其他十二個零級在哪裏?」


  「我又沒說一定有二十個零級。但冒險者集團裏至少有兩個,政府勢力麾下
一個,商業聯合會裏還有一個。另外……」


  愛絲彌蕾說到這裏,得意的笑了起來。看着那笑容,我感覺到了莫名的不安。


  「另外什麽?」


  「我們的人裏面,有四個成員很快就會晉升零級。嗯……可能現在已經是了
吧?」


  「你們的人?幽鬼?」我目瞪口呆的問。


  「蕾娜早就摸到了門檻上,有好一陣沒見她了,估計已經零級了吧。另外還
有TZ、施奎因和毒煙,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


  聽到最後那個名字的時候,我的喉嚨突然一緊,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樣。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什麽屬于我自己一個人的執着,那麽這個名字就
代表了一切。


  那是我一定要殺掉的人,憑我自己的手,正正當當的殺死他。


  而他現在竟然也要成爲不可比拟的超級戰士了,這讓我敢到了前所未有的壓
力和危機感。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愛絲彌蕾看着我,「你和毒煙的事情,不如就這麽
算了吧。他人其實沒有那麽壞,殺……殺蕾拉的時候也是迫不得已。」


  「你不需要替我操心這個。」我的語氣中已經不自覺的帶上了殺氣。


  無論愛絲彌蕾和魯恩希安說什麽,我都不可能忘記毒煙在最初之時所展現的
邪惡和殺欲。他從來就不是什麽迫不得已,他從一開始就想緻挽歌于死地。這是
我可以完全确定的事實,就算沒有一個人相信也罷,我也會按照我認定的事實去
選擇要做的事情。


  「新人類的曆史上,還沒有一個非零級的戰士能夠在一對一的正面對決中戰
勝零級。你憑什麽去殺他?你以爲自己是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存在麽?」愛絲彌蕾
輕蔑的嘲諷着我的執拗。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但我也以成爲零級。」我壓抑不住聲音中的陰狠,牙
關甚至因爲激動而有些發抖。


  「哼,你真的以爲誰都可以成爲零級麽?」


  「别人能,我爲什麽不能!」我的聲音不受控制的提升了起來。


  「因爲我并不是在嘲諷你,而是在告訴你一個事實。」


  「什麽事實?」


  「隻有達到某個條件的人才能升上零級,而你并沒有達到。」


  「條件?告訴我!」我整個人向愛絲彌蕾欺了過去。


  愛絲彌蕾推開我,伸出了一隻手。


  「這個情報,想要的話就得花錢買。」


  這個時候的我已經完全控制不了好奇心和欲望了:「你說!多少錢!」


  「十字金币,一百枚。嗯,或者一億克斯。」


  我頓時洩了一口氣,原來這個家夥一直在這裏等着我。我拿魯恩希安的賬目
抵了她的帳,可是她現在卻不依不饒的惦記着我這裏的那袋金币。


  我從來就不是貪财的家夥。尤其是成爲了傭兵之後,我發現對力量的欲望遠
遠超過金錢,所以在寬裕的時候會享受一下,拮據的時候也完全不介意日子會苦
一些。如果說是那個時候的我,現在爲了那個無比重要的情報,我連眼都不會眨
一下。


  可是事實上,當我從瓦琳娜手裏接過了價值一億的十字金币之時,心潮湧動
了很久。我早就不是傭兵了,所以也有了自己的一些小小打算。這些打算都很現
實,也都很需要錢。


  這些打算是關于初邪的。


  初邪出生在這個世界最富有的家庭之中,這個世界上凡是能用錢買到的東西
在她看來都是不值一提的。作爲曾經的升鬥小民,我根本無法想象世界級巨富們
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并不是說有錢人就會目中無人,而是我們确确實實生活
在不同的世界裏面。


  我和初邪羁絆建立在相互之間的戰士身份之上。我們相互認可,更是是基于
彼此戰士的身份以及對戰鬥的鍾愛。


  可是如果我們成功的回到了外面,過上了和平的生活之後呢?


  我想和初邪擁有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有着自己的生活,永遠的偎依在一起。


  一棟像我父母那樣的,有着可以種花的小花園的兩層小樓麽?


  别開玩笑了……對初邪而言,那就像是把一隻曾經擁有一整片森林的小鳥關
進咫尺之間的籠子裏面。并不是因爲初邪嫌貧愛富,而是因爲那是她最最基本的
生活習慣。


  所以我才會仔細打算。在龍族國度最繁華的城市裏,想要購得一所足以讓初
邪感到舒适的房子,那起碼會消耗掉那袋金币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則是維持生
活标準的必需品。


  把這袋金币給了愛絲彌蕾,當我出去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在得到這袋錢之前,我沒有考慮過相關的事情。可是現在,我已經無法再把
這個念頭重新忘卻了。


  一瞬間,這種動搖和迷惘的感覺困住了我的理智。一種來自于和平生活的柔
膩渴望幾乎将我拖進不切實際的妄想之中。


  但是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戰士是沒有資格迷惘的,這是我從傭兵生涯中得
到的血的教訓。當我們握上劍柄的那一瞬間,就再也無法放棄對力量的追求。


  對戰士來說,如若沒有力量,一切都是虛妄。


  我将錢袋放到了愛絲彌蕾的手裏,因爲我必須知道如何才能成爲零級。


  愛絲彌蕾滿意的用手颠了颠厚重的錢袋,然後慢斯條理的将它收了起來。


  「喂喂,雖然是很重要的信息,你也不用擺出那種表情吧?」


  如果我現在照照鏡子的話,大概真的是一副苦大仇深兇神惡煞的表情。這世
界上不會有太多人在付出了這麽多錢之後仍然能夠保持平靜。


  我揉了揉自己的臉,強行讓自己放松些:「要看看你的情報到底值不值這個
價錢。」


  愛絲彌蕾随手理了理自己的發髻,重新靠在了沙發上。


  「雖然這個情報隻是一個統計學的推測,但卻符合每一個零級的情況。這個
世界隻有我們組織能夠收集到這個情報的佐證,所以一億不算貴。」


  「到底是什麽?」


  「零級,是一種傳染病。」


  我聽到愛絲彌蕾的這句話,整個神經都要變得不正常了。


  「你……是在用比喻麽?還是說……」


  「所有的零級,在跨越門檻之前,都經曆過一次和已經成爲零級之人的戰鬥,
一對一,沒有一個例外。就像傳染病一樣,隻能從零級傳給另一個零級。」


  「你這完全就是無稽之談吧?傳染病都會有一個最初的傳染源,可是誰又能
當最初的那個零級呢?」


  「【幽鬼】最初的四個零級你該知道吧?我們四個在玩的時候,等級算是全
世界最高的了,但是在和' 那個' 家夥戰鬥之前,我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
零級這個概念。」


  「你說誰?」


  「一直到現在爲止我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也就是二十
歲的樣子,非常厲害。我們四個很不服氣,去和他單挑,但是全都重傷而敗。現
在回想起來,那個家夥的能量等級就是零級。而在那之後,我們幾個就順利的相
繼跨過了門檻。」


  愛絲彌蕾簡單的叙述了一下當初的情形,看上去她并不想過多的談論那個
「傳染」給他們零級的家夥。


  「據我所知,燃墟、破霜都是在和黑暗精靈王打過之後才晉升的零級,保羅
零級之前輸給過零級的水墨,Azza輸給過燃墟……當我們發現這個規律之後,
便刻意去收集了所有已知零級的過往經曆,最終發現了這個規律。也正是因爲這
樣,我們才能确定,蕾娜他們幾個很快就會晉入零級。」


  「……因爲他們都和零級交過手……」


  「沒錯。一對一,沒死,這就足夠了。」


  我死死的看着愛絲彌蕾的表情,沒有看到一絲動搖。這個情報真正的傳遞到
了我的腦海中之後,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滿足感。


  如果愛絲彌蕾他們推測的規律是正确的,那麽我确實沒有升爲零級的資格。
雖然打赢了天使之塵,但那畢竟是和梅爾菲斯聯手的結果。而梅爾菲斯和破霜拼
過命,我想如果他能從深淵中出來的話,應該已經是零級了。


  我捂着腦袋癱在沙發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怎麽?心疼你那一袋金币了?」愛絲彌蕾揶揄道。


  聽到這句話我心口不由自主的抽動了一下,不心疼才是假的。隻不過歎氣也
并不是爲了這個。


  「看來,必須要找個機會和零級打一場……」


  「有可能會死哦。」


  「要不你和我打,手下留情些?」


  「這種放水的打法……我可不保證有效啊,到時候你别怪我情報不準。」


  「啧……」


  心情有些低落,不知道是因爲錢被人坑走還是發現自己沒辦法憑借努力成爲
零級的緣故。


  「拼上性命和人戰鬥,然後變強,這不是所有人都一直在做的事情麽?有什
麽可低落的?」愛絲彌蕾鄙夷道。


  雖然她的語氣裏充滿了輕蔑,但是我卻有些觸動。她似乎是想安慰我一下,
很難想象【幽鬼】的女王會做這種事情。


  「但是面對一場注定會敗的戰鬥,沒有人會高興得起來吧?」


  「因爲自尊麽?那就真的太可笑了。」


  「有自尊怎麽就可笑了?」我不滿地說。


  愛絲彌蕾将頭靠在沙發背上,面色如常。然而在這一瞬間,我卻感覺到她整
個人的氣勢勃發了出來,有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壓力。


  「你們這些人……想要自尊,想要錢,想要守護,想要戰勝,想要複仇,想
要生存……抱着這些無窮無盡的念頭,然後對自己說,我要變強,這就是最可笑
的事情。」


  「有這些念頭不是很正常麽?」


  「當然很正常,但也很蠢。因爲真正的力量,必須要真正渴求的人才能夠觸
碰的到。當你唯一想要的東西就隻是力量的時候,你才能真正的獲得它。其他所
有的東西都是在這條路上的鋪路石或者絆腳石,你能爲力量放棄一切的時候,你
就會變成最強大的存在。」


  愛絲彌蕾抿着嘴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像是擠出了心底最深處的感受。她看
着天花闆,手指交叉在一起,如同被凍住的鋼鐵。


  「可是這種力量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緩聲說道。


  「力量本身就是意義。」愛絲彌蕾用堅硬的嗓音說,「戰士們都想變強,但
是你們都不清楚,想要獲得真正力量,就不能去亵渎它。你把它作爲實現其他目
的的工具,那它就永遠隻是個工具。」


  「那力量對你來說是什麽?」


  「一切。因爲沒有力量的我,什麽都不是。」


  「你很像破霜……」


  愛絲彌蕾看着我翹了翹嘴角:「多少有一些吧。但他是好戰,我不是。」


  「有什麽區别麽?」


  「把力量比喻成錢的話,破霜賺錢是爲了花錢,而我賺錢就隻是爲了賺錢本
身而已。」


  我晃了晃腦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不知道該怎麽評論你的理論,
但我知道那并不适合我。」


  「這不适合任何人……所以最終能夠站在人類頂點的會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愛絲彌蕾的話語中帶着無可比拟的自信和笃定,就像我一直所說的那樣,像
一個女王。


  或許我一直都不懂這些職業戰士眼中的世界。我生命中的大部分都生活在和
平而安詳的世界裏,最多也隻是沉浸在小說與電影營造出來的自以爲是的幻想裏
面。很多故事都描述了爲了追求力量而迷失自我,直至毀滅的橋段,并且曾經讓
我深信不疑。


  然而愛絲彌蕾所展現出來的東西打破了我這種平凡人的臆想,她執着的追尋
着力量,并且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羨慕她。


  這種羨慕是來自于對未來的期許。我知道自己大概終究還是無法站到她那個
高度,欣賞她所能看到的風景吧。


  短暫的和平稍縱即逝。




    ***    ***    ***    ***




  幾日後的上午,我正在在飛艇頂上随着方先生修習劍術。初邪和方不凝盤腿
最在不遠處看着我們,不時的低頭在一起輕語,偶爾發出清脆的笑聲。


  小龍雀和小貓兩個人在比賽單手倒立,其他幾個年輕人則在旁邊起哄加油。
吵吵鬧鬧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讓人感覺到了些許活力。


  然後阿傑回來了,和他一起飛了上來還有一個從大部隊過來的重量級人物。


  曾經思滅者公會的副會長,現任第二軍團軍團長的迦施來到了我的面前,帶
着數名随從。


  在他的身影出現之後,我就立刻停下了手裏的練習,然後迎了過去。


  迦施沒有對我表現出什麽友好或者熱情的迹象,但是在我将手伸過去的時候,
他和我握了手。


  古時候,某些地方的人類以相互觸摸手掌的方式來表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
消解敵意。而現在,這個習慣代表的意思沒有多少改變。


  「沒想到會是你親自過來這邊溝通,辛苦了。」


  「一路上吹了很久的風,希望能有個安靜的地方能和你談談。」迦施說。


  我對其他人示意留在這邊,然後帶着迦施和他的屬下去到了會議室大廳那邊。
一路上迦施什麽都沒說,我也一樣。這種死寂一樣的沉默算是已經表明了現在反
抗軍所面對的困境,最後一絲僥幸的希望也被淹沒在了沉默裏面。


  我拖了一張椅子,又倒了一杯水,然後和迦施面對面坐在了一起。


  迦施的絡腮胡子已經被仔細的剃了個幹淨。再看到他面孔的時候,我發現似
乎他的年齡比我印象中要更老。


  五十歲?他額頭上如同細細刀傷般的皺紋,還有鼻翼兩側溝壑一樣的法令紋
都在昭示着這個男人的年齡。可是這個男人的脖子很結實,手臂看上去也很堅硬,
身體裏的力量并沒有因爲腮部皮膚的些許松弛而枯萎。


  他不苟言笑,臉上刀切斧刴一般的線條讓他看上去仿佛一隻好鬥而兇悍的公
狗。這條在鬥場和其他鬥犬血淋淋撕咬了幾十年公狗,在垂暮之年被人領養以後,
會像士兵一樣在主人的門口屹立不動。它面對小孩子或者其他家犬的挑釁全不動
搖,隻是當有不速之客翻牆入室的時候,那排磨掉了幾顆牙的利齒會毫不留情的
撕開對方的大腿,在慘呼聲中冷靜的嚼碎對方的骨頭。


  迦施的頭發剃的極短,是在不久前仔細剃光過的樣子。不論是誰剃的,看上
去都很仔細,這使得這個男人更加威嚴。


  我體會過他的脾氣,在迎接海藍大陸的隊伍之時,就是他負責傳送門的安全。
那個時候他的堅毅沉穩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迦施喝了一口水:「軍容不錯。」


  他開口第一句話的内容就讓我有些意外,不過細想下來,我們兩個都是軍團
長的身份了,這個話題其實非常正常。


  「你能和他們一起豁上命,他們就能信任你了。我隻會用這種笨辦法。」


  「是啊……賣命是最簡單的辦法。」迦施的嗓音嗡嗡震動着,「但是人不能
總是賣命,所以現在換回來的信任特别珍貴。」


  迦施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現在看起來我的印象有些偏頗。


  「我就這五萬人了,你還有十多萬人,不是麽?」


  我知道,迦施八成是帶着作戰任務過來。可是我并不想把這僅存的五萬名戰
士再次毫無憐憫的投入戰場。我們已經付出的夠多了,也該你們做點貢獻了。


  所以在他提出指令之前,我就顧不上鋪墊,急着把這句話扔了出去,想要給
迦施一些壓力。


  然而迦施沒有接我的話,他站起來,掃視着這個會議室。


  「我記得這艘船上,應該有台鋼琴。」


  我試圖組織的語言攻擊被迦施輕松化解。他繞着會議室走了半圈,竟然真的
在堆滿了桌椅的角落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我甚至都不清楚這裏曾經有過這麽一台鋼琴。當初在這裏召開指揮層會議的
時候,我完全沒有留心這裏的設施,後來大家都住在這裏以後大概就把這台鋼琴
連帶所有桌椅都搬到了角落裏。


  迦施推開琴蓋,俯身彈起了一首曲子。可能是由于出身帶有一定的音樂素養
吧,我能聽出來這台鋼琴已經走調了。


  但是迦施演奏的曲子聽起來還是不錯的,是一首簡短卻優柔舒緩的爵士樂。
他彈了整整三分鍾,然後将琴蓋合了起來。


  「雷·布萊恩特的Misty啊,彈的不錯。」我輕輕的鼓掌。


  迦施挑了挑眉毛:「我還不知道,你是懂音樂的。」


  「母親是樂隊的小提琴手,所以從小就一直聽各種各樣的曲子。我倒是沒想
到一個戰士能彈出這麽好的曲子。」


  「這要歸功于初邪。」


  「什麽?」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因爲一直以來初邪看上去和迦施都
不是很合拍的樣子,他這句話打破了我原有的印象。


  「初邪小時候上鋼琴課,我偶爾會旁聽,時間長了就多少會一些。」


  他這樣一說我立刻就釋然了。看來迦施應該是初邪家族裏面的人,至于是親
屬還是下屬就不知道了。這樣想來也對,畢竟思滅者公會的副會長不是随便找個
人就能當的。


  「你是家族裏的人?」我問。


  「從燃墟小時候我就一直負責他這邊的安全工作。在他十五歲的時候,我教
他如何開槍,并且帶他獵了第一隻鹿。」


  我仔細品味着迦施這些話所隐藏的信息,卻仍然不确定他想讓我知道些什麽。
他是想說自己和燃墟之間的信任關系?還是表明自己的立場?或者隻是單純的想
讓我多了解他一些?最後我還是決定将話說的直白一些。


  「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不爲什麽。隻是想起來這邊放了一台鋼琴,有些手癢,所以想順便玩一玩。
後面的話,都是你問出來的。」


  我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親自過來,總不會是隻爲了彈彈琴……老實說,我
們是不是準備要開戰了?」


  迦施扭頭看向我,然後點頭。


  「對方自稱爲自由軍,大概在五天之内就會将沒有依附于我們這邊的戰鬥力
集結完畢。」


  自由軍……在人類曆史上,把類似這種字眼冠于自己頭銜之上的組織往往都
不是什麽善類。規律往往是,他們越是缺少什麽,就要标榜什麽。然而,人類的
文明誕生這麽久以來,這種蠱惑人心的愚蠢把戲卻從來沒有過時過。


  「五萬人?」


  「六萬三千人。」


  「一定要打麽?有沒有談判的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但無論如何,燃墟都是不可能向他們妥協的。」


  迦施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所以我知道這并不是憑他自己的臆測而說出來的
話,而是已經不容置疑的方針。


  一瞬間,我的心底産生了一種極大的厭惡感。無論是對反抗軍還是所謂的自
由軍。


  自由軍爲了一己私欲不知羞恥的扯出了正義的旗号,而燃墟卻爲了自己的利
益甯可壓上數萬人的生命也不留以妥協的餘地……這二者都自私的如此令人作嘔。


  人都是自私的,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爲了自己不拔一毛而坐視血海滔天。


  可能是我的表情出賣了心裏所想所感,迦施看着我,眯起了眼睛。


  「第三軍團已經被你牢牢地控制住了,如果你打定主意不想讓麾下部隊參戰
的話,第一第二軍團這個時候也沒有餘力對你們做什麽。但是有一個很簡單的道
理你需要明白,是燃墟的家族出資建造了所有的作物培育飛艇。無論從法理還是
道德上講,吃着主人的飯,就該幹當初答應下來的事情,這是最基本的契約精神。
否則,你和自由軍的人根本沒有區别。」


  迦施選擇了最有說服力的方式。他很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


  「所以你們打算怎麽樣?」


  「我們會派第三軍團迎戰自由軍。」


  「你的部隊呢?燃墟的部隊呢?」


  「遷徙隊伍的治安維序,還有守衛作物培育飛艇。」


  「用我們的五萬人,打對方由高級戰士組成的六萬多人?」


  「就是這樣。」


  「我明白了。」


  這是完全沒有合理性的安排。但也正因爲是這樣,我終于明白了自己該做什
麽。


  「作戰命令會在合适的時候由情報員給你帶過來。」


  迦施在說完這句話以後,和我點頭示意作爲道别,他和手下的身影很快消失
在了會議室的門口。


  本應該對這個決議産生極大憤怒的我,坐回到了沙發上面。


  我知道,這個軍團的命運,我的命運,初邪的命運,已經到了該由我做出抉
擇的時候了。


    ***    ***    ***    ***




  戰争即将開始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軍團。在這種情況下,幽鬼的交易也終于
可以完成了。


  愛絲彌蕾在得知迦施在軍團現身的事情之後,立刻就找到了我們這邊。


  「看樣子我們是可以出發了。」她說。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一直呆在我這邊的三個幽鬼戰士。


  「這段時間,謝謝你們了,祝你們一路順風了。」


  瓦琳娜用平和而溫柔的眼神回應了我,洛奇強擰着面部肌肉咧嘴對我笑了一
下,而小貓……


  「哼!!」


  女孩幾乎是用最大的音量發出了不滿的聲音。她把手抄在胸前,憤怒的跺腳,
扭過了頭去。這完全是一副賭氣的樣子,就好像父親沒能在生日的時候買來說好
的禮物的小女孩一樣。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怎麽了?」


  小貓一直對我都是又依又順,今天這突然一反常态,讓我完全摸不到頭腦。


  她回頭白了我一眼,又扭了過去,不理我。


  愛絲彌蕾瞥了我一眼:「貓,我們走。」


  小貓可憐兮兮的看着她,露出要哭的表情,可是最終愛絲彌蕾隻是兇狠的瞪
了她一眼。


  小貓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嗚嗚的哭着,用手抹着眼淚,簡直像是受
了天大的委屈,一步一步的跟在愛絲彌蕾的屁股後面向外走。


  我更慌了,感覺像是自己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


  初邪在旁邊用暧昧的表情看着我,充滿了嘲弄感,似乎是想回頭好好拷問我
一番。


  就在這個時候,洛奇發話了。


  「做飯。」


  我一時間沒聽清他的話:「你說什麽?」


  「你答應過,說做東西給她吃。」洛奇擰着眉毛嘟囔了一句,跟在小貓的後
面也向外走。


  我算是恍然大悟……想不到最開始随口說的一句話還真被小貓給記下來了。
她一直以來根本就沒再提過第二次,我還以爲她早就該忘了。


  連走兩步,我攔在了愛絲彌蕾身前:「晚一天再走吧。」


  愛絲彌蕾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幹什麽?真的是當大廚當上瘾了?」


  「畢竟是答應過的事情,你看她哭的。」我指了指後頭抹着眼淚的小貓。


  「毛病真多……」愛絲彌蕾歎氣。


  「我可是準備拿出壓箱底的技術了,你要不想吃就算了,我做給小貓一個人
吃。」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聽到大廳中傳來了整齊劃一的吞口水聲。一瞬間,我覺
得身邊的這些同伴真是有夠沒出息的。


  「那就多呆一天了。」愛絲彌蕾甩下這句話以後頭也不回的快步走掉了,似
乎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覺。


  小貓破涕爲笑,張開胳膊就想來抱我。旁邊的初邪一臉嚴肅,伸手指着她,
小貓悻悻的退了回去。


  我也搞不明白爲什麽力量全失的初邪會對小貓有這麽大的威懾力,但好歹是
不需要處理這個令人尴尬的擁抱了。


  随後,我來到了許諾給幽鬼的那艘飛艇上面,以執行任務的名義趕走了三個
後勤人員,然後準備露一手。


  然而在我動手之前,簡易的廚房裏就已經擠滿了人。不光是我這邊的那些家
夥,在這裏的全體幽鬼都跑了過來。看來這一次的工作量不會太小。


  稍微擺弄了一下加工設備,如我所料,有很多東西都是有生産模闆的。于是
我按照自己記憶中的配料讓機器生産了一些調味品,然後又拿小麥粉調和了面團。


  大家可能也都是吃合成食品吃的太多了,一堆人坐了滿滿的一大桌,抱着盤
子就好像是等着喂食的寵物……


  小貓理所應當的跑過來給我打下手,揉面團的時候弄得滿臉都是白面,看起
來很可愛。


  雖然最開始沒報什麽希望,但是我招呼初邪來幫我切菜的時候,女孩特别順
從的應了我。我把切黃瓜的任務交給了她,然後自己開始炒醬。


  最後,當我把煮好的面條,連同炒好的一大盆炸醬面搬到桌子上去的時候,
大部分人都傻眼了。


  黑乎乎的炸醬看起來已經不是詭異這麽簡單了,那吓人的顔色足以讓沒見過
炸醬面的家夥們大驚失色。這種龍族的傳統食品知名度很低,至少除了我們之外
我還沒見過其他民族的人會吃類似的食品。


  「這東西真的能吃麽?」戈蘭多尼咂舌道。


  「等了半天,弄出什麽鬼東西來啊!」愛絲彌蕾敲着桌子罵道。


  「對啊!看着和排洩物似得,誰敢吃啊!」另一個幽鬼的戰士也叫起來。


  我忙的一頭大汗,結果卻換來這種赤裸裸的評語,心裏直上火。


  連初邪也一副鄙視外加憐憫的眼光看着我,以及我面前大盆裏的黑色醬料。


  就在我有些尴尬惱火的時候,阿傑首當其沖的站了起來,一臉淡定的挖了滿
滿的一勺炸醬,然後拌上面條大口的吃了起來。然後是方先生和方不凝,這些家
夥和我一樣是地道的龍族人,對他們來說炸醬面是再普通不過的了。


  看到他們仨吃的這麽香甜,其他人也都将信将疑起來。阿傑以極快的速度解
決了一大碗面,又伸手去添,大家這才紛紛将手裏的餐具伸向了我辛辛苦苦準備
好的食物。


  接下來的局面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大家夥爲了搶奪這道美味佳肴險些大打出
手。愛絲彌蕾是搶的最兇的一個,其次就是卡門。洛奇被無數隻胳膊擠得呲牙咧
嘴,克魯格吃的滿嘴都是醬。


  唯一一個看上去沒有食欲的就是小龍雀。她皺着眉毛,勉強吃了那麽一碗。
這家夥的口味依舊是和别人大相徑庭。


  小貓捧着專門給她自己留出來的飯盆,吃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


  初邪一邊吃一邊盯着我看:「還真是沒想到,這種賣相的東西,竟然可以這
麽好吃……」


  「那是因爲我手藝好,哈哈。」我故作得意的說道。


  初邪吸着面條:「我可是說真的!比我家的廚師做的都好吃!我還以爲自己
什麽好吃的都吃過了,沒想到還有這種東西的存在呢……」


  我忍不住去摸了摸她的頭:「喜歡吃,以後我随時給你做。」


  初邪笑着點頭,笑得很甜。


  雖然做飯我并不是特别在行,但每次家裏做炸醬面,我都會胃口大開。這次
基于這個經驗,我着實多做了很多出來。這夥人吃的是腦滿腸肥風卷殘雲,等他
們把所有的食物都打掃幹淨之後,一個個都抱着肚子站不起來了。


  小龍雀皺着鼻子:「哪有這麽好吃。」


  其他人已經沒有心思和她說話了,全都打着飽嗝,心滿意足的喘着氣。


  方先生還算是把持得住的,沒吃到那種不管不顧的地步。老頭眯着眼的對我
舉起大拇指比劃了比劃,我笑着點頭。


  最倒黴的應該算是韋爾奇。别人一擁而上搶奪面條所屬權的時候,他一本正
經的餐前祈禱。等他睜了眼,盆都空了,就剩下一開始他自己盛的那一小碗。


  和正常的生活相比,這頓飯其實已經相當簡陋了,但在這種時候,作爲送行
禮物算是充滿了誠意。


  飛艇啓動了,幽鬼的人全部登船,隻留下了三個和我們相熟的家夥還在下面。


  「真好啊,能去光面享受草地了。」我看着瓦琳娜,忍不住打趣。


  聽懂了我話外之音,瓦琳娜很淑女的笑起來:「希望你們能順利抵達,我們
就先走一步了。」


  「當初在那邊惹了那麽多事,你們可不要被裏林抓住啊。」


  「放心吧,這還是難不倒我們的。」瓦琳娜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
「知道你們還有仗要打,不管怎麽樣,别死在人類自己的戰争之中啊。」


  我點頭。


  這種感覺還是很微妙的。或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吧,我總覺得和瓦琳娜似乎
産生了一些類似于兄弟情誼的羁絆。我和這個女人共享的經曆不多,但是每一件
都記憶深刻。龍族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能我和她就是屬于這種關系吧。


  瓦琳娜又看向一邊的初邪:「公主大人,再見啦。」


  初邪被她揶揄的有些臉紅,但還是很大方的:「等出去了以後,記得來找我
啊,答應過送你唇膏呢。」


  瓦琳娜笑着搖了搖頭:「算了吧。我們這種殺手,最好還是别和你們這些大
門戶扯上關系。别我一露臉,被你們保镖給打死了。」


  初邪哼了一聲:「那就是說朋友沒得做了呗。」


  「要是以後要殺你的話,用你那個唇膏可以跟我換條命。」


  初邪先是瞪她,然後兩個人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我還不知道,這段時間兩
個女人之間的關系變得這麽好了。


  小貓那邊有一幫年輕人圍着,唧唧喳喳的。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但是龍雀竟
然和小貓抱在一起,萬分舍不得的樣子,這讓我瞠目結舌。


  小貓摸着小龍雀的腦袋,拼命安慰着什麽。胡狼、阿傑和克魯格在旁邊拍着
洛奇的肩膀,笑着說話,而洛奇則是臭着臉,不住的點頭。


  看起來這段時間的生活,這群年輕人在打打鬧鬧之中培養出了很深的感情。
不近人情的洛奇會和人交流了,雖然很蹩腳;天真爛漫的小貓會擺出大姐姐的樣
子了,雖然有些演技在裏面。


  我們相互道别,然後看着他們上路。


  而我知道,自己也該上路了。




    ***    ***    ***    ***




  我一個人坐在飛艇的通訊室裏,把玩着手中的神宮。


  儀表盤和粒子屏發出的光舒緩的閃爍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通訊室安
靜的像是墓穴。


  門被敲響了,我應了一聲,然後三個人走了進來,我的三個師團長。


  三人在門口對我行了觸目禮,我揮手示意他們就坐。


  這段時間以來,曾經相當局促的我已經習慣了下屬們對我敬禮,因爲不管走
到哪裏,士兵們都會這麽做。


  「今天找你們過來,是有事情想問。」


  我将手肘架在膝蓋上,沒有看他們,而是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神宮上面。神宮
的刀尖被我駐在地上,我用手環住刀柄,一圈一圈的轉着刀身。刀身的反光一輪
輪的反射在我臉上,微微有些刺眼。


  「是關于士氣麽?」芬裏爾接口問道,「雖然都不想打,但是現在部隊裏那
些家夥都驕傲壞了,覺得自己簡直戰無不勝了,所以這并不是問題。」


  這種情形我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我們的軍團是唯一受過奧索維專業能量戰争
戰術訓練的部隊。我們經曆過死戰,并且絕處逢生,是最懂得新人類戰争的軍隊。
這種從骨子裏由來的自負影響着我們這支部隊的每一個人,包括我。


  任何一個稍有曆史常識的人都知道,合理的戰略戰術對戰争勝負的影響有多
大。擁有這種作戰經驗的我們,如果和其他的部隊真正的打起來,就好像職業軍
人和野人之間的戰争。


  隻不過,這并不是我在意的重點。


  「我的問題沒有那麽複雜。你們認爲軍團是否信任我,你們是否信任我。」


  我一邊說一邊擡起頭來。我掃視着他們的表情,想要看出他們的真實想法。


  「那要看什麽方面的事情了。如果是戀愛咨詢,那就算了。如果是打仗的話,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說話的人是窮奇,他一本正經的開了個玩笑。


  「你說了算。怎麽打,和誰打,我隻聽你一個人的。」芬裏爾說。


  芬裏爾應該算是最敬重我的了。無論是在面對【再世之卵】威脅之時還是和
我切磋的過程中,我表現出的決斷力和最終結果都讓他對我心服口服。


  安提斯泰沉默了一段時間,他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自由軍并沒有這麽可怕吧?爲什麽你會這麽不安?」


  「我并不是不安,而是在确定我必須要确定的事。」我淡淡的回答了他的問
題。我并不是在說謊,因爲對于已經确定下來的事情而言沒有什麽可不安的,不
安隻會産生于迷茫之中。


  安提斯泰又看了我一會兒。


  「軍團長,這個軍團的每一個士兵都清楚,是你在最迷惘的時刻帶領了我們,
沒人想再被别人所帶領了。你正确了很多次,所以我們都願意相信你下一次還是
正确的。」


  我沒有再說話,而是站起身,把神宮插回腰間的刀鞘之中。


  我打開門,對等在外面的另一個人擡了擡手,示意他進來。


  那是從反抗軍帶來進攻命令的傳令員。


  「把命令書在這裏念一下。」我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對傳令員說道。


  傳令員是一個銜階不低的戰士,這種重要的任務肯定是要交給可以信賴的人
去執行。面對這個房間裏的四個手握大權之人,他并沒有表現出怯懦的意思。


  恰恰相反,這個傳令員的态度一直有些嚣張。


  「很簡單的命令,到坐标地點集合,對自由軍的集團進行圍剿。燃墟大人的
意思是,讓你們在兩天之内做好準備,然後立刻出發。」


  我将目光轉向三名師團長:「都聽到了吧?」


  他們三人并沒有答話,而是在默默思考軍備上面的事情。這件事情,對他們
來說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就算我不說,他們也很清楚,終究是要由我們和自由軍
去拼命。


  既然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憤怒和委屈都會變成沒有意義的情感。這些高級職
業戰士們非常清楚這個道理,所以根本沒有露出任何動搖的表情。


  我擡手,示意傳令員将命令書交給我。


  那家夥照做了。


  我将命令書拿在手裏,摩挲着紙質的感覺,然後緩緩地将它撕成了兩半。


  紙張撕裂的呲啦聲非常悅耳。房間裏的其他四個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
動作。


  我将撕成兩半的命令書重新折疊,然後又一次撕開。


  在死寂一般的甯靜之中,我将變成了碎片的命令書扔在了地上,擡頭看向那
個傳令員。


  「回去告訴燃墟,貪狼軍團從今天開始,不再接受任何命令。」


  傳令員的表情仿佛吃下了一條長長的蜈蚣,那上百隻長腿不住的在他喉嚨中
蠕動着。


  「你……你瘋了!!燃墟大人的軍隊會來把你們統統殺光!!」


  他驚慌失措,盲目的選擇了錯誤的措辭。在這種情況下,想要用威脅的方式
改變對方的主意,不僅僅是幼稚這麽簡單,更多的是愚蠢。


  「你告訴他,不要逼我們和自由軍聯手。到了那個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在扔下這句話之後,我最後一次揮了手。


  芬裏爾大聲召喚了門外的護衛隊,讓他們押送着這名還沒有從震驚之中回過
神的傳令員離開了飛艇。


  通訊室再一次陷入了寂靜,足足五分鍾的寂靜。


  窮奇是第一個打破沉默的人。


  「軍團長,你有什麽打算?」


  「你們回去做好戰鬥的準備,布置好斥候部隊,密切注意反抗軍方面的動向。
讓大家都吃飽喝足休息好,然後做好布防。我相信短時間内反抗軍方面不會有太
過激進的行動,這個時候他們最需要的是觀望。但是如果我預料錯了,那麽就做
好魚死網破的準備。」


  他們相互對視着,似乎在交換自己的想法。


  「我們真的要和反抗軍打?」芬裏爾再次質疑道。


  「這要看他們,我們以靜制動。指揮權交給安提斯泰。無論是攻擊方陣還是
防禦方陣,都是我們可以依仗的。」


  安提斯泰安然的接受了我的安排:「那麽在這之後呢?」


  「我要去和自由軍談判,等着我回來就會做好決定,現在想要看清局勢就必
須親自去一趟。如果我沒能回來,軍團就交給你們了。我們擁有活下去的權利和
能力,所以即使是遇到絕境也不要放棄抵抗。」


  說到這裏,我慢慢的站起了身。


  三個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是的,那是你通過那場戰争教給我們的東西,我們不會忘記的。」窮奇說。


  我目送他們出門,然後喚回了通訊室的通訊兵們。


  在确定了自己手中的力量之後,我所能做的選擇就多了起來。不過這個時候
我并不需要太多的選項,因爲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早就想好了。


  推開已經被初邪改造成功私人卧房,我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女孩正倚在床頭看書,奧索維的那些小說。無論那些書寫得如何,在這種時
候畢竟也算是一種打發時間的辦法。


  「忙完啦?聽說你把師團長都叫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她合上書,
饒有興趣的問我。


  「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幫忙。」我看着初邪的眼睛說。


  「什麽事情啊?這麽嚴肅?」女孩微笑起來。


  「我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想要你陪着我。」


  初邪白了我一眼:「我才不去呢。」


  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的要求,一時間我都沒反應過來。


  「啊……爲什麽?」


  「你自己不都說了麽,很危險!你又保護不了我。再說了,我現在還真有點
懶得動彈呢。」初邪沒好氣的說着,把注意力重新挪回了書本上。不過我知道她
在演戲,至于哪一句話是故意來迷惑我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伸手放在了初邪的手背上:「這次不是我保護你,而是需要你來保護我。」


  初邪終于放下了書:「我保護你?别逗了呀,我現在可是一個嬌小可憐、手
無寸鐵的柔弱女生呀!」


  她誇張的擺了個楚楚可憐的姿勢,然後捂着嘴笑。


  「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這個情報。你仍然是足以讓對方忌憚的存在,這就足
夠了。」


  初邪沒有問我要去做什麽,她隻是自信的拍了拍我的胳膊。


  「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保護你一次吧。」


  我知道她一定會這麽說,因爲我太了解她了。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準備去什麽地方?」


  「自由軍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我要去他們那邊談判。對他們來說,第三軍
團會是反抗軍這邊派出來的主力作戰部隊。我作爲這支部隊的軍團長,孤身一人
出現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内,你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吧?」


  初邪聽着我的叙述,用手指點着嘴唇:「那還确實是夠危險的了。過去的時
候其實還好,在對方沒弄清你來意的情況下,起碼也得留你把話說完。但是你怎
麽保證我們可以全身而退呢?」


  「如果談判順利的話,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平安的離開。」


  「如果不順利呢?」


  「那就要靠你來吓唬他們了。在我印象裏,還沒有幾個你騙不了的人。」


  初邪滿意的點了點頭:「知道我的厲害就好,嘿嘿。」


  看着女孩的樣子,我微微有些感動。她輕描淡寫的和我談論着這趟威脅的旅
程,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把性命和我押在了一起。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
種決絕,她願意和我一起去挑戰死亡,這就是讓我感動的原因。


  于是我和初邪很快上路了。我們的小型飛艇在三天之内到達了距離自由軍集
合坐标幾公裏外的地方。


    ***    ***    ***    ***




  遠遠的看過去,已經集結的自由軍着實占據了一大片土地。如果迦施給的情
報足夠準确,那麽這裏幾乎每一個戰士和我都有一戰之力。想象一下自己一個人
面對這些敵人的場景,很容易就會産生畏懼和退縮感。


  這是一支真正對我有着濃厚敵意的軍隊。我已經不是普通的可以隐藏在戰士
們中的人了,我成了上萬人敬仰的存在,也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人類的兩面性
在這個時候是如此的清晰,這是一種必然,因爲當你站到焦點之上的時候就不得
不同時面對愛與恨。


  在黑壓壓的部隊之中,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那就是作物培育飛艇。


  一眼望去,飛艇的數量雖然很少,但勉強讓這幾萬人吃上飯還是做得到的。


  我沒有收到任何自由軍發動襲擊的消息,也沒有任何成員叛出反抗軍的情報,
所以這些飛艇并不是從反抗軍裏掠奪來的。這足以證明,自由軍的産生并不是偶
然。


  我們的小型飛艇在暴露自己位置之後就開始減速了,這也是爲了避免第一時
間引起對方的敵意和攻擊。更重要的是,由于初邪沒有能量,我們不可能進行能
量飛行,停泊太遠的話就得徒步走過去。如果對方是那種分析能力很強的角色,
應該會從這個舉動中察覺到我們想要隐藏的秘密。


  「做好準備了麽?」我看了看身旁的女孩。


  初邪正在把一套具有附魔效果的頸鏈戴在纖細的脖子上,她坦然自若的凝視
着我們要前往的地方,緩緩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的女孩已經換好了她最鍾愛的裝備,那身漆黑金邊的長袍是她以法
師身份出戰的時候才會穿的服飾。她仔細的在腰間的緞帶上插好了施法用的咒棒,
又将那些充滿了某種魔力效果的飾品按部就班的戴了起來。


  四枚湧動着魔力光芒的戒指,還有黑晶石樣的一對耳墜。這個時候的初邪,
已經展現出了最具有威懾力的姿态。這個世界大概還沒有戰士能夠承受初邪準備
萬全之後的魔力攻擊。


  一個由十幾人組成的小隊很快就迎了過來,他們攔在了我們行進的路線上,
爲首的那個家夥揮了揮手中的劍,示意我們停下。


  我照做了,然後和初邪一起走下了車。


  「你們的招募人是誰?」那個家夥一上來就抛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問題。


  這樣聽起來,自由軍的戰鬥力并不是自發聚集過來的,而是有專門的人來進
行招募。對方的準備遠遠比我想象中還要充分。


  「我們不是來加入的。和你們的指揮官通告一聲,反抗軍第三軍團軍團長貪
狼在這裏等着他,他會想要和我談一談的。」


  那個爲首的家夥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手開始發抖。我看到他掏出了一隻通
訊器,然後大聲開始呼叫支援。


  數千名自由軍戰士鋪天蓋地的向我們所在的方向沖了過來,提升能量所産生
的震動震得我耳朵微微發麻。那些能量光團非常耀眼,他們将我和初邪緊緊的包
圍在了中央,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


  我和初邪肩并肩站在一起,等待着即将出現的自由軍領袖。


  身邊的那些戰士已經把能量提升到了極高的程度,隻要他們想,立刻就可以
把我和初邪撕碎。根本不需要他們全部動手,隻要一百個人就足以把我們殺死很
多次了。


  但是他們還是畏懼着我,無法控制的畏懼着我的存在。并且努力忍受着将我
當場擊殺的誘惑。


  因爲他們知道我的名字是貪狼,也知道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麽。


  我和我的軍團就是他們最先要面對的大敵。


  幾分鍾後,又一隊戰士從遙遠的空中向我們所在的地方降了過來。


  「不是我的錯覺吧?」一個粗厚而深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強壯的男人,身材沒有燃墟那麽勻稱,但也算不上臃腫。他的個子
和我相仿,有一雙鵝蛋一般鼓鼓的眼睛,還有沒經過打理過的胡子。我的目光最
終落在他的腰間,那裏懸挂着一對雙劍。


  「早就該想到的,果然是你們在搞鬼啊……」身旁的初邪用慵懶的聲音回應
道。


  「看來是你的老熟人。」我順着初邪的話說。


  「他是公共政權的人哦,當初在【神都】的時候就和咱們一直對着幹來着。」


  那個時候初邪經常帶着舊反抗軍的人去在【神都】裏和公共政權的的部隊交
戰。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最開始和初邪相遇的契機,正是因爲初邪想要躲
避來自他們的追蹤。


  「我是紮爾盧什卡,曾經公共政權雇傭兵團的首席戰士,現任自由軍的副軍
團長。朽骨貪狼,葬敵初邪……新對手和老對手一起跑到我這邊來了,還是自己
單獨來的,這真是給我送的大禮啊,哈哈哈哈!」


  紮爾盧什卡狂笑着,銅鈴一樣的雙眼露出了暴躁而兇狠的光芒。


  「初邪,當初費盡心力也沒能抓到你,你現在自己卻投懷送抱,這算是怎麽
回事啊?算了,無所謂,你就好好期待吧,我這裏有好幾百個人已經等不及想把
你按在地上好好的幹你一頓了。」


  說着,他大手一揮:「把他倆給我抓起來。」


  然而還沒等周圍的人有所異動,初邪自己解開了衣服胸口的扣子。


  女孩将左半邊的衣服褪到了肘部,她用手擋住自己的胸部,一大片雪白的肌
膚就這麽暴露在了空氣了。


  酥胸半露的姿勢妩媚而誘惑力十足,但是沒有一個人的目光是被女孩的肉體
所吸引的。


  一枚印在初邪心髒之上、閃爍着藍色光芒的法陣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紮爾盧什卡,爲了準備和我們開戰,已經收集了不少情報了吧?你應該知
道這是什麽的,對不對?」女孩用略帶挑逗的聲音輕輕對對方說。


  紮爾盧什卡的額頭青筋鼓起,他的臉頰在抽搐,沒有說話。


  初邪微笑:「看來你很清楚咯。你猜,作爲這個世界上魔力最強大的法師,
如果我把所有魔力注入用以自爆的話,能夠毀滅多少東西呢?」


  紮爾盧什卡臉部的肌肉擰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可惜的是,你并不敢這麽
做。你初邪是什麽人,你是絕對不可能拿自己的命來冒險的。」


  初邪點了點頭:「以前的我,大概确實不會吧。但這一次,我是爲了我的男
人而站在這裏的,你覺得我會不會爲了他而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空氣如同冷卻的焦油一般,凝固在所有人之間。


    ***    ***    ***    ***

               (待續)
2016-9-12 17:2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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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六十四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背叛者的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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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六十四章)背叛者的倒戈




2016卅10卅17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2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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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真的是近50w字來最難寫的一章,如果不是群裏一直有人催着,估計得寫倆月

***********************************




                六十四


  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規律,女人永遠比男人要會說謊,而且女人的謊話對
男人往往要更有效。


  我沒有見過比初邪更會說謊的女孩。我甚至不知道初邪和我說的話有幾句是
真的,我隻是一廂情願的相信着她。對初邪的信任感,就好像她身上最後一件貼
身的衣服,充滿了危險的誘惑力。這種誘惑力讓我欲罷不能,我隻能帶着一絲忐
忑不安,死心塌地的信任下去。


  而對其他人而言,在并不了解她的情況下,很容易就掉進她做好的圈套裏。


  初邪的謊言最緻命的地方是,她并不一定要讓你相信她的話,而是讓你在懷
疑之中不得不選擇她想讓你走的那條路——這也許是最高級的謊言吧。


  人類從未真正以自己的謊言爲恥,因爲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謊言就是我們作
爲獨立個體而存在的最好證明。


  紮爾盧什卡盯着初邪,似乎想要通過初邪的表情來分辨她話語中的真假,又
像是随時要撲上來從獵物身上撕咬下一大塊新鮮血肉的食人熊。


  然而看到他的表現,我就知道這第一步的虛張聲勢已經成功了。因爲我們最
害怕的就是完全不聽我們的聲音,隻遵遁自己判斷的對手。


  最終,紮爾盧什卡擡起了粗壯的手臂向後晃動了幾下,大聲道:「哎!就這
麽兩個冒失鬼,你們犯不着這麽緊張。」


  聽到他這句話,周圍近千名戰士才紛紛收回了能量,然後慢慢的往後退去。
我用餘光觀察着他們的行動,做着自己的判斷。


  這些能夠在第一時間圍上來的戰士,都是自由軍的核心。他們的等級高低很
難進行猜測,我隻知道他們體現出來的執行力足以證明他們對自由軍的忠誠度。


  他們在包圍我和初邪的時候,所站的位置都相當講究,在相互之間很有分寸
的留出了足以施展自己力量的空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原公共政權
的士兵,否則也不會有這種集團作戰的經驗。


  然而他們的作戰經驗都是屬于千人量級作戰的範疇之内,在軍團級别的戰争
中,那些經驗也隻能讓他們多活一段時間而已。隻要看他們零散的行動就能知道,
他們在面對新人類的能量戰争的時候,仍然處于一擁而上的水平。


  不足以和我的軍團一戰,我做出了最終的判斷。隻要能夠排除對方超級戰士
威脅,憑借局部的戰術運作,我甚至有信心以兩位數的傷亡代價将他們全部擊潰。


  隻不過,我和初邪冒着性命的危險來到這裏,并不是爲了來觀察對方的戰争
能力。


  「紮爾盧什卡,自由軍的行動,你能說了算麽?」我開口對他說了第一句話。


  紮爾盧什卡并沒有接我的話,他咧開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軍團長大人,我們兩個之間暫時還沒有什麽矛盾,你不會任由這個女人在
這裏胡來的吧?」


  他以這種方式岔開話題,我就知道,他并不是我要交談的對象。


  「我來這邊的是要和自由軍真正的首腦談一談,如果你說了不算,最好少在
這裏浪費我的時間。」


  紮爾盧什卡将手按在了劍柄上:「看來我有必要用這把劍赢到你的尊重啊
……」


  「很抱歉,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沒聽過你的名字。我隻是希望當燃墟率軍攻過
來的時候,你不會因爲現在的磨磨蹭蹭而後悔。」我說。


  紮爾盧什卡兇狠的看了我們一會兒,扭頭對身邊的一個戰士說了幾句話。那
個戰士對他點頭,然後轉過身掏出一台通訊器,對着它說了些什麽。


  列隊在周圍的上千名戰士似乎收到了什麽命令,他們在幾分鍾之内就撤離了
這個地方。留在原地的就隻剩下了紮爾盧什卡和他的兩名親信,我們沉默的相互
對峙,又過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


  突然,一股針刺一樣的觸感直紮我的眉心。被這種莫名而來的危機感一激,
我下意識的拔出了刀。周圍的人被我吓到了,他們身形一顫,也擺出了戰鬥的姿
勢。


  然而我并沒有開戰的意思,我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辨别出這種危機感是從何
而來的。


  又過了幾秒鍾,能量波動的感覺才遠遠的從自由軍駐地方向傳了過來。感覺
到了能量波動,紮爾盧什卡立刻就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沒有繼續采取防禦姿态。


  我看到有五個人影正在向我們所處的位置貼地飛行。當他們飛近之時,我收
回了刀,我知道這個時候舉着武器已經變成了一種可笑的行爲。


  因爲那裏面有兩個我認識的人,AZZA和阿努比斯。而且按照他們在隊伍
中所處的位置來看,還有另外兩個人應該也是和他們一樣都是零級。


  引領着那四個人前來的家夥看起來像是個行政人員,他甚至沒有穿盔甲,而
是穿了一身和我們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白色西裝。但是就飛行的速度而言,這個
人的能量水平還是不錯的,如果他沒用全力的話,能量等級不會低于7級。


  那個人四十多歲的樣子。和我們這些戰士不一樣,他把自己打理的相當整潔,
所以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在辦公室裏坐慣了的商務人士,這也加大了我辨别他年
齡的難度。


  我的目光鎖定在了AZZA的身上。我們兩個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雖然我
心裏知道,沒有在第三軍團混編的過程中現身,就證明AZZA沒有加入反抗軍,
他現在出現在這裏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我還是産生了一種空洞的情緒,既是因爲
他現在所選擇的立場,也是因爲看到他而想起了Fey。


  AZZA也在看我,他沒有笑,而是進一步加速脫離隊伍,然後在距離我兩
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對我伸出了手。


  他在等我過去,所以我也向他走了過去,我們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很想念你。」


  AZZA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在我心裏給了用力的一擊。過往的記憶呼嘯而來,
我們曾經共同體會過的情緒和情感在瞬間就湧了上來。


  「你好嗎?」我深呼吸,然後平靜地問他。


  「不算太壞。」


  「塞憐的人都和你在一起?」


  「是的。但是夏希之前離會了,還有佛隆伯恩,他自從和你那次決鬥之後,
就離開了【神都】,【末日】的時候也沒有回來。」


  聽到很久沒有聽到過的名字,我的心跳立刻開始加速。佛隆伯恩離開了【神
都】并且沒再回來……這是不是說明Fey真的沒死?難道他在外面的世界找到
了她?


  一瞬間我有些混亂,但是這種狀态并沒有占據我的理智。我強迫自己把這種
念頭扔到了一邊,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人身上,因爲AZZA又遞過來一
個問題。


  「梅爾菲斯呢?和你在一起麽?」


  我搖頭:「他落進了深淵,現在已經沒了消息,生死不明。」


  AZZA歎了口氣:「他的話,應該是可以活着出來的……」


  我沒有順着這個話題繼續交談,因爲現在并不是閑聊的時候。


  「AZZA,如果這些人想要殺我的話,你站在誰的一邊?」


  我提高了說話的聲音,扔出了尖銳的問題。


  「你應該不會這麽蠢,把自己放在這麽爲難的位置上吧?況且還帶了個女孩
子。」AZZA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了初邪一眼。


  他并不認識初邪,因爲當初在【神都】裏,黃銅大陸和結晶大陸的勢力關系
隔閡很遠。而且初邪本身也不是喜歡抛頭露面的家夥,大多數聽說過她名字的高
級戰士根本沒見過她本人。


  「可是你們的頭兒一氣帶着四個零級撲過來,似乎是想把我留在這兒的樣子。」
我用目光掃了其他幾人一圈。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提議由我們兩個決鬥解決。」AZZA仍然在笑,
很少有男人能笑得像他這麽好看。


  「他們不同意怎麽辦?」


  「那我就站在你這邊聯手打他們。」


  我忍不住笑起來,他也看着我笑。我們的笑聲中包含着大概隻有我們兩個人
才能理解的苦澀。AZZA一直都是一個好人,自始至終都是,他期望用自己的
力量去爲身邊的人赢得美好的希望,因爲他眼中的幸福就是他所在乎的人的幸福。


  然而現實一直都很殘酷。


  「那你就得和我一起死咯。」


  「不會的。貪狼,你現在很強……在過來之前,我在很遠的地方用弓瞄了你
一下,結果你立刻就做出了防禦的姿勢,真是吓了我一跳。我的對手裏面,隻有
一個人擁有這種超越感知的境界。」


  原來之前感覺到的警惕感是這麽來的。這是我一直聽從師父的話,不斷練習
感知刀意之後的結果。AZZA說的人我也能夠猜得出來是誰了,除了秦人以外
我想不出别的選擇。畢竟當初AZZA他們一直在和秦人所在的公會敵對……


  就在這個時候,爲首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他的那身白色西服在我們這一群
戰士中間是如此突兀,可是我并沒有覺得這看起來很蠢,反而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的威脅。他的身材有着中年人的粗壯,但不臃腫。


  這個男人留着幹練的短發,下巴和上唇的胡子有些灰白,略微修成了還算整
潔的形态。他長得不算好看,下趴的眼角甚至可以說有些醜陋。當他用那雙眼睛
看你的時候,你總會覺得他沒有睡醒或者有些漫不經心。他面部的皮膚暗黃,似
乎是曬出來的,一雙耳朵油光發亮。


  初邪看着他,原本面對紮爾盧什卡而故意展現出的輕蔑漸漸變成了殺意。


  「汞先生。」女孩聲音中一直喜歡夾雜的嬌俏完全不見了,生硬而冰冷。我
還是第一次見初邪這麽如臨大敵。


  被稱作汞先生的男人根本沒有去看初邪,而是站到了AZZA旁邊,直面向
我。


  「把這女人做成一個炸彈,以保證自己平平安安的離開,這就是你計劃了吧?」


  汞先生說話了,聲音嗡嗡作響,像是喉嚨裏卡了一口痰。他接下來所說的内
容讓我手腳發冷,自己看起來卻平靜的像是一個要教導學生的教授。


  「我教教你吧,你這個計劃有個緻命漏洞。拿命來威脅别人,是逼不得已才
要用的辦法。你再怎麽叫嚣着同歸于盡,在希望完全破滅之前也不會動手的。我
要殺你,很簡單,隻要一直讓你們覺得還有逃離的希望,你們就不會自爆。還是
說,初邪?你看着貪狼還在和人戰鬥,也能淡定的啓動法陣?隻要不是大軍壓上
要把你們一舉擊殺,你這種計劃就沒有什麽價值。」


  說到這裏,汞先生停頓了将近五秒的時間。我和初邪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
該如何開口應對。


  「五秒鍾了,在被我識破的情況下,你們依舊沒有引爆法陣。那你們的底牌
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你們不會引爆的,而且也不會再有引爆的機會了。」


  汞先生沒有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他的樣子就隻是在闡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
事實。


  「沒有孤注一擲的必死念頭,就不要拿這種東西來威脅對方。初邪,你和我
鬥了這麽久,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麽??」


  然而這不是初邪的計劃,是我的計劃。在被對方抓住痛腳之時,我期以自保
的手段已經完全破滅了。隻不過……


  「是了,你當然是該知道這個道理的。貪狼也是。你們用這種辦法,無非是
想逼出和我說話的機會。而且在說完之後,你也有把握我會放你們走。那唯一的
可能性就是,貪狼軍團打算和我們合作咯?」


  汞先生繼續說着,他全都說中了。


  我冷靜了一下,對他說。


  「合作兩個字還說的太早。但我想告訴你,我已經撕毀了來自燃墟的命令,
現在貪狼軍團已經不屬于任何其他人了。」


  汞先生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他輕輕的鼓掌:「明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
是沒工夫打你的;而燃墟如果打你你就會倒向我們這邊,所以他也不會動手。可
我好奇的是,你爲什麽做了這種選擇呢?」


  「很簡單,我不想讓自己的戰士們死在沒有意義的戰争中。我如果聽從燃墟
的命令,和你們開戰,我們雙方都活不下幾個人。」


  「未必。因爲我們現在有五個零級。」


  汞先生伸開雙臂,微躬了一下身子。他的意思很清楚,除他之外,在場的這
五個人都是受到自由軍支配的超級戰士了。


  我瞥了阿努比斯一眼,他也在看我。這個和我有着一面之緣的戰士對我微微
搖了一下頭,似乎在示意我不要和汞先生針鋒相對。


  就像愛絲彌蕾的情報中說的那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公共政權的那個零級
就是紮爾盧什卡了。剩下的兩個我未曾見過的零級,至少有一個是曾經獨立的冒
險者,另一個也許是商業聯合會的人,也許不是。初邪曾經就是高級冒險者,她
應該知道對方零級的身份,回去我可以再細問。


  五個零級放在一起,這是在【神都】時想都不敢想象的情形。一個零級就足
以支撐起一個大陸最頂尖的公會,五個零級豈不是讓自由軍成了無所匹敵的存在
麽?


  可能唯一還能和自由軍有所抗衡的,就是馬上要擁有六個零級的幽鬼食影者
聯盟了吧。然而他們作爲情報組織,在人數上完全無法和自由軍相提并論。


  零級在軍團作戰的時候,其能量優勢可以輕松被人數所抵消,真正可怕的是
他們的爆發力下的殺傷力。在軍團級别作戰時,零級的作用是利用其爆發力迅速
殺傷對方的中高級指揮官,在全身而退之後作好恢複,再次投入戰場。


  這都是奧索維在與宮族作戰的時候教給我的知識,我相信對于自由軍而言,
這些戰術技巧還沒有被摸索出來。零級對他們而言的更傾向于威懾者和鼓舞士氣
的道具。


  但不管怎麽樣,五個零級如果聯手要來殺一個軍團長的話,除非提前有所準
備,讓軍團以戰陣密度的攻擊逼走對方,否則必死無疑。


  「但我終究不是要和你們戰鬥。我們的存在隻會對你們有利。我們也一樣,
你們如果被反抗軍吞了,燃墟下一個目标就是我們。」


  汞先生表情木讷的點了點頭:「所以你這次過來,就隻是爲了示好?」


  「你可以這麽理解。我隻是不明白,你們現在的資源可以支持歸順來的獨立
戰士吃飽喝足,他們怎麽能心甘情願的跟着你去發動戰争?」


  「燃墟把新人類的遷徙搞成了屎,平民們現在都活在地獄裏。公共政權不能
再旁觀了,我們要爲平民争取利益。」


  汞先生說着聽上去很高尚,但卻非常可笑的理由。我沒有反駁他,因爲他既
然拿出這個理由來搪塞我,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從他嘴裏聽到真話。


  「汞先生,我要說的其實很簡單,我們已經脫離了反抗軍,所以我們不再是
敵人了,至少現在不是。」我沉聲道,「能夠面對面和自由軍的領袖相互表明立
場,我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汞先生嘴角微微牽動:「那我也沒有理由再留你們在這兒了。」


  他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句廢話,直接帶着零級戰士們飛走了。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
都是汗,而初邪也一樣,她抓着我袖子的地方已經濕了。


  AZZA沒有和他們一起走,他用略帶憂郁的眼神看着我。


  恰好,我也有話要和他說。


  「帶着塞憐的人來我這邊吧,雖然我知道他們并不喜歡我,但是終歸不用上
戰場。」


  當我胸有成竹的說出這句話之後,我萬萬沒料到AZZA搖了搖頭。


  「不了,這場戰争,我們不想逃。」


  我皺起了眉頭:「你不會真的相信了自由軍的鬼話吧?爲了平民?這種屁話
也能騙的了你?如果他們真的是爲了平民的利益,那宮族進攻的時候他們在哪裏!?」


  一說到這件事情,我的情緒就本能的有些失控。可是面對我激烈的質問,A
ZZA卻沒有給于我旗鼓相當的反駁。


  「或許公共政權确實隐藏了他們自己的目的,但是新人類真的不能再由燃墟
稱王下去了……不管公共政權的目的是什麽,至少他們能夠試着推翻燃墟。」


  我覺得心口更悶了:「爲什麽一定要推翻燃墟?因爲他的獨裁?還是因爲平
民的待遇?新人類走在這條路上,其實根本沒有更好的選擇!公共政權又能做到
什麽?能變出食物來喂飽平民的肚子麽?還是說你覺得爲了平民出生入死的戰士
們理應和平民一個待遇!?」


  我自以爲自己的這些問題足以讓AZZA啞口無言,然而他卻隻是拍了拍我
的肩膀。


  「你去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我皺着眉頭看他,沒說話。


  「貪狼,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恬不知恥的人。當走入鏡之海之後,我
并沒有以高尚的理由欺騙自己,喊着大義加入自由軍。隻是當我以平民的身份去
反抗軍領取補給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得不做些什麽。」


  我歎了口氣,深知自己已經沒有辦法讓AZZA接受我的理念了。


  「那麽保重吧,隻是不要讓自己變成自由軍的棋子……」我對他說。


  AZZA用帶着一點哀傷的眼神看着我,點了點頭,然後張開了雙臂。


  我向前一步,和他擁抱了一下。AZZA在和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以初邪
看不見的角度輕輕吻了一下我的臉。這個舉動讓我全身猛地一抖。


  「其實我曾經說過謊,你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在我耳邊輕輕說。


  記憶的潮水滿了上來,在Rayout時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一點點尴尬
被瞬間沖刷的一幹二淨。他提起這句話,并不是在示愛,而是緬懷曾經。


  我松開了他,感慨道:「過去的,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是啊。」


  AZZA一步一步的退後,對我揮了揮手,最後轉身飛走。


    ***    ***    ***    ***




  飛艇載着我和初邪飛速的行駛着。我的計劃施行的很順利,初邪卻陷入了一
種沉悶的狀态之中。


  我知道這是爲什麽。AZZA最後所說的話激起了初邪已經埋藏很久的責任
感和内疚感。她曾經給新人類規劃了一條艱苦卻充滿希望和光明的道路,然而她
最終并沒有守護好那條道路,燃墟摧毀了一切的可能。


  失去了所有機會的她,隻能夠退後,再退後,勉強靠着對燃墟撒嬌而遊移在
新人類遷徙計劃的邊緣。如果我當初沒有接手第三軍團,那麽她早就完全被排除
在新人類遷徙計劃之外了。


  我們都知道,在燃墟的治下,平民們的日子很苦。連燃墟自己都說了,新人
類誕生于糞坑之中。可是在見到AZZA之後,我們才意識到或許事情比我們想
象的要壞的多。


  「想去遷徙隊伍看看麽?」我握着方向盤,突然對初邪說。


  初邪一下子扭過了頭,灰暗的眼睛裏閃爍着光芒:「想!」


  「已經在路上了。」我說道,帶着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得意。早就猜到了她的
心思,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駕駛着飛艇飛向了反抗軍和遷徙隊伍所在的方向。


  初邪笑了一聲,帶着一種被自己男人捧在手裏的開心情緒。然後她歎了一口
氣,把短暫的愉悅抛在了一邊。


  「其實我心裏一直都清楚,平民在我哥的帶領下會是什麽樣子。隻是我不願
意去想,也不想再反抗他……我怕把事情弄得更壞……我實在是太膽小了。」


  我喉嚨微微一梗。因爲我知道,初邪所說的膽小并不是指她沒有勇氣動用可
能的武力,而是她害怕真正和燃墟站在再也沒辦法扭轉的對立面,永遠失去這個
親人。


  「新人類的社會結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想要領導其他人,就要擁有其他人
沒有的力量。光是智力已經不夠了,再聰明的人也需要強大的力量來保護自己。
你現在沒有了力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豎起新的旗幟了,你明白麽?」


  「可是你有力量……」初邪看着我的眼睛。


  「我有力量,也有緻命的弱點。我可以爲了你去驅使力量,也同樣會因爲你
所面臨的威脅而束手就擒,難道不是這樣麽?」


  初邪将還沒繼續說出來的話吞咽了下去,因爲我所說的東西已經足以掩蓋她
所有的說詞。


  「況且……」我繼續說,「我們也沒有太多資本去和那兩個勢力站在對立面。
反抗軍的人數,還有自由軍的零級……」


  「其實自由軍所依仗的零級并沒有那麽可怕。」初邪反駁道,「零級戰士遠
遠不是像這樣就能招攬過來的。換句話說,他們就算心甘情願去供人驅使,也不
可能真正的賭上性命投身戰鬥。」


  「你是什麽意思?」


  「零級的戰鬥,一定要是符合零級自己心意的戰鬥。他們隻有爲了自己認定
的目标,才會真正用出屬于零級的力量。像亞戎、五百川亂雲這種人,哪裏會真
的賭上性命在戰場上爲了自由軍沖鋒陷陣?」


  初邪噘着嘴:「冒險者們喜歡獨來獨往,最不願意受别人指使了。我敢說,
這兩個家夥真的就隻是爲了一口飯才加入自由軍的。讓他們充充門面可以,汞先
生根本不可能把決定性的任務交給他們。」


  就好像初邪不認識AZZA和阿努比斯這兩個超級傭兵一樣,我對冒險者中
的零級也未曾有過耳聞。不過現在可以确定的是,商業聯合會并沒有被納入自由
軍的轄制,那兩個我不認識的零級都是屬于冒險者公會。


  自由軍現在養着他們,其實歸根結底是不想讓他們轉投到反抗軍那邊。零級
的地位是超然的,就算自由軍被反抗軍所覆滅,他們也有很多其他的選擇,完全
不會和自由軍同生共死。


  我想阿努比斯應該也是一樣,我忍不住猜他會不會因爲當初沒有加入我們而
後悔。


  說到底,真正能爲自由軍所用的就隻有紮爾盧什卡和AZZA。如果戰局真
的變成自由軍靠兩個零級去壓制燃墟的話,我想燃墟很可能會付出一些代價,找
來賭徒保羅助陣。畢竟TWP現在和反抗軍仍然處于微妙的蜜月期。


  保羅出陣的話苦苦也一定會上,自由軍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隻是,我不清楚破霜是怎麽樣一種态度。如果這次的戰争能夠給他提供一個
和燃墟或者保羅決鬥的機會,我想他很可能也會心動吧?


  好在就我所收到的情報來看,破霜已經根究很久沒有露過面了。看來和宮王
一戰,他确實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


  然而現在并不是考慮破霜或者其他零級的時候,汞先生的出現使得其他人的
威脅度大大下降。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就是那種長期浸淫在權
謀戰略上的真正領導者。殺伐決斷之中所建立的洞察力、判斷力乃至直覺都要遠
遠超過我,甚至超過初邪。


  在心機上,我是不可能和他過招的。面對毫無戰争戰略經驗的我,我相信他
能夠輕松看穿我的戰略想法,然後讓我的部隊陷入最不利的境地。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隐藏自己的底牌和意圖,在我的目标達成之前小心的走在雙方戰争中間
的獨木橋上。


  「汞先生在外面世界是什麽人?名字怎麽這麽奇怪?」我問初邪。


  「是公共政權的高級顧問,以前是負責反恐和維和任務的,這個名字隻是個
代号。公共政權進入神都以後就一直和我們的舊反抗軍對着幹,他們和我們一樣,
都在一定程度上認識到了【神都】的本質,并且想要更多的掌控這個世界,以及
在這個世界的人們。」


  現在世界各國的邊界已經極度淡化,低稅和社區自治使得各國武裝力量隻剩
下了國民警衛隊。而地區之間的武裝沖突被全盤交給了前身被稱作聯合國的公共
政權處理。公共政權軍隊的職業化使得職業傭兵組織和保全公司繁榮昌盛起來,
隻要有錢,誰都可以買到屬于自己的部隊。但毫無疑問的,實力最雄厚也最穩定
的自然還是公共政權部隊。


  「很危險的人。」我評價道。


  初邪點了點頭:「他一看就很可怕啊。幾乎毫無私欲,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朋
友,隻是一味的追求人類的秩序。據說公共政權裏的高層都在背後罵他是個變态,
但是還是會心甘情願的讓他獨攬軍隊的指揮權。」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聽着和小說似得……」我咂嘴。


  「可能是瘋狂的理想主義者吧,想要按自己的想法改變人類世界……其實在
這點上,我也沒資格說别人。」初邪搖頭。


  我或許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理想主義者們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變成什麽
樣子并不重要,重要是怎麽在世界裏按自己的想法活着。


  我的軍團和自由軍是在反抗軍的兩側行進着的。雖然我們進入鏡之海的時間
較晚,但因爲機動性高,所以早已經位處遷徙部隊的側翼了。在不知不覺之中,
零零散散的平民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之中,一艘艘聳立前行的作物培育飛艇也
在地平線上露了頭。


  我并不擔心自己和初邪的行蹤會暴露,因爲遷徙隊伍實在太過龐大,就如同
蠕動在地表的巨大肉塊。除非是遇到真正的攻擊,想要讓這個龐然大物做出什麽
反應是很難的。


  我曾經去過南美的裏約熱内盧,站在基督山上俯瞰這個南美最大的城市之一。
像是蜂巢一樣的貧民區小屋層層疊疊的覆蓋了視野之内所有可以站立的地方,一
直蔓延到視野盡頭。在那個時候我隻能憑想象力去揣測這裏的居民是過着一種怎
麽樣的擁擠生活。


  然而裏約熱内盧隻有六百萬人,新人類足足有它幾倍之多。在這裏,擁擠這
個詞已經無法拿來形容新人類的現狀了。


  以作物培育飛艇爲單位,大量的難民簇擁在龐大的飛艇周圍,遠遠看去就好
像被蟻群所包圍的巨大甲蟲。平民們爲了在領取補給品的時候節省體力,會盡可
能的擠在飛艇旁邊行進。也正是因爲這樣,越是靠近飛艇的地方,糞便的密集度
就更高。


  但凡有一點能夠保留自尊的空間,人們都不會選擇踩着糞便前行,更别提睡
在糞堆之中了。可是此時此刻的平民已經精疲力乏,在饑餓之下,哪怕多走一步
似乎都會耗盡僅存的力氣似的。


  雖然我知道這些平民的體力能夠支撐他們很長一段時間,但這個情形看起來
卻無法讓人感到一絲樂觀。


  當我們接近那漫無邊際的人海之時,看到邊緣處流散着些許孤獨身影。那些
人沒有湊到距離飛艇較近的地方,隻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享受着略顯空曠的道路。
他們所行進的路線上,能夠看到零星的屍體。我不知道是什麽驅使他們走到外圍
來的,隻覺得在這邊走着的人們大概早晚要死掉。


  幾十米外,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孩披着一件灰色的鬥篷,蹒跚的走了幾步,
然後蹲了下去,疲倦的躺倒在了地上。


  初邪将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輕輕的晃了晃。


  我知道她想做什麽。雖然沒想要阻止她,但我還是本能的啰嗦了那麽兩句。


  「你能幫他一個人,其他人呢?你不可能一個一個全都施以援手。」


  「我的同情心還沒那麽泛濫。但是在力所能及的時候,看到快要死的人,還
是沒辦法無動于衷啊。」初邪歎氣道。


  于是我停下了浮車。初邪離開副駕駛的位置向浮車後車廂走過去,從我們攜
帶的補給品中抓了幾隻蛋白棒,然後打開了車門。


  一股鹹腥腐臭的味道如同重錘一般砸在了我的面門上,我腳一軟差點失去平
衡。


  初邪捂着嘴沖回了車廂後面的衛生間,扶着馬桶劇烈的嘔吐起來,幾乎要把
膽汁都吐出來似得。


  我伸手想要關門,但是卻強行忍住了這個想法。去逼自己習慣這個味道,總
比第二次再被沖擊一次的好。我在這方面的承受能力比初邪要強一些,她畢竟還
是嬌生慣養的時候比較多。


  但是這并不能怪她,因爲這個味道完全不是屬于人類可以接受的範疇。


  很久之後,初邪才紅着眼睛從衛生間走出來,她鬓角還有些微濕,應該是洗
過臉。


  「可以麽?」我看着她。


  初邪咬着嘴唇點了點頭,似乎也開始習慣在這種味道之中保持鎮定了。


  她跳下車,努力将目光從地面上那些污穢之物挪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少年
走了過去。


  我也下了車,第一腳落地,腳下軟綿綿的觸感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無數種阻止自己邁出第二步的理由在腦海中回蕩着。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有點佩
服初邪。


  初邪現在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不可能猶豫太久。在我走過去之前,
地上的那個少年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接過了初邪手裏的東西。


  那個少年警惕的看着四周,然後将蛋白棒藏進了衣服裏面。他沒有立刻吃掉
它們,這說明饑餓程度要比我想象中要輕。或許是當初迎接海藍大陸難民的時候
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吧,那個時候的饑荒場面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初邪和他交談了幾句,然後走了回來。


  「怎麽樣?問了什麽?」


  「我問他爲什麽不去培育飛艇那邊,他說那邊有人搶吃的。像他這種有力氣
的,都會帶着吃的跑遠一些。雖然每次領東西都會比較累,但至少還能吃得上。」


  「所以這種事沒人管了?」我明知故問。


  初邪搖頭。她的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候,一小股能量波動傳了過來。我連忙扭頭看去,發現三個難民用
能量加速沖向了我們的飛艇,正在向裏面鑽去。


  我大聲呼喝了一聲,但這個舉動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于是我提升能量竄了回去。


  雖然我的速度很快,但在我阻止他們之前三個人已經上了船。好在他們手忙
腳亂之中沒能夠找到關門的按鈕,也沒能夠成功的發動飛艇。


  兩個人努力的在操作面闆上摸索着,一個人跑到了後面的儲物間想要翻找物
資。


  「這不是你們的飛艇,出去。」我跳上船,對駕駛座上的兩人沉聲說。


  我沒有換來任何回答,而是一道劍光。身後那個家夥竟然帶着一把劍,不知
道他們是從哪裏弄來的。


  不過這種業餘的攻擊動作不可能給我造成任何威脅就是了。我偏身閃過攻擊,
然後一肘打在那家夥的肋下。


  而這個時候,另外兩個家夥則憑着肉身撲了過來。我剛想用能量防禦,卻意
識到在這裏使用能量的話很容易會把飛艇弄壞。


  就這麽一猶豫,兩個人已經撞在了我身上。雙臂本能的防禦動作沒有讓我受
傷,但是對方兩個人的重量卻将我掀翻在地。我的後背和地面接觸的時候,我看
到旁邊的一個人手裏寒光閃過。


  這種極近的距離之下,我的格鬥技巧根本沒有機會施展。那人手裏的匕首對
準我的肚子就插了下來,如果我再不做些什麽的話大概真的會死在這種角色的手
裏。


  能量在我指尖瞬間壓縮,往上一遞,刺中了那人的左胸。我的膝蓋就勢一頂,
将他從我身上掀翻下來,然後橫起神宮,帶着刀鞘,對準另一個人的小腿砸了一
下。


  我不想殺他們,因爲我知道他們或許并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壞人。但是在這
種情況下我首先要做的是保證自己的利益。


  被我砸到腿的那人慘叫着捂着腿在地上打滾,雖然沒斷,但劇痛卻不是能夠
輕松忍受的。另一個最先被我打倒的家夥捂着受傷的地方弓着身子,用恐懼的眼
神看着我。而那個被洞穿胸口的家夥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血液很快就流滿了他
的身下,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抽動着。


  「下去,我不想殺第二個人。」我用神宮對向還能站起身的那家夥。


  看到我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那人咬着牙扶起了腿部受傷的同伴,踉踉跄跄
的跳出了飛艇。


  這個時候,那個被我刺穿胸口的人已經安靜了。我拖着他的屍體,将他從飛
艇上扔了下去。


  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絲微微的悲哀。我殺過很多人了,這個人
遠遠算不上無辜,但是卻是死的最沒有價值的一個。他的同伴甚至都沒有幫他處
理屍體的念頭,最後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爲了醜陋的理由,毫無保留的對我下殺手,然後被我簡簡單單的殺掉,一文
不名的死在這個永遠也不會再有人涉足的地方,也不會再被人提起。


  和當初海藍的饑民們不同。他們并沒有因爲饑餓而喪失理智,更不是憑着本
能抛棄了自己的尊嚴。他們在這裏改變了自己曾經對生命兩個字的認知,成爲了
我無法分辨的某種生物。


  就好像是習慣于生活在戰亂地區的居民一般,視性命如草芥。隻是這種改變
并沒有耗費他們的整個童年,而是在短短的幾個月之中。


  爲什麽一個人的性命在這裏變得如此廉價?答案似乎很清楚,但也很遙遠。


  初邪也跑了過來,鞋上沾滿了髒東西。她看了看相互攙扶着遠去的那兩個家
夥,又看看死掉的這個可憐鬼,沒有說話。她現在心裏所想大概和我一樣。


  我們重新上船,向着最近的那艘培育飛艇繼續前進。船艙裏的血腥味混雜着
外面彌漫進來的惡臭,讓人恍惚覺得自己身在一個堆滿爛肉的屍坑。


  前面的人群越來越密集,我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難民們在我們到來的時候
停了下來或是緊走幾步,給我們留下了勉強可以通過的空間。


  飛艇在人潮之中一點一點的蠕動着。我從窗中打量着這些風塵仆仆的人們,
他們也擡起頭來看向我們。那是無數雙沒有光彩的眼睛,無數張瘦削的面頰和無
數雙伸向我們的手。


  他們在我們駛過來的時候,輕輕拍打着飛艇的船身,發出數不清的嘭啪聲,
然後像乞讨一樣紛紛舉起了手,對我們晃動着。


  可是他們的臉上并沒有乞求憐憫的表情,或許是因爲他們早就清楚那種表情
并沒有什麽用吧。在這裏沒有人可以憐憫其他人。他們對我們是否會施以援手不
抱有任何希望,但是卻仍然會做出祈求食物的動作,幾乎變成了一種下意識的本
能。


  初邪閉上了眼,深呼一口氣。我也将視線轉移到了正前方慢慢遮蓋了全部視
野的巨大作物培育飛艇,不再看他們。隻剩下耳邊回響着難民們拍打船身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一場籠罩了我們的傾盆大雨。


  我們将船開到了培育飛艇的正後方,然後發現飛艇底部原本用來收納小型浮
艇的底艙已經被拆除了。收納艙的大部分甲闆連帶入口都不見了,隻留下了一個
空空如也的高聳拱形。這裏擠滿了人,而且這裏的人看上去精神狀态要好不少。
畢竟這裏也算是陰涼,而且發放食物應該也是在這裏進行的。


  好在兩側仍然有一小塊甲闆殘留,這裏很高,如果不用能量跳躍的話根本上
不來,所以我可以較爲放心的泊船。


  據我所知,遷徙部隊中的每一艘飛艇都有五十名戰士守衛,分發食物的工作
也是由他們執行的。當我們靠上來的時候,能看到有二十多名戰士也正站在甲闆
上。


  一個戰士靠了過來,動作散漫的候在門邊。他對我們的出現完全沒有戒心,
看來我們軍團反叛的消息并沒有被大範圍的傳播開來。我們開着飛艇出現,在他
們看來應該是屬于上一層指揮部的人。


  「你們是什麽人?」他拄着劍,耷拉着眼皮問我。


  我和初邪從船上走了下來,我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例行檢查食物配給情況。」


  我知道遷徙部隊裏确實有這樣一種規章,這時候應該不會引起什麽懷疑。


  那個戰士咂嘴:「怎麽沒完沒了的……你們在這等會兒吧。」


  他轉身進了側面的艙門,進了培育飛艇,似乎去找什麽人去了。我和初邪則
向其他幾個戰士所在的方向靠了過去。


  那些戰士支着椅子坐在那裏,沒有椅子的則拿了一些裝物資用的箱子放在屁
股下面。他們在興高采烈的呼喝着什麽,還有興奮的叫罵聲傳了過來。


  由于他們是背對着我們的,所以當我們走近以後才明白他們興奮的原因。


  幾十米外,有五個平民排成了一排,有男有女。他們四肢着地,面目猙獰的
向這邊爬行着。在戰士們面前的地上擺着十根蛋白棒。那些戰士一邊呼和一邊揮
舞着手裏的蛋白棒,似乎在下注。


  半分鍾以後,最前面的那個人一巴掌按住了屬于自己的那根蛋白棒的時候,
又一次呼喝和咒罵聲響了起來。那個人膝蓋上的血在甲闆上留下了斑駁不清的常
常痕迹,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而是挂着滿臉的髒臭汗水,把蛋白棒塞進了自己
的衣服裏面。


  一個戰士罵着髒話,大步走向排名第二的那個平民。他一腳踹在輸掉比賽的
男人的胸口,然後又踢了好幾下。


  「哎!别那麽大火。」笑得最開心的那個戰士說話了,看來他的人是勝利者,
「早就告訴過你,稍微餓一餓可以變成動力,餓大了可就使不上勁兒了啊。」


  另外那個人并沒有搭理他,而是用力補了一腳。地上的男人被踹飛了兩米,
他發出慘叫聲,像被擰斷了脖子的狗,從四米高的甲闆砸到了培育飛艇下面的地
上。


  「沒關系。」他抽着鼻子轉向勸他的那人,「回頭再把你赢回來。人有的是,
我就不信沒一個中用的。」


  我看了看初邪。女孩的眼睛裏全都是冷漠,她沒有爲自己所看到的這件事情
而憤怒,也沒有不屑。這讓我微微有些奇怪,因爲這和她之前所展現出來的同情
态度截然不同。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我扭過頭去,看到一個小隊長和之前接
待我們的那個戰士走了過來。


  小隊長手裏拎着一個紙箱子,他将箱子擱在了我面前。


  「你們來的可真夠勤的啊……」這家夥的态度很溫和,但也并沒有怕我的意
思。我隻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


  我蹲下身,打開箱子,看到了滿滿一箱的蛋白棒。


  「什麽意思?」我皺着眉頭看他。


  「還嫌少?」小隊長抱怨道,「你不能讓兄弟們都不吃不喝吧?别太過分了
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大概抓住了事情的脈絡,這隻是他的賄賂手段而已。聽
他所說的話,大概每一次這種例行檢查都是靠這種賄賂混過去的,而且應該每一
艘培育飛艇都在發生同樣的事情。


  在這當兒,初邪突然開了口,她的聲音很冷。


  「不是說現在平民的供給都很難跟上了麽?怎麽還能拿出這麽多出來?」


  小隊長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初邪:「你說什麽?」


  初邪冷笑了一聲,躬身抱起了那箱蛋白棒,用胳膊戳了我一下,然後上了我
們的浮艇。


  我最後向其他人那裏掃了一眼,然後也上了船。


  沉默的啓動了飛艇,我們駛離了這個地方。當我們将飛艇開到隊伍邊緣的時
候,初邪打開艙門,将那箱蛋白棒向外圍那些零零散散的平民扔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坐回了副駕駛,臉上依舊挂着那一抹冷笑。


  我看着她詭異的笑容,心跳有些加快,我知道她有些想法已經成型了。


  「他們啊,玩的那種遊戲,把人當賽狗賭博的時候,我聽旁邊有兩個人說自
己都已經玩膩了。」初邪說。


  我深吸一口氣:「他們還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取樂,人的想象力可是很豐富的。」


  初邪繼續冷笑:「是啊。我估計他們是玩女人都已經玩的沒意思了,這才想
着辦法換各種花樣。将人像動物一樣玩,很快就會上瘾。我和你打賭,往裏面再
走一些的話,估計已經開始玩剝皮什麽的了。」


  初邪說的沒錯,我也懂了AZZA到底想讓我們看什麽。


  在食物緊缺的現在,一個小隊長還能随随便便拿出那麽多東西來行賄,戰士
們能拿着無比珍貴的食物做賭博的籌碼,這隻能說他們自己克扣下來的物資數量
要比我們看到的多無數倍。一艘飛艇供給兩三萬人的情況下,從平民嘴裏摳食實
在是太簡單了。


  高級戰士盤剝着下層的戰士,下層的戰士盤剝着平民們;強壯的平民掠奪着
弱小平民的食物,弱小的平民豁上自己的性命去掠奪更弱小的存在。


  我看到了階級,看到了一層一層喝着人血的地獄。


  想要活在地獄裏,就隻能讓自己變成惡魔。


  裏奧雷特就是如此,但裏奧雷特不會以此爲樂。


                嘭——


  初邪一拳砸在了牆上,女孩的眼中彌漫着濃濃的殺意。


  「他什麽都知道……卻放任着這一切……他可以不讓這種事情發生……爲什
麽他當初非要殺霍爾金教授!?」


  我知道她在說燃墟。


  「他掌控一切之後,我試着說服自己,或許他的決定是對的也說不定,于是
才将錯就錯!可是他把什麽都毀了!!」女孩的聲音陡然變成了怒吼。


  「初邪……」我試圖讓她冷靜一點。


  「這樣的人類怎麽可能找到真實?!他們如果以這種姿态走出去,怎麽有資
格稱自己爲人類!?新人類……将會變成毫無尊嚴和希望的怪物!!」


  初邪一拳又一拳的砸在牆上。


  我停下了飛艇,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想要阻止她傷到自己。我知道,當她
看到自己的夢想不斷滑向如此徹底的破滅,心裏的憤怒是無法控制的。


  這個時候我能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你想好要做什麽了麽?」我一字一句的問道。


  初邪扭過頭,被怒火燒紅的眼睛微微透出了一絲動搖的清明。


  「我……」


  她在猶豫。我也知道她爲什麽而猶豫。


  是的,初邪很清楚我有多麽重視那些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無比信任我的戰士
們。所以她不敢說出那句話,她在顧忌我。


  「隻要你開口,我就會去做。那是你的夢想。而幫你完成你的夢想,則是我
的夢想。」我輕聲而堅定的對她說。雖然此時此刻我言不由衷,但這是她現在最
需要聽到的答案。


  初邪咬住牙,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她看着我,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我等待的那句話。


  「我們,打敗燃墟,奪回反抗軍。」


  「好。」


  我等待初邪的這個請求已經很長時間了,當我最終給了她肯定回答的時候,
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燃墟從初邪那裏奪走了她一手創建的舊反抗軍,而初邪卻沒有反抗。我曾經
問過她原因,但是她并沒有和我說清楚,隻是一味地接受着被打敗的事實。而現
在,我終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她重新燃起的戰意,以及無比笃定的決心。


  我們在遷徙部隊中所看到的東西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數次盤
旋在初邪腦海中的念頭終于爆發了出來,她已然打定了主意,變回了曾經那個自
信堅定的領袖。


  「其實我一開始并沒有想要真的和燃墟開戰的。因爲我覺得那像是在利用你
去驅使你麾下的軍團……」初邪靜靜看着我,對我說。


  我看着前方的道路,手穩穩地放在方向盤上:「我明白。所以我才會主動和
你說。燃墟早就警告過我,不讓你有機會操縱第三軍團,他其實早就猜到會發生
這種事情也說不定。」


  「你當初拒絕燃墟的命令,是爲了不讓戰士們白白犧牲吧?可是爲什麽現在
卻會拿出他們的力量來支持我?」


  「我隻是在做我認爲對的事情。」我這樣對初邪說着,也是在對自己說。


  初邪微微笑了笑:「我不會對你說謝謝的。」


  「對于這場戰争,我隻有一個要求。戰略方面的安排必須由我指揮,何時參
戰,何時撤退,我說了算,你能接受麽?」我嚴肅的問她。


  初邪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現在我都沒有戰鬥力了,而且第三軍團的人哪裏
會聽我的話啊,想搶你的位置也做不到啊。」


  我點了點頭:「我們想要和燃墟對抗,現在就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和自由軍
聯手,你明白的吧?」


  初邪身體微微一震,然後緩緩地點了頭:「其實我也是清楚的。隻是會有些
擔心。」


  「擔心什麽?」


  「擔心汞先生會把你騙的團團轉……你要和自由軍合作就一定要過汞先生這
一關。你這方面的經驗太少了,不要讓他把你變成炮灰啊……」


  我輕笑了一聲:「是不是覺得我除了打架之外一無是處?」


  「不是看不起你,而是因爲你确實沒體會過這裏面的勾心鬥角啊……」初邪
歎氣,「汞先生是桌面上的頂尖高手,每一個扔出去的條件都有無數後招,到最
後會把人将軍将的死死的,讓你不得不接受他們的條件。沒有這個手段的話,現
在他也不可能統領自由軍。」


  我點頭。


  我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這塊料,無論是什麽形式的談判,我都從來沒有參與
過。就連舊反抗軍時期唯一一次質詢會我都搞砸的一塌糊塗。


  然而我卻并沒有擔心汞先生或者不久的将來要面臨的談判。因爲我從奧索維
那裏學到過一個道理。


  那個時候,初邪剛剛被燃墟奪權。我們通過【湖】回到暗面的時候,奧索維
在岸邊等着我們。他說,初邪會一敗塗地的原因在于,她沒有隐藏好自己的底牌。


  而我的底牌,汞先生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看透。這次合作,我會給他一個無
法拒絕的交易。


    ***    ***    ***    ***




  回到了軍團,我約見了三位師團長,發布了一系列部隊轉移和戰鬥準備的命
令。


  我沒有和他們提到要和自由軍聯合起來抗擊反抗軍的事情,因爲他們現在還
沒必要知道。軍團按照我的命令開拔,偏移了行動路線,向着自由軍所在的方向
慢慢靠攏着。


  做完這一切,我和初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派了衛兵去找一個人。


  我關上房門,和初邪坐了下來。


  「初邪,這場戰鬥,不是能夠簡單靠戰場上的拼殺就能勝利的。我們要利用
好自己最大的優勢。」我對她說。


  初邪點了點頭,這方面的事情她也早已經想到:「你說說看,我們最大的優
勢是什麽?」


  「是幾千萬難民。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有人在爲了他們而戰。當戰局到了你
死我活最緊繃的時候,他們将會成爲掀翻燃墟統治的決定性力量。」


  「可是他們不可能知道。」初邪歎氣。


  新人類的遷徙隊伍處于一種完全混沌的狀态之下。隻要是燃墟不想讓他們知
道的事情,他們就不可能知曉。二十世紀的報紙電台、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通訊,
這些能夠讓信息流淌過每一個人眼前的手段,在目前這個狀态之下根本就無法實
現。初邪的想法很現實,我們根本不可能讓平民知道我們正在爲他們戰鬥。


  「辦法我有。但是我需要你站出來,給平民們希望。當你一聲令下的時候,
他們才能夠吞沒燃墟的統治。」


  聽到我的話,初邪眼睛一亮:「什麽辦法?」


  我示意她等一會兒。很快,門被敲響,我站起身開了門。


  「你們回來了?叫我有什麽事?」


  出現在門口的是韋爾奇·哈康。


  「有事情要和你談。」我将他讓了進來。


  韋爾奇笑笑走了進來。初邪讓出了一把椅子給他,自己坐到了床上。


  「韋爾奇,我們剛從遷徙隊伍那邊回來。」我對他說。


  韋爾奇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你去那邊了?去做什麽?」


  「我們隻是去看看。」


  「所以,你們應該都看到了?」


  韋爾奇的話讓我微微一愣:「你什麽都知道?」


  「當然,我和教會成員們之前一直都呆在遷徙隊伍裏的。」韋爾奇沉聲說道。


  「你對那邊發生的事情,怎麽看?」我直截了當的問他。


  「主說,人的一切罪和亵渎都可得赦免。唯獨亵渎聖靈,總不得赦免。」韋
爾奇的胸膛起伏着,帶着一絲怒火,「他們擺布玩弄着自己的同胞,把自己當做
無所不能的存在,這就是對主的亵渎。」


  「我們也這麽認爲,所以我們要戰鬥,我們要改變這一切。你會幫我們麽?」


  韋爾奇認真的看着我:「就像我說的,如果你就是主對他們降下的審判,那
麽我定會和你并肩馳行。」


  不算太久之前,我和韋爾奇做了一個交易,而現在這個交易帶給了我們無限
的可能。我給了韋爾奇很多通訊器材,作爲他們教會内部相互聯絡的工具。教會
的人如今遍布在整個遷徙隊伍之内,我們隻要利用這個網絡,就可以完完全全的
控制住平民之中的輿論,我們将成爲回響在平民之中的唯一一個聲音。


  任何一個讀過曆史的人,都會明白掌控住了輿論宣傳口徑在戰争中有多麽重
要。


  聽了我的計劃,韋爾奇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初邪也沒有任何異議。


  于是初邪錄下了一段自己的影像,通過韋爾奇教會的通訊網絡開始了針對整
個平民民衆的廣播。而現在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想到,這段影像最終會成爲新人類
誕生途中僅有的一絲希望之聲,代表了新人類曆史上永遠不會被磨滅的光明記憶。


  「我是創建了舊反抗軍的軍團長葬敵初邪,我在這裏對所有遊蕩在絕望中、
痛苦中的人們說話。」


  「舊反抗軍曾經有一個夢想。一個能夠讓所有新人類帶着尊嚴和驕傲,重新
找回屬于我們的真實世界的夢想。」


  「後來這個夢想被打破了,反抗軍也被殘忍傲慢之人奪走。我們所有人都變
成了隻能苟延殘喘而不敢擡頭的蟲蟻。」


  「但這并不是屬于我們的結局,所有的痛苦都隻是晨曦未明前的黑暗。我們
已經組織了新的力量,我們會爲了新人類的尊嚴而戰,爲了公正而戰,爲你們而
戰!」


  「懷抱着希望等待我們,不要丢棄她。因爲當我們将公義還給你們的時候,
你們要保留着尊嚴來接受她!」


  短短一分鍾的影像,在幾秒鍾之内被傳輸到了成千上萬台通訊器上。成千上
萬名遍布在千萬新人類之中的牧師,在難民們的簇擁之下,靜靜的向周圍所有渴
求救贖和解放的雙眼一遍又一遍播放着這代表着希望的福音。


  初邪的身影,和她柔弱卻堅定的聲音将被牢記在每一個掙紮在黑暗中的人心
中。


  由于第三軍團抗命的緣故,燃墟想要重新組織能夠剿滅自由軍的戰鬥力就需
要很長一段時間。重新調配各方面的戰鬥力、抽調培育飛艇的守衛力量乃至準備
大戰的後勤工作都不是短時間内能夠完成的。所以我們有充分的時間讓初邪的影
響力在平民之中發酵,我也有充分的時間去和汞先生完成至關重要的談判。


  我用了很長時間去制定詳細的策略,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排演着可能遇到
的種種情形。面對我從未面對過的挑戰,我不得不仔仔細細的考慮自己的計劃是
否有漏洞。


  當我終于再次确認了自己的策略之後,我傳見了安提斯泰,将我的計劃中需
要他進行指揮和調配的部分一五一十的對他交代了清楚。


  安提斯泰罕見的露出了一絲驚愕,既是對我的計劃,也是出于我的信任。他
很清楚,如果他将這個計劃透露出去的話,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我的計劃中,一個在我軍團中擁有威信、領導力和指揮權角色是必須的。
如果奧索維在這裏的話就好了,我可以放心的将一切交給他,他也一定會爲我精
心制定的策略而鼓掌。


  可是他已經遠去了。所以我隻剩下了三個選擇,也即是我的三個師團長。


  曾經的夥伴對我的評價中有這麽一條評語:太過信任别人。我此時此刻的舉
動也正是暴露了這個弱點。但是我必須逼迫自己相信安提斯泰,因爲我已經走上
了無法回頭的路。


  安提斯泰是三個師團長裏面最具有這個資格的人。窮奇和芬裏爾都很尊敬他,
而他的處事方式也冷靜而穩重。


  「爲什麽要選我?」安提斯泰在聽完我計劃之後問我。


  「因爲我不得不這樣選擇,而且我覺得你值得信任。爲了未來,我願意在你
身上賭一次。」


  「你不怕我背叛你麽?如果我背叛的話,可以獲得不少好處。而且我也有能
力這麽做。我管理過大型的公會,早就見慣了各種政治手腕和詭計。」他繼續問。


  「這個世界,連最親密的人也有可能背叛對方,所以我的怕與不怕都沒有任
何意義。我甘願去賭,是因爲收益遠超過風險。隻要我賭赢了,就赢得了未來,
以及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安提斯泰看着我,眼睛裏跳動着火焰:「從今天開始,我會視你爲兄弟。」


  我搖了搖頭:「不,從我們一同和宮族浴血奮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兄弟
了。」


  「你不會後悔這個決定的。交給我了。」安提斯泰沉聲對我說道,然後起身,
離開。


  有些人就是這樣。别人的信任對他來說是一種至高的認可,爲了維護這份信
任,他們會付出其他人所不敢想象的決心。安提斯泰看起來就是這種人,我希望
自己沒有看錯他。


  我目送他離開,然後向整個軍團宣布了安提斯泰代爲指揮的命令。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向大廳走去,召集了我最信賴的夥伴們。


  年輕人們一如既往的帶着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熱烈的期待着我會交給
他們的任務。戰魂們則更爲清楚現在的情形,都對即将面臨的抉擇和挑戰有着深
深的憂慮。現在我終于來到了他們面前,做出了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所以他們
也都認真了起來。


  我宣布了要和初邪一起去和自由軍進行最後談判的決定,并且提出了讓他們
同行的請求。


  「上一次你們兩個不是自己就去了麽?爲什麽現在得要我們一起?」卡門提
出了問題。


  「因爲上一次我有把握在不動用武力的情況下平安返回。可這一次比上次要
危險的多,而且我們一定會面對至少一場戰鬥。我需要你們的力量,保護我,保
護初邪。」我說。


  「和誰打?」戈蘭多尼問。


  「可能是自由軍,但更有可能是反抗軍。」


  「怎麽個打法?是要相互掩護撤退?是精英力量的對決?還是要上戰場?」
他繼續問。


  「我需要你們完全的信任,在我下令出戰的時候,堅定的執行我的命令。」


  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大廳裏的氣氛凝重了很多。


  經曆過之前的殘酷戰争,戰魂們和我都建立了很深厚的戰友之誼。但我也清
楚,在他們眼中我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官和戰略家。要讓
他們以一無所知的狀态,毫無保留的參與到我所制定的計劃中,不是簡單的幾句
話就能奏效的。


  戈蘭多尼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輕笑,然後搖了搖頭:「好吧……既然你這麽說,
我就不問了。但是我希望你以最誠實的态度告訴我,這次行動,我們能活着回來
的幾率有多少?」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死死的盯住了我的雙眼,期望能夠辨識出我答案的可信
度。


  我深吸了一口氣:「百分之八十的幾率,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回來。」


  我和戈蘭多尼相互對視着,然後又依次看向了卡門和楊。


  戈蘭多尼最終收回了他銳利的目光,因爲他沒有在我的眼中看到任何動搖,
他隻能夠看到無比的自信和不可動搖的氣勢。原因很簡單,我說了真話。如果計
劃一切順利,我們就一定能夠活下來。


  百分之十的可能,安提斯泰背叛了我。另外百分之十的可能,另外一個我所
信賴的人背叛了我。如果他們都沒有背叛我,那麽,這一次我将成爲這場戰争最
大的赢家。


  「我和不凝也去。」方先生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


  「師父?」我有些意外。


  「自由軍裏面有五個零級,如果真要打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對付一個。如果
是要和燃墟打,我也能和他僵持一段時間。」


  方先生似乎對我的計劃有所察覺,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但從他的話裏
我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感覺。


  既然老人主動要對我施以援手,我更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了。有他在我身邊,
我确實感到安心很多。


    ***    ***    ***    ***




  我們在精心準備之後再一次踏上了去往自由軍的道路。這一次我們沒有乘坐
任何交通工具,而是一起選擇了能量飛行。第三軍團已經移動到了距離自由軍駐
地非常近的距離,高速飛行的話可以在二十分鍾之内抵達。


  而根據我派出去的斥候報告,反抗軍已經集結了十萬軍隊向我們這邊開始了
移動。這毫無疑問是燃墟率領的第一軍團,也就是曾經的思滅者軍團。燃墟想要
一鼓作氣的将眼中釘全部拔掉,他就必須親自出馬,帶着最有戰鬥力的部隊。


  我派出了阿傑作爲使節,用高速能量飛行先一步去向汞先生通告了我們的到
來。而我則帶着初邪以盡量節約能量的方式和其他人一起飛着。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雖然大家都決定相信我,但是隻要一想到我們要和燃墟
正面作戰,還要和一個詭詐的魔鬼做交易,所有人都無法心安理得的平靜下來。


  當我們到達的時候,汞先生已經在等着我們了。他坐在一艘小型飛艇的門口,
身邊站了将近二十名戰士。阿傑也在那裏。


  自由軍也進入了大規模備戰的狀态。在這幾天之中,自由軍已經發動了數次
小規模的攻擊行動。這些騷擾式的攻擊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燃墟發動全面戰争的
決心。


  無數小型飛艇載着補給物資在部隊之間穿梭着,戰士們做着基本的命令和戰
術配合訓練,大型的作物培育飛艇已經全都開走了,估計是隐藏到了不會被戰火
波及的地方。還未開戰,隐隐的血腥味就已經散發了出來。


  看着我們飛過來,汞先生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系好了西服的扣子,從自己的
飛艇上走了下來。阿傑則歸了隊。


  「這一次比之前聰明多了。」他看着我說道,「至少帶了不少保镖。而且還
是強力的保镖。」


  我看到汞先生對着楊和戈蘭多尼點了點頭,似乎他們是認識的。他們倆沒有
和我提起自己和汞先生的交情,我相信那并不是因爲他們要隐瞞什麽,而是因爲
雙方的關系隻是點頭之交。


  「我想這一次,我們可以好好的談談合作了。」我對他說。


  汞先生點了一下頭,然後轉向了初邪:「這應該是你的主意吧?」


  初邪微微愣了一下,她一直藏在我的斜後方,根本沒有出面的意思,可是現
在卻被點了出來。


  「這個軍團可是他說了算呢。」初邪的下巴向我這邊歪了一下,冷冷的回答。


  「貪狼的身份我們大家都清楚,他根本就沒有什麽野心。這麽幹脆的過來說
要談合作,就一定是爲了你。不要在我這裏耍小聰明,你自己也知道,騙不了我,
其實很沒意思。」


  汞先生那沙啞粘稠的聲音讓人非常難受,尤其是在他輕易戳穿了初邪想要隐
藏的念頭的時候。


  我在初邪回應之前接過了說話的權利。


  「反抗軍正在過來,一天之内就會抵達,這個情報你們應該也知道了吧?」


  汞先生低垂的雙眼飄過來一個渾濁昏沉的眼神,對我點了一下頭。


  「你們打算怎麽應對?」我繼續問,「和以前一樣,殺人麽?」


  這是我仔細分析自由軍行動模式所得來的結論。自由軍之所以敢于站在反抗
軍的對立面,不是因爲他們有和對方正面交戰的能力。他們的戰略目的是利用戰
鬥力的等級優勢,慢慢對反抗軍施以殺傷造成減員,讓天平一點一點的向這邊傾
斜。


  這也是燃墟這麽快就帶領主力部隊要展開大戰的原因。到了那個時候,自由
軍就要将依賴的重心從等級優勢轉移到汞先生和其麾下指揮部的戰略素養之上。
利用缜密而細緻的戰術安排,發揮機動性的優勢,避免和燃墟的正面對決,然後
靠時間拖垮反抗軍的信心,逼他們撤兵。


  而當反抗軍撤兵之後,他們将再次集結,重複之前的殺傷戰略。


  而在這期間,自由軍将一直跳着刀尖上的舞蹈。任何一絲戰術調配的失誤都
會導緻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優勢流逝殆盡。


  「看來你也不是一個戰争方面的蠢材,似乎有點小看你了。」汞先生回答。


  「那麽你應該知道,現在有一個徹底擊潰反抗軍的機會,那就是和我們聯手。」


  我簡單明了的扔出了自己的籌碼,像一個從未上過賭桌的賭徒。事實上,我
确實從沒上過這種賭桌,不是麽?


  當一個老賭徒看着菜鳥在自以爲是的行事之時,除了暗笑着跟牌,不會有其
他的可能。


  「的确如此。我們兩方,隻要有一方假作觀望,然後在戰鬥開始的時候出以
奇兵,就足以讓反抗軍損失慘重。不用太多,趁着他們的戰陣混亂,一鼓作氣削
減他們兩萬的戰鬥力,天平就傾斜了。而且永遠不會再有機會淩駕于我們兩者任
何一方之上。」


  汞先生淡定的就着我的提議做出了分析。


  「所以,你同意聯手?」我問。


  「那要看誰去做那股奇兵。」汞先生指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自然是我們。」


  「嗯。」汞先生微微點頭,「然後在我們與之交戰的時候,你們卻沒有加入
戰場。反抗軍将我們一舉擊潰的時候,才發現你所謂的撕毀了燃墟的命令其實是
和燃墟之間演的一出戲……你覺得我會這麽蠢麽?」


  我沉默不語,我知道現在還不是出底牌的時候。


  「貪狼,你想做奇兵,由我們正面接戰,這我可以理解。你太看重自己手下
的戰士了,所以不想讓他們傷亡太大,不就是這樣麽?而且說真的,你們做奇兵
的話确實比我們要有效得多。可是,你拿什麽來取得我的信任?」


  我毫不動搖的直視着他:「你覺得呢?」


  「隻有一個選擇。我們将部隊進行混編,真正的形成聯盟,一起從燃墟手裏
拯救新人類。否則的話,自由軍不可能接受貪狼軍團充當奇兵的提議。」


  「混編?怎麽混編?」


  「這個可以慢慢談,四五個小時之内就能制定好計劃,再用四五個小時就可
以混編完成。燃墟不可能知道,靜待一旁的貪狼軍團已經和自由軍混成了一體。」


  燃墟确實不可能知道這些。我的軍團之所以駐紮到距離自由軍這麽近的地方,
很大原因是爲了在反抗軍進攻自己的時候能夠得到自由軍方面的支援。所以軍團
現在所處的位置并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他知道我們已經決意要參與到這場戰争來,也要避免可能存在的我的詭計,
所以無論從他的角度還是從我的角度來看,都隻有這兩個可行的辦法。


  這就是了。汞先生已經摸到了他的最後一張牌,等着我叫牌認輸。


  所謂的混編,就是他的陷阱了。他站在公共政權的頂峰,對我所有的情況都
知根知底。我對行政方面的工作非常生疏,他可以駕輕就熟的拟定出無數看上去
簡單而和諧的部隊編制調配條款,然後老奸巨猾的賭徒就可以用最簡單的一招虛
張聲勢,輕松拿走菜鳥賭徒之前壓上的所有籌碼,就像奸商用一顆糖果騙走小孩
子所有的零用錢一樣。


  在這件事情上面,我就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小孩。


  可是,菜鳥唯一能夠遠勝與老手的,就是菜鳥可怕的勇氣。


  「我不會接受混編,也一定會作爲奇兵參戰。」我對汞先生說道。


  汞先生閉了閉眼睛,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轉身向自己的飛艇走去。


  但是我的下一句話,扼住了他的腳步。


  「我和初邪,留在你這邊做人質。在你們和燃墟正面接戰的時候,我會在你
面前,對手下的師團長發出突襲的命令。」





    ***    ***    ***    ***

               (待續)
2016-10-18 12: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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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神都】(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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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六十五章)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11卅15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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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之内更新啦!其實滿打滿算隻寫了5天,剩下時間總是在偷懶。
不不,并不是偷懶,是在找靈感!!恩恩!


對了,有興趣加讀者群的小夥伴可以去個人貼吧找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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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章


  汞先生站在原地,背對着我們,沉默着,思考着我剛才所說的話。他的腳尖
輕輕點着地面,帶着一點點神經質的踟蹰。


  「真有意思……」他回過身來,重新走向我和初邪所處的位置。


  我看着他,沒有任何的動搖。


  汞先生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灰白的胡茬:「你還真是将了我一軍。老實說,你
我心裏都知道,因爲她其實是鐵了心想要參戰,所以你們根本沒有投靠燃墟的可
能。我拿不信任出來壓你,以此争奪奇兵的位置,也不過是爲了讓你們的人替我
們自由軍當炮灰而已……」


  基于對初邪的了解,和對她立場的分析,從一開始汞先生就沒有懷疑我們是
否和燃墟私下做了計劃。這是雙方心照不宣的秘密,他隻是想找到一個方法,讓
第三軍團可以全力以赴的參戰。


  現在我把這個可能性提到了最大。


  「當然。既然冠冕堂皇的談了這麽久,爲什麽現在卻把遮羞布扔了?」我微
笑的問。


  「因爲你給了我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而我想不明白爲什麽你會做出這種愚
蠢的決定?」


  「我想要赢,但是卻不想讓追随我的人成爲犧牲品。所以,就讓我自己做賭
注好了。玩心計,我不如你們;但是我和你們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不認爲自己的
性命比追随我的同伴要珍貴。」


  汞先生的确無法拒絕我的提議,因爲我和初邪留在這邊,可以最大程度的給
他可選擇的餘地。這同時也是一種宣告,宣告第三軍團将會對這場戰鬥全力以赴,
而不是迎風駛舵的投機者。我和初邪身在自由軍之中,冒着正面應戰反抗軍的風
險,所以第三軍就一定會全力突襲。因爲如果自由軍被擊潰,我和初邪也會九死
一生。


  這是以我和初邪的安危做賭注的選擇,這種選擇杜絕了一切第三軍團投機取
巧的可能。


  汞先生對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麽我隻有歡迎你們的加盟了。」


  「我們就跟你們行動吧。當時機到了,你就下令,我會把指令傳回第三軍團
配合你的戰略。」我對他點了點頭。


  一個脆弱的聯盟短暫的建立了起來,而我們雙方都得到了可以接受的結果。


  汞先生沒有邀請我們上小型飛艇的意思,我們也沒有人會在乎這種細節。一
行人向着唯一留下的一艘大型飛艇飛了過去,那應該和第三軍團一樣是作爲指揮
所存在的飛艇。


  六萬人的部隊已經在平原上集結了起來,由于距離反抗軍抵達還有一段較爲
可觀的時間,自由軍的人正在養精蓄銳。有人在做飯,有的人則在維護武器和铠
甲,這群臨時召集起來的戰鬥力不知道被汞先生施展了什麽魔法,竟然在這麽短
的時間内就已經有了正規軍的紀律性,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如果真的是由我們第三軍團來和他們接戰的話,且不說傷亡,會不會反過來
被他們給剿滅都不一定。看來我還是太低估了專業軍隊管理人員的能力,畢竟汞
先生他們都是處理類似問題的專家。


  幫助戰亂的小國重建秩序,替他們訓練當地的軍隊用以維和,這都是公共政
權最拿手的事情。換句話說,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汞先生還要擅長此術的人了。


  汞先生引着我們上了那艘大型飛艇。飛艇的頂上搭建了十多個大型帳篷,我
們分到了其中的一頂作爲暫時安頓的地方。


  自由軍的指揮中心成員開始立刻制定新的戰略,他們會針對第三軍團的加盟
改變了原有的遊擊打法,建立了足以糾纏住反抗軍的正面戰線,給我的軍團拉扯
出突襲的機會,讓反抗軍喪失輕松撤退的機會。




    ***    ***    ***    ***





  當第二天清晨太陽高高升起來的時候,反抗軍部隊的身影出現在了我們的視
野裏。


  我和我的同伴被邀請進入了飛艇最頂層的指揮室。這個指揮室比第三軍團的
指揮室要大很多,仿佛一艘巨型戰艦的甲闆。近百名名中高級指揮官占據了一大
片空間,并利用他們面前的通訊面闆開始向軍隊系統的發出着嘈雜卻有序的命令。


  透過正前方的巨大舷窗向前眺望過去,十萬人的反抗軍已經肆無忌憚的占據
了前方與天空交接的那條線,他們像流淌着焦油一樣黑壓壓的向我們所在的地方
蔓延了過來。


  汞先生在幾十名精英戰士的護衛下,坐到了最中央的那個指揮官位置之上,
看上去就好像是這個陰寒而冷酷王國的國王。他看着高大的飛艇下面緩慢湧動着
的自由軍,不斷向指揮台前的指揮官發布着戰略指令。


  我看到,偌大的自由軍在汞先生和指揮團隊的操作之下,仿佛一個巨大的生
命體,靈活而敏捷的流動了起來。作爲對指揮學和戰略幾乎一竅不通的我,現在
才明白我們這兩個部隊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們能夠以操縱自己手指一樣自如的手段将數萬人的擺布起來,以精确到幾
十人爲單位的精度對整個戰場進行即時性的反饋和調整。這不僅說明自由軍早已
準備好了高密度的通訊網路,還配備上了足以将它們的作用最大化的指揮團隊。


  這上百名指揮官應該都是專業的軍事理論學院出身的,他們的工作做得駕輕
就熟,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感覺。我深刻的意識到,就算沒有我們作爲奇兵,采
用遊擊打法的自由軍或許也可以輕松的和燃墟的反抗軍僵持起來。


  反抗軍越來越近,從舷窗中我已經可以看清他們最前排戰士們的裝備了。整
個指揮室突然間變得安靜了起來,這說明自由軍針對反抗軍的戰略部署已經完成
了。


  兩方攻擊十六萬人的戰鬥力在鏡之海的海床之上對峙着。新人類内部的第一
場,或許也是最後一場戰鬥,已經一觸即發。


  指揮室一片死寂。


  反抗軍最前排的戰士們開始慢慢的提升能量,自由軍的戰士也做起了同樣的
事。能量的光芒像爆發的新星,以對峙的戰線爲核心瞬間席卷了十幾萬人所占定
的地方。


  沉悶的能量震動如同地震,掃過了我們所處的指揮飛艇。甲闆和牆壁都在震
動,而我的手臂也忍不住開始發抖。


  所有人的手都在抖,因爲這是另一場決定新人類命運的戰鬥,也是大多數新
人類中真正擁有力量的人們所面臨的第一場戰鬥。


  在這片無人聲言的寂靜之中,我感到了一絲悲哀。


  人類真是鍾愛于戰争的物種……自己連未來都看不清,在前途未蔔的這個時
候,卻仍然可以毫不猶豫的開始一場相互之間的殘殺。


  當這個念頭剛剛熄滅的瞬間,這場自相殘殺便拉開了序幕。


  反抗軍的戰陣動了起來,那些閃爍着的繁星中爆發出了震天的戰吼,然後向
着我們的方向猛撲過來。


  整個指揮甲闆立刻做出了反應,汞先生報出了一系列我完全聽不懂的數據代
号,他的指揮智囊團也毫不猶豫的将他的命令傳遞了下去。


  自由軍也以一種決然的姿态義無反顧的迎了過去,兩片星河湧起了能量的巨
浪,嘶吼着沖向了對方。


  就在這個時候,反抗軍的陣型突然起了變化。他們在瞬息之間從中間一分爲
二,如同毒蛇口中的信子一般分叉成了兩股,從左右兩翼向自由軍包夾了過來。


  「讓部隊突進去,縱向展開隊形,保持能量輸出面積。」汞先生看到這個景
象之後立刻做了指示。


  爲了能夠将反抗軍拖入鏖戰的泥漿,汞先生做出了正中反抗軍下懷的反應。
面對對方張開的口袋,自由軍像是自投羅網一樣鑽了進去。


  新人類的戰鬥已經完全不是以往任何冷兵器時代的戰略可以類比的。這個時
代,沒有任何人能夠包圍任何人。因爲新人類已經可以用能量飛行了,這是一個
憑借人類自身就可以實現全空間戰鬥的時代了。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反抗軍張開雙翼的中間,亮起了一絲藍色的光芒。


  那抹細微的藍光遠遠看去,在無數能量光芒之中是如此微不足道。但是在場
的所有的高級戰士都微微動容了,因爲那是魔力的光芒。


  反抗軍變動陣型根本就不是爲了包圍自由軍,而是爲了給即将發動的攻擊法
陣讓路!


  五秒鍾之後,那抹藍光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法陣,天空立刻就暗了下來,灰暗
的烏雲在瞬息之間被凝聚在天空之上,并且被某種力量攪動了起來。


  初邪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非常用力,而且因爲激動而劇烈顫抖着。


  「苦苦……」她輕輕念了一個名字。


  又過了三秒鍾,空氣中響起了隆隆的轟鳴,緊接着,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
場景出現了。


  一道巨大的龍卷風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從天空中猛地砸向了法陣的中
心。那狂暴的飓風如同一隻頂天立地的原始古獸,以摧拉枯朽的力量降落在地,
震得大地不斷搖晃。


  緊接着,法陣爆出了一陣刺眼的光芒,灰沉沉的巨型龍卷似乎被放開了束縛,
向着自由軍所在的陣中吞噬了過去。


  眨眼之間,龍卷風像是獲得了更多的力量,已然變成了直徑兩百米的巨型風
暴。無數的自由軍戰士來不及避讓,瞬間就被卷了進去。我仿佛能聽見他們的身
體在風暴之中被相互擠壓、碰撞和攪拌而發出的凄慘叫聲。


  汞先生似乎并沒有被這個場面驚到,在他的指揮下,自由軍非常迅速的做出
了應對。後方的陣型像流水一般向兩邊分割了出來,避開了龍卷風行進的路線。


  但是讓人窒息的場面又出現了,因爲第二個龍卷風法陣在這個時候再次亮了
起來。


  「媽的……那家夥……魔力好多……」初邪小聲咒罵道,她的牙關都在打顫。


  苦苦既然已經在這裏了,毫無疑問保羅也一定在了。和我猜測的一樣,燃墟
終于還是請了保羅一起出手。


  面對這個場景,汞先生毫不猶豫了念出了零級的名字。


  「紮爾盧什卡,亞戎,五百川,阿努比斯,出陣!殺了施法者!」


  兩秒鍾後,我看到四道奪目的能量風暴從自由軍的戰陣中爆發了出來,然後
沖向了苦苦所在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汞先生也叫了我的名字。


  「貪狼,零級接戰的時候,就是出奇兵的時候。」


  我擡頭看向他,然後點了點頭。


  我拿出了通訊器,将手指按到了通訊的按鈕上。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四道能量光柱吸引了過去,那即将到來的
戰鬥是所有人都未曾體驗過的也未曾目睹過的曆史。


  當另外兩股刺眼的能量風暴燒灼了所有人瞳孔的時候,我打開了通訊器。


  「安提斯泰,全軍突擊,全力攻擊反抗軍左翼!至死方休!」


  通訊器的那一邊響起了安提斯泰冷酷的回應:「明白。」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用餘光看到汞先生緊扣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指微微
放松了下來。


  這個時候,那邊的戰鬥已經要拉開帷幕了。


  指揮飛艇正中央的顯示屏鏡頭對準了那個方向,不斷拉進這焦距,直到所有
人的身影都顯示了出來。


  燃墟和保羅一左一右浮在苦苦的斜前方,由于法陣發動的緣故,那個地方被
其他戰士留出了數百米爲直徑的空間。而那片地面已經被畫上了十數個法陣,插
上了密密麻麻的咒棒。


  燃墟被自己無比強大的能量浮到了空中,手中的巨劍被他橫在身側,燃燒着
洶湧的能量。


  傳說中的遮蔽王冠此時此刻就架在保羅的左臂之上,炮口壓縮着一股無人膽
敢嘗試其威力的能量。


  他們兩個人的面前,則是屬于自由軍的四個零級戰士。


  汞先生沒有讓AZZA出戰,也沒有下達任何暗中偷襲的指令,我不知道這
是爲什麽。據我所知,AZZA已經是除卻紮爾盧什卡之外,對這場戰鬥最爲執
着的零級了。以汞先生的用人之能,應該對AZZA有着很大程度的信賴才對
……


  「要單獨對戰麽?三對四……苦苦還是個法師……這怎麽打?」我聽到旁邊
的戈蘭多尼咂舌道。


  這也是我心裏所糾結的問題,按我的想法來說,燃墟應該讓大批部隊蜂擁而
上進行壓制才對。像他這樣放棄人數優勢,放大零級個人戰鬥能力的做法簡直是
愚蠢。


  「陽炎結界、能量天井……」在這個時候,卡門突然開口道,「我隻能認出
這兩個。」


  「犽光雷盾、石蛇、殘響之湖、蝕風漩渦……還有三個我也不認識。」初邪
緊跟着說道,「光是最高級的法陣就有九個……外加七個小型的輔助法陣,紮爾
盧什卡他們是占不到便宜的。讓法師提前準備好法式,他們如果強攻可就要吃不
了兜着走。可是苦苦的魔力怎麽可能有這麽多!!」


  「我想……可能歎息聖戒在她那裏……」卡門沉聲說。


  「什麽!?不可能的!我當初可是找了很久!連食影者的情報都說,歎息聖
戒已經被毀了!」初邪皺着眉頭叫起來。


  「那麽,你有其他的解釋麽?」卡門看着她,一字一頓的問。


  初邪咬了咬牙,臉色變得發青,扭頭重新看向前面的屏幕。


  「像她那樣插咒棒,隻要用能量彈打掉不就可以破壞法陣的麽?」戈蘭多尼
問卡門。


  這也是我心裏的疑問,畢竟以我粗淺的法術常識來看,咒棒本身如果被破壞
的話法陣是根本無法締結的。


  「那是對普通咒棒而言。苦苦用的是流洩咒棒,隻要插入陣紋之中,咒棒的
魔力效果就會直接融入法陣。缺點是,流洩咒棒隻要用過一次就會廢掉。這樣一
個咒棒,我得花上一個星期才能做出來。」卡門沉聲說道。


  像是要對質一樣,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初邪。


  初邪點了點頭:「我的話,魔力等級高一些,但起碼也要用五天。」


  就算是一個高級法陣也至少要耗費六到十枚咒棒。苦苦繪制了這麽多頂級法
陣,滿滿一地的咒棒鋪下去,可以說付出的代價着實不小。


  燃墟他們有法陣掩護,自由軍除了紮爾盧什卡之外的三個零級應該都不會拼
命。一方想要遏制住法師的殺傷力,一方則要消除對方零級數量上的優勢,也正
是因爲這樣,戰局才會變成這樣一出小規模的團隊戰。


  或許也是在忌憚苦苦早已經準備好的法陣,自由軍的四個人并沒有輕舉妄動。
爲首的紮爾盧什卡擎着他的一對長劍,正死死的看着燃墟。


  燃墟也沒有說話,他漂浮在那裏,就好像對方并不存在一樣。


  周圍的自由軍和反抗軍戰士們已經殺作了一團,能量爆炸的聲音和飛射的能
量攻擊不時地濺射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那些看似兇猛的能量,在撞上六名戰士
身上護罩之後立刻就變成了微風一般的粒子流。


  紮爾盧什卡突然将劍一揮,他和身邊的其他三個零級開始向天空直沖,在升
到了将近百米的高度之時,四個人扭過身,聚集起能量刃,暴雨一般向着苦苦所
在的位置就砸了下來。


  燃墟仍然沒有動,動的是賭徒保羅。


  保羅緩緩向空中舉起了遮蔽王冠,下一秒鍾,足足比那些能量刃多十倍以上
的能量彈就射了出去。


  那招【遮蔽之撫】我曾經體驗過,完全不講道理的能量聚集速度和強度,甚
至會讓人忍不住懷疑這個世界的基本能量規則。


  如果說紮爾盧什卡他們的能量刃是暴雨,那麽保羅的遮蔽之撫就是一道逆流
而上的瀑布。


  他的能量彈遠沒有零級戰士的能量刃強大,但是一枚不夠可以兩枚,兩枚不
夠可以四枚。那道由能量彈組成的逆流瀑布呼吸之間就将能量刃席卷的一幹二淨。


  能量彈和能量刃接觸之後爆發出了奪目的閃光,紮爾盧什卡和阿努比斯兩個
人借着能量爆炸的光芒直撲燃墟所在的位置。而亞戎和五百川則向另外一側急竄,
似乎想要迂回接近苦苦所站的位置。


  苦苦在對方隊形初露端倪的瞬間發動了一個法陣,保羅和燃墟的身上立刻裹
上了一層淡藍色的魔力護罩。兩個超級戰士毫無懼色的迎向了兩個和自己實力相
當的對手,揮動了手裏的武器。


  燃墟的巨劍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砸向了沖在最前面的紮爾盧什卡,紮爾盧什卡
手中的雙劍則穩穩的擋在了那隻碩大武器的行進路線之上。


  巨劍裹挾着洪水一樣的滾滾而來的能量,以隻有零級戰士才能夠駕馭的瘋狂
沖擊力撞在了雙劍上面,而那對雙劍的主人卻連一寸都沒有退後。


  紮爾盧什卡身上瘋狂膨脹的能量和燃墟結結實實的撞在了一起,瞬間被擠壓
的能量像炸裂的烏雲,爆發出了足以震碎耳膜般的巨響,他們腳下的地面如同融
化一般被強大的能量燒成了血紅色的大坑。


  一道金色的閃光從斜後方沖向燃墟,全身金甲的阿努比斯揮起鷹頭杖,對着
燃墟的左肋狠狠地了下去。


  燃墟身上的淡藍色護罩突然起了反應,那股魔力瞬息之間流向了阿努比斯所
攻擊的位置,凝聚成了一個濃濃的藍色斑塊。那塊隻有拳頭大的斑塊化作了一道
閃電,毒蛇一樣正中阿努比斯手中的武器。


  阿努比斯身上厚重的能量護罩輕松抵消了閃電的沖擊力,卻無法消除閃電帶
來的麻痹感。不知道是因爲手失去了控制還是被沖擊力影響到了,他的攻擊動作
偏離了預定的方向,沒能擊中燃墟的身體。


  阿努比斯一擊不中,燃墟借助這個機會積蓄能量,成功的将自己和紮爾盧什
卡震開,然後豎起武器擋住了阿努比斯的第二次攻擊。


  那道魔力護盾簡直太恐怖了,不僅能夠自發的對對方攻擊進行反應,其反擊
力度竟然還能夠影響零級戰士的動作,這完全超乎我們這些戰士的想象。如果我
沒猜錯,這應該就是初邪剛才所說的「犽光雷盾」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這種法術生效的時間應該非常短,而且也不能夠在法陣之
外生效。燃墟現在可以憑借這個法陣極大的減少一對多之時的能量消耗,可隻要
這個法陣一旦失效,紮爾盧什卡他們就可以采用能量對耗的方法把燃墟逼上絕路。


  而另一邊,亞戎和五百川則以高速貼地飛行的方式繞着苦苦的位置一邊迂回
一邊接近。保羅就站在苦苦身邊,不斷發射着能量彈,幹擾着他們兩個的行進路
線。


  如果說我們在不凝聚能量的情況下所發射的能量彈好比一記重拳,那【遮蔽
王冠】的單發能量彈簡直就和炮彈一般,單單是擦過能量罩就會引起不穩定的劇
烈震動。這些能量彈在地上炸出了幾米寬的大坑,飛揚的泥沙不斷從空中落下來。


  當對方突入到距離苦苦隻有十幾米的地方之時,保羅終于動了。他沖向亞戎,
揮劍而擊。亞戎的武器也是闊劍,兩個人就這樣簡單明了的拼起了劍技。


  五百川趁着這個機會直沖苦苦,而保羅則回身一劍向後躲過亞戎的反擊,擡
起左手又是一串能量彈打了過去。


  這組能量彈沒有【遮蔽之撫】那麽恐怖的密集度,攻擊力也沒有剛才的那麽
強,但速度卻快的吓人。五百川根本來不及反應,能量彈就像子彈似的已經射到
了胸口。


  面對這種情況他不得不放棄攻擊,交叉雙手凝聚了防禦能量。那一串能量彈
炸在他的護罩上面,發出密密麻麻的震響,将他震飛了足足十數米。


  五百川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卻沒法對苦苦再造成威脅。他爆出
能量開始加速,但是卻依舊沒能躲過保羅的第二輪能量彈援護攻擊。


  亞戎趁着保羅分神援護的時候開始猛攻,但是犽光雷盾卻在這個時候遏制了
他的攻擊。


  兩次的失敗之後,五百川沒有繼續突擊苦苦,而是直接抛開了這邊的戰鬥,
沖向了燃墟所在的位置。久經百戰的零級戰士在這種時候總是可以清晰地認識到
戰術改變的時機。


  率先擊殺法師似乎不太現實,然而保羅卻無法擺脫亞戎的纏鬥,所以他才改
變戰術準備以壓倒性的戰力搶先重傷燃墟。


  燃墟在五百川沖過來的時候立刻爆發能量在空中做了三兩個連續的變相加速,
勉強甩脫了兩個敵人的攻擊。他在攻防轉換的瞬間行雲流水的做出這種令人眼花
缭亂的移動,仿佛世界上最熟練的舞者。


  低級戰士總是崇尚壓倒性的能量風暴或者炫目的法術能力,而讓我們這些頂
級戰士最爲心動的卻是燃墟在千鈞一發之際所做出的最基本的攻擊、防禦和移動。
因爲越是簡單的動作,想要提高效率和流暢度,都需要成千上萬次的練習才行,
這其中的區别就隻有站在金字塔頂點的一些戰士才能夠體味出來。


  燃墟這樣一竄,紮爾盧什卡和阿努比斯最先的反應就是攔在保羅他們所在的
方向上,以此想要将燃墟從他的同伴那裏切割出去。于是,自由軍的三個零級就
處在了同一個方向之上。


  燃墟沒有企圖突破封鎖線,而是向後急退。隻是眨眼之間,他就脫離了犽光
雷盾的法術範圍。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他離開法陣範圍的時候,整個法陣也黯
淡了下去。


  雖然有些詫異爲什麽他會主動脫離法陣援護的範圍,但三個追擊者還是沖了
過去。


  紮爾盧什卡戰意最濃,也沖的最快,當他追上燃墟一劍劈去的時候,又一個
法陣亮了起來。


  所有人都做好了應對法術效果的準備,然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燃墟沒有再移動,他正面接下了紮爾盧什卡的攻擊。在這當兒,另外兩人立
刻就将燃墟包圍在了中間。


  燃墟大喝着将能量提升到了頂點,然後以真正的零級戰士的姿态和三個人打
在了一起。


  就像方先生所說的,普通的武器很難對零級戰士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不知道
是不是因爲身份的緣故,身爲冒險者的五百川和部隊領軍紮爾盧什卡都是用劍的
戰士,他們的劍砍在燃墟的能量罩上就隻能消耗他的能量而已。


  隻有阿努比斯的杖擊可以震傷燃墟,但是他也沒有什麽機會。因爲燃墟那支
等身大劍已經像風暴一樣舞動了起來。如此巨大的武器在空中畫出了眼花缭亂的
金屬閃光,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很多人大概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種情
形。


  大劍不斷撞擊在對手的防禦能量上,一次又一次爆發出刺眼的光。而另外三
人的攻擊也接連和燃墟的能量碰撞,發生劇烈的爆炸。


  無論是攻擊範圍還是防禦能力,那柄巨劍都占了絕對的優勢。在燃墟零級能
量的驅動之下,他竟然一個人成功的和三個對手打了個有來有回。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自由軍的三個零級并沒有真正的消耗什麽能量,而燃墟
卻不一樣了。哪怕按照最保守的估計來測算,他的能量消耗也應該是其他人的三
倍之多。


  以這種情況下去,燃墟的能量很快就會見底。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想讓自
己的體力在能量耗盡之前先用完,就更是要耗費更多能量來驅動武器。


  可是,無論那三人多少次将自己的武器揮向燃墟,他總是能夠及時的把巨劍
回旋過去。那把仿佛碩大鐵塊一般的龐然巨物一次又一次呼嘯着震開了任何一個
想要侵犯過來的敵人。


  不約而同的,我們都想到了那個看上去沒有什麽實際效果的法陣。


  我早就聽說過。能量天井,那是爲戰士補充能量的輔助法陣。和其他能量補
充法陣不同的地方在于,能量天井是唯一一個可以識别并限定輔助目标的法陣。


  它補充能量的速度是多少我并不清楚,但看這個樣子,對方想要在幾分鍾之
内解決燃墟是決計不可能的了。


  我看到紮爾盧什卡在對阿努比斯和五百川喊着什麽,幾乎是在下一秒,三個
人立刻放棄了燃墟,一起沖向了苦苦。


  在能量天井的範圍之内他們占不到燃墟的便宜,那就必須要将燃墟誘出法陣
範圍才行。


  如果燃墟不脫離法陣,那麽苦苦和保羅決計無法抵禦四個零級的聯手攻擊。


  可那是在苦苦沒有布置法陣的情況下。


  當陽炎結界帶着濃烈的血紅色火焰突然從地面升起來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
到這場戰鬥将不會有勝利的一方。陽炎結界形成了一個直徑三十多米的膨脹火球,
将保羅、苦苦和亞戎罩在了裏面。


  當苦苦這種法師做好了萬全準備的時候,哪怕是搬出來四個零級,自由軍也
占不到任何上風。


  最厲害的法師并不單單要會使用一個個威力巨大的法陣,而是要知道如何将
這些法陣安排到自己的戰略之中,讓對手不得不按照自己的計劃進退維谷。


  燃墟他們三人已經算好了一切。無論對方怎麽安排戰術,他們都有着可以應
對的策略。


  陽炎結界不僅僅是一個結界類型的防禦法術,更是具有殺傷性的禁锢法術,
那不是靠能量攻擊就能打破的。而得到喘息機會的燃墟,此時此刻則毫無壓力的
呆在能量天井之中,靜靜的恢複着消耗過的能量。


  隻有紮爾盧什卡一邊聚集能量一邊準備對結界進行攻擊,五百川和阿努比斯
在看到血紅色的火牆爆發在眼前的時候立刻做了反向的減速。這是一個很明顯的
信号,以他們兩個的能量強度來說,強行頂着火焰攻擊沖破結界并不是辦不到的
事情。他們沒有這麽,因爲他們在這場戰鬥中有所保留。


  就在這個時候,地平線的另一端,另一隻軍隊出現了。


  我的軍隊。


  燃燒着能量光芒的第三軍團彙成一條閃耀的河流,蜿蜒着向戰場遊了過來。


  此時此刻,自由軍和反抗軍幾乎已經糾纏在了一起。以零級的戰場爲中心,
十幾萬人正在焦灼的混戰着。占有着人數優勢的反抗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扇形,
以半包圍的姿态将自由軍壓制着向我們所處的位置節節後退。而我的軍隊則斜插
了過來,以近乎滿能量的狀态準備加入戰場。


  我扭頭看了看女孩,初邪正緊張的眺望着第三軍團即将接觸的戰場,呼吸急
促。


  我又看了看其他人,我的其他同伴們則都在看着我。因爲我在來自由軍這邊
之前對他們下達過一個命令,要求他們完全信任我,聽從我指揮的命令。而在前
一晚,我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經告訴了他們。


  「汞先生,」我側身對高坐在不遠處的自由軍領袖開口,「我們走了。」


  汞先生扭過頭,用一個疑惑的眼神看向我,一時間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然後我和所有同伴都爆出了自己能量。我們的能量将身周的鋼鐵、支架乃至
坐在指揮台前的指揮官們壓成了一團面目全非的圖畫。


  自由軍的指揮飛艇總指揮室爆發出了一朵碩大的能量火焰,掀翻了整個指揮
室的天花闆和牆壁。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帶着能量護罩的我率先從濃煙和火
焰之中沖了出來。


  然後是其他人,所有人緊緊地凝聚在一起,跟着我向着戰場的另一端猛沖而
去。


  卡門将初邪抱在懷裏,初邪驚慌失措的叫喊着什麽,被能量加速産生的風流
吹得睜不開眼睛。


  「不要讓她說話!」我大聲對身後的卡門吼道。


  卡門用一隻手箍住初邪的雙臂,另一隻戴着金屬護手的手捂住了初邪的嘴。
女孩掙紮着,嗚咽着,但是失去力量的她完全無法掙脫卡門的控制。


  我們在呼吸之間就沖入了自由軍和反抗軍的戰場,鋪天蓋地的能量刃、能量
彈和能量爆炸将我們也吞沒了進去。


  第三軍團從斜後方向着自由軍所在的地方發起了沖擊。軍團構成了與宮族對
峙時的戰陣形态,一邊穩穩的前進,一邊用密集而富有章法的能量刃開始收割自
由軍戰士的生命。


  再普通的戰士也可以用自己的能量護罩抵擋數道能量刃。但第三軍團之所以
被稱爲唯一懂得新人類戰争真谛的原因在于,隊形的轉換永遠會讓能量刃攻擊力
和攻擊頻率超過對方提升能量的速度。


  那些戰士防禦的能量罩在幾秒鍾之内就被五六發能量刃命中,然後就是能量
罩的崩潰,緊跟着就是一抹鮮血。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股新的強大能量風暴突然從反抗軍後方升了起來。


  看到了那抹能量風暴,還未被紮爾盧什卡擊破的陽炎結界突然就被苦苦給取
消了。


  賭徒保羅用劍猛地震開正在和他激戰在一起的亞戎,擡起遮蔽王冠,釋放了
遮蔽之撫。然而這次的遮蔽之撫和之前的完全不同,那些足以遮蔽陽光的能量彈,
每一枚都足以對零級戰士造成無法忽視的傷害。


  保羅在放完這一擊之後踉跄了兩步,半跪在了地上,似乎是能量消耗太過。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攻擊并沒有命中亞戎。他甚至根本不是以亞戎爲目
标而釋放的。


  能量彈雨全部落向了亞戎的身邊。本來隻能靠閃避來削減傷害的亞戎陡然發
現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躲閃。傾盡保羅全力的攻擊在塵埃落定的時候竟然顯得如此
可笑。


  然而生死一線的戰場之上并沒有那麽多可笑的事,因爲彈雨之中留下的唯一
一條路線上,燃墟的身影顯現了出來。


  他以零級的能量給自己做了加速,那是新人類中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的加速
度。在過人體格的支撐之下,燃墟展現出了這個世界最強大的純戰士的力量。承
受了這種幾乎超越了人類承受極限的反沖力,或許隻有燃墟才能夠舉起手中的劍。


  燃墟成功的越過了沒來記得攔截他的其他敵人,那速度已經超過了保羅的能
量彈。閃無可閃的亞戎隻能強行提升能量,然後念了幾個字。


  一股綠色的波紋蕩漾了起來,緊接着就是結晶一般的铠甲凝聚在了亞戎的身
上。在看到燃墟勢不可擋的沖擊之時,亞戎當機立斷的召喚了自己的契約裝甲。


  他擡起手裏的劍,結結實實的承受了燃墟的攻擊。燃墟的巨劍砸在亞戎的武
器上,将他狠狠的向地面壓下了三寸,但卻沒能在前進。


  可是除了亞戎,其他所有戰場之上的戰士都看到了那道鮮紅色的能量軌迹,
因爲燃墟恰好擋住了亞戎的視線。


  之前那道能量風暴的主人已經用手中的武器彰顯了自己的身份。


  破霜舉着他那把聲名顯赫的重型長槍,早已從數千米外的地方開始加速,在
這個時候已經變成了是無人可擋的沖刺。鮮紅色的利箭劃過血流成河的戰場,已
經對準了被燃墟一擊之力遏制了行動的亞戎。


  那支兩米長的折疊戰槍就完全是一隻鋼鐵之錐,它在空中撕裂空氣,發出了
刺耳的尖叫,被破霜能量燒的發紅。


  肉眼已經分辨不出破霜的面容了,他和他的武器已經融爲一體變成了燃燒着
的流星。


  燃墟像是做過無數次一樣,撤回攻擊,并且側身。在零點零一秒之中,破霜
的戰槍沖擊就到了。


  我終于明白,這三個人到底是如何在三十秒之内殺掉了影族的王城領主黑無。


  沖天的能量爆炸,那光芒刺的我根本無法睜眼直視。


  地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破霜斜擎着他的戰槍,半跪在深坑正中。他全
身的铠甲和戰槍都在徐徐冒着青煙,在剛才的沖擊中,單單是铠甲和空氣的摩擦
就産生了極高的熱量。


  他的面前,是亞戎的屍體,他的胸腹之間已經被能量炸成了一團爛肉。亞戎
已經是非常強了,如果換了我,在那種攻擊之下肯定會被炸的粉身碎骨。很可惜,
他的契約裝甲和零級的防禦能量還是沒辦法救自己一命。


  破霜喘息着,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然後用能量将自己浮了起來,回到了地
面上。燃墟和保羅也靠了過去,看着面前的敵人。


  阿努比斯和五百川默默的和他們對視了一會兒,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後方
已經近乎潰敗的軍隊,選擇了撤退。


  紮爾盧什卡咬着牙,幾乎被怒火燒焦,但他最終也做了和其他兩個人一樣的
決定。破霜突然的參戰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而且誰都能夠看出來,沒有零級想
面對對面三個人幾乎必殺的聯手攻擊。我隻能說,亞戎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被
他們當做了示威的犧牲品。


  可是他又一次錯了,因爲燃墟可以讓任何一個人離開,唯獨紮爾盧什卡作爲
自由軍的領軍人物,是必須要死在這裏的。


  當地上的法陣再次亮起,三個傭兵界的超級戰士向他一擁而上的時候,我知
道結果已經定了。今天,新人類将有兩個零級一起隕落。


  我和同伴們閃避着來自自由軍和反抗軍兩方的攻擊,穿過戰場,一直飛到了
反抗軍的後方,這才從空中降了下來。


  我回頭看去,自由軍已經開始了潰逃。而第三軍團和反抗軍則彙合到了一起,
追擊着殘軍敗将。我知道,這場戰争已經結束了。


  身邊湧來了幾百名反抗軍的戰士,将我們團團圍住。他們沒有對我們發動攻
擊,隻是像監視者一樣站在不遠處盯着我們。


  卡門落地之後就松開了手,初邪掙紮出來,沖到了我面前。


  「那是什麽意思!?你到底在幹什麽!?」


  女孩歇斯底裏的對我吼叫着,嗓子都有些嘶啞。


  我看着女孩,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


  「因爲你太自私了。」我看着她說道,「第三軍團的人,沒有理由爲了你愚
蠢的夢想送命,就這麽簡單。」


  初邪眼中閃動着絕望,她心如死灰的向後退着,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看着
我。


  其實在我們突然暴起沖出自由軍指揮部以後,女孩就應該猜到了我反叛的事
實。隻是,當我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她就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她的絕望并不是因爲我指責她自私,而是因爲她自以爲最可以信任的人站到
了她的對立面。


  是的,我欺騙了她,并且背叛了她。


  雖然并不是因爲我對她所說的原因。


  我說過,這場戰争中,我隻需要信賴兩個人就夠了。一個是替我掌控第三軍
團軍權的安提斯泰,另一個則是燃墟。


  沒有人能夠看穿我的底牌,因爲除了燃墟,沒有人猜到我做着一切到底是爲
了什麽。所以我赢了,燃墟也赢了。


  燃墟身邊到處都是汞先生安排下的眼線,可是他們唯一無法搞到的情報就是
燃墟和我以一個眼神所交流到的東西。他沒有對我說他的計劃,我也沒有對他說
過我的,但是在我們自己該做什麽的時候,我們都去做了。


  他将自己化身成了獨裁者,帶領着新人類前進。


  我要做的則是将初邪從他的陰影中剝離出來。


  我們會讓所有新人類都知道,初邪爲了平民們的權利拼上了性命,并且失敗
了。


  燃墟說過的話都得到了驗證,新人類的前行必須由他這種獨裁者來帶領。那
其中的種種苦難都隻不過是必經之路上的荊棘。


  燃墟的獨裁剝奪了所有人說話的機會,所以自由軍沒能向平民發出聲音。倘
若當初新人類走的是初邪那條道路,當自由軍出現的時候,新人類立刻就會分崩
離析。


  因爲所有人都想說話,都想掌控自己的命運。


  但是在這種地方,人類沒資格擁有那種東西。奢望自己不應得到的東西,就
會踏上自我毀滅之路,這是曆史無數次告訴我們的事實。


  當迦施來到第三軍團,說出了那個讓第三軍團以寡擊衆的荒謬命令的時候。
我就知道,燃墟的計劃要開始了。


  于是我配合着他,一步一步将初邪,将汞先生誘導到了我和燃墟想要他們所
在的地方。汞先生因爲初邪的立場,取信了我參戰的宣言,選擇了和反抗軍正面
決戰。他沒有想到的是,我會背叛初邪。


  包括韋爾奇幫忙建立的教會通訊網絡,也是爲了讓平民知道初邪所做的努力。


  我利用了韋爾奇,利用了自己的朋友。但是爲了初邪能夠好好的見證新的世
界,我不會爲自己所做的事情後悔。


  戰争結束了,以最小的損失。第三軍團的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自由軍對
新人類分崩離析的影響也被化解。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但是,我想自己将要失去一些東西了。


  可能我再也無法找回的東西。


  迦施帶着人出現了,他們将鎖鏈铐在了初邪的手上,然後帶走了她。


  我擊碎了好不容易和初邪之間建立的羁絆。在她被帶走的時候,初邪隻對我
留下了一個憎恨而厭惡的眼神。


  讓我無法釋懷的是,那種恰恰也就是我想要初邪擁有的眼神。


  我就是希望她能夠滿懷憎恨和不甘,然後給燃墟機會,做好接下來的事情。


  按照我所預料的,燃墟将會把初邪變成用以警示恐吓的道具,在移民隊伍中
輪番示衆,警告那些曾經盼望着推翻自己統治的人,這将是反抗者的下場。


  所以初邪就必須要真正的以敗犬之姿被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讓他們明白,
初邪和燃墟,并不是一丘之貉。


  我不知道初邪會受到什麽樣的折磨和羞辱,我猜想燃墟會把分寸掌握的很好。
可是無法否認,從那以後,初邪和我将漸行漸遠。


  我唯一希望的是,終有一天初邪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爲了什麽,并且那一
天不會太晚。




    ***    ***    ***    ***




  打掃戰場,整編隊伍,收納降兵,這一切做的都很快。反抗軍在兩三天之内
就恢複了正軌,其傷亡數量堪堪過萬。


  自由軍被徹底擊潰,逃走的隻有七千人左右。紮爾盧什卡陣亡,汞先生帶着
殘部不知所蹤,甚至連五百川和阿努比斯都歸降了反抗軍。事實上大多數的自由
軍戰士并沒有抱着必須要推翻燃墟的心思。就算有,在此戰之後也不得認清一個
事實:反抗軍是他們所無法動搖的存在。


  AZZA下落不明,從決戰開始之時就沒有人看到他的身影。


  而遷徙隊伍那邊,仍然在緩緩前行,就好像這場戰争從未發生。


  第三軍團陣亡的戰士隻有兩百多人。軍團的戰士們經曆了一次命運的劇烈起
伏。先是被勒令獨自面對強大敵人,抱着赴死之心備戰,最後卻又以一種超脫的
姿态赢下了戰争和未來。在他們看來,這隻不過是自己的軍團長創造的另外一個
奇迹而已。


  我在軍團中的威望已經膨脹到了無法想象的程度。尤其是他們聽到我是爲了
他們而背離了初邪之後,哪怕最冷靜的戰士都難以遏制對我的崇敬。


  然而威望和崇敬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價值,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以這個爲目
的的。隻不過這場戲,我還要繼續演下去。


  在休整了兩日之後,我收到了來自燃墟的邀請,以反抗軍首領的身份對我做
了平等的邀請。


  這意味着燃墟已經完全承認了貪狼軍團的獨立地位。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即使他不這樣做我也不可能重歸反抗軍的麾下。因爲我要以防萬一,如果燃墟真
的會對初邪不利,我要保證自己有着可以将她救出來的能力。


  燃墟主動承認我所擁有的力量,再一次證明了我和他之間早已深信不疑的默
契。


  我帶上了阿傑作爲随從和我一起奔赴了處于遷徙隊伍最前方的反抗軍指揮中
心,那艘被燃墟作爲宮殿的巨大飛艇。


  我選擇阿傑,是有意想把他培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副手。這次出行沒有什麽
危險性,也就不需要高級的戰鬥力來和我爲伴。相對于戈蘭多尼他們幾個戰魂,
我還是更信任他一些。


  阿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看起來越來越成熟了。那張年輕的臉上殘留着幾次
艱苦卓絕的戰鬥所留下的傷疤,已經成功掩蓋了他的青澀。在方先生的指導和自
己的努力下,他的劍技和能量等級也有着非常可觀的提高。


  在和方先生求學的過程中,幾個年輕人的品行得到了師父的承認。不知道方
先生是處于責任心還是起了愛才之意,他最終還是收下了四個年輕人做了徒弟。


  在路上,我試探性的提高了自己能量飛行的等級,而阿傑勉強跟了上來。于
是我大概能夠估出,他的能量等級大概是5級或者6級之間。


  「師兄……」我聽到阿傑在斜後方叫了我一聲。


  「怎麽了?」我扭頭看向他。


  阿傑臉上帶着一股不易察覺的焦慮:「你還好麽?」


  「怎麽?要找我談心?」我一邊飛一邊哼笑道。


  「雖然知道一切都在你計劃之中,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初邪小姐萬一真的恨
上了你怎麽辦?」他好不容易才别别扭扭的将心中的不安轉化成了一個聽起來十
分矯情的問題。


  「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我做了這個決定,就有接受一切後果的覺悟。」我輕
聲答道。


  「就算有了覺悟……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會後悔?」


  我沉默了數秒,因爲我腦海中閃過了三個人的身影。一個是韋爾奇,一個是
梅爾菲斯,還有一個是Fey。我也說不清楚這是爲什麽。


  「我并不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所知道的是,隻要人不死,一切就都有希
望。隻要能保證初邪活下來就足夠了,我唯一會後悔的就是因爲自己沒有那麽做
而爲她送葬。」最後我給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


  「我隻是覺得,初邪小姐是那種視自己的夢想遠超性命的人。我們到現在還
能夠記得,在末日剛剛到來的時候,她是怎麽樣帶人救助難民的。或許她并不想
爲了苟活而放棄夢想啊……」


  「……你說得對。但是我仍然要自私一次,或許這一切都隻是爲了我自己吧。」


  我在這段時間裏已經無數次直面過自己的内心。雖然我可以以無數種方式對
初邪說,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然而我唯一不能欺騙的就是我自己,我隻是
不想她死,不想讓她成爲戰争的犧牲品,或者燃墟的陪葬者。


  因爲在我看來,這兩種死法都和她的夢想無關。既然她看不清,那麽我就要
替她選擇。


  阿傑歎了一口氣:「她失憶以後,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幫她回複記憶,讓她重
拾對你的信賴和戀慕。可是這一次,我們再也沒辦法幫你了。」


  他這樣說并不是在邀功,而是在表達無力的遺憾。


  我放慢了飛行的速度,漸漸停了下來。阿傑也跟着我減了速。


  我回過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們總是想要很多很多。但是那些不切實際
的願望終究會被現實擊個粉碎,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力量
有多麽渺小。」


  阿傑楞了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們要學會丢棄自己想要擔當的責任。且不用說我的事情,就連胡狼、艾
麗娜和胖子,也已經不是你應該背負的東西了。」


  他們四個從小玩到大的同伴是真正過命的死黨,他們相互可以爲了其他任何
一個人拼盡自己的性命,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想讓他明白,那種東西太過沉
重,已經遠超一個人力所能及。


  「那麽你想讓我怎麽做?」


  「你所能背負的就隻有一個人的未來,那就是蘇裳。」我緩聲說道,「艾麗
娜和胖子,他們兩個将會相互背負,而胡狼也要自己尋找自己的歸宿。你要明白,
除了蘇裳,其他人都将慢慢淡出你的生命。你會發現,自己無力替其他人承擔任
何東西,人隻能靠自己。」


  或許我說的太過偏頗,但是這就是我眼中戰士的世界,也是我和梅爾菲斯相
互影響之下所得出的價值觀念。阿傑和我一樣,都不是成長在黑暗世界的天才,
我們的能力有限,我們能夠在乎的人也十分有限。


  阿傑全身一顫:「我和蘇裳的事……你知道了?」


  「怎麽了?不想我知道?」我微笑道。


  「不……隻是……我……她……」阿傑結結巴巴的,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麽。
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


  「你對蘇裳來說,就像是用來崇拜的神一樣。她看你的眼神……你體會過麽?
我……一直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一直都很不安。我總覺得,隻要你對她招一招
手,她就會義無反顧的投向你那邊。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有意那麽做,但你無法否
認,你就是擁有對她恣意妄爲的權力。或許某天在你陷入某種失落或憤懑的時候,
在失控之下,眨眼之間就會把她奪走。」


  大概這些話在阿傑心裏已經埋藏了很久,今天他能夠對我說出來,我覺得很
高興。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我将問題扔給了他。


  「我……我将無計可施。這也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殺了我就可以了。」我說。


  阿傑擡頭看向我,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打不過你啊。」


  他成熟多了,已經能夠自如的應對某些令人尴尬而具有攻擊力的問題了,而
不是靠努力剖白自己内心的情感來尋求理解和信賴。


  因爲信賴這種東西根本不是靠語言來建立的。我會跟他說這些,他會對我敞
開心扉,這都是因爲我們早已經有了不可動搖的信任。我有着身爲他領路人的責
任感,而他則帶着一顆赤誠的感恩心,我們都很清楚彼此的心境。


  「我無法改變蘇裳,也沒資格去改變她。」我說道,「這件事情你需要問的
人是蘇裳,不是我。無論我說什麽也隻是一針安慰劑,隻有她才會真正打消你的
動搖。」


  「我怕自己說了,就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我笑着搖了搖頭:「也就隻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會像個小孩一樣,一點戰士的
樣子都沒有。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可能男人在這種時候都一樣吧。可是如果你
不問個明白,就會永遠懷疑着她。那是你想要的未來麽?」


  阿傑沒有回答我,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神裏慢慢多出了一絲堅定。我知道我們
可以重新上路了。


  當我們到達燃墟那座龐大飛艇的時候,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當我從飛艇
的底艙準備進入的時候,他們也正好來到了入口附近準備進去。


  畢露茲、阿萊格裏亞和古斯塔夫,曾經舊反抗軍的作戰隊長。舊反抗軍早已
經被編制成了迦施麾下的第二軍團,他們三個則已是身爲師團長了。


  我和畢露茲、古斯塔夫的關系還算不錯,倒是和阿萊格裏亞在很久之前起過
沖突。但是現在,曾經的交情和矛盾早就已經融化成了記憶中些許無足輕重的泥
濘。


  他們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複雜。因爲我背叛了他們曾經的領袖,但也同時避免
了相互之間刀劍相向的悲劇。所以,詛咒和謝意都無法表達他們現在對我的态度。


  至于我,則根本沒有心情去思考這些事情。他們對我的看法如何,實在是微
不足道。


  我對他們微微點頭緻意,然後得到了一絲回應。我沒有再理會他們,而是帶
着阿傑越過了他們,大步走進了飛艇。


  護衛戰士帶着我一直向最上層走去。很久之前,在初邪剛剛失憶的時候我們
就來過這個地方,還體驗了一次頂級殺手的暗殺。如果不是有幽鬼的人在身邊,
大概我已經死了。


  所以現在的飛艇中戒備森嚴,每一個拐角每一條走廊都駐紮着一個全副武裝
的衛兵。當我來到最頂層的時候,在房間門口甚至看到了整整十個5級以上的高
級戰士。


  站在門口的兩個替我打開了門。我原以爲那會是一個會議室,但走進去以後
并沒有看到預想之中的桌椅擺設。


  這是一個非常寬敞的房間,四五百平米的樣子。幾張巨大的長條桌擺在房間
的兩側,上面放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食物和酒水,就好像是一場和平日子裏普通
的派對。


  房間裏有不少人。我看到了曾經三大公會的領袖,迦施、漢克這種原來思滅
者公會的核心成員,以及反抗軍内部的各色高級行政管理人員。舊反抗軍的師團
長既然也來了,那說明這應該是一場慶功會。


  屋子裏面的人都很随性的交談、走動。如果是外面的世界,我可以在任何地
方看到這種場面。讓我感慨的是,沒想到能夠看到傭兵界的三個超級戰士在同一
個地方尋歡作樂。


  苦苦陪着保羅坐在一張環形的沙發裏面,手裏優雅的綽着一支小叉子,上面
叉着一枚橄榄,另一隻手則舉着一杯馬提尼。保羅面前的盤子裏有一些被切成小
塊的草莓,但他并沒有吃,而是在和旁邊的破霜争論着什麽。破霜則帶着揶揄的
微笑,一直在搖頭。


  原來思滅者公會的作戰隊長漢克站在床邊,和Dreams的作戰隊長卡拉
諾頓在交談着。迦施則坐在另外一個沙發上和艾拉齊娜說話。


  我還看到了TWP的核心成員金伯利,那是保羅的左右手。他梳着一頭整齊
的金發,在腦後紮着辮子,一個人在喝酒。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因爲大家都知
道這家夥曾經做過什麽事情。


  他在外面世界是多次在新聞上轟動一時的大人物,是曾經虐殺過幾十個無辜
女性的變态殺人狂。不僅如此,他還挖掉過好幾個女性幸存者的眼睛,大概那些
無辜的受害者永遠也無法從噩夢中醒來。雖然沒人能拿出證據他就是新聞上的家
夥,但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情心知肚明。


  沒人知道爲什麽保羅會招攬這樣一個恐怖的家夥在自己的麾下。但苦苦告訴
過我,保羅曾經也是一個犯罪分子,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我來說并不那麽難以
想象。


  就在我打量着屋裏這些形形色色的家夥的時候,燃墟向我走了過來。


  他的手裏拿着一瓶威士忌,另一隻手的指頭撚着兩個杯子。


  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沒有說話。他将一隻杯子遞到了
我手裏,然後給我和他自己倒上了酒。


  我看着面無表情的燃墟,沉默着。他把手裏的酒杯輕輕擡起來,對我示意。


  我也擡起手,我和他的酒杯碰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是心照不宣的慶賀,慶賀着隻有我們兩個才懂得的成功。我們兩個曾經站
在對立面的男人,在無言的默契下布下了任何人都無從反抗的彌天大網,最終擊
敗了可怕的敵人,并赢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隻是我無法笑出來,因爲這種成功
所帶來的結果,我無論如何也喜愛不起來。


  「今天沒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了,玩的開心點。這裏的事情完了,你可以去
看看她。她的審判會在明天一早。」燃墟沉聲說道,「剩下的你隻要看着就好,
不要對她說不該說的話。」


  我點了點頭,暫時将沉重的心态放在一邊。我将目光指向了長條桌上的豐盛
食物,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真是奢侈,你不這麽覺得麽?」


  燃墟輕描淡寫:「天天都這麽吃的話,你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我抿了一口手裏的酒,很醇正,是經過精心調制過的。


  「美味可口的原生食物,新鮮的蔬果,耗費無數培育介面才能制造的調味料,
糕點,乃至這杯酒……任何一點都足以讓下面的平民欲火中燒。但是對我們來說,
卻不過是一頓飯而已。燃墟,我是爲了她才站在你這邊的,但是你的統治,我還
是無法贊同。」


  見識過了平民們那腐臭的、難以稱爲生活的生活,再看着那些精心烹制的食
物,很容易讓人生出負罪感。


  「我以爲你足夠聰明。」燃墟冷冷的說。


  「我一直以來都沒當過聰明人。但隻要是人類,就一定會有同理心。你可以
親自去看看下面的苦難,哪怕你隻要多做一點點事情也好,起碼平民們會更有尊
嚴一點。」


  燃墟冷笑:「你是說,讓我施舍尊嚴給他們?尊嚴是能通過施舍來的麽?」


  「不,但至少不要親手去剝奪。」


  「我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他們就應該懂得感恩。至于尊嚴,除了自己,
誰能剝奪?」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看不透你,但至少奧索維說過,你的粗魯隻不過是在
演戲。我相信他說的話。我隻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以後你會知道的……不過我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燃墟看了我身後的阿
傑一眼,然後轉身走開了。


  看來現在并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交談時間。我微微歎了一口氣,将杯中的酒
一飲而光。


  我讓阿傑自己随意行動,自己則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了過去。


  那一桌子食物對任何人來說都有着非常強烈的誘惑力。哪怕是Dreams
和TWP那種有着自己培育飛艇的勢力,也很少能吃到這麽奢侈的東西。所以阿
傑快步走向餐台的時候我心裏并沒有嘲笑他。


  如果不是心裏面壓着初邪的影子,我想自己也會那麽做。這場派對會持續很
久,我隻能耐心的等待着它的結束,然後去見我想見的那個人。


  一個身影從餘光掠過,我忽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向那邊望去。


  那是個女人,身材挺胖的。微卷的咖啡色頭發在腦後打着卷,顯得有些雜亂。
她剛從餐台拿了吃的,一個人找了張桌子坐了下去。我在幾秒鍾之後想起了那個
女人的身份,然後走向了她。


  那女人正抱着盤子大快朵頤,當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也隻是擡頭用不友好的
眼神瞥了我一眼。


  「你好,我是貪狼。」我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打了招呼。


  「知道。」女人很不客氣的說。


  她看起來三十多歲,臉圓圓的。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如果不故意闆起來的話,
會讓人很有安全感和親切感。


  「能問問你的名字麽?」我禮貌而輕聲的詢問。


  女人哼了一聲:「我是Dreams的人,你的對頭,别在這兒找不痛快。」


  「我隻是想對你說聲謝謝。」我說道。


  「少來這套。你是不是有病?」女人放下了手裏的餐具,直起身來,皺着眉
毛瞪着我。


  這個時候,卡拉諾頓走了過來,将手放在女人厚實的肩膀上,顯得很關心。
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充滿了警惕。


  「安娜蘇西亞?有什麽事?」他問。


  安娜蘇西亞沒答話,隻是沖着我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另一個人也走來過來:「怎麽了?」


  我扭頭看去,發現竟然是破霜帶着艾拉齊娜。他竟然丢下了保羅他們,也跑
到了這邊。破霜眯着眼睛看我,那眼神也完全稱不上是友好。


  我有些驚訝。雖然我知道自己對Dreams的人來說是個眼中釘,但也不
至于在這種地方這麽興師動衆來找我對峙。要知道,我一開始都不知道這女人是
Dreams的人,更不是來找麻煩的。


  但是看破霜的意思,他對這個女人的保護欲簡直爆表。我隻不過和她說了幾
句話而已,甚至都沒露出敵意。


  到時安娜蘇西亞大大咧咧的對破霜和卡拉諾頓擺了擺手:「沒事,玩你們的
去。他不敢怎麽樣。」


  我更吃驚了,因爲她那動作和神态就好像是在趕小孩子一樣。我開始好奇,
這個女人在Dreams裏面到底是什麽地位。


  破霜瞪了我一眼,帶着其他人走了。那個意思好像在說「如果找麻煩的話我
可饒不了你」。


  「你剛才說幹什麽?謝謝我?說清楚點兒。」安娜蘇西亞推開面前的盤子,
沉聲問我。


  「你參加過那場戰鬥吧?六千人突襲影族領主的戰鬥。」我問。


  安娜蘇西亞點了點頭:「參加了。那又怎麽樣?」


  我的身份對這些Dreams成員來說實在是太敏感了,也難怪安娜蘇西亞
會對我冷眼相待。不過我本來也沒有什麽陰謀,隻不過沒料到她會是Dream
s的人而已。


  「那場戰鬥在最後撤退的時候,你幫我攔下了緻命的攻擊,救了我最重要的
人。所以,我一直都想對你道謝。」


  那個時候,背負着初邪的我已經戰的筋疲力盡。是她解決了面對我們發動重
逢的魔獸,又和我一起帶着初邪沖回了基地。當時的情況很嚴峻,就算是初邪用
了那個導緻她失憶的法術,也險些失血過多而死掉。


  「有這事兒?我忘了,當時那麽亂……」


  看着我一臉誠懇,安娜蘇西亞的語氣也軟了下來。可能是因爲之前态度有些
過分,她臉頰微微有些發紅。


  「沒有你的話,初邪早就死了。這個人情我會記在心裏的,謝謝。」我又說。


  安娜蘇西亞沉默了幾秒,語氣突然又變的刺耳起來:「如果當初知道是你的
話,我可不會救!黑西斯那小子就是你殺得,沒錯吧!」


  再次聽到那個名字,讓我的呼吸慢了一拍。不過我也知道,Dreams和
我之間最大的矛盾也就是在此。


  「沒錯……他是你什麽人?」


  「非得要是我什麽人麽?!他是和我一個公會的,自然是我朋友!」


  本想和她好好解釋一下我和黑西斯之間的仇怨,但終歸還是沒辦法開口。因
爲在她面前繼續說死者的壞話實在是很愚蠢的選擇。


  「我隻能說,他死在和我的決鬥裏。而且當時我是一個人,他帶了很多手下。
所以,那場戰鬥很公平。」


  我們兩個都身爲有尊嚴的戰士,所以這句話遠遠比講道理要有效得多。


  安娜蘇西亞嘟囔了一句,然後揮了揮手:「行了。隻要你以後不找我們的麻
煩,我就當不認識你。走吧,别打擾我吃東西。」


  我站起來對她微微鞠了一躬:「我以後不會針對你們公會的人。以後有什麽
需要幫忙的話,希望你可以來找我。」


  安娜蘇西亞沒再理我。


  曾經的我對Dreams簡直是恨之入骨,但現實也告訴我,這個公會的人
也并非都是壞人。或許我的成見比他們要深的多吧,被過去的泥潭所束縛住的人
是我而不是他們。隻不過,那個時候我身爲一個渺小的獨立戰士,面對他們那種
龐然大物,很難控制自己的仇恨。


  現在我強大了,我所擁有的勢力也遠遠超過一個公會,然後才發現自己原來
也可以這麽大度的看待曾經遭受過的壓迫和苦難。


  更重要的是,安娜蘇西亞的存在真真正正讓我克服了心理上的針對情緒。知
恩圖報是我最起碼的原則,所以我才能夠說出和Dreams之間算是和解的話。


  我一邊想着各種各樣的事情來麻痹自己的心情,一邊向另一邊走開,一直走
到了迦施旁邊。


  迦施擡起杯子對我打了個招呼,我歎着氣對他笑了一下。


  「剛才怎麽了?」


  「不知道啊,我隻是和那女的搭了句話,結果Dreams的人就全都圍了
上來。也不知道那女人在Dreams裏是什麽地位。」


  迦施點了點頭:「安娜蘇西亞是和最初的那一批人一起建立他們公會的會員。
她沒什麽權利欲,也沒擔任任何職位,卻是最受愛戴的那個。面冷心熱,但比破
霜還要受尊敬。我聽說在Dreams裏,她被破霜那些最高層的成員開玩笑叫
做' 老媽'.」


  我聽到這個稱号之後啞然失笑。


  「所以,我勸你最好别找她麻煩。不然破霜一定會揍你。」


  「放心吧,她之前幫過我,我想表示感謝而已。」


  「那就好。」


  迦施沒有在和我說話,我也扭頭靜靜的看着破霜所在的那一邊。之前零級混
戰的情形仍然在我的腦海中盤旋,那種極端強度的能量對抗和燃墟他們的配合讓
人無法忘卻。身爲一個戰士,我對那種戰鬥充滿了向往。


  我渴望着能有這樣一場戰鬥,面對和無比強大的敵人,全身心的計劃和投入。
靠着自己的武器和力量,靠着對同伴的信任和默契。就算是在那場戰鬥中死掉也
罷,那也将是戰士生涯的完美結局。


  我不知道燃墟是靠什麽辦法讓破霜出手的,但是破霜确實這麽做了,這也就
意味着傭兵界的三大集團正式的交好。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破霜的攻擊,和想
象中一樣,隻要能夠命中,哪怕是零級的戰士也無可幸免。


  愛絲彌蕾說過,她和破霜是人類中最強大的戰士。雖然我并不能完全認同她
的想法,但是我見過那一幕之後就很難真正否定她了。




    ***    ***    ***    ***




  在派對結束的時候,燃墟派一個人帶着我,去了我想要去的那個房間。


  一個普通的起居室,但是裏面所有的家具都被搬得幹幹淨淨。房間中間是一
根支柱,初邪手上拷着的鐵鏈就拴在上面。


  初邪靠着柱子坐在那裏,她的長裙鋪在光滑的地闆,像綻放的黑色睡蓮。


  她知道我走了進來,但是并沒有看我。


  我靠近她,站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女孩。她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什
麽血色。她手邊有半杯水,據看守說,那是她已經幾天以來唯一入過口的東西。


  很心痛,因爲那是我誓言守衛的女人。但現在的一切也正是爲了守衛她而做
的事情。所以無論她怎麽樣誤解我也好,我都不在乎。


  爲了不讓計劃暴露,所以我不可能對她多說什麽。但當我以爲她就會這樣一
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初邪卻開口叫了我的名字。


  「貪狼。」


  「我在。」我連忙應道女孩空洞的眼睛望着不遠處潔白的牆壁,輕輕的聲音
從她的嘴唇間流淌了出來。


  「我想了幾天,大概猜到了你爲什麽要背叛我。」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猛地一跳:「是麽?爲什麽?」


  「你是怕我死掉,因爲我們不可能赢燃墟。你選了最安全的那條路,爲了讓
我活着。又或者,是燃墟和你說好,一切都是爲了不讓我背負和獨裁者同一陣線
的惡名。所以你讓我在教會的通訊網絡裏發了那個聲明……」


  雖然她的猜測有些疏漏,但基本上也算八九不離十。内心翻湧着一股莫名的
喜悅,因爲如果她猜到的話,就說明她知道,我并沒有背叛她。原本以爲要經曆
很多事情才能重新赢回她的信賴,現在看起來那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了。


  初邪真的很聰明。


  我點點頭:「既然你猜到了……是的,我和……」


  初邪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她怒吼出聲。


  「你有什麽資格給我的命運做決定!?你有什麽權利剝奪我的夢想!?因爲
你喜歡我,因爲我喜歡你,所以你就覺得可以替我決定我的路麽!?」


  嗡嗡作響的聲音回蕩在空空如也的大廳之内,我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如果你是爲了我的利益着想,那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從一開始就欺騙
了我,誘導着我說出你想聽的話,然後像神一樣擺布着我的命運。最後在我踏入
你的計劃之後,心滿意足的抱着' 我保護了自己女人' 的欣慰與自豪,或許還有
一種悲壯的自我犧牲情緒吧?對不對!?」


  我沉默着,心髒不斷地下沉。


  「我曾經覺得,自己大概真的遇到了可以和我一起守護夢想的夥伴、知己和
伴侶。可是到頭來,你卻是一個偏執的控制狂!!」


  「我不是……」


  「我可沒有冤枉你!!爲了我好,所以才爲我做這件事情……你不就是這樣
想的麽!?可是你真的是爲了我麽!?你隻是爲了不失去我而已!!那麽我算是
什麽?!你籠子裏的寵物麽!?你有沒有把我當做獨立人格的人!?我的理想和
夢,對你來說隻是小孩子的把戲,并不知道我爲之付出生命,對不對!?你,燃
墟,還有所羅門……你們都他媽一樣!!」


  「初邪,你不明白……」我想要做出一點點蒼白的解釋。


  初邪擡手打斷了我的話,她深出了一口氣,口吻變得越來越冰冷。


  「我說錯了麽?我原來以爲你将會是值得我一輩子珍惜的人,可是現在看來,
你也不過是完全不懂的尊重自己女人意見的混蛋而已。你問問自己,你和燃墟有
什麽區别?」


  初邪的怒火似乎釋放完了,她重新坐回到了地上。


  「貪狼,我們之間結束了。」她将目光再次對準了那面蒼白的牆壁,靜靜的
說。


  我覺得全身的血肉仿佛都在剝離。


  牆上的挂鍾鍾擺咯咯作響,發出了近乎永恒的滴答聲。


    ***    ***    ***    ***

               (待續)


作者按:總結這一章就是,貪狼的小市民心态被鄙視了。最後是自己捏的初邪一枚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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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6 10:0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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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六十六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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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11/25發表於sis001

               六十六章

  初邪輕微的呼吸聲在寧靜的大廳裡顯得非常清晰。她以一種安詳坦然的神情
說出了那句話,那就證明她早已拿定了主意並接受了這個事實。

  可是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一瞬間的動搖,讓我險些失態。但是我沒有,因為我已經不是曾經的我了。
我在做這件事情之前就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雖然事情在向著不受我掌控的方向
在發展著,但那並不足以擊潰我的信念。

  雖然心裡攪動著無比的疼痛,我還是安靜的離開了這個房間。因為我不能夠
讓事情失控,就像我之前告訴自己的那樣: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或許是我並沒能沒有接受這個事實,有或許我只是在強做鎮定,我只覺得自
己比曾經要堅韌的多了。

  我走出了大廳,留下初邪一個人孤獨的坐在那裡。

  第二天,當人們蘇醒之後,燃墟帶著初邪離開了巨大的飛艇,出現在了遷徙
隊伍之中。

  包括我在內,很多很多的戰士都聚集到了浮車的頂上,默默的著下面的審判
席,等待著即將開始的審判。

  一輛兩米高、五米長的浮車平臺從飛艇下面駛了出來。那是小型浮車用來運
卸貨的拖斗,看上去像是一座移動的舞臺。

  平臺上面被裝上了兩根細長的金屬圓柱,初邪的雙手就被鐵鍊鎖在那兩根柱
子上面。她神情淡漠,跪坐在柱子中央,靜靜的眺望著面前似乎沒有盡頭的人潮。

  燃墟站在她的旁邊。他用一隻手扶著柱子,指尖輕輕敲打著冰冷的金屬。

  幾個戰士將一台類似於擴音設備的儀器架了起來。與此同時,新人類所有聚
集著數萬名平民的作物培育飛艇全部在艦身上投射出了影像。

  除了我通過教會私下建立的通訊網路,只有燃墟掌握著能夠覆蓋整個遷徙隊
伍的傳播能力。培育飛艇光滑的表面展開了幾十米高的巨大粒子映象,所有的新
人類在這一日睜開雙眼的時候都看到了燃墟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

  這種事情新人類在剛剛踏上征途不久的時候就經歷過一次。那個時候,汞先
生的勢力在私底下對平民進行了煽動,引起了一場試探性的暴亂。那場事故的結
局是,幾千人被釘在了路旁的岩壁上面,作為對不安分者的警告。

  據說當時的情況也是如此,燃墟將行刑的影像進行了即時的廣播,對幾千萬
人進行了震懾。從後來的情形來看,震懾的效果很好。

  今天,是第二次。

  當一切都安頓好之後,燃墟抬起頭,將目光對準了鏡頭。

  他開口,然後巨大的擴音設備將燃墟的轟鳴作響的聲音送入了每一個新人類
的耳中。

  「幾日之前,有一群不怕死的狗雜種集結在一起,想要質疑我的統治。很不
幸的是,他們沒能做到,並且丟掉了小命。」

  「有些人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你們每一個人,能夠在今天!這個時候!現
在!活著走到這個地方來,都是因為我給你們施捨了一口飯而已。你們用來填飽
肚子的蛋白棒,都是通過我的培育飛艇生產製造出來的。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
懷抱著無比感恩的心,吃下我給你們施捨的東西,然後老老實實的前進。」

  「想要回家,我給你們開闢了道路;想要果腹,我給了你們食物;你們的一
切都是我賜給你們的,你們必須要清晰的記得這一點!!不喜歡感恩的人,可以
再起來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從我們的審判裡活下來!」

  這是一場非常拙劣的演講。我能看到包括破霜和保羅在內,其他勢力的人都
皺起了眉頭。無論是想要威懾平民還是收服民心,燃墟的演講都不可能達成令人
滿意的效果。他們很清楚燃墟的水準如何,所以他現在說出的話反而讓大家都有
些難以名狀的不協調感。

  就連我,我有些疑惑。因為這場審判是燃墟用來剝離初邪的工具,但既然有
這麼一個機會,我想燃墟一定同時利用這場演講讓平民內心的情勢按照他的計畫
發展。可他現在說的話讓人很是摸不著邊際,難道他還有我沒能理解的念頭?

  燃墟說到這裡,將身體稍微側了一下,露出了身後的初邪。

  「很幸運,我們抓到了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這個女人,身在我的家族,卻
無視我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和原諒,一心想要奪取權力。今天,我希望所有人都明
白,和我做對,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燃墟一把抓住了初邪的長髮,將她提了起來。

  幾日未曾進食的初邪虛弱的幾乎站不起來,但是頭髮傳來的劇痛還是讓她不
得不用雙腿踉蹌的將自己撐了起來。女孩沒有呼痛,她微微皺著眉頭,以冰冷的
眼神面對著鏡頭。

  我閉上了眼睛,本能的不想看接下來的事情。但幾秒鐘之後,我還是將目光
投了過去。因為這一切都是來自於我的決意,那麼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我應該背負
下來的東西。

  「怎麼?心疼了?你背叛她的時候倒是很乾脆,嗯?」

  身旁傳來了苦苦譏諷的聲音。我扭頭看去,看到苦苦的臉上擺出了一副極度
厭惡的表情。

  「看什麼?!本來以為能用魔法和她正面對決一次呢,想不到她最重視的人
會把她給出賣掉。我更是沒想到,保羅看好的戰士會是這麼一個噁心的傢伙。」

  雖然苦苦一直和初邪針鋒相對,但是我想,她們兩個作為新人類最強的法師,
應該會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吧。

  我搖了搖頭,沒有辯白。因為現在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會怎麼樣看我。或許保
羅也在鄙視我吧,但那又怎麼樣呢?我根本就沒辦法把那種事情放在心上,我只
關心初邪的命運。

  燃墟將旁邊的話筒舉了過來,放到了初邪的嘴邊。

  「懺悔吧,反叛者。如果好好的懺悔,我可以考慮放了你,至少在出去之前,
不會讓你餓死。現在,面對新人類所有的成員,懺悔你的罪行。」

  初邪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將眼睛轉向了鏡頭。女孩開口了。

  「不要放棄尊嚴……只要你們不丟棄他,總有一天……」

  燃墟的拳頭打斷了初邪的話,他一擊打在女孩的臉上。初邪哀叫一聲向後倒
了下去,身體砸在了平臺。我的心臟被緊緊的收在一起,幾乎喘不過氣。

  燃墟俯下身子,再次將初邪抓了起來。女孩的半張臉腫了起來,嘴角撕開了
一個大口子,血流下來,沾濕了衣服領子。

  「看來你不喜歡珍惜寶貴的認錯機會,是不是要吃點苦才能明白,你現在只
剩下了搖尾乞憐的權利?」

  初邪痛的全身都在發抖,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不會就此求饒,她一向如此。

  「無論多麼絕望,都不要放棄,因為希望並不遙遠。」她努力的動著嘴唇,
向著所有人大聲說道。

  擴音器裡傳來了燃墟怒駡的聲音,他舉起拳頭又要落下。可是在那之前,初
邪反擊了,她用手肘用力打在燃墟的肋下。

  然而她並沒有什麼力氣,而且燃墟的體格也不是這樣的一擊能夠撼動的。他
站在那裡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抓住了初邪的手,狠狠的將她按在了地上。

  初邪被這麼一摔,大聲咳嗽起來,幾乎喘不動氣。還沒等她緩過神,燃墟穿
著厚重皮靴耳朵腳就用力踏在了她的小臂上。

  擴音器裡傳來了骨頭斷裂的清脆咯吱聲,初邪發出了一聲令人心悸的慘叫。

  我捏緊了拳頭,努力控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抖。

  燃墟毫不留情的用腳一次又一次踢打著蜷縮在地上的女孩,女孩抱著斷掉的
右手痛叫了幾聲,然後就沒了聲息。

  有人拿來了水,澆在了女孩的身上,她緩緩轉醒。

  燃墟重新看像鏡頭。

  「珍貴的、得來不易的食物,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可
是人要學會滿足,而她卻並不滿足自己的待遇。曾經她憑藉自己的身份,可以活
的比大多數人都要好,但是她卻不明白要珍惜。那麼,愚蠢的人就要為自己的選
擇做出代價。對於不珍惜食物的人,品味著饑餓一直死,應該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而你們!」燃墟將手透過影像,指向了所有人,「要明白自己該珍惜什麼
東西。」

  戰士們將所有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初邪一個人被留在了那裡。而那座平臺被
作為了將她示眾的展示櫃,也留在了人潮之中。

  燃墟轉身,準備從平臺離開。

  突然,一股能量波動從非常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而在所有人才剛剛察覺到這股能量波動的刹那,一道奪目的閃光已經劃過了
天際。

  那道光如同閃電,在零點另一秒的瞬間穿過了數千米的距離,直擊燃墟的胸
口。

  燃墟的反映速度快極了,他身上的能量像是突然翻騰起來的巨浪,向著攻擊
襲來的方向壓了過去。

  然而那道攻擊的速度實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它在燃墟發動全部能量之
前就已經欺在了他胸前。臨時聚集起來的能量如雪花一樣瞬息直接愛你被融化,
閃光似乎只是微微一滯,然後洞穿了目標。

  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震驚,無數雙眼睛看著燃墟從平臺上被那股強大的力量
向後帶著飛了出去。那道閃光穿透他的身體之後,又整個刺穿了停在正後方的一
艘龐大飛艇,向天空飛了逝而去。

  上百名反抗軍的戰士爆出了能量,向著攻擊襲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破霜猛地從隨從那裡抓過了自己巨大的戰槍。那把折疊
的戰槍轟的一聲彈了出來,破霜的身上噴出了一大股能量,整個人竄了出去。巨
大的飛艇在他加速的反作用力之下猛地一沉。

  保羅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大聲命令TWP的其他人和苦苦留在遠處,然
後也沖了出去。

  我也做了同樣的事。雖然我不知道破霜和保羅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我有我
自己的理由。

  因為,那道光是一支箭。

  AZZA的箭。

  就在我剛剛進入加速狀態的時候,另一能量從下方膨脹了起來,那是燃墟的
能量。

  燃墟沒有死,他的肩膀被穿了一個洞,血流滿了半個身子。然而一股壓縮能
量正聚集在他的傷口處,沒有讓傷口進一步惡化。

  這種止血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如果沒有對能量有極高的掌控力這是絕對做
不到的,或許只有一直經驗能量的純戰士才能夠擁有的能力吧。

  燃墟的速度比我要快,但因為受了傷,所以我並沒有被他立刻趕上。

  我已經踏入了頂級戰士的行列之中,在全力加速下,斷斷幾分鐘內,龐大耳
朵遷徙部隊已經被我甩在了身後。燃墟漸漸的來到了我旁邊,我回頭向他看去。

  「傷怎麼樣?」我問。

  「用能量勉強偏移了一點點攻擊方向,不然已經死了。」燃墟看著前面,沉
聲說。

  我也向那邊看去,那裡已經燃起了無數能量爆炸的光芒。

  「是AZZA。」我懷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吐出了一個名字。

  「是他。」燃墟用理所應當的語氣回道。

  「破霜和保羅都追過去了。」

  燃墟點點頭,沒再說話。他進一步加速,一點點和我拉開了距離。

  在幾分鐘以後,我的能量有些捉襟見肘。為了保證戰鬥能量,不得不放緩了
行進速度。燃墟則憑藉著雄厚的能量優勢趕了上去,很快就將我遠遠的甩在了身
後。

  最早一批追過去的戰士等級都沒我高,所以我很快看到了他們。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中很多已經變成了地上的屍體。胸口被精准貫穿的
血洞再次證實了我的猜測,我們正在追逐的確實是AZZA。

  又過了一會兒,前方那金色的閃光終於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

  我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身後飛舞著數十隻金色能量飄束的AZZA,身體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空中
畫著弧形的痕跡。保羅緊緊追逐著AZZA的身影,手中遮蔽王冠的能量彈像爆
射的機槍子彈,死死咬住他的軌跡不放。

  不斷有戰士利用爆發性的能量加速試圖從各個角度截住AZZA的躲閃軌跡,
天空中彌漫著不同能量所劃出的五連六色的光帶。然而AZZA在高速移動之中
仍然在不斷張弓。那把黃金弓每每的嗡鳴一聲就有一道金光劃過天空,然後一條
能量光帶就會戛然而止,一名接一名的反抗軍戰士從空中摔落下來。

  燃墟飛過去的時候大聲發佈了命令,包括迦施和漢克在內的反抗軍戰士們相
繼放棄了攻擊。或許他是不想讓自己這邊的傷亡太大吧。AZZA的殺傷力實在
是太恐怖了,在這場追逐戰中,已經有十數名五級以上的戰士被重傷甚至死亡,
卻仍然沒能夠截下AZZA。

  AZZA仍然在極速後撤,但是他面對的敵人只剩下了三個,傭兵界最強的
三個人。

  反抗軍的戰士在燃墟的命令下救治著還沒死的傷患,準備撤退。這些零級的
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稍微的停頓就已經不可能再追得上。所以我突然發現,自己
變成了這場戰鬥唯一的觀眾。

  我不再保留能量,全部都用在了加速上面。

  他們一邊要加速一邊要聚集能量攻擊,所以速度相對之前的全速飛行降了一
些。因為這樣,我才勉強跟住了移動中的戰場。

  AZZA幾乎是以一種水準後仰的方式在飛速倒退。黃金弓被他用腳撐住,
一隻手聚集能量箭,另一隻手控制著瞄準方向。任何一個沖在了前面的三大會長
都會被賞上一枚破壞之箭。

  我曾經體會過AZZA的破壞之箭,那是以爆炸力為主貫穿力次之的攻擊方
式。那個時候AZZA甚至還不是零級,一枚箭就足以擊破我所有的防禦給我造
成不可忽視的傷害。

  雖然對緊追不放的這些超級戰士而言那並不是什麼無法承受的攻擊,但攻擊
造成的衝擊力卻成功的阻礙了他們追擊的速度。而在釋放攻擊的時候,AZZA
卻可以用反向的作用力來幫助自己後撤。AZZA所用的是他久經打磨的專屬作
戰方式,這個時候充分顯現出了弓戰士的優勢。

  保羅不時的凝聚著能量彈進行攻擊,可是以他的角度來看,水準後仰的AZ
ZA只有腳是正對著他的,可以攻擊的截面實在是太小了,在這種極端速度的行
動下,命中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個時候,破霜突然吼了一句什麼。原本齊頭並進的三個超級戰士突然爆發
能量,像爪子一樣往三個方向伸展了開來。

  紅色的能量光芒在空中一閃,破霜的戰槍燃起了熊熊的能量火焰。他將武器
高高舉起,以全身的力氣投射了出去。

  隕石一般的紅色與空氣摩擦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它並沒有瞄準AZZA,因
為任何一個人以投擲的姿勢都不可能精准的命中可以活動的物體。

  AZZA輕微的改變了一下自己的移動方向就閃過了攻擊,但是那柄戰槍與
地面接觸的時候產生了劇烈的爆炸。爆炸產生的風暴猛地籠罩了AZZA的身形。

  本來,任何一個戰士都可以借著這種爆炸的力量來加速。但問題在於,AZ
ZA恰好是以平行於地面的姿勢在行進。爆炸的風暴升起來,直接掀翻了他的身
體,逼迫他改變了姿勢。

  AZZA和反抗軍戰士拼鬥的時候已經耗費了大量能量,那種一擊就可以秒
殺五級以上戰士的攻擊並不是可以隨便用出來的招式。他能夠保持這種速度和三
大會長進行周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種行進姿勢極大的減輕了空氣阻力。

  平衡被打破,AZZA的速度稍微一頓,已經滑行到兩側的燃墟和保羅就追
上了他的身位。破霜一個俯衝,重新將戰槍抄在了手裡。三個超級戰士呈三角形
將AZZA夾在了正中。

  眼見不可能再以最擅長的方式牽制對手,AZZA索性不再加速。而三大會
長也沒有直接展開進攻,他們四個人默契的停了下來,然後從空中落向了地面。

  他們一停,我立刻就沖到了近前。AZZA的左側臉頰有兩道口子,應該是
被能量濺射到的。他的頭髮散亂,身上的鎧甲也留下了不少劍痕和能量爆炸的焦
黑。

  但是AZZA的神情很坦然,無論面前對手是什麼身份,他都沒有一絲的動
搖。

  「AZZA!!」我叫著他的名字。

  他看了我一眼,對我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一翹。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我
第一次見他的那個場景,也是這樣的一個微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大聲質問道。

  或許我只是想要AZZA給我一個足以幫他的理由,又或者我希望這場戰鬥
可以有和平的解決方式。

  「當然是為了殺我。」燃墟冷笑了一聲,「當初被我用十分鐘解決的傢伙,
現在差點殺掉我。AZZA,你現在真是厲害了很多……」

  AZZA沒有接燃墟的話,他只是看著我這邊。

  「自從知道你要和汞先生聯手之後,我就知道,這場仗自由軍一定會敗。」

  我一愣:「為什麼你會知道。」

  「直覺吧……我知道你會選擇對那個女孩最有利的那條路。看了你對那個女
孩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會怎麼做了。所以最後一戰我沒有參與,塞憐的人也沒有,
我知道那是必敗之戰。」

  這份理解,我原以為除了梅爾菲斯,沒有人能夠做到,一時間我感覺難以呼
吸。

  聽到AZZA的這句話,保羅也看向了我這邊。他這麼優秀的傢伙,從AZ
ZA的蛛絲馬跡中很容易就能猜到我背叛初邪的真正原因。我想,至少來自於他
們那邊的那份鄙視我不需要再介懷了。

  「你並沒有戳穿我……」

  「我欠你一條命。」AZZA溫柔的說道,「算作是賠償吧……」

  「那現在你又為什麼……」

  「我實在是沒辦法坐視那些弱者、女人還有孩子的苦難不管,我無論如何也
做不到。二這一切都是源自於你的統治,燃墟。」

  AZZA將視線轉向了自己的目標。

  「你曾經不是這種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統治新人類,但我想
告訴你,你錯了。」

  燃墟冷笑著:「你也知道,這是一些我根本聽不進去的廢話,所以才回來刺
殺我,不是麼?我只想說,你實在是太蠢了。我真的想不到,一個身為超級戰士
的人,會用自己的命去換一個渺茫的希望。」

  「抱歉。」AZZA歉意的一笑,「你曾經教了我不少有價值的東西,現在
卻要殺你。」

  燃墟恢復了沉悶的表情:「我原諒你。」

  破霜這時候站了出來:「AZZA,咱們兩個也是熟人了。你也知道我和保
羅今天為什麼會介入這件事情吧?」

  AZZA淡然的點了點頭:「當然知道,我只要對燃墟出了弓,你們兩個就
必然會參戰。」

  「那就意味著,你早就下定了決心赴死了。那麼我們就沒必要多說什麼了吧?」

  聽著破霜的話,我突然間明白了破霜和保羅那個時候的反應是為了什麼。

  他們當然不是為了保護燃墟。

  偷襲燃墟的那一擊,刺到了所有零級的心臟。在那一瞬間我沒能讀出來的信
息,在他們看來是那麼的刺眼。

  零級的平衡,被AZZA打破了。因為他可以以那種方式殺死任何一個零級。

  在零級沒有提升能量的情況下,想要從那一擊之中活下來的,就只有燃墟這
個純戰士能夠做到。因為作為零級的純戰士,燃墟在瞬間聚集能量的能力是人類
之中最強大的。只有他有能力將致命的攻擊偏移那麼一兩個角度,除此之外將無
人倖免。

  破霜怕了,保羅也怕了,任何一個零級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一個戰士存在。

  他們都可以接受在一場面對面的決鬥中落敗,卻無法接受自己會被那種方式
射殺。

  所以今天,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AZZA離開。

  AZZA在偷襲之前就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件事情。但是他還是動手了,為了
給新人類創造一個可以改變的機會。

  無論他的想法我是不是認同,他至少並沒有把別人的性命拿來做賭注。

  如果這個世界還有好人的話,AZZA大概是唯一一個吧。

  「貪狼,我是一定要殺燃墟的,如果我能跑掉的話,我會再來,你明白的吧?」

  AZZA扭頭對我說道。

  他的聲音不大,但我已然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不想我出手幫忙他。我是不可能放任他殺燃墟的,所以就不能站在他那
邊。

  我咬住牙,對他點了點頭。這不是屬於我的戰鬥,無論我多麼想要幫他,我
也要壓制住這個念頭。因為他不需要我為他而戰,我有屬於我自己拔刀的立場。

  我現在只能感到一絲榮幸,作為唯一一個見證者來觀賞這場戰鬥。

  AZZA說完這句話後,轉向了面前的三個對手,對他們輕輕揮了揮手掌:
「來吧。」

  破霜用力將戰槍斜插在了地上,他向前走去,對AZZA伸出了手。

  「AZZA,也算朋友一場吧,留個紀念。」

  他的舉動非常詭異。就算是想要表示尊敬,對戰士來說這種握手也實在是太
奇怪了。

  AZZA沒有露出詫異的神情,他坦然的伸出手去和破霜握了一下。

  可是剛握了一下,AZZA就好像觸電一樣縮回了手。

  「你……」他苦笑著看著破霜,「為什麼要給我能量?」

  「你剛才和反抗軍的那群傢伙打了那麼長時間的追擊戰,我想平衡一下我們
兩個的能量差。」破霜笑笑,「不用擔心,我的這個能量傳輸咒文相當高級,自
己的損耗很少。怎麼?不要麼?」

  「哈哈,是想要公平的戰鬥?別開玩笑了。如果要公平戰鬥的話,那得給我
一些拉開距離的空間啊。」AZZA調笑道。


  「很久沒能和真正的零級打架了,這個願望你起碼要滿足我一下吧?」破霜
笑笑,他又轉向了燃墟和保羅,「我和他單挑。如果我輸了,你們再上。」

  「不行。」保羅搖頭,「你想讓他跑掉麼?」

  破霜皺起了眉頭:「保羅,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知不知道有多開
心?你如果敢插手的話,我一定殺了苦苦。」

  保羅微微一愣,然後氣哼哼的對破霜吐了口唾沫:「狗娘養的……」

  燃墟沒有什麼反應,算是默認。

  最後,破霜又看了我一眼。我什麼也沒說,他看著我的表情,似乎很快就確
認了我不會插手的事實。

  「真的不用這麼麻煩,破霜。」AZZA笑道,「我偷襲燃墟,是因為那是
我能夠發揮最大優勢的戰鬥方式。現在你們人多,也是在發揮最大的優勢。這個
世界的戰鬥沒有那麼多公平不公平,最重要的是,要在需要拔劍的時候拔劍。」

  AZZA的話音剛落,身上的能量就噴湧了出來。黃金弓燃起了金色的星屑,
他身後的光束也重新凝聚了出來。

  破霜不再廢話,他拔起插在地上的戰槍,向AZZA沖了過去。

  AZZA對破霜連放三箭,又一箭射向保羅,最後轉身對準燃墟直沖而去。

  所有人都看懂了AZZA的決意。

  「算了,成全他吧。」破霜的聲音遙遙的迴響在了空無邊界的海床上。

  燃墟將手中的巨劍一揮,迎向了AZZA,保羅也從地上浮了起來。

  巨劍攔腰掃過,AZZA將右手的劍緊緊的貼在手臂一側,用小角度偏移了
燃墟攻擊的正面威力。他身上的能量護罩嗡嗡作響,勉強沒有破碎。

  一枚光束從AZZA的背後匯入了左手的弓,金光一閃,弓箭擊中燃墟的正
面。

  燃墟被強大的衝力量沖的向後退去,但是在全能量的狀態下,那枚箭並沒能
穿透護罩。

  十數枚能量彈籠罩了下來,AZZA的光束翼卷了起來,攔截了攻擊,保護
著AZZA向燃墟追擊過去。

  可是破霜已經沖到了近前,他的戰槍以可怕的姿態向著AZZA砸了下來。

  和擊殺亞戎的速度相比,破霜此時的速度對零級戰士來說還算可以應付。A
ZZA橫向移動,閃過破霜的刺擊,然後對準沖到前面的破霜開弓就射。

  破霜沒有躲閃,他只是扭過身,將巨大的戰槍擋在了自己面前。AZZA的
箭再厲害也不可能射穿破霜厚厚的槍身,能量爆炸之後,破霜再次向AZZA沖
過去。

  還沒等AZZA做出合適的應對,一道巨大的能量刃就劈了過來,燃墟的能
量刃。

  AZZA盡全力做了躲閃,但是燃墟的能量刃太快了。那道能量刃瞬間擦過
了AZZA的腰際,撕開了他的護罩,帶出了一蓬血花。

  緊接著,保羅的能量彈也擊中了AZZA身上的護罩,炸的他向另一端飛去。

  AZZA已經無暇反擊。在三個零級的攻擊之下,他能做的只有盡可能的保
證自己不受到進一步的傷害而已。破霜他們三個對戰機的把握實在是太強了,連
綿的攻擊根本不給對手留下可以緩轉的餘地,就算不用擊殺黑無的配合招式,A
ZZA也沒法破解他們的攻擊節奏。

  我忍不住將手放在了神宮上面,但是最終也沒有辦法選擇無法拔刀。

  在空中被炸得失去平衡之後,AZZA爆出能量想要逃出保羅遮蔽之撫的籠
罩,可是破霜已經再次逼到了他的身前。

  AZZA又一次躲過槍尖,然而這是因為破霜在沖過來之前就已經開始減速。

  當AZZA被籠罩在槍身的範圍之時,破霜爆發能量在原地做了一個迴旋。
鋼鐵牆壁一般的槍身直接掃在AZZA的護罩上面,將他像炮彈一樣甩了出去。

  燃墟巨劍橫舉,正守在那個方向上。

  就在巨劍的刀鋒要攔腰將AZZA兩斷的時候,AZZA背後的光束突然就
絞住燃墟的武器。

  AZZA大喝一聲,在雙腿著地的時候,身後的光束猛地一震,竟然把燃墟
連帶武器甩向了空中。

  就像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樣,我看到AZZA嘴立刻動了起來。黃金弓的前端
凝聚出了一個光球,AZZA將那枚光球投向了破霜和保羅的方向。

  在做完這件事情之後,AZZA單膝跪地,釋放出了自己全部的能量,然後
將它們全部凝聚在了黃金弓上。足足兩米長的,閃著耀眼光芒的金黃色錐體慢慢
的膨脹起來。

  破霜和保羅沖了過來,但是那枚光球卻在他們接近的時候爆了開來。

  如同一隻正在放射著光芒的太陽,那枚光球向著四面八方噴湧出了飛射的長
針狀能量箭。

  破霜和保羅都加強了身上的護罩,直接沖進了箭雨。他們很清楚,AZZA
就是想用這個辦法減緩他們的速度,然後爭取聚集攻擊的時間。

  然而我看到了令人驚訝的場面。

  破霜在沖進箭雨的時候突然就失去平衡從空中掉了下來,在他摔下來的時候,
地上濺上了不少血。

  稍遠地方的保羅立刻減速,但是仍然被箭雨波及到了。幾枚箭雨擦過他的身
體,鮮血瞬間湧出,滴在了地面上。

  不知道那道光球是用什麼東西做的,竟然可以輕描淡寫的直接穿透零級戰士
的護罩。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相信。

  AZZA的身上也多出了很多傷口,看來距離光球較近的他自己也受到了同
樣的攻擊。只是因為他早有準備,所以並沒有受重傷。

  破霜的傷也並不致命,他很快就捂著受傷的地方爬了起來,然後繞過光球爆
發的範圍,再次沖向AZZA。

  但就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AZZA已經將能量箭凝聚成功。他已經瞄準了
燃墟。

  燃墟雖然失去了平衡,卻沒有失去對戰場的掌控。當他意識到AZZA的攻
擊即將到來之際,突然間就開始加速。

  那是毫無規則的高強度瞬間變相,燃墟的身影在空中不斷改變著行進的方向,
讓AZZA無法鎖定自己。那種不斷的反向能量加速,沒有極強的體格是絕對做
不到的,我只見過一個人能夠做出這種動作,那就是梅爾菲斯。

  幾個變向之後,燃墟已經迂回到了AZZA身前十米之內,而背後的破霜也
沖到了距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可是AZZA冷靜的就像是靜靜漂浮在海面上的
冰山,只等著最合適的出箭的瞬間出現。

  燃墟舉起了劍,露出了最後的破綻。AZZA舒出一口氣,殺氣在瞬間凝聚
在了一點之上。誰也不知道到底是燃墟會用最後的一次加速率先砍中AZZA,
或者是AZZA的終結一箭會先射中燃墟。

  就在最後的刹那,燃墟突然扔下了武器。他沒有拼,而是選擇了減輕身上的
負重,向斜後方做了加速的躲閃。

  當他這麼做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因為他沒有選擇親手創造這場戰鬥的結
局,而是避開了最後的對決,將攻擊的機會留給了後面的破霜。

  AZZA眼中露出了一絲遺憾,但他仍然果決的轉身,對著舉槍直沖他背心
的破霜射出了那枚光錐。

  光錐和鮮紅色的戰槍對撞在一起。負載了強大能量的戰槍在光錐的衝擊之下
停頓了那麼一下,然後突然間就崩解了開來。

  破霜狼狽的鬆開了手裡的槍。那只沉重的,收割過零級戰士乃至影族王城領
主的傳奇武器被光錐沖了個四分五裂。鮮紅色的碎塊夾雜著能量爆炸飛了出去,
一直濺落到了十幾米外的地方。

  破霜的手掌被炸得血肉模糊,如果沒有及時鬆開武器的話,他的手已經廢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保羅已經沖到了AZZA的面前。早已經聚集在了遮蔽王
冠上的能量沒有變成能量彈,而是化作了一道能量光柱。

  那道光柱洞穿了AZZA的身體,將他炸飛了出去。內臟的碎塊連同破碎的
骨頭一起變成了一團血霧。

  我爆出能量沖了過去,在AZZA跌落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

  看著這個已然證明了自己強大的男人,我感到眼眶有些濕潤。

  「……打的非常漂亮……但是……太傻了……」我用僵硬的幾乎無法活動的
嗓子輕輕對他說道。

  「只是希望……世界能變得……稍微那麼好一點……人們……可以不用一直
相互廝殺……」AZZA看著我,嘴角微微動著。

  「那種夢,大概只能在死後的世界才能看到……」

  AZZA點了點頭:「幫我……對梅爾菲斯說……對不起。我一直都很想念
他……」

  我隨口應著他最後的請求,腦海中變得空白起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只是想回去……想回去Rayout那裡……那個大家都很開心的……
日子……」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已經過去的日子,是回不去的。」

  我重複著不久之前和他說過的話。

  AZZA沒有再發出聲音,他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最後的
話。

    ***    ***    ***    ***

  我和其他三個戰士一起,把AZZA葬在了這個地方。當奧索維的神恩消失,
海水再次淹沒這片土地的時候,AZZA將在這個沒有人再涉足的地方永遠長眠
下去。他喜歡安靜,這裡也許是非常適合他的墓地。

  我將AZZA留下的黃金弓帶在了身上,我想我會把這件東西應該交還給他
在塞憐的朋友。

  讓三個超級戰士放棄自尊心,聯手以戰。而AZZA以一人之力,在三個人
的圍攻裡仍然賜予了對手難以磨滅的傷口。他留下的的是一段無人能夠超越的傳
說。

  如果他最初的一箭真的殺了燃墟,那麼憑燃墟和破霜的話是絕對攔不下他的。
但命運是無情的,當AZZA下定決心的時候,他的結局就已經被決定了。

  又或者AZZA沒有選擇去做那最終的一擊,他完全可借助那招釋放箭雨的
光球的掩護脫離戰場。燃墟被他甩了出去,突然受傷的破霜和急停之後的保羅根
本沒法攔住他。

  可是他還是對著燃墟舉了弓,而沒有逃。

  又一次埋葬自己的夥伴,但是我卻沒有感到不可控制的哀傷。因為這是AZ
ZA自己選擇的道路,求仁得仁,這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結局。

  我只是覺得很迷惘,我終究還是不夠瞭解AZZA。他的心裡到底糾纏著什
麼樣的執念,以至於他會將自己的性命賭在這樣一場戰鬥上,我已無從所知。

  破霜那柄破損了大半的戰槍被他插在了AZZA的墓前。我沒有反對,因為
以這件破霜的傳奇武器作為墓碑,也算是對AZZA輝煌戰績的一種肯定。

  保羅拿出了一盒煙,給我們每人分了一根,只有破霜沒有要。

  他們三個都受了不輕的傷。燃墟的傷最重,但是因為一直在用能量止血,所
以只是有些虛弱。破霜手身上被光箭穿了幾個洞,不過那些光箭都很細,而且命
中的都不是致命的位置。保羅身上更多的是擦傷,所以完全不影響活動。

  AZZA命隕於此,我以為自己會對他們三個充滿怨氣,可是最終我也沒從
心裡找到一絲恨意。AZZA的箭無法被容忍存在於這個世界,我並不是不能理
解。

  對零級的一擊必殺。他不僅能做到,更重要的是,他的確這麼做了。當零級
們看到這個信號的時候,又怎麼能無動於衷?這從來都不是一場決鬥,三個人本
來就是以擊殺AZZA為目標而出手的,AZZA也一樣為了殺死燃墟而突然偷
襲,我無法指摘他們的做法。

  可是讓我悵然的也正是這個原因。曾經把尊嚴看的無比重要的高級戰士們,
在這種時候,終於為了立場而丟棄了自己堅守過的東西。AZZA如此,破霜他
們也是如此,我更是一樣。

  四個人在墓前默哀之後,原地坐下開始恢復能量。大家都在各自想著自己的
心事,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該回去了……」我對坐在地上的三個人說道。

  燃墟搖了搖頭:「我們在這裡過一晚。等天亮些再回去。我們沒有定位的方
式,只能跟著一路上戰鬥留下的痕跡才能回去。沒帶食物和水,要是走錯了路,
會很麻煩。」

  我掃視了一圈漫無邊際的黑色海床,知道他說的沒錯。由鏡之海海底淤泥構
成的這片土地,完全看不到任何地理標誌物。他們以零級的速度追擊了AZZA
這麼長時間,距離遷徙隊伍少說也有六七十公里的路程。如果在黑暗中迷路,走
上了相反的方向,那就是在找死。

  保羅和破霜也默認了燃墟的說法,我們四個人坐在一望無際的黑色土地上,
靜靜的讓慢慢降臨的黑夜籠罩了四周。

  沒有點火的工具,也沒有木柴之類的可燃物。當黑夜彌漫的時候,三個超級
戰士就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之中。陰沉的天空遮蔽了鏡面太陽,完全沒有光的
環境之中,我仿佛變成了真正的盲人。除了腳下的乾枯黑色泥沙,以及另外三個
人細微的呼吸聲,我再也感覺不到別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體驗如此深沉的黑暗,就好像永遠無法結束的噩夢。

  但是這種環境卻非常適合思考。腦子裡不斷浮現著曾經和AZZA一起分享
過的記憶,他的說過的話,展現的笑容,以及和他的那場決鬥。我摩挲著手裡的
刀,平復著不斷顫抖的胸膛。今天我沒有拔刀,我不知道是對是錯。

  然後初邪又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之中。或許AZZA對燃墟的突然襲擊會被平
民理解成來自于初邪身後的力量吧,我不知道在他們看來事情是什麼樣子的,但
至少讓初邪和燃墟的剝離看起來更加徹底了。

  「貪狼。」燃墟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麼了?」我從思索之中回過神。

  「後悔麼?」他問。

  無盡的黑暗中,傳來了燃墟模棱兩可的問題。但是我知道他在問什麼。

  「她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後吵了一頓,和我分了手。」我對著燃墟聲音傳來
的方向說。

  「她錯了,你沒有錯。」

  難道他是想要開解我?在這種時候?這不像是燃墟會做的事情。

  「可是她說的有一點沒錯。我沒有權力替她做選擇。」我搖了搖頭,隨即意
識到燃墟根本看不到我的動作。

  「大錯特錯。」

  燃墟輕聲說著,我仿佛感覺到他也搖了搖頭。

  「你當然有權利替她做選擇。我把她交給你,不是為了讓你隨著她任性和胡
鬧的。難道你認為,她一直到自我毀滅為止,你都不該阻止她?」

  「可是她的夢想……」

  「小孩子的夢想而已。」

  燃墟沒有使用他一直以來那種輕蔑的語氣,他有些虛弱,所以聲音一直很輕。

  「她想著去拯救那些平民,實在是太過幼稚了,你應該知道的。」

  我沉默了幾秒:「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判斷別人夢想是不是幼稚。」

  「被拯救的人,永遠就只是弱者。想要成為一個獨裁者所做的第一件事,並
不是剝奪平民的權利,而是免除他們的責任。這樣,他們才會愈發依靠強權來替
他們自己做任何事情。我所擁有的權力正是這樣才無限膨脹了起來。那些人可以
大聲呼喝著爭取自己的權利,可是他們永遠想不到,除非他們自己背上自己該負
的責任,否則永遠都是走在向強權者乞求權利的奴役之路。」

  不是剝奪權利,而是免除責任……這句話讓我久久無法釋懷。

  「就算初邪利用自由軍和第三軍團拯救了他們,那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仍然
依賴著她,或者另外的人,他們絕對不會選擇去背負責任。就算初邪想要做的是
平權,可那就意味著對這些作物培育飛艇財產所有權的蔑視。那畢竟不是平民們
的所有物,當私有權被毫無廉恥的打破以後,新人類走上的也不過就是一條相互
爭奪資源的毀滅之路而已。」

  我在心裡連連讚歎。那些曾經縈繞在腦海,卻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在燃墟
的嘴裡變得如此清晰。從學識上,我實在是遠不如他,但至少我們對這件事的價
值觀是契合的。

  「初邪是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這個世界需要她,但不是現在,她也還遠不
夠成熟去承擔這些東西。或許有一天,她能夠真正的擁有引導這些人的能力,以
完全不同於我的方式,給新人類一個未來。」

  燃墟安靜了下來。他不再說話,只留下了平穩的呼吸聲。

  過了幾分鐘,一點淡藍的光芒亮了起來。那是保羅的遮蔽王冠被聚集上能量
之後所發出的光芒。雖然只能勉強憑它看到一點點其他人的身影,但這絲光芒在
黑暗之中顯得如此溫柔而美麗。

  「當著我們兩個的面談這些真的好麼?」保羅笑著對燃墟說。

  「這種東西,你們兩個會在乎麼?」燃墟反問。

  「原來不太在乎,但是現在有一點了。」保羅哼笑道,「原來做掌握整個新
人類命運的那個傢伙,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燃墟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笑音:「怎麼?你想做?」

  「來不及了啊……而且也不可能比你做的更好。」

  「謝謝誇獎。」

  「不客氣。」

  兩個人呵呵笑著,那兩句客氣話被當作了相互調侃的道具。

  「我真是特別討厭你們這種玩弄陰謀詭計的傢伙,唉。」破霜的聲音遠遠的
傳了過來。

  可能是由於關係沒有那麼親近的原因,破霜坐的地方離我們最遠。在黑暗裡
面,不看他的臉,那種柔柔的嗓音真的有點像女人。

  然後我記起來,戈蘭多尼曾經告訴過我有關於破霜身為雙性人的那個事實。
當然,我並不打算在這個地方提起這件事情。

  「所以當初我們兩個可以當會長,你就只能做一個首席戰士而已。」保羅哈
哈笑著調侃他。

  「我無所謂,反正比你們兩個厲害就行了。」破霜很小氣的開始用語言刺激
對方。

  「哼,武器都被毀了,心氣倒還挺高的。」燃墟諷刺著。

  破霜又笑,笑聲中帶著一點得意,但是沒再說話。

  「笑什麼?」保羅問,可是沒有得到破霜的回應。

  「因為他最厲害的武器根本不是戰槍,他還有一把劍。」我忍不住開了口,
帶著一點報復心理。破霜對我那種彆彆扭扭的態度一直讓我很不爽。再加上今天,
和AZZA永別,我不知不覺放縱了自己的神經。

  「啊……梅爾菲斯告訴你的啊?」破霜聽上去並沒有因為我揭穿了他的秘密
而生氣。

  「也就只有他了吧。」我淡淡的說。

  「隱藏的武器?你開什麼玩笑?你是說你一直以來都在隱藏實力?」保羅驚
訝的問。

  「倒也不能這麼說,因為戰績比較輝煌的那幾次,其實都是用這東西贏下來
的。只不過對手死了,知道這把劍存在的人大概只有不到十個吧。」

  破霜這樣說著,然後站了起來。

  「看來從今天開始,這把劍的存在是瞞不住了。要是今後要交手的話,可別
說我占了你們的便宜。」

  還沒等我們明白他的意思,一朵白色的光就從破霜的手裡綻放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純粹的白色光芒,比最清澈的溪水還要清澈,不含一絲
雜質和顫抖的白光。白色的光芒從劍柄上伸出來,凝集成了一片狹長的如同天鵝
羽毛一般的能量劍刃。

  破霜後退了半步,將那把純白色的能量劍橫舉在了手裡,然後開始舞劍。

  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以無比耀眼的姿態閃動起來,它的光印在我們三個人的
瞳孔之中,久久的揮之不去。

  死寂一般的夜裡,能量和空氣摩擦所發出的輕微嗡鳴撫住了我們的雙耳。破
霜旁若無人的將手裡的光羽在身周滑動著,劍舞的越來越快,他看上去就像是被
無數光帶所包圍的舞蹈者。

  破霜是在給我們展示他的劍招和武器特點。我突然有種想要破口大駡,他簡
直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怪物。

  所有的戰士都竭盡心力的隱藏自己的真實實力,期望能在死鬥中用出其不意
的力量贏得勝利。包括我在內的高級戰士們,甚至經常為了掩蓋自己的力量而對
原本不需要死的敵人痛下殺手。

  可是破霜現在卻做出了極具嘲諷的這種行為,他好像就是在嘲笑我們所有人。

  他在說:就算你們知道了又怎麼樣?我一樣能贏下你們任何一個人。

  然而,心裡不爽的情緒很快就被面前無比優雅而華麗的劍舞所沖刷了個一干
二淨。

  那把劍上的純白能量開始擴散,隨著破霜的舞動,它時而收縮時而暴起,黑
暗中留下了無數殘影,就像從天上紛紛落下的冰雪。

  看來那把劍的能量劍身是可以隨著主人支配而任意改變攻擊範圍的,雖然應
該會非常耗費能量,但是如果需要的話破霜大概可以將它膨脹到兩米以上。

  最後,破霜收劍入鞘。

  「這把劍的名字叫做希斯飛爾,威力非常強的,你們好好記住啊。」他說。

  保羅和燃墟都沒說話,也不知道他們是在思索著破霜展示過的劍招,還是單
純對破霜的行為和我一樣不爽,以至於不想說話。

  「這段劍招,算作是對你的祭奠了。」

  破霜的這句話背著我們傳過來,他是對著背後AZZA的墓碑在說話。

  夜很快重新恢復了寂靜,一直到太陽升起來為止,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    ***    ***    ***

  在一片完全陌生的領域,身邊又有著不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所以我們四個一
晚上都沒有真正的睡過,以致於漫漫的長夜變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所以當
剛剛可以看清周圍環境的時候,我們就立刻踏上了回去的路。

  戰鬥在海床上留下了無數切割和爆炸的痕跡,只是有一些關鍵的痕跡相距有
些遠。只要視野足夠清晰,我們很容易就能確定到之前走過的地方。

  沒有用特別高的速度,也因為要仔細保證不錯過一些線索,所以當我們重新
看到遷徙隊伍的時候用了足足四個小時。

  戰鬥過的三人急需處理身上的傷口,所以當他們看到遷徙隊伍的時候立刻就
加速飛走了。

  我沒有加速,因為我有些踟躕。

  很擔心初邪,但是卻不知道回去以後,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燃墟已經宣佈了判決,他打算將初邪以示眾的方式活活餓死在所有人的面前。
可是他沒有交代後面的事情,我肯定不能就這麼放任初邪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

  他很早就說過,讓我好好的旁觀。燃墟之前做過的事情已經多次證明了他的
遠見,所以目前來說我並沒有違背他命令的信心。

  遷徙隊伍不斷的在前進,載著初邪的平臺也在緩緩的移動著。但是它的速度
不快,所以已經深深的沉入了難民潮的簇擁之中。

  我飛過去,看到了委頓在地上的女孩。

  初邪側躺在地上,長長的鎖鏈拷住她的雙腕,在她旁邊的平臺上盤繞著。

  女孩被打的很厲害,骨折的手已經高高的腫成了一片黑紫色。一隻眼睛已經
完全睜不開了,那一側的臉幾乎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躺在那裡,像是在昏睡,呼吸很微弱。

  我心裡面劇痛起來,只想過去將她抱在懷裡。但我也知道,那將讓一切努力
前功盡棄。

  兩個戰士站在平臺上,像是看守的樣子。我看到,其中的一個是阿傑。

  我落了下去,阿傑看到我的時候立刻就迎了過來。

  「沒事吧?」他小聲問我,似乎怕將初邪吵醒似得。

  我搖搖頭,並沒有打算和他談論之前的戰鬥:「你怎麼在這裡?」

  「我怕她會有意外,所以借著看守的名義在這裡保護她一下。燃墟的人沒有
阻止我。另外那個傢伙是燃墟的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向另外一個戰士走了過去。他對我的態度很好,當
我表明會替他守在這裡的時候,那個戰士完全沒有異議的樣子,大概燃墟早就和
他交代了要聽我的安排。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坐到了初邪的旁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我會陪伴著她走完這段痛苦的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平臺下麵的人潮湧動著,推擠著前進。無數人在看著初邪,他們靜靜走過,
像是幽靈一樣。我分辨不出下面那些平民的眼神到底代表著什麼,但是我能感覺
到,有什麼東西似乎被改變了。

  那並不是我預想中的感激或者尊崇之情,我沒能在第一時間讀懂他們的眼神。

  身邊的女孩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呻吟,她輕輕動了動,然後傳來了急促的喘息
聲。身體上的傷痛似乎在初邪醒來的時候變得無法忍受起來。

  她睜開那沒有腫起的眼睛,看到了我。

  我看了她一眼,然後扭過了頭,仍舊靜靜的坐在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

  因為她不需要我的安慰,我也不會給予她任何幫助。或許燃墟說的對,時候
後讓初邪從夢中醒來了。

  丟棄了尊嚴的人是那些平民自己,而那種東西並不是她能賜予他們的。如果
只有吃飽喝足才有尊嚴的一席之地,那麼那種尊嚴不要也罷。

  這是AZZA死後,我所體會到的東西。

  我對AZZA非常生氣,因為一晚上我都在問自己一個相同的問題:AZZ
A的死到底有什麼意義?沒有多少平民知道他的存在,就算知道,他們也不會知
道AZZA為他們做了什麼。

  AZZA和初邪一樣,他們都想要為平民爭取保留尊嚴的餘地,但是我越來
越覺得那是一種可笑的念頭。我認為,初邪是因為將新人類帶入暗面的負罪感,
而AZZA則是因為一絲妄想中的執念。

  曾經的公會支離破碎,AZZA一直覺得那是因為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他
在甚至死前都無法對過去釋懷。在他看來,如果能給新人類爭取一個稍微好一些
的未來,那麼曾經丟失的那些人與人之間的東西或許就會回來。

  可這只是一種虛幻的執念,或者說是一己之癡念。

  初邪艱難的支起身子,靠在了一根金屬支柱上面。我能感覺到她在從後面一
直看著我,但是我仍然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看著她的樣子,我知道自己會
非常難受。

  時間像風一樣從指間流過,我們兩個人所處的位置近在咫尺,卻遠的讓人看
不清距離。

  「為什麼你在這裡?」我聽見初邪用很小很小聲的聲音問。

  「總要有個人當看守,我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合適一些。」我背對著她說。

  「我不想看見你,你走遠一點……」

  這種沒有意義的,像是撒嬌一樣的話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在這個地方,並
不是期望她能重新接受我又或者想要向她證明什麼,所以我沒有再回應她。

  兩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無數的人潮從我們的身旁滑過去。成千上萬的目
光從作為某種祭品而存在的初邪身上掃過,然後重新流逝到了前往那仿佛沒有盡
頭的道路之中。

  當又一天降臨的時候,初邪已經再也支持不住了。數日沒有進食,將近兩天
沒有喝過一杯水的女孩頹然的蜷縮在了地上,她的身上全是塵土和髒汙,原本美
麗的長髮早已變得灰暗起來。

  我走到她的面前,輕輕拍打她的肩膀。

  「向燃墟求饒,然後吃些東西吧。你應該很餓了。」我儘量用平靜的語氣對
她說。

  初邪躺在那裡,連眼都沒有睜開。她乾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吐出一個簡單
的音符。

  「不。」

  我重新坐在了緊緊挨著她的地方。

  「因為尊嚴,對麼?」我輕聲對她說道,「你想證明,你的夢想並不是兒戲,
是值得自己付出生命的東西……」

  初邪沒有否定我,她沒有力氣說話。

  「的確有很多人已經放棄了自尊,以爬蟲一般的姿態活著。但這些人,就算
你能夠拯救他們,他們仍然是一群爬蟲。只不過,他們跟隨的人從燃墟變成了你,
僅此而已。但是你為什麼會覺得,每一個新人類都已經丟棄了尊嚴?」

  初邪的手顫抖了一下,她聽到了我所說的話。

  「他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是這樣相信著的。」

  我說完話,然後離開了一直守護她的位置,走到了平臺的最遠端。阿傑一直
站在這裡,我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眺望著下面的人海,有意的不去看初邪所在的
地方。

  之所以要做出這種姿態,是因為我已經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幾分鐘之後,身後傳來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聲響。

  一個蹣跚路過了平臺的少年,將小半支蛋白棒偷偷的扔了上來。

  現在遷徙隊伍早已遠離了擁有前進據點的暗面,食物的配給一天天變得捉襟
見肘起來。所以,那或許是少年兩天之內所能分配到的唯一的口糧。

  但是他在走過去的時候,毫不吝嗇的將那東西扔到了初邪的旁邊,然後低著
頭默默的繼續前行著。

  我早已發覺了人們心中對初邪產生的那一絲敬意和愛護,只是當我守在那裡
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展現的勇氣。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故意走開之後,他們會用這
麼直白的方式表達出來。

  那個少年的行為就好像點燃了導火索,越來越多的人靠近了懸浮平臺。三分
之一根的、半根的、甚至還有一捧捧散碎的……那被視為最重要的食物,一次又
一次的落在了初邪的旁邊。

  這是某種來自于平民們的祝福。初邪並沒有拯救他們,而是他們在拯救初邪。

  或許並非如此,因為是初邪的存在讓他們知道,有人和他們一樣,在心底深
埋著一絲光明。

  初邪微微的睜開眼睛。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乳白色的、比金銀都要珍貴無
數倍的東西掉落在自己的面前。

  人們可以為一己之欲搶奪,也可以為拯救別人而饋贈。

  而後者就是證明,證明這尊嚴並不是初邪賜予他們的,新人類並沒有完全丟
棄尊嚴。他們曾經在黑暗之中煎熬著、躊躇著是不是要為了活著而放棄尊嚴。很
多人選了,但還有很多人在選擇之前,看到了初邪的光芒。他們選擇了跨向她所
在的,光明的一面。

  有的人將自己的水瓶扔了上去,有的人在路過的時候高聲喊了兩句打氣的話,
有的人自發開始組織身邊的人一起給初邪分攤食物,還有的人開始向走在後面的
人傳話,希冀著在他們離開之後,能有人繼續為初邪做這些事情……

  他們在說話,為了別人的幸福還有自己的希望在說話。曾經冷漠的、如同行
屍走肉一般遷移著的人們,做了不一樣的事情。

  無論是為了初邪還是別的什麼,他們給自己背上了某種責任。無論是去做拯
救者也好,還是憐憫者也好。他們只要重新試著去背負了責任這種東西,那麼他
們從此將不再被奴役。

  初邪應該領悟到了,新人類並不需要她的拯救,至少不是以她所想像的方式。

  女孩哭了。在被痛毆的時候都沒有哭泣的女孩,在這個時候哭出了聲。

  她用那只還能動的手,探向了最近的那一塊蛋白棒,緩緩的將它抓住,然後
努力塞進了嘴裡。

  女孩一邊哭泣,一邊咀嚼著來自於希望的禮物。

    ***    ***    ***    ***

  後來,燃墟派來的戰士找到了我和阿傑,對我說燃墟要見我。兩個人替我和
阿傑守在了這裡,而我們則向燃墟的飛艇飛了過去。

  我讓阿傑候在了外面,然後在燃墟的起居室裡見了他。

  就算有高級理療器的幫助,兩三天的時間仍然不足以讓AZZA留下的傷痊
愈,不過看上去肩膀上的傷並沒有影響燃墟的行動能力。這個傢伙正在房間裡活
動踱步,風信兒則在旁邊一張沙發的扶手上坐著,手裡拿著幫燃墟擦汗用的毛巾。

  屋裡面沒有第四個人了。

  「為什麼叫我回來?」我一邊問燃墟,一邊走向房間角落的酒台給自己倒了
一杯喝的。自從參加了他舉辦的聚會,他給我的那杯酒的滋味就一直佔據了一條
我的神經。

  「有人去救她了。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儘量不想
讓你在平民那邊抛頭露面,給他們留下和我一條戰線的印象。」

  我回想了一下,平民們現在確實不知道我的存在。第三軍團反叛的情報從來
就沒有機會讓平民得知,我的知名度就僅限於貪狼兩個字而已。

  「你讓誰去救她?現在總該讓我知道了吧?」

  「舊反抗軍的人,你都認識。」

  燃墟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立刻想起來,當初過來參加派對的時候,恰好遇見
了舊反抗軍的三個支援部隊隊長:畢露茲、阿萊格裡亞和古斯塔夫。原來那並不
是巧合,燃墟應該在那時候就給他們安排了現在的計畫。

  「和他們一起脫離的還有對初邪有很高忠誠度的一萬兩千名舊反抗軍的戰士。
就算汞先生的殘部想要找麻煩,這些人也夠用了。時間上差不多了,現在他們應
該已經把人救走了。」

  燃墟漫不經心的對我說著。他勾了勾手,示意我把酒瓶給他,我照做了。

  「你又讓她帶走了一大堆人,不怕她再搞事情?」我故意問。

  「她確實天真的像個小孩,但畢竟不笨。現在要是還看不清『那條路』,那
就當我失算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燃墟談論初邪之時的語氣變得相當溫柔。這很奇怪,
因為我能感覺出來,他最早之前對初邪那種嫌棄和蔑視並不完全是裝的。而現在
……

  「我一會兒就去舊反抗軍看看她的情況。」我說。

  燃墟點了點頭:「不是看一下情況那麼簡單,這一萬多人可得靠第三軍團的
作物飛艇養活啊……他們叛出的時候可沒帶著飛艇一起。另外,別忘了回去做一
下軍備。我們離光面已經不是很遠了……」
  
「要做好和裡林開戰的準備麼?」聽到這句話之後,我有些微微的不安。

  「如果奧索維沒有騙我的話,大概並不需要打仗。但是……哼……你也知道,
他那個人……」

  「不能全信……」我笑著接了他的話。

  燃墟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給了我重新聚集起來的舊反抗軍現在所處的座標。

  我按照座標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那支部隊的位置。我趕過去的時候並沒有
被為難,因為到了地方我才意識到,這些人大多都是熟面孔,而且都認識我。

  我在舊反抗軍中雖然威信不算很高,真正指揮過的戰士也不過幾千個,但至
少對初邪有著忠誠度的戰士都是一些老資格的傢伙。這些人肯定對我還是有一定
瞭解的,況且現在我因為種種原因,存在感比當年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雖然瞭解燃墟計畫並且參與了對初邪營救的只有二三十個對初邪最忠心的戰
士,但整個舊反抗軍看起來並不是通過煽動對燃墟的仇恨所凝聚起來的。我不是
很清楚為什麼他們能夠下定脫離燃墟支配的決心。

  一萬兩千人已經不少了。戰士們以五六艘中型飛艇為中心,在海床上鋪開了
一大片。

  能夠帶出五六艘中型飛艇已經不錯了,而且這些飛艇大多都是為了裝補給品
用的。如果我不能夠及時和他們取得聯繫、或者出現什麼意外的話,那麼這些東
西至少能夠他們撐上兩三天。

  我在隊伍裡見到了古斯塔夫和阿萊格裡亞。前者和我曾經關係還算融洽,是
個醜陋但是性格溫柔的大塊頭男人;而後者曾經則和我有過矛盾,不過那些矛盾
也早已沉沒在了時間裡。

  他們和我寒暄了幾句,大家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經為了單純的目的
在暗面打拼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是那麼的遙遠。

  他們帶我進了其中一艘飛艇。飛艇裡面如我所想,被補給品塞的滿滿的,不
過總歸是在裡面給人留了些許可以活動的空間。

  畢露茲正在裡面陪伴照顧著初邪。作為舊反抗軍中不多見的女性領袖,畢露
茲和初邪的關係曾經算是非常要好了。

  初邪躺在一張簡易的折疊床上,正在輸液。她斷掉的手被戴上了理療設備,
臉上的傷也經過了精心的處理。之前雖然被燃墟傷到,但除了手之外都不算太重,
最大的問題還是脫水和饑餓帶來的虛弱。女孩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休息,看起來精
神還算不錯。

  畢露茲他們都是知道我和燃墟計畫內幕的人,所以並沒有把我看成是背叛者。
他們放心的讓我和初邪單獨呆在了一起。

  當飛艇只剩下我和初邪兩個人之後,我輕輕將手放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初邪沒有拒絕我的動作。

  「手還痛不痛?」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安詳。

  「打了一點點麻藥,所以不痛了。」初邪對我微微笑了一下,我從那抹笑容
裡讀出了我所預想到的情感……

  我們兩個相互對視著,沉默了很長時間,或許我們都不知道該對對方說些什
麼。

  最終還是初邪先開了口。

  「我承認……你是對的,燃墟也也是對的……終歸還是我有些天真了。可能
是因為幻想被打破了,無數人因為我倔強的想要打開一條通向真實的道路而死,
所以很內疚……在看到那些苦難和不公的時候,我的視野就被擋住了。」

  我一直都知道,初邪的負罪感是她那種執著反抗的決定性因素。她在這件事
情之後能夠重新冷靜下來審視曾經的選擇,這是絕大多數人所做不到的,尤其是
男人……

  「我一直以來最錯誤的地方,就是搞錯了戰場……」女孩歎氣。

  「為什麼這麼說?」我輕聲問。

  「燃墟奪走了反抗軍,所以我一直就把他視為敵人,一直覺得就是因為他統
治的方式,所以導致了一切的一切。我被恨意蒙蔽了雙眼,所以做了蠢事。其實,
我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讓平民們的日子好很多很多……」

  「該怎麼做?」

  初邪自嘲般的笑笑:「因為目光短淺的人並不只有我一個呀……那些克扣著
平民糧食、靠著手裡面的特權作威作福的戰士們……蒙蔽了他們雙眼的是對饑餓
和無助的恐懼。他們怕自己變成那些被自己剝削和欺壓而食不果腹的平民,所以
他們只能夠看到手裡現在緊緊握著那一點權力。」

  初邪用手指指了指胸口:「真正的戰場,在這裡。」

  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我所要做的就只是告訴這些戰士,該向前看。我
們終究有一天會出去。當我們回到原來世界的時候,那些被他們所欺壓的人都會
重新變得平等,而他們手中那些現在可以帶來安全感的權力,將煙消雲散。」

  我點了點頭,終於算是明白了燃墟之前所謂的' 那條路' 指的是什麼。正如
他所猜測的那樣,初邪在經歷了這一切之中,終於看清了燃墟想讓她看清的東西。

  「是了。我們就快要到光面了,只要借著這道燃起的希望,把這個想法傳播
到每一個戰士的心裡面就足夠了。他們會明白的,自己該用剩下的時間去彌補自
己之前的惡念。人們就會重新拾起尊嚴……」我說。

  初邪嗤笑了一聲:「所以我還真是傻……早就應該想明白這個事情的……」

  「能把這件事情看明白的,也就只有你和燃墟了吧……雖然你比他晚了一些。」

  初邪拍了拍我的手背:「抱歉……讓你不得不替我做出那個選擇。」

  我搖了搖頭:「因為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從我當上傭兵的那一刻開始,
我就從來沒有過退路,所以我沒有做出錯誤選擇資格。我過這種選擇,代價就是
最珍貴的東西灰飛煙滅。」

  「是啊……我不一樣……曾經不管什麼事都有人可以幫我擔著。一次不行可
以試第二次,只要努力,就總有可能的一天。先是燃墟,然後是奧索維,現在又
是你……我也該要學著長大起來了……」

  女孩微笑著感歎,輕輕搖著頭。

  我也笑著。

  我明白,我替她做了選擇,又給了她找到道路的機會,讓她重新抬頭看向了
遠方,她很感謝我。但是,這些都改變不了一件事情。

  改變不了她最初在被禁錮之時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所注視的方向,終究還是不一樣。

  「貪狼,謝謝你……」她用晶瑩剔透的雙眼看著我,顫聲說道。

  我點頭,對她微笑著,示意她無需在意。

  「真的很高興,能喜歡上你。」初邪柔聲說著,溫柔的笑起來,淚水卻止不
住的流下來。

  「那像是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我輕聲對她說,抓住這最後一次的機
會撫摸了她的頭髮。

  「可能這輩子我都沒辦法忘記,曾經被你愛過。」女孩擦了一下眼淚,努力
用平靜的聲音說。

  「那就足夠了。」我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然後起身離開,將她一個人留在了
這裡。

  我走出飛艇,抬起頭看向天空。

  那曾經屬於暗面的灰紅色不知道曾幾何時已經蛻變成了屬於光面的清澈藍色。

  我們頭頂天空的顏色,都可以被我們的努力所改變。我們唯一無法改變的,
就是另一個人的心。


               (待續)
2016-11-26 11:2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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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六十七章


  我們迎來了一段和平而甯靜的日子。仿佛大家都在擁抱着一種安詳的感覺,
帶着來之不易的微笑,開始眺望着未來。


  初邪走上了一條新的道路。她利用反抗軍内部的通訊網絡對負責作物培育飛
艇的戰士們進行了單方的廣播,點明了不遠未來戰士們和平民們之間的利害關系。


  就算再愚蠢的戰士也知道,等到快要出去的時候再試着平等對待平民,就爲
時已晚了。趁着條件仍然艱苦而未來并不明朗的這個時候,他們必須開始盡量對
平民展現自己的善意。


  于是,會餓肚子的人多了,但是勉強能夠吃飽的人也多了。壓迫和欺淩慢慢
的在減少,那些曾經被欲望所控制的戰士甚至開始主動而盡責的維持起了秩序。
能夠盡量減少平民自己之間的惡行,戰士們就會赢得足夠的好感。


  雖然一切仍然夾雜着痛苦與磨難,但事情畢竟開始變好了。


  相對應的,第三軍團甚至可以算是一片世外桃源了。


  就算是增加了一萬多張吃飯的嘴,也并不能從根本上影響戰士們的生活質量。
要知道,原本我們的補給設備是給十萬人準備的。


  如果保持和反抗軍内部戰士們那種生活水平的話,我們節省出來的食物大概
能幫助幾十萬平民吃飽肚子。但是我沒有這麽做,因爲我的戰士們有權利享受這
些東西,他們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保衛了新人類。


  按照燃墟所說的,我做了軍備,以期在我們登陸光面的時候起到必要的作用。
憑借威信和士氣,整個軍團已經被凝聚成了鐵闆一塊。要知道,第三軍團已經是
新人類中戰績最爲輝煌的部隊了。


  身邊的夥伴們已經習慣于在清早起床之後登上最上層的甲闆,盡情呼吸那變
得清涼而新鮮的空氣。他們終于可以享受來之不易的安甯了。


  我也一樣,隻是心中被挖出了一大片無法填充的空白。


  心裏面沒有悲傷,因爲我早就看清了自己選擇可能會帶來的結局。我沒有做
錯什麽,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在Fey死去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埋
葬Fey的時候,我清晰的告訴過自己,如果她可以不死,那麽我甯願從來沒有
認識過她。


  而我對初邪的感情,要遠勝于Fey。所以這足以讓我超越這段戀情終結所
帶來的悲傷。


  心中所擁有的甚至不能叫做空虛。空白就是空白,并不是空虛。


  初邪所在的那片重量,被移除的一幹二淨。我現在就像是一個被搬空了家具
的房間,隻留下了潔白的四壁和冰涼涼的地闆,隻有些許劃痕和印記證明着某種
東西曾經的存在。


  我果然成熟多了。如果悲歡離合隻是人生命裏瞬息就可以劃過的流星,那麽
我隻要靜靜的欣賞就可以了。


  然而唯一無法改變的是,在深夜的夢中,你會無數次看到流星閃光在瞳孔中
灼燒下的傷痕。


  在不經意之間,我再次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我會笑着聆聽夥伴們的談笑,偶
爾指摘一下年輕人們的劍術,跟着方先生學習新的劍招。隻是,我說話的次數越
來越少。


  從那一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初邪。


  舊反抗軍的飛艇群距離第三軍團的指揮飛艇隻有幾百米的距離。如果我想的
話,幾分鍾之内就可以見到她。但是我沒有這麽做,或許是因爲膽怯,又或許是
怕她的身影會把自己内心那近乎無盡的空白在呼吸之間變成疼痛。


  吃完晚飯之後,我就會回到奧索維曾經擁有的那個小小的房間。有的時候我
會翻一翻他所留下的書,有時候則就這麽安靜的坐在床上,一直到深夜爲止。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并不正常。因爲想要接受初邪的離去,我需要的是很多
很多的時間。在那之前,我希望自己能夠盡量減少自己的痛苦。


  所有的同伴和下屬都非常默契的配合着我。他們從來不提任何關于初邪的事
情,也沒有對我噓寒問暖。他們知道,自己正常的生活就足夠了,剩下的事情是
我自己才能夠解決的。而我要做的就隻是讓時間替我帶走一切,然後重新和他們
彙合在一起。


  隻是我明白,時間帶不走一切,隻會幫助我們接受現實,至少對人類來說如
此。


  裏奧雷特們經常将一句話挂在嘴邊:你們人類時間短暫。


  爲了将初邪盡快的從我的腦子裏淡化,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練劍。指揮飛
艇的甲闆幾乎已經完全變成了我們的武術道場。


  方先生真的是懶得動了,所以唯一能夠跟我在無能量下過招的就隻剩下了方
不凝。


  最初的時候我們兩個總是不得不讓其中一個人使用能量來控制劍招的危險性,
但是到後來,我的劍術終于跟上了方不凝的步伐。我們兩個會以讓旁人瞠目結舌
的速度連續打上十幾分鍾,直到累的揮不動劍爲止,而且總也分不出勝負。


  當我使用普通制式長劍的水準達到了和神宮極爲接近的程度之後,方先生短
暫的劍術教導也宣告結束了,雖說他幾乎沒有教什麽東西,大部分時間都是不凝
在和我實戰而已。


  不凝和我的關系越來越親近,似乎真的把我看做了名副其實的師兄。


  變得沉默寡言的我,被她當做了最好的傾訴對象。她和我講了很多很多關于
大師兄秦人和她之間的故事,而字裏行間則無法抑制的流淌着她的思念。


  秦人當初所在的公會早已被Dreams吞并了,而作爲首席戰士的他現在
毫無懸念的成爲了破霜麾下頗受重視的角色。但是我沒有勸說或是鼓勵不凝去找
他,因爲我知道這種事還是需要當事人自己來拿主意才行。


  我想,大概沒有人可以真正給其他人勇氣。


  在方先生的指導下,年輕人們的戰鬥水準以難以想象的程度在上升着。胡狼
和胖子進行過一次高能量的對抗,似乎能量等級已經超過了五級的樣子。以他們
那種相互之間不服輸的風格,現在應該基本都處于這個水平。


  唯一不一樣的是小龍雀,這個繼承了和梅爾菲斯相似基因的天才,在戰鬥技
巧上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她甚至可以在壓制三個能量等級的條件下打赢阿傑他
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看着她鬼魅的身手、變态的反應神經和超常的身體協調性,我不得不承認,
基因工程的造物确實不是普通人類能夠望其項背的。


  這天,我終于忍不住叫着龍雀和我交了交手,然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家夥和阿
傑他們打的時候其實還有所留手。在面對比自己強的對手之時,龍雀發揮了遠超
自己平時水平的能力。


  方先生的教導極大的發揮出了小龍雀本身的天賦。雖然她現在赢不了我,但
那隻是因爲她在身體條件上還不夠完美。再過上三五年,等她的個子發育起來,
體力随着上升,我是一定打不過她的。


  當她的那把短刀被拿在手裏的時候,我就好像面對着一條露出了毒牙的毒蛇。
和我們這些戰士使用武器的感覺不一樣,龍雀的每一次攻擊和防禦性移動都帶着
一種生物性的印照,仿佛那柄武器并不是一支被拿在手裏的工具。


  我反手持拿着神宮,選擇用我最不擅長的貼身方式和龍雀打在一起,以期能
夠得到一些鍛煉。而且,當金屬刀刃相格,碰撞迸發的火星落到手臂上的時候,
那種刺痛會讓我覺得自己還活着。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人突然從船頂的遠端出現了。我用餘光掃過去,赫然發
現那是畢露茲帶着初邪飛了上來。


  瞬間的走神,緊接着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格擋動作微微的凝滞,讓龍雀的
刀脫離了我的防禦範圍,在上臂留下了一道七八厘米長的口子。傷口不算太淺,
血很快就流了我一手。


  「啊!對不起!」小龍雀失聲說道。她已經盡量收手了,但在那種情況下還
是太勉強了。


  「呵呵,這局可要算你赢了。」我輕輕松松的開了個玩笑,捂着胳膊飛了下
去,準備去醫務室。阿傑想和我一起,我揮揮手沒讓他跟過來。


  在戰鬥中走神,然後還被小姑娘給砍傷,這讓我感覺有點難爲情。但這似乎
也是一個不錯的借口,我像是要逃跑一樣,在初邪出現的時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那裏。


  我需要時間來消化胸腹之間那糾纏粘稠的感情,所以我不想看見她,至少現
在不想。


  進了醫務室,我找到了已經變得很熟悉的拉格妮絲。


  「好不容易打完了仗,還是不老實……」她漫不經心的幫我用理療器焊好傷
口,擦了藥,又仔細的做了包紮。


  「你這裏現在挺閑的啊,我在這休息休息可以吧?」我岔開了話題。


  「爲什麽?」


  「不爲什麽,我是傷員啊……」我胡亂找了個可笑的借口。


  拉格妮絲随便應了一聲,沒有理會我這個沒有誠意的解釋。


  「随你便。但是别亂動東西,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


  我笑笑,看她似乎不想再理我的樣子,于是直接挑了張病床走了過去。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傷口帶來的疼痛感上。然而我的嘗試并
不成功,初邪的影子不斷盤旋在我的腦海裏。壓制下去的想念像幽靈一樣揮之不
去,想要把深愛的女孩完全從生命力蒸發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忍不住想,她爲什麽會突然來我這邊。是爲了我?還是有别的事情?這是一
種折磨人的念頭。


  躺了三十多分鍾,我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    ***    ***


  「醒醒。」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一根手指頭很不客氣的戳着我
的臉。


  我睜開眼,看到了卡門一副陰沉沉的表情。掃視了一圈,似乎拉格妮絲并不
在醫務室裏,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别戳我啊。」我無奈的說。


  「有沒有這麽嚴重,真把自己當傷員了?不知道還以爲多大點傷呢!這麽嬌
氣!」


  「我不是……」本來準備解釋,但最終還是沒能把後半句話說出來,因爲這
種胡亂編造的借口會讓我覺得自己越來越難堪。「找我幹嘛?」


  「龍雀不太對勁,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我笑笑:「是不是打赢了我太興奮了?」


  「别廢話了,你快起來!」


  卡門這家夥脾氣真是不太好,可能除了梅爾菲斯之外沒人能制得住她……


  我離開醫務室,去了大廳。在大廳的一張沙發上,我看到了初邪。她坐在那
裏,用雙手捧着一顆青蘋果,小口小口的吃着。畢露茲坐在她旁邊。


  目光相對,我們都沒有避開對方的眼神。并沒有點頭示意,也沒有微笑。我
們都知道,微笑對我們而言隻是虛僞的表情,我們也并不需要示意。我們曾經對
對方太重要了,那并不是現在憑借簡單的示好就能夠抹平的情緒。


  看到那個眼神,我卻覺得平靜多了。我們很默契,很清楚對方需要怎麽樣的
一種态度來度過這段時間。她沒有做讓我難受的事情,我也一樣。


  我不再看初邪,快步向小龍雀走去。她坐在大廳另一邊,被阿傑他們圍在中
間。胡狼不知所措的在旁邊轉來轉去,很慌張的樣子。


  「她怎麽了?」我撥開他們幾個,問道。


  「不知道……」大家紛紛說。


  小龍雀坐在那裏,目光呆滞而面無表情。她嘴裏一直在嘟囔着什麽,像是在
和什麽人說話。這麽一看還真是有些駭人,像是中邪了似得。


  「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問其他人。


  「二十分鍾以前!之前她還挺好的,跟你打占了點便宜,心裏喜滋滋的。結
果一轉頭就這樣了!」胡狼跳着腳,急的不行。


  我打斷他:「别着急,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這麽圍着沒用。艾麗娜,你過來
看着她,别讓她突然亂動亂走傷到自己或者其他人,累了就讓人換班。」


  話剛說完,小龍雀就站了起來。艾麗娜擡手想要拉她,被我阻止了。


  「跟着,别攔她。」我說。現在我們毫無頭緒,隻能由着她自己動,說不定
還能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像是在夢遊,但是小龍雀走路走的又快又穩。我們跟着她出了大廳,又
随着她重新飛上了飛艇頂部。


  小龍雀站在平台最前面,遠遠的看着遷徙隊伍的方向。我也看過去,然後看
到了一個人影正向這邊飛過來。


  心髒跳的越來越快,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随着那個人影慢慢靠近,我額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似乎我們有麻煩了。


  飛過來的那個家夥,名字叫做修拿。


  無論是發型還是裝束都沒有變,一如我第一次在去往海藍大陸的港口見到他
的時候一樣。但是他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不見了,那張臉看上去帶着一絲激動。


  龍雀在看到他之後,眼睛恢複了清澈,嘴裏也不再嘟囔了。我看她回複了神
智,連忙抓着她詢問起來。


  「剛才怎麽回事?!」


  龍雀擡起手,指着正向我們飛過來的修拿:「他剛才一直在我腦子裏說話,
問我在什麽地方。」


  「你認識他麽?」


  龍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應該是沒見過,但是感覺非常熟悉……像他
……」


  我知道龍雀說的他是誰……畢竟修拿是編号00的試驗體,而梅爾菲斯則是
02。


  雖然還想問的更詳細一些,以便在修拿過來得時候能多少占據一點主動,然
而修拿飛的很快,轉眼之間他就落在了平台上。


  我拔出了神宮,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看到我如臨大敵的樣子,所有跟上來的
家夥也都做了同樣的事情。胡狼和艾麗娜将龍雀擋在身後,卡門和我站在一排。


  「胖子!把戈蘭多尼和楊都叫上來!!」我吼道。


  我沒有忘記,很久之前的【穹頂之役】,修拿憑借一個人的力量進入了半決
賽。這是讓人無法想象的成績,面對這種家夥我必須保證己方擁有足夠的力量。


  修拿站在距離我們十來米的地方,靜靜的看着我們,沒有拿出他的武器,甚
至連另一隻手上的能量盾牌都沒有展開。


  「貪狼,好久不見。我不是來打架的。」修拿對我揮了揮手,用誠懇的聲音
說道。


  我沒有輕信他的話,而是指了指後面的龍雀:「你對她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你看她現在不是好好的麽?」修拿聳了聳肩。


  這個家夥從最初認識的時候就帶着一種讓人無法琢磨的詭異感覺,現在他站
在那,像是一團漩渦。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物産生恐懼。


  「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我繼續問。


  修拿踟蹰了很久,然後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我要和她談談。」


  我仔細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實力的差距。如果說他一個人的實力大體相當于一
個由高級戰士所組成的隊伍,那麽我是不是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和他進行單獨的對
話呢?


  經過思考,我覺得現在的我就算沒辦法和他交手,也至少不會落到任他宰割
的地步。想到這裏,我便指示大家留在原處,一個人向修拿走了過去。畢竟有些
事情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或許連修拿都不知道我掌握了很多和他們相關的信息。


  看到我走過來,修拿堅硬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下來。他迫不及待的迎過來,
開口解釋。


  「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信,我和她其實……」


  「你們是基因工程實驗室的産物,所謂的完美人類,你是想說這個麽?」我
說。


  驚訝的神情從修拿的眼睛裏一閃而過,他頓了一秒:「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你和她是實驗室的00号試驗體。很巧,02号是我的朋友,一切都是從
他那裏得知的。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沒把這件事情說出去過。」


  「啊……我想起來了……」修拿自語道,「穹頂之役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家夥,
對麽?那個時候看着他我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真的是和我一樣的啊。沒想到
除了我們,實驗室還有别人活了下來。」


  雖然我們談話的内容有些沉重,但他的樣子卻十分輕松,就好像完全沒有把
那個時候的事情放在心上。


  「據我所知,你破壞實驗室跑出來的時候,龍雀還在幼兒期,也是你把她帶
出來送往孤兒院的。」


  修拿将目光轉向了後面的龍雀,眼睛裏閃着充滿某種情感的光色:「龍雀
……她叫龍雀嗎?名字起得真不錯……」


  「那個時候你丢下了她,現在爲什麽又找回來了?」我側移了一步,擋住了
他的視線。


  「我會解釋的,你把她叫過來,我一起說好啦。」


  交談了幾句,我終于知道自己爲什麽會有一種詭異的感覺了——修拿說話的
神态看上去有些天真無邪,就像是沒經曆過什麽事情的少年一樣,這和奧索維正
好相反。聯想起他在港口的時候,冒冒失失來找我組隊的情形,他好像這麽長時
間以來一直沒變過。


  我搖了搖頭:「不行。你要對她說什麽都好,必須先跟我交代,否則我不會
讓你靠近她。」


  修拿一臉疑問:「爲什麽?你這麽護着她啊?」


  「我朋友讓我暫時照顧她,所以我必須保證她的安全。」


  修拿歎氣:「唉,都和你說了我不會害人的了。啊!你那個朋友就是02号
麽?」


  我點點頭:「他現在的名字是死鴉·梅爾菲斯。在他回來之前,龍雀的安全
都是我的責任。」


  「嘿!還真是會起名字!我當時怎麽就沒起個帥氣一點的名字呢,真是的。」
他笑着。


  看着他輕松散漫的神态,我的神經繃的更緊了。他越是胸有成竹,我就越擔
心他會有什麽掣肘我們的陰謀。


  「既然你都知道那麽多事情了……和你說說應該也沒關系。」修拿像是拿定
了什麽主意,打開了話匣。


  「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修拿的話在我聽來非常可笑,但我知道他後面還有話要說。


  「當初我從實驗室逃出來以後,開始盡情的享受這個新的世界。我憑借自己
的能力,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然而,在不久之前我才發現,快樂的日子似乎
剩的不多了。」


  我點了點頭:「基因炸彈,對麽?梅爾菲斯說過,他大概隻能活到三十歲。」


  「沒錯啊,我也一樣。但是我找到了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辦法。」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全身一震。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梅爾菲斯應該有
救了。


  「什麽辦法?龍雀身上有什麽秘密麽?」我連忙問。


  「這個我現在沒法說。但我知道一點,她當初被造出來的目的就隻是爲了控
制我。我的能力超出了那些家夥的掌控能力,所以他們必須要做一個能夠克制我
的東西。技術基礎大概是雙胞胎感應之類的吧,總之就是如果我跑了,他們可以
通過殺掉龍雀的方法弄死我。所以,我不可能害龍雀的。」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你并不能證實你所說的話。恰恰相反,更大的可能性
是,龍雀擁有的能力是正好能夠制服你的。你隻要殺了龍雀,自己就再也沒有了
克星。我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


  修拿笑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早就去殺她了,你以爲你們憑這點人能夠
阻止我麽?」


  「你也太自信了……」


  「其實啊,當時在穹頂之役,我可以拿第一的。」修拿這樣說着,臉上竟然
帶着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我皺起了眉頭:「你說這種話我就會信麽?」


  「我知道你不信,可那就是事實啊。當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強的那幾個人是
什麽水平以後,拿不拿冠軍就已經無所謂了。但是如果我想要赢,就得殺掉他們。
我還是不太想殺人啊。像02号那樣,太沒水準了。」


  我知道他是在說梅爾菲斯殺掉辛加法羅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我現在想起來都
還會有些難受。雖然我不會再因爲那件事情責怪梅爾菲斯,但終究還是沒辦法輕
易忘記。


  「你隻是自己在那裏說而已,力量這種東西,如果不是……」


  修拿打斷了我的話:「那就讓你看看我的力量。」


  「你現在是零級麽?」我問。


  「能量等級啊,大概是6吧。可能現在到5了也說不定。」


  「那你憑什麽能一個人打到前四?」


  修拿露出了一絲邪氣滿滿的笑容:「因爲,我可以……召喚惡魔!」


  我聽到那四個字,一時間愣了:「你說惡魔?裏奧雷特麽?」


  修拿沒有再理我,而是做了一個複雜的手印,接着我就看到了一幕令人驚恐
的景象。


  一頭足足四五米高的怪獸突然就出現在了修拿的身後,那是類似于神話中才
會出現的牛頭巨人。那隻所謂惡魔的長角上裝飾着華麗的金屬箍圈,鑲嵌了靈光
閃閃的各式挂墜,身上還披着一件碩大的披風。


  「凡人!因何而召喚我?」


  沙啞的嗡鳴聲從惡魔的方向傳了過來,我們所有人都擡着頭,目瞪口呆的看
着那巨大的身影。雖然我們都習慣了使用人類能力之外的能量系統,但惡魔這種
東西還是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力。


  「米陶諾斯,你幫我把這些人都殺死,你覺得怎麽樣?」修拿笑呵呵的對惡
魔說。


  「這就是你這次的願望麽?」牛頭巨人甕聲說道。


  還沒等修拿回答,一道能量刃就從我身後斬向了那頭惡魔。


  我不知道是誰發動了攻擊,但是那道攻擊卻毫無阻礙的穿過了惡魔的身體,
就好像目标完全不存在。


  「凡人,我此身并不在你們的空間之内。不需要浪費力氣試圖攻擊我。」那
頭大牛說着,用手劃過了修拿的身體,那隻足有修拿整個人那麽大的手掌如同虛
像般從修拿身上透了過去。


  修拿笑着:「這就是屬于我的惡魔,米陶諾斯。他可以實現我的任何願望。
如果我要讓你們死的話,也隻需要一句話就可以了。」


  「呵呵,我可不信這種東西。」戈蘭多尼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緊接着又
是一道能量刃砍向了修拿。


  「米陶諾斯,我的願望是,所有對我的攻擊無效!!」幾乎是在戈蘭多尼擡
刀的瞬間,修拿就立刻喊出了一句話。


  「如你所願。」


  惡魔的話音剛落,那道能量刃就已經斬到了修拿面前。修拿沒有動,惡魔也
沒有動,戈蘭多尼的攻擊就那樣毫無預兆的突然崩解了。


  最讓我們無法接受的是,修拿沒有使用能量護罩,也沒有任何其他我們可以
理解的防禦手段。他就隻是站在那裏,而戈蘭多尼的能量刃則變成了粒子憑空消
失掉了。


  我們束手無策的站在原處。大概也就隻有惡魔能做到這種事情吧。


  我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又要被颠覆了。惡魔的存在讓很多東西都産生了不确
定性,就連……


  「演戲演的不錯啊。」初邪突然從後面走了過來,她咯咯笑着。


  修拿也在笑,不過已經不是那種邪惡的笑了,而是像一個惡作劇的孩子。


  「你把手背在後面幹什麽?」初邪挑釁的對他說。


  「我高興。」修拿故意耍賴。


  「這個什麽惡魔說話的聲音,明明就是用CRK錄下來的錄音嘛。你别藏了,
我早就看到你手在背後搗鼓了。」初邪說。


  然後,在我們瞠目結舌的表情中,修拿撓着頭,哈哈笑着将背着的手拿到了
前面。正如初邪所說,他胳膊上的CRK正亮着。


  「什麽意思?」我愣愣的問。


  「啊,其實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惡魔什麽的其實是假的,吓唬吓唬你們。」
修拿笑着說。


  所有人都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感覺。仔細想想這個惡魔所說過的話,其内容的
确都是可以事先準備好的,隻要我們按照修拿所預料的做出反應,這個惡魔說出
來的話就會相當契合。而且我懷疑,他其實早就錄好了好幾種應對方式。隻不過,
惡魔的出現實在是太過震撼,我們實在沒有多餘的腦力空間去辨别那種CRK錄
音的特征。


  「你真行,這麽快就能識破……」我對初邪說。


  「想想也該知道是假的了。怎麽可能有滿足人類一切願望的惡魔啊。」初邪
攤開手聳了聳肩,然後很自覺地躲回了畢露茲的後面。


  雖然知道了修拿并不會召喚惡魔這麽離譜的能力,但不可否認的是,那頭巨
大的牛仍然浮在那裏,而且他确實也用某種方式抵消了戈蘭多尼的攻擊。


  「你玩這麽一出把戲是什麽意思?」我沒好氣的問。修拿的那種孩子氣在這
件事之後愈發明顯了。


  「沒什麽意思。因爲我能做到,所以就弄出來給你們看看。」


  「你怎麽做到的?」


  「秘密。」修拿哈哈一笑帶了過去。


  心裏冒着一股邪火,但是我成功的将它壓制了下去。畢竟和梅爾菲斯打了很
多交道,被他弄得腦門冒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對控制怒氣還是很有心得的。


  不過仔細想來,哪怕是憑空制造幻象這種能力,如果能夠純屬的運用在實戰
裏面的話将是非常可怕的。且不說惡魔這種東西強大的威懾力,哪怕他隻是模拟
出來一些能量攻擊就夠可怕的了。在不明白修拿能力的原理之前,我們拿他大概
根本沒辦法。


  「就算你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吧……可是你想要什麽?」


  「我想讓龍雀跟我一起走。我能保證她的安全。」


  「安全?在這種地方,我們的力量保護她是足夠了。況且,你連基本的補給
品都無法保障。還是說,你想要強行搶走她?」


  「我說了啊,我要和她談談。是不是要跟我走,還要由她決定。」作爲一個
擁有強大能力的家夥,我不得不承認修拿的耐心特别好。


  「如果她不同意,你準備怎麽做?」


  「我還沒想好,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和她談談的話,那我也就隻能
把你們都打倒了。你權衡一下吧,多出我這樣一個敵人對你不是什麽好事吧?」


  修拿看起來并不像是要威脅我們,而是在說一個簡單的事實。在這種情況下,
我選擇了妥協。


  我将龍雀叫了過來。在小女孩靠近的時候,修拿的神色終于變了,激動的情
緒微微占據了他的雙眼。


  「你爲什麽能在人腦子裏面說話?」小龍雀過來以後立刻就扔出了一個問題。
看來之前修拿通過感應來和她溝通的經曆讓她耿耿于懷。


  「我能心靈感應的就隻有你一個啊,龍雀。我的名字是修拿。」


  修拿的聲音微微顫抖着,他蹲下來,對小女孩伸出了手。龍雀不是很情願的
和他握了一下,卻全身一震,再也沒有放開手。


  這情形讓我心髒一緊,但似乎龍雀并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我見過你……是不是?」龍雀輕聲喃喃道。


  「是的,在你隻有一歲的時候。我抱過你。」修拿用拇指輕輕摩挲着龍雀的
小手,溫柔的說。


  人類根本不可能有一歲之時的記憶,但龍雀畢竟不是普通人類。


  「你是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對方缺失的那一部分。所有人活着都要有一
個意義,我一直在試着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當我發現自己的力量可以讓我達到
任何目标,獲得任何東西的時候,所有的東西就都失去了意義。然而唯一證明我
仍然是人類而不是神的,就是你……龍雀,隻有你對我是獨一無二的,是我唯一
需要在乎的東西,也即是我存在的意義。」


  「可是我才剛剛認識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我在一起,我們将會永生。如果我們攜起手來,
我們就真正的可以超越人類,可以去尋找我們真正的存在意義。」


  「可是我不需要那種東西。」龍雀對他搖了搖頭。


  「你會長大的,會經曆很多事情,然後終有一天你會發現,那是每個人都想
要的東西。」修拿說道。


  「那和現在的我也沒有任何關系。」龍雀堅定的說。


  修拿點了點頭,然後松開了龍雀的手:「我會盡量呆在你能夠感覺的到的地
方。如果你需要我的話,就叫我。沒事的話也可以和我說話,增進增進感情嘛,
哈哈哈。」


  在我眼裏,修拿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樣子。我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在面對我們
的時候,就好像戴上了一副栩栩如生的面具。而隻有在他拉住龍雀的手的那一瞬
間,那些表露的感情才真正屬于他。


  「超越人類……你是說成爲神?這種神棍似的蠱惑也太低級了。」我看着龍
雀跑回其他人那裏,然後對修拿說。


  「你們根本不懂,我隻是在說事實。曾經【神都】對你們來說是個遊戲,而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也是一樣,而最重要的是,這是個我想赢就能赢的遊戲。」


  修拿說完這句話之後,對龍雀微笑着揮了揮手,然後就飛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屑對我們解釋,也不屑對我們警惕,這家夥着實沒有
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裏。雖然梅爾菲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樣,但他終究比修拿
要更有人性。


  我回頭看向龍雀,感覺自己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


  修拿的「突然襲擊」讓大家都有些神經過敏,好在終究沒有引起什麽太大的
亂子。我們回到了飛艇裏的大廳,想讓自己從重壓中微微緩口氣。


  胡狼他們紮成一堆,圍着龍雀問三問四的。我坐到比較遠的地方,思考着修
拿帶來的一系列信息。


  龍雀的人生是由梅爾菲斯所塑造的,現在他生死不明,已經沒有人能夠替龍
雀做任何決定了。我不知道在龍雀的眼中梅爾菲斯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但可以
确定的一點是,她一直都在等着他重新出現。


  但這種等待非常病态。如果非要做比喻的話,那就好像一隻在等待主人回來
的毛絨玩具。靜靜的,沒有任何思考,無法決定任何事情,就隻是被擺放在窗台
上或者櫥櫃的角落裏,等着再次被撿起來。


  這種情況在慢慢的改變,因爲她身邊有了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在陪伴她,給她
看了無數種可能的生活。


  那麽,在現在這種時候,龍雀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


  真正知道梅爾菲斯和龍雀關系的就隻有我而已,或許連卡門都不清楚。因爲
卡門對小龍雀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對她最好的家夥。但在卡門看來,龍雀應該隻
是梅爾菲斯的妹妹,所以才會盡心盡力的替他照顧她。


  以卡門的性格,如果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事情,估計會放棄吧,她不會再停留
在梅爾菲斯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沒法替梅爾菲斯說什麽,因爲我無論說什麽都
可能是在幫倒忙。


  那麽龍雀的未來到底應該通向哪裏呢?除了她自己,就隻有梅爾菲斯可以替
她做決定。可如果梅爾菲斯再也沒辦法回來的話呢?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事實上我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那就是在龍雀自己做出決定之前,幫梅爾菲斯看好她。


  「你過來幹嘛?」卡門沒好氣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我看向她那邊。卡門坐在沙發上,而初邪正要坐到她對面去。畢露茲和我們
這些人都不是很熟,所以隻是安靜的陪着初邪坐在那邊。


  「這邊有蘋果吃啊。」初邪笑着舉起手裏被吃掉一半的蘋果,「而且啊,正
好想和你聊聊呢。之前苦苦用了那麽多複合法陣作戰,我還是有些地方沒想明白,
你說她……」


  「我沒興趣和小屁孩聊天。」卡門冷冷的刺了初邪一句。


  初邪皺起了眉頭,很明顯沒有料到卡門會是這種态度。雖然最初見面的時候,
兩個人都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但自從梅爾菲斯落入深淵,她們已經很久沒打過
嘴仗了。後來因爲都是女生而且魔力造詣較深的緣故,卡門也和初邪走的特别近。
即使有的時候少不了擡杠鬥嘴,但這種态度還是從來沒有過的。


  「你怎麽回事啊?受刺激了?」初邪感受到卡門的敵意,不太高興了。


  「受刺激的人是你。别在這煩我,我和你沒話說。」卡門看上去并不是因爲
心情不好而說的這些話,而是着實擺出了一副輕蔑的樣子。


  「我沒得罪你吧?幹嘛說這種話?我們不是經常聊天的嗎!」初邪生氣的說。
不管怎麽說,大家一起共患難了這麽久,就算不說是朋友,也要算是重要的夥伴
了。這時候擺出這種态度,誰都忍不了。


  「不是一路人,最好還是别說什麽' 我們'.」卡門依然一臉冷漠。我似乎感
覺出來,卡門這個态度和修拿那件事情并沒有關系。


  「你又哪看我不順眼了?還是找我當出氣筒?」初邪調整了一下情緒,大度
的笑了笑,開始調侃卡門。


  「根本不知道該珍惜什麽的家夥,看着就煩。給自己寫好一條條的可笑原則,
然後在爲了這些原則放棄自己珍貴東西的時候,還覺得自己很悲壯呢,特别高看
自己,對麽?說到底,你就隻不過是一個根本不知道該把握住什麽的天真小姑娘
而已!」


  卡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連諷帶刺,初邪被她給罵愣了,我也一樣。


  我這才知道,卡門對初邪态度大變,竟然是因爲我。


  準确的說,是因爲初邪和我分開這件事情。


  不過我随即一想也就明了了。她沒了梅爾菲斯,大概一直都很羨慕初邪和我
能好好的在一起吧。而當初邪和我分開的時候,卡門的同理心就爆發了,一種
「别特别想要,你卻不知珍惜」的怒氣占據了她的腦海。


  初邪這麽聰明,很快就明白了卡門在說什麽,她臉漲得通紅,偷偷向我這邊
瞄了幾眼。我裝作根本沒注意她們吵架的樣子,沒有去看她。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沒資格和我說這些!!别拿你自己所認爲的
那種感情強加在我身上!怎麽就天真了?我認爲那麽做是對的,所以就做了選擇。
你看不慣就說是天真?真可笑!」


  「我告訴你什麽是天真,天真就是把什麽都看得特别完美,稍有不如意就掀
桌子!那是三歲孩子才會幹出來的事情!」


  兩個美麗的女人吵架雖然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事情,但至少比之前那種陰冷
的對刺要好一些。唯一讓人不爽的地方在于,話題是和我有關的,而且聲音已經
大到我沒辦法強行無視的地步。


  初邪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根本不是完不完美的問題,也不是你所謂
的什麽可笑的原則,而是未來!無論現在路旁的風景多麽好,當你知道前方有懸
崖所在,繼續走下去的唯一結局,就是讓我們彼此越來越恨對方!怨恨着對方将
自己帶到懸崖裏面!所以,當看到懸崖的時候就不要再繼續走,這不是最正确的
選擇麽!?」


  「聽聽你在說些什麽屁話!正确?錯誤?你需要做算術題還是需要一個法院
才能維持一段感情!?你最天真的想法就是自以爲看的很遠,帶着理想化的念頭,
眺望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觸及的未來。可是你錯了!我們這種人,最應該抓住
的就是現在!什麽都沒失去過的小屁孩,才會像你這麽大方的放手!!」


  我聽着她們的争吵,恍惚間覺得卡門變成了自己。卡門和我一樣失去過很重
要的人。她和惡魔索安共同擁有的那個朋友,還有梅爾菲斯也是一樣。她說出了
我想對初邪說卻沒說出口的話,因爲我知道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這種争
吵更是沒有任何意義——隻要無法挽回初邪的心意,一切都沒有意義。


  「你們都是這麽傲慢……」初邪慢慢恢複了平靜,因爲她也明白這種争吵除
了讓雙方越來越失控之外沒有别的意義,「我自己的事情,我比所有人都清楚。
你們喜歡爲别人做決定,那就去找一個願意由你們掌控的人。你們不喜歡擡頭看
未來,卻又詛咒着擡頭的人。你們越是這樣,我就越發确信自己是正确的。」


  初邪抛下這些話,然後帶着畢露茲離開了。


  自始至終我也沒有和初邪交談過。當女人決定了什麽事情以後,男人除了接
受就沒了多餘的選擇,尤其是當男人仍然愛着她的時候。


    ***    ***    ***    ***




  沒有了絆住腳步的東西,遷徙隊伍穩穩的前進着。


  終于有一天,那一望無際的黑色淤泥所組成的地平線突然泛起了一絲綠色。
而當它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新人類等待這一天已經
太久太久了,新人類期盼着仿佛永遠不會出現的盡頭,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心力。


  和龐大的平民隊伍相比,我們的機動性要高很多,所以三個軍團都是處于整
個遷徙隊伍最前端的,我們也是最先看到目的地的那群人。


  然而和綠色同時出現的,還有光面的主人。


  一支龐大的軍隊攔在了我們前放的道路之上,在光面的海岸線上構成了一道
堅不可摧的壁壘。


  斥候帶回來的消息是,裏林的軍隊一共有三十萬。這個數目恰好是我們沒有
信心抵抗的,于是毫無疑議,和裏林的談判就變成了最優先的選擇。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涉足那片富饒的土地了。完成這最後一段旅程,新
人類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大家的情緒都高昂着,無論裏林提出什麽條件也會答應
的心态在瞬息之間就籠罩了整個遷徙隊伍。


  作爲戰鬥集團首腦之一的我,很快就收到了燃墟的傳召。當我帶着親信趕到
燃墟那艘飛艇的時候,發現幾乎所有的重要戰鬥力都已經到齊了,除了初邪和她
那邊舊反抗軍的人之外——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大會長和主要下屬、阿努比斯、梅尤、五百川……甚至連惡魔索安都赫然
在列。我之前甚至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遷徙隊伍之中,而現在索安突然出現,
就說明燃墟一直掌握着他的動向。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的人。


  「夏希……」我帶着一絲驚喜,叫出了不遠處那個女孩的名字。


  夏希快步向我走了過來,她看着我露出了令人懷念的溫暖笑容。一時間,我
覺得那笑容成熟了許多許多,她已經不是那個敏感而冰冷的少女了。


  她張開雙臂,和我緊緊擁抱了一下。這動作坦然而有力,她大概已經變成了
可以獨當一面的女人了吧。


  「我很想念你……」她輕輕對我說。


  我松開她:「聽說你退出塞憐公會了,現在單獨一個人?」


  夏希搖了搖頭:「不是一個人,我和他在一起。」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站在那裏的是五百川。我恍然大悟,這樣想來,夏希
之所以變化這麽大,也是因爲身邊有一個相當強大的人吧。


  五百川對我遠遠點頭緻意,我也禮貌的做了回應。他沒有過來的意思,看來
性格是屬于喜靜的那一類。


  「你知道AZZA的下落麽?貝琳說他大概已經……」夏希又問我。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女孩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她閉上了眼睛,深深的
歎了一口氣,用手遮住了眼睛。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最後一戰,戰績輝煌,對戰士來說是一個
不錯的結局了。」


  夏希拭去眼角的濕潤,點頭:「我明白。隻是……他那麽好的一個人……」


  我無言以對。因爲我也是這麽認爲的,如果這個世界有唯一不該死的人,那
就是AZZA了。


  「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話麽?」過了一會兒,夏希重新看向了我。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想起了那些早已沉沒在記憶中的過往。


  還沒等我說話,夏希就已經開口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不過很抱歉,看來我們兩個的路并沒有能夠在一
起。」女孩柔聲說道。


  我釋然而笑:「對啊。五百川是冒險者,那邊的世界終歸比傭兵要有意思的
多。」


  「是的,很有意思。」夏希也在笑。


  「人這一生,總是想着要去往某個地方……但未來隻是一條在黑夜中的公路。
停下來以後,回頭看看,發現和自己想走的路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我緩聲說道。


  夏希似乎也感覺出自己觸動了我的某個地方,她沒再說話,隻是牽住我的手,
輕輕的握了握。


  我感激的對她點了點頭,目送她回到了五百川身邊。


  我和這個女孩曾經産生過的羁絆已經被時間冷冷的沖刷成了模糊不清的樣子,
但我覺得這還不錯,至少我們都沒錯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這個時候,燃墟似乎也準備好了。這次他把我們叫過來,就隻是爲了一起去
和裏林談判。我們并不是爲了幫他保駕護航,也不是爲了向裏林展示力量。燃墟
大概是想讓我們這些新人類之中擁有力量的中堅親眼見證這曆史性的時刻。


  所以連身在陰暗面的惡魔索安都來了,雖然他在這裏的敵人并不算少,但畢
竟所有的新人類都要先面對裏林那邊的問題。


  遷徙隊伍在距離光面隻剩下一公裏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我們這些被召集來
的頂級戰士們随着燃墟一起飛向了等待着我們出現的裏林軍隊。


  裏奧雷特的軍隊也好,汞先生自由軍的軍隊也好,我都已經見識過了。但唯
獨裏林的軍隊讓我産生了完全不同層次的畏懼感。


  那些裏林的戰士們身披鮮亮整齊的铠甲,在燦爛的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像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星河。而在他們之中,又有無數穿着令人眼花缭亂的各式裝
備的高級戰士,他們組成了讓人無法直視的海洋,鋪滿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錯落有緻的陣型排列,充滿魔力波動的軍團級法陣,都是專門屬于能量
作戰的軍事知識。我是新人類中對能量戰陣最了解的人了,但相對于裏林來說,
我隻不過是跟奧索維上過幾堂理論課的小學生而已。


  一旦打起來,新人類将會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被迅速剿滅,這是我唯一可以确
定的事實。苦苦的龍卷風法術,是新人類唯一體會過的軍團級法術能力。而裏林
所掌握的法術,則是我們根本無法想象的。


  面對這種軍隊,我們隻能給予羨慕和敬意。


  我們這近百人的隊伍在接近裏林軍團的時候,裏林那邊也派出了使者。


  但那僅僅隻有一個人,就好像在嘲笑我們人類的膽小。


  這個穿着白色長袍銀色胸甲的女人我曾經見過,當我來光面搶奪神都結晶的
時候,現身攔截我們的就是她。她以優美絕倫的劍姿力扛人類最強大的兩個戰士,
并且還差點摧毀我們賴以撤退的船。


  她的腰間兩側懸挂着一黑一白兩把劍,後背卻背着一隻漆黑的劍鞘。這個打
扮在所有人看來都顯得有些奇怪,隻有我知道,當她把劍插進那隻劍鞘的時候,
所迸發出的力量有多麽的恐怖。


  如果我沒記錯,奧索維曾經告訴過我,這個裏林少女的名字叫做艾希娅·心,
她在這片土地上被稱作「死荒魔女」。


  令人意外的是,燃墟并沒有作爲代表出來和這個裏林說話,站出來的是迦施。


  「我們作爲人類的成員,在此對光面的主人表示敬意和尊重。」迦施用了非
常體面而溫和的措辭作爲開場白。


  然而女孩并沒有任何回應,她垂着手站在迦施的面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那就像是一隻危險的海鷹,冷靜的俯視着懸崖下紛飛的水鳥。


  迦施有着強大的戰鬥力,同時也有着極強的交涉能力,他并沒有因爲對方的
态度而産生任何動搖。


  「我們從暗面的中心跋涉而來,并不是想要侵犯你們的領土,隻是想要回到
屬于我們自己的家園。如果你們能夠給我們提供一條回歸的道路,我們将感激不
盡。我們将盡最大的能力保證,不會侵擾你們的世界。你們可以采取任何方式監
督我們的行爲,這是我們的承諾。」


  迦施三言兩語就将我們的目的和誠意表達了出來,任何人都指摘不出他代表
人類宣言中的毛病,所有人都翹首企盼着來自裏林的答複。


  女孩緩緩的擡起手,指向了我們的背後,扔下了兩個冰涼的字眼。


  「回去。」


  我聽到了窒息的聲音,所有人的呼吸都慢了那麽一拍。


  迦施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已經沒辦法回去了,身後是死路。隻有通過神都,
我們才能回去屬于我們自己的世界。」


  「那就死在這裏。不許再前進一步。」


  毫無轉圜可言的答複,沒有道理可講,甚至連申辯解釋的餘地都沒有給我們
留下。轉瞬間的驚訝和絕望滑過我們這些人類的心頭,緊接着就是開始燃燒的憤
怒。對裏林傲慢的憤怒,還有對命運的憤怒。


  「我們是一定要穿過光面的,所以那就意味着戰争,對麽?人類對裏林的戰
争,你能夠代表裏林做出這個決定麽?我們這裏有幾千萬人類的成員,你确定真
的要和我們兩敗俱傷麽?」迦施的聲音愈發沉悶,也愈發冷靜。


  他面前這名超凡脫俗的少女發出了冷笑,那笑聲如溪水一樣悅耳,卻含着從
雪山上融化之時所帶的刺骨寒意。


  「幾千萬人……你以爲我們是一次以千萬爲單位屠滅你們人類麽?兩敗俱傷?
哈,你們實在是太無知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間的恍惚。裏林屠戮過人類?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這種問題迅速的翻湧了上來,又很快平息了下去,因爲這個問題的答案對現在而
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就能夠觸摸到希望的時候,我們竟然再次被阻擋在了此地。沒有人能
夠接受這個事實。可我們也知道,我們的戰士也接受不了另外一場慘絕的戰争了。


  「我曾經聽人講過一個故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而面無表情的燃墟突然開了口。


  他緩緩的從後面踱了過去,那把沉重的巨劍被背在背上,他的每一步都在淤
泥上留下了清晰可見的深深腳印。


  「那是一個關于惡魔與魔鬼的故事。」燃墟走到了女孩的面前,絲毫不在乎
女孩充滿了敵意的目光,就像是從未将她放在眼裏。


  「在地底深處,有一片沉浸在毒氣和黑暗盡頭的土地。這是一片由鮮血浸透
的土地,窮兇極惡的惡魔和狡詐奸猾的魔鬼在億萬年之中在這片土地上相互征戰
着。無窮無盡的惡魔從烈焰和硫酸之中誕生,沖向鋪滿了無數屍體的戰場,而魔
鬼則用盡奸計和陰謀,一邊偷取着惡魔的力量一邊殘殺着自己的敵人。這是一場
沒有終結的戰鬥,惡魔們無法摧毀魔鬼們的世界,魔鬼們也不可能消滅每一隻惡
魔。他們受詛咒的靈魂在時間和戰争的煎熬之中永遠無法安息,曠日持久的征戰
燒盡了時間和空間,卻無人可以赢得這場戰争。這個地方的名字,就叫做地獄。」


  女孩冰冷輕蔑的眼神在燃墟的嗓音中發生了一絲改變,流露出了一點點的光
彩。


  「你是想說,戰争就是地獄麽?雖然故事聽上去很有感染力,但不要忘了是
你們人類将戰争帶到我們這裏的。」她說道。


  燃墟擡起頭看向女孩,他展現出了令人心悸的笑容:「不,我想說的是,裏
奧雷特就是所謂的惡魔,而你們裏林,就是這個故事裏的魔鬼。」


  女孩先是眨了眨眼,然後輕輕歪了歪自己的腦袋,她的眼裏再次充斥了輕蔑。


  「那這樣看來,這個故事遠遠比我想的要無趣。」


  燃墟沒有理會女孩的評價,他繼續說道:「而給我講述這個故事的人,還告
訴了我一件事情。那就是魔鬼的王有一個值得稱道的地方,他永遠都會兌現自己
的諾言。」


  女孩皺起了眉頭,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燃墟,眼神中也多出了一點點的疑惑和
迷茫,似乎努力想要回憶起什麽事情。


  「而你們的某個王曾經說過,如果有人不使用魔力就能夠擊倒他的話,他就
會滿足對方的願望。那麽現在,我要代表新人類,挑戰你們的王!」


  當燃墟吼出了他的要求之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足足安靜了十幾秒之
久。


  然後,女孩身上冰冷的氣息像是融化了一般,她笑起來,笑的肩膀都在微微
顫動。


  我不知道她爲什麽會笑成那個樣子,但那不是某種輕蔑的嘲笑,也不是因爲
燃墟說的事情很滑稽。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女孩一邊笑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她花了
好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雖然不知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但你們人類要明
白一件事情。」


  她擡起手,用欣長的手指指着燃墟的鼻子:「你們可沒有資格把我們稱作奸
詐狡猾的魔鬼,你現在所做的事情,比我們要奸詐狡猾多了。」


  燃墟隻是微笑,意味深長的微笑。我知道,給燃墟将這個故事的人的身份隻
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奧索維。我可沒有忘記,奧索維是貨真價實的裏林。


  「千年以來的第一個挑戰者……很好,他會很開心的。你們人類,總是會帶
來一些意料不到的驚喜。」女孩柔聲說道,「而且,你也爲這場戰鬥等待了很久
吧?」


  燃墟沒有回答她,但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女孩沒有說話,但她身後數百米外的裏林軍隊就這麽動了起來,爲我們讓出
了道路。那應該就是所謂的裏林的觸探吧,他們可以利用這種超脫五感的能力在
相互之間傳遞信息,連命令都不需要發布,幾十萬人的部隊就可以有條不紊的變
換陣型。如果真的是要和他們開戰的話,大概隻有汞先生那支指揮團隊才能勉強
和裏林的觸探指揮過一兩招。


  「去吧,去奇法都德王城,人類。' 光嗣之王' 會在那裏等你。」女孩大聲
說道,「當你代表人類提出挑戰的時候,我知道,他一定會滿足你的願望。所以,
你們可以一同上路了。」


  以一己之力挑戰裏林之王……我不知道燃墟是不是瘋了,但他的宣告确确實
實的給我們打開了通向神都的最後一道大門。任誰都想不到,這樣的一件事情,
會讓冷酷而決絕的裏林妥協。


  唯一能解釋的是,奧索維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并将這個計劃告訴了燃墟。
可至于爲什麽裏林的「光嗣之王」會留下那樣一個承諾,死荒魔女又爲什麽會發
笑,大概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


  就在我們驚喜之下準備全體開拔的時候,女孩突然又攔在了我們的面前。


  「你們人類可以前進,但你們隊伍中的裏奧雷特不包含在内。」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連燃墟都皺起了眉頭。因爲沒有人知道隊伍裏面竟然還
會有裏奧雷特的存在。


  「有這種事情?」燃墟咂嘴,「有多少裏奧雷特混在我們的隊伍中?」


  女孩豎起了自己的手指:「一個。」


  在這個時候,破霜站了出來:「你怎麽知道的?」


  女孩将目光投向了遠方黑壓壓的平民隊伍:「它就在那個方向。」


  我看到破霜的表情似乎産生了微妙的變化,然而這個時候我并沒能理解他表
情變化的原因。


  「破霜,既然你這麽積極,你就去把那個裏奧雷特解決掉,如何?」燃墟對
他說。


  「我才懶得動。」破霜翻了翻白眼。


  「我去。」我說道。


  我自願站出來并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爲裏奧雷特和我的羁絆很深,我至少也
要确定一下那個所謂的裏奧雷特到底和自己有沒有關聯。


  燃墟點頭以示同意:「不要節外生枝。」


  他的意思很明白,新人類好不容易獲得了前行的機會,絕對不能讓一個裏奧
雷特毀掉。


  我随着女孩向遷徙隊伍深處飛了過去,卡門和阿傑他們緊跟了上來。如果那
個隐藏着的裏奧雷特會帶來極大威脅的話,我需要幫手來迅速解決他。


  我跟在女孩的斜後方飛着,她并沒有把速度提的很快,所以大家都穩穩地跟
了上來。


  正在思考隐藏的裏奧雷特的事情,冷不丁的,女孩突然開了口。


  「那個時候,是你吧?」她淡淡的扔過來一個問題。


  我微微一愣,接着身上就冒出了冷汗。她認出了我,我原以爲她根本就不會
将我放在眼裏的。而且當初突襲光面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并沒有和她交
戰,想不到她仍然記得我。


  「你說什麽?」我勉強裝起了糊塗。


  「和一群人一起,襲擊了兩個村子,搶走了兩枚神都結晶。」她的語氣中聽
不出任何感情,我猶豫着,不知道是該矢口否認還是坦誠一些。


  「是我。」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後者,因爲我不想讓事情更加惡化,「但那時
候殺人的家夥們現在都不在這個隊伍裏,所以……」


  「我沒打算追究你什麽,不用解釋。就算你騙我,我也不可能把這幾千萬人
挨個認一遍。」她打斷了我的話。


  「可是我的同伴那時候确實殺了你的同胞……」


  「死的隻是種子而已。不過,你救下的那個種子,已經發芽了。」


  「你是說諾薇?」我到現在爲止還記得那個裏林女孩的名字,因爲屠滅他們
整個村子的罪惡感一直沒能從我心底完全抹出。


  「是的,她說是你救了她,還爲她殺掉了強暴她的人。那個人也是你同伴吧?
雖然一直覺得你們人類很肮髒,但卻總是有你這種人,會去做一些讓我不得不重
新審視你們的事情……」


  「我們一直都很複雜,不是一句肮髒與否就能夠概括的。」我說。


  「諾薇現在已經回歸了神都,她立志要成爲' 戰士'.當她以' 戰士' 的身份
歸來的時候,便會去找你們複仇了。做好心理準備。」女孩扔下這樣一句話,然
後再也沒有開口。


  我欺騙了她,一個單純的裏林,然後利用她給我的信息,帶着一夥兇徒奪走
了她身邊每一個人的生命。她的複仇之火是我必須承擔的東西,可我也沒辦法就
這麽将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上。最後,或許我還是要奪走我所救下來的這條生命
……這大概就是人類爲自己醜惡欲望所要付出的代價吧。


  最後,在飛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以後,女孩降低了速度和飛行高度。她浮在空
中指向了隊伍中的一個人。


  我吸了一口冷氣:「那還是個孩子。他不可能是裏奧雷特。」


  那是一個隻有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這個年齡的孩子在難民中并沒有多少。而
在我的記憶裏,從來沒見過這種姿态的裏奧雷特。


  「我并沒有說他是。」女孩一邊說一邊落了下去。


  平民們帶着一絲畏懼紛紛躲閃到了一邊,給我們留出了一大片空地。而當我
也落下去以後,我才看到,那個孩子懷裏似乎抱着什麽東西。


  女孩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的驚訝:「想不到會是這種東西。」


  我看過去,那是一隻像是白狐一樣的小動物,有着一雙清綠色的雙眼和毛茸
茸的大尾巴。隻是和狐狸相比,那隻小動物的耳朵要大一些,臉也要尖一些,額
頭和四肢上糾纏着一些類似于刻印狀的花紋。


  抱着它的小男孩驚恐的躲在一個男人的身後,而那隻小動物則躲在他的懷裏。
當女孩的目光指過去的時候,那隻小動物恐懼的發出了嗚咽聲,然後露出了兩顆
尖尖的小牙,像是在示威。


  本來以爲會是隐藏在人群裏想要蒙混進光面的家夥,或者是【再世之卵】控
制之下的某個戰士。現在看來,原來隻不過是一隻最最低級的獸型裏奧雷特而已。
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氣。大概是在暗面遷徙的時候,那個小孩當做寵物一隻帶過來
的吧。


  女孩解下腰間的那把白劍,一步步向那隻裏奧雷特走了過去。看來都不需要
我們來動手了。


  她伸出手,從小孩那裏搶過那隻小裏奧雷特。小孩被他的父親死死的按住,
沒能夠做出任何反抗。他哭了起來,眼淚不住的淌,卻不敢哭出聲。平民很清楚
像我們這種佩劍的戰士有多麽可怕。


  小裏奧雷特沒有怎麽掙紮,它太弱小了,在死荒魔女的面前甚至連顫抖都做
不到。


  可是就在女孩舉起劍的時候,我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自己心裏的念頭。


  「其實沒必要殺它吧?」在說出這句話之後我就有些後悔了。


  女孩放下劍,回頭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說下面的話。


  我咽了口唾沫,心想既然已經開口了,那還不如堂堂正正的說出來。


  「它這種存在,根本不可能對你們裏林産生威脅。那個孩子也隻是把它當寵
物在養。平民們一路上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了,但那孩子還是一直喂着它,将它從
那麽遠的地方帶了過來。我想那個父親也是一樣,爲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在這個地
獄一樣的旅程裏能夠笑出來,付出了很多東西。所以……」


  還沒等我說完,女孩就将手裏的小裏奧雷特扔回了小孩的懷裏。小孩像是得
救了一樣緊緊地把它抱在了懷裏,不住的用臉蹭它的額頭。


  「竟然還會爲裏奧雷特求情,就不怕我爲了這件事情阻止你們前進麽?還是
想告訴我,你們人類也沒有那麽自私麽?」女孩收回劍,問我。


  「沒有那麽多念頭,我隻是覺得它并不是非死不可,而且好像感覺殺那種小
東西有點殘忍。」我如實說。


  「那就如你所願吧。既然命運已經把它帶到了這個地方,我就看看這顆種子
會長成什麽樣子好了。」


  女孩說着深沉的話,我卻覺得其實她就是因爲那頭小裏奧雷特太可愛了所以
下不了手而已。這麽想來的話,我的求情反而是給了她一個台階下也說不定。


  我們重新向隊伍前列飛了回去。在路上,我終于忍不住問了她一個問題。


  「爲什麽一開始不許我們進入光面,而燃墟發出挑戰以後卻這麽幹脆的給我
們放開了道路呢?」


  女孩看着遠方,歎了一口氣:「理由麽,和我放過那頭裏奧雷特大概差不多
吧。你們的首領在那個時候提出了那種挑戰,就證明你們這一批新人類有着一個
值得尊敬的領袖。所以,我們就不需要在擔心你們會玷污光面。」


  「命運總是會給你一些預兆,決定你前行的方向。一切有原因的,也必将有
結果。」她最後這樣說道。


  這句仿佛故弄玄虛的話,猛然間在我腦海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女孩離開了,回歸了裏林的隊伍。他們将在接下來的旅程中引導着、監察着
新人類的遷徙隊伍,直到我們到達奇法都德王城爲止。


  而我們則回到了第三軍團的前列,看着戰士們終于邁腳踏上了鋪滿了鮮豔顔
色的光面。


  他們中的很多人伏地而泣,有的人則在仰天長吼。我們用盡全身的力氣,犧
牲了無數戰友的性命,終于穿過了暗面的陰影和鏡之海的泥濘,到達了這片充滿
了生機和希望的土地。


  「終于可以回去了……」我聽到身後的艾麗娜在哭泣中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阿傑他們幾個激動的抱在了一起。


  我回頭看去,卡門他們一幹戰魂正不約而同的擡着頭,感受着和煦的陽光照
射在自己的臉上,貪婪的嗅着青草的芬芳。


  韋爾奇閉上雙眼輕聲呢喃着某種禱告。


  而不遠處,初邪在其他人的陪伴下,從飛艇中走了出來。


  女孩收攏了自己的裙子,俯下了自己的身子,用手輕輕的摩挲着腳下生意盎
然的草葉。


  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的夢想已經快要實現了。


  看着她的身姿,還有臉上無比的溫柔,我的胸口再次翻騰起了誰也無法替代
的愛意。


  「我們走吧,很快就能回到外面了。」方不凝抓住我的胳膊晃了晃。


  我扭頭看向她,笑了起來。


  「不……你們走吧,我不回去了……」我緩緩的對方不凝說道。


  旁邊的人全驚呆了,他們立刻湊了過來。


  「你在說什麽?是不是腦子抽風了?」


  「樂傻了吧這是?哈哈哈!」


  我微笑着聽着他們胡亂的勸阻,沒有做任何的反駁。


  艾希娅·心最後所說過的那句話,是讓我生出這個念頭的原因。


  初邪的離開,讓我陷入了很久沒有體會過的空白和迷茫。我看不清自己未來
的道路在何方,因爲以前所認定的所有事情都被她所擊破了。


  可正如艾希娅·心所說的那樣,這未嘗不是命運所給我的預兆。


  「我打算留下來,回去暗面。應該會去噬族王城吧,我會在那裏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阿紗嘉的歸來……既然我在外面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東
西,那爲什麽還要出去呢?阿紗嘉已經變成了我唯一可以期盼的存在。


  「你是不是真的瘋了?!」戈蘭多尼罵道,「曆盡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裏,你
到底想做什麽?」


  「我在外面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但在這裏,我至少還有存在的價值。」我說。


  我扭過頭去,看到初邪也在看着我。女孩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動搖,
她在驚慌失措。就算已經決定要離開我,她畢竟也沒辦法那麽快忘卻對我的感情。
而現在我的決定,遠遠超出了她所預想的範圍。


  可我這麽做,也并不是爲了脅迫她改變自己的決定。


  我無法确定初邪的離開到底是不是命運的昭示,但那至少可以讓我逃離她所
存在的那個世界。


  「你就算沒了她,又怎麽樣?」卡門說話了,「你不是還有我們麽!?我們
是夥伴!是戰友!我們出去以後還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啊!」


  「是啊,出去以後,大家一起組個傭兵團好了,讓你當老大。」楊也半開玩
笑地說。


  我心頭一陣溫暖。在曆經了無數黑暗與孤獨之後,我才發現自己身邊已經多
出了這麽多可以信賴的夥伴。


  方先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勸你。但你要想明白,留下還是出去,都
不要讓自己後悔曾經的決定。」


  我踟蹰着,猶豫着。


  我擡頭看了看身邊夥伴們熱切的目光,又回頭看了看遠方阿紗嘉可能會回歸
的地方。


  到底是要留下,還是回去?一時間,我仿佛看到了兩終截然不同的,屬于自
己的未來。
2016-12-8 09:36#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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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6卅12卅19發表于si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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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是加長版,兩萬九。因爲要是按兩萬字預定的結束,估計你們會罵死我。


同好可以去個人貼吧加qq群噢





***********************************




               六十八章


  天稍微有點冷了。


  最近市政門口的抗議聲音一直沒停過,每次路過的時候都可以看到二三十個
人舉着示威的牌子,要求停用城市氣候調節器。這些自然主義運動分子的努力多
多少少取得了一些成績,所以今年一直到深秋,氣候調節器都還沒開啓。


  羅門站在二樓卧室的陽台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他麻木的看着灰凄凄的秋
天籠罩了整個城市,路上的行人都帶着一臉的苦大仇深。


  「親愛的,早餐。」身後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


  羅門用手驅趕着自己制造出來的煙霧,然後拿起堆在陽台上的一隻啤酒罐,
将還剩大半截的香煙按滅在了裏面。


  妻子将餐盤放在了陽台的小圓桌上。今天的菜單是西芹蔬果汁、蛋白碎加上
菠菜與薄荷葉的沙拉、以及一碟抹上了帕爾瑪奶酪的烤面包。


  羅門一口将杯子裏的液體喝下了一半,然後用叉子開始享用沙拉。他做了個
手勢,皮下打裝的CRK立刻就啓動了牆上的粒子屏。


  「近火星移民空間站的旅行社工會最近對火星太空電梯提高票價的行爲表示
極大的不滿,并指責對方在進行某種暗箱操作。」


  「悉尼大學對南極海洋物種考察的工作取得了新的進展,在遠海帶發現了原
本認爲已經滅絕的南極磷蝦新種群。」


  「奧斯陸戰後重建8周年紀念日上,上千民衆湧上街頭,一起紀念這個悲傷
但光明的日子。」


  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趣的新聞……羅門這麽想着,然後把注意力放在了妻子
精心烹制的早餐上。


  「不是說今天有周刊記者的采訪嗎?」妻子笑着問,「你準備選哪條領帶?」


  「實習小記者而已,沒什麽好準備的。都是例行公事。」羅門搖了搖頭。


  「嗯……棕紅色那條怎麽樣?」


  「帶羽紋的那條?」


  「對,你弟弟婚禮的時候你打過那條。」


  「就它吧。」羅門漫不經心的将杯子裏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實在是太難
喝了。


    ***    ***    ***    ***




  「很高興見到你,先生,我的名字是邁克羅斯……咳咳。」


  「很榮幸你能接受我的采訪,先生,我是邁克羅斯……媽的……」


  「先生,我是明日周刊的邁克羅斯,能得到采訪你的機會是我的榮幸……」


  邁克羅斯整了整領子,對着鏡子繼續練習着即将要用上的開場白。主編大人
在自己再三的懇求之下,終于将這麽重要的采訪任務交給了自己。在接到工作的
時候,邁克羅斯興奮的差點從總編室的窗戶跳出去。


  說是重要,其實也隻不過是大牌記者完全沒興趣的殘羹剩飯而已。


  【末日】已經過去十六個月了,讀者們對這件事的興趣已經接近透支。那件
事情從世界範圍内的恐慌慢慢變成了偶爾才會提起的談資。數千萬人在一夜之間
蒸發,而且仿佛就這麽永遠的蒸發掉了。


  不僅僅是肉體上的蒸發。除了他們的親人,這些人的存在幾乎也已經要被這
個世界所遺忘了。


  但至少現在還沒有,所以主編大人才會安排自己做這個采訪。采訪對象是坐
落在本市的生物發電廠的主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畢竟生物發電廠的保
密級别比一般的機關都要高。


  拙劣的開場白還沒有練好,CRK的定時就在耳朵裏響了起來。邁克羅斯一
邊咒罵着一邊抓起外套,從三十平米的出租屋裏沖了出去。


  坐上了租來的自動浮車,邁克羅斯長舒一口氣,然後開始再三審視起自己的
采訪稿。采訪稿通過CRK的聯合角膜芯片,在視網膜上發出爍爍的黃色,就好
像邁克羅斯眼睛在冒金光似的。的确是有那種不會發光的角膜芯片,但很可惜,
憑邁克羅斯的薪水完全買不起。


  浮車通過規定的車道迅速前行,并且在半個小時之内到達了目的地。


  因爲已經預約過了,所以浮車在駛進廠區的時候完全沒有受到阻攔。不過看
着車道兩側那些像是鐵皮井蓋一樣的東西,邁克羅斯就知道,像這種地方,如果
自己沒預約就闖進來的話,立刻就會被那些隐藏着的自動炮塔炸飛。


  荷槍實彈的守衛在巡邏着,錯落有緻的腳步聲嘩啦嘩啦的在邁克羅斯的耳邊
響起。這種聲音讓他更加緊張了,生物發電廠看起來甚至比普通的軍事設施還要
危險。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爲生物發電廠是重要的資産,更重要的是
廠方還要負責發電單元的安全。


  很多人都帶着某種希望,希望那些消失掉的人在某一天能從那裏面重新走出
來。


  事實的确支持着這種猜想。當【末日】發生之後,很多人強行打開了【神都
】的遊戲倉,但是裏面空無一物。可是不知道爲什麽,無人的遊戲倉依舊可以産
生着能量,保持着最根本的發電能力。


  所以最後公衆和權力系統之間達成了協議,将發電單元按照病房的方式進行
看護和管理,總而言之就是盡可能的保持了原狀。而很多絕望而單薄的家庭,也
選擇把家裏的遊戲倉交給了生物發電廠進行維護管理。


  邁克羅斯的浮車很快停了下來,一個年輕姑娘早已經等在停車場。


  「邁克羅斯先生,歡迎。我是羅門先生的助理。」姑娘露出職業性的甜蜜笑
容,這笑容讓邁克羅斯心曠神怡。


  「很榮幸!」他伸出手和姑娘輕輕握了一下。


  姑娘穿着貼身的商務套裙,身體的曲線盡顯無疑。舉手投足之間還洋溢着一
股剛剛融入職場的自信和熱情。尤其是那豐滿的上半身,看的邁克羅斯口幹舌燥,
拼命才忍住将目光挪過去的念頭。


  邁克羅斯跟着姑娘向身後那座巨大的建築走去。建築不高,隻有六層,但是
占地面積特别大。進來的時候邁克羅斯就已經注意到了,整個廠區裏面像這種規
模的建築有四棟,不過其他建築都隻有三層的高度。另外三棟離這裏非常遠,幾
乎算是在另外一個園區了。


  這棟主建築的門非常大,大廳也相當寬敞,很明顯是爲了出入貨物而這麽設
計的。想想也是,電廠這種地方畢竟不同于酒店和賓館,并不需要多麽莊重的門
臉。


  「這是你們的主樓了吧?」邁克羅斯一邊四下打量着一邊問道。


  「是的,這是A棟。行政部、技術部還有職工宿舍都在這裏。」姑娘回答着
他的問題,絲毫沒有放慢腳步。


  「不光是這些吧?這地方大的吓人。」


  「最高級【電池】的安置也在這棟樓裏,這是爲了保密級别安排的。之前不
少記者過來做的專訪已經提到過了。」


  「嗯,好像有點印象。」


  無聊的對話持續了幾分鍾,邁克羅斯終于被帶入了電池機關負責人的辦公室
裏。


  主管羅門在這個生物發電廠建立的時候就坐上了這個位置,所以在本市的上
流社會他還是比較有名的,邁克羅斯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他。隻不過,之前對方從
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就是了。


  禮貌而熱情的寒暄了幾句,邁克羅斯總算是把話題笨拙的引到了以前準備好
的話題上。


  「羅門先生,政府支持補貼生物發電廠已經将近十八個月了,你覺得這個政
策會繼續延續下去麽?」


  「那要看納稅人的心情,如果某一天他們終于厭惡了這種爲了安撫情緒而誕
生的支出,大概就會叫停吧。」羅門一本正經的回答。


  「如果停了補貼,會不會對電廠員工們的待遇産生影響呢?」


  「基本不會,我們有很負責的保險公司對員工做了詳細的保險産品規劃。」


  「就你個人來看,生物發電廠的前景仍然光明麽?」


  「在我看來是的,這種能源雖然效率有所欠缺,但是非常環保。我想自然主
義者應該很喜歡,至少我們不會像核電站那樣焦頭爛額的應對門口源源不絕的示
威者。」


  一系列枯燥而乏味的采訪被邁克羅斯生硬的扔了出來。如果不是羅門略帶風
趣和幽默的回答,整個采訪簡直就是一場菜鳥記者所能創造的最大災難。


  羅門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和熱情,但邁克羅斯再笨也知道,那隻是一個商界
老手在處理類似問題上駕輕就熟的手腕。對方非常清楚該怎麽讓這種令人尴尬的
場面平滑而溫柔的過渡到結束爲止。


  這一切都是因爲邁克羅斯所準備的采訪稿太過低劣。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所有令人感興趣的問題早就在一年以前被各個層面的媒體挖了個一幹二淨,他現
在唯一能夠想出的就隻能是一些結合現在社會狀況強行擰巴在一起的問題。


  政府持股的生物發電廠項目在【末日】那一天之後迅速被恐懼和憤怒的民意
推到了懸崖邊上,與此相關有外包業務的公司在一天一夜之間股價崩潰,無數有
相關業務的公司破了産。最後,所有的生物發電廠全都從政府持股中拆分了出來,
由全球各地的本地企業以低價接手。


  至于那些破産的公司是不是現在接手企業的皮包公司,那就沒有人能夠說清
楚了。這些金融法律方面的東西完全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夠搞清楚的。


  媒體也是一樣,結合了各大經濟巨頭和公共政權一起,以最大的努力利用輿
論把來自社會各個層面的怒吼聲平息了下去。可以說自人類誕生以來,媒體、企
業和公權力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這麽團結過。


  本地的生物發電廠在過渡之後,羅門仍然穩穩地坐在自己的主管位置上沒動
過。官方聲名給出的理由很簡單,羅門擁有完成自己職責的優秀能力和态度,所
以沒有必要換人。而街頭巷尾卻也有各種關于背後黑幕的說法。


  邁克羅斯這種沒勢力沒背景的小破記者,自然不敢把這方面的問題搬到桌面
上來考問羅門先生。


  「您對電廠未來的規劃是怎麽樣的呢?」


  「我會努力讓員工的工作滿意度提升,并且向社會繼續提供安全、潔淨的能
源。」


  最後一個拙劣的問題問完了,邁克羅斯長舒一口氣,輕輕擺動着指尖,關閉
了視網膜上的采訪稿。辦公室陷入了一陣尴尬的沉默。


  當邁克羅斯意識到了這種尴尬之後,心裏誕生了一點點慌張,他努力想要找
到一些可以化解這種尴尬的措辭。很可惜,他越是這麽想就越是慌張,以至于沉
默變得更加冗長。


  他急切的期盼着羅門能夠像剛才一樣,起一個令人舒服的話茬,然後結束這
種沉默。


  可是羅門什麽都沒說,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像是在想什麽事情。


  邁克羅斯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羅門先生……」


  「你不好奇麽?」羅門禮貌而和煦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側過轉椅,眺望着
身後落地窗外面的景色。


  「您是說?」


  「這裏。或者【神都】。」羅門聲音變得很輕,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邁
克羅斯可以聽得非常清楚,「五千萬人在一夜之間失蹤,沒有人能夠給出讓人信
服的答案,到現在也沒有。倒閉了幾個公司,查處了一些玩忽職守的人,但是卻
沒有人或者沒有集團真正承擔這件事情。沒有原因,也沒有可以覓蹤的結局。你
們媒體一直在成爲我們或者其他什麽人的幫兇,到最後也隻能讓時間來抹平一切
負面的情緒……當然,這很正常,商業化的媒體就一定要和利益集團綁定在一起。
當某件事會損害所有人利益的時候,大家自然會站在一起……」


  羅門所說的話有些混亂,但邁克羅斯卻深有同感。


  「所以,你好不容易搞到這個機會,就不想問幾個你真正想知道的問題麽?」
羅門将視線重新轉到了邁克羅斯身上。


  「我……想問。」邁克羅斯在不知不覺之中,全身都在顫抖。


  「問吧,不要再打開那可笑的采訪稿了,眼睛冒光實在是看着很可笑。」羅
門交叉雙手放在辦公桌上,面無表情的說道。


  邁克羅斯牙關不住打戰,他的臉扭曲着,努力擠出了一個問題:「他們…
…還能出來麽?」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或許有,但肯定不是我。」


  「是啊……沒人知道……」邁克羅斯用手捏住自己的太陽穴,「我早就跟她
說過,不要在裏面睡覺!!可是她不聽……現在留下我一個人……媽的!!」


  「是妻子?」


  邁克羅斯捏了捏拳頭,低下頭去:「是女朋友。感情沒那麽深,才認識三個
月而已……」


  他開始微微啜泣,不知道爲什麽情緒有些失控。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她!!她是唯一一個覺得我做記者是很帥氣的人,連
……媽的……可是全世界都好像在找借口!!沒人問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十
幾個月了,所有人都像是得了失憶症!!再也不去追究個鍾緣由!我們作爲媒體,
難道不是要給大家展示真相的麽!?可是那些臭狗屎大佬們,表現出的那種态度,
就好像我們這些追求真相的人才是錯的!不光是他們,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到
底他媽的那裏出了問題!?他媽的!!」


  邁克羅斯像瘋了一樣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大吼大叫着,然後精疲力盡的倒在了
椅子背上。


  房間裏又變得安靜起來,許久之後,當邁克羅斯重新喘勻氣,羅門才再次開
了口。


  「你進去過麽?」


  「哪裏?」


  「【神都】。你玩過那個遊戲麽?」


  「玩過兩個月。」


  「喜歡麽?」


  「沒什麽意思。雖然裏面做出來的環境很好,但是并沒有什麽好玩的。别的
虛拟現實遊戲也造的出一樣的優美環境,而且大部分都比【神都】壯觀得多。我
想要玩戰士的,可是去打怪物的時候,才發現簡直和外面的真實世界是一樣的。
光是打死一個野獸就會累的半死,這有什麽娛樂性可言?把一個遊戲做的和外面
一樣真實,簡直是吃錯藥了吧!?」


  可能是心裏的障礙被打破了,邁克羅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抱怨了
出來。


  「可是她就那麽喜歡這個破遊戲,一有機會就待在裏面,真是氣死我了…
…」


  羅門看着他:「那隻能說明,你不了解那個遊戲。」


  「我的确不了解……我不知道爲什麽那麽多人會喜歡玩那個遊戲,我也不想
知道。」


  羅門呵呵笑了一聲。


  「我曾經經曆過一次火災。那是20年以前了,我還住在一棟三十多層的公
寓樓裏。着火的時候我還在睡覺,等醒過來的時候火已經很大了。和電影裏面看
到的那種火災完全不一樣,我曾經就覺得,忍一忍沖出去就是了?可是當身在其
中的時候才能明白那種熱度有多麽可怕。不要說沖出去了,單單是隔着火焰四五
米都無法忍受。加上濃煙和崩塌的天花闆,我隻能跑到陽台上。濃煙從我身後撲
過來,讓人無法呼吸。」


  邁克羅斯聽着羅門的話語問:「爲什麽要給我講這個故事?」


  「我的問題是,如果你是我,你會選擇被濃煙嗆死?還是跳下去摔死?」


  年輕的記者沉默着,搖着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選的?」


  「我怎麽選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類其實一直都面臨着這種選擇。」


  羅門不着頭腦的話讓邁克羅斯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在他問出新問題之前,羅
門就打斷了他。


  「她的遊戲倉在我們這裏麽?」


  邁克羅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點點頭:「在你們……嗯……C棟地下二層。
當時我和她母親一起送她過來的。」


  「你們試着打開過那東西麽?」


  邁克羅斯搖了搖頭:「我們不敢……怕暴力破解會弄壞什麽東西,怕别人都
可以出來她卻出不來。」


  「和我助理打個招呼,你可以去看看她。」


  「謝謝您……」


  訪談就這麽結束了。邁克羅斯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讓女助理帶他去C棟看望自
己的女友,因爲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到了那裏,自己也隻能看到一台冰冷的
遊戲倉而已。




    ***    ***    ***    ***




  周末之後,在截稿日之前,邁克羅斯整理好了自己的采訪稿,迎來了嶄新的
工作日。


  公共浮車在公用交通車道上堵了整整四十分鍾,他才打着哈欠來到了編輯部,
手裏端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老大,我稿子寫好了。但是有些地方我覺得可能有點犯忌諱,你幫我改改?」


  羅門的采訪讓邁克羅斯感受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一種屬于記者的責任感
一直在這幾天裏煎熬着他。雖然人微言輕,但邁克羅斯終究還是不想成爲這個沉
默世界裏的一份子。


  于是他寫了一篇激烈而攻擊性極強的稿子。雖然也知道九成九會被老大槍斃,
但他卻特意選擇在截稿日才出現。這樣的話,因爲時間不夠,或許老大會少删減
一些自己稿件裏面的激進觀點……


  可是,當他走進編輯部的時候,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在大吼大叫。


  「聯系伯納德!!他有人在沙特!!」


  「我操!!機票根本訂不上啊!!」


  「讓管服務器的和技術部的人都過來!!休假的也都叫回來!訪問量要爆炸!!」


  井井有條的辦公室已經變成了狂歡的中央廣場,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叫喊,
紙屑和各種東西被扔的到處都是。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邁克羅斯連忙拉住身旁的朋友,大聲問道。


  「出來了!!他們出來了!!在耶路撒冷!!!」


  「誰!?」邁克羅斯腦子轟的一聲炸成了一片空白。


  「【神都】裏的那些家夥!!」


  「全都出來了麽!?怎麽會在耶路撒冷!?」邁克羅斯大叫。


  「鬼他媽的知道!!有的遊戲倉也打開了!!他們回來了!!」


  「邁克羅斯!!給我把你的屁股他媽的挪過來!!」主編在辦公室的另一頭
大叫着,「再在那傻站着我一定操死你!!」


  已經沒有讓腦子思考的餘地了,邁克羅斯的頭上立刻被扔了一大堆的工作。
在這一天,媒界的所有人都提前過上了聖誕節。


  爆炸性的新聞。已經失蹤了十多個月的【神都】玩家再次出現了。第一個從
遊戲倉裏重新走出來的玩家在烏克蘭,然後是不列颠、大馬士革、赫爾辛基、紐
約、上海……無數人推開了遊戲倉的艙門,重新站到了人類的世界裏面。


  但人數最多的,還是在耶路撒冷之外的戈壁之中。那片渺無人煙的荒漠裏,
湧出了無數身影。沒有遊戲倉,沒有電力,甚至連人都沒有的地方,在瞬息之間
被曾困在【神都】之中的玩家所占據。他們走向了耶路撒冷,并把自己回來的消
息撒向了全世界。


  媒體幾乎在瞬間就推測出了其中的規律。在耶路撒冷出現的每一個玩家,其
遊戲倉都被破壞掉了。于是大家再次清晰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神都】真的
不是一個單純的遊戲。


  邁克羅斯在焦頭爛額的忙了一天之後,終于得以從辦公室裏逃了出來。


  他跳上了浮車,飛也似的沖向了生物發電廠。


  她應該也會出來的吧?想要在第一時間迎接她的心情已經完全占據了邁克羅
斯的神志。


  廠區的外面已經擠滿了人,其中大多數都是其中電池們和托管遊戲倉的家屬。
醫院、消防隊、國民警衛部隊也都到齊了,原本安安靜靜的廠區簡直變成了世界
大戰的戰場。


  「我是記者!!」邁克羅斯用力往門口擠着,想要找到一個進去的機會。


  「滾你媽的!老子是記者!!」他周圍數十人高聲叫罵道,把脖子上的記者
證晃來晃去。


  場面幾乎要失控了,不少回歸者已經露了臉,他們被警察保護了起來,由醫
生們做着診療工作。不過相對于整個廠區近十萬人的【回歸者】來說,目前回來
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不過令人放心的是,這整整一天的時間裏,仍然有源源不斷
的人從遊戲倉裏走出來,一直沒停過。


  就在邁克羅斯被擠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羅門的女助理。


  女助理對他露出了一絲笑容,不易差距的用手指給他指了另外一個方向。


  邁克羅斯心領神會,他氣喘籲籲的從人海中擠出來,沿着圍牆向廠區的另一
個方向跑了過去。


  一個小門被打開了,女助理笑着把他帶了進去。


  「謝謝!!謝謝!!」邁克羅斯感動的都快要哭了。


  「是羅門先生想要見你呀,他就知道你會跑過來。怎麽?來接女朋友?」


  邁克羅斯腼腆的笑着,激動的點了點頭。


  「我留心了一下,她還沒出來呢。羅門先生想讓你再過去聊一聊,這次好像
有很多爆料想要和你說呢。」


  邁克羅斯已經興奮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跟着女助理向A棟走去。很快,身後那些嘈雜的聲音就被夜空吞噬了。


  當他們走到A棟裏面之後,邁克羅斯發現這裏一個人都沒有。員工們要麽在
休假,要麽已經被另外三棟的事情給壓的喘不過氣來,以至于這裏冷清的像是公
墓一樣。


  姑娘帶着邁克羅斯向最頂層的六樓走去:「羅門先生說,你應該會是個好記
者。讓真相大白于天下,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邁克羅斯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是麽……我實在是……」


  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噗的一聲從某個地方傳了過來。


  邁克羅斯一擡頭,一大蓬血液就濺在了身上。


  姑娘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黑色的洞口,她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發生的事
情。


  屍體向地面倒下去,邁克羅斯的心髒幾乎要驟停了。他腿一軟,也往地上倒
去。


  與此同時,一顆子彈擦着他的肩膀鑽入了他背後的牆裏。


  邁克羅斯失去平衡,一路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空中傳來了飛行器的聲音,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繩索上滑降了下來,沖
破玻璃闖入了這座建築的頂層。而另外一批士兵,則從一樓沖了進來。


  邁克羅斯滾到五樓才停下來,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給摔斷了。他強忍着劇痛,
呲牙咧嘴的爬起來就跑。


  不知道那些士兵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麽要進攻這個地方,身爲一個
手無寸鐵的小記者,邁克羅斯所能做的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


  全身的激素都在瘋狂地分泌,連眼睛都花了。邁克羅斯沒頭沒腦的沖進了一
個房間,然後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微微一愣。


  數十台遊戲倉整齊的排列在長達數百米的房間裏,房間的牆壁、地闆和天花
闆都是純粹的白色,這裏和普通的電廠單元房間都不一樣,帶着一種另類的高端
感覺。


  來不及想這些,邁克羅斯俯下身子連滾帶爬的躲到了兩台遊戲倉鏈接的粗大
電纜層後面,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連連祈禱對方不會到這個房間來。


  事情總是和人們所期望的背道而馳。一大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沖進了這個房間,
他們手中的突擊步槍帶着金屬的摩擦聲,紛紛對準了一台台遊戲倉。


  「你确定是這個麽?」


  「是的,隊長。情報說,他們剛出來的時候都是沒有力量的,有四個小時的
真空期。」


  「嗯,不要放松警惕。随時有可能出來。隻要艙蓋打開就立刻射殺,都别猶
豫。」


  邁克羅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隻是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将呼吸聲降到最小。


  「隊長,這有血。」突然一個士兵說道。


  邁克羅斯喉嚨一梗,差點尿了褲子。他想起來,自己全身都是女助理身上的
血漿。哪怕是一滴也好,那些紅色在純白色的地闆上别提有多麽顯眼了。


  幾名士兵向自己這邊靠了過來,他們手中的黑色槍口像是惡魔的眼睛。邁克
羅斯緊閉着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控制着身體的痙攣。


  「出來!」一個士兵對他說。


  「别開槍!!我隻是個記者!!」邁克羅斯高舉雙手,帶着哭音叫道。他吓
壞了,作爲一個生長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眼前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承
受能力。


  「隊長,是平民,怎麽處理?」


  「幹掉。」一個冷酷的聲音響了起來。


  還沒等邁克羅斯做出絕望的表情,一道閃光就從眼前掠過,接着就是一片血
紅。




    ***    ***    ***    ***




  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我慢慢變得清醒起來以後,并沒有急着推開身前的艙蓋。或者說,我根本
沒想到通過神都之後會從這種地方重新出現。


  上一次回來的情形,已經在記憶中變得無比模糊。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身下
的工學軟墊所傳遞來的真實感和上次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我躺在那裏,摸了摸腰間的神宮,又摸了摸食影者那邊給我的那袋十字金币。
它們都原封不動的呆在它們該在的地方,沒有消失。


  身上的衣服也沒有變回身爲【電池】那時候所穿的制服。這一切似乎都說明,
我真的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帶着我所有珍貴的東西一起。


  我不敢推開艙蓋,因爲我害怕,在推開之後,眼前的世界并不是我的家鄉。


  因爲我的勇氣所依仗的東西,并沒有如想象中出現。能量不見了,就好像從
來沒存在過一樣。


  或許隻是暫時的?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感到一點點的恐懼。


  躺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我終于感覺到了一絲絲的能量,它在回複。雖然隻
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連釋放出來都做不到,但畢竟是還存在着的。


  于是我可以确定,初邪所向往要建立的世界,大概真的實現了吧。


  人類,找回了自己的真實。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了艙蓋。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要看看這個
世界。


  雖然并不是最重要的,但這畢竟也是我選擇回來的理由之一。


  機械艙蓋發出了一聲輕響,一絲來自現實世界的純粹白色從縫隙裏射了進來。


  我坐起身,然後愣在了那裏。


  印象中一塵不染的潔白房間,被濃重的鮮血染成了一片奪目的紅色。亂七八
糟的屍塊鋪灑在房間裏面,濃重的鐵鏽味撲面而來。


  一個人坐在我旁邊的那台機器上面,像一隻沉浸在血海中的黑鳥。


  「歡迎回來。」他露出一絲陰冷而戲谑的笑容,對我說。


  我張大了嘴,發出了不受控制的笑聲。


  「你……出來了?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梅爾菲斯呵呵笑着,從機器上跳了下來。


  我一把将他抱住,混亂的情緒在我的腦海中沖撞着,我不知道除了這樣一個
擁抱還能做些什麽。


  「放開放開!真他媽的難看!」梅爾菲斯笑着罵道。


  有無數想要和他說的話,有無數想要告訴他的事情,有無數沒法和别人傾訴
的情感聚集在胸口——隻能和他分享的情感。而現在他就在我面前,并沒有被深
淵所吞噬。


  他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連打帶拽的掙脫我的擁抱:「這麽長時間沒見,變
得這麽婆婆媽媽的,太惡心了。」


  看着他的臉,這家夥的樣子完全沒變,也沒有什麽身體的傷殘。無論如何,
他似乎狀态還不錯。鴉羽之刃被他斜插在腰間,像曾經一樣。


  「你太狡猾了……」我咬牙罵道,「最困難最難走的路,你甩掉我們逃掉了,
然後現在又人模狗樣的這樣出現在我面前,你必須給我個解釋!」


  「解釋什麽的以後再說。現在事情還沒完。」梅爾菲斯。


  「這些是什麽人?都是你殺的?」我掃視了一圈腳邊的殘骸,有一種特别壓
抑的感覺。沒有想到,我走出神都之後第一眼就會是這種東西。


  「是傭兵團。我查到有人會對你不利的消息之後,特意過來救你的小命的。」


  我已經算是最早一批進入光面神都回歸地球的成員了,但就算是這樣,暗中
隐藏的某些家夥仍然毫不猶豫的在我出來之前對我伸出了利爪。我可以想象,如
果梅爾菲斯不在這裏的話,能量沒有恢複的我大概會十分危險。


  我将視線挪到了房間的角落裏,那裏趴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梅爾菲斯
沒有殺他,他也不像是傭兵團的成員。


  「那是誰?」


  「一個被卷進來的倒黴鬼,差點讓人幹掉。不用理他。」梅爾菲斯一邊說一
邊領着我向房間另一邊的出口走去。


  「到底是什麽人特意過來殺我?」我問。


  「也不是特意爲了殺你的,是針對電廠零級神經拟真的【電池】進行的行動。
公共政權裏面有一個高級顧問,負責公共政權在【神都】裏面的事務,不知道你
聽沒聽說過。」


  「汞先生?」


  「對。這是公共政權内與汞先生對立的派系下的命令。」


  「是想要減少新人類的威脅?」


  「算是有這個意思吧。但最大的可能其實是爲了殺汞先生。根據我的情報來
看,汞先生爲了隐藏自己的蹤迹,當初進入世界的時候特意隐藏身份選擇了在相
關機構随機進入的形式。你這個設施和汞先生當初進入時所選擇的是同一保密級
别,所以他們向相應級别的設施都派了人。」


  外面世界局勢的複雜程度比我想象中要高的多,看來還有太多我沒有觸及到
的秘密。


  「你……出來多長時間了?」聽着他的解釋,我突然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比你們早了兩個月吧。」梅爾菲斯回頭對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你果然是落入了深淵吧?」


  「沒錯。最後才發現,神都和深淵其實根本就是一個東西而已。所以出來的
話要比想象中簡單,哈哈哈!」


  「你怎麽出來的?」我不依不饒的問。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們已經走到了房間的盡頭。梅爾菲斯對我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然後推開
門竄了出去。


  暫時沒有足夠能量戰鬥,所以我選擇老老實實的藏在屋裏面。外面傳來了一
連串肉體倒地的聲音以及能量的微弱振動。當這一切停止之後,我也打開門走了
出去。


  四五個由梅爾菲斯新制造的屍體倒在樓梯拐角的地方。我手裏握着神宮,跟
着梅爾菲斯上了樓。


  雖然對這棟建築的構造不是特别熟,但是我仍然依稀記得,樓上應該是這座
電池機關的負責人羅門所在的地方。隻是,不知道這麽晚了,他會不會仍然在這
個地方。


  穿過頂層那布滿了玻璃窗碎片的走廊,我跟着梅爾菲斯閃進了羅門的辦公室。


  羅門的屍體匍匐在地上,身下鋪滿的血液浸透了厚厚的地毯。看來當那些傭
兵闖進來的時候并沒有對他手下留情。


  「啧,還真是不走運……本來還想從他這裏撈到一些關于撒拉弗的情報,現
在看來還是想的太輕松了。」梅爾菲斯抱怨道。


  羅門能夠聯系上撒拉弗,這是我上一次離開【神都】的時候所了解到的事情,
梅爾菲斯自然也是知道的。隻不過……


  「你要找撒拉弗?有什麽打算麽?」我問。


  「問題真多,能不能别問來問去的?很煩人。」他不客氣的扔給我一句評語。


  我忍不住笑起來,這種感覺終究還是令人懷念,所以我完全沒能生氣。


  「接下來呢?」


  「在這裏藏上四個小時吧,等你能量恢複。」


  「四個小時麽?」


  「我當初出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梅爾菲斯說道,「我們躲裏間去,四個小
時以後,你想幹嘛都行,我也懶得再給你當保镖了。」


  羅門辦公室的側面有另外一扇門。我們走進去,那是一個屬于羅門的私人休
息空間。休息室不大,但是藏下我們兩個人綽綽有餘。


  外面不時的傳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聲音,廠區裏不停的有浮車在來回奔波。
有人入侵的事情大概已經被發現了,隻是現在不管是媒體還是管事的人,都不知
道該怎麽處理現在這種情況。


  突如其來的變化太大了,政府沒有準備好任何相關的應對措施,而那些心懷
鬼胎的家夥們也迫不及待的插了進來,讓本來就一片混亂的人類世界雪上加霜。


  不過這一切和我都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梅爾菲斯找了一張沙發坐了上去,而我則在房間裏轉着,摩挲着屬于人類世
界的、熟悉的家具和裝飾。雖然我生活在【神都】裏已經很久很久了,但畢竟這
裏才是我長大成人的世界。如果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換句話說,【神都】真正讓我留戀的,是屬于自己的力量和生活方式。而現
在,既然我已經把這些東西完好無損的帶了出來,那麽便沒有什麽遺憾可言了。


  隻是,很多人爲創造新世界付出了無法挽回的代價。


  「講講吧,我離開以後,這十多個月裏發生了什麽?」梅爾菲斯饒有興趣的
問我。


  我扭頭看向他,心裏翻湧起了陳舊的悲傷。


  「梅爾菲斯,AZZA不在了。」


  梅爾菲斯臉上的笑容慢慢的崩解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家夥怎麽死的?」他沉默了幾秒之後問道。


  「破霜、保羅和燃墟圍攻之下,被保羅的能量沖擊打碎了身體。」我緩聲說
道,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我隻覺得有些難受。


  「一打三……他沒那麽蠢,所以一定是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梅爾菲斯面
無表情地說。


  「是的,他要殺燃墟,而且差點就做到了。可是也暴露出了他遠距離殲滅零
級戰士的能力,所以沒人能容的下他。那場戰鬥是值得尊敬的戰鬥,AZZA赢
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梅爾菲斯冷哼一聲:「如果是對我而言,這個結局很完美。但對他來說,他
還是會想和那群愚蠢的朋友一起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有力量的人就要去爲大家使
用自己的力量,AZZA的這個念頭實在是太蠢了。」


  「或許蠢的是我們。」我這樣說,「像我們兩個這麽自私的家夥,倒是不用
背負責任感。但同樣,我們也沒什麽朋友。」


  「我本就不需要那種東西,但你不一樣。隻不過你很聰明,知道在什麽時候
該去拼命。而不是像AZZA,明知道自己的渴望無法實現,卻還是會被責任感
驅使着,做蠢事。」


  「AZZA讓我對你說對不起,他一直很想念你。」我重複着AZZA的遺
言,心裏變得甯靜起來。


  「媽的……欠我的錢也要不回來了……可惡的家夥,人死了,再也不可能洗
刷敗在他手下的恥辱了。」梅爾菲斯長歎了一句,帶着濃濃的不甘。看來他輸給
AZZA的事情一直都還沒能夠忘掉。


  「他死的時候,你在場?」他又扭頭看向我。


  「是的。」


  「但你沒有幫他。」


  我點了點頭,然後一五一十的将這十數個月之内所發生的事情講述了出來。
我省略了很多不想提及的事情,隻是将視角放在新人類的宏觀層面上給梅爾菲斯
描繪了新人類跋涉的圖景。


  就連梅爾菲斯這麽冷漠的家夥,在聽到我們與宮族會戰之時,也露出了唏噓
之色。畢竟他也沒有體驗過必須要肩負着責任,帶着某種大義殊死一戰的經曆。
在那種時候,人會做怎麽樣的選擇,誰也說不出來。


  「最後,我們平平安安的穿過了光面。裏林對我們的态度還算不錯,附近途
經的村落也會熱情的拿出食物補給來幫助我們的平民。那段時光,讓新人類找回
了不少對自己種群的信心和希望。」


  「那麽燃墟最後打赢了麽?」梅爾菲斯的好奇心更多的還是在那場最終的戰
鬥上。


  我回想着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


  「或許吧,他赢得了光嗣之王的承認。也赢得了讓新人類穿過真正的神都,
回到真實世界的權利……他預料到了将會發生的一切……他的确是赢了。」


  「他死在光嗣之王的手裏?」


  我搖了搖頭:「沒有。據光嗣之王說,燃墟是千年以來第一個以純戰士身份
站到那個高度的戰士。那場大戰真的是非常過瘾……光嗣之王也沒有使用魔力,
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兩個零級用極端的純戰士戰術全力對戰。當時幽鬼和
食影者的人也在觀戰,連愛絲彌蕾都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對純戰士的戰鬥力判
斷有誤。」


  梅爾菲斯壞笑着:「愛絲彌蕾那麽驕傲的女人,竟然也有承認自己走眼的一
天。」


  我也笑了笑:「純戰士在一對一單挑的時候所能夠釋放的力量太可怕了,零
級魔戰士瞬間爆發的能量輸出級别,燃墟竟然可以連續不斷地保持十五分鍾以上
……像我們這種魔戰士,除非有壓倒性的特殊能力,沒有人能抗住燃墟那種進攻
強度,五分鍾都不行。如果當初燃墟沒有重傷,AZZA絕對不可能打赢燃墟。」


  梅爾菲斯咂咂嘴:「按你這麽說,看來裏林之王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可怕更多。」


  「裏林之王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但燃墟的的确确
是成功的将光嗣之王打倒在地了那麽一次,所以光嗣之王欣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聽着像是小孩子玩的打架遊戲一樣。」梅爾菲斯似乎對這場戰鬥喪失了興
趣。


  「可是光嗣之王根本沒受傷,燃墟也永遠不可能赢他。光嗣之王之所以說沒
人能夠用純能量赢他,是因爲他有一種封印能量的手段。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技能,但對方的能量用得越多,能量損失的就越快。最後燃墟的能量用盡,也便
輸了。」


  「如果是那樣,燃墟應該還活着。可是他并沒有回來,作爲首領,他不是理
所應當第一個回來現實世界的麽?」梅爾菲斯問。


  「因爲他的确是死了。」


  我感慨着,任由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支配了自己的腦海。AZZA的逝
去已經過了數月,但燃墟的死亡卻還是幾日之前曆曆在目的情形。


  瘋狂的嘶吼、初邪的淚水、迦施的悼詞、還有燃墟最後給新人類留下的遺産
……這些東西所夾雜的情感,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能夠完全接受。


  無數人死在這條血腥而泥濘的路上。雖然燃墟并不是唯一看清了未來和過去
的智者,但我明白,他一定是最坦然的那一個。無數秘密随着燃墟之死埋葬到了
時間裏,或許終有一天很多真相會重新浮出水面——又或許永遠不會。


  我現在沒辦法讓自己回憶燃墟死去時候的情形,因爲隻要想起初邪在那個時
刻迸發出的感情,就會讓我非常難受。雖然初邪已經早已不屬于我,但我仍然沒
辦法将她從我的心裏挪去。


  「龍雀,我好好的給你帶回來了。修拿說過,你們基因改造者身上的炸彈,
可以從龍雀身上找到解除的答案。」我對梅爾菲斯說。


  梅爾菲斯點了點頭:「我會查的。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我微微笑笑:「被女人甩了,所以也沒什麽特别要做的。可能會隐居一段時
間吧,正好這裏也有不少錢,可以試着找找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我拍了拍腰間厚厚的錢袋,略帶一點點自嘲的說道。


  這袋錢,可以算是我訛詐來的。幽鬼和食影者由于之前突襲光面的事情而陷
入了麻煩,因爲想要去往裏林的神都就一定要穿過裏林的王城。他們所想到的唯
一一個辦法就是混在我的部隊裏一起進去。


  本來這件事非常簡單,但是我卻利用這個機會敲詐了愛絲彌蕾一百枚十字金
币。因爲每當我想到她利用我的好奇心撬走我所有報酬的時候,都會氣的耳朵疼,
這次也終于算是讓我報複了一回。


  梅爾菲斯靜靜的看着我:「你是想回歸正常的生活麽?那種你曾經擁有過的,
成爲戰士之前的生活……」


  我長舒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如果有這個機
會的話,我會嘗試的。」


  「成爲了戰士,手上沾着無數人的血,卻還奢望着能夠安安靜靜的活在白紙
一樣的世界裏;曾經擁有着上萬人軍團的領袖,一夜之間就能夠抛棄自己所擁有
的一切……你做的事情還真是矛盾,不知道該說你貪心還是淡泊……」


  我呵呵笑着,沒有說話。


  因爲我還有很多沒有對梅爾菲斯說起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對他說,而是我根
本不知道該怎麽用語言表達。


  就比如……奧索維曾經對我說的,那個所謂的【真理】。


  以及我在光面的中心,屬于裏林那真正的神都裏面,所見到的神……


  連我自己都沒能真正理解的東西,肯定是沒辦法講述出來的。但我清楚的是,
我做的決定并不是出于一時的頭腦發熱。


  「那麽你呢?」我将話題引到了梅爾菲斯身上,「深淵裏面,是什麽樣子的?」


  梅爾菲斯搖了搖頭:「我在黑暗和虛空中遊蕩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識,然
後借着鴉羽之刃的引導找到了鴉羽之刃曾經主人所留下的廢棄次元城。」


  「我聽說,如果次元城的主人已經不在了,那麽次元城也會消失。」


  「的确如此,那片次元城的絕大部分已經崩碎在了虛空裏,但至少還殘留了
一點可供我落腳的地方。我想,它完全消失也隻不過是幾年之内的事情。不過,
這也許說明,制造出鴉羽之刃的那個家夥,死去的時間離我們的時代并不太遠。」


  我搖了搖頭:「不,神都和深淵裏面的時間并不是這麽計算的……」


  梅爾菲斯楞了一下:「你說什麽?」


  「我也說不清楚,但我知道對神都、對光面暗面、乃至我們的世界來說,時
間并不是線性的……而是……」我努力回憶着自己看到的所謂【真理】,伸着手
比劃出了一個圓形,「而是像一個俄羅斯輪盤賭……」


  梅爾菲斯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歎了一口氣:「好吧,我看我是說不明白了。你就當我沒有說過……」


  在神都中看到,或者說感受到的【真理】,從某種程度上給我揭示了這個世
界的真實形态。在我進入真正的神都回到這邊的過程中,關于【真理】的信息劇
烈的沖刷了我的大腦。我需要時間去理解和消化,又或者我永遠無法弄清自己所
感受到的那些東西。


  而我最好奇的是,奧索維在最後的時刻爲什麽要對我說那樣一句話……


  「後來發生了什麽?」


  「雖然那個次元城并沒有【神都】那麽大,但在那裏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
梅爾菲斯說,「直到兩個月前,我才找到了回來的路……那條路,似乎是鴉羽之
刃的主人所建立出來的……」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我皺起了眉頭,因爲從另一側的世界穿梭是非常困
難的事情。據我在光面了解到的信息,除了裏林的三個王,目前根本沒有人可以
打開通往人類世界的通道。


  「因爲鴉羽之刃的創造者,很有可能是人類,更大的可能是放棄了人類身份,
化身成了影族的家夥。因爲我能感覺到,那條路建立的初衷并不是通向我們這裏,
而是爲了從人類世界進入他那裏。」


  「你是說,人類可以變成裏奧雷特?這聽上去很可笑……」


  我剛說了一半,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爲我想起來,宮族就擁有着用【再世
之卵】把人類變成他們一員的力量。誰又能确定,其他種族的裏奧雷特沒有類似
的能力呢?


  「我也說不準,這隻是一個猜測。」


  梅爾菲斯輕描淡寫的把自己在深淵經曆的事情一筆帶過。這是他的習慣,他
真正經曆的事情要比他講述給我的要多得多。


  「力量恢複了麽?」梅爾菲斯看了看時間,他手腕上還帶着一台老式的CR
K。我們已經在這裏呆了數個小時。


  我感應了一下。雖然還沒回到全盛期,但現有的能量自保是足夠了,于是我
對他點了點頭。


  「那就說再見吧,我要走了。你自己該幹嘛幹嘛去吧。」梅爾菲斯從沙發上
站了起來。


  「怎麽?有什麽要緊事?」我楞了一下。


  「龍雀應該出來了……我們兩個的遊戲倉都放在一個地方。雖然留了字條,
告訴她我來了你這邊,但還是早點回去的好。」梅爾菲斯感歎道。


  我這才想起來,自從龍雀被雅魅安擄走,梅爾菲斯就再也沒能見到她。這樣
算來,已經一年多了……


  「卡門……也一直在等你。」我這樣對他說。


  梅爾菲斯沉默了幾秒,什麽都沒說。


  「你好好處理自己這邊的事情吧,等我的事情處理完了,或許會來找你。」
他最後說。


  我看着他,總覺得有點奇怪。


  當他準備推門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你有沒有感覺,自己變了。」


  梅爾菲斯的手放在門把上,好像凝固了一樣。他慢慢回過頭,遞給我一個輕
佻的笑容。


  「可能是因爲……有人可以想念吧。」


  我搖了搖頭:「也可能是因爲,未來不再是一成不變的結局了。試着讓自己
活下去,梅爾菲斯,去找龍雀身上的秘密,别放棄。」


  「趕緊閉嘴吧,我還真用不着讓你給我上心理輔導課。」梅爾菲斯罵了一句,
然後甩門而去。


  我站在那裏,忍不住笑起來。我有預感,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    ***    ***    ***




  時間已經到了午夜,警察和國民警衛隊占領了整個生物發電廠,所有剛剛從
電池倉裏走出來的人都被管制了起來。


  雖然說是管制,但實際上并沒有字眼上那麽冰冷。新人類經曆了一場長達數
十個月的磨難,對他們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張溫暖柔軟的床,以及可以滿
足口腹的大餐。


  衣衫褴褛的平民們已經是面黃肌瘦,虛弱的不像樣子,任何一個人看到他們
這幅樣子的時候都會抑制不住自己的同情心。


  所以沒人爲難他們,警察和消防隊員們甚至紛紛自掏腰包,搜刮了方圓十幾
公裏内便利店裏所有可以吃的東西,和受盡折磨的回歸者們坐在一起,安撫着他
們。附近醫院的醫生也來了,不知疲倦的幫回歸者們檢查身體。


  我不打算成爲被照顧的一份子,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起沖突。電廠的各個交通
要沖都已經被封鎖了,大搖大擺的走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提升能量,我從窗戶直接飛了出去。


  能量的光芒在夜空中非常顯眼,下面傳來了警衛隊緊張的吼聲,但是卻對我
無能爲力。


  我爆出能量,化身成一道白光,向遠離發電廠的地方飛走了。


  午夜的風帶着一點潮濕,在高速飛行中撲打在我的身上。我在空中向遠處眺
望,人類的城市正籠罩在絢麗多彩的燈火之中。市中心那些高聳入雲的鋼鐵森林
發出了冰冷而熟悉的味道,而另一邊的居民區則沉浸在香甜的夢鄉。


  我孤身一人飛在夜空裏,俯視着人類世界的一切,既興奮又悲傷。


  已經再也無法回去我曾經無比熱愛的【神都】世界了。我曾經經曆過的一切、
擁有過的一切,已經不可逆轉的變成了記憶和時光中的一部分。


  但同樣,未來……也是嶄新的。


  而且我沒有忘記,我在這個世界,依然有着自己的家。我要回家。


  我在無人出沒的小巷落了下來,然後走向了租車行。上次出來的時候還剩下
一些錢,足夠讓我租用一輛浮車。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世界生活過了,但至少我還沒失去使用電子設備的
天賦。研究了三分鍾之後,我成功的設定好了通向家鄉的航道。浮車像利箭一樣
竄入了預定的自動車道,窗外的黑夜中的風景刹那間變成了模糊的圖像。


  我将自己安放在柔軟舒适的車座裏,思緒已經飄回了那個我長大的地方。


  已經沒有了來自幽鬼的追殺,Dreams也不會再找我的麻煩……這一次,
我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家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再次擁抱那兩個我最愛的人
……


  四百公裏的路程,高速浮車隻用了二十分鍾就抵達了目的地。


  我退還了浮車,沒有再使用能量,而是步行向家裏走去。


  這段路,冗長的不像話。


  我穿着一身可笑的輕型胸甲,腰裏插着刀,像是電影中走出來的角色。如果
這時候有人看到我,一定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但是我并不在意,因爲周圍熟悉的景色已經讓我深深的沉浸在了回憶裏面。


  小時候和小夥伴打鬧過的上學路……喂過野貓的那個公園……參加過長跑活
動的環城公路……和朋友一起痛飲的燒烤店……和盈風最喜歡去的電影院……柔
膩的普通人生活在呼吸之間就把我拖了進去。


  我已經無需再以戰士的身份活下去了。不管這個世界的和平能夠持續多久,
我都可以在戰争到來之前好好的活着。


  雖然燃墟在死前說過,戰争一定會到來……但我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對的。
至少在我看來,在新人類回歸第一日,幾乎所有普通人都表示出了對相互之間的
善意。


  不知不覺之間,我停在了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前面,呼吸變得陡然急促起來。


  我終于可以告訴他們,你們的兒子回來了。


  街頭一片死寂,隻有昏黃的路燈在有氣無力的照亮着它腳下的一小片黑暗。


  我的手在發抖,好不容易才将指紋對了上去。


  門像是絲綢一樣順滑的溜到了一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我走了進去,木質地闆發出了細不可聞的咯吱聲,一股令人心安的感覺襲上
心頭。


  我反手關上門,門栓傳來一聲輕微的咯哒,然後一切又歸于了甯靜。


  他們或許已經睡了。我并不想将老爸和老媽從睡夢中吵醒,所以并沒有開燈,
也沒有說話。我決定在沙發上睡一覺,等第二天他們醒來的時候,大概會吓一跳
吧。


  我這樣想着,走進了客廳。


  然而我在客廳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件東西,那是一隻小提琴的琴盒,琴盒上面
放了一封信。


  那是老媽最珍愛的東西。


  漂亮的耳環、老爸買的鑽戒、下狠心收回來的高級皮草大衣……女人會喜歡
的東西老媽自然都很喜歡。但一輩子都在拉小提琴的她,那把琴對她的價值是什
麽東西都無法比拟的。


  我顫抖着打開了那封信,也打開了客廳的燈。


  潦草的字迹,有幾個字還被什麽東西浸濕了,以至于非常模糊。


  「我們必須要走了,兒子。你的朋友撒拉弗告訴我們,會有人來利用我們威
脅你的生命。我和爸爸不想走,但是他說來不及了。他會帶我們去一個沒人能夠
認出我們的地方,不用擔心我們。」


  「我和爸爸一直在等你回來。」


  「媽媽很想你。」


  帶着一絲絕望和無所适從,同樣的話,她寫了兩次……


  我後退了兩步,坐在了沙發上。我用手捂住臉,淚水再也忍耐不住。


  她舍不得我,但是還是不得不走。她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讓我明白她的思念。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用了一輩子的小提琴放在這裏,希望我能夠明白她有多愛
我。


  老媽……我知道……


  或者我一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一個母親會有多麽愛自己的孩子。


  我癱坐在沙發上,坐在這空無一人的房子裏面,泣不成聲。


  我什麽都沒能給他們。我不斷帶給他們悲傷和絕望,到最後甚至連他們平靜
的生活都沒辦法守護。這一刻我是那麽的恨自己。


  但我也知道,他們并不會怪我。父親和母親,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我擦幹眼淚,繼續看着那封信。


  「還記得你小時候打翻了飯盒,被你爸爸追着打,跑丢了一隻鞋的那個地方
麽?你可以在那裏找到我們現在的地址。我和爸爸會好好的重新開始生活。」


  我能夠清晰的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大概是八歲的時候,我們一家曾經去
臨市的山裏野營。這件事情再後來被當做笑料經常在餐桌上被提起,想不到現在
竟然派上了用場。


  唯一讓我沒料的是,插手這件事的竟然是撒拉弗。


  我相信他做這件事情的确是爲了建立和我之間的良好關系,因爲他那種人并
不需要拿我的父母作爲要挾我的籌碼。


  我看了看落款,時間是數個月以前。那個時候,恰好是我背叛了汞先生,将
自由軍搞得幾乎全軍覆沒的時候。


  難道汞先生有能力從那種地方聯系到這邊麽?我覺得那完全不現實。


  可是撒拉弗又爲什麽能夠預見這種事情呢?值得疑惑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我躺在沙發上,想念着老爸老媽的音容笑貌,心裏空空如也。我知道自己現
在不可以再去找他們,至少在一切弄清楚之前不行。我的一舉一動都很容易被人
追蹤到,如果再把危險引到他們那裏,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上了樓,走進了曾經屬于自己的卧室。


  那張我從小睡到大的床還在那裏,而那台曾經屬于我的遊戲倉也安靜的躺在
房間的角落。還有那隻懶人沙發,我在學生時期,總是會把自己扔在上面,耳朵
裏塞着耳機,聽那些老媽硬塞給我的爵士樂。


  恍如隔世。


  我躺在了床上,帶着難以安甯的心緒陷入了睡眠。


  幾個小時瞬間就睡了過去。當我從自己的枕頭上醒過來的時候,看着陌生而
又熟悉的天花闆,整個人陷入了某種恍惚。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爲自己回到了學
生時代,一整天的課正在等着我。


  饑餓感很快從腹部升了起來。我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将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一天以前,我還和同伴們一起,身處于另外一個世界之中。短短的二十四小
時,我竟然已經呆在了自己熟悉的家裏……這種事情仔細想起來,甚至會讓人感
到些許荒謬。


  新人類在進入光面之後,又花了數月時間,跋涉到了裏林奇法都德的王城。
我們穿過奇法都德宏偉的王城,穿過它後面的神都平原,一直抵達了真正的神都。


  我們看到了如同奇迹一般的存在,所有看到神都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它
的樣子。


  然後燃墟和奇法都德的王展開了一場壯絕的戰鬥,爲我們赢下了進入神都的
資格。


  我們走了進去,像當初從【湖】進入暗面一樣,融化在了神都的純白光芒之
中。


  我在其中體味了奧索維所說的【真理】。


  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已經身在現實世界了。


  這場史無前例的遷徙,以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寫出了大結局。個中滋味,也
隻有我們自己才能說清道明。内心的傷痕提醒着自己那些永不會磨滅的過往,而
體内翻湧的力量則變成了我們所赢得的戰利品——或者詛咒。


  牆上的擺鍾指在了清晨六點十五分。我從床上爬起來,拿着神宮下了樓。


  像之前每天都會做的那樣,我在院子裏拔出神宮,開始練習自己的刀術。那
是我自己總結的幾個動作,這種練習可以充分的調動我對自己手裏武器刀意的感
應。動作不算好看,但很有效。


  這個熟悉的小院子曾經種滿了各種顔色絢麗的花,而現在似乎因爲無人打理,
隻留下了一些枯枝敗葉。或許該打掃一下了,問題在于我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在
這棟房子裏住下來。


  活動完之後,我洗了一個涼水澡——熱水器似乎已經壞了——然後出去買了
早餐。


  我一個人在廚房的餐桌上安安靜靜的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又洗好了盤子。


  當我做完這一切的時候,鄰居們剛剛開始一天的新生活。我坐在家裏,聽着
他們在街道上相互打招呼,興奮的讨論着【回歸者】們的話題,穿梭在社區的林
蔭小道上。嘈雜的忙碌聲在兩個小時以後漸漸地消失掉了,街道乃至房子裏面重
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我終于拿定了主意。


  我在衣櫥裏找到了老爸留下的舊衣服,換下了第三軍團時期那身制式軍裝。
将已經穿過很久的胸甲還有其他裝備打包在了行李箱裏,拎上了老媽的小提琴,
走出了屋門。


  我穿過小院,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給我留下了最多有關家的回憶的地方,
然後義無反顧的踏上了旅程。


  雖然很喜歡這個家,但這裏已經變成了落滿灰塵的舊日。老爸老媽都已經不
在這裏了,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自己的回憶裏面。




    ***    ***    ***    ***




  我搭了通往另外一個城市的浮車,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到達了一個嶄新的目
的地。


  又花了足足三個小時,我終于在這座城市裏找到了記憶中的地址。


  當我看到那個院子的門之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因爲我清晰地記得,當初
我得到神宮的那個地方,和這裏像極了。


  「師父。」我推開門,大聲打着招呼。


  四合院裏,那個正拿着清掃機處理院子裏面厚厚積灰的少女扭過頭來,看着
我笑了。


  「師兄。還以爲你怎麽都得半個月以後才會過來找我們。」方不凝說。


  我搖了搖頭:「家裏人已經不在了,所以也沒必要在那裏呆太長時間。」


  方不凝露出了一絲不安:「不在了……?」


  我對她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樣。」


  正說着,方先生從屋裏走了出來:「既然來了,還不趕緊的,打掃衛生!」


  方先生和不凝的遊戲倉一直都是放置在自己家裏的,而這家人現在隻剩下了
他們爺孫兩個。長時間沒有人保持清潔,這裏落滿了樹葉、灰塵和泥土。


  我扔下行李,和不凝一起熱火朝天的幹起來。在夜晚降臨之前,總算是讓院
子恢複了原狀。方先生訂了晚餐,看不出這個老頭用起新款的CRK來,比我們
這些年輕的都熟練。


  我們圍坐在桌邊,三個人開始吃飯。精心烹調過得食物讓我們這些飽受蛋白
棒之苦的家夥們食指大動,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已經無法用來形容我們的吃相了。


  「師父,道場的事情決定了麽?」我打着飽嗝,和方先生聊起了在出來之前
就商量過的事情。新人類的遷徙,讓方先生開始重新審視【山門】的傳承問題,
時代已經發生了劇變,【山門】也迎來了開枝散葉的好時機。


  個人的武力在熱兵器時代降臨的時候被壓縮到了最低點,可是現在,新人類
的誕生則是一個新的轉折點。【山門】作爲龍族武學的最後傳承者,肯定是要做
些什麽的。


  「決定了。」方先生喝着不凝泡好的茶,微微點頭,「個人的力量在将來會
沒有邊際的膨脹……掌握力量的人,也必須擁有控制自己力量的心性。我們能做
的不多,但終究也是一股讓其他人心神清明的聲音。」


  「那就交給我吧,我去張羅。這個項目,我出錢,算師父您的技術股。」我
笑着說。


  方先生咂舌:「你這賬倒算的快!」


  或許是方先生一直對師弟将【山門】變成刀廠的事情耿耿于懷吧。他也度過
了一段不算短的迷茫期,心裏一直考問着自己——是不是除了殺人,技擊之術便
再無他用?


  他現在也終于做出了決定,看清了方向。我們不做刀廠,我們要将【山門】
的延續的武道傳遞下去,這也正是能讓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那不斷積蓄出來的洪
水可以傾瀉出來的一種方法。


  兩天過去了,新人類已經被媒體正式冠上了【回歸者】的名字,而基本上所
有能出來的人都已經回歸了地球。全世界範圍内不完全統計,回歸者的數量是兩
千萬。而這也就意味着,足足有近三千萬人沒能從【神都】中生還。


  針對那個已經不知所蹤的【神都】運營公司的民事訴訟、那沒能出來的三千
萬人是否要算作是刑事立案、到底該由誰補償這些受害者……人類的法學理論在
一夜之間就遭受了巨大的挑戰。


  除了極個别的某個電視台仍然在播放動畫片,這兩天來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将
預定的節目放停,二十四小時從各個層面報道着回歸者們的事情。


  新聞素材實在是太多了,政治領域的人在考慮着回歸者們重新融入社會的問
題,曆史學家忘情的從各種身份的回歸者口裏記錄着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科
學家們研究着回歸者們帶回來的能量和魔力,公共政權則忙着維護社會秩序。


  新人類的回歸之路,随着時間的推進,伴着無數回歸者們的口述,慢慢展現
在了人們的面前。對普通人們而言,那是一個史詩一般的故事;而對擁有權力人
而言,那卻是令人産生無限野心和遐想的誘惑。可以想象,一個類似于外星智慧
生物存在的領域,有多少利益和權力可以尋租。


  但他們最終還是什麽都做不了,因爲人類終究還是沒辦法再回到那邊去,至
少現在不行。


  回歸者帶回來的巨大浪潮,平息的要比想象中快。一個月的時間,大家幾乎
都踏踏實實的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好奇心得到滿足的民衆眼中,故事已經聽得
足夠多了;而回歸者們,也不可能靠着還沒拿到手的賠償金吃一輩子,總得想辦
法養家糊口。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當兩千萬人稀釋在整個地球範圍内的時候,這個
數量真的不算什麽。雖然回歸者們的故事依舊占領着人們的視野和注意力,但所
産生的影響正在變得越來越小。


  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整個社會看上去和【神都】誕生之前并沒有什麽本質
上的變化。這種穩定或許會一直持續下去,也可能很快就會出現新的變數。至少
在地下世界之外,我有感受到回歸者們帶來的變革。


  按照從幽鬼和食影者那裏學來的關于地下世界的知識,我很輕松的在這座城
市裏找到了幾乎每個地方都會有的「黑市」。魯恩希安曾經打過一個比方,地上
世界和地下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兩個不同維度,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地
下世界的成員,這是誰也說不清楚的事情。想要進入地下世界,最簡單的入口就
是「黑市。」


  地下世界有着約定俗成的獨立語言,我通過街角路邊那些仿佛信手塗鴉而來
的符号,将黑市定位在了下鎮的一個雜貨當鋪。


  那是下鎮一條非常蕭條的小街,大概是因爲治安不好,所以這裏街邊的鋪子
窗戶上都裝着防盜的鐵條。我在一家成人用品店和咖啡廳的中間找到了那家連招
牌都已經鏽掉的雜貨當鋪。


  我推門而入,一隻老舊的風鈴被門扇推擠着發出了沙啞的聲音。鋪子裏面十
分昏暗,也十分擁擠。回字形的玻璃櫥窗裏面堆積着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我看到了舊式的機械懷表和手工刻刀,後邊的架子上還擺着上個世紀的古董打字
機以及顯像管顯示器。


  一個賊眉鼠眼的老頭坐在鐵閘防盜窗的後面,透過窗底留下的空隙用眼睛掃
視着我。值錢的東西都在那道鐵閘窗後面,各種高級金表、首飾堆滿了他身後的
那隻櫃子。我敢打賭,裏面至少有一半以上都不是什麽幹淨東西。


  「當東西還是要買什麽?」那個老頭眼睛鼓鼓的,頭發幾乎都掉光了,隻在
兩邊邋邋遢遢的留了幾縷,一臉皺巴巴的皮膚。他個頭不高,嗓門倒是不小。


  「賣東西。」我走到窗前,将一枚十字金币點在了木質的台子上。


  老頭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從窗戶下面探出鬼爪子一樣的手,将那枚金币摸
了進去。我倒是不怕他把東西私吞掉,畢竟能弄到十字金币的人一般都不好惹,
他既然是地下世界的人肯定明白這一點。


  「好東西啊……哪兒弄得?」老頭戴上眼睛,用指頭細細的摩挲着那枚金币。


  「幹活的報酬。」我說。


  透過窗閘,我聽見老頭的呼吸停了那麽兩秒。我已經很清晰的将重要的信息
傳給了他,希望他能把我的這件事重視起來。


  隻有地下世界的核心組織才會以這種東西作爲流通物。而像黑市當鋪老闆這
種連接地上地下的灰色地帶的角色,是很難接觸到十字金币的。


  「胖鐵!!」老頭扭頭向後面喊了一聲。


  幾秒鍾之後,一個超級大塊頭從裏屋走了出來。那家夥兩米多高,一身的橫
肉,剃着寸頭。他闆着臉,晃晃悠悠的走過來,打開了鐵閘窗旁邊的那扇厚厚的
金屬門。


  我走了進去,那個叫胖鐵的大塊頭則走到外間,粗手粗腳的關了鋪子的門窗,
然後回來給我拿了張椅子。


  老頭給自己點了支煙,又遞給我一根,我擺了擺手,沒要。


  「打算賣什麽價?急出麽?」老頭很客氣的問。


  「市場價就行,我倒不是很急。」


  老頭将金币放在手裏翻着玩:「最近不是有【回歸者】那檔子事兒麽?這東
西漲了不少錢,一枚最高已經能賣到一百二十四萬了。你要是不急,我可以按這
個錢幫你出手。要是想要現錢,我自己出一百二十萬讓你脫手,我自己能賺多少
你就甭管了。」


  我笑笑:「我要出手十枚,你吃不了那麽多吧?」


  老頭的臉都快綠了,不過他身後的胖鐵倒是一副相當淡定的樣子,自從他出
來以後表情就從來沒變過。


  能出手十枚,在地下世界裏面也就是實打實的殺手和高級傭兵了。這種人一
般都會在戰區活動,像中華聯地區的地下世界也就主要是一些黑幫和走私犯而已。


  「的确吃不了……你這個數量,我可以幫你牽頭一個大買主了。你要能放心
的話,一切都交給我辦,我抽5% 的傭金。能給你賣的高,我自己也賺得多,對
吧。」


  十枚十字金币,這是能讓高級殺手組織出動人手接單子的水平了。現在應該
有不少人正需要這個機會。


  「你現在能給我多少現錢?」我問。


  老頭閉眼算了算賬:「四百萬。」


  我拿出五枚十字金币擺在他面前:「就四百萬,出給你四枚,我要現錢。另
外六枚,就按你說的方法出吧。」


  這樣一來一去,老頭起碼能多賺一百萬。倒不是說我不心疼這一百萬,而是
因爲将來還有很多要用得上他的地方,現在借這個機會建立一個良好的關系也是
不錯的。


  老頭笑了:「小夥子夠局氣。你以後就叫我老祁,以後常來常往。這地頭借
票的就我這一家,你要是以後就在這片兒打釘,大家就相互照應了。有什麽要出
的,或者要送遞的要命物件,我都有門。」


  我點頭微笑:「大概以後很長時間都會呆在這邊。以後估計得經常見。」


  「有地方落腳麽?」老祁那意思是自己可以幫我。


  「有。」


  「方便說麽?本地有什麽風吹草動,我也好讓胖鐵去給你提個醒。」


  這招也是挺高明的。他要是多知道些我的信息,既可以賣我人情,也可以反
過頭來也可以賣給我的敵人,兩邊都不耽誤。不過我倒是沒有那麽傻就是了。


  不過唯一的問題在于,我倒是沒有什麽對頭。而且就算是有,也不是需要向
他這種檔次的角色來打聽的家夥。所以我索性報了一下大概的地址。


  沒想到老祁愣是蹦出來一句:「你不會是方先生他們家的人吧?他家就住那
塊。」


  原來,【山門】畢竟也是地下世界的一份子。雖然方家現在和那邊并沒有密
切的聯系,但畢竟那也是三大刀廠之一。方先生的師弟就算再不來往,也會讓灰
色地帶的那些人幫忙關照本家人。


  一來一去,原來都還說得上話。我索性連那四百萬的現錢也不要了,把道場
選址的事情直接交給了老祁這幫地頭蛇。


  老祁辦事确實老道,沒有一個星期時間,直接幫我拿下了一套距離方先生家
不遠,山腳邊的獨門獨院,又自己掏錢找公司把房子裏裏外外認真的打理了一圈,
真真的把開道場的地方給整了起來。


  等到道場打理好,那十枚金币也出了手。老祁自己扣下了該算的賬,剩下了
三百多萬,給我轉了帳。這一趟下來,我算是挺服氣的,老祁和他手下那幫人辦
事還真是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雖然不知道他自己賺了多少,但就沖這讓人舒
服的一條龍服務,我也就沒去和他仔細對賬。


  三千平米的地頭,大理石鋪的院子,另一邊是單層的木質室内道場。柚木地
闆打的雪亮,太陽往屋子裏一照,還真有古香古色的感覺。


  和道場連着的是我特意要求搭建的可以住人的地方。就算我臉皮再厚,也不
可能一直住在方先生家,所以特意造了這麽一個新房子。因爲地方大,所以老祁
找的設計師給碼出了十多個房間,我一個人住感覺還真的有點浪費。


  我心滿意足的帶着方先生來參觀道場,結果老頭還不高興。


  「你這弄得和度假村似的!哪像個道場的樣子!」


  好在方不凝喜歡,一個勁兒的說好話,這才把老頭給安撫了下去。小姑娘興
奮的挑了一個位置特别好的房間,掐着腰宣布了主權,說以後這個房間不許别人
住。


  當一切都安定好了之後,我們才意識到一個最大的問題——根本沒有學生。


  雖然也在比較熱門信息流上打了廣告,但【回歸者】們的事情還是太熱了,
根本沒人會在意我們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道場。


  又過了一個月,方不凝上學去了。偌大的一個道場裏,天天就我和方先生兩
個人相對而坐。要麽就隻能我們兩個人單挑,到最後打的誰都不願意打了,連方
先生都三天兩頭的不再過來露面了。


  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将我打的鼻青臉腫。這麽大一個院子,光是天天的打掃都
讓我感覺特别要命,剛開始時候的那種熱情已經流失的一幹二淨。


  好在,有了多餘的時間,我可以好好思考,自己還有什麽感興趣的事情可以
做。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抑制不住的想念曾經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不
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快樂,有沒有遇到新的困難。


  我也生出過讓我動搖的念頭……我爲什麽不去意大利找Fey呢?她或許就
在那裏……我如果動用地下世界的情報網絡,應該很容易找一個人吧。


  但我最終也沒有動身。我做了另外一個決定,選了一個我自己喜歡的事情去
做。


  當我去市政府申請許可的時候,才知道現在出台了一部【回歸者法案】。法
案的内容有很多,都是爲了補償回歸者、維護社會秩序、幫助回歸者重新融入社
會的條款。我沒有細看,隻讀了和我相關的那一條。


  【支持回歸者就業法案】,作爲回歸者,我可以享受十年的免稅,任何就業
許可的審批都可以在一天之内申請完畢,手續上也是一路綠燈。對本來就爲各種
手續而頭痛的我而言,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于是我順利的辦好了許可證,然後去買了一台小型浮車,搞好了貨源,走上
了街。


  我記得,很多人都說我做的面很好吃。


  上午我會在道場做例行的戰鬥練習,下午去進貨備貨,然後當太陽快要下山
的時候,我就開着被改裝成餐車的浮車來到預定的地方,擺出六張木質的條凳和
小桌,等待着顧客上門。


  面隻有三種,其他的佐菜也隻有五六種,但我有把握讓每一個顧客都喜歡上
這些東西。


  我選擇的地方是城内一座橋的附近,因爲這裏景色很好。七八米寬的小河蜿
蜒的從城中穿過,帶有龍族特色的拱橋連接着兩岸。傾斜的河堤上經常有來談情
說愛的年輕人,還有那些放學之後來偷閑的學生、加班之後想要一碗面填飽肚子
的上班族……


  開業三天以後,我的攤子前面就得要排隊了,尤其是天剛暗下來的時候。六
張桌子已經完全不夠用了,但是我并沒有添加更多的座位,因爲我一個人完全忙
不過來。


  可能是快餐和工業化流水作業生産出來的美食已經太多了吧。由我純手工做
好的面變成了這一小片城區最出名的小吃。


  看着客人們笑逐顔開的樣子,我忍不住想,自己雖然不是一個天才戰士,但
也許是個天才廚師也說不定。


  方不凝有的時候下了課會跑過來給我幫忙,也會帶朋友過來一起吃,偷偷地
讓我給她們留座位。她的朋友從來不知道方不凝是曾經在魔獸之中出生入死過得
戰士,方不凝也隻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接待完了放學的孩子、晚飯來換口味的附近居民,當夜深了以後,就是最後
一波看完電影回家的情侶和疲憊的工作到深夜的職員。這時候就不再那麽忙碌了,
我可以優哉遊哉的給他們煮上一鍋面,然後聽他們趴在我的吧台前面發着牢騷。


  「你這個項目很好。」今天坐在吧台前面閑扯的是一個附近公司經理,經常
光顧。他比我小幾歲,很幹練。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生意好。」我開着玩笑,給他的面上撒了一些茴
香葉。


  「但是太缺乏發展眼光。」他搖了搖頭,「就像你這麽好的業績,多雇幾個
人,把規模搞大點,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我給你找投資人,拉起來幹個連
鎖店,那是分分鍾的事兒。」


  我忍不住發笑:「還是算了。」


  「你看看你,就是目光太短淺。企業要想做大,就得有承擔風險的膽氣。做
砸了又怎麽樣?大不了你還是這麽一個攤,一次六張桌子的翻台呗。」


  「你吃不吃了?趕緊的,我得刷碗。」我哈哈笑着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年輕的經理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使勁兒的歎了一口氣,開始吃面,
一邊吃還一邊嘟囔:「要不然怎麽說,什麽人什麽命呢,你這樣這事業永遠也幹
不大。」


  「要那麽大幹嘛?」我帶着有趣的心态問他。


  「掙錢啊!娶老婆啊!你就見天這麽一個人悶頭幹活,哪個女人能看上你?
哎,你追過馬子麽?我覺得你是不是連女人手都沒摸過。」


  他說着說着我就不太高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别像個土老帽?」


  「看着不像,但是這個投資眼光……啧啧……和沒見過世面似的。」


  「你再說我以後不賣你了,怎麽沒完沒了的!」我和他瞪眼。


  他舉手表示投降,三兩口吃碗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嗝,又遞給我一
支煙。我沒好氣兒的讓他給我點上,兩個人走到在河堤邊上開始吞雲吐霧。


  「老哥,你别怨我多嘴,我沒别的意思,就是看你這個發展前途好,覺得可
惜。」他軟生軟氣的對我說。


  我揮揮手:「行了,沒事兒。」


  「你多少也想想吧,以後我也不多這個嘴了,挺招人煩的。你要是想好了,
和我說,我上邊有人。」他抓起挂在旁邊的大衣和公文包,和我告别,然後消失
在了橋的另一邊。


  我看着腳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将肺裏的煙吐了出去。已經十一點多了,世界
寂靜的仿佛隻剩下了面前的水聲。


  特别,特别,特别的安靜。我喜歡這種夜晚。


  這樣過一輩子,其實也挺不錯的,不是麽?


  隻是……


  「這面還做不做了?」身後的面攤遠遠傳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


  「做。」


  我應着,往回走去。一個女人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若隐若現,腳邊放了一
個顔色和設計都很惡俗的粉色調行李箱,是那些炸富而沒有品位女人喜歡的格調。


  那個女人的身影很像初邪……我這麽想着,覺得心裏開始做痛。但初邪是絕
對不會選這麽沒有審美的行李箱的,她是那種特别愛惜自己形象的女孩子。


  我鑽回到餐車裏:「吃什麽面?」


  「就三種啊?我要牛肉湯面。」女人說道。


  我伸手拿出賣剩的最後一塊牛肉扔在菜闆上,準備切片。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我才發覺,這個女人的聲音非常熟悉。


  我擡起頭,看到了初邪的臉。


  我全身一顫,放下刀,轉過身。身體機械的打開水龍,開始洗手。我也不知
道自己爲什麽要洗手,或許隻是爲了讓自己生硬的轉身找個理由。


  腦海中一片空白,情緒有些失控。我借着洗手的時間,努力讓自己劇烈跳動
的心髒平靜了一些。


  「洗手洗這麽長時間啊?都洗掉皮了!」初邪在身後戲谑的說。


  我關上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可能一切都是幻覺,當我轉身的時
候,才會發現那女人隻是和初邪長得有些像。


  但我錯了,初邪就趴在餐車的吧台前,沒有變成任何其他什麽人。她帶着微
笑看着我,臉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抑制住顫抖的雙手,取出抻好的面條,下進了熱騰騰的湯鍋裏面。湯鍋溢
出的蒸汽盤旋在我們兩個之間,讓彼此的面容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不是我的錯覺吧?你怎麽跑到這來了?」我清了清有些發梗的嗓子,問道。


  「好幾個月了,閑的沒事,想來看看你怎麽樣了。」女孩輕輕的說道。


  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我的,但我想那并不是特别困難的事情,畢竟我也沒有
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蹤。或者說……我大概從一開始就抱着一絲幻想,想着如果
初邪想要找我的話,自己可以被她找到……


  「我啊,挺好的。」


  「挺好的?就在街上擺攤賣面啊?」女孩帶着一絲譏諷的語氣問。


  我自嘲般的笑笑:「你呢?你那邊怎麽樣?所羅門沒有找你麻煩吧?」


  「唉……還行吧……」初邪長歎一口氣,似乎話裏有話。既然她沒有直說,
我自然不會主動去追根究底。


  「給你多加了一兩牛肉。」我将做好的面放在了她面前,然後遞過去一雙筷
子。


  初邪臉微微發紅:「有叉子麽?我不太會用這個。」


  我點點頭,掏出一隻塑料叉子放到了她的碗邊:「三十克斯。」


  初邪白了我一眼:「請我吃一碗面都不行麽?」


  「那就算了。」我輕聲說。


  初邪用叉子卷起面,往嘴裏送着。我離開餐車,重新回到河堤邊,摸出煙盒,
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已經是深冬了,但是氣候控制器把溫度一直控制在十度上下,即使沒穿冬衣
也不會覺得冷。


  可是我覺得身子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因爲恐懼。


  幾分鍾以後,我稍微冷靜了一些,回過頭去,才發現初邪已經不在那裏了。


  我快步走了回去,面被吃光了,連湯都喝了個幹淨。吧台上的調味盒下面,
壓着一張十克斯和一張二十克斯的紙币。


  我順着路向前看去,初邪拖着她那隻色彩斑斓的醜箱子已經走出了很遠,她
瘦小的背影看着讓人有些心痛。就像她剛才毫無預兆的出現一樣,這家夥走的也
是無聲無息。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捧過碗的地方輕輕的抹過。


  原來我還是這麽愛她。因爲她的出現,給我了無比巨大的滿足感;而她的再
次離去,又将這滿足感變成了胸口疼痛無比的撕裂。


  我努力喘息着,坐在了她剛才坐過的椅子上,捏住拳頭,不讓自己的手繼續
顫抖。


  耳邊傳來了格拉格拉的聲音。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在意,但那違和的聲音卻變
得越來越大。


  我這才扭頭看過去,然後看到初邪拖着那隻歪歪扭扭的箱子跑了回來。那隻
箱子拖在地上,輪子都撞壞了,但初邪還是飛奔着,像是絲毫不在乎。


  我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跑回到我的攤位旁邊。女孩露出了咬牙切齒的
表情,掄起那隻箱子就砸在了我的車上。


  随着一聲沉悶的響聲,浮車車頭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凹陷,而初邪那隻箱子則
嘩啦一聲散了架,随身的衣服行李散了一地。


  還沒等我說什麽,一道黑紫色的光就從眼前猛地閃過。


  這個家夥竟然召喚了葬敵法球。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魔兵器呼嘯着從空中掠
過,狠狠地砸在了車身上,直接将它砸癟了下去。


  初邪站在那裏,全身的魔力都在外溢,而葬敵法球則像瘋狂不斷攻擊着我那
可憐的浮車。短短的三分鍾時間,我精心打理過得餐車就變成了一堆地上的鐵皮。


  女孩臉上的表情猙獰極了,就好像這輛浮車曾經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兩千八百克斯的車……」我聽見自己的嘴裏蹦出了這麽一句。


  初邪恨恨的看着我,就好像我說了什麽不可饒恕的話。


  「……可以不用賠……」我連忙加了後半句。


  葬敵法球消失在了能量洞裏。初邪像是失去了力氣,臉上的表情也柔軟了起
來。她轉過身,慢慢走到了散落的行李那裏,蹲下來,開始撿自己的衣服。


  我湊過去,幫她一起。


  初邪的手還是那麽白皙,上面有着燃墟給她留下的傷疤,指甲凍得有些發白。


  我伸出胳膊去拾掉在旁邊的那支化妝包,可是神使鬼差的,我最終卻握住了
初邪的那隻手。


  初邪和我,乃至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仿佛永遠不會再解凍的凝固。


  這種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初邪的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


  她在無聲的哭泣着,淚水像雨點一樣下落,打濕了她放在膝頭的衣服。


  我忘卻了一切,将她拉到了懷裏,緊緊的用胳膊環住了她的軟軟的身軀。


  初邪哭出了聲,她摟住我的脖子,将整個人投入了我的懷抱。


  「爲什麽……」她哭着說,「爲什麽你還能接受這麽混蛋的我……我做了那
麽蠢的選擇,說了那種話……爲什麽你還能原諒我……」


  「因爲你來找我了……因爲你砸了我的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了,因爲一股瘋狂噴湧的狂喜已經擊毀了我的理智。


  「魔力代價償還完了……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好恨自己……好不容易才把
你赢到手裏……竟然爲了那種理由而放棄……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女孩大聲哭着,像是要把心裏的郁結全都爆發出來。


  而我心中一切陰影都已釋懷,所有的東西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珍
視的人,終于還是回到了我的懷抱。


  在一輛被砸的四分五裂的浮車殘骸旁邊,我和初邪緊緊地抱着對方,将全部
的委屈和溫柔化作了一個永恒的吻。


    ***    ***    ***    ***

               (待續)


PS:這章因爲劇情跳躍性比較大,希望讀者不要捉急,很多沒有交代的内容後面的章節自然會按部就班的講清楚。

[ 本帖最後由 stalin 於 2017-1-16 22:05 編輯 ]
2017-1-16 22:0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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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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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卅01卅16發表于si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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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最後一更了,年後也有很多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更的說,抱歉哦


有興趣加讀者群的小夥伴可以去個人貼吧找群号。

***********************************


               六十九章


  仿佛做了一個很美的夢,我夢見初邪回來了我的身邊,而我們擁有了彼此全
部的未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這場夢竟然已經變成了再也不會倒退的現實。


  初邪的唇香萦繞在我的齒間,她的臉頰和我緊緊地貼在一起,還有她挂在我
身上的重量,以及在夜風中飛舞着的秀發。


  女孩柔軟的脊背被我全部擁在臂彎裏面,我抱如此用力,幾乎要把她折斷一
般。


  「我們重新開始?」我怕她再次跑掉,隻能帶着忐忑的心情在她耳邊呢喃着
問道。


  女孩将腦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的點頭,淚水濕濕的染在我的脖頸上,很
涼。


  我們彼此緊緊地抱着,很久很久沒敢松開。


  「很害怕……」女孩帶着哭音輕輕說,「六天以前才回憶起了一切……想到
你差一點就留在暗面了,我後怕的睡不着覺……」


  「我沒留下,就是怕萬一你回心轉意,我卻再也沒辦法知道……」


  方先生對我說,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我才放棄了回去暗面的念頭。
我抱着卑微的想法,想着如果初邪有一天恢複記憶,是不是還能能重新回來。


  在那個時候,這隻是一個溺水者自我安慰的幻想,因爲我不知道就算她恢複
記憶,是不是依舊會将我們兩個理念的差異視爲鴻溝。


  現在我知道了。我終究沒有做那個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我本來以爲,就算你恢複記憶,也會放棄我。」我聞着初邪的發香,訴說
着自己的不安。


  初邪使勁在我懷裏搖着頭。


  「根本沒辦法放棄的……沒辦法……你是不是都忘了……忘了我有多麽喜歡
你……」


  是啊……她曾經因爲赢得了我的心而喜極而泣;爲了我用整個穿越計劃作爲
籌碼,逼着所羅門放棄了對我性命的觊觎;甚至因爲我死亡的消息而陷入了要靠
藥物維持狀态的抑郁。我們曾經那樣的親密無間,經曆過種種的磨難、猜忌和考
驗,才得到了對方不渝的感情。


  「那個時候的我……才認識你沒有多久……所以才做出那麽可惡的決定…
…你能原諒我麽?」初邪擡起頭,用晶瑩剔透的雙眸看着我,夾雜着無比的渴望。


  我用手摸着她軟軟的臉頰:「我幹涉了你的決定,也是我應得的懲罰。你現
在能理解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我知道的,你失去過……所以才甯可和我背道而行也不想再失去。卡門說
的對,我什麽都不明白……可是我現在明白了,差一點就永遠沒辦法見到你的滋
味有多麽可怕…………」


  我們急切的向對方剖白着自己内心的疼痛和期盼,想要找回對方對自己的信
心和來之不易的心輝交映。


  「跟我回家。」最後,我喉嚨顫抖着,牽着她的手,對她發出了邀請。


  初邪點了頭,她在昏黃的路燈下深情的看着我,露出了絕美的笑容。


  「可是車被你給砸了……」我無奈的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零件。


  「還不都是你的錯。」初邪氣哼哼的說。


  「這怎麽變成我的錯了啊?」


  「我一個人帶着個大破箱子,那麽遠一路跑過來找你,什麽意思你還不清楚
嘛!?結果還對我愛答不理的,真是氣死我了!心想你都不喜歡我了,不如走了
算了!結果你連追都不追!和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這!」


  我百感交集,輕輕的摸着女孩的腦袋:「是我的不對……」


  初邪瞪了我一眼,臉頰變的紅紅的,眼睛垂了下去:「我都跑過來找你了,
你也不給我個台階下……我也知道是自己當初犯的錯啊……可是我也是女孩子
……你要讓着我……」


  我吻了她的臉,說着蠢話逗她開心:「那不讓你賠車了總行了吧。」


  初邪委屈的撅起嘴:「我匆匆忙忙跑過來,都沒帶什麽錢……來這邊以後也
沒錢租車,在城裏走了兩天,一天隻能吃一頓飯……好不容易找到了……你還問
我要飯錢……」


  我心痛壞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以後想吃什麽都給你做,好麽?」


  初邪笑盈盈的應着,一副滿足的模樣。


  我們一起收拾了散落的行李,把它們重新塞進壞了的箱子。我在餐車的殘骸
裏找了根捆東西的繩子,把打壞的行李箱勉強紮了一下。被初邪砸爛的車,估計
也沒辦法請保險公司理賠了,大概要趕在明天警察找上門之前雇人把這堆東西拖
走才行。


  還好,我一直放在車裏的神宮沒被她給砸壞。


  不過這都不重要。沒了代步工具也難不倒我們,能量加速飛行比開車還要方
便——隻要飛的高一些,連交通規則都不用顧忌。


  我抱着初邪的行李飛起來,而初邪卻沒用葬敵法球,她耍賴一樣非要我背着
她才高興。我樂得寵她,兩個人傻裏傻氣的就這麽向道場飛了過去,反正半夜時
分也根本不會有人看見。


  初邪呼出的熱氣在我耳邊呵呵作響,她身體的重量踏踏實實的承在我的背上。
能這樣背着她,我感覺到了許久未有的幸福。


  「哎呀,我都做好準備了,要和你一起擠在路邊那種小房子裏住。想不到會
住有這麽大的院子。」當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初邪在道場的院子裏轉了個圈,
帶着一點點的興高采烈說道。


  「錢我有一些,準備和師父開道場來着。結果學生一個也沒招到,這麽大的
地方隻能我一個人住了。」我如實說,「不過,和你原來住的地方比,還是不夠
看吧。」


  初邪背對着我,推開室内道場的拉門向裏面探頭探腦:「住什麽樣的地方不
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住呀。」


  這句話暖暖的,我忍不住從後面抱住她:「那,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


  初邪點點頭,然後擡手指着院子後面的方向:「把這個山也買下來好了,再
圍着山買一圈地,免得亂七八糟的人亂闖。也不用多,山下方圓兩公裏就夠了。」


  我站在那,有點發懵。我和她在反抗軍共事的那段時期,她行事幹脆利落,
生活水準和普通的反抗軍成員完全沒有什麽差别,最多也就是能弄到些化妝護膚
品之類的,以至于我一直沒能真正的體會到她在生活标準上和我們有什麽不同。
現在看來,這可真是超級富豪家裏出來的大小姐,十幾平方公裏的地産生意說的
如此輕描淡寫,就和菜市場買菜一樣……


  初邪偷偷回頭看了我一眼,笑都憋不住了,甚至都彎下了腰去。


  「哈哈哈!你那個表情……噗哈哈哈哈!」


  我很無奈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麽。


  「好啦好啦!你以爲我真是那種不谙世事,頤指氣使而沒有大腦的女人嘛?
故意這麽說逗逗你而已啦!結果你吓成那個樣子,哎呦笑死我了……」


  我讓她氣的夠嗆:「你以爲我買不起啊?」


  初邪看我有點認真的樣子,于是撒嬌一樣的抱住我的胳膊:「不是呀,我真
的是開玩笑的。我們兩個在回歸者裏面的分量很重,既然決定不摻和其他的事了,
那肯定要低調一些。買山買地什麽的,太紮眼啦,你可别亂花錢。」


  女孩這樣和我一五一十講道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态了。男人在這種
事情上總是有些莫名的敏感,而且敏感起來智商下降的特别厲害。


  「如果真的想要的,我們可以找人來代辦,不用擔心低調這方面的事情。」
我說。


  初邪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哎呀,這麽大方是想要讨我開心嗎?」


  我向前一步,牽住她的手:「我想要盡自己可能,給你想要的生活。」


  初邪搖了搖頭:「你已經幫我完成了夢想。我現在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你一
起的生活。」


  我心頭發熱,輕輕啄了一下她的雙唇。


  就在這個時候,道場旁邊的一扇門突然被拉開了。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女孩
突然擡頭看見我們兩個站在黑燈瞎火的院子裏,吓的一聲尖叫。


  我和初邪也吓了一大跳,那女孩子叫聲非常尖利,刺的我們全身一個哆嗦。


  然後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愣愣的看着五六個完全陌生的年輕女孩從另外
一側住宿用的裏屋跑了出來,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怎麽啦!?」


  「你叫什麽啊!?」


  初邪臉都青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你……你……你還騙我說自己一個人
住!?半夜家裏還有這麽多女孩子!!」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隻覺得一時間百口莫辯:「我……我……她們…
…」


  初邪氣的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我捂着受傷的地方,痛的呲牙咧嘴,在她跑掉
之前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


  「你放開!!」女孩生氣的甩着我的手。


  「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們!!」我急的連聲解釋道。


  「師兄!?」方不凝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她從裏面跑出來,然後在看到初
邪的時候吓了一跳。


  我強忍着肚子的劇痛直起身,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出醜的樣子:「這怎麽回事!?」


  方不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愣了那麽幾秒,然後歡叫了一聲跳了過來,一
把抱住了初邪。


  「你來了!!你來找他了嗎!?」方不凝抱着初邪直跳,聲音裏充滿了興奮
的情緒。


  初邪被她的熱情弄得很不好意思:「哼……我就是來看看他而已……」


  「你不知道師兄有多想你……你走以後,師兄就再也沒有過過一天開心的日
子……」方不凝抱着初邪的脖子,說着讓我尴尬的話。


  「喂!」我連忙在話題變得更加讓我難堪之前打斷了方不凝,「這都是誰?」


  方不凝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嘿嘿……是我同學啦。我們明天放假,今天想
開了個聚會,又沒有地方,所以偷偷跑你這裏來了……」


  「行了行了,去玩吧。想在這邊過夜,怎麽也要記得和你爺爺打電話說一聲。」
我揮揮手,趕她們走。


  方不凝又看了看初邪,向我和她甩了個暧昧戲谑的眼神,然後就拉着她朋友
進屋了。她那些女同學也一臉興奮而八卦的樣子,還沒進屋,一群小姑娘就唧唧
喳喳的拿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問着方不凝。


  初邪臉有點發紅,甜甜的對我笑,伸手給我揉肚子:「疼不疼呀?」


  我苦笑:「我就這麽沒信譽嗎?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當初阿紗嘉留下你走了,結果被我趁虛而入。之前我又留下你一個人,我
還不是怕你又被别的女人趁虛而入嘛……是你自己有前科!有嫌疑!所以不能怪
我!」初邪幹脆來了個惡人先告狀。


  我根本無法反駁。


  方不凝和她同學躲在自己那間屋裏尋歡作樂,我也沒再打擾她們。我拖着初
邪那隻破破爛爛的箱子,帶着女孩進了連着道場後面的那片區域。


  因爲是我自己住,所以自然是挑了最寬敞的那一間屋子。三百平米沒有隔斷
的空間,所謂的客廳、起居室和卧室都結合在了一起,一眼能夠看遍整個房子。


  由于房頂很高,所以我在偏裏的一側特意升起了半層作爲放床的地方。如果
非要算的話,那個地方就算是卧室了。


  初邪對這裏相當滿意,好像是因爲她們家傳承比較厚重的緣故,所以這家夥
一直沒有機會享受類似這種活潑設計的居住空間。


  那身我穿了很久很久的胸甲被精心保管在一隻玻璃櫃子裏面,铠甲上斑駁的
傷痕記錄着一場場我賭上了性命的戰鬥。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再身披铠甲,所以它
便在這間屋子裏化身成了我記憶中的圖騰。


  失而複得的激情慢慢的褪了下去,初邪露出了沒辦法抵抗的疲态。她一個人
在人生地不熟的這座城市折騰了那麽久才找到我,早已經是身心俱疲。進屋以後,
她開着玩笑跳到了我的床上躺着,卻在我去給她倒一杯水的功夫裏就陷入了沉沉
的夢鄉。


  我靠了上去,看着她熟悉的睡顔,躁動而熱烈的心緒突然變得甯靜了起來。
本以爲會一夜無眠的我,在重新擁住心愛女孩的時候,一切煩惱和憂愁都在她滿
足而和煦的呼吸聲中融化了。


    ***    ***    ***    ***




  黎明時分,我感覺到了一點點的異樣。當我從熟睡的恍惚中勉強找回一點點
意識的時候,才發現是初邪在輕輕吻我的嘴唇。她躺在我臉旁,看着我,像一頭
飲啜溪水的小鹿,緩緩的、一次又一次的靠到我這裏來。


  落地窗外一絲絲勉強穿透晨霧的晨光正從窗簾的縫隙中清掃着屋裏儲藏着的
黑暗,朦朦胧胧的灰色仍然籠罩着房間裏的一切。


  她隻睡了五個小時,我也是。可是我們兩個人轉醒的特别迅速,一點都沒有
昏昏沉沉的感覺。


  或許是因爲,擁有對方的現實比睡夢要甜蜜太多。


  想要抓緊每一秒去享用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所以睡覺這件事就會變得特别
特别的奢侈和浪費。


  「我睡不着了。」初邪緊靠着我的臉,微微發涼的鼻尖和我輕輕觸在一起,
散亂的秀發讓我的額頭有些癢。


  「不是很累麽?」我問。


  「餓了……你那個面賣那麽貴,還不夠别人吃兩口的呢。」


  于是我起床,用廚房裏僅有的一點東西給初邪做了一頓勉勉強強的早餐——
煎蛋、面包片和牛奶。不過她吃的很開心,大概是真的餓了。


  我坐在桌子邊看着她吃,女孩的一邊吃一邊擡眼看着我,嘴角帶笑,那樣子
可愛極了。


  「對了,你怎麽會帶那麽奇怪的東西?」我的目光落到門邊立着的那個巨大
的粉色行李箱。


  「急着要跑嘛,所以偷偷問家裏的女傭要了一個。你也覺得很難看是吧?」
初邪咯咯笑着說。


  「跑?你又惹麻煩了?」我問。


  「所羅門關我禁閉,不讓我出門。我從出來以後就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他
沒提防我,所以恢複記憶以後才能這麽順利的跑出來。」初邪帶着一點得意的語
氣說。她不再以大哥稱呼所羅門,大概燃墟最後和她說的話已經得到了某種程度
上的驗證。


  「燃墟留給你的東西,找到了麽?」


  初邪搖了搖頭,用閃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我沒去找。我想要的東西……現
在都有了。」


  「在我印象中,人類的滿足感往往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當初在【神都】的時
候,身邊的人随時都會失去,大家抱着朝不保夕的心情貪婪的享用着彼此之間相
擁的每一次可能。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我說着患得患失的話,帶着一點點惆怅。因爲我失去過太多次,現在強烈的
幸福感反而讓淡淡的危機感率先跳躍了出來。


  「無聊。」初邪白了我一眼,「你以爲現在的世界和在【神都】裏真的有本
質上的不同麽?」


  「我不再是傭兵了,不再是反抗軍戰士,也不再是第三軍團的軍團長。我現
在是一個面攤老闆,所以不是世界變了,是我變了。一個面攤老闆,唯一能失去
的就是他自己的餐車。哦,而且現在已經失去了。」


  初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我賠你就是了。」


  「你怎麽賠?」我也笑起來,「連面都吃不起的窮光蛋。」


  女孩咯咯直笑,她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妩媚的對我勾了勾手指頭:「來啊,
付你面錢。」


  火焰升騰,我強做鎮定:「一碗面才三十克斯,你就隻值這個價錢嗎?」


  初邪懶懶的伏在桌子上,對我眨了下眼睛:「一輩子的面錢。」


  我再也按耐不住,推開椅子大步跨了過去,将她從座位上一下抱了起來。初
邪的雙臂就勢攬住我的脖子,她劇烈喘息着,一雙腿纏上了我的腰。


  「手……不許那麽用力啊……這次。弄得青一塊紫一塊沒法出門……」她在
我耳邊小聲說。


  「那是因爲你反抗的太兇。」我一邊辯解着,一邊将手伸出了她的衣服裏面。


  突然響起的門鈴讓火山一樣的情緒一下子涼了半截。我咬牙切齒的抽手出來,
氣急敗壞的整理起衣服來。


  初邪笑的不行,她故意用腿夾着我不讓我走,又不依不饒的用手按揉着我下
面蓬勃而起的帳篷。我尴尬的掙脫着,想要讓凸起的地方消下去……總不能這個
樣子去開門啊。


  折騰了半天,我把她好歹扔到了沙發上,然後小步跑出了房間。院子挺大的,
等我走到院門的時候已經過了足足三分鍾。


  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個警察,而且我還認識。他是我們這片劃區的巡警,姓
易,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隔三差五巡邏到餐車點的時候,就停下警車,來我這
吃一碗。


  「哎呦,你這院子可夠大的。」他看我出來,探頭探腦的往裏面瞅着,「你
住這兒啊?可以可以。」


  看到是警察來找我,我也知道是我那餐車的事情了。這都是自己作孽,怨不
得别人,我的氣也消了一大半。


  「我那破車……還真是辛苦你跑一趟了。」我客客氣氣的說。


  「嗨,我們不就幹這活的麽。」小易倒是個爽快人,「你那車到底咋回事?
錘的稀爛啊,你也不報案,有人身威脅麽?」


  他們警察過來就是爲了問這個問題,這種有黑社會勒索嫌疑迹象的事故,怕
受害人被脅迫不報案,所以才特地派人來談談。


  「沒那麽多事兒,回頭我再買一輛就行了,和别人沒關系。」我擺出輕輕松
松的态度,試着消除他的疑慮。


  「真有錢啊!倒也是……能住這種地方,肯定也不差個浮車錢……诶?你住
得起這麽大的獨院兒,還賣什麽面啊!」


  雖然挺熟的,但我也不至于和他揭根揭底,所以幹脆胡扯了起來。


  「這是我們家的道場,祖傳的。」


  「道場?聽着怎麽和拍功夫片似的。」他眼睛發亮。


  我把他讓進院裏,他掃了兩圈,連連咂嘴。


  「哎呦,還真是和電影裏似的。你會功夫啊?」


  在【神都】的時候,不少其他文化圈的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這還是第一
次有同一種族的同胞問出這個問題,感覺有點戲谑。


  「會啊,想拜師麽?」


  小易故意用鄙夷的眼神上下看了看我:「就你啊?能教什麽?跆拳道?拳擊?
我在警校那時候,學的擒拿,比那些玩意兒可強多了。」


  我也懶得和他細說,從院腳工具房裏找到了一疊當初宣傳道場用的小廣告,
給他塞了一張了事。小易掃了兩眼,然後随手疊起來塞進了口袋,繼續給我做備
案。


  「車怎麽給砸成那樣的?都壓成大鐵皮子了,不知道的還以爲讓坦克車壓過
去了。」


  我琢磨了半天也沒能編出個靠譜的理由來,幹脆說了實話。


  「家裏姑娘鬧脾氣,自己砸的……」


  「啊??」小易呆了那麽幾秒,随即露出了一點點抓住根腳的意思,「哦
……鬧脾氣那位是【回歸者】?」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是。」


  小易讪讪的在CRK上記錄着:「我就說麽,這種事兒一般人可做不到。我
大學同學裏面就有仨【回歸者】,原來和我輪崗那夥計也是。你們得收斂着點啊,
别鬧出什麽事兒來。最近淨有【回歸者】搗鼓出來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唉,麻
煩死了。」


  「都是些什麽事兒?」我有點好奇。


  「夜店喝醉了打架鬥毆是最常見的。嚯,一個打十幾個,牛逼哄哄的。有些
沒分寸的,借着酒勁兒,警察都敢打,電擊槍都不好使。不過這種孫子,酒醒了,
自己認着慫就歸案了,不然真得給他們算襲警逃犯。」


  小易發着牢騷,說的口沫橫飛。


  「有那種比較兇的刑事案件麽?」我又問。


  「哎!要是弄出些大案子還好說。這不前兩天東海岸那一片兒,出了個【回
歸者】幹的兇殺案嗎?摸清落腳的地方,找狙擊手趁睡覺一槍打死,了事兒。怕
就怕這種臨時起意的治安案件,打又不敢打死,抓又抓不着。我們這些小警察,
去了也沒用,淨讓人當孫子一頓揍;不去吧,人家市民還投訴我們玩忽職守。你
說我們招誰惹誰了?」


  小易說的興起,話鋒一轉落到了我身上:「就拿你這事兒來說吧。别人小情
侶吵個架,最多摔個碗敲個玻璃,頂天兒了弄壞個家用電器什麽的。你們家厲害
啊,一言不合,偌大個車,愣是砸成個照片兒了。疼不疼,你心裏最清楚。」


  看不出來,這小警察嘴還挺貧,我忍不住站在那樂,也沒應他。他一頓胡侃,
可算是盡了興,這才離去。


  看來普通人對【回歸者】的接受程度還是很高的。世界各地著名大學的科學
家們找了不少志願者來研究能量和魔力方面的原理,幾個月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
反倒是普通人更能适應這種改變。小易知道我是【回歸者】之後,态度上并沒有
什麽置換。


  想想也是,兩千萬人融入這邊的世界,雖然數量上不多,但也并沒有多麽稀
有。對于曾經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居,【回歸者】這個符号的優先度其實排
的很低。


  這種情形會持續多久呢?在未來,人類會發展出一種新的社會系統,平穩和
諧的容納我們這些異數?還是會像燃墟說的那樣,掀起新的戰争?現在我還看不
清答案。


  或者說,這個世界根本就沒能接受事實。


  次元城?新人類?裏林?裏奧雷特?暗面?光面?神都?深淵?神?這些足
以打破所有人常識、颠覆人類對世界認識的事實,終究還是沒能得到大多數人的
理解。


  人們無法接受某種現實的時候,就會把現實以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扭曲。


  所以,我們所經曆的一切,在普通人眼裏,就變成了另外一種事實。


  一些遊戲玩家因爲某種陰謀被困在了遊戲裏,現在他們出來了,并且帶上了
一些超能力——就是這麽簡單。


  如果我是舊人類,我大概也會這麽想。現在,在沒有人還能回去另外一邊世
界的情況下,又怎麽能證明我們曾經一步一步走過的土地并不是遊戲裏面的虛拟
空間呢?


  唯一能證明我們所述并非虛妄的,就隻剩下了我們所擁有的能量和魔力。


  然而舊人類之中有着更加方便的解釋。比如,我們在這麽長時間裏一直呆着
的遊戲倉,在他們的理解中就變成了促使我們變異的培育裝置。


  主流社會仍然有不少智者和頂尖的科學家以一種狂喜的心态試圖要探索這背
後的一切,但在普通人眼裏,那些東西已經變成了茶餘飯後的奇聞異事。


  這到底是好是壞我也說不清楚。


  折身回屋,和初邪膩了好一陣,然後帶着她出了門。


  我們去買了新的浮車,然後重新把餐車置辦了起來。女孩很乖巧的幫着忙,
大概是因爲毀了我的車,所以心裏有虧。


  總而言之,當太陽帶着一絲疲憊的橙紅色開始西偏的時候,我開着浮車準時
的到達了營業的地點。


  和初邪重逢的日子,本來應該好好陪着她呆在家裏的。可是初邪卻對營業的
事情充滿了興趣,所以我才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照舊出現在了該出現的地方。


  初邪在車裏笨手笨腳的切着菜。久經戰場,她運動神經其實還算不錯,隻是
切出來的蔥末着實大的有些驚人……


  和以往一樣,半個小時以後,餐車前就來了不少的人。我按部就班的熱湯下
面,初邪則扮演起了新的角色,一邊端碗一邊收錢。


  「這服務員你從哪兒雇的!?」


  曾經天天勸我投資開連鎖店那個公司經理在看到初邪以後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初邪本來就靈豔無雙,閱曆和氣質更是這些市井小民一輩子都比不上的。她
幫我做手腳活兒的時候也樂得跟客人們小小的賣弄下風情。結果,但凡看了她一
眼的都再也挪不開眼珠子了。


  「什麽服務員,我是老闆娘!」初邪掐着腰,得意洋洋的說。


  那家夥騰的一下站起來,拍着吧台對我嚷:「那天随口說你一句娶不着老婆,
你就特地上網雇了個特别好看的過來裝什麽老闆娘,對不對!?你商業投資沒眼
光,就愛在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上較勁,我也是服了你了!!就是想給我個下馬
威啊!」


  初邪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大概是因爲那句娶不着老婆。


  其他七八個吃面的顧客在旁邊樂呵呵的大聲起哄,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嘿?你這人怎麽嘴這麽毒啊?」我哭笑不得,「你算老幾,我還爲了氣你
特意雇人。」


  他連連搖頭,完全不聽我解釋,歎道:「現在的人啊,爲了争一口氣,啥事
兒都幹得出來。」


  我是百口莫辯,氣的牙癢癢。


  初邪露出了一絲邪惡的笑容,她打定了什麽主意,仰頭對他「喂」了一聲。


  那家夥扭頭看着她,不知道她爲什麽叫自己。


  初邪挂着笑,踮着小步繞到我旁邊,雙手勾住我的脖子,伸出那枚靈巧濕潤
的舌頭,深深的吻了過來。


  我們這兒的人還是民風相對淳樸一些,連我都有點不太好意思。初邪比當地
人放得開的多了,她絲毫不介意在衆目睽睽之下用如此挑逗的行爲宣示主權。


  一吻之後,女孩的臉蛋紅透了,她媚眼如絲的向那個公司經理扔過去一個
「服不服」的眼神。那家夥像吃了蛤蟆一樣,咧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看着他的樣子,我得意極了,初邪的示愛簡直是讓男人自信心爆表的核彈。
我隻能說,她還是很懂我心思的,這讓我很難不驕傲起來。


  「你真是狗屎運啊……能抱回家這種姑娘……哎,妹子,你是不是瞎了眼了?」
他吃癟之後也洩了氣了,苦笑着和初邪打趣。


  「就是!怎麽能看上他啊!」他後面桌邊還有人幫腔。


  初邪咯咯笑,用冰涼的手背敷在自己還有些發燙的臉頰上:「你們别光看他
貌不驚人呀,又好像弄這麽個破面攤沒什麽出息。但是……」


  女孩拖着長腔,吊足了這些家夥們的胃口。


  「但是什麽啊?」


  「别賣關子啦美女!」


  「但是啊,他可是個武林高手呀。」初邪半開玩笑的補完了後半句話。


  所有人的臉都像服裝店裏的人偶模特一樣凝固成了一坨白色的石膏闆,一時
間都沒理解初邪說的什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故意人模狗樣的加了這麽一句。


  這些家夥們愣了幾秒,随即就是哄堂大笑。


  「哎呦媽呀,還江湖呢!」


  「哈哈哈哈哈!原來你就是電影裏在路邊擺面攤的歸隐高手啊!失敬失敬!
哈哈哈!」


  「不行了笑死我了,你們還是去演喜劇片吧!!今年奧斯卡你們是沒跑了!」


  我和初邪相互看着,強忍着笑,倒是一點都生不起氣來。女孩用胳膊肘捅了
捅我,有給了我一個慫恿的眼神。


  我也覺得有趣,于是對她點了點頭。


  把手伸到櫃台下面,握住了熟悉的木質刀鞘。


  「不給你們亮個相你們真當我是吹牛逼啊?」我笑着從餐車裏走出來,手裏
拿着神宮。


  大夥們看到我手裏的東西,紛紛輕呼了一聲。


  「啊呦,真家夥麽?」公司經理有點不敢相信。


  「哎哎!我們就開個玩笑,你可别對我們下毒手啊!」另一個家夥開着讓人
有點緊張的玩笑。


  我沒再說話,而是褪下神宮的刀鞘,對初邪招了招手,然後把刀鞘扔給了她。


  「啊……對打嘛?我不太行啊。」初邪接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把神宮的刀刃向裏拿好。


  在不使用能量的情況下,初邪的反應神經足以跟上我的動作。她就算是法師,
對冷兵器的用法也耳濡目染了很長時間了,我又不是要真和她打,所以她當個陪
襯是足夠的。


  我特意挑選了最花哨的起手式,将神宮舞成一片白光,叮叮當當的就和初邪
打了起來。初邪雖然有些跟不上我的節奏,但是我更多時候是把攻擊在往她手上
的刀鞘走,那些家夥根本就看不出什麽破綻。初邪也蠻有興緻的對我出手進攻,
我則故意采用了大幅度後仰和側手翻的誇張方式來進行回避。


  也就打了那麽三分鍾吧,那些看客簡直都瘋了。和電影裏那些飛天入地的表
演方式比,這種刀刀近身的肉實感是普通人根本無償得見的。人體的協調操控和
相對極限的肌肉運用足以讓他們歎爲觀止。


  「我靠!!大俠啊!!」在一片熱烈的喝彩和掌聲中,公司經理抓着我的肩
膀一個勁兒的搖,「我就說麽!怪不得對什麽投資啊商業計劃都沒興趣!現在一
想,之前說過的話真是蠢到家了!」


  我連忙趁這個機會從車裏拿出道場的宣傳冊,一張一張的給他們發。


  「面攤其實就是個小小的興趣,我們家的道場才是正業,有興趣的朋友記得
過來了解了解啊。」我堆着笑臉,招呼着面攤的客人連同湊過來圍觀的那十幾二
十個人。


  「好嘞!哎呦,今天可正是長見識了!」


  「一定去一定去。」


  「多給我兩張呗?」


  大家夥今天都挺興奮的,面倒是賣不動了。聊了一會兒,我也和初邪收攤回
了家。


  坐在副駕駛上,初邪吸溜着我給她精心做的訂制版宵夜面,興高采烈的和我
聊着剛才的事兒,像個小孩子一樣。大概這樣子和普通人打成一片的經曆,對初
邪來說還是挺新鮮的吧。


  但我也知道,這種新鮮感和趣味在極短時間内就會煙消雲散。我可以做一輩
子面,但初邪不可能做一輩子老闆娘。


  這畢竟不是她的志趣所在。我不想讓她的心氣和活力消磨在這市井之中,她
也不會甘于數十年的平凡時光。


  我不想讓這種幸福變成短暫的回憶,就不可能讓初邪一輩子遷就我的小小滿
足感。


  好在還有時間,在我們找到那條路之前。




    ***    ***    ***    ***




  第二天,我站在道場的空曠院子裏,幾隻鳥肆無忌憚的在院子裏踱着步,旁
若無人。


  可真是把我氣壞了。昨天一個個都和粉絲一樣,還找我和初邪合影簽名呢,
拍着胸脯說要來道場見識見識,結果一個露面的都沒有。


  初邪也等的沒勁,自己約了不凝一起出去逛街,說是要買衣服和生活用品。
到頭來我果然還是得孤家寡人開着餐車一個人進貨、備餐、出攤。


  見着了昨天來吃飯的那幾個熟人,我氣急敗壞的問他們,他們卻一個個的搖
頭。


  「哎呀,這又不是節假日,我們白天得上班養家糊口,那有空真去學功夫啊。」


  我一琢磨确實是這個理,隻能垂頭喪氣的坐在吧台裏面,自己和自己發牢騷。


  「師兄。」


  「老大!」


  「師兄!」


  我冷不丁擡頭一看,餐車外面站了好幾個熟悉的面孔。阿傑他們一幫人就這
麽從天而降,熱情洋溢的出現在了我面前。


  雖然在光面的時候他們早就說好,有機會就要一起來方先生這邊彙合。我本
來以爲是年輕人在臨别之際,感情用事之下的許諾,結果這幫家夥真的來了。估
計能找到我這小攤,也是方先生指的路。


  阿傑他們四個換上了年輕人的時尚服飾,一改【神都】裏面灰暗的戰士打扮,
倒是讓我不僅感歎起自己逝去的青春。


  蘇裳也來了,穿着一身極素的長褲長衫。她和阿傑并肩站在那裏,笑着看我。
他們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的牽在一起,感情笃深的樣子。


  我放下手裏的活從餐車裏鑽了出來,他們圍上來,興高采烈七嘴八舌的表達
着自己的思念之情,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分開了十幾年呢,也不知道他們幹嘛這
麽興奮。


  「老大!聽說道場都已經建起來了!?快帶我們去看看啊!」胡狼咋咋呼呼
的叫着。


  我樂呵呵的點頭,好歹這批家夥倒是很把我們的道場當回事。


  「這邊你們也是頭一次來吧?逛逛去吧,我半夜十二點收攤,到時候帶你們
過去。」


  這群家夥來得快去的也快,一個個應着就向商業街的方向走了。隻有阿傑留
了下來,連蘇裳都挽着艾麗娜的胳膊跑掉了。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臉上挂着控制不住的笑。這些家夥們看起來倒是沒受什
麽影響,重新回歸到了日常生活裏的樣子。


  「你玩去吧,和我在這呆着有什麽勁啊?」我對阿傑說。


  「也沒什麽好逛的,不如幫你打個工。」阿傑爽朗的笑着,完全沒有了戰争
時期那種壓抑的陰沉,看來年輕人心态恢複能力還是不錯的。


  于是乎,昨天初邪的角色完全交給了阿傑。昨天那些心心念念初邪風姿,連
續兩天跑來吃面的家夥,看到阿傑以後那個表情還是挺精彩的。阿傑的手腳也挺
麻利的,不過終歸也隻是在我這湊湊熱鬧而已。


  夜深了之後,客人見少,我們兩個可算是得了些許空閑。


  我拿出免費給客人供應的枸杞桂圓茶,給他倒上,然後兩個人在夜風中坐在
小桌邊閑聊起來。


  「蘇裳的手弄好了?」我問他。我記得在回來之前,阿傑就在考慮蘇裳的手
術問題了。


  阿傑搖了搖頭:「傷的太久了,體外增殖培育手術已經做不了了,隻能裝個
電仿生的,而且她也不想植皮,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費用太高……不過沒想到呢,
她住的地方離我們那裏隻有不到三百公裏。」


  「她們家條件不好?」


  「也沒有啊,去找她的時候,看她住的地方還是個高檔社區呢。」


  「那就是她想要通過那隻手讓自己銘記什麽吧,這很正常。」


  「也許吧。不過完全沒辦法想象,你竟然在街上擺面攤兒……師父說起來的
時候我們都聽傻了。」阿傑輕呷一口茶說。


  「怎麽?這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别人隻要一說我面攤怎麽怎麽樣我就本
能的沒好氣兒。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呃……感覺你和這邊世界融入的特别
自如。」阿傑解釋道。


  「你們也一樣,不是麽?回來以後都幹什麽了?」我問。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阿傑搖了搖頭,「其實我到現在都還沒能習慣,
他們也一樣。」


  「喂,你不是還在想念遷徙路線上乏味的食物和血流成河吧?那個樣子的習
慣,最好還是盡快改改的好。」我半開玩笑的說。


  「那些東西自然還是這邊的好啊!」阿傑無奈的說,「我說的是生活方式
……」


  我沒說話,靜靜的聽阿傑傾訴。


  「雖然那時候和真正頂尖的戰士比我們還差得遠,但終歸也是你還有師父帶
出來的。原來9級的時候,感覺自己那麽弱小。可回頭比起來,我們現在的實力
怎麽也能算做是前百分之二十裏面的吧?作爲你的直屬,第三軍團的戰士對我們
都帶着一種仰望的情緒。雖然不能說是以此倨傲吧,但心裏面怎麽也會有那種自
命不凡的情緒。而現在,眨眼之間什麽都煙消雲散了,說真的,我們現在還沒辦
法完全接受這種變化。」


  自從遷徙開始以來,戰士的身份一直以來都淩駕于平民之上。能夠得到其他
戰士的敬仰,這種感覺對年輕的他們而言的确是欲罷不能,其實我也一樣。隻不
過因爲年齡和閱曆的緣故,我對自己的定位更準确。哪些東西我有資格擁有,,
哪些東西需要我随時撤手,我看的比他們要清晰的多。


  我知道軍團早晚都是要解散的,軍團長的頭銜和貪狼軍團的番号在一瞬間就
會變得一文不值。那對我麾下的戰士們來說将是難得的回憶和經曆,但對這個世
界卻不再有任何意義。


  阿傑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曾經的目标和願景是那麽清晰。勝利、活
下來、到達真正的神都、回家……這些念頭在那個時候無比強烈。我們拼盡全力,
彼此傾盡信任才能夠觸摸到一絲希望……可是現在,我們的夢想實現了,生活卻
變得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價值。」


  阿傑看着遠方的夜空,神情慢慢變得空洞:「我們在那邊,是萬裏挑一的戰
士,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珍貴,擁有着平民們無比渴求的力量。可是自從回來
之後,我們所引以爲豪的一切都變成了鏡花水月……沒人在乎我的劍技怎麽樣,
能量運作再流暢又如何?我們突然就從自己搭建起來的高塔跌落了下來,摔得頭
昏腦漲,到現在都沒清醒過來。」


  阿傑他們的心态就是絕大多數戰士們的心态。和我這種從一開始就以亡命徒
身份活躍在【神都】中的少數人相比,在【末日】那一天,他們的身份的激烈轉
換和脆弱的自我認同的都被【末日】之後得殘酷現實所掩蓋了,直到現在才慢慢
的彰顯了出來。


  我珍惜着來之不易的和平生活,滿足于初邪給我彰示的美好未來;而那些普
通的戰士們,卻開始微微懷念起了身依劍刃的日子。


  人類擅長遺忘,我想很多人都會在我們回歸後的一年之内淡忘掉那些苦難。


  「總是吸取不了教訓」這句話,是人類最無法吸取的教訓。


  「然後就是錢。」阿傑繼續說,「我們當初還差一年多大學畢業,現在時隔
兩年出來,進度已經完全斷了。想要繼續讀大學,還要再伸手問家裏要生活費,
這是我們都沒辦法接受的事情。」


  「現在爲了【回歸者】融入社會,不是出台了很多議案麽?針對你們這個年
齡段的免息學費貸款,不去考慮一下?」我勸解道。


  「即便能回去上學又怎麽樣?畢業以後呢?【神都】曾經讓我們體味到了前
所未有的生活。憑我們在遊戲裏的力量能夠享受到的東西,在這裏卻永遠再沒辦
法找回來。所以,大家現在都還逃避在社會系統巨大羽翼的庇護之下,努力不讓
自己向未來看。」


  「那你想要什麽?回到【神都】?重新過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我對他的
态度有些無奈。


  「至少那時候我有真正活着的感覺,你懂我在說什麽。」阿傑的聲音發着顫
抖,他的情緒有些激動。


  「我當然知道。其實不懂的人是你,那種日子遠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好。」我
歎氣。


  「但起碼我有可以選擇和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阿傑争辯道。


  「如果蘇裳死在那邊呢?如果胖子和艾麗娜沒能從影族圍城戰裏活下來,你
還會這麽說麽?」我一個輕描淡寫的問題随手就打碎了他不切實際的念頭。


  「我……」阿傑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更深的向内審視。不是每個人都
能夠看清自己的欲望,那些看法往往都不過是爲了麻痹自己而誕生的幻覺。


  「在那邊的時候,你的自我價值通過戰鬥得到了體現。在這邊就不行了麽?
雇傭兵團、刀廠、黑市……我倒是有門路可以讓你再次回歸那種生活。睡在泥地
裏、任務失敗以後像狗一樣在陰溝裏躲避追殺、無時無刻都要擔驚受怕,怕仇人
摸到背後暗殺掉自己珍惜的人……你确定那就是你想要的麽?」


  阿傑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看來我還是太幼稚了……」


  「承認自己的幼稚就是成熟的标志。」我笑着說。


  「可是我們的未來又在哪裏……」


  「誰都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就連我也不知道。這個面攤不可能就這樣開下
去,至少初邪不可能過這種生活。」


  說到這裏的時候,阿傑輕輕用拳頭打了打桌面:「我早就說過,她一定會回
來找你的。真替你高興……」


  他應該早就從方不凝那裏得到了我這邊的情況。阿傑和大多數龍族男性一樣,
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我能夠抓住這句話中所包含的單純善意。


  「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麽樣?」我問他。


  「跟師父和你一起把道場弄起來吧,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夠找到自己存在價
值的辦法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因爲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口中這個所謂的辦法對不對。




    ***    ***    ***    ***




  然而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了這夥年輕人之後,道場真的做了起來。


  我投入到【神都】之中已經很多年了,在這邊世界的人脈幾乎全都淹沒在了
時間和隔閡中。可這幫年輕人不是,不管是在網絡上的朋友還是現實中的夥伴,
他們在普通人中的交際圈非常廣泛,而他們所用的老掉牙的病毒式傳播也出奇的
好用。


  最重要的是,他們給我出了個決定性的新點子。


  把流動餐車改成門頭店,就開在道場偏院兒。一律不外帶,也沒有送餐服務,
想吃就必須坐院子裏。


  餐車運營的最後幾天,我把面攤改造的消息通知了所有老顧客,然後拍拍屁
股把面攤搬回了道場裏面。


  認我手藝的客人還真是不少,而且地攤的這個性質一變,很多以休閑爲目的
的客人也上門了。現在家家都有浮車,從原來餐車的流動攤點開過來用不了五分
鍾,一點都不妨礙。


  剛開始的時候,客人一來吃面,阿傑他們就在院子裏跟玩雜技雜一樣操練,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主題餐館附帶的表演項目呢。這一來二去,客人都覺得有意思,
來的人就更多了。不過大多數都是來看耍猴的……


  年輕人腦子就是靈活。阿傑他們一見勢頭有些跑偏,立刻就改變了策略。也
不淨挑些咋咋呼呼的動作了,就是踏踏實實的不把那些客人當回事兒,方先生怎
麽教就怎麽打,算是給道場正了正名。


  方不凝正好趕上【回歸者】高等教育從寬錄取的政策,現在正上大學一年級,
我就從她學校雇了幾個大學生兼職來給我端盤子備菜。原來六張個小桌的地攤,
很快搞成了二十張桌子的門戶。加上阿傑他們吃我的喝我的也不太好意思,所以
有空就幫把手,二十張桌子的規模并沒有變成什麽負擔。


  道場最終還是不能打出「山門」的名字,我們商議了一下,定了個「方氏道
館」的字号,給院子的門臉挂上了牌子。


  有人幫手,也有了空間,我便在價格不變的情況下精心豐富了一下菜單和菜
品,于是客人很容易就爆滿了。


  有了基礎的人流量,道場的知名度也上去了。阿傑他們也不和别人搭話,愣
是建立起了一種江湖的神秘感。方先生再端着紫砂茶壺,仙風道骨的往室内道場
門口那麽一坐,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那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隻有我知道他們爲了在别人面前裝模作樣,晚上不知道賊頭賊腦的讨論了多
長時間。


  道場很快就有了學生。頭一批人還真是面攤的老客戶,他們抱着去健身房的
心态來我這報了名,然後還就被我們教的東西給吸引住了。方先生倒也沒死闆的
要人拜師,反而很開明的選擇了非常時尚的模式——想學?那辦張會員卡吧?季
卡還是白金年卡?一次性充值三年還送一把金絲大環刀哦。


  等會員有了那麽十幾個的時候,我們的終極計劃開始實施——面店告停不再
營業。還想吃面?道場的會員免費供應!


  這一下可就炸了鍋了,本來那些有點興趣卻還抱着觀望心态的家夥們一股腦
的加入了會員。我們本來就沒打算靠這個掙大錢,能在一定程度上維持大家的生
活水平就夠了,所以定價特别平實。


  阿傑、胡狼、胖子都拉攏了一大幫忠實學員。以他們的能力,教個業餘愛好
者那是綽綽有餘了。手底下的學員很容易就被他們從戰場上所練就的能力所折服,
他們終于從别人敬佩和仰慕的态度中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基于這種情緒,他們對
武道一途變得更加刻苦,方先生也深感自己教對了人。


  艾麗娜就專門負責女學員,她性格溫柔又曆經生死大戰,在普通女孩眼裏有
一種特别深邃的威信和魅力,舉手投足之間就把那些女孩子迷的不行不行的。


  方先生就是總教習,有空就端着茶水背着手四處閑溜達。學員們一看見祖師
爺,那是咔咔的鞠躬啊,樂的老頭和什麽似的。


  我呢?給人做面呗……


  給人當做健身房自然不是我們做道場的初衷,但傳承這種東西終究需要尋找
有心人才行。沒有龐大一些的愛好者計數,真正的傳承者又去哪裏找呢?路自然
要一步一步走。


  又過了一段日子,初邪通過某些手段,總算把家族信托基金裏屬于自己的那
一份搞到了手。于是這女人小手一揮,還真的把道場後山給賣了。


  花了多少錢我是不知道,不過那并不是什麽問題。有一次我瞟了一眼她賬戶,
那一串密密麻麻的零看得我眼暈是真的。


  我找了些人,把後山稍微開辟了一下,初邪又很有經驗的弄好了整片地頭的
安保措施,她當年搞反抗軍的時候就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隻要不是【回歸者】
裏面專業做髒活的家夥,沒人能悄沒聲的摸上山來——初邪畫的那些高級法陣可
不是吃素的。


  有着這片新地盤,我們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山裏盡情的鍛煉戰鬥,而不用
怕能量威力過大,更不用擔心把道場的房子弄塌掉。


  初邪看我們搞道場搞得熱火朝天,自然也不甘寂寞。她抓着蘇裳給她上小課,
那豪氣的樣子像是要把肚子裏的魔法知識全都塞給蘇裳似得。沒辦法,能夠赢得
初邪信任,并且能讓她放心把威力恐怖的法陣和珍貴無比的法術知識傳遞下去的,
也就隻有蘇裳了。


  好在蘇裳魔法天賦确實不錯,而且也非常願意學。我想【回歸者】很快會有
一個新的高級法師誕生了。盡管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進行魔力或者能量的等級評
測,但蘇裳勉強釋放出一個微型版的【漆黑之雨】的時候,初邪說她的魔力大概
有了5級上下。


  魔力每個等級之間的差距似乎非常大。如果說蘇裳的魔力真的到了5級,那
就已經超過我了。


  日子過得很舒心,生活也充滿了夢想中的味道。所有人都很滿足,但我和初
邪仍然沒能夠忘記燃墟留給我們的遺言。




    ***    ***    ***    ***




  雖然偶爾會出現【回歸者】在某個地區造成騷亂的新聞,但那并不比【回歸
者】出現之前某些校園槍擊案之類新聞的熱度更高。就像警官小易說的那樣,【
回歸者】們隻要還想好好活着,就依舊要遵循着這個世界的法律。


  【回歸者】占這個世界的比例是五百分之一,一個單獨的【回歸者】被稀釋
在由普通人組成的社會中,要想改變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難了。除非你可以不吃飯、
不睡覺,否則你不可能讓自己走上無法回頭的路。


  我們以爲,這種情況會穩穩地持續下去。


  這一天,初邪纏着我要去閑逛。我們在空無一人的電影院看了上午場的電影,
然後又吃了些東西。最後當她決定要逛街的時候,我連連求饒。女人在逛街時候
所展現出的超能力是男人無法抗衡的……


  好在初邪并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姑娘,她大度的原諒了我,然後讓我陪她去
找方不凝作爲我的代班。我千恩萬謝,開着浮車沖向了市郊的大學區。


  大學區還挺大的,我心不在焉的開着車,冷不丁發現初邪正饒有興趣的看着
車窗外面。


  「看什麽呢?」我随口問。


  「大學呀,以前還真是沒來過呢。」路邊那些大學生三三兩兩紮成堆,還有
些躺在草地上聊天的,初邪看着他們兩眼微微冒光。


  「該上學的年齡跑去打遊戲了,真是壞學生啊。」我調侃道。


  「什麽啊,我隻是沒來過大學而已,都是家庭教師在教。」初邪毫不在意的
應道。


  「啊!?我以爲家庭教師都是小學初中什麽的,大學課程也有家庭教師?」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有天文學、數學和藝術史的三個學位。在上流社會很
正常的呀。」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噎得我夠嗆。雖然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吧,但從她嘴裏随
意說出來還是讓人非常無語。也許他們那種大家族出身的孩子真的是這種生活環
境,但那總歸不是我這種升鬥小民出身的家夥能輕易接受的。


  「還挺熱鬧的……那邊還有冰激淩販售機,哈哈哈。」初邪完全沒有在意剛
才讓我吃癟的言論,興緻勃勃的指指點點。


  我泊了車,初邪給不凝發了信息。不凝給了我們一個教室編号,似乎還沒有
下課。


  初邪拉着我很快找到了不凝上課的地方,那是個二三百人次的階梯大教室。
我們蹑手蹑腳的從後門摸了進去,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偷偷地坐下。


  不凝坐在前面五六排的地方,她回頭看了看我們,和初邪擠眉弄眼,那意思
是現在沒法在衆目睽睽之下逃課。


  大學一年級的課程總是這樣,基礎課一起上課的學生特别多。不凝要是站起
來一個一個座位蹭着往外走,難免太顯眼了點。在血腥戰争中勇氣十足的小姑娘,
在這種時候倒是害怕起别人的眼光了,這讓我有些微微感慨。


  「啊……是生物101嘛,十四歲的時候也學過的。」初邪在旁邊和我小聲
嘟囔着。


  這門課我也上過,算是科學類可選科目裏比較簡單入門的課程。這種基礎課
的教授壓力不大,上課的時候都非常喜歡閑扯淡,正如現在站在講台上的那位,
根本沒有把話題押在教學大綱上的樣子。


  「演化論中說到過。基因的每一次突變,對整個種群而言都是一種對未來的
試探,可是對個體而言則變成了生與死的考驗。獵豹爪子多出一厘米,就意味着
狩獵成功率的上升。又或者短一厘米,餓肚子的時間就要更多。數百代的遺傳之
後,活下來的必定就隻能是前者。這種細微的演化,在大自然近乎極端的平衡條
件之下,就是這樣通過時間而被無限的放大的。」


  這名生物學的教授看上去年齡還挺大的,足足有六十歲的樣子。身體倒是很
強健的樣子,腰闆挺得直直的,斜靠在講桌上。教室裏的氣氛被他帶的輕松愉快,
所以學生們挺得都還挺入神的。


  「可是,如果那隻豹子突然長出了一雙翅膀,會怎麽樣呢?大家可以來設想
一下。」


  「第一種可能,有翅膀的豹子在捕獵中無往不利,但是卻因爲長相怪異,而
被同類所排斥,最終昙花一現而沒能将基因傳遞下去。」


  「第二種可能,飛豹沒必要再拘泥于斑羚,他可以去吃秃鹫、去吃鸬鹚,在
饑荒天災之下仍然能活得下來。有翅膀的豹子因爲擁有更多的資源,所以它反而
受到同類的青睐,傳遞了自己的基因。于是新的物種誕生了,獵豹們繼續追逐着
斑羚,而飛豹則俯視着自己曾經的同類,在樹梢上玩弄着屬于自己的禽類獵物。」


  「但我認爲,第三種可能性是最高的。因爲這種爆炸性的突變,是平衡的自
然界所無法承受的。原本10% 的狩獵成功率變成了100% ,原本夭折率高達
70% 的幼崽都可以保證存活。飛豹們壓倒性的優勢将在短短幾代之内滅絕沒能
跟上進化競争的斑羚,所有豹子賴以爲生的獵物不見了,獵豹用上萬年進化出來
的、專門捕捉斑羚的身體結構變成了壓死他們的負擔,于是也被滅絕了。」


  「這是因爲,剛剛誕生翅膀的飛豹,仍然認爲自己是豹子,仍然靠着本能在
捕獵着斑羚。或許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他們也會慢慢進化成捉鳥爲食的物種。但
時間太過殘酷,大自然不會再給他們時間改變和進化。因爲大自然的平衡是通過
千百萬年的演變而建成的,它并沒有辦法容納超出其控制的進化。」


  當那個教授說到這裏的時候,整個教室的人,包括我和初邪在内,都知道他
在暗示些什麽了。


  「教授,您是說,【回歸者】的出現将會變成滅絕人類的因素麽?」一個學
生舉手問道。


  教授很戲谑的攤開雙手:「我并沒有這麽說,而且我也并不是這個意思。我
們和豹子畢竟不同,人類是有理智的、是可以相互理解和溝通的,所以我們比豹
子有更多轉圜的餘地。但人類之間理念的差異也大的可怕,一旦積攢的差異性爆
發,也遠比豹子有破壞力。我想說的是,我們現在完全沒能正視【回歸者】們将
對世界産生的影響,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又一個學生站起來發問:「可是我們身邊的【回歸者】們都很正常,而且他
們的人數很少,要通過什麽途徑才會展現對世界的破壞性呢?總不會【回歸者】
們全都變成反社會的殺人狂吧?」


  略帶玩笑的假設引起了其他同學的大笑。方不凝周圍幾個看似相熟的學生善
意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嘲弄的對她起哄。不凝反着白眼,假意嗔怒的發出哼聲。


  教授也将目光放在了課堂裏唯一一個【回歸者】身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濃厚的胡子一動一動的:「你要我說的話,我也說不出來。但是大自然運作的規
律是永恒的。十二萬年前,尼安德特人占據着整個歐洲、亞洲西部和北非。而我
們的祖先智人,在得到了某種進化上的優勢之後,在兩萬年前,彈指之間就滅絕
了他們。這種例子在漫長的自然界發展史中屢見不鮮,突然進化所帶來的影響總
是如此。」


  還有學生想要問些什麽,而那名教授則伸手在空中虛按了幾下:「好了好了,
我們這可是生物課,不要再拿一些社會學的問題來難爲你們的教授了。」


  學生們意猶未盡的在下面嬉笑了一會兒,然後重新回歸了課堂。


  我和初邪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聆聽着,沉默着,一直到整堂課結束爲止。


  方不凝高高興興的跑了過來:「久等啦!我們去逛街吧!」


  初邪微笑着拉着她,一起上了浮車。我把她們拉到商業區以後,獨自回到了
道場。


  由于是工作日的緣故,道場裏面的學員隻有六個,阿傑正帶着他們做一些基
本的練習。我和他們點頭打招呼,然後進了屋。


  後山上傳來了些許能量波動,應該是有人在那裏打架,我帶上神宮向那個地
方飛了過去。


  胡狼和艾麗娜正在我們開辟的一大片空地上戰鬥,飛射的能量彈和不斷亮起
的護罩占據了我的視野。胖子在旁邊一邊觀戰,一邊做着能量轉換的練習。


  我從空中落下來,對胖子招了招手。胖子沒有廢話,抓起插在旁邊的劍,向
我走了過來。我們兩個也開始了一場對練。由于我的能量等級比年輕人們高出很
多,所以我們之間的切磋通常僅限于5級能量強度之下的劍技練習。打的次數太
多了,所以連說都不需要說。


  這場戰鬥直到胖子的能量消耗的差不多了才停下來,我也總算平複了自己動
搖不安的心境。


  回到道場洗了澡,夜幕也逐漸降臨了。初邪和方不凝一起回來了,方不凝手
裏拎着幾個購物袋,而初邪什麽都沒買的樣子。看來她和我一樣,多了一些心事。


  吃過晚飯,我和初邪默契的沒有參與别的事情,而是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裏。


  「你也在想今天那個教授說的事情吧?」初邪彎着腰,從冰箱裏挑選着心儀
的飲品。


  我開了瓶啤酒,窩在沙發裏點了點頭,也不管她是不是能看見,「這些專業
的學者,從自己的領域來審視世界,肯定是比我們要深刻的多了。不過,他們的
視野也相對要狹窄一些吧。」


  「其實我們早就猜想過類似的事情了嘛……但是從他嘴裏有理有據的說出來,
我才意識到,這一切大概都是無可避免的。」初邪用兩隻手捧着喜愛的桃子汁,
坐到了我旁邊。


  「你是這樣看的麽?你認同燃墟的觀點了?我們和舊人類之間一定會有戰争?」


  「或許沒有戰争這麽可怕吧……矛盾沖突總歸會有的,但我相信人類,不會
因爲這件事情而走向自我毀滅。」初邪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有沒有想過,這隻是你爲了拜托自己負罪感而在自我安慰?」我說着毫
不留情的話,因爲我必須要讓初邪把自己身上的問題看明白,然後才能有機會釋
然。


  「不管戰争還是什麽,這不是我給人類做的決定。」初邪帶着一點點堅定對
我說,「我給人類發明了槍,他們将會用這把槍相互屠殺,還是用它在惡徒之中
保護自己的權利,由他們自己決定。」


  「你能想清楚就最好了。」我撫摸着她的頭發,兩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    ***    ***    ***




  爆發比我們想象中來的要更快。


  大概在五天以後,一件真正的大新聞砸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中午的時候,我邊吃午餐邊打開CRK,而所有的信息流都在直播着同一件
新聞。


  一場屠殺。


  并不是戰區,也不是争端劇烈的國家,而是距離我們隻有不到兩千公裏外的
一個城市。


  并不是傭兵,也不是地下世界的成員,而是一個隻有十七歲的高中學生。


  這個名字或許會寫進人類的曆史也說不定,但肯定不是以光彩照人的方式。


  這個孩子叫做邵飛,他殺光了整個高中的學生、老師和工作人員。活下來的
隻有四男一女,其中有一個五十歲的男性老師,其餘的四人是和他一樣的學生。


  事後的調查發現,從初中開始,邵飛在學校裏受到高年級生長達三年的霸淩。
在高中入學的相冊上,邵飛的那張照片看上去極度陰郁,他的頭頂有數處斑秃,
是因爲巨大壓力之下而産生的脫發。


  邵飛作爲【回歸者】重新入學之後,似乎霸淩并沒有結束。曾經霸淩他的人
被留了級,再次和他分在了同一個班級。


  根據監控的記錄,邵飛早晨九點到達學校,遲到了一個小時。他的校服顯得
非常臃腫,身上背着一個垂釣者用來裝釣竿的長包。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五分鍾,
神情平靜。任課老師打開門走出來,當該教師對他嚴厲的說着什麽的時候,邵飛
将一枚壓縮能量彈塞入了那名教師的嘴裏。


  然後是一片混亂,能量的閃光占據了所有監控器的屏幕。當警察趕到學校的
時候,操場上全都是被炸出來的坑洞,散布着無數焦黑的屍塊。教學樓被炸飛了
三分之一,樓道裏布滿了濃厚的血漿和髒器。


  當我看到新聞的時候,媒體的實時追蹤浮車正遠遠的跟蹤着追捕隊伍。數十
輛國民警衛隊的浮車緊緊緊地追逐着幾百米外那個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因爲犯罪嫌疑人擁有強大的能量攻擊能力,已經摧毀了二十艘國民警衛隊
的飛艇,所以現在國民警衛隊隻能保持距離進行追蹤。國民警衛隊的發言人也對
接下來的計劃一直保持沉默。現場記者爲您帶來報道。」


  「謝謝現場記者。我隻能說,我們的國民警衛隊在這種【回歸者】的突發事
件應對上隻能給于兩個字的評論,災難。」電視台的主播評論道,「現在我們來
看一下現場的情況。」


  放大的鏡頭中,邵飛手中提着一把劍。他身上的校服已經爛的不成樣子,破
碎的衣服下面是一件全身輕甲。


  當看到那身铠甲的時候,我全身一震,因爲那是屬于反抗軍的制式铠甲。他
那個年齡,肯定不會是思滅者第一軍團,也不可能是舊反抗軍的傭兵,所以就隻
能是由散兵遊勇重新組成的第三軍團了。


  是我曾經的士兵。心突然之間就揪在了一起。


  新聞上說,追捕已經進行了近一個小時。以邵飛的速度來看,他的能量等級
至少在五級以上。這也就意味着,他是和我一起并肩從宮族的血戰之中生還的戰
士之一……


  我不認識他,但他一定認識我。


  屏幕上,邵飛突然向一棟大廈落了過去。國民警衛隊的飛艇也迅速包圍了這
座大廈。


  「犯罪嫌疑人很聰明啊,他知道要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新聞評論員對一
旁的主播說道。


  「而且應該是對以往國民警衛隊處理【回歸者】犯罪的手法非常了解。在這
種地方,很難被狙擊手鎖定。」主播說。


  「我們可以看到,大批特種部隊成員正在進入大廈。現在國民警衛隊已經完
全下不來台了,似乎已經把警員的人身安全置之度外了麽?」


  「對方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狂,對市民們的生命造成了巨大的威脅。作爲納稅
人的角度來說,警察們總要有所作爲才行吧,所以這也是必須的。」


  「有道理。這也進一步說明我們的行政部門存在巨大的漏洞,原諒我再次使
用剛才說過的那個詞,這簡直就是一場體制上的災難。」


  大批特種部隊開始仔細搜索大廈的每一層房間,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面突然就
安靜了下來。


  十五分鍾的靜止畫面和主播喋喋不休的讨論之後,一朵巨大的火球從大廈七
十多層的地方猛地爆了出來。


  晃動的鏡頭中,七八名特種部隊的警察被火焰包裹着,從空中跌落了下去。


  掀開了一大片的外牆裏面,一個耀眼的光球正在濃煙中若隐若現。十數名警
察整齊的用手中的槍械攻擊着面前的罪犯,而邵飛站在那裏,單手撐起了能量護
罩。飛濺的火花在能量罩上暴雨一樣閃爍着,但卻比水珠還要脆弱。


  當警察們換彈夾的瞬間,攻擊爲之一滞。邵飛一個能量加速沖了過去,手裏
的利刃流利的閃過,接着就是一地的鮮血。被割破的動脈瘋狂的噴射着紅色的液
體,都被邵飛身上的能量罩擋了下來。


  「這……你剛才看到了麽?我從沒見過這種……那絕對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
……怎麽說呢……動作吧?」主播身體前傾,努力想要讓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顯
得鎮定一些。


  國民警衛隊最終實在沒辦法繼續接受這種損失了。他們選擇了戰略性的撤退,
嚴密的封鎖了這棟建築,而邵飛則消失在了濃煙之中。


  新聞再也沒能給出什麽新鮮的東西。大概在十五個小時之後,警察用最新調
配過來的麻醉性煙霧彈催眠了疲憊不堪的邵飛,在午夜之中,亂槍将他射殺在了
安全通道的樓梯上。


  記者的鏡頭上,邵飛最後死去的地方,散落着四隻礦泉水瓶,半個面包,和
幾個香腸的包裝紙。這最後的十五個小時,不知道他的内心是抱着什麽念頭度過
的。


  據最後統計,邵飛在死前造成了七百多人的死亡,其中三分之一是國民警衛
隊的警察。一個高級【回歸者】能夠産生多麽可怕的破壞力,終于展現在了全世
界的面前。


  這件事情所産生的餘波擴散的非常深遠,所有人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
怎麽樣避免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無數的讨論,無數人的參與。智者、庸人、學家、市民……全人類都在參與
這場史無前例的争論,想要達成一個共識,杜絕這種慘絕的事情重演。


  在六個月之後,人類做出了選擇——選擇了一條最愚蠢的路。


  面對奔騰而下的洪流,渺小的人類們選擇了築牆。


  公共政權在各個政體的決議之下,頒布了一台所有人向所有人妥協的法案,
一台爲了讓所有不同身份、不同學識、不同文化的人都能夠歎一口氣,然後勉勉
強強接受的法案。這部法案在全世界内開始施行,終結了回歸之日以來所有的幻
想。


  《回歸者十一禁令》。


    ***    ***    ***    ***

               (待續)
2017-1-16 22:0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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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誰人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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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七十章)超長篇幻想小說兩萬字更新,誰人之國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卅02卅09發表于sis001
字數統計:2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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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有興趣加讀者群的小夥伴可以去個人貼吧找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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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章


  盛夏的焦陽被城市的溫控系統調整在了宜人的二十八攝氏度。愛美的女性們
最喜歡的時節就是現在了,身邊不時能看到穿着各式短裙和時裝的姑娘們。


  因爲《禁令》剝奪了【回歸者】們能量飛行的權利,所以我坐了很長時間的
浮車才到達了目的地——邵飛所在的城市。那所學校還是很容易找的,這座小城
市的名字也因爲半年前的事件而聞名了全世界。


  我孤身來此,是因爲要了卻心中的一絲執念。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什麽都沒有做。我思考了很長時間,發現自己做不
了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做。半年以來,我一直認爲他的影子可以
很快從我的腦海中消失。


  但最終我才發現,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那些和初邪親熱之後的午夜,
躺在一片死寂之中,邵飛的形象總是會悄無聲息的浮現出來。


  不是新聞上出現的正面照片,也不是他和國民近衛隊兵戎相見的瞬間,而是
在大批飛艇追逐他的時候,數百米之外那個模糊、孤單而渺小的身影。我後來才
明白,這是一個我需要解開的心結。


  在所有人眼中,邵飛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反社會分子,也是一個巨大的悲劇。
而對我而言,他有着和别人相比決然不同的意義。


  他曾經是我的戰友、下屬和士兵。雖然我從來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但那種深
深紮根在我心中的責任感卻沒辦法抹除。每一個在我的命令下戰鬥過的士兵,我
都帶着一種父性的感情,一廂情願的想要看顧他們。


  這再次證明,我是一個非常差勁的軍事領袖。但那又怎麽樣呢?我本來也不
是自願站到那個位置上的,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夠成爲衆人口中所謂的名将。


  我漫步在這條不起眼的小街上。街兩邊種了很多梧桐樹,很好的遮蓋了耀眼
的陽光。這可能是邵飛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又或許不是,這都不重要。邵飛對
我而言更像是一個符号,代表了我曾經那些士兵們的呼喊之聲。隻不過,他喊的
太用力了……


  踏上幾層階梯,那所學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一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學校,
在新聞中我已經看過它很多次了。足球場大的操場,還有兩棟教學樓……那些邵
飛曾經造成的破壞已經完全被抹除了。


  邵飛屠戮了兩個班級之後,慘叫和爆炸才影響到了其他人。教師們按照安全
行爲手冊的訓練,疏導着學生去操場避難。沒來得及下樓的學生在走廊裏被邵飛
的能量刃毫不留情的肢解,而聚集在操場上準備避難的人們則恰好成爲了壓縮能
量彈的攻擊目标。


  所以整所學校幾乎無人生還,隻要邵飛打定主意要殺的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而且在警察來之前,單親家庭的邵飛還有充足的時間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住
處,殺了自己的父親。


  發生了慘案的學校現在卻依然若無其事的繼續運作着。社區裏失去了孩子的
父母們早已搬離了這個讓他們崩潰欲絕的地方,社區的房子則低價出售給了新的
居住者。貪圖便宜而來的新居民仍然需要給他們的孩子繼續提供教育,于是,一
切就這樣不正常的恢複了正常。


  我走到了學校的正門。正門的一側豎立着一個小小紀念石碑,上面刻錄着二
百多名死難者們的名字,碑前擺放着一些不知道誰留下的鮮花。


  我站在那裏細細的看着,讀過了每一個字。如料想那樣,我沒有看到邵飛的
名字。罪大惡極的他,自然沒有資格被放在這裏。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他
一個人制造的悲劇。


  【被欺負了兩下又怎麽樣?他就能殺人麽?就能奪走我孩子的生命麽?】這
是很簡單的邏輯。但邵飛本來也沒打算要活下去。他以自己換了數百人的命,然
後毀滅了自己的世界。


  這種事情其實屢見不鮮,這隻不過是其中一次而已。之前的反社會青年所能
做的,是拿上一把槍,然後來到學校,打光槍裏所有的子彈。邵飛隻是比他們手
裏的一把突擊步槍強大太多了,本質上并沒有區别。


  可是人們一直一直都沒能吸取教訓,這一出無聊透頂的悲劇,在今後也會不
斷上演着。而那些霸淩者永遠不會覺得,這種事情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我并不覺得邵飛是可以被原諒的,我來這裏不是爲了理解邵飛。他的死是罪
有應得,但就好像無論一個人犯下什麽錯誤,也沒人能阻止他的父親爲他流淚一
樣,我有資格來這裏悼念他一下。


  這個比喻是不恰當的,因爲邵飛連自己的父親都殺了。我想那個死去的父親
一定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在碑前駐足了許久,幾乎忘卻了時間。當學校敞開了校門,學生們嬉笑着
湧出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已經到了中午。


  可能是前來悼念亡者的人太多了吧,學生們并沒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
們三五成群的說笑着,讨論着要去什麽地方吃午飯,又要怎麽樣打發中午的休息
時間。


  我看着他們,心中的糾結慢慢的打開了。這就是邵飛曾經活過的地方吧,來
看過一次,就足夠了。


  一個男生在我面前大概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戰鬥中練出的敏銳感官讓我
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他似乎在看我。


  「軍……軍團長!!」那個大男孩突然失聲叫到。


  我将目光挪了過去,那是一個相貌平平的男生,穿着打扮和其他孩子們沒有
任何區别。


  可是他直愣愣的看着我,張大了嘴,全身都在顫抖。


  「哈哈,玩什麽遊戲玩傻了吧。」


  「可能是他網友啊。」


  「幹嘛這麽誇張啊,吓人一跳,哈哈哈。」旁邊幾個學生被他驚了一下,随
後嘲弄了兩句就離開了。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傻,而且那種情緒也不是裝出來的。和邵飛一樣,我從
沒見過他。


  那個男孩站在那裏,慢慢的将身體站直,然後将手指點向了自己的眼睛,對
我行了一個莊重的觸目禮。


  這動作在其他孩子們的眼中簡直中二極了,而且傻裏傻氣的。


  他們什麽都不懂。


  我面無表情的回禮,剛想開口對他說些什麽,就看到那個男孩眼中的淚水已
經滑落了下來。他擡手去擦,喉嚨微微發抖,努力保持着鎮定。


  「你叫什麽?」我問道。


  「窮奇師團,第十五作戰中隊六班,一等列兵萬樹!」男孩沉聲回答。


  我笑笑:「銜階還挺高的……你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萬樹點頭,想要說什麽,但是嗓子卻一直在哽咽着。


  他這個狀态在别人看來實在是太古怪,所以我決定換個說話的地方。


  周邊的小店都被學生們給占領了,于是我讓萬樹帶路,找了一個相對遠一些
的商業街,坐到了一個咖啡餐館裏。随便點了一些店裏推薦的東西就作罷了,我
們都沒有什麽胃口。


  萬樹坐在我的對面,十七歲的少年到現在呼吸都還沒有平複下來,他直愣愣
的看着我,仿佛有千言萬語卻開不了口。


  「我今天過來,是因爲邵飛的事情,這你應該知道吧,就在你現在的學校裏。」
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怎麽樣。


  萬樹深吸了一口氣:「是啊。其實我曾經和邵飛一個班。」


  我愣了一下:「你是說,你是幸存的學生裏面的一個?」


  萬樹默認了。因爲是未成年人的緣故,所以新聞裏沒有對外公開幸存學生的
身份。這其中竟然有另外一個【回歸者】,沒人能想到這種事情。更令我驚訝的
是,萬樹和邵飛竟然都是第三軍團麾下的戰士。


  「邵飛動手的時候,你在現場?」我又問。


  萬樹點頭:「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也隻來得及護住我的一個朋友。」


  從萬樹的叙述中我得知,活下來的四個學生,除了萬樹和他旁邊的朋友,另
外則是一個比邵飛受到霸淩更加過分的可憐孩子,還有一個和邵飛關系不錯的女
生。


  聊了幾句之後,萬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他展現出正常的姿态以後,我發現
這是一個相當穩重的少年。他多少帶着一些阿傑身上的老練,還有一點點不易察
覺的桀骜不馴。他的氣質是戰場上打磨出來的,和阿傑他們如出一轍,那一點點
嚣張的因素則是因爲在軍營中受到了其他戰士的影響。


  「邵飛用能量彈炸碎老師的頭以後,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事情。班裏安靜極了,我看着他他一步一步走進來,然後做了一個能量環刃,向
外一爆,切斷了教室裏所有人的上半身。不過環刃擴散之前,他推倒了另外那個
可憐蟲和齊靈。」


  齊靈就是幸存的那個女孩,萬樹邊說着邊翻出了CRK上的照片給我看。那
是一個身材矮胖的女生,眼睛倒是挺大的,也很有神。在我的印象中,那應該是
個害羞内向的姑娘。


  「所以說,如果沒有你的話,大概這個學校裏隻能活下來三個人。」我總結
道。


  「應該是的。」萬樹哼了一聲,「另外那個活着的老師,是真心的對學生好,
也關照邵飛,所以邵飛沒對他動手。」


  看着萬樹的态度,我讀出了一些東西:「他是連你也想要殺?」


  萬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思考什麽:「我也說不清楚。他知道我能防禦住他
的攻擊,所以很難說他是不是想殺我,我記得他聚集能量的時候還多看了我一眼。」


  「邵飛番号你知道麽?」


  「他是芬裏爾師團的。」萬樹說,「其他的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你和他都是從我第三軍團出來的,又恰好都在這邊,你現在和我說你不是
很了解?」我對萬樹的說辭感到不滿。


  萬樹看我的樣子,有些緊張:「您不知道,他性格太差了。我們市該上高中
的【回歸者】就我們兩個,所以特意分在一起的。不是我們不相互照應,而是他
太不合群了。【末日】之前,我和他都是這片兒玩【神都】玩的最好的兩個,所
以也都相互聽說過。那時候就有不少人欺負他,他就隻能沉迷遊戲。」


  「後來這不是出來了麽,原來想跟他動手的都讓他輕輕松松給揍了。那時候
我還挺願意和他湊一塊的,畢竟都是戰友。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活在曾經的世界裏,
根本就回不了現實。」


  「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那個男的,學生會長,家裏有錢又帥,人緣特别好。
他看邵飛就特别不順眼,邵飛和他也不對付。那男的就開始拉幫結派孤立邵飛,
給他午飯裏下點瀉藥啦,用黑客軟件黑他CRK裏面的作業什麽的。有些和邵飛
走的近的,也被那男的脅迫,不得不在背後給邵飛使絆子,最後一個和邵飛說話
的都沒有。」


  萬樹說的有些混亂,但我還是聽懂了一些:「你害怕自己也會被排擠,所以
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


  「就是這個意思!」萬樹連連點頭,「我們現在已經回來了,隻能按部就班
的該幹什麽就幹些什麽。上學,聚會,考試,交交朋友,談個戀愛,在這邊的世
界我們得努力做個正常人啊,誰想要被别人看作怪胎啊!所有人都不和你說話,
一日複一日,每天都是一個人,沒辦法改變的人生……這種感覺太絕望了,我實
在是接受不了。」


  「邵飛怎麽說也是上過戰場的戰士,他到底爲什麽會動手,你知道麽?」我
問。


  「剛才說的那個齊靈你還記得吧?全班同學都不理他,就齊靈傻乎乎的還會
和邵飛說說話。我記得情人節的時候,班裏的女生們給大家夥做巧克力,齊靈是
唯一一個偷偷給邵飛塞過去一個的。邵飛喜歡她,她是邵飛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
人了吧。不過那時候邵飛腦子已經很混亂很偏激了,其實齊靈對他大部分是同情,
不忍心看他那麽痛苦而已。」


  「後來那男生爲了整邵飛,故意對齊靈展開了攻勢。齊靈在班裏也是個邊緣
人物,雖然好歹有幾個好朋友,但女生堆裏就愛拿她取笑,讓她跑腿什麽的。現
在全校聞名的帥哥找她約會,齊靈根本沒有什麽免疫能力。泡妞的技術使上幾分
功力,沒談過戀愛的齊靈很輕松就給迷得暈暈呼呼的。再後來,那男的把齊靈上
了,還拿分手作威脅讓齊靈在床上給他做了不少惡心事兒,都偷偷錄了。他們把
錄像發了全班同學,标題還寫的是邵飛女朋友。」


  「齊靈好幾天沒來上學,邵飛也老實的跟吃了藥一樣,隻是更陰沉了。等齊
靈回來以後,又過了半個月,大家都覺得這事兒過去了,結果邵飛就……」


  講完,又過了幾秒,萬樹發出一聲和哭音一樣的笑聲:「媽的……您是不是
對我特别失望?」


  我坐在那裏,面無表情:「爲什麽這麽說?」


  「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戰友,我就坐在那看着這一切發生,什麽都不做……我
也覺得自己特别的窩囊,可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新朋友、新生活,就不重要
麽!?」


  「他做了他的選擇,你也做了你的。沒人要爲任何人的選擇負責。」我淡淡
的說。


  萬樹的表情有些猙獰:「可是,我曾經也有過邵飛那種念頭!要精打細算着
那些屁大的瑣事,斤斤計較着朋友和朋友之間的各種關系,把老師對自己的看法
舉在頭頂上,回家再因爲雞毛蒜皮被父母責備來責備去。這一切……困的我喘不
動氣……」


  「每當我難受的不行,我就在晚上飛到夜空中去,再跑到沒人的地方用能量
亂炸一起,總能多少舒服一些。可現在又出來什麽《禁令》,簡直是神經病!!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回去……回軍團裏去……軍團長。」他最後哽咽道。


  我總算明白了他在看到我的瞬間,那些眼淚中包含了什麽。


  「已經沒有人能回去了。新世界還在慢慢的建立着,每個人都要重新找到自
己的位置。」我對他說。


  「如果不是有邵飛的話,我想,很可能受排擠的那個人就會是我!我真的很
害怕,害怕自己會變成那個大開殺戒的人,因爲我也有過那種沖動!!」萬樹整
個人前傾在桌子上,捏緊了拳頭,「在鏡之海的時候,我們都殺過不少人,那種
事情有過第一次就會變得特别容易!和裏奧雷特不一樣,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我可以毫無負擔的奪走别人的生命,可是這個世界根本接受不了我這種人!!」


  萬樹隻有十七歲,邵飛也隻有十七歲。在那冗長而血腥的旅途中,我們的戰
士經曆了怎麽樣的心态改變,都是我沒能夠意識到的事情。


  「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你要明白,連那種戰鬥都能活下來的你,是不可
能在這裏放棄的。這無非是一場另一種形式的忍耐和跋涉。」我對他說。


  萬樹整個人像是洩氣一樣軟了下來:「我也是這麽對自己說的。可這就像是
鈍刀子割肉……我甯可來一個痛快一點的。在那種地方死掉,我身邊的戰友都會
銘記着我最後的榮耀。可是這裏呢!?這是一場沒有榮耀的戰鬥!!」


  「因爲現在你在爲自己而戰。要怎麽赢,你要問你自己。」我慢慢站起來,
示意萬樹自己要離開了。


  可是萬樹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


  「軍團長,我們的軍團是不是再也不可能聚集到一起了?」他嗓子發緊,抓
着我衣角的手指擠的發白。


  我回頭看着他:「我們以什麽樣的理由聚集在一起呢?我們的敵人又是誰?
你該明白,也該接受這個事實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


  「很抱歉,我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我輕聲說着,向咖啡廳外面走去。


  萬樹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叫着:「你不能扔了我們啊!!」


  我沒有再回頭看他,因爲我确實沒有任何答案,也不知道未來會是怎麽樣的。


  我走出咖啡廳,不斷向前走着。萬樹從裏面沖出來,他站在咖啡廳的門口,
看着我的背影,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你不能就這樣不管我們了啊!!」


  「讓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不能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你不能就這麽走掉啊!!」


  「軍團長!!」


  我沒有停步,萬樹的聲音慢慢的淹沒在了市井嘈雜的噪音裏。他沒追過來,
因爲他心裏清楚,就算他追過來,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初,【神都】核心玩家的年齡大多集中在十五到三十歲。萬樹和邵飛這種
十五到二十歲年齡段的戰士在第三軍團中不算太多,但也至少有五六千人。他們
在心智不夠成熟的情況下不得不成長在那個不正常的環境裏面,以至于現在已經
回不去了。


  阿傑他們很幸運,因爲他們有着彼此。朋友和戀人可以最大限度的把回歸以
來的壓抑感分攤開來,因爲人畢竟是群居生物。可是萬樹和邵飛就沒有他們這麽
幸運了。


  還有很多很多散落在世界各個角落的那些少年們。他們和我們一樣勇敢的面
對敵人舉劍,和身邊的戰友同生共死,卻找不到戰勝自己的辦法。


  邵飛,曾經無比懦弱的人,通過生與死的考驗和戰争的洗禮,變成了完全不
同的存在。他回來,想要改寫自己的生命軌迹。然而即使是這麽強大的戰士,在
嶄新的時代來臨的時候,還是抵擋不住社會固有的慣性,隻能在宿命的無力感之
中選擇了毀滅和自我毀滅。


  我希望這隻是一個個例,一個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個例。


  我很想做些什麽,但我什麽也做不了,因爲我沒辦法拯救第三軍團的每一個
人。邵飛不行,萬樹也不行。萬樹對我吼叫着,想要讓我把他帶走,可是我用什
麽辦法才能賜予他想象中的生活呢?


  梅爾菲斯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人在大多數時候就隻能靠自己。沒有人是任
何人的救世主,在自己與自己的戰争中是沒有援軍的。


    ***    ***    ***    ***




  《回歸者十一禁令》的内容枯燥冗長,但核心的内容很簡單,那就是最大限
度的禁止了回歸者們使用能量的權利。


  能量飛行就不要說了,在公共場所聚集能量都被規定爲違法行爲。另一方面,
一些安全性級别比較高的工作,限制了回歸者們的參與條件。換句話說,這部法
律就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着回歸者們的一切行爲。


  法律本來就是一種以揣度最大的惡意的方式來扼制人們罪惡的手段,但問題
在于,法律這種東西唯一的善意來自于公平二字。


  針對某一個人群獨立頒布的法律,和這個詞已然背道而馳。


  很多擁有智慧的學者從曆史和學術的角度多次發聲,毫不留情的點出,這種
行爲和一百五十年前第三帝國對待猶太民族的方式是沒有本質區别的。龍族在百
年前采用過傾斜式的民族政策也一再證明了公共政權在摒棄了「公平」二字之後
會造成什麽樣的災難。


  然而在禁令實行短短兩個月之内,由于回歸者造成的治安和事故比率有了顯
著的下降,這使得法案的擁護者們來說仿佛得到了最終的勝利。


  擁護者們得意洋洋的高喊着「打臉」二字,在那些真正智者的發言平台上極
盡着攻擊和嘲諷之能事。隻不過,沒有人知道自己正在成爲點燃戰争之火的細微
火星。人類作爲一個整體的時候,從來都是目光短淺的,這一點從未改變,而我
們也渾然不覺。


  普通人樂得看着回歸者們再也無法炫耀自己的能量,而回歸者們則帶着一種
壓抑的憤懑感,忍受着整個社會在他們頭上投下的歧視性的巨大陰影。回歸者們
爲了尋找被剝奪的歸屬感,不約而同的帶着自己的親人們慢慢聚居在了一起,社
會的割裂就這樣誕生了。


  世界的主要城市紛紛誕生出了大規模的回歸者社區,一些偏遠地區的回歸者
也選擇在城市邊緣建立屬于自己的小村鎮,這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


  當然,也并不是每一個回歸者都會做出這種選擇,比如我們。


  「我們結婚吧?」


  初邪一口紅酒差點噴出來,連忙用餐巾去擦:「别開玩笑啊,混蛋!」


  今天是初邪的生日,我在高檔餐廳特意訂了個桌,不過對她而言什麽餐廳都
一樣就是了。


  「怎麽了,我可沒開玩笑。」我無奈的說。


  「你怎麽會有這麽土鼈的想法啊,真是吓人!都什麽年代了,還結婚呢。結
婚有個屁用啊。」初邪沒好氣的說。


  「我這個人比較傳統……」我強行解釋道。


  「快算了吧,在床上的時候也不見你多傳統。」初邪嘲笑道。


  話題說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進行不下去了,她隻要是拿定了主意就沒人能改
變。


  一年以來的生活很平靜,我很驚訝的是初邪竟然和我穩穩當當的走了這麽長
時間。雖然我們經常出去遊玩,火星和木衛三都去過幾次,但那畢竟不是曾經那
樣的冒險。我一直覺得她不會甘于這種安詳的日子,窩在一個小地方和我共度時
光。但她就是這麽做了,而且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不知道是因爲她掩蓋的很好還是真的沒有什麽野心了,初邪現在已經不再像
以前那麽多鬼點子了,那種跳脫也少了很多,身上的氣質發生了微微的改變。每
當我看到她安靜的坐在道場的台階上看書的時候,自己也會被她影響,變得安詳
起來。


  我們過着仿佛與世隔絕的日子,重複着前一日的甯靜,妄圖在塵世裏建立自
己的樂土。


  曾經在【神都】裏面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那些嘶吼掙紮的日子偶爾浮現
在腦海中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看别人演繹的電影。


  吃完晚飯,我和初邪牽着手散步回了家,神宮一直被我裝在一個傘套裏随身
攜帶,隻是這一年裏我從沒用到過它。


  當走到了家門口的時候,我看到門口的郵遞信箱正閃着燈。


  「你最近網購了什麽?」我問旁邊的女孩。


  「沒啊。」初邪随口應道。


  我走過去打開郵箱,裏面并沒有想象中的包裹,在空蕩蕩的箱子裏,躺着一
封信,一封紙制的信。


  帶着一種純粹的金屬亮銀色的信封,信上除了電子掃描郵戳之外,隻在信的
一角留着G。R兩個字母。


  初邪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皺起了眉頭。


  「給我的。」她這樣說着,從我手中接過了信。


  像所有在【末日】之前就使用了零級神經拟真的戰士一樣,我們執拗的一直
使用着【神都】之中的id,誰都沒有去尋找對方過去的名字,這是一種默契,
一種執着也是一種驕傲。但是看初邪的樣子,G。R大概是她曾經名字的縮寫。


  她沒有避開我,當着我的面拆開了信。


  信裏面有一張純白色的卡片,卡片上隻寫了很簡單的一行英文。


  【Timetowakeup】——該醒了。


  「什麽意思?是誰的信?」我帶着一絲不安問道。


  初邪凝視着手中的信封,思索了足足三分鍾,然後給出了一個讓我心悸的名
字。


  「汞先生。」


  「你怎麽知道的!?」我忙問。


  初邪的聲音顯得異常冷靜:「會以這種方式寄信給我的沒有幾個,這個信封
是汞的顔色,這是他給我的提示。」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這思考能力,既然汞先生沒死,而且已經找到了我們住的
地方,卻沒有實施報複性的攻擊,這說明他并沒打算這麽做。我慢慢的冷靜下來,
緊捏着神宮刀柄的手也松開了。


  「他爲什麽要給你寄這封信?」


  初邪搖了搖頭:「他的意圖我現在還看不明白,但他是想用這封信宣示他的
存在。」


  之前和初邪聊過不少剛剛回歸之後的事情。初邪告訴我,之所以公共政權會
派人剿殺汞先生,是因爲保守派和激進派的矛盾。汞先生能夠公共政權利用的資
源很大,當他即将帶着能量回歸的時候,保守派因爲對他不穩定性的畏懼,才使
用了雷霆手段。


  可是現在看來,立足于這邊世界的保守派并沒有成功。


  汞先生之前所謂要建立秩序的鬼話我是不信的,但他到底要做些什麽,也同
樣沒人能說得清楚。


  第二天的時候,一則關于回歸者的新聞再次掀起了海嘯,俄羅斯的回歸者聚
居區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亂。


  事情發生在聚居區附近的商業區,一個回歸者女性和一個普通人身份的女性
發生了口角和沖突。周圍的幾個男性想要勸架的時候,被回歸者女孩視爲侵害行
爲,然後用能量把他們打倒在了地上。


  然後場面就混亂了,沒人能夠清楚的說出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最終結果
是那個女孩意外身亡。


  回歸者們憤怒的要求嚴懲兇手,但是當地的行政部門卻一直沒能拿出結果。


  長久以來積累的憤怒被這件事情引燃,回歸者們走上了街,上千人圍住了當
地政府的行政大樓。情緒的燃燒來的非常兇猛,不少人開始破壞公共設施,并毆
打了周圍圍觀的市民。當警察準備強行清場的時候,暴亂就開始了。


  盛怒之下的回歸者點燃了整棟大樓,造成了數百人的傷亡,留下了一片焦土。


  第二天,軍隊包圍了回歸者們的聚居區,要求施暴者自首,然而沒人這麽做。
回歸者們憤怒的反唇相譏,要求軍隊先抓住殺害女孩的暴徒。兩邊就這樣僵持着,
然後軍隊開了槍。


  接下來就是更大的混亂。那個聚居區的回歸者大多數是平民,戰士身份的不
多,而且身爲普通人的回歸者家屬也占了一半以上。雙方都完全失控了,能量和
炮火覆蓋了這片區域。


  當事情結束的時候,軍隊受到了巨大的損失,而聚居區幾乎被屠平了。


  全世界都陷入了驚恐之中,回歸者們恐懼着自己的未來,普通人則恐懼着回
歸者們,社會真真正正的開始割裂了。


  我和初邪坐在家裏,從屏幕上目睹着這一切的發生和結束,心裏非常難受。


  這件事情的發生,還有汞先生發來的信,應該并不是巧合。


  這裏面所有模糊不清的片段,都是沖突爆發的關鍵點。是誰殺了第一個回歸
者女孩?爲什麽一場口角會丢掉一個女孩的性命?回歸者示威中破壞公共設施的
人是誰?又是誰在軍隊裏違反命令開了第一槍?


  如果這一切都是汞先生做的,那麽他想要什麽?


  事情繼續發酵。由于社會割裂太大,回歸者和普通人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
雙方的交流則越來越少。敵意、歧視、輕蔑等等感情,變成了兩邊的關系的代名
詞。


  身爲回歸者的少年,在學校中被欺淩。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的成年人則慢慢的
丢掉了工作。回歸者們逐漸在自己的小圈子内建設産業,抱團取暖,和外界社會
的聯系被一點點的切割開來。


  當這一切仿佛都變得理所當然的時候,一個人站了出來。


  所羅門·羅斯柴爾德通過所有的媒體途徑,對全世界的回歸者宣布,聲明要
建立屬于回歸者們自己的國度。


  「這将是屬于我們自己的聖地,我們不會尊重剝奪我們權利的《十一禁令》,
我們不會再面對歧視和不公,讓我們攜起手來創造我們自己的土地和家園。我們
從神都中走出,我們從那裏誕生,然後離他而去。但現在,我們将擁有自己的神
都之國。」


  所羅門通過運作地産和控制當地政策,把野心馳騁的地方停留在了在戰亂停
息了不到十年的斯坎迪納維亞地區。回歸者們通過他特意設立的公司進行原地産
的出賣,開始一點點的移居到這裏。随着回歸者數量的增多,當地普通人是不願
意和他們聚居的。于是更多人向所羅門的公司轉手了自己的産業。這一系列的動
作,爲所羅門的神都之國騰挪出了足夠五六千萬人移居的空間。


  所羅門設立了大規模的基金,向沒有經濟條件的回歸者提供路費和安置性的
待遇。這些舉動最大程度的排除了回歸者踏上神都之國的障礙。


  幾個月之後,當地的回歸者和相關親屬已經占據了多達當地百分之六十八的
比例,于是第一次獨立公投開始了。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回歸者們理想的神都之國就這樣建立了。人類文明用了
數千年努力才讓自己慢慢擺脫的國家概念,在這片土地上死灰複燃。


  神都之國以申明自治權的合法手段否決了公共政權的《十一禁令》,立憲、
公投、然後是組建新的權力政府。全世界都注目着這一切的發生,電視媒體請來
了無數優秀的法學家向關注着一切的人們從法理角度來分析神都之國建立的每一
個步驟,卻發現沒有任何合法的手段來阻止所羅門。


  世界上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回歸者在半年之内奔赴了屬于自己的聖地,隻剩下
些許留戀故土或者有什麽其他原因的人們仍然沒有選擇遷移。


  這其中就包括我們在内。隻不過我們并不是戀舊,而是因爲我們并不想被卷
入自己無法控制的漩渦之中。


  我們并不天真,我和初邪都知道,以我們兩個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
置身事外。然而,美夢中的日子能多過一天終歸是好的。而且,我們并不清楚我
們該以怎樣的身份和立場出現在不得不登的舞台上。




    ***    ***    ***    ***




  一如其他晚春的日子,我起的很早。在空地上做過基礎的練習之後,又好好
的洗了個澡,然後迎來了來晨練的第一批學員。這批學員是真正喜歡上了道場生
活的家夥,生活規律而且毅力驚人,他們中年齡比較大的幾個在晨練完之後甚至
還要繼續去上工。這波學員很快的就換好了衣服,按部就班的進入了鍛煉。


  初邪照例在睡着懶覺,作爲道場的說一不二的女主人,她從來都是起的最晚
的,想要看到她出現在院子裏起碼還得兩三個小時。


  阿傑他們通常也不會出現的太早,所以這第一波學員的指導任務就交到了我
的手上。


  并沒有太多需要我做的事情,我隻是靜靜的站在旁邊看着他們,偶爾提出幾
句建議。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的非常突兀,我第一時間甚至沒有聽清楚。


  因爲道場的院子很大,建築群也較深,所以我們特意在門上裝了質量不錯的
門鈴直通房間裏。然而門外的人并沒有按門鈴,而是很詭異的選擇了敲門,但凡
我沒有站在院子裏的話就根本不可能聽得見。


  我拉開大門,看到門口停了三輛黑色的浮車,還站了不少人。


  每輛車旁邊都站着一個人,車隊的前面和後面也各站了一位,加上門口的兩
個,七個穿着黑色正裝的壯漢面無表情的堵在我的院門口。


  從他們寬大的背肌能看出,這些人都是經過系統體能訓練的類似于保镖身份
的存在。在門口那兩個人的中間,站着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這個男人應該就是
其他人的保護對象。


  或許是他身邊的壯漢們太過魁梧的緣故,這個男人多少顯得有些矮小。他有
着一張長臉,胡子刮得非常幹淨,還有着精心打理過的金發。


  「貪狼?」他用相當文雅的聲音問。


  「是我。」我打量着門口的不速之客們,猜測着他們的身份。


  「我是公共政權的特派員,我希望邀請你去我們那裏坐一坐。」


  男人一邊說一邊向我亮了一下手裏的證件,我在上面看到了休斯這個名字。


  「如果我拒絕呢?」


  雖然我并不是很排斥和公共政權的人合作,但也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人
給帶走。


  「那麽我們現在就會離開這裏。等你想主動找我們聯系的時候,我們也會像
現在一樣歡迎。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丢掉了可以分享情報甚至合作的最
佳時機。」


  休斯用那種政府工作人員職業性的淡然語氣給出了足以說服我的答案。這是
一個充滿了冷冰冰的理智和成熟老到的經驗的家夥。和汞先生不同,休斯的眼睛
很有神。當他看過來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自己受到了應有的重視。


  「好,我和你們走。不介意我做點準備吧?」我對他說。


  休斯優雅的擡手:「請便。但很抱歉的是,我們的車隻能裝下你一個人了。」


  我關上院子的大門,思忖了幾秒。休斯最後那句話是一種很婉轉的态度表達,
他既然能找到我,應該也會知道初邪的存在。他那樣說就是要告訴我,初邪并不
在自己的邀請範圍之内。


  睡眼惺忪的女孩被我叫了起來,當她聽完我的話之後,并沒有像我擔心的那
樣非要纏着我一起去。初邪隻是點頭,然後讓我多加小心,用CRK保持聯絡。


  雖然有些奇怪于初邪坦然的态度,但現在并不是和她談心的好時機。


  我抱着一絲疑惑,回到客廳裏,取出了一直擺在那裏的胸甲,将它穿在了身
上。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神都】中那些厮殺的日子裏。這是
不是意味着,我們距離和平的生活的結束已經不太遙遠了呢?


  套上外套,把防具很好的遮蓋在了下面,又從一直随身攜帶的傘裏取出了神
宮,我這才走回了院子裏,重新打開了門。


  休斯看到我走出院子,目光落到了我腰間的武器上面。他沒有針對這件東西
發表什麽否定式的發言,卻很古怪的點了點頭。旁邊的大漢爲我們開了車門,他
和我并肩坐到了中間那輛車的後排。


  我将神宮橫在膝上,三輛浮車毫不客氣的升上了最上面的緊急專用車道,呼
吸之間就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大。


  「看來你并不介意我帶着武器上路。」我盯着窗外看了一會兒,然後把話題
引到了自己身上。


  「事實上,我本來就希望你能帶着這把刀一起的。因爲過一會兒可能會用的
上。」休斯用閑聊般的語氣對我說。


  「你是說接下來的狀況會讓我拔刀?」


  「這麽說可能有些歧義,因爲我們并沒打算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到那時候你
就知道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人,放任我帶着趁手的武器去你們那邊,就不怕我暴
起殺人麽?」


  「那樣做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還是說你對自己現在悠閑自在的生活有着什
麽不滿?想要像你曾經的部下那樣變成一個反社會的殺人狂?」


  他在說邵飛……看來公共政權内部已經很清楚我的身份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然他們也不會找到我門前來。而說起今天早晨他們出現的方式,我倒是想明白
了一些東西。


  「你今天來的時候,沒有按門鈴。」我扭過頭,打量着休斯。


  「是的。」


  「如果我不是在院子裏指導道場學員的話,是不可能聽見你敲門聲的。所以,
你很清楚這個時間點我會做些什麽……你們大概已經過來觀察我很長時間了吧?」


  「你說的沒錯,我們已經觀察了你一個星期了。」


  「可是你仍然沒有必要舍棄門鈴而去敲門。你這麽做一定有别的目的。你是
想看看我能從你這個舉動中分析出什麽,我說的對麽?不是看我能不能注意到敲
門的違和感,也不是看我能不能猜出你們在跟蹤我,而是看我能不能分析出你這
麽做的意圖,以此來定義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休斯看着我笑起來:「的确是這樣。你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錯。而且性
格也很直白而坦誠,屬于不喜歡拐彎抹角的性格類型。我就是想确認你在這方面
的特點,和蠢人對話是一種方式,和聰明人對話則是另一種,我需要斟酌的就是
這個。」


  我哼笑:「可是如果我分析出了這些,但卻不告訴你,又怎麽樣呢?」


  「那說明你比我要有城府的多,而且有很多不希望别人拿捏的念頭。我們接
下來的溝通工作可能會麻煩很多,不斷用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探索對方的跟腳。這
不是我想做的,因爲我們的時間并不充裕。你應該也發現了,我同樣在努力展示
着自己的坦誠,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夠盡量建立起一定的信賴關系。」


  從和我接觸的那一刹那開始,休斯就在利用我展示的每一個細節來對我進行
各個方面的評判。老實說我很讨厭這種暗自評價别人的行爲,但休斯的坦白卻讓
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否認他的誠意。


  「現在可以說說你們來找我的目的麽?」


  休斯搖了搖頭:「今天我們要溝通的東西很多,而且保密級别都是非常高的,
我們現在先去安全屋。」


  我點了點頭,然後融入了這趟沉默的航程。


  浮車在半個小時之後停了下來,我們來到了位于聯國首都的太空電梯站。我
們換了專用的太空電梯通道,上了外太空軌道,然後又轉乘了空間飛艇,一直飛
到了一個我完全沒聽說過的環形空間站。


  這座巨大的太空城位于月球和地球之間,空間飛艇花了兩個鍾頭才降落。我
們身邊的保镖中途已經換了好幾批,按休斯的話說也是因爲保密級别不同。


  環形太空城緩緩的在太空中轉動着,爲其中的居民提供着9。80665g
的重力加速度。無論在什麽地方,地球的一切物理數據都被人類作爲标量而存在
着。


  這是足足可以容納十萬人級别的太空城。我并不是沒來過太空城,但和其他
空間站不一樣的是,這裏沒有任何名字或者标志性的符号被镌刻在空港的出入口
或者是别的什麽地方。


  「這裏是公共政權的S級機關,所以不可能有名字的。」休斯這樣解釋着。


  當你走在太空城的街道上的時候,感覺和在地球上并沒有什麽區别。除了一
點,我們頭頂上懸着的不再是天空,而是遠遠相對的另一邊城區。


  又花了十分鍾的時間,我們終于來到了一棟建築裏面。太空城的建築物都是
合金和高分子塑料的造物,在這種地方穿行的時候會讓人找到一種後現代科技所
帶來的冰冷感。


  休斯将我帶進了一個寬敞房間。我走進去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就是對面那張幾
乎占據了一整面牆壁的玻璃窗。透過玻璃窗,我看到了一塊和足球場相仿的巨大
場地。


  「請坐。」休斯對着玻璃窗旁邊的沙發擡了擡手。


  我坐了過去,旁邊的服務性機器人無聲無息的滑了過來,在我的手邊放上了
一杯淡茶。這種機器人我在超市裏看見過很多次,但是并沒有購買的欲望,讓這
麽個玩意兒在家裏滑來滑去總是讓我感到很詭異。


  「把我從地球上大老遠的拽到這個地方,不是爲了毀屍滅迹吧。」我喝了一
口茶,說了個拙劣的玩笑。很意外,茶水溫度剛剛好,而且味道還不錯,或許那
個機器人比我想象中要更貴一些。


  休斯的神情變得嚴肅了一些:「貪狼先生,在我們交流之前,我希望你知道,
我并不是唯一一個在這件事上說了算的人。我們在這裏說的所有東西都會傳遞到
另外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裏坐了十八個和我身份類似的人,還有五個科研相關的
專家。我在這裏是爲了代表我們所有人和你來進行交流,但我所說的東西并不一
定代表我自己的意思,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本能的向周圍掃視了一下,很自然并沒有找到明顯的監視設備之類的東西。


  「我明白,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休斯坐到了我旁邊的座位上,那個服務機器人給他倒了一杯清水。不知道爲
什麽,我的注意力總是會被那個滑來滑去的家夥給帶走。


  「先說說我們找你的原因吧。從回歸之日開始,我們一直都在試着應對回歸
者們所造成的問題。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算穩定,而從邵飛事件開始,還有俄羅
斯的聚居區暴動,回歸者們造成的問題越來越多。而我們在惡性程度比較高的個
體犯罪案例中,找到了一個很令人在意的東西。」


  休斯說着,用手指在空中輕輕操作了幾下自己内置的CRK,旁邊的那扇玻
璃窗上立刻亮起了一些東西。看來那并不是簡簡單單的玻璃,而是一個兼用的顯
示屏。


  因爲玻璃很大,所以上面顯示的東西隻占據了很小的一部分。我擡頭看去,
心髒立刻就跳快了那麽兩拍。


  那是一個魔法陣的圖樣,它浮在玻璃上,微微的閃着光。


  「這個紋身你認識麽?」休斯問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我們在大概75% 的回歸者惡性犯罪者身上發現了這個紋身,而且全都紋
在同一個地方。」休斯一邊說,一邊帶着詢問的意思看着我。


  「心髒所在的位置。」我接了他沒有說出來的後半句話。


  休斯點頭:「是的。我們在總結之後發現,在回歸者力量比較強大的人裏面,
擁有這個紋身的人,犯罪的概率遠超其他人。關于這個問題,我們通過各種途徑
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現在,我想聽聽你那裏的答案是什麽。」


  我沒有說話,而是站了起來。我脫下外套,又褪下了身上的胸甲,最後解開
了襯衣的扣子。我将自己胸口的那個魔法陣露在了休斯的面前。


  休斯看着我,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是點了點頭。


  「這并不是一個紋身,而是……而是一枚勳章。」我緩聲說道。


  休斯的眉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這種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是的,因爲很多人并不明白它真正的意義,甚至包括擁有着這東西的人自
己。」我說。


  「爲什麽這麽說?」


  我沒有回答休斯的問題,而是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們現在對回歸者了解到什麽程度?」


  休斯略微思索了一下:「應該說,除了最上層的那些人之外,我們已經對回
歸者各個階層都進行了最細緻的剖析和研究。」


  「我并不是在說這個。」我搖了搖頭,「我是在問,你們相信我們回歸者所
說的話麽?」


  「你是指什麽?」


  「你們覺得,我們是被某種高科技儀器開發出了超能力的人?還是相信我們
所說的一切?你是否相信我們确實的在一片人類從未涉足的領域掙紮過?是否相
信這個世界上還有着除了人類之外的另外兩個種族?魔族也好,裏奧雷特也好,
裏林也好……你覺得那是屬于高科技儀器賜予我們回歸者的幻覺還是一種人類從
未接觸過的真實?」


  面對我一連串的提問,休斯似乎有些踟躇。我知道,這個問題并不是那麽好
回答,尤其是需要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并不是休斯一個。他現在應該正在透過内置
的CRK通訊和其他那些躲在另外一個房間裏的人焦急的溝通着。


  「我并沒有辦法回答,很抱歉。因爲我們自己之間的意見也并不統一,有的
人認爲無法證明的東西不應該放在考慮之内,也有的人認爲你們回歸者自己的說
法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我擡手打斷了休斯的話語:「那麽你呢?既然隻有你有勇氣坐在這裏,那麽
你是怎麽認爲的?我隻想聽聽你自己個人的意見。」


  休斯似乎又和其他人對話了一下,最終放棄了溝通。


  「我認爲,那隻是遊戲倉給你們灌輸的一種虛拟現實。」


  他沒有多說什麽廢話,隻是用最簡明的方法闡述了自己的理解。


  我點了點頭:「決策者中,和你意見一緻的人有多少?」


  「我們十九個人裏,有十四個是這麽想的,還有三個抱着懷疑的中立态度,
還有兩個堅定不移的認爲回歸者所說的話是可信的。」


  原來,人類世界最高層的意志一直都沒有正視我們回歸者所經曆的一切,也
沒有正視過裏奧雷特和裏林的存在……這一之間讓我唏噓不已。


  可是這能夠怪他們麽?我們确實沒有任何能力可以證明裏奧雷特和裏林的存
在……


  「那麽,我就算再怎麽重複所經曆的那些事情,你們也會認爲是機器給我們
設定的劇情吧?」


  休斯搖了搖頭:「我們并不是那種抱着一種念頭就頑固不化的蠢貨,這你應
該清楚。我們隻是不得不将沒有證據的假設排除出去,才能盡可能的做出正确的
選擇,這是我們不得不選擇的方法,因爲責任重大。」


  一種仿佛永遠無法得到理解的微微憤懑入侵到了我的胸口。回歸者們和普通
人之間的鴻溝原來遠遠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那些看起來似乎願意承認我們經曆
的人,說不定也隻不過是抱着安撫心态敷衍了事的點頭稱是而已。


  「可是所有那些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無虛的。」我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輕輕
說。


  「如果你能夠給我們證明一些什麽,就是最好的了。我們也希望能夠有一些
理念和理論上的突破。」休斯很真誠的說。


  「很抱歉,我們的确無法回到曾經的世界了,也沒辦法帶回裏林或者裏奧雷
特的證據……或許地球上還有着其他的裏林,但誰也無法證明他們的身份,畢竟
除了觸探和永生之外,他們和我們看起來是完全一樣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爲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關于裏奧雷特的事情。


  地球上,應該存在着一隻裏奧雷特才對。那是被一個小男孩陰差陽錯當作寵
物一直帶到暗面的影族小獸,當裏林要殺它的時候,是我把它救了下來。如果沒
記錯的話,那個小孩是帶着它回到了我們的世界。


  「怎麽了?」休斯看到我表情不對,連忙問。


  我搖了搖頭,因爲我意識到,就算找到了那隻裏奧雷特又怎麽樣呢?或許休
斯他們也隻會認爲那是一個新的地球物種而已。


  「那麽你們怎麽解釋耶路撒冷的回歸者?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是遊戲倉損壞,
所以才會從那裏出現的。而且在我們回歸之前,我們的身體并不存在于遊戲倉裏。」


  「這的确沒有能讓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釋。但并非所有被打開的遊戲倉的主人
都從耶路撒冷歸來了。至少我們可以假設,本來就有很多人在【末日】之前就通
過某種手段從遊戲倉裏被移走了。的确,我們打開的所有遊戲倉裏面都沒有人,
但那并不意味着在你們回歸之前所有的遊戲倉都是空的,或許你們的身體從來就
沒離開過。」


  我有一種想要苦笑的念頭,但那并不能改變休斯或者其他人的看法。如果不
是阿紗嘉的存在,可能我也會産生某種自我懷疑吧。


  「我們從另一邊世界帶回來的東西,你們應該也檢測過了吧?那些東西擁有
着并非我們世界的力量,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據麽?」


  「你們的超能力也是一樣的,而且除了你們自己之外,普通人也無法激發那
些物品上的力量。從這個角度來說,誰也沒法證明那是那些物品上本身就有的力
量還是你們賜予的。」


  「可是我們進去遊戲倉的時候并沒有帶任何東西。」


  「現在并沒有你們進入遊戲倉之前攜帶物品的記錄。而且就算有,也是隻要
有心提前計劃就可以篡改的。」


  當對話進行到這裏的時候,一道靈光突然竄入了腦海,我想我已經找到了證
明的方法。


  「如果說我們的超能力和我們的經曆都是可以通過機械設備激發撰寫的,那
麽隻要我在這之外找出證據,你們就應該能夠确信我們所說的話了吧?」


  休斯點了點頭:「我們也一直在尋找能說服我們自己的方法。」


  「很可惜,你沒讓我帶另一個人過來。」


  「如果說你們到現在爲止都還沒能夠拿到那個證據的話,隻能說明你們接觸
的回歸者等級都太低了。」


  「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隻有頂級的回歸者才會擁有一種足以證明我們去過另外一個世界的證
據,那個證據叫做魔兵器。」


  「那是什麽?」


  「我們回歸者所能擁有的最強大的裝備。據我所知,大部分的魔兵器都是無
法損壞的,除了個别的之外,就算損壞也可以自我修複。」


  我所說的是【火精靈王的詛咒】。它在極強的攻擊之下會破損,但破損的地
方會很快恢複原樣。我在與潘多拉的作戰中給她身上的铠甲留下了傷口,但後來
那些傷口卻不見了,這很好的說明了裝備的特性。


  而初邪的葬敵法球更是從來沒有過任何損傷,哪怕她以打破物理規律桎梏的
方式驅動法球,以可怕的加速度去撞擊目标,也從來不會壞掉。


  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樣,魔兵器本來就是時間長河之中那些裏奧雷特之王的造
物,想要損壞它們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以我們人類現在的科技水平,一樣是無法破壞魔兵器的。


  聽了我的解釋,休斯陷入了沉思,并且在兩分鍾以後開始和其他人進行交流。
交流持續了十分鍾,他們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們至今爲止聽過的最值得嘗試的方法了。以我們科技
無法損壞的東西,那應該毫無疑問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造物了。我們會就這條路
探索下去的,十分感謝你的提議。看來我是找對人了,你給我們的信息非常重要。」


  我對休斯點了點頭:「但是擁有魔兵器的人并不多,而且幾乎沒有人會輕易
把自己的魔兵器貢獻出來讓你們做實驗。」


  「這就留給我們來煩惱吧。無論如何,如果的确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們就不
得不承認光面和暗面的存在了。」休斯說。


  「當你們正視了我們回歸者所真正經曆過的事情之後,或許你能夠多少理解
我們一些。」我感歎道。


  「的确如此。現在能和我們講一講這個紋身的事情了麽?」休斯指了指已經
在玻璃屏幕上懸浮了很久的法陣陣紋。


  于是我把自爆法陣的來龍去脈簡略的對休斯講述了一遍,然後得到了他的肯
定。


  「這和我們得到的情報幾乎完全一緻,能夠确定這一點就足夠了,軍團長先
生。」


  第三軍團的成員曾經都是各個地方聚集過來的散兵遊勇。而第一軍團、第二
軍團則是一些職業戰士,汞先生組織的自由軍也都是高等級的家夥,這些人自控
力本身就要強一些,而且他們就算回歸之後生活軌迹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沖擊——
畢竟他們中大多也都是外面世界通過暴力吃飯的人。


  所以,往往會在外面惹事的就是我曾經的部下。而那個自爆法陣就變成了他
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


  于是休斯他們在意識到了第三軍團的存在之後,找到了我,然後發現我是回
歸者頂層之中唯一能夠正面接觸的存在。他們邀請我來到了這個地方,和公共政
權真正能夠進行決策的人面對面的坐在了一起……至少是其中一個。


  我們的對話已經花去了很長時間,但我知道那隻不過是爲了相互試探和了解
的小針腳而已。真正重要的事情還沒有被搬到台面上。


  「我能夠幫你們什麽忙?」我問。


  「我們希望你能夠和公共政權合作,一起避免戰争。」休斯答道。


  「如果你們并不想要戰争的話,我想戰火很難燃燒起來。所羅門雖然建立了
神都之國,但想要和全人類開戰是不現實的。且不說他能不能控制回歸者參與一
場沒有意義的戰争,單單是戰争的目的就無從說起。」


  我并不是随口亂說。所羅門是一個商人而不是戰争狂,他發動戰争又能夠獲
得什麽呢?難道憑借幾千萬人征服全世界麽?


  「我們是不想要戰争的,但主動權并不掌握在我們的手裏。從《十一禁令》
的出現你就應該明白,那并不是公共政權自己創造的東西,而是整個人類意志的
體現和宣洩。他們要求拿出解決回歸者問題的方法,而唯一能夠得到通過解決方
法就是《十一禁令》。我們也知道那是很蠢的東西,但依舊無法阻止它的誕生,
這場戰争也是一樣。公共政權行政院人員的任免畢竟掌握在全人類選區的手裏,
如果我們按整個群體的意志行事,自然會有更加民粹的行政院在我們之後崛起。」


  我沉默了。我不得不承認休斯說的對,而且燃墟一直在告訴我們戰争的必然
性。


  「在你們看來,戰争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正是這樣。」


  「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你們可以這麽确定?」


  「因爲我們已經看到了戰争的導火索。而且,我們也知道,一定有想要将它
點燃的人。」


  「導火索……」


  「神都之國中的普通人。回歸者的國度中仍然有将近百分之三十和回歸者毫
無瓜葛的獨立普通人。在那個國度裏面,被壓迫和剝奪權利的對象将會和外面恰
恰相反。外部世界對回歸者越是不公平,神都之國中的普通人就越是會被當做發
洩和報複的對象。隻要有人從這個切入點着手,最終公共政權就不得以保障人權
爲目的而軍事介入。」


  休斯闡述的雖然簡略,但我能明白背後隐含的種種可能性。隻是,他的描述
也流露出了另外一個信息。


  「所羅門不會想要主動引發戰争,你們也不想要戰争,那麽想要戰争的是誰
呢?」


  「并不一定非要有人。當事态按照現在的情境發展下去,一切似乎都是理所
當然的。」


  「所以你們想要讓我做什麽?」


  「初步的想法是,如果你能夠将你的第三軍團重新聚集起來,代替公共政權
的軍隊上戰場,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歎了一口氣:「以局部戰争傾瀉全面戰争的壓力,是這個意思麽?」


  休斯點了點頭:「如果以公共政權的軍隊全面介入接下來的戰争,對回歸者
國度來說也是摧毀性的打擊,而我們并不想這麽做。我們隻想把損失降到最低,
讓戰争的影響盡可能的縮小。」


  「我明白……而且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是以回歸者的身份去拯救神都之國的
普通人,這樣兩個族群之間的矛盾會很大程度的得到化解和轉移。戰争如果能夠
打得慘烈一些,你們也可以加大宣傳的力度,讓和平世界生活慣了的人們看看戰
争有多麽可怕。于是,我們最後又能給人類帶來百年的和平,這就是公共政權現
在的計劃了吧。」


  休斯直直的看着我的雙眼:「雖然并不能說完全一緻,但你猜的方向還是不
錯的。」


  對方的邀請很真誠,計劃也很周詳。對比起兩種可能性來說,選擇死傷和損
失更小的一邊是理所當然的。隻是……


  爲什麽總要有人不得不處在這樣一個非得犧牲的不可位置呢?第三軍團已經
扮演這個角色太多太多次了。我們爲了自己也爲了人類,賭上自己的全部,将宮
族的威脅阻斷在了鏡之海之前,卻無人感恩。反倒是現在,又要再一次充當犧牲
者麽?


  我本來應該感到憤懑,但無奈和感慨在瞬間就淹沒了胸口的火焰。如果想要
改變軍團的命運,我在這個地方是不能夠失去理智的。


  「如果轉變成了我的軍團正面對抗神都之國軍隊的話,我們沒有勝算。人數
和力量層次我們的軍團都是絕對的劣勢。」


  我隐瞞了奧索維留給我們軍團的殺手锏,希望能夠讓公共政權的人誤判我們
軍團的實力。


  「我們的軍隊自然不會旁觀。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了,我們正好也想讓你看一
些東西。」


  休斯說着站了起來,他随手做了一下操作,然後房間另一端的某扇門被打開
了。


  他示意我和他一起,于是我便照做了。那扇門的後面是一個電梯間,我們乘
上了其中的一個,然後向下面降去。


  拐了幾個通道,當又一扇門打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之前透過玻
璃窗看到的那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上站了六個荷槍實彈的特種兵,他們對着休斯的方向敬了禮。這些特種
兵手裏提着電影裏常見軍用步槍,腰上挂着全覆式的頭盔,手臂上還帶着一些眼
珠大小的球形手雷。


  比較讓人在意的是他們身上穿着的人造肌肉纖維戰鬥服,那東西在一定程度
上可以提升士兵的瞬間爆發力和機動性。隻不過它的效果有限,大概能夠讓人類
的身體物理極限提高百分之三十的樣子。單拿跳躍能力來舉例子的話,大概可以
比原來跳的遠那麽一米半米的樣子。


  「你想讓我看什麽?」我問休斯。


  休斯笑了笑:「既然你都帶着武器來了,難道不想玩一玩麽?」


  我愣了,随即忍不住笑起來:「你是說,讓我和你們的特種兵打?」


  休斯點頭:「當然并不是讓你們一對一。這一個小隊的成員是專門以回歸者
爲戰鬥目标而特殊訓練過的特種兵。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邵飛事件以來,所有人都認清了回歸者高級戰士和普通
人之間的差距,死在邵飛手下的那上百名國民警衛隊成員就是證明。可是現在休
斯卻帶着一種胸有成竹的态度,對我發起了挑戰。


  「他們和回歸者打過麽?」我忍着微微燃起來的興奮感,問道。


  「死在他們手裏的回歸者有六個了,而且按你們的标準來說大概都有五級甚
至以上的力量水平。」


  休斯的答案讓我有些吃驚,但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擁有如此驕傲的戰績,
他也不會把這隊士兵拿出來跟我比試。


  「那就來玩一玩吧。不過我希望能夠點到爲止。」


  「放心,急救艙已經待命了。如果你支撐不住的話,希望能夠在不可收拾之
前認輸。如果是他們不行了,也希望你可以留手。」


  我點了點頭,然後向前走去。那六個特種兵對我點頭示意,和我一起往場地
的中央走過去。


  當我們停下腳步的時候,休斯已經回到了我們談話的那個房間,隔着玻璃遠
遠的看着我們。如我所想的那樣,那扇玻璃應該是防暴的。


  六個特種兵以半徑十米左右的半圓陣型将我圍在中間,然後擡起了槍口。


  我提升能量,拔出了神宮,對他們勾了勾手。



    ***    ***    ***    ***

               (待續)




.
2017-2-9 07: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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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一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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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3/29發表於sis001


              七十一章

  我想要給這些特種兵展示實力的機會,所以打定主意將自己的能量等級限制
在了5級。

  看到我做好了防護罩,為首的那名特種兵向周圍的隊友做了一個手勢,然後
他們的槍口就射出了光芒。

  槍管的電磁線圈將細小的圓珠型子彈加速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賜予了它們
勢不可擋的動能。密集的子彈撲面而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接觸了我的護罩。

  在不清楚能量護罩和槍械威力對比的情況下,我抱著一種相對保守的心態,
很謹慎的將防禦性的能量提升的很高。子彈帶來的衝擊力猛地壓在了護罩上面,
我踉蹌的向後退了一步。

  不過那些子彈在我的能量護罩裡面前進了幾釐米就耗盡了全部的動能,這說
明我的預判還算準確。他們手中的軍用高斯步槍雖然在穿透力和接觸面積上和能
量彈不同,但綜合各種因素在一起的話,基本可以等同於9級至7級戰士所做出
的能量彈攻擊強度。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軍用高斯步槍的射速遠遠要比能量彈的頻率高得多,
每分鐘至少也能打出一百發以上。如果我站著不動,任憑這六把步槍傾瀉火力,
能量將會在五分鐘之內見底。

  於是我立刻調整了護罩的厚度以節省能量,然後加速沖向了一個隨機選定的
目標。

  這幾名訓練有素的特種兵擁有著極強的神經反應速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完
全不遜色於我們這些曾經在生死之間掙扎過的戰士。當我以完全不屬於普通人類
的速度沖出去的時候,他們馬上把連發變成了點射,使得接下來的攻擊保持了超
乎想像的精准度。

  我硬頂著攻擊,在一秒鐘之內就沖到了那名士兵的面前,縱起神宮就劈了過
去。

  沒有特意用能量加速,但結合我衝刺的速度,神宮的攻擊已經超越了普通格
鬥的範疇。然而那名特種兵在千鈞一髮之際向後猛地一躍,堪堪避開了我的揮砍。

  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我知道這一擊很可能砍不中,所以才準備了更多的後招。
身體向前跟了一步,第二刀以更加迅猛的姿態向對手攔腰掃去。

  那名特種兵將手裡的步槍一擰,轉換到了近接的霰彈模式,對準我所在的地
方就是兩槍。這只能減緩我整體的衝刺速度,卻根本不可能阻止我局部的攻擊。

  對手在我命中之前果斷的選擇了側撲,以自己的平衡為代價躲過了第二擊。
這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沒有能量做輔助,他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至少也
要兩秒鐘。單論劍技而言,我變招的速度在整個人類之中也能排的上前十了,第
三擊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躲得過。

  我沒想要取他性命,所以第三招對準的是他的大腿。神宮在空中一凝,向下
猛刺。

  我沒注意到的是,在這幾秒鐘,其他五名特種兵完全沒有開火。而倒在地上
的那個傢伙,按動了槍上的什麼東西。

  一陣強光閃過,我的眼前一片慘白。當視野丟失的瞬間,我並沒有失去冷靜,
而是將攻擊繼續遞了過去。

  刀尖插入了地面,卻沒有刺入任何血肉。我的雙眼刺痛,什麼都看不見,只
能憑藉本能又揮了兩刀,自然也是什麼都沒能砍到。

  緊接著,類似於榴彈之類的爆炸類攻擊衝擊在了我的防護罩上。我連忙增厚
了護罩,努力抵消著突如其來的焦熱和衝擊力。能量的消耗突然就增大了數倍,
我心知絕對不能這樣下去。

  身體動了起來,在完全沒有視覺輔助的情況下,我用能量加速在空中開始亂
竄,並且向攻擊發起的方向釋放了大量的能量刃。能量爆炸和榴彈爆炸的聲音掩
蓋了更多的資訊,我想自己的那些攻擊應該都沒能命中。

  幾十秒後,我的眼睛才重新恢復了視力。透過迷蒙的淚水,我看到周圍那六
個特種兵已經再次和我拉開了十多米的距離。我注意到他們槍上安裝的高頻閃爍
戰術手電筒,那應該就是在瞬間奪走我視力的東西。

  但讓我有些驚訝的並不是他們的強光戰術,而是憑藉肌肉強化戰鬥服做出的
身體局部調整動作。本以為一定會命中的攻擊,卻莫名其妙的落空了,那一定是
戰鬥服的功能。在沒有視覺的情況下,我沒辦法針對他們躲閃的方向進行攻擊的
微調,他們則通過戰鬥服賜予的肌肉力量做出了一些人類不可能做到的動作。

  比如在後仰躲避了我的能量刃之後立刻挺直身體的能力,又或者靠單手撐起
全部的身體重量將自己彈射出四五十釐米的能力。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動作,恰
恰能夠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讓他們躲開我的刀刃。

  我眯著眼睛,隨時準備將自己的視野從他們的戰術手電筒上挪開。但這樣一
來,我的攻擊命中率就更低了,而且在我轉移視線的時候,另外幾個特種兵一樣
會毫不客氣的對我射來強光。

  能量罩能夠擋住子彈,卻擋不住光。我終於算是明白他們是怎麼樣幹掉5級
的回歸者了,當我明白這件事情的時候,能量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二。按照這個
情況發展下去,在我的能量消耗完之前大概真的沒辦法幹掉自己的對手。

  如果提前知道這種戰術的話,我們只要也裝戴上他們那種全覆式的戰鬥頭盔
就可以了,甚至一副墨鏡也可以起到類似的作用。我抱著這種心態,繼續想要證
明自己的戰鬥能力,卻被他們新拿出來的武器再一次壓制了回去。

  震盪手雷,能夠產生劇烈的震盪波和高音。當手雷在我腳下爆開的時候,我
的耳朵立刻喪失了原有的功能,負責平衡身體的耳蝸被影響,整個人頭暈目眩的
栽倒到了地上。在我重新爬起來之前,鋪天蓋地的掃射又消耗了我另外三分之一
的能量。

  當戰鬥進行到這裡的時候,我終於認清了對方真正的實力。他們擁有豐富的
戰術手段可以阻止我對他們的個體進行殺傷,我越是想要把他們逐個幹掉,就陷
得越深。如果是在城市巷戰,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能量耗盡之前用能量飛行逃跑。

  後面的事情想想也就知道,另外一隊在飛艇上待命的特種兵就可以接手了。
當我精疲力盡的落下來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一直都沒能甩開跟蹤。接下來,這
些特種兵只要繼續重複自己剛才做過的事情就可以了。那些回歸者的犯罪分子們
應該就是這樣被他們幹掉的。

  無法否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沒辦法倖免於難。

  但現在還輪不到我來認輸。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回歸者們所依賴的並不僅僅是
能量。

  我閉著眼睛最後一次沖向了一個目標,然後召喚了骨牢,將我們兩個單獨禁
閉在了一起。

  一直都沉著冷靜的像鋼鐵一樣的特種兵這才有些慌了。

  「這個距離用震盪手雷的話,你自己也夠嗆吧?」我被他們圍攻的有些上火,
這個時候的語氣也完全沒了優雅和禮貌。

  特種兵沒有說話,而是再一次打開了戰術手電筒,用高頻閃光來照我的臉。

  我氣急敗壞的爆開了身上的護罩,將他狠狠地震飛,撞在了身後的骨牢上面。
我抬手一記能量刃,砍碎了落在他腳邊的武器。

  「來來來,我也不用能量了,咱倆玩兩手。」我丟開神宮,收回能量,擺出
了格鬥的架勢。

  特種兵從地上爬起來,冷哼了一聲,揮拳向我沖了過來。剛一接觸,我就知
道他是軍體格鬥術系統的高手,而且肌肉力量也遠超我的極限。

  但我和方先生學的格鬥術也不是吃素的。要知道,不管是對軍隊還是傭兵而
言,軍體格鬥系統的招數是世界上傳播最廣、最實用的格鬥技巧,所以【山門】
的人自然是會對這個系統的技術多加照顧——方先生教我最多的就是怎麼對付軍
隊的傢伙們。

  這場原本算是技術性的切磋,因為我被強光手電筒和震盪手雷弄得惱羞成怒的
原因,完全變成了發洩。

  我用頭五分鐘的時間打的這個特種兵再無還手之力,然後又胖揍了他另外五
分鐘,這才解除了骨牢。

  當我拖著他從骨牢裡面走出來的時候,休斯喊停了這次演習。

  「認輸了?」我瞪著他。

  「別生氣,別生氣……」休斯親自拿著一捧熱毛巾從觀測室跑到了場地裡,
又遞給我一瓶眼藥水。受傷的特種兵被醫護人員抬了下去,其他幾個沒受傷的也
整隊離開了。

  「我告訴你,就用剛才那招,你們再來十個也沒用。」我擦了擦臉,又滴了
他給的特效眼藥水,緩解了一下雙眼的刺痛,這才稍微冷靜了一些。

  休斯點了點頭:「看來我們還是太驕傲了。你召喚的那個半球形的東西,是
所謂的結界麼?」

  我搖了搖頭:「並不是,不過用途差不多。我承認,你們的戰術確實很厲害。
不過,如果遇到魔力使用者的話,這一套可就行不通了。你們對我們的瞭解不夠
透徹全面。」

  「那是一定的。」休斯微笑著,「魔力……魔法……這種完全像是小說中的
東西,很難相信已經變成了不得不認同的真實。法術效果是最難以預判的因素,
這次的對戰給了我們很多啟示。」

  這場戰鬥給我的啟示也非常豐富。切身的體會了一下回歸者和現代科技的碰
撞之後,原本很多不曾考慮的事情都變得清晰了起來。除了核子武器,舊人類能
夠拿出來打贏常規正面戰爭的手段其實還有很多很多。

  我們重新回到了上面的房間裡。醫療人員想要給我做一下例行的檢查,被我
婉拒了。

  「我們一致得出決議,決定和你分享一個重要的情報。」休斯對我說。

  我點了點頭,等著他揭開謎底。

  「六人特種兵阻擊回歸者的戰術,其實是汞先生交到我們手裡的。」

  這個資訊的爆炸性讓我大惑不解:「汞先生不是已經被你們列在對立面了麼?
他為什麼還會把這種戰術思路分享給你們?」

  這種戰術和曾經方先生說過的壓制零級的戰術思路如出一轍,只不過更加具
有泛用性。如果說這是出自汞先生的手筆,我絕對不會感到驚訝。

  「當他主動把這些東西傳遞過來的時候,我們也很震驚。但這麼有價值的知
識擺在我們的面前,我們不可能棄之不理。然而在我們把知識轉化成戰鬥力之後,
才終於看懂了汞先生的立場。」

  「他的立場到底是什麼?」這是我和初邪一直都在糾結的問題。

  「先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其實公共政權和全世界都無法承擔全面戰爭造成的
後果,選民們不可能接受我們用大規模殺傷性的武器夷平神都之國。如果我們那
樣做,大概最後都要以反人類的罪名上法庭。以你們的能力,我們也不可能以小
規模的外科手術式戰術壓制神都之國的管理層,在這樣的背景下,戰爭很難打起
來。」

  休斯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感悟到了他想說的事情:「汞先生想要的就是戰
爭,所以他才幫你們讓小規模戰術壓制變為了可能。」

  「正是這樣。現在我們擁有能夠破壞神都之國統治的能力了,如果我們不去
使用,這屆行政院就必然會被選民彈劾,然後由他們再選出來會去使用這種力量
的權力班子。」

  一切都變得清晰了起來,但……

  「汞先生為什麼要戰爭?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瘋子這種東西。汞先生在公共政權裡長期負責地區
性戰爭的維和工作,他可能早就變成了狂熱的戰爭愛好者也說不定。」

  我搖了搖頭:「我能感覺出來,汞先生不是瘋子,他想要的東西也不是戰爭
本身。戰爭是混亂的,但汞先生要的是秩序。只不過他眼中的秩序和我們想像的
並不一樣……」

  「汞先生的動機對我們並沒有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開始這場戰爭,
還有如何結束它。」休斯說,「即將到來的洪水已經沒辦法用大壩去阻擋了,疏
導是唯一的辦法,我們要掌握主動權。」

  「那麼計畫呢?讓我重新拉攏曾經領導過的戰士們,正面牽制神都之國的軍
隊,然後由你們去殲滅上層?你們有沒有想過,這種戰爭一樣會死很多人。」

  「但死的是回歸者。對那些推動了這場戰爭的凡人而言,這並不是不能接受
的損失。而且在他們眼裡,你們也不過是自作自受。」

  我笑了,無奈的笑。我說不清自己是不是被現實所改變了,但這個時候我有
些想念燃墟。正是所羅門想要建立新國度的念頭,才會放任汞先生的行動。他歸
根結底是一個商人、一個政客。他想要利用汞先生,而汞先生也利用了他。

  而燃墟則是一個戰士,一個擁有巨大心臟的王。如果燃墟還在的話,汞先生
的分裂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奏效。他對汞先生的瞭解遠超於我,甚至遠超過所羅門。
他絕不會讓汞先生利用自己,哪怕有巨大的利益放在自己面前。因為我明白一點,
尊嚴對燃墟來說不是任何東西能夠贖買的。或許,由他為王來引領新人類,對我
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燃墟已經死了,他死前的場景歷歷在目。

  「你為什麼笑?」休斯奇怪的看著我。

  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喝了一口溫暖的熱水,和他對視了一會兒。

  我開始對他講述起了新人類大遷徙最後那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    ***    ***    ***

  我們用數月的時間穿過了陽光明媚而生意盎然的光面。作為新人類中相對獨
立卻又舉足輕重的勢力,第三軍團一直游離在遷徙隊伍的最前面的位置。而我身
為軍團長,則的到了不少機會,在閒暇之餘參觀了途徑的裡林重要城市。

  裡林的建築物絕大多數是由人工修建的,石頭和木質的建築占了絕大多數。
然而在大城市裡,仍然可以見到令人歎為觀止的恢弘造物。他們很多建築材料是
人類所沒有的,具備著超常的分子結構,可以承受遠超人類認知的重量。

  這一點我在裡奧雷特的城市裡就已經體會過了。無論是噬族那座從峽谷最深
處直插天空的王城,還是白骨堆疊的蒼白之巢,都是可以推翻人類常識的造物。
可是裡奧雷特畢竟和我們區別較大,看著他們的生活總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可裡林不同,他們看上去仿佛一群連工業時代都沒走進的古代人,卻可以建
造出跨越人類整個歷史的建築物,這足以讓我們對這個文明產生尊敬和畏懼。

  我使用了「畏懼」這個措辭,是因為我們終於來到了裡林的王城,屬於奇法
都德的王城。

  那是一座建立在巨大基座之上的城堡,坐落于王都的最深處,背靠著一道直
插天空的宏偉結界。這道結界讓我想起了裡奧雷特王城的結界,那裡被往往被稱
作渡口,是裡奧雷特之王唯一能夠涉足暗面的地方。然而在光面,這道結界似乎
有不同的意義。

  幾千萬甚至幾億噸的石塊堆砌成了高達上百米的基座,而裡林們又在基座之
上為他們的王修建了仿佛能夠通向雲端的城堡。我們沒有資格進入那座城堡,甚
至連踏上基座中通往上層階梯的機會都沒有。遷徙隊伍在裡林的引導下,穿過了
基座中心一道寬闊幽深的通道,跨過了那道結界,來到了被稱作神都平原的土地
之上。

  據裡林說,這個平原是通向神都的最後一段路程,結界之後便不再有任何裡
林的都市存在。這片平原鋪滿了翠綠色的植被,但卻連一棵樹都沒有。當兩千萬
人類全部抵達之後,隊伍被裡林們攔停在了這個地方。

  這個時候,我們作為先頭部隊,已經深入到了神都平原的腹地,而真正的神
都則展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曾經有人給我形容過神都的樣子。然而當我們將它納入眼中的時候,才發現
任何形容詞都失去了意義——人類還未曾誕生過能夠修飾神都的詞彙。

  當我們最初看見她的時候,只是發現地平線的盡頭多出一些東西,一片模模
糊糊的灰白影子在天空大地之間顯現了出來。隨著我們的前進,那模糊的影子慢
慢變得清晰,模模糊糊邊緣則向著兩側的平原伸展了開來。

  而這一伸,就沒了盡頭。我們每向前一步,就會被她的身軀佔據更多的視野。
最開始那像塔一樣細長的影子,被無情的伸展成了無邊無際的牆壁。

  這道牆壁通向了我們無法看清的天空,還有走不到頭的左右。神都的樣子震
撼了每一個新人類的心靈。因為我們都清楚,眼前的東西既不是裡林所能建造的,
也不是大自然的巧奪天工,那是超越了我們認知的存在。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
神,那麼這應該就是神所能存在的地方了。

  我們後來才明白,神都是一個以數千公里為半徑的圓柱形,裡林三個地區的
王都則憑依著神都平原呈等邊三角形鼎立。當我們距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看到
了無數由神都伸出的如同樹根一般的脈絡。這些脈絡湧動著純白色的能量,紮根
於地面,並且在相互之間留下了可以供人穿行的縫隙。

  看著神都那潔白的光芒,我想起了曾經從裡林那裡搶來的結晶,這是我不可
能忘記的。

  最終,一群守候在神都之下的身影勉勉強強的奪走了我們意猶未盡的驚歎。

  裡林的光嗣之王,諾克蘭·奇法都德,帶著他的八名直屬戰士,等來了自己
的挑戰者。

  那是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五歲左右的男人,不過我們清楚那並不是他的真實
年齡,就好像奧索維一樣。

  他穿著一套鑲著金邊的灰色長袍,有著華麗的裝飾和雍容的厚重感。短髮,
左耳戴著一枚黑色的耳釘,一雙金色的瞳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裡所說的「所有人」,指的是跟隨著燃墟一起走到了他近前的人們。其他
人和平民們在我們的身後幾公里外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組成了一片海洋。新人類已
經走到了旅途的終點,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著,等待著自己的王為自己而戰。

  有資格近距離觀賞這場戰鬥的只有十九人,我有幸成為了其中之一。與我一
同來到這裡的,還有愛絲彌蕾和魯恩希安。

  幽鬼和食影者由於和我一起進行了光面搶奪水晶行動的原因,已經成為了裡
林的眼中釘。而且他們之前又在光面鬧出了不少事情,所以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
一樣大搖大擺的進入神都。於是他們再次找到了我,想要混進第三軍團的編制裡
和我們一起回去外面。

  我沒有大大方方的答應他們,而是學習愛絲彌蕾的作風敲了他們一百枚十字
金幣。這個舉動讓愛絲彌蕾相當不爽,但終歸是她自己給我做出的榜樣,所以她
根本拿我沒轍。這已經是進入奇法都德王都之前的事情了,我讓他們的飛艇留在
了第三軍團中後方的位置,跟著軍團一起行動。

  我並沒有忘記,毒煙此時此刻就在屬於他們的那艘飛艇上。可是我卻沒有生
出和他立刻決鬥的想法,因為我有比賭上性命殺人更重要的事情。無論我和毒煙
是不是要做個了結,那都要在目睹新人類這場遷徙的結局之後。

  能夠接受邀請,來這裡觀戰的人都是能夠得到燃墟承認和一定程度信賴的人。
Dreams來了破霜和艾拉齊娜,TWP來的自然是保羅和苦苦。當我帶著愛
絲彌蕾和魯恩希安出現的時候,燃墟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卻沒有發表反對的意見。

  剩下的都是燃墟的手下。迦施和漢克都在,應該是為了保證燃墟在決戰之前
的安全。

  可以說在這裡出現的戰士,已經占了新人類頂尖戰鬥力的的三分之一。加上
燃墟麾下那些默契度和忠誠度非常高的高級戰士,我們足以應付裡林在計畫之外
的發難了。

  初邪沒有來。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在平民眼中是被反叛的部隊救走的,
根本不可能再和燃墟站在一起。而且,失去力量的她也不可能在這種層級的戰鬥
中保護自己。

  不遠處的裡林向我們慢慢走了過來,我們兩邊在距離對方十米的距離停了下
來。

  燃墟穿著那身漆黑的甲殼狀鎧甲,背著他的大劍,獨自站了出來。

  光嗣之王也向他靠近著,兩個人面對面的站到了一起。

  燃墟和光嗣之王交談了起來。我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但面對著我們這邊的
光嗣之王很明顯在笑著。看著他的笑容,我突然感覺那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
人。

  和想像中完全不同,這個裡林並不是那種被淹沒在時間長河之中、撒發著冰
冷氣息、毫無人味的傢伙。也不像奧索維,奧索維身上一直遊動著冗長時間所賜
予他的詭異感和不符合他年齡的扭曲感。我所看到的裡林之王就好像一個【神都
】裡的高級戰士。

  如果非要說的話,我覺得他有些像魯恩希安。雖然魯恩希安不是特別愛說笑,
熟悉了之後也會感受到某種壓迫力從舉止之間流露出來。但他們兩個都帶著一種
天然的讓人忍不住親近信賴的氣質。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愛絲彌蕾和她的擁護者在幽鬼分裂的時候才會覺得魯恩
希安是那個說謊的人。天生的魅力變成了質疑的理由,以前建立的信任也會被推
翻。從這個角度來說,容易被人信賴也並不總是優點。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燃墟做了一件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他把手裡的
大劍交到了光嗣之王的手裡。光嗣之王用手舉起燃墟的大劍,在空中慢慢的揮動
了幾下,似乎在熟悉這件武器。

  「幼稚。」愛絲彌蕾冷哼了一聲。

  讓對方熟悉自己的武器,減少決鬥中的未知因素,這在所有戰士眼裡都是非
常可笑的,難免會換來愛絲彌蕾不屑的聲音。

  可是這次並不一樣,這次是一場賭注。燃墟以人類最強純戰士的身份來挑戰
裡林的王,這場戰鬥或許從一開始就沒辦法用常理揣度。

  裡林之王將劍還給了燃墟之後,也亮了亮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把型號普通的
長劍,雖然劍柄和劍鞘看起來都很華麗,還有各種魔晶鑲嵌在上面,但那些東西
都與這場戰鬥無關。

  以純能量打贏對方,這是賭注的唯一內容。

  燃墟扛著劍向後退去,裡林之王也脫下了自己華麗雍容的長袍,遞到了後面
隨從的手裡。雙方拉開距離,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氣氛一瞬間就從一片祥和緊繃到了極點。我能聽到,甚至連身邊的兩個怪物
呼吸聲都微微急促了起來。

  觀戰的十九個人全都提升起了能量,一邊後撤一邊給自己做好了能量護罩。
超級戰士之間一對一的決鬥,這種場面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然而和想像中不同,零級戰士摧枯拉朽的能量風暴並沒有從戰場中升起來,
我們的護罩全都變成了無用之物。

  燃墟舉劍,用微量的能量給自己加了速,向裡林之王沖了過去。奇法都德則
壓低身體,做出了防禦的態勢。當兩個人的武器接觸之後,叮叮噹當的金屬碰撞
聲立刻傳了出來。

  我有些吃驚,因為那聲音說明兩個人武器上附加的能量都不是太多,否則傳
出來的就應該是能量碰撞的嗡嗡聲。看著雙方遞招的速度,我一瞬間還以為這是
一場A級以下戰士的戰鬥。

  莫名其妙的對戰持續了足足兩分鐘,直到奇法都德身上的能量突然毫無預兆
的暴漲。膨脹的能量火焰瞬間吞沒了燃墟,地面也猛地一震。

  燃墟能量的光芒緊跟著就亮了起來,在千鈞一髮之際屏絕了對自己的傷害。
戰局從這一刻開始仿佛瘋了一樣,轉瞬間變成了超級戰士之間才能出現的高能量
對抗。

  飛濺的能量已經波及到了我們,高能量擠壓產生的爆炸灼燒著空氣,震耳欲
聾的聲音刺的耳朵發麻。

  可是還沒等我們加固身上的能量,戰鬥的激烈度又像傾斜完畢的洪水一樣降
了下去。燃墟和奇法都德再次以基礎能量的水準鬥起了劍技。

  然而這一次我看出了一些端倪。這兩個擁有頂尖能量強度的戰士,在這種狀
態下將能量運作的滴水不漏,幾乎沒有一絲的浪費。如果做個比喻,燃墟對自己
能量的細節處理就好像一個擁有著上億財富的巨豪,卻精打細算著,以小數點後
兩位算著賬。

  而奇法都德突然暴起的攻擊方式,更是在對燃墟的能量運作能力施壓。除了
燃墟這種純戰士,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以這麼快的方式進行高能量戰鬥的
轉換。

  而燃墟以這麼吝嗇的方式運作能量也是有原因的。後來我們才知道,奇法都
德有著某種封印對方能量的能力,所有浪費的那部分能量都會被他的能力壓制住。
燃墟應該早就從奧索維那裡知道了這個情報,所以他才會這麼仔細的分配自己的
能量。

  當然,這也並不是決定性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能量是純戰士唯一的血液,
任何的浪費都相當於對手的優勢。雖然不知道奇法都德和燃墟的能量強度誰更高,
但在純能量的戰鬥中,多餘的能量損耗或許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場戰鬥足足持續了半個小時,單純的能量對拼足以讓所有5級以下的戰士
昏昏欲睡。但是在場的觀戰者中並沒有這種存在,我們越看就越是興奮,興奮的
全身發抖。

  能量強度高低轉換的把戲在十分鐘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當奇法都德最後一
次爆發能量之後,雙方就再也沒有將戰鬥能量等級降到零級之下。

  然後我們就觀賞到了燃墟動人心魄的全力進攻,也重新認識了純戰士這個存
在。

  燃墟傾瀉能量的方式就好像被打碎了閥門的水龍頭,毫無節制的噴湧著。而
奇法都德也是一樣,以零級別的能量輸出硬抗了燃墟的攻擊。

  經歷過軍團程度戰鬥之後,單純的零級爆發的能量對我來說早已不是難以想
象的場景了。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還是被折服了。

  因為燃墟的能量儲備太大了,大到連愛絲彌蕾的臉色都變得一片鐵青。

  按照我的水準,以1級能量強度全力爆發的話,極限是7分鐘,當然這也是
因為我1級的戰鬥等級中還包含了不算太低的魔力等級。

  然而燃墟是以零級強度在進行戰鬥,而他所謂的「爆發」,足足持續了十五
分鐘。

  更可怕的是,奇法都德雖然並沒有一直處於零級戰鬥狀態,但他也在燃墟的
攻擊下撐了下來。我們沒有忘記,他並不是純戰士。

  「怎麼樣?」我聽見魯恩希安在問。

  我扭過頭,發現他是在對愛絲彌蕾說話。

  愛絲彌蕾用顫抖的手輕輕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如果是我的話,應該已經
死了……」

  「我能撐12分鐘。」魯恩希安說。

  「我大概11分鐘吧。」女孩回答。

  聽上去似乎只有三四分鐘的差別,但所有經歷過戰鬥的人都知道,在膠著的
惡戰中,十秒鐘都長的不像話。而三分鐘卻足足有一百八十秒,哪怕燃墟幾秒鐘
才揮出一劍,那也意味著要多承納上百次零級能量加護的重劍攻擊。

  「正面遭遇戰,人類中大概沒人對燃墟有勝算。除非事先做好魔力陷阱或者
結界,以後都不要和他正面開啟戰端。」魯恩希安分析道。

  「用你的『那招』也不行麼?」愛絲彌蕾隱晦的問道。很明顯她並不想讓我
知道魯恩希安力量的秘密,但卻壓抑不住提問的衝動。

  魯恩希安搖了搖頭:「他和我們比,能量容積上沒有本質上的差距。零級裡
面,我們兩個的能量運作效率也可以做到他的水準。我們唯一的區別就是恢復能
力,純戰士的能量恢復速度太可怕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越有利,他用十五分鐘
恢復了零級30% 的能量,這些能量足以在十分鐘的全能量輸出之後壓制我們。
如果我們不敵之後選擇逃跑,那他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恢復。倘若是非城市的空
曠區域,被他追擊就只有死路一條。」

  「那就是說只能下黑手咯。」愛絲彌蕾歎了口氣,換上了帶有一點殺氣的笑
容。

  「不用想那麼多,一輩子能有幾次一對一的機會啊。我們這種人本來也不需
要以那種方式決勝負。」

  「可是總是會令人不爽。」愛絲彌蕾小聲說著,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戰場上。

  燃墟狂風驟雨的攻擊使得奇法都德產生了一系列的微小破綻,當這些微小的
破綻變成了連鎖的反應之時,他的巨劍終於掃在了裡林之王的身上。

  奇法都德像炮彈一樣被砸向了遠方的地面,一直飛到了難民的人潮之中。他
釋放了大股能量給自己做了緩衝,在接觸地面之時引起的爆炸掀出了一個大坑。
人群在刹那間受到了波及,無辜者們的肢體被炸得血肉橫飛。

  然而兩個對戰者們並沒有在乎那些慘叫和呼喊聲。燃墟孤注一擲的追擊過去,
手中的重劍猛地斬下,卻沒有破開奇法都德的防禦。

  奇法都德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站起來,但是他的左手聚集的能量仍然變
成了燃墟沒能逾越的鴻溝。

  從這一刻起,攻防被轉換了,燃墟所被封印的能量終於壓過了他的優勢。

  在能量越來越捉襟見肘的情況下,燃墟竟然保持住了還擊的能力。為了節省
能量,燃墟將戰場從空中轉回了地面。他使用武器的方式完全變了,整把大劍被
他橫在了胸前,左手架著大劍的端首,和奇法都德繼續的纏鬥著。

  那把大劍的劍身被他變成了盾牌,壓倒性的橫掃式攻擊也變成了鍘刀式的整
體切擊。這是他為了節省能量所做出的妥協,體力不得不作為彌補能量的手段拿
了出來。

  奇法都德的能量也不多了,但兩個人騰挪迂回之時所釋放的能量攻擊仍然在
人潮之中畫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被高能量碾碎的人肉和碎骨四散飛濺,而戰場
中的二者卻如若無人。

  沒有能量加速,在帶著如此沉重的武器的情況下,燃墟的動作卻輕盈的可怕。
那並不是由於燃墟的動作比別人快快,而是因為他巧妙的移動方式給了人一種錯
覺。我曾經見過他用過一次,那是方先生口中的所謂「禹步」。當他在實戰中用
出來以後,我才體會到了它的威力。

  戰場已經被移動到了很遠的地方,我們高高的浮上了天空,遠遠的跟著來觀
賞這場戰鬥。初邪由舊反抗軍的人保護著,也出現在了很遠的、難民們無法察覺
的高空中。

  半個小時的戰鬥慢慢的結束了,結局是燃墟的潰敗。

  當全部的能量都被封印的時候,燃墟的體力也到達了極限。儘管奇法都德也
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但他的能量強度終究還是勝過了燃墟。事實上,如果燃
墟那卓越的一擊能夠早那麼十幾秒,超越能量封印的制約平衡,或許勝負已經在
那個時候被改寫了。

  可是,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再被改寫。

  燃墟半跪在地上,身上帶著無數傷痕。那把大劍斜插在一旁,它的主人已經
喪失了舉起它的力氣。奇法都德將劍斜駐在地上,分擔著身體的重量。他的手裡
聚集著一顆能量彈,那是能夠奪取燃墟性命的東西。

  奇法都德將那枚能量彈扔向了天空,他的直屬戰士們簇擁了過去。他對著燃
墟說了些什麼,帶著疲憊而欣慰的笑容。

  燃墟也笑了,帶著一點遺憾和釋然。他看著奇法都德的戰士攙扶著自己的王
離開了戰場,然後試圖控制著麻木的雙腿,想要重新站起來。

  然而在我們聚攏過去之前,異變出現了。

  一個滿臉骯髒衣衫襤褸的男人,拿著一根被當做手杖使用的樹枝枝椏,刺進
了燃墟的後背。

  那不是刺客,也不是自由軍的間諜,那只是一個像螻蟻一般微不足道的難民。

  接著是更多的人。當燃墟踉蹌的再次跪倒,另一個人舉起了地上的一塊石頭,
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燃墟的衛隊爆出能量沖了過去。但是在他們到達之前,燃墟已經被周圍的難
民團團圍住。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仿佛是看到了一場夢境。

  燃墟的衛隊在眨眼之間就把暴民變成了一大片新的屍體。可是當我加速飛過
去的時候,看到燃墟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身上插著十多根木枝,一隻手幾乎被砸成了肉泥,胸口出現了一個可怕
的凹陷,半張臉也完全看不出了原來的樣子。新人類的第一個王、暴君、獨裁者、
統治者、引領者、開拓者和啟蒙者,由他的臣民審判了。

  那些動手的人根本沒有考慮自己會不會死,未來是不是已經近在咫尺。在得
到這樣一個機會的時候,他們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因為他們對燃墟的恨意已經超
越了所有的理智。

  那些苦難和仇恨,在得到宣洩機會的瞬間傾盆而出。

  周圍的難民四散而逃,燃墟忠誠的衛隊在瘋狂的殺戮了上百人之後發現身邊
已經無人可殺。只不過,並不能延續燃墟已經將要熄滅的生命。

  初邪掙脫了畢露茲的手沖了過去,早已將自己掩飾身份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燃墟的人想要攔住她,但半跪在燃墟旁邊的迦施制止了他們。我忘不了那個
時候女孩的樣子,她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在這冗長的旅途之中,燃墟最終對她所表露出的情愫,早已經推翻了兄妹兩
個人面前橫亙的誤解與厭惡。而燃墟卻沒能給她重新來一次的機會。初邪緊緊抓
著燃墟的手,面對著他破破爛爛的身體,嗓子裡發出了嗚咽聲。

  這當然不是我所希望的,不過過去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雖然
那個時候我的確感到非常的難受。

  當我靠過去的時候,聽到燃墟在和初邪說著最後的遺言。

  「我走不動了,新人類以後要交給你了。」

  這個男人的聲音被嗓子裡的血沫攪拌的模糊不清,但我卻能感覺到,燃墟在
那個時候是安詳的。

  初邪大哭著,像一個找不到了媽媽的三歲孩子:「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
要你別死!!」

  燃墟沒有為之所動,或許那只是因為他臉早已經被砸的血肉模糊。

  「所羅門想要的東西是你……出去以後,試著遠離莊園……」

  「我不明白啊,哥!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想聽這些!」

  「新人類回歸一定會引起戰爭,在那一天來之前,你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給你留了選擇的機會,只要你準備好帶領新人類了,迦施就會帶你去那個地
方……」

  「我做不到!我不是你!只有你能行的!」

  燃墟緩緩地將頭轉向了人潮,仿佛在眺望著自己一生的成就。

  「我恨他們,所以想要統治他們……而你愛他們,所以你可以帶領他們…
…我們誰來做王……其實都一樣……你已經長大了。」

  燃墟撫摸著初邪的臉頰,他又看向我,似乎想要對我說些什麼。但是在他開
口之前,那只手就已經落了下去。

    ***    ***    ***    ***

  「如果燃墟還活著,我們面對的情況會完全不一樣……」我最後對休斯說,
「我們都是不斷妥協的懦夫,所以都沒辦法拯救其他人。」

  「你可以拯救!只要你願意重組第三軍團,我們就能以最少的犧牲拯救最多
的人。」休斯耐心的勸說著我。

  「可是我不關心。」我冷笑道,「只要我不死,我在乎的人不死,其他人是
死是活並不是我該頭痛的事情。我本來沒想要追求什麼權力和利益,所以我為什
麼要去按照你們說的做呢?就算我答應了,也沒有全心全意為你們出力的動機。」

  「而且,」我加重了語氣,「你們根本沒有一定能贏下這場戰爭的力量。你
們是不是以為,作為首腦,藏在這種秘密太空站裡就安全了?沒錯,任何沒經過
審核的飛船都可以被你們輕鬆擊毀,回歸者想要對你們進行暗殺是不可能的。然
而,你們所必須依賴的、執行你們戰鬥命令的中下層指揮官卻恰好相反。如果你
們的計畫沒能夠完美執行,給神都之國的首腦的打擊沒能夠起到致命的成果,那
麼回歸者早晚都會組織反擊。你們能給每一個中層軍官配備剛才那種素質的保鏢
麼?當回歸者開始採取暗殺執行層的計畫之後,這場戰爭就會被拖進泥潭。」

  休斯點頭:「我無法否認,所以才希望以你們軍團為核心進行戰爭。」

  「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要開始戰爭!」我大聲駁斥道。

  「你對現狀的瞭解不夠透徹,所以才會有這麼幼稚的想法。這是十多個頂級
的社會研究院通過各個角度民調、建立模型所得出的結論。回歸者社區早晚都會
出現對普通人類的壓迫,所羅門為了維護自己的領導地位,一定會袒護佔據絕大
多數的回歸者。因為他一旦走上了所謂『公正』的路線,就會讓其他勢力的人有
了取代他地位的可趁之機。他不放棄手裡的權利,那麼戰爭就一定避免不了。換
句話說,或許所羅門也正期望著戰爭。面對共同敵人的時候,他的國度反而會更
加凝聚在他的麾下。」

  的確,所羅門在回歸者中所建立的聲望都只是基於他為眾人規劃神都之國這
件事上。當時間慢慢推移,將他以此建立的威信慢慢消耗掉之後,很難講他是不
是能夠坐穩現在的位置。

  他所要做的就是不斷加深自己權威的形象,讓回歸者產生依賴感和信賴感,
那麼休斯說的事情就會實現。

  「這場戰爭的結果……什麼樣的結果才是你們想要的?」我問。

  「讓所羅門的政權妥協,使公共政權獲得介入神都之國的權力。我們介入之
後會平衡神都之國內回歸者和普通人的權益,這樣其他地區的選民和議員就不會
再發動提案了。」

  「瓦解所羅門的力量,至少是神都之國內部的執法權和審判權……如果這就
是你們想要的,我想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比戰爭要好。」

  休斯搖頭:「我不認為有這種辦法。」

  我沒有理會他直截了當的否認,而是簡單明瞭的說了我的想法:「就按照你
們說的,重新組織第三軍團。我會以你們的意向和第三軍團的力量作為談判的籌
碼,說服所羅門讓渡相關的權力。」

  休斯笑了,那是略帶無奈的笑:「權且不說你的談判技巧是不是足夠高明,
高明到可以和商業帝國的王者同盤競技。光是這個要求本身就很難實現,畢竟我
們不可能在毫無信任基礎的情況下扶持另外一個軍事力量集團自立。你必須在我
們的監管下行事,這是底線。」

  「你們把我叫到這個地方來的時候,還在努力爭取我的信任,現在我只不過
是要你們做同樣的事情。而且,我從來沒有給別人當狗的喜好。如果我是那樣的
人,那麼坐在這裡的也不會是我。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這是我給你們的唯一選擇。
讓我帶著曾經的部下,閉著眼去參與一場血流成河的戰爭,這是不可能的。」

  「你知不知道,說這種話無異於以你自己一個人挑釁和威脅整個公共政權?」
休斯的語氣變得不再那麼友好了。

  「公共政權只是要一個能夠給公眾交代的計畫而已。而對於你們這群行政院
的人而言,人命和戰爭都是紙面上的數字和幾句話。你們躲在這個地方,覺得很
安全吧?沒有回歸者能觸摸到你們的警戒線。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回歸者的
一員。現在,只要我想,甚至可以把你們這個空間站全部摧毀。你覺得我有沒有
威脅你們的資格?」我笑道。

  休斯歎氣:「可是你不會這麼做。以我們對你的瞭解,你做不成恐怖分子。
我們敢把你邀請到這裡來,就是因為你想要的已經展現到我們眼前了——帶著戀
人和朋友,開一個武道場,做做面,過著平凡的生活。」

  我猛地將拳頭砸在了桌子上,發出了一聲巨響,休斯被嚇了一跳,從座位上
站了起來。

  我看著他大吼道:「那你憑什麼覺得,我要為你們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帶
著上萬人重新回到廝殺的戰場!?」

  休斯站在那裡,沉默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揮了揮手:「談判。想要我為這個世界做出貢獻?這是我會做的最大限度
了。」

  休斯在我面前站了足足一分鐘,他不是在等我改變主意,而是在聆聽另一邊
傳來的爭論。

  最後,他點了點頭:「好。行政院同意考慮你的提議。在我們討論出結果之
前,請你耐心的在這裡等一段時間。」

  我的心裡微微寬了一些:「要等多久?」

  「可能兩個小時,可能兩天。這要看我們內部的矛盾多大。這段時間會有人
招待你。」

  休斯整個人從社交的情緒轉變成了一種沉悶冰冷的工作狀態,我覺得那才是
他真正的性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現在露出的這種冷冰冰的機械感讓我更有
好感。

  在他離開這個房間之前,我叫住了他。

  「休斯,你自己怎麼看?你會站在我的提議這邊麼?」

  休斯扭頭看了我幾秒鐘,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我相信你。」

  門安靜而迅速的關閉了。我坐在原本的座位上,呆了很久。

  人類的命運、回歸者的未來、我自己的生活……這些東西終於不可避免的揉
攢在了一起。內心深處,我大概早已接受了這點,可是當這一切翻湧到我面前的
時候,我第一種想法就是逃避。

  我不想為任何人做決斷,更別說決定整個人類族群的命運了。可是如果我不
做,就會有其他人來做。而最後的結局和我的期望背道而馳的時候,我一定會後
悔。

  我不是梅爾菲斯,我做不到他那麼瀟灑。況且即使是他,也有沒辦法逃避的
事情。

  胡思亂想了半天,我意識到再怎麼想也是徒勞的。於是我站起來,向門外走
去。

  門剛一開,我就看到外面站了三個人,正剛才和我交過手的特種兵裡面的家
夥。他們已經換下了戰鬥裝備,穿了一身正裝,挺直身板在走廊上站著。

  「有吃飯的地方麼?」我掃視了他們一圈,把目光鎖定在了領頭的那個傢伙
身上。

  「跟我來。」

  這幾個人把我引導到了一個類似於員工食堂的地方。我敢打賭,像休斯他們
那種身份的傢伙絕對是不會來這種地方吃飯的。不過我倒並不是很在於自己的待
遇問題,如果他們真的是找了專門的廚師和單間給我提供食物,我反而要考慮考
慮是不是要給我下毒了。

  當我在自動販售機前面研究餐點搭配的時候,那三個特種兵竟然也是自顧自
大模大樣的點了吃的喝的,坐在我身後的食堂座位上吃了起來。他們完全沒有任
何的服務精神,我想他們根本就沒接到要看護我或者監視我的命令。

  或許這可以說明,我的提案實實在在的打破了行政院內部的原有計劃,本來
負責我行止的休斯不得不參與整體會議,所以才讓這幾個「臨時工」招呼我一下。

  吃飯的過程和飯後,這幾個特種兵都沒和我主動說話。我自己也沒有什麼聊
天的心情,用餐完畢之後就重新回到了那個會議室休息。

  當休斯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時間過去了五個小時。

  「有結果了麼?」我斜在沙發上問道。

  休斯搖了搖頭:「我們進行了兩輪投票,參與的投票者都沒有達到80% ,
所以不能通過。兩派現在都在爭取棄票的成員,直到投票率達標才行。」

  「那你怎麼過來了?」

  「我的意見已經表明,說服工作就交給其他人了,我還要負責接待你。」休
斯笑著說,那個笑容裡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我想,無論他們是不是冷血的政客,
當他們不得不參與決定人類命運的時候還是會像所有人一樣踟躇吧。

  「我不需要什麼接待,如果你能回去將結果導向我所希望的那樣其實更好。」
我說。

  休斯搖了搖頭:「行政院選我一個人和你正面接觸是有考慮的,我們認為和
你正面接觸之後,個人的意見會受到不客觀的影響。所以我可以投票,但不能在
會議上發表想法影響其他人。」

  公共政權行政院的程式正義似乎實現的非常不錯,這畢竟是人類文明統合的
結晶。這些人的決定在數年之內都會全部公諸於眾,由民眾審視合法性,而且行
政院內不合法行為的追訴期是無限的。如果不是有汞先生這種根本不在乎自己
「未來」的狂熱分子,公共政權的確會給人類帶來還算是光明的前途。

  可無論什麼樣的法條都是有漏洞的,而汞先生抓住了漏洞,開始實現他瘋狂
的計畫,我只能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其實……」休斯突然發話,「你並不是唯一一個解決問題的候選人。」

  「是麼?還有誰?他們在這兒麼?」我好奇地問。

  「你都認識。破霜,賭徒保羅,迦施,葬敵初邪,阿萊格裡亞,安提斯泰。」

  聽著這一串熟悉的名字,我感覺也不是特別意外。

  「那為什麼選我?」剛問出這句話我就感覺有些不妥,「不能說的話可以不
說。」

  「這倒也不是什麼機密。其實本來迦施是最佳人選,他在你們第一第二軍團
中是威信僅次於燃墟的人,非常老練而且野心不大。所羅門麾下的戰鬥力主要還
是思滅者和舊反抗軍以雇傭兵的形式存在著,如果由迦施來指揮戰鬥的話,對面
甚至有倒戈的可能也說不定。」

  「聽上去不錯。由我來收復第三軍團的心,由迦施進行前線指揮,你們為什
麼不這麼做呢?」

  「因為我們根本找不到他。」休斯苦笑道,「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有,
我們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那麼其他人呢?」

  「阿萊格裡亞和安提斯泰是次選,如果你對我們的計畫漠不關心,他們就是
你的替代品。」

  「可是現在看來,我反對了你們的提案,你們卻沒有換人。」

  「那是因為你給了我們更多資訊,而且那個提案的確有些誘人。至於其他幾
個人麼,保羅作為你們的超級戰士,聲望肯定比其他人要高,領導起來是有優勢
的。可是他進入【神都】之前劣跡太多,如果最後我們被民眾發現放權給了一個
犯罪分子,後患無窮啊。」

  「呵呵,而且他也很難受別人控制。」我評論道。

  「的確。」休斯深以為然的和我產生了共鳴。

  「初邪呢?」我緊繃著臉上的表情,若無其事的問。

  「我們分析情報之後發現,可能選你和選初邪都是一樣的。你的話不穩定性
要少一些,所以我們選擇和你接觸。」

  我點點頭,對這個答案表示接受。

  「最後就是破霜了。他在你們戰士裡的聲譽比賭徒保羅還要高,而且最早的
時候他們Dreams公會和我們甚至有合作關係,所以才被放進了考慮範圍之
內。只不過,我們的情報表明,他最大的興趣是享受和強者的戰鬥。如果把他投
入戰場,或許本來很有節制的戰爭反而因為他要和強者戰鬥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看來你們都已經考慮的很細緻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那麼,貪狼,我以我私人的身份問你……」休斯探過身來,「你真的覺得
和所羅門談判是可行的麼?」

  「是的。」我輕聲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確定?」

  「因為他瞭解我……而且從某種層面上,我也瞭解他。」

    ***    ***    ***    ***

  太空梭載著我向地球飛去。眨眼之間,碩大的太空站就在身後融化成了無盡
黑暗中的一個光點。我在那個地方住了三天,最終得到了公共政權的認可。

  事實上,這個提議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倉促的主意。那幾乎可以算是在情急
之下我為了找到一線希望而脫口而出的想法。可是現在,當我真的要著手去實現
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發現那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我對休斯說的話並不是謊言。我和所羅門見過一面,如果他真的如傳說中那
樣天才,那麼他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他的統治沒有興趣,對權力也沒
有興趣,倘若一切進展順利,我甚至可以變成他鞏固統治的手段。

  是的,如果戰爭發動,或許他很樂意利用這場戰爭。但戰爭也意味著可趁之
機,對所羅門而言,不戰終歸是上策。

  和去的時候一樣,我在休斯的陪同下轉乘了幾次運輸工具,最後另外由一批
陌生的安保人員護送回了自己的家。

  我走進院子,幾片葉子隨著風在面前靜悄悄的滾過。

  方先生坐在道場的臺階上,一個人喝著茶。他仿佛沒有看到我進來一樣,將
小小的茶杯攢在手心裡,像是在體味它的熱量。

  我產生了一種預感,但卻什麼也沒說。我走到方先生旁邊坐了下去,活動了
一下肩膀,拿起旁邊託盤裡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怎麼沒人掃地,師父?」我問。

  整個大院子一個人也沒有。沒有練功的學員,也沒有看到阿傑他們。門內的
世界安靜的不像話,可是我倒是很喜歡這種安靜。

  「道場先關幾天吧,清閒清閒。」方先生優哉游哉的說。

  看著老頭的樣子,我有點想笑:「那什麼時候再開啊?」

  方先生從袖子裡撚出一張紙條,隨手遞了過來:「等你們回來。」

  我接過紙條,看到上面寫著一行長長的地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正是神
都之國境內。

  「他們都去了?什麼時候走的?」

  方先生點了點頭:「你離開的第二天。我沒讓不凝跟初邪走,她還得上學。」

  我笑笑:「那等我回來以後再開張。」

  方先生揮了揮手,抿了一口手裡的茶。我站起身,連屋也沒有進,徑直向外
面走去。

  或許初邪一直都清楚我會帶回來什麼樣的消息。當那些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
她就知道我們再也無法逃避。

  所以她也動身了,去做她該做的事情。這是一種默契,無論前方有什麼在等
著我們,我們都會並肩前行。

  我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去找初邪,因為在那之前我還有地方要去。

  我在休斯的陪同下踏上了通向愛沙尼亞的旅途。那是位於東歐的小國,它和
芬蘭隔著一道波羅的海的海峽相互守望。只不過,海那一邊的土地現在已經被賦
予了新的名字,整個斯坎迪納維亞地區現在都變了。

  公共政權在愛沙尼亞有一座軍事基地,而第三軍團將在這裡集結。

  我在太空站的時候,已經在行政院人員的建議下錄製了一段視頻,針對曾經
第三軍團成員的視頻。公共政權倒是很仔細的製作了所有第三軍團成員的名單,
他們滲透在神都之國裡的人會根據名單一個一個的進行接觸,傳遞給他們我想要
他們聽到的資訊。

  在視頻裡我沒有說太多話,只是告訴他們我期望為回歸者做些事情。這是為
了掩飾公共政權真實意圖而強行刪減過的說辭,聽上去並沒有太多的說服力。我
不認為會有太多的成員會因為這樣一種說辭而跟著那些「間諜」不管不顧的跑到
這裡來,但只要有一兩萬人就足以賦予我的籌碼足夠的重量。

  這是一座很大的軍事基地,而且其所處位置也並不隱蔽,是依傍著一座大城
市郊區建設的。當我抵達的時候,近百台建築列印車已經在新開闢的區域修建為
第三軍團準備的新營區了。國家機器的後勤能力實在是太強了,一道命令之後,
轉瞬間就能平地拔起一座小城,當我親眼看到這個情形的時候,才真正確定神都
之國在公共政權面前是多麼脆弱。

  所以休斯他們思考的重點才會放在「如何控制自己的殺傷力」上。如果不是
人類文明現在成熟的法律體系,神都之國或許連一天都無法存在。

  當然,所羅門最大的武器也正是這一點。所以他才能肆無忌憚的讓自己堂而
皇之的坐上那個隱形的寶座。

  我的行蹤被休斯他們很好的隱藏了起來。在軍事基地的等待期裡,休斯的人
給我做了一個在系統裡完全合法的假身份。借著這個身份,我通過愛沙尼亞的港
口進入了神都之國的土地。

  在入境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在飛艇中轉站的關卡接受審查。人類文明在國家
概念淡化之後,不同區域的旅行早就變成了完全自由的行為,可是神都之國的國
界線再次把我們擋了起來。

  神都之國這個名字讓我有一種本能的反感。神都這兩個字對我意味著的東西
早已遠遠超越了一個單純的名字。這個曾經深懷感情的字元被充斥了欲望味道的,
變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出境那邊的手續似乎非常簡單,人流量遠遠比我們這邊稀疏。而我前面則排
起了長長的隊伍,處理文件的效率堪稱龜速。

  在排了大概四十分鐘之後,我才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兩名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兩名身穿鎧甲、腰中帶劍的戰士。恍惚之中,我甚至
以為自己來到了【神都】的傭兵公會大廳。

  看來回歸者國度已經開始迅速的適應自己獨特的機制和文化風格了。安全系
統的人就必須有著可觀的力量,這是必然的。

  審查大廳裡有著十數個小房間,我被人領進了其中的一個。房間裡只有簡單
的一張桌子和一張供我坐的椅子,當然,要把審查員除外。

  這個男性審查員看上去和普通世界的公務人員完全一樣,都是一身正裝面無
表情的樣子。他用CRK例行公事的考核了我的身份資訊,實際上在我購買飛艇
票的時候這道手續就已經做過了,所以他沒有浪費超過10秒的時間。休斯告訴
我,後面的問題才是這次審查的關鍵。

  「第一次來神都之國?」他毫無情緒的問。

  「是的。」我誠實的說。

  「此行的目的是什麼?」

  「和家裡人想要移民過來,但是還是打算先考察一下這邊的狀況才能下決心
啊。」我自認為自己扮演普通人的演技還算不錯。

  審查員點了點頭,然後手指輕輕揮動,在CRK中輸入著資料。

  「在【神都】裡有戰鬥等級麼?」他繼續問。

  「有,C級!」我故意做出略帶自豪的樣子,這個時候的演技就有點拙劣了。

  不過對方根本就沒看我的表情:「參加了軍團麼?」

  「沒有,怕死。」

  「最後一個問題,回歸的時候,在真正神都裡面,有沒有遇到一個女人?」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

  他們識破了我的真實身份……

  神……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不,如果他們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前面那些例行公事的問題都沒有意義。
而且在我呆滯的幾秒鐘裡,也並沒有任何陷阱的跡象。

  如果不是我所想的那樣,那就說明,不止我一個人見到了神!

  但並不是每個人,因為包括我身邊的那些夥伴在內,乃至初邪,都沒有提到
過類似的事情。那麼到底有多少人和我一樣,見到了神?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在一片混亂之中,我本能的選擇了裝傻。

  「呃……女人?什麼女人?」

  「那就是說沒有見過了?」

  我機械的搖了搖頭。

  後面的問題我冷靜的對付了過去,但剛才的事情卻一直盤旋在腦海裡,攪得
我頭腦一片混亂,一直到我的審查結束,被放行為止。

  如此例行公事的行為,說明那個問題並不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如果每個人都
要回答這個問題的話,證明這個問題裡包含了很重要的情報,至少是所羅門他們
想要知道的情報。

  我原來以為,只有我見到了神,並且看到了真理。

  在燃墟身故之後,奇法都德率人以隆重的方式將燃墟葬在了他的王城,我們
一群高級戰士都參加了這場葬禮。而在這個時候,難民們已經被裡林的戰士引導
進了神都,踏上了回歸之路。

  這也是為什麼我比絕大多數人出來的都要晚的原因。

  我和自己的同伴們再次穿過平原,來到通向我們世界的神都之前的時候,裡
林的戰士告訴我們,只要一直前進就可以回到外面,但一條路只能走一個人。

  開始的時候我們不明白他們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因為這意味著神都中要有兩
千多萬條道路才能供所有人出去。可當我們一大群同伴帶著第三軍團的人走進了
神都的時候,才發現這並不是在亂說。

  剛剛向裡面前進的時候,神都那如同巨樹樹根縫隙一般的道路無比寬闊。按
道理講,越往裡走,岔路越多,通路的寬闊度也就會越窄。然而我們發現,這裡
的空間完全不符合我們的物理常識。

  比如,十米寬的路分成十個岔路,每一條路走上一段之後又會回復十米的寬
度。我們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身處神都之內,進入了神都裡面。按照我的
知識來看,這裡應該和墮鎏之地一樣,類似于裡奧雷特「渡口」之類的過渡區域。

  於是我們分開了,一點一點的由岔路分散著人數。由上萬人分散成上千人,
又有上千人變成只有直屬部隊的程度。我最後是和韋爾奇分別的,那個時候我們
已經在神都純白色的通道裡裡走了很久,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其他同伴也都
選擇了自己獨行的那條岔路。

  當我變成獨身一人的時候,時間仿佛進一步被拉長了。身邊純白的顏色很快
就融化在了我的視野裡面,走著走著,我就已經再也分不清前後左右。除了重力
在提醒著我唯一的方向之外,我就像是走進了一個沒有牆壁的迷宮。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在視野盡頭看到了一個人影。要知道,在這種環境中
走了這麼久,不安和焦慮的情緒早已經取代了剛剛進來時的好奇與興奮。看到那
個人影的時候,我立刻就加快了腳步。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看上去不到20歲的女人。這個女人的身材高
挑,穿著一身長袍,那件長袍的顏色就好像正在凋謝的玫瑰花瓣,帶著一種枯萎
的黑紅色。她的黑髮由裡林風格的頭飾盤成了略顯華麗的風格,手腕上也戴著光
彩熠熠的裝飾品。

  我想起了奧索維所提到的那個存在。她很漂亮,可也並沒有多麼出人意料,
那女人看上去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裡林、或者人類。唯一讓人覺得有些不一樣的就
是她的皮膚,光潔的像是神都本身的純白。

  「你是……神?」我顫聲問道。

  「難得啊,人類也知道我的存在。」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悅耳而輕快,就像是
個還沒完全長大的青少年,「看上去你並不驚訝。」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張臉幾乎和周圍的白色融合在了一起。

  「有人和我提過……」在那個時候,我的舌頭已經不太受自己控制了。

  「既然遇見了我,那麼,我可以為你解答一個疑問。記住,只能問一個問題。」

  如果她真的是神,如果真的像我們人類所認知的那樣,那麼她就應該是無所
不知的。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機會是多麼的珍貴。

  我想問的問題像洪水一樣噴湧而出。

  死去的人有沒有辦法重新複生?

  怎麼樣才能獲得無可比擬的力量?

  曾經失去的寶貴東西是否可以再次贖回?

  裡奧雷特和人類能不能產生真實無虛的羈絆?

  基因被鉗制的人造人類怎樣才能擺脫命運的桎梏?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能夠改變女人心意的辦法?

  我的未來是灰色的還是光明的?

  我有著無數想要獲得答案的問題,可是留給我的機會只有一個。

  我用了很久,才掙扎著按下了種種的欲念,重新拾起了奧索維所給我的忠告。

  「請……給我……看真理。」

    ***    ***    ***    ***


               (待續)
2017-3-29 22:2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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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二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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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3/29發表於sis001


               七十二章

  我一直不明白奧索維為什麼要讓我對神以真理祈願,即使在我見識過所謂的
真理之後也完全沒有頭緒。

  我現在知道了,神並非只見了我一個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知道她身份是
神的人也不會太多。或者說,即使她將自己的身份告知了他們,他們也並不相信。

  問題在於,神是什麼?神在每個人眼裡是什麼樣子的?

  是一種擁有著比我們更為強大力量的存在麼?可以呼風喚雨?可以點石成金?
可以隨心所欲的從虛無中創造一切麼?任何經歷過一定程度教育的人都很清楚,
就算擁有這些力量,那也只不過是一種比人類要高級一些的生物而已。

  那麼像聖經所言,聖父聖子聖靈的三位一體,某種不可言說的超驗存在麼?

  還是像佛陀或老子說的那樣,為佛、為道、為真理?

  我不知道。我本就不知道所謂的神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那我所見到的那個女人,為什麼……或者說憑什麼可以被稱作神?我又為什
麼會接受這種自詡的存在?

  但是我就是這麼相信了,當我看到她的瞬間,我就知道她便是奧索維口中的
神。至於這個神僅僅是一個擁有無窮力量的裡林還是人類信奉的那種上帝,我無
法做出判斷。

  我現在所清楚的是,這個女人和神都本就是一體。她在刹那間出現在很多人
的面前,回答了很多人的問題,將時間這種近乎永恆的度量捏在了手裡,像是可
以隨意折疊的白紙。

  當我從審查室裡走出來的時候,看到休斯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了。我立刻走了
過去,扔出了一個問題。

  「他們問了一個關於神都裡某個女人的事情,你知道有關的情報麼?」

  休斯點頭:「這是每個回歸者入境都要回答的問題,是所羅門特意安排的,
似乎想要找出所有遇到過那個女人的回歸者。據我們的情報顯示,神都之國境內
大概有2500名以上的回歸者目擊了那個女人並且進行了不同程度的交談。現
在回歸者去往神都之國的比例已經很高了,概率上講總體應該有3000名左右。」

  說到這裡的時候,休斯意識到了什麼:「你是不是也見過那個女人?為什麼
所羅門會特別重視這個情報?」

  我搖了搖頭:「我的確見過,但是所羅門那邊的情況我不清楚。」

  休斯沒有再多問什麼,因為我已經擺出了一副不想談論此事的樣子。

  我們走出了飛艇中轉站,踏上了神都之國的土地。這個地方和我想像中一樣,
看上去和其他城市沒有太大的區別,或者說這裡還沒有來得及改變。

  可能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天上有人在飛。

  人類從遠古時期就一直仰望憧憬著可以翱翔在天空的飛鳥,無數代人前僕後
繼著用各種或者可笑或者悲壯的方式嘗試著擺脫地球重力的束縛,用了數千年的
時間才創造了可以攀上天空的工具。

  而現在,新人類已然無需再借助任何力量,靠著自己就能夠征服天空。

  我當然知道新人類會飛,我自己也這樣做過。但我從沒意識到,當我親眼看
到這麼多人或高或低的在天空中穿梭的時候,內心會有這麼明顯的觸動。他們沒
有帶著任何欣喜或愉悅的情緒,沒有把飛行當做是一件多麼珍貴或得意的事情,
就好像曾經的我們漫步在街頭一樣,為著過去、未來或者現在煩惱、快樂或麻木
著。

  這變成了他們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部分。飛翔,已經不再是什麼值得期盼的
事情了。

  人類的每一步的前行都會對整個社會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從人類到新人類,
我們邁了不可想像的一步。假以時日,我們這個族群所孕育出的屬於自己的文明
和美學或許可以將人類帶上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是,當人們有了俯視其他人的能力之時,總會產生不可逆轉也無法抗拒的
傲慢。

  我只能希望這種必然誕生的傲慢不會成為毀滅新人類的契機。

  三輛小型黑色浮車停在飛艇中轉站外面,它們的旁邊站著十個戰士。不是當
初休斯來找我的時候那種保鏢,而是穿著輕型鎧甲腰間帶劍的新人類戰士。尤其
讓我感興趣的是,這些戰士的腰帶上還帶著槍套,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手槍槍柄。

  在休斯的指引下,我們上了中間的那輛浮車,一輛車四個人,就這樣上了路。

  「他們是什麼人?」我上車以後忍不住發問。

  「他們最早就是公共政權派遣進入【神都】的士兵,出來以後仍然在履行自
己的職責。」休斯回答。

  就公共政權掌握資訊的程度,他們內部肯定有人是實實在在在【神都】活動
過的,只不過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們。

  「拿著劍,還帶著槍,很有意思。」我評價了一句。

  「他們是負責我們在神都之國境內安保工作的人員,能量等級都在五六級,
而且在進入【神都】之前也是久經戰場的精英,用槍都是一把好手。劍用來正面
戰鬥,槍用來突然襲擊,他們處理不同情況有很大優勢。」

  「如果回歸者的犯罪分子也用槍的話,你們會更加頭疼吧。」我問。

  休斯搖了搖頭:「想要靈活運用槍械需要專業的訓練,普通人在二十米之外
基本上就很難打中目標了。如果為了保證命中而拉近距離,那槍械的殺傷力還不
如你們回歸者自己的能量刃。況且還有最重要的彈藥問題,一個臨時起意的犯罪
分子根本無法保證彈藥補給,哪怕最開始想要用槍械行兇,最後也都會不得不拿
回自己的刀劍。」

  「可是假若神都之國真的推出有組織訓練過的士兵來操作現代化武器,你們
就很難處理了。」

  「正面戰場的確有些難處理。但是我說過了,全面戰爭回歸者沒有任何優勢。
我們可以用衛星武器和遠端導彈精確毀滅後勤保障和能源供給,幾顆石墨炸彈就
可以切斷軍隊的指揮。那時候再精良的部隊也沒辦法運轉起來。回歸者的戰士總
共才有多少人?就算他們想要潛入軍事設施摧毀我們的遠端指揮,也分不出那麼
多人手。聯合政權單是在全球的空軍基地就有四百個以上,半數以上的指揮中心
都有抵禦一百萬噸TNT當量核打擊力度的防禦。我們不是沒有測試過,回歸者
五級全力爆發的能量攻擊絕對不會超過十噸TNT當量。說真的,如果我們只是
想要阻止他們進行破壞的話,手段太多了。基地全境的催眠瓦斯、細菌武器、真
空燃燒彈、生物磁紊亂電場……小隊作戰的情況,回歸者根本不可能把每一種情
況都應對下來。」

  我沒有再說話,因為這些專業方面的東西距離我實在太遙遠了,憑著臆想繼
續提問也只能顯得自己有些無知。

  看到我不再開口,休斯也便轉移了話題。

  「你說要先來找初邪,我沒有多問,直接就跟著你來了。現在能說說此行的
目的了嗎?」

  「想要說服所羅門,我肯定要借助他妹妹的力量。初邪身為回歸者,又身為
原本所羅門財團中的一員,其實對事情的全貌看的更加清楚。我們該怎麼做,最
好多聽聽她的建議。」我說。

  我沒有告訴休斯的是,燃墟或許早已經安排好了可以處理現在情形的計畫,
只是初邪似乎並不想跟著燃墟的腳步前進。

  燃墟的死已經變成了她心中的一片陰影。在回到我身邊之後,她再也沒有提
過之前發生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她身上曾經充盈著的自信和跳脫都不再如往日,
這都是因為燃墟。

  像自己哥哥這麼優秀這麼高瞻遠矚的王者都會以那種方式被命運所嘲弄,況
且是被燃墟一直鋪路才能一步步走著的自己呢?初邪已經失去了曾經那種一往無
前而不顧後果的勇氣,也正是由於這種原因,她對新人類的未來便不再執著。

  這可能是好事,否則我們兩個也不可能享用那樣一段平靜而溫馨、屬於我們
自己的時光。

  那麼她又重新站在了屬於自己的現實面前,是不是說,女孩又一次找回了勇
氣呢?

  或者說,她只是發現自己的責任從來都沒能從肩膀上滑落?

  我看不透初邪。作為一個龍族人,我也不習慣刨根問底的充當別人心理醫師。
我能選擇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站在該在的地方。

  「我很慶倖。」休斯突然說,「回歸者中能有你這樣一個異數存在。」

  「嗯?」我一時沒能跟上休斯的思路。

  「你足夠睿智,能夠看的很長遠。更重要的是,你沒有種族之見。人類總是
喜歡抱團,受傷了需要回到有歸屬感的群落裡哭訴,開心了需要和自己信賴的人
分享,人們就是這樣分化成一個又一個團體。排斥著別人,拉攏著和自己類似的
個體。這是一種短視而愚蠢的本能行為,也是造成無數災難的源泉。我很高興作
為一個影響力如此之大的回歸者,你並不是這些『絕大多數』中的一個。」

  「因為,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我歎氣道。

  在剛剛進入【神都】的時候我就看穿了這一點。人類醜惡的意識並不會因為
能量的存在或者神都的影響而產生任何變化。在狼狽不堪的傭兵生涯中,面對著
自己的黑暗面,我已經無數次凝視過仇恨二字。這使得我不會喜歡任何一個族群,
也同樣不會因為別的原因以群落為單位來憎恨什麼。

  「聽到你提議的時候我感到很意外,也很驚喜。」休斯輕聲說,「我覺得這
是上帝給我們人類的一個契機,能夠以不流血的方式迎來改變,所以我才努力說
服行政院促成這次的決議。我只是希望,你的念頭能夠真正的實現。」

  我扭頭看向休斯:「想不到你還是一個人本主義者。」

  休斯無奈的笑:「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冷冰冰的政客就好。心不夠硬,
為整個人類做決定的時候,晚上是會睡不著覺的。」

  「可能人類就是需要一個不斷懺悔著、然後仍然能夠做出冷酷決定的領導者。
不是不去犯錯,而是在犯錯的時候會痛苦的人……」

  燃墟不是。就像他遺言中說的那樣,他恨著人類,所以可以心無旁騖的驅使
著操縱著人們走向他所期望的方向,並試著讓他們變得和自己一樣強大——至少
在內心裡。他足夠冷酷,卻不會懺悔。

  初邪也不是。她有所畏懼,所以在直面人們淋漓鮮血的時候,會退縮。她怕
自己的決定給別人帶來不可逆轉的痛苦。這種結局將讓她絕望而傷痛,她怕痛。

  那麼休斯呢?他能夠做出什麼不一樣的事情麼?

  正確的決定,以及正確決定所帶來的犧牲,他似乎可以承擔那種東西。如果
這就是人類所需要的領導者,我希望他能做的比初邪和燃墟更好。

  從本質上來講,所羅門和燃墟是一種人。他們不在乎其他的東西,只在乎自
己。為了實現自己想要的,他們不在乎其他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人類想要的從來都沒有止境,但是我希望我們能替所有人類做一點力所能
及的事情。就讓他們自顧自的眺望著權力、希望、驕傲和欲望吧,我們努力讓他
們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休斯喃喃道。

  人類在貪婪的爭取著一件又一件東西的時候,卻往往忽視了最基本的權利,
活著的權利。這就是休斯想要說的。當人類忘了自己會在變革的浪潮中變成屍體
一具的時候,至少還有我、休斯、初邪這種人在努力替他們善後、尋找退路。

  我們做的事情並沒有多麼偉大,這只是一種最基本的同理心。休斯和我是一
樣的人,在看到不遠處的血海之時,終究還是不能無動於衷。

  我覺得我開始喜歡這個傢伙了。

  浮車駛離了城市,脫離了立體車道,貼著地面鑽入了一望無際的原野和山丘。
我掏出口袋裡初邪手寫的小紙條,默默的讀著上面那個陌生的地址。為了保證安
全,浮車隊的速度並不快,想要抵達那個地方至少要一整天的時間。

  我向窗外眺望著,北歐茂密的樹林形成的綠色茵道一直延伸到視覺的盡頭,
是那樣的心曠神怡。一側向上蔓延生長的梯形樹林,另一側則是視野極好的小坡,
我們在山丘的腰部環山行駛著。略帶濕涼的空氣還有冷冷的日光,這個地方安靜
的像是永恆的午後。

  「水。」休斯從座位下面的夾層掏出一個瓶子,向我遞了過來。

  我伸手去接,然後聽到一絲細微的劈啪聲。

  休斯拿著水瓶的右手,突然就失去了一根食指。

  少了半截的水瓶撲撒了出來,但是在水淋在我身上之前,整個浮車就翻了起
來。

  巨大的爆炸聲和焦熱感海浪一樣籠罩住了浮車,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像塑膠球
一樣在車廂裡亂滾亂撞起來。

  就在剛才,一顆從狙擊槍裡射出的子彈在第一時間擊中了司機頭骨,穿透了
座位之後又擦斷了休斯的手指,接著就是被引爆的地雷掀翻了我們的浮車,這是
我能夠判斷出來的事情。

  我努力抓住休斯的衣服,用能量裹住我們兩個,向著某個不明所以的方向用
力一躥。重力的感覺告訴我,只要竄出去的方向不是地面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
我還來不及思考。

  能量衝擊撞斷了路邊一棵手臂粗的小樹,在我恢復方向感的瞬間,我看到自
己曾經乘坐的浮車已經變成了一團燃燒著的火球,向山丘下麵滾去。

  前後兩輛車裡的保鏢也做了和我同樣的事情,但是活著竄出來的只有七個。
毫無疑問,這兩輛車的司機也在第一時間遭了毒手。

  又有子彈射了過來,一個保鏢沒有及時加固能量護罩,在瞬間被奪走了性命。
另有幾發子彈打在了我的護罩上,離我的眼睛只有幾釐米的地方才停下來,讓我
出了一身冷汗。

  感覺到了子彈來的方向,我連滾帶爬的抓著休斯的衣服,拖著他躲在了一棵
粗壯的樹後面,其他的保鏢也做了同樣的事。

  「怎麼樣!?」我大聲問休斯。

  「還好,沒有重傷。」休斯捂著糊滿了鮮血的手,臉色蒼白。不過聽聲音應
該還能夠保持冷靜。

  「知道敵人是誰麼?能不能呼叫增援?」我又問。

  「這次行動保密性非常非常高,能抓到我們行蹤的人我完全想不出。看現在
的情況,增援就算來了我們也死光了。」休斯搖了搖頭。

  令人奇怪的是,在這段時間裡,槍聲完全消失了。我和那些保鏢對視了一眼,
大家都有些奇怪。其中一個人加固了護罩,然後探出頭去向襲擊方向看去。我不
知道他看到了什麼,竟然站起來掏出了腰間的短劍。

  於是我也看了一眼,陡然發現有四個人正從山坡上走下來,那四個人的手裡
也都拿著劍。

  「你們是什麼人?」保鏢們都站了起來,以很講究的站位相互掩護著,對一
步步走過來的敵人發出質問。

  大家都知道這種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但終歸可以給我們更多的時間來觀察環
境、制定一下脫離或者戰鬥的策略。

  對方當然沒有回答,他們越走越近,身上的能量罩在一點一點的加厚。

  休斯不會使用能量,在這種時候肯定是最危險的那一個,於是我抓牢了他的
胳膊。看到我的意思以後,那幾個保鏢便知道自己可以安心的和對方交手了。

  就在戰鬥一觸即發的時候,一股危機感突然從頭而降。

  一發高壓縮能量刃在幾乎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從上方撕碎了我的護罩,直劈我
的腦門。

  很久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的危機感讓我全身的細胞都顫慄了起來。我在護罩破
裂的瞬間猛的俯身,然後向前一滾。

  冷冷的感覺劃過了我的頭皮,帶走了幾縷頭髮。要不是我原來的戰鬥本能被
刺激了出來,這一下就能殺了我。

  神宮被拔了出來,我在恢復平衡的時候立刻掃出了兩道能量刃阻止對方的追
擊。

  或許是沒能料到我可以閃過這次攻擊,攻擊者整個人已經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他不得不聚集能量,用最笨拙的方式強行接了我的能量刃。

  與此同時,我用餘光看到,其他幾個保鏢也都遭受了同樣的襲擊。另外三個
襲擊者也是和我這邊一樣,一直隱藏在樹上,突然發動了攻擊。

  這種攻擊太恐怖了,我們都沒感覺到任何能量波動,這說明他們是直接以自
由落體的方式從空中降下來的,直到接觸我們的瞬間才以極高的能量凝聚手法做
了高密度的能量刀刃。

  三個保鏢向地上倒去,我已經分辨不出他們是在躲避攻擊還是已經被殺。而
山坡上的四個人也用能量加速沖了過來。

  一流的殺手,而且數量是八個。

  我沒有任何猶豫,扔下那幾個保鏢,拉著休斯就走。

  對方是默契而高等級的暗殺者,憑我們幾個的力量是不可能和對方抗衡的,
我所能做的選擇就只有逃。

  我對能量還是有一定自信的,在全力的能量加速之下,戰場被我迅速的甩在
了身後。

  身後傳來了能量爆炸聲,那幾個保鏢已經和敵人打在了一起。我只能希望他
們可以多給我們爭取一點時間,至少在天黑之前讓我們找到可以擺脫追蹤的藏身
處。

  「也會用槍啊……對方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我一邊全力加速一邊強行說了
個冷笑話。

  「不知道是來殺你的還是殺我的,還真的有點倒楣啊。」休斯強忍著手痛也
開了個玩笑。

  高速飛行中產生的氣流很快讓我們兩個都閉上了嘴。我在悶頭飛出去一大段
距離之後不得不選擇降到樹林之中行進,畢竟在樹冠上面飛行實在是太顯眼了。
然而茂密的樹林極大的限制了我的速度,我必須將速度降到反應神經能夠適應的
程度,否則被樹幹當頭一撞我們也就不用逃了。

  又奔逃了十幾分鐘,我停下來改換了步行。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運氣不錯,
我並沒有從身後感知到任何的能量波動。雖然的確有人可以將能量掌控到完全不
溢出的程度飛行,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的速度應該也沒辦法追上我們。

  對方是能夠熟練運用槍械的回歸者,從這點上來說和休斯帶來的保鏢非常相
似。這樣想來,動手的人應該就是汞先生了,畢竟他原本就是公共政權握有實權
的人。

  可是汞先生要殺我的話,在他摸清我住處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難道說他會
忌憚我身邊的那些同伴?又或者他非要找一個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才敢動手?

  這的確很難想像是汞先生會做的事情。那麼所羅門呢?

  組織一群外面世界雇傭兵出身的戰士來執行刺殺任務,這對所羅門來說也並
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一個曾經在很短暫的時間裡與我做過同伴的戰士,天蛾,
他在外面的世界就是雇傭軍,我相信【神都】這種身份的人數量即使不多也總能
找出這樣幾個。

  只是我也想不出所羅門要對我或者休斯動手的原因。休斯對他來說只是公共
政權中的一個成員而已。即使身處對立面,所羅門也應該清楚,就算休斯死了公
共政權中也有很多人可以立刻取代他的位置。

  我的話就更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動手了。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做過任何威脅到
他的舉動,這次來也是抱著調停的目的。如果他的情報網真的能夠達到摸清我們
這次行進線路的程度,那就一定能知道我的存在對他是有好處的。

  最有嫌疑的人也就是他們兩個了,能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地,然後在途中選
擇好伏擊點,本身對情報的需求就很高。總不會是初邪和我身邊的那些同伴出賣
我,而公共政權的人中除了休斯就沒人知道我此行的去向了,就連那些保鏢也是
剛剛被告知目的地的,他們早就被遮罩了通訊,是沒有機會透露消息的。

  無論我怎麼分析,在這種情況下都是杯水車薪。現在的處境下容不得我胡思
亂想,也沒有足夠的情報來供我揣測全域。

  天色如我所願的暗了下來,我和休斯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藏身處。在一條乾枯
的淺窄溪穀裡,幾顆粗大的朽木東倒西歪的橫在那裡。我和休斯從縫隙之中爬了
進去,那些枯木可以很好地遮蓋住我們的身體。

  「我已經發了求救信號,怕有人追蹤到,所以是頻段很低的信號,救援在天
亮之後大概才能到。」休斯說。

  「那就趁現在休息一下,我來守夜。」我說。

  「輪流來吧,畢竟警戒工作需要集中精力。」

  「不,你感受不到能量波動,我一個人就行。」我很簡潔的拒絕了休斯的提
議。

  休斯很乾脆的沒有再客氣,這種時候那種東西實在是太不重要了。

  「身上有帶吃的麼?」雖然沒報什麼希望,但我還是問了一句。

  休斯把手伸進了上衣的內襯口袋,他手上的血早就凝固了,但還是蹭了不少
黑漆漆的印子在他那套西服上。牽動的傷口讓他微微呲牙,不過倒是沒出聲,看
不出他耐痛能力倒還不錯。

  他掏出了一盒口香糖,遞給了我。我翻了翻白眼,大失所望的搖了搖手。

  他笑笑,給自己來了兩顆。我斜著眼看他在那裡大嚼,改變了主意,又伸手,
也倒了兩顆在嘴裡。

  我們兩個滿身是土,身上還沾著不少血,在夜幕的包圍中,躲在河溝裡吃著
口香糖。這個場景實在是有點讓人發笑。

  「你心理素質挺好的,那種情況下也沒失去判斷力。我原以為你是個辦公室
類型的傢伙。」我說。

  「我服過兵役,時間不長,而且是後勤方面的。不過也有真槍實彈的打過兩
三次。」休斯全身放鬆,倚在身後的土堆上說道,「和你這種生死線上爬回來的
當然是沒法比,但好歹對戰爭還是有點體會。」

  「所以才會喜歡和平吧?」

  「可能並不是因為這個。」休斯聳聳肩,「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人類一個再
簡單的決定和念頭,其實都是一輩子的體驗和感受傾瀉而出的結果。」

  「有道理。」我贊成道。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我們沒有繼續交談。休斯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而我則
仔細的聽著周圍的風吹草動,警惕著可能出現的敵人。

  我不是第一次守夜了,幾個小時過去了,我的精神並沒有變差。其實之前遇
到這種情形的時候我還沒有現在這麼強大的力量,這次的考驗目前為止其實還挺
樂觀的。

  我這種幼稚的念頭在漫漫長夜裡的一聲槍響之後被打了個粉碎。

  一顆子彈毫無預兆的在黑暗中劃出了一道刺眼的火光,鑽入了我的小腿,然
後才是遲遲來到的槍聲。帶有巨大動能的子彈穿透了我的腿,帶出了一大片碎肉
和骨頭。

  疼痛還來不及鑽入神經,我就立刻爆出了能量,巨大的朽木被我的能量風暴
直接攪成了碎片。槍聲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彈雨像節日盛開的焰火,鋪天蓋地
的壓了過來,卻沒辦法再穿透我的能量風暴。

  休斯在我的能量罩範圍之內,所以沒有受到風暴的波及。我抓著驚醒的休斯
沖天而起,向一個攻擊沒有那麼密集的方向猛衝。

  一個拿著槍的傢伙就在我行進的路線上。他看到我向他沖過去的時候立刻丟
下了手裡的槍,然後提起了劍。

  但是他低估了我的速度和能量爆發的強度,或許也是沒想到我會在這種突然
襲擊之下仍然抱著反擊的意識。在他提升足夠的能量等級之前,我已經掠到了他
身前,充盈著能量光芒的神宮擦過了他的胸口。

  我看到了一大片的血花。那個殺手被我巨大的速度帶到了半空,打了幾個滾
才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剛才的攻擊是不是致命,因為周圍實在是太黑了。

  劇痛襲來,我一邊努力保持著衝刺的速度,一邊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勢。

  右腿從膝蓋以下幾乎被打了個稀巴爛,右腳和小腿之間只剩下了一點皮肉勉
強連在一起。心裡面一陣發緊,劇痛讓我整個後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我咬著牙手起刀落,把已經失去用處的右腳剁了下來,然後用能量燒焦了傷
口止血。

  休斯一言不發的看著我做著這一切,然後開口了。

  「別帶著我了,你一個人走吧。」

  我痛的全身都在發抖,根本就沒有心情理他。

  「他們能在那種情況下發現我們,說明水準比我們想像中要高很多。你帶著
我,兩個人都逃不掉。而且如果是為了殺你的話,你扔了我也沒關係。」休斯說。

  「你閉嘴。」我煩躁的吼了他一句。

  休斯在這種時候竟然笑了:「理想主義者……」

  「放屁!」我罵道,「給我他媽的安靜點!!」

  到了不得不選擇的時候我會扔下休斯自己逃命的,但現在還能撐得住,我這
樣告訴自己。

  至於這是不是理想主義者的愚蠢,我也說不清楚。

  為了保存能量,我在飛了五分鐘以後降落了下來。失去了右腳,我在落下來
的時候踉踉蹌蹌的倒在了地上。

  休斯沒有說話,他把我背了起來,然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徒步向前走
去。

  「這個時候,你自己躲起來就好了。或者和我分開走,生還率不是高一些麼?」
我咬著牙,用他剛才的話揶揄道。

  「得用你的護罩擋子彈啊。」休斯倒是回應的很乾脆。

  「難道不是理想主義者的選擇?」

  「當然不是。」

  心臟因為劇痛而瘋狂地跳動著,我努力控制著胸腔劇烈的起伏和無奈的笑聲,
讓休斯就這麼背著我在黑夜裡逃著。

  半個小時以後,休斯累的走不動了。我不得不說,他的體力還真是很不錯了。
我們倚著一棵樹,貪婪的享用著片刻的安寧。

  剛才我不計後果的爆發耗費了我太多的能量,這段時間只恢復了消耗量的一
小半。我忍不住想,如果是身為純戰士的燃墟,這段時間應該早就恢復完畢了。

  右腳沒了,這對我的行動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失,但只是逃命的話應該不會
有太大影響。很奇怪,在這種時候我竟然還能夠這麼樂觀的去看待問題。

  然而身後很快就傳來了清晰的能量波動,那是追兵來了。

  「走。」我轉而背起休斯,提升能量加速飛了起來。

  又全力飛了十分鐘,我們再次調換位置,由休斯背著我走了一段路。

  「你說……我們這應該算是過命的朋友了吧……」休斯一邊喘息著一邊打趣。

  「和我有過命交情的人不少,但是朋友不多。」我說。

  「真是……門檻還挺高的……」

  我們就這樣重複著之前的行動模式,一直在黑暗的山丘之間逃竄著。每當有
能量波動出現的時候我就用能量加速飛一段,直到我發現自己的能量只剩下了三
分之一。

  但這一次,追蹤者的能量沒有出現的那麼快,我一邊暗自慶倖一邊抓緊時間
休息來回復能量。我們找了一個被灌木包圍的山崖死角躲藏,這個地方很難被遠
距離的狙擊槍瞄準。

  然而就在我的能量恢復了一半的時候,又是黑夜中的一聲槍響。

  和第一次不同,我這個時候是全神警覺的。所以當火光一閃的時候,我就支
起了防護罩。

  可是還是慢了,我的反應神經畢竟還是沒有子彈快。一發子彈擦過了我的右
上臂,還有一發穿透護罩鑽入我的左胸,由於護罩的阻力,它在入肉不到一釐米
的地方停了下來。

  休斯發出了悶哼聲,我看到他捂著肚子彎下了腰。

  我像第一次那樣,頂著槍林彈雨抓著他加速衝刺。在飛了幾百米之後,我低
頭去看他,發現休斯也在看我。

  休斯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他看著我,安詳的對我搖了搖頭。

  我心中一凜,將速度放緩了一些,將高度降到了貼地的程度,然後鬆開了拉
著他的手。

  沒有再回頭,在沒了負重的情況下,我發揮了一級能量強度應有的速度,向
著黑暗的遠方疾飛。全身的汗水在凜冽的夜風中不斷帶走著熱量,頭頂皎潔的月
光也冷得嚇人。

  身後不同的方向都傳來了能量的波動,看來對手也開始全速飛行來追擊我了。

  很遠的地方,大概地平線的地方,星星點點的亮起了一些火光,那大概是一
個城鎮吧。如果能夠成功飛到那個地方,我就有了更多轉圜的餘地。

  就在我抱著這種想法衝刺的時候,身下突然傳來了魔力的波動,一個碩大的
魔法陣在我斜前方的地面上猛地亮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對方發動魔法陣的時機真的是太好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來
不及減速。更重要的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就一定會從這個地方路過?

  我向側面爆出能量,勉強做了一個變向,在法陣發動前的瞬間堪堪躍出了陣
紋的範圍。

  一顆碩大的火球亮起在法陣中心,然後猛地擴散了開來,引起了巨大的爆炸。

  爆炸的威力遠遠的超出了陣紋的範圍,但我終歸是避開了爆炸中心。

  能量罩頂住了爆炸衝擊和火焰,我整個人被推飛了幾十米的距離。當我重新
恢復平衡的時候,看到眼前的森林已經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我踉蹌站穩,將神宮代替自己的右腳撐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絕望感終於從心底湧了起來,不過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某種直覺告訴我,
現在不應該再繼續逃竄了,因為就現在的情形看來,我就好像是一隻迷宮裡的小
動物,以為命運可以受自己掌控的白鼠。

  「嗯?又沒人攔著你,怎麼不跑了?還是說,終於察覺到了什麼?」

  劈啪燃燒著的森林,火焰像是傳染病一樣擴散的越來越大。我看到火光之中
走出了三個人,為首的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衣服。

  就好像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都是那樣的一件衣服。

  毒煙緩緩的走到了距離我十幾米的地方,帶著一如既往的邪惡笑容。

  是了,這麼精密的作戰計畫,如果說是食影者組織的,一切都說的通了。毒
煙身後的那兩個傢伙我並沒有見過,但毫無疑問應該是食影者的成員。

  「為什麼不動手?」一個冷酷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我扭頭看去,另外一個人帶著七個殺手剛剛從空中降落下來。我同樣認識那
個人,那是在很久之前,我和初邪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在影族王城灰凡恩遇到的
不速之客。

  幽鬼三巨頭之一的施奎因。

  「急什麼,這麼開心的事情難道不應該好好享受一下?」毒煙尖銳的笑起來,
他張開雙手,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施奎因沒有說話,他只是拔出武器,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後,和那七個幽鬼的
殺手一起。

  「開始的時候是不是覺得殺手水準很爛啊?」毒煙笑著說,「那麼輕鬆就讓
你們給跑了,然後還找了那麼一個水溝藏起來。像你這種門外漢,想要在叢林裡
追蹤你們前進的痕跡實在太輕鬆了。」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晃著:「然後就是熱成像儀了,雖然躲的挺好,但是還
是露出來一截呀。怎麼樣,腳疼麼?哎呀,抱歉,似乎腳已經不見了。」

  毒煙哈哈大笑,然後繼續開口:「我們追,你就跑,真是一點腦子都沒有啊。
我教教你吧,在甩不開追蹤者的情況下,無謂的逃跑只是浪費能量而已。尤其是
還帶了一個累贅……你真的是天真到以為自己這樣還能逃得掉啊?」

  「後面的追兵稍微散開一些,你就這麼實在的以遠端方向逃過來,所以我才
在這邊準備了法陣等著你。其實這種東西也殺不掉你,只是多消耗下你的能量罷
了,不過竟然被你躲過去了,看來我們還是小看你了。」

  我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不是因為絕望也不是因為憤怒。

  是不甘心……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遇到他……在這種能量所剩無幾的絕境遇
到毒煙,我是殺不掉他的……

  幾乎要爆炸不甘就積壓在我的喉嚨,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必須死,這是我從
進入【神都】以來到現在為止唯一沒有變過的目標。

  我扭過頭去,看著施奎因:「你站在這裡,應該也是為挽歌報仇吧?你難道
不知道是誰殺的她麼?」

  「我和他的事情,我們會解決。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死。」施奎因冷冷的
對我說。

  「說的真好。」毒煙誇張的對施奎因豎了豎大拇指,然後重新轉向我,「現
在無論是幽鬼還是食影者,對你都很有好感啊……想要組織這麼一批人來狙殺你
還挺不容易的,所以我不得不找上這個老朋友。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們可是一
拍即合呢。」

  魯恩希安說過,組織內部有矛盾的時候,可以採用決鬥來解決但不能背後動
手。這是幽鬼分裂之前就已經定下的規矩,所以這對施奎因一樣適用。這也就是
毒煙可以肆無忌憚的和施奎因聯手對付我的原因了。

  「你們是怎麼追查到我的蹤跡的?」我問。

  「說到這個,其實你們的行蹤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過很遺憾啊,是初邪
給我們出了個單子,雇傭了我們的人,所以我們知道你會過來,也知道你的目的
地。不過換句話說,正是因為保密工作太好,所以安心吧,是沒有援兵會突然找
到你的。」

  心頭的疑問算是解除了,但其實解不解除都一樣了。面對兩個新晉的超級戰
士,而且是不吝用最骯髒手段擊敗對手的零級殺手,我想不出任何取勝的辦法。

  我看向施奎因再次開口:「我希望能和毒煙單挑,無論我和他誰死,都…
…」

  「別做夢了,要是想和你單挑的話,就永不著大費周章到現在才動手了。」
毒煙大聲打斷了我的話,「施奎因,你上不上隨你的便。但我這邊三個會一起動
手哦。」

  「你們做吧,有我們在這裡,不怕他跑掉。」施奎因這樣說的,和身邊另外
幾個殺手呈圓形遠遠的散了開來。

  毒煙慢慢走近了我,帶著玩味的笑容。

  「是不是一直很想殺我?是不是覺得特別可惜?想要一場公平的決鬥是吧?
但你想沒想過,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選擇決鬥這種方式呢?」

  「你不配稱為戰士。」我淡淡的說。

  毒煙用力的點著頭:「那當然。我不是愛絲彌蕾,不是魯恩希安,更不是挽
歌。但戰鬥只要能贏就行,這種生存方式更適合我。」

  「你為什麼要殺挽歌?」我強受著最後的理智問道。

  魯恩希安曾經告訴我,他並沒有對挽歌下必殺的命令。所以挽歌的死就一定
是出於毒煙自己的意願,這是我非常想要弄清的事情。

  「是啊……為什麼呢?」毒煙咯咯笑著,「因為我得不到這個女人所以想要
她死?因為幽鬼內戰的時候她殺過我的人?或者因為我只是想玷污一下那個高冷
的女人,哪怕在她死以後?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問題言無不盡?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在拍電影?」

  毒煙的表情迅速的冷了下去,他向後退了幾步,然後又是幾步。

  他退回到另外兩個食影者的身旁。就在我有些詫異他為什麼要後退的時候,
他再次開口,吼出了我不想聽到的內容。

  「軀蝕,契約裝甲!!」

  濃稠的像是液體一樣的黑色能量吞沒了毒煙的身體,如同我和初邪聯手對抗
他那時候一樣,冰冷入骨的恐怖感迅速籠罩了過來。

  他們這種殺手,根本不會給獵物留下任何機會,獅子搏兔就是他們的選擇。

  「蒼綴,契約裝甲!!」

  我絕望的吼道,但是理所當然的,什麼都沒有出現。

  蒼綴現在身處無盡的深淵,哪怕她能夠聽到我的呼喚,也不可能將契約裝甲
傳遞過來。

  「蒼綴,契約裝甲!!」

  「契約裝甲!!」

  身上傷口帶來的劇痛不斷吞噬著我的意識,能量也根本不可能和毒煙抗衡。
我呼喚著可能存在的希望,然而卻只能讓絕望感愈發膨脹。

  心口一陣冰涼,那種冰涼感越來越深。我握緊了神宮,用能量將自己浮了起
來,做好了以命抵命的準備。

  兩次零移,一發零斬,這就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東西。但我也清楚,毒煙身
為食影者的一員,應該會非常清楚我所擁有的力量。

  毒煙手中的短刀被黑色的能量覆蓋,凝結出了一米多長的刀刃。他慢慢向我
走了過來,沒有使用加速——為了防備我的零斬。

  契約裝甲可以減輕零斬的傷害,這是我在和斷尾交手的時候所發現的。其實
如果毒煙知道我現在只有一發零斬可用的話,他一個零級加速的攻擊就足以奪去
我的性命。

  另外兩個食影者也從側面圍了過來,他們提升了能量,其中一個開始在地上
畫起了法陣。

  我忍不住想笑,但卻沒能笑起來。這種陣仗,還真是對我足夠重視。

  我不想死,我捨不得的東西還有很多,但是他們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的機會。
在此時此刻,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多麼的無力和渺小。

  所以我很理解,那些瘋狂追求著力量的人會是怎麼樣一種心態。

  拋棄一切,就有可能獲得比擬一切的力量,至少是不會讓我在這裡以如此狼
狽不堪的姿態,被自己最想殺死的人殺掉的力量。

  可是拋棄一切,我又有什麼活著的價值呢?

  這可能是我生命裡的最後一個問題,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

  胸口開始發熱。

  那種冰冷感突然變得滾燙無比。

  隨即我意識到,那並不是我臆想出來的感覺。

  我忍不住痛哼了一聲,一種強烈的灼燒感幾乎要燒焦我的胸口。

  還沒等我低頭檢查自己的狀況,一個黑色的能量洞就在面前突然顯現了出來。

  那不是對方的攻擊手段,因為毒煙他們在看到那個開始擴大的能量洞的時候
一起停下了腳步。

  純黑色的能量洞一點一點的擴張了起來,然後在突然之間爆發出了一股無可
匹敵的能量風暴。高密度的能量生成了青黑的閃電,開始撕碎著方圓數十米的地
面。

  毒煙和周圍的人連忙向後面躲去,而我卻沒有動,因為我恰好籠罩在了能量
風暴的暴風眼中。

  閃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在一片恐怖的爆裂聲中,聽到了輕輕的落地聲。

  風暴停息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地上緩緩的站了起來。

  黑色的厚重長袍,高高的白絨領子裡面露出了一支孤零零的尖角。

  我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幾乎要爆炸掉。

  阿紗嘉在我面前緩緩站直了身體。她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和分別的時候一
樣。

  「人類。」阿紗嘉對著我微微笑笑,那是充滿了種種複雜情感的微笑,有欣
慰,有懷念,有決絕,還有一點點哀傷。她戲謔的和我打著招呼,一如從前。

  她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出現,就好像天使一樣。

  我剛剛意識到,心口處之前的冰涼感和灼燒感,都是由掛在胸前的那支曾經
屬於阿紗嘉的斷角傳來的。

  嘴唇在顫抖,喉嚨也乾枯的像是沙漠,我想說的話有很多,卻不知道從何說
起。

  周圍還有十多個強大的敵人,但是此時此刻我已經將這些拋在了腦後。

  「你回來了……」我喃喃道。

  阿紗嘉走過來,用手捧住我的臉,將額頭和我靠在了一起。這一瞬間,我感
覺到她的氣質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原來的天真已經變成了可以睥睨世界的驕傲,
她開始變得像一位可以背負族人的女王了。

  「蒼綴聽到了你的呼喚,但是她無法定位到你。所以她在深淵中給我傳遞了
資訊,告訴我你身陷絕境。所以我來了。」

  聽到阿紗嘉輕描淡寫的描述,我本能的感覺到了不安。

  「可是你答應過,一旦次元城建好就立刻來找我……」

  阿紗嘉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我向深淵獻祭了還未完成的次元城,用次元城
毀滅的力量打開了通往座標的通道。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深淵的眷顧,也不再擁
有登上王位的資格。」

  我抱住她,難以言說的感動洶湧的在胸口澎湃著。

  她為了擊敗蒼綴而進入深淵,卻因為蒼綴的一句話而毅然放棄了自己的未來。
我呼喚蒼綴的力量,直到阿紗嘉現身為止只過了短短的十幾秒鐘。阿紗嘉甚至沒
有絲毫的掙扎,她在第一時間就放棄了屬於裡奧雷特的一切,為了我。

  她沒有猶豫蒼綴是不是在欺騙自己,是不是為了毀滅身為敵人的自己而扔出
的虛假資訊,直接就做出了改變自己一切的決定。我想,就算阿紗嘉明知道蒼綴
是在以我的處境激她,仍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蒼綴知道阿紗嘉想要殺掉她,重新佔有我的契約;她也知道自己只要告訴阿
紗嘉我身處險境,阿紗嘉就一定會以次元城為代價來到我的身邊。這種超脫了執
念的覺悟也讓我不能自已。

  「你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麼?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選擇?你不是說裡奧雷
特都很自私的麼!?」我口不擇言。

  「先要一起活下去。」阿紗嘉輕巧的說道。她是那麼的從容,似乎早已經接
受了事實。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遠遠的站著沒動,只有毒煙那邊的一個殺手沖了過來,這
是被派出來試探阿紗嘉實力的斥候。以狂暴的姿態突然現身的女孩,對在場的人
產生了極大的威懾。

  那個殺手向空中高高躍起,豎起手裡的劍向阿紗嘉直刺過來。他的攻擊動作
留下了非常明顯的破綻,這是為了引誘阿紗嘉反擊而作出的佯攻,如果我沒猜錯
的話他應該早就準備了某種可以改變戰局的法式。

  被迫中止交談的阿紗嘉露出了冷冰冰的神色,她感受到了對方的能量震動,
卻沒有回頭,而是高聲喊了一個名字。

  「羅格納!!」

  又一個能量洞出現了,但卻遠遠沒有她現身時候的驚天動地,深淵噬魔龐大
的流線型身體從黑色的空間缺口一躍而出。羅格納出現的位置太突然了,幾乎是
緊貼著來襲的殺手。那個殺手完全來不及反應,被它一口叨在了口中。

  佈滿利齒的大口輕而易舉的撕碎了殺手的防護罩,那個殺手的後招根本沒有
使用的機會。羅格納頭部猛地一甩,半截血肉模糊的身體就飛了出去。

  後來我從女孩的講述中得知,阿紗嘉從深淵穿透到現世完全是憑靠她自己的
力量以及她在我身上投下的座標,可是羅格納就不一樣了。阿紗嘉是主動進行召
喚的,而且羅格納已經在噬王的授意之下和阿紗嘉簽訂了主從契約,阿紗嘉的身
上有著它賴以定位的契約座標。也就是說,只要阿紗嘉的足夠強大,她就可以給
羅格納開啟通道。

  當初阿紗嘉將羅格納召喚了幾秒鐘來對付影族白夜的追擊,和現在的召喚是
完全不同的兩種層次,那個時候阿紗嘉的力量完全無法支撐羅格納來到暗面。拿
氣球來做比喻,深淵即是氣球裡面,而外面則是暗面,羅格納只能從氣球裡面支
起一個凸起來對暗面產生微弱而短暫的影響。可是現在,阿紗嘉乾脆就直接將氣
球戳開了一個口子,羅格納則直接鑽入了人類的世界。

  這也是因為,人類世界的「冰面」很厚,足以承載羅格納的力量而不會讓它
「掉入冰面之下」。

  現在的阿紗嘉在獻祭了自己通過無盡的深淵能量所建立的次元城,獲得了異
常恐怖的力量。雖然在隨後的日子裡,她一點一點的衰弱了下去,但至少現在已
經超越了普通的零級。

  深淵裡奧雷特也並不全都是人形,這是很早之前我就知道的事實。裡奧雷特
在不斷變強的過程中會面臨很多種不同的選擇,其中最高效也是最常見的就是用
海量的力量將自己的軀體塑成人形。和生來就是完美人形的王族相比,那些從底
層一點點成長起來的裡奧雷特要耗費上千年的時光才能和王族成員站在同一個起
跑線上。

  很久之前在【神都】的跨大陸航船上所遇到的宮族澀隆就是正處在塑形身體
階段的例子。

  但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哪怕是最低級的,被其他裡奧雷特當做肉食性牲畜存
在的魔獸,也不是沒有機會一點一點誕生出自我意識和高級智慧,重塑人形,甚
至登基稱王。

  然而裡奧雷特還有另外一種選擇,那就是保持著自己獸性的本能,放棄屬於
人類的智慧和認知能力,將力量完全用在強化自身之上。我在反抗軍中曾經帶著
小隊合力擊殺過的瞳族百眼巨蛇就是如此,它們的力量非常恐怖,但是智力只相
當于現世的野獸。

  不同種族都有著類似的存在,我曾經聽阿紗嘉描述過這種獸型裡奧雷特最強
大的成員。令人驚訝的是,她的描述唯一能夠讓我想到的東西,就是在人類神話
中被稱為「龍」的存在。覆蓋著厚重的鱗片,長尾雙翼,這和我從小聽過的故事
中的怪獸完全一樣。

  我想,大概神話也並不完全是虛構的。或許在人類的歷史中,真的有「龍」
從深淵穿透屏障到過現世也說不定。

  況且我也沒忘記,瞳族曾經被挽歌偷走的聖物就叫做【魔龍之眼】。

  當獸型裡奧雷特進化至極端的時候,終於也會獲得高級的智慧。那些龍有的
棲息在每個族王者次元城的角落裡,有的開闢了自己的次元城依附在其他的主次
元城中。我所知道的是,它們往往擁有著不屑於被其他人支配的力量,哪怕是深
淵總督也無法驅使它們。

  羅格納就是屬於這樣的魔獸。它的智慧並不高,至少不會使用語言這種東西。
但想想就可以知道,追隨著噬王上千年的魔獸,哪怕只是噬王當做寵物或者坐騎
而存在,也足以匹敵那些深淵之龍了。

  來自深淵的鋼鐵巨狼眨眼間就吞噬了口中的大半截身體,帶著滿口的淋漓鮮
血從空中落到了地上,長達六米的身體在觸地的時候引起了小小的地震。

  幽鬼和食影者的人早已經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深淵裡奧雷特,他們倒還不至於
被面前的巨狼所威懾到。但阿紗嘉信手召喚的魔獸能夠一口咬碎高級戰士的護罩,
這種壓力是沒辦法忽視的。

  羅格納踱步到了阿紗嘉和我的身旁,用龐大的身體將我們擋在了裡面。阿紗
嘉隨性的將手放在了它額頭的堅甲上,手指輕輕的點著。

  恍惚之間,我似乎看到了她父親的影子。那個從墮鎏之地黑暗中短暫顯現過
的王者,給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如果她不是為了我而背棄了深淵的恩賜,應該真的能成為噬王吧……

  現在還不是遺憾和懊悔的時候,因為我們的危機並沒有解決。就算阿紗嘉現
在擁有著零級的力量,也不可能抵消現在我們雙方的力量差距。

  「嘖……遊戲玩不下去了,還是得一起上啊。」毒煙扭頭看了看摔在自己身
邊不遠處那個同伴的殘骸,咂著嘴說。

  「和你聯手?我沒什麼興趣。」施奎因冷冷地說,但是他卻也舉起了劍。

  「哦?要是放這小子跑了的話,你回去可是有不少麻煩啊。幽鬼那邊有不少
這小子的擁躉吧?」

  「要說麻煩的話,你可能更頭疼才對。如果讓魯恩希安知道你殺了他,你應
該要抵命才對,畢竟你破壞了他的計畫。」

  當施奎因說出這句話之後,毒煙的淡定似乎慢慢消散了。

  「不聯手就算了,那就一邊處理一個!」

  身披契約裝甲的毒煙帶著他剩下的那個殺手直接向我們沖了過來,施奎因他
們也動了。

  「他們要殺的是你。你先保護好自己,報仇的事情來日方長。」阿紗嘉冷靜
的對我說著,扯下了身上厚重的長袍。在我有餘力欣賞女孩絕美的身形之前,阿
紗嘉釋放了自己的力量。

  淵體喚醒。

  頭頂瞬間被層疊的甲胄鐮肢佔據了空間,阿紗嘉的淵體喚醒已經和最初的時
候不一樣了。原本如同怪異的外甲殼昆蟲一般的淵體喚醒多出了很多閃爍的魔紋,
處於正中央的女孩頭頂的那支獨角也咯吱作響的變成了足足一米長的半月形。

  羅格納迎上了毒煙,而阿紗嘉則殺入了施奎因那邊。她靠著龐大的身軀攔截
到了包括施奎因在內的五個人,另外三個殺手則成功的躲過她的糾纏沖到了我的
身邊。

  活下來就夠了,一定要和阿紗嘉一起活著離開。我這樣對自己說著,全神貫
注的將刀意灌注在了自己的武器上面,然後凝聚了贖魂鎧甲。

  在鎧甲將我身體全部覆蓋的時候,我陡然發現缺失的右腳已經被骨質重新填
充出了替代的支點——一隻骨腳。雖然那不是能夠隨意控制的自身肢體,但好歹
可以讓我重新在地面上保持平衡了。

  鎧甲凝聚成功的瞬間,對方第一刀就已經到了。我抬手蕩開他的攻擊,做了
一個幅度極大的側向位移。因為我知道,地下世界頂尖傭兵團的殺手一定有著超
越我認知的默契。

  果不其然,哪怕我多計算了一倍以上的提前量,對方還是截住了我的身形。
另一個殺手的刀尖劃著我的肋下而過,好在入刀不深,只在鎧甲上留下了一道刻
痕。

  和這樣水準的對手,單挑就已經很麻煩了,現在我卻要面對三個人,這實在
是讓人絕望。而且我也知道,阿紗嘉不可能成功攔下另外五個人。哪怕只有施奎
因一個人擺脫阿紗嘉的糾纏,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是我已經不再絕望了,因為我重新見到了阿紗嘉。我幼稚的相信著,命運
是不為了讓我們兩個死在這個地方而迫使她付出了自己身為裡奧雷特的所有執著
和驕傲。

  或者我們真的無法逃離這裡,但那又如何呢?

  女孩的回歸,讓我產生了無法衡量的勇氣,面對死亡的勇氣。

  十秒鐘的時間,我的身上挨了四次斬擊,贖魂鎧甲破碎了三個地方。只剩下
不到一半能量的情況下,凝聚鎧甲就已經很勉強了,恢復鎧甲損傷的地方是更加
不可能的。

  而另外一邊,毒煙突然暴起,用兩敗俱傷的打法和羅格納硬拼了一擊,將巨
狼逼退了兩米的距離,然後一個反向加速沖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他是如此急著想要殺我,比施奎因要急的多。羅格納憑藉自己巨大的身體和
野獸形態的機動性,是非常難纏的對手,毒煙如果不是依仗自己契約裝甲的防禦
能力是不可能這麼快就擺脫羅格納的纏鬥的。

  但也恰好給了我可以手刃他的一絲機會。

  面對三個人圍攻,我向後仰倒,以犧牲自己平衡的代價往毒煙沖過來的方向
爭取了兩米的距離,然後放出了零斬。

  毒煙的身體在空中猛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向地面栽去。令我失望的是,他在
摔下來之前扭動了身體,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做了一個恢復平衡的轉體,半跪
在了那裡。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這個時候我已經忘了阿紗嘉叮囑我的話,只想著要奪取
毒煙的性命。

  兩發能量刃毫不留情的砸在了我的身上,贖魂之鎧在強大的攻擊之中崩解以
抵消傷害。這是我已經預料到的事情,這些殺手不可能放過我孤注一擲而留下的
破綻。後背被割裂出了兩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劇痛幾乎讓我喪失意識,但我還是
向毒煙撲了過去。

  神宮由下向上撩去,試圖從肋下切入毒煙的身體。

  毒煙從地上跳了起來,順著神宮劃過的方向做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翻身。

  刀尖堪堪掠過,卻沒能割裂他的契約裝甲。

  毒煙在騰空翻身躲避的時候就順勢向我打出了一顆能量彈。用盡全身力氣發
動攻擊的我已經沒有躲閃的空間了,只能硬挺著挨上了這麼一擊。

  他的傷勢不知道有多重,但毒煙畢竟也已經是零級,他的能量彈輕而易舉的
炸碎了我的防護罩,將我整個人掀翻在地。

  我頭暈目眩的想從地上爬起來,毒煙的能量附加刀刃就已經遞到了我的面前。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根閃爍著青光的能量刺呼嘯而至,直擊毒煙的後背。
毒煙立刻收回了攻擊動作試著躲閃,但是已經遲了。

  足足兩米長的細長能量刺穿透了毒煙的契約裝甲,直接將他的右前臂釘在了
地上。

  十數枚能量刺鋪天蓋地的向這邊射了過來,幽鬼追擊我的殺手也不得不一邊
減速一邊狼狽的躲閃著。他們沒有像毒煙一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所以
才沒有被命中。

  還好攻擊的目標並不包括我,否則我是一定躲不開的。現在全身上下都是傷,
但是支起身體就已經非常困難了。

  那些細長的能量刺並不是單純的能量壓縮攻擊,因為它們插在地上泛著青光,
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一直和空氣摩擦,發出著不穩定的嗡嗡聲。那是帶有魔力
輔助效果的攻擊,而且攻擊力極強,契約裝甲都沒辦法抵禦那樣的一擊。

  五個意料之外的戰士出現在了戰場的邊緣,攻擊就是從他們那邊來的。

  和阿紗嘉纏鬥著的施奎因一行人在發現了不速之客的身影之後放棄了進攻,
相互掩護著重新聚攏到了一起。阿紗嘉見狀也立刻收疊了淵體喚醒的狀態,竄到
了我身邊,羅格納也被她召了過來,擺出了一副防禦的態勢。

  毒煙的手臂仍然被釘在地上,他半跪著,警惕的觀察著局勢,另外的那個殺
手護在他旁邊。施奎因和他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因為在這種時候能夠來到
這個荒無人煙的戰場,並且有針對性的插手戰鬥的人,絕對不可能是無關的好事
者。

  「施奎因,現在走,我留你一條命。」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帶著一點點
的自由散漫,但也非常冰冷。

  在不遠處熊熊的火光之中,我看到那個說話的人是一個從沒有見過的龍族人,
他身後的那些人也都是和我一樣的同胞。

  「你是什麼人?」施奎因眯著眼睛,用充滿殺氣的口吻問道。

  「反正是能殺了你的人。」男人撇撇嘴,微笑。

  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影響了他們對全盤計畫的考量,施奎因甚至都沒有說第
二句話,他手一揮,和幽鬼的七人轉身飛走了。

  男人將臉轉向了毒煙:「你就不要想走了,毒煙。」

  毒煙突然發出了一聲沙啞的笑容:「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似乎並不認識你。」

  那個男人剛要開口說話,就看到毒煙將自己的右臂猛地從能量刺上扯了下來。
撕爛的皮肉和鮮血濺了一地,卻沒有影響毒煙逃跑的速度。他和那名殺手一起騰
空而起,瘋狂地向熊熊燃燒的森林深處沖去。

  毒煙畢竟是地下世界的佼佼者,他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從最苛刻的環
境中死中求生。那片焦熱的火海或許會奪走他的性命,但也會變成追殺者最大的
障礙。

  那五個戰士在首領的示意下立刻追了過去,而那個男人在臨走之前用複雜的
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不可能讀懂那個眼神中的意思,我只知道自己這一回應該是死不了了。

  阿紗嘉攙扶著我勉強站立起來:「你怎麼樣,還能撐的住麼?」

  右腳已斷,槍傷、刀傷還有能量燒傷早已將我折磨的精疲力盡,但在這個時
候我卻保持著相當程度的清醒。

  「阿紗嘉……」

  「我在。」女孩靜靜的應著。

  我想對她說,你能在真的是太好了,可是這也意味著她執著的破滅。此時此
刻,我仍然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好。

  「一起活下去。」

  女孩展顏而笑,那是釋然和接受命運的笑容:「這是唯一的選擇了吧。」
    

               (待續)
2017-4-15 23:1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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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三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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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5/03發表於sis001


               七十三章

  當天漸漸發白,甚至連森林大火都勢頭見弱的時候,救援的飛艇到了。

  我已經再三叮囑阿紗嘉不要和任何人交談或者動手,並且讓她指揮羅格納藏
身在了樹林深處。阿紗嘉現在雖然已經成熟了很多,但我還是惴惴不安的擔憂著
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幾個士兵將我抬上了飛艇,我在意識模糊之前,對為首的傢夥提出了讓阿紗
嘉留在我身邊的條件。對方沒有多說什麼,算是默認了我的要求。
  一夜的疲憊和全身的重傷讓我很快喪失了意識。讓我感到安心的是,阿紗嘉
在我昏厥之前一直都在牽著我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當我再次醒來,身上的傷已經得到了妥善的處理,右
腿也戴上了幹細胞誘導模具。我的情況和受傷太久的蘇裳不同,憑現在的醫療科
技,讓剛剛殘疾的右腳再生是很輕鬆的事情。

  體外增殖手術的價格很貴貴,不過我相信公共政權會替我出這筆錢的。刺激
幹細胞分化,加上增殖,我大概要在輪椅上呆至少半個月。

  其他部位的傷口都癒合的非常好,在外面世界裡只要肯花錢,療傷的速度甚
至可以比【神都】中還要快。

  病房的玻璃窗外晃動著幾個人影,那應該是公共政權派來的安保人員。他們
注意到我恢復了神智,似乎已經有人去找醫生了。

  我從床上抬起身,目光落在了在病房一角沙發上坐著的阿紗嘉。那張沙發離
著床有三四米的距離,是那種可以坐下三四個人的長沙發。

  女孩披著那身與我們世界格格不入的厚厚長袍,端坐在那裡,閉著眼睛,似
乎在輕輕的睡著。

  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我一直都在用初邪作為抑制自己想念的藉口,但
那終歸只是一種短暫的麻醉劑。沒有期限的等待,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無可比擬的
折磨,我甚至已經無數次想像,當我在病床上老去時,阿紗嘉出現的場景。

  她回來了,這真好。

  在我的心境還沒有改變的這個時候,在我們的羈絆還沒有淡漠的時候。

  我無法否認,人類畢竟不是裡奧雷特。如果幾十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我和
阿紗嘉所共用的過去早晚都會淡去,燃燒著的情緒也會冷卻,當我走入垂暮之年
的時候,那些都會變成記憶碎片裡的一段故事而已。

  任何人都是如此。

  所以我才帶著一點點自私的慶倖,慶倖阿紗嘉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回來。

  我沒有忘記骸王說過的話,噬族代表的即是「放縱的欲望」。阿紗嘉彼時彼
刻做出的選擇,正是彰顯了這種特質。她丟棄了理性和利益權衡,當自己和噬族
的未來與我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之時,她毫不猶豫的放縱了自己的意願。

  這對我來說應該算作是一件好事,但我卻高興不起來。我拿不出任何東西能
夠回報阿紗嘉為我付出的一切,這種必然的落差讓我心裡充滿了歉疚。

  她的容顏未變,就像我在【神都】中第一次見到她之時那樣的純粹和清冽。
如果是從前,她會蜷縮著躺在沙發上,充滿著需要人保護的不安;然而現在,我
看著她坐在那裡,穩穩的,端端正正的,帶著從骨子裡流淌出來的堅韌和警醒,
那仿佛意味著她已經不再需要人保護了。

  是有資格成為一族之王的獨立和自信。與其說是獨立,不如說是孤獨,或者
是對孤獨一詞的坦然。

  只不過,從她現身的一刻起,王座便與她無緣了。

  我就這樣呆呆的看著她,心裡充斥著說不清楚的情緒,直到她睜開了眼睛,
就像一直都沒有睡著似得。

  阿紗嘉坐在那,沒有動。她盈盈閃光的雙目看向我,嘴角輕輕翹起來。

  「我睡了多久?」我問道。

  「兩天。」女孩輕巧的說著。她柔柔的聲音從房間的另一端傳過來,前所未
有的遙遠。

  「已經是第二次被你救了……」我仰望著天花板感歎起來,「還記得上一次
麼?是在【神都】裡面,你帶著我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躲在一個小屋裡。不過那時
候的敵人已經變成了同伴,就在你第一次離開之後不久。」

  「這樣說起來,似乎我確實離開過很多次了。」阿紗嘉笑著說。

  「但總算是回來了。」我總結道。

  女孩終於從沙發上站起了身。她一步步走過來,一點一點消除了我和她之間
本就不算遙遠的距離。

  然後她坐到了我床邊,用身體毫不客氣的擠了擠我,然後躺在了我左手邊。
我看著她,莫名的感到有些好笑,還有些心安。

  下意識的,我伸手去摸在了她那只獨角上。女孩沒有反對,她用袍子把自己
裹的緊緊的,心安理得的躺在我的旁邊。

  「我不斷下著決心,想要幫你成就對力量的追求,實現稱王的意願。可是也
總是我,一次次的破壞了你的希望……」懺悔的聲音不受控制的從我口中湧出,
仿佛再也等不下一秒鐘。

  「來找你是出自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錯。」阿紗嘉坦然說道。

  「如果沒有我,你可能早就找到了契約者,比如斷尾,又或者鏡厭……」

  阿紗嘉伸出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在了某間陰暗腐
臭的監牢裡。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也沒有或者。」

  我的喉嚨顫動了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初邪呢?她為什麼沒在你身邊?」

  阿紗嘉沒有用詰責的語氣,她只是簡單的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於是我和她講述了自從她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從保羅加入開始,然後是
和影族的戰鬥,暗面的旅程,宮族的追擊,鏡之海中人類之間的矛盾和殘殺,一
直到與裡林的軍隊相遇,燃墟和裡林之王的決鬥,最後回到了這裡。

  還有失憶的初邪和我的決絕,以及在外面世界的失而復得,這些我都一五一
十的告訴了阿紗嘉。

  阿紗嘉沒有做任何的評論,她只是躺在我旁邊,看著我,聽著我說話。我知
道,我故事裡面的跌宕起伏也好,激情彭拜也罷,都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她只
是單純的想要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我經歷了怎麼樣的事情。

  她身上裡奧雷特的特徵在這個時候愈發明顯起來。她根本不會為人類命運的
揚抑而動容,也不關心現在人類社會在為什麼樣的事情而煩惱。她不像人類那樣
有著基本的同理心,她有的只是屬於自己的專注和執著。

  她只執著於兩件事,一個是我,一個是成為領導自己族群的王。

  前者只是一介隨著時間推移瞬間變會老去的凡人,而後者則是每一個裡奧雷
特永恆的追求和意義。

  阿紗嘉為了前者,放棄了後者。

  可是憑藉我短暫的一生,又能給她什麼呢?根本沒有辦法能夠讓我心中的天
平保持平衡。

  可是阿紗嘉不就是這樣麼?她從初識之時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憑藉著自己
的想法做出過很多不符合邏輯的事情。就像現在一樣。

  「值得麼?」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她,「用永恆的王座來換和我在一起的幾
十年。你的未來,已經不見了。這種選擇,真的值得麼?」

  「以你們人類的身份去看,如果能夠活上千年的話,幾十年的時光會迅速淹
沒在記憶之中吧。可裡奧雷特不一樣的,對真正擁有力量的裡奧雷特來說,時間
甚至連度量工具都算不上。我並不是犧牲了什麼,而是做了選擇而已。未來的價
值……和長短無關。」

  阿紗嘉這樣說著,我卻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用謊話來安慰我。我曾花了很久來
教她說謊,在她擁有了強大力量的現在,或許已經學會了謊言。

  可就算是謊言,那也是天使一樣的謊言,至少這讓我心中的負罪感減輕了大
半。

  一個中年男人和醫務人員一起走進了病房。我坐了起來,而阿紗嘉卻沒這個
自覺,她我行我素的躺在旁邊,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我尷尬的看了她一會兒,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將注意力轉到了那個
中年男人身上。他身上有領導者的氣質,和某個已經逝去的人一樣。

  果然,他便是接替休斯的公共政權行政院議員,也是曾經在那個秘密的太空
站裡,坐在幕後聆聽我和休斯溝通交談的人之一。從他的表述中我得知,休斯的
死似乎早已被算在了可能的損失之中,毒煙的刺殺行動並沒有對我們之前的計畫
產生什麼影響。

  我對這種冷冰冰的謀策產生了一絲厭惡感,仿佛在他們眼裡,人已經變成了
紙面上的數據乃至任意驅使的棋子。可無法否認的是,這即代表了效率和理性。

  對方帶來了新的保鏢,準備和我一起上路,但是我拒絕了。因為我信任休斯,
卻不信任他。這或許夾雜著一點我無聲的反抗,因為我想讓他們知道,人並不是
可以隨意置換的工具。正是因為人有人性,所以有的人是你們無法取代的。

  我的右腳至少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培育完畢,於是我勉為其難的坐上了
輪椅。這種自動輪椅設計的相當精巧,一個按鈕就可以將它折疊成手包大小的程
度,據說和太空電梯用的是同一種納米材料——公共政權倒是非常捨得花錢。

  本來想要去看一看休斯,但是公共政權的人告訴我,他的遺體已經在一天前
離境了。

  我和休斯本來或許能夠成為朋友,但現實並沒有讓這一切發生。他死在了一
場並非針對他的襲擊裡,也沒能留下任何遺言。

  我希望至少自己有機會參加一下他的葬禮,對他的家人表示一下自己的遺憾。

  公共政權的人在城外給我準備了兩趟用來換乘的小型浮車,想要藉此幫我們
掩飾行蹤。我和阿紗嘉從醫院出發,轉了車,一直開到了城外的森林裡面,然後
丟下了交通工具。

  羅格納早就在這邊等著我們了,阿紗嘉駕輕就熟的騎到了它的身上,我也學
著這麼做了。它龐大的體型很輕鬆就能乘上我們兩個人,背後的甲殼尖刺之間也
有著足夠人騎乘的縫隙。

  只不過,當它跑起來的時候,差點把我的骨頭顛碎。

  我曾經在遊樂場裡騎過馬。在有腳蹬和馬鞍的情況下,像我這種新手必須要
將身體努力撐起來才能抵消顛簸感,所以在那個時候我覺得騎馬是特別不舒服的
事情。

  而現在我發現,馬匹果然是上千年來人類用心馴服的代步工具,寬厚的馬背
和有蹄類動物奔跑的方式,都極大程度的增加了騎乘的舒適性。

  可是羅格納卻是在以狼的姿態在飛奔,它流線型的身體在奔跑的時候簡直是
在以波浪的形態在運動著。想要不被它甩下去,我就只有緊緊地抓住面前的那根
背刺才行。它每次著地都會震的我上下牙關猛撞,這時候要是開口說話大概會把
舌頭咬下來。

  阿紗嘉倒是展現出了驚人的騎乘技術,她坐在我前方,一隻手很隨意的抓著
羅格納堅甲之間的縫隙,整個身體柔順的就著羅格納身體的起伏調整著姿勢。

  最後我好歹是用能量護罩給自己做了一個力量的緩衝層,這才堅持了下來。
阿紗嘉在我放出能量的時候警惕的回頭看了一眼,隨後若無其事的把頭扭了回去。
我看到她肩膀在微微顫動,這傢夥一定是在偷偷笑話我,我氣急敗壞的想。

  羅格納的速度和普通浮車比自然是慢了不少,但它卻可以從沒有開發過的林
地之間輕鬆穿過去,所以整體而言也並沒有比預計花費更多的時間。

  一整天的時間被我們丟在了身後,一座孤零零嵌在山間的莊園出現在了我們
眼前。

  這座莊園佔據了一大片土地,從我所處的半山腰向那邊看去,單是能夠容納
數十輛浮車的停車坪就有六個。周圍三座山的山頂也有著類似於瞭望塔式的建築,
如果我們不是騎著羅格納從林地穿過來,而是乘坐浮車的話,應該早就被觀察到
了。

  我用能量將自己浮起來,飄在前面,阿紗嘉領著羅格納跟在我後面。我們就
這樣走了十幾分鐘,不遠處就傳來了能量波動。

  果然是我的能量吸引到了警戒的人員,如果毒煙說的是真話,負責這邊防禦
的應該就是幽鬼和食影者的人,他們很容易就能察覺到我的能量。

  三個戰士模樣的人出現了,他們全副武裝,裝扮和【神都】中的時候一樣。
當他們靠近的時候,我似乎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啊!你來了!」為首的那個傢夥叫起來,「沒事了!是自己人!」

  身後的樹上冷不丁的跳下來了另外兩個傢夥,著實嚇了我一跳。那兩個人穿
著緊身的暗色輕質皮甲,腰間帶著短刀。雖然不認識,但就憑如此悄無聲息潛入
我身後的本事,我也能猜出他們的身份。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舊反抗軍的馬歇斯,以前還給你跑過腿。我當時接應
的那幾個小年輕現在和初邪大人在一起,他們都在等著你呢。」

  我恍然的點了點頭,舊反抗軍的人我自然是有印象的,但終歸沒辦法把每個
人的名字對起來。他既然也在這裡,這說明初邪已經召集了舊部,反抗軍不少重
要角色應該都來了。

  「這個……沒、沒問題吧?」馬歇斯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巨狼,帶著一點擔憂
問我。

  我堅定的給予了這個問題肯定的答案,然後跟著一行人向莊園走去。

  馬歇斯他們七拐八拐,踏上了一條鋪好的小路。顛簸了一天的我索性架起了
輪椅坐了上去,操作著扶手上的小搖杆悠哉的讓輪椅載著我一路前進著。

  半個小時以後,我們穿過了最外層的圍牆進入了莊園。這一路上羅格納引起
了不算太大的騷亂,它的形象很容易讓這些見識過裡奧雷特的戰士們產生不好的
聯想和回憶。

  單是穿過莊園的前院和花園就花了我們另外半個小時,當我在一棟三層的建
築物前停下來的時候,看到了幽鬼的瓦琳娜。

  這個女人可以算是幽鬼裡面的和我交情最深的傢夥了,她還是一頭俐落的短
發,正坐在門口的石柱旁邊玩著手裡的什麼東西。

  當她扭頭看到我的時候,也被我身後的羅格納嚇了一跳。

  「哇!這什麼啊!?是魔獸吧!?」一直都以冷靜示人的瓦琳娜第一次露出
了失禮的樣子,她從坐著的地方跳起來,連退了好幾步……

  「沒錯,是受支配的裡奧雷特,不用擔心,不會搗亂的。」我連忙安撫道。

  沒想到身後的羅格納竟然發出了我從來沒聽過的哼哼聲,聽上去就好像在笑
一樣——因為有人因為自己的樣子嚇到而有些得意的感覺。

  阿紗嘉用手在它腦袋上打了一下,它這才沉默了下來,恢復了一副不愛搭理
人的冷態。

  瓦琳娜又打量了它半天,然後勉強放鬆了身體。她又看了看我,對我那只打
著模具的腿揚了揚下巴,露出了詢問的樣子。

  「來的路上,施奎因和毒煙聯手對我進行了暗殺,被狙擊槍打掉了一隻腳。」
我緩聲說。

  瓦琳娜的神色立刻就變了,她抬手操作了幾下CRK,似乎發出了什麼聯絡
消息。我沒再做聲,而是看著她在那裡做事。

  兩分鐘以後,瓦琳娜重新將注意力轉到了我身上:「愛絲彌蕾在二樓等你,
魯恩希安一天以後會過來。這件事我們一定會處理好。」

  「有毒煙的動向麼?」我很在意追殺他的那個人的事情。

  「毒煙在之前幽鬼內戰的時候和我們這邊結仇很深,所以你要想知道他的事
情,最好去問食影者那邊的人。」瓦琳娜沉聲說。

  我點了點頭:「這點上我相信你。初邪在哪裡?」


  「她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魯恩希安和潘朵拉親自保護她,到時候會一起回來
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瓦琳娜將視線放到了阿紗嘉的身上。雖然她和我一起在光
面一同為阿紗嘉的事情戰鬥過,但現在卻是第一次面對面。於是我向她介紹阿紗
嘉的身份,然後也把瓦琳娜和我去光面搶神都結晶的事情告訴了阿紗嘉。

  「哈,噬族王女啊,大名鼎鼎。」瓦琳娜一邊說著一邊湊到我耳邊,壓低了
聲音,做出了一副戲謔的樣子:「超可愛哦。」

  「她耳朵比人類靈。」我無奈的對她的動作進行了鄙視。與此同時,我倒是
看清了瓦琳娜手裡一直在把玩的東西——一支口紅。

  「嗯?這是初邪給你的?」我笑著問。

  「關你什麼事。快上去!愛絲彌蕾要問你施奎因他們的事情。」瓦琳娜沒好
氣的扔下一句話,轉身要走。她這副樣子反而讓我覺得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我叫住了她:「幫忙弄點東西吃吧,如果不把這位大小姐喂飽的話,說不定
會把這裡的人全都吃了。」

  我的玩笑起到了作用,瓦琳娜憋不住露出了笑容,她歎了口氣,帶著阿紗嘉
走了。

  聽到有東西吃,阿紗嘉便不再纏著我,順服的領著羅格納踏上了去往餐廳的
路。

  我看著她們走掉,然後擺弄著輪椅進了這棟建築富麗堂皇的大廳。自動輪椅
上樓梯的功能設計的很精巧,但我還是心驚膽戰的不斷擔心會不會倒頭栽到樓梯
下麵去。

  到了二樓,我才意識到這裡足足有數十個房間,這要一間間找下去估計一個
鐘頭就沒了。當我剛準備感歎瓦琳娜做事不靠譜的時候,就聽到了愛絲彌蕾怒吼
的聲音遠遠的順著走廊傳了過來。

  那似乎是在和什麼人吵架。我撥動了操縱杆,駕駛著輪椅沿著聲音傳過來的
方向找到了一個房間。

  剛推開門,就看見愛絲彌蕾狠狠一巴掌扇在小貓的臉上。

  我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小貓站在那裡抽噎著,臉頰被打的紅腫起來,眼淚鼻涕慘兮兮的抹了一臉。
而另一邊的地毯上擺了一張矮桌,洛奇悶著頭坐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在寫著什
麼東西。

  「哎哎哎!別對未成年人使用暴力啊!」我連忙打起了圓場,雖然我也不知
道愛絲彌蕾為什麼要打小貓。

  「你自己看!」愛絲彌蕾沒頭沒腦的對我吼了一句,然後扔過來一個本子。

  我毛手毛腳的接住了那本書,陡然發現是一本數學題的練習冊。練習冊大概
是初中水準,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些解題步驟,但是寫到一半的時候字跡就潦
草的沒法看了,到最後甚至已經變成了一些小貓小狗的連環畫……

  「我錯了還不行嘛!!」小貓哭喊著。

  愛絲彌蕾冷酷的看著她:「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抄十遍。」

  小貓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兩隻腳在地上跺來跺去:「不行呀!!會死人
的!!啊啊啊!!」

  「再說一句廢話,就是再加十遍。」簡直是能夠殺死人的聲音。

  小貓委屈的都快要崩潰了,她已經根本沒心情注意到我的存在了,行屍走肉
一樣的癱倒在地,蠕動著爬向洛奇所在的那張桌子。

  「洛奇!」愛絲彌蕾又喊了另外一個名字。

  「我、我不抄!我、我好好、好好做題了!」洛奇的頭髮都嚇得豎了起來。

  「她要是再偷懶,你就跟著一起抄!」

  洛奇瘋狂地點著頭,然後繼續寫起了自己的習題。

  小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噎著,拿起筆顫顫悠悠的寫起來,嘴裡不斷小聲嘟
囔著「女怪物」三個字。

  愛絲彌蕾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向我走過來。她一把擰過我的輪椅,差點把我
甩下來。不過在我抱怨之前,她就推著我離開了這個房間,然後走進了隔壁的門。

  看到桌子上的擺設和角落擺放的女式鎧甲,我大概能猜到這是屬於她的房間,
而剛才的房間是屬於兩個可憐蟲的。至於她住在他倆隔壁的原因……總不會真的
是為了監視小貓他們寫作業吧?

  「施奎因的事情,是真的了?」身後傳來愛絲彌蕾的聲音。

  「我想我沒有說謊的必要。」我壓抑著湧動起來的情緒,冷靜的回道。

  愛絲彌蕾從我身後走向屋子的另一邊,動作舒緩而堅定。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她背對著我,將一套衣服放在了床上慢斯條理
的整理起來。

  「意味著關於挽歌的仇恨還沒被時間埋葬。」我輕聲說。

  愛絲彌蕾的動作為之一滯:「不……這已經和挽歌的事情無關了。你想的東
西太空洞了,你真是個掉在過去爬不出不來的男人。」

  類似的評語我從梅爾菲斯那裡也收到過,或許我確實是這樣的人,可這又有
什麼可恥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

  「施奎因借著我們私人任務的情報便利對你動手,就已經是背叛組織了,毒
煙也一樣。如果你死在他們手裡,沒人知道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但你站在這裡,
那麼這已經變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你還是不明白?如果就這麼算了的話,幽鬼大概要分裂第二次了。」

  雖然多少有一點預感,但真的聽到愛絲彌蕾這麼說,我還是感覺心頭一凜。
據我所知,施奎因是幽鬼資質最老的成員之一了,而且在分裂之後一直是作為幽
鬼的主心骨而存在著。可是現在,愛絲彌蕾竟然做出了如此冷酷而果敢的決斷,
這讓我有些不安。

  我本能的感覺這裡面有什麼其他的因素在影響著愛絲彌蕾的決定,但一時半
會卻想不出來。因為在我看來,施奎因在最後並沒有展現出那種孤注一擲的決心,
並不像是不殺掉我就沒有了後路的樣子。

  雖然我和他之間甚至沒說過幾句話,但我知道他是對挽歌、對幽鬼有著深厚
感情的人。要說他想要分裂幽鬼自立門戶,也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要殺了他?難道他不是幽鬼核心中的核心麼?他應該也是你重要的
夥伴吧?」

  愛絲彌蕾冷笑了一聲:「我們這種地下組織,是靠利益維持的。當一個人只
剩下了負面作用的時候,就是該排除掉的時候。」

  「不講人情麼?那隔壁的那兩個又是怎麼回事?」對愛絲彌蕾的措辭,我感
到有些不屑。

  回答我的不是愛絲彌蕾,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門口的瓦琳娜。

  「那兩個啊,是她自己撿回來的啊,所以只能負起當家長的責任咯。」

  愛絲彌蕾扭頭瞟了瓦琳娜一眼,依舊面無表情:「是為了把他們培養成更有
用的工具而已。在我們這裡,每個人都必須出類拔萃,才能讓組織站在黑暗世界
的最高點。」

  她說著說著,竟然在動手解衣服。在我愣神的當兒,愛絲彌蕾竟然就這麼當
著我的面將身上的便服脫了個精光。她身上有不少地方都帶著一點不自然的蒼白,
那應該是經過除疤處理留下的一點點痕跡,然而光滑的脊背和結實堅挺的翹臀一
下子奪走了我的思考能力。

  愛絲彌蕾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裸體被男人看到,而瓦琳娜也是見怪不怪的
樣子。她很快就穿好了貼身的戰鬥用服飾,然後套上了她一直使用的輕質鎧甲。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她又走到了房間對面的梳粧檯前,用梳子仔細的梳理起
了頭髮。那動作很優雅,還帶著一點點的英氣。最後,她取下了額角一直戴著的
那只小小的面具,用梳粧檯上的手巾仔細的擦了擦,然後重新戴在了額角。

  瓦琳娜在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蠻有興致的打開話匣子,和我說起了小貓他
們的事情。

  「那兩個小屁孩是她早些年在做任務的時候,在戰區碰上的。洛奇家裡人好
像還是死在我們手裡面;貓的話,父母好像是空襲裡被炸死的。那時候他倆好像
還不到十歲吧,她不知道看中了他倆什麼,就這麼帶回到我們老窩裡來了。」

  「帶回來以後她基本也沒管,就當成寵物這麼放養著了。那倆傢夥是有點天
賦的,東看看西瞧瞧的,平日裡跟著我們這些殺手瞎混,竟然真學了不少東西。
大概十二歲的時候,她丟給他們一句什麼'不養閒人'之類的話,就開始讓他們
倆接任務了。貓上手的特別快,殺第一個目標的時候真叫一個乾淨俐落。洛奇稍
微差點,不過也很快就入了門。這時候大家才承認,她還是挺有眼光的。」

  「廢話說完了沒有?」愛絲彌蕾整裝完畢,走了過來。

  瓦琳娜聳了聳肩,閉上了嘴。

  愛絲彌蕾瞪了她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我去整隊,處理施奎因的事情。這
邊指揮你接手。」

  聽到施奎因的名字以後,瓦琳娜的臉色也沉了沉,她輕輕點了一下頭。愛絲
彌蕾根本沒看她的反應,已經徑直走出了房間。

  看著「女怪物」消失在了走廊盡頭,倚在門邊的瓦琳娜才轉身回了屋,看來
她八卦的興致還沒消。

  「其實啊,我還是覺得,在她眼裡,貓和洛奇都是她的孩子。雖然教育手段
有點恐怖,但是……」瓦琳娜說到這裡有些失神,她隨即搖了搖頭,「不,我覺
得,大概對她來說,整個幽鬼的人都是她的孩子吧。」

  「你也是孩子中的一個?」我半開玩笑的問。

  「我?我算是替她當保姆的吧?哈哈哈!」

  「那施奎因呢?」我緊逼著問出了尖銳的問題。

  瓦琳娜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退了,她眼中略有些失神。

  「幽鬼只要聽話的孩子……不聽話的孩子,就是敵人——這大概就是她的想
法吧。她連你逃生的細節都沒問,所以應該已經不打算審判施奎因了。幽鬼和食
影者合併最大的阻力就來自于施奎因,他只要存在著一天,就會不斷動搖著自己
的權威……愛絲彌蕾要的就只是一個動手的理由。你給了她理由,施奎因就一定
會死。只要他死了,那麼他的親信就失去了繼續抗拒合併的支持和立場……」

  我清楚,這是愛絲彌蕾為了組織未來而採取的決斷。可是,我依舊覺得,她
比我想像中要冷酷的太多了。

  「我聽說,施奎因已經是零級了。就算愛絲彌蕾想要殺他也沒那麼容易吧?」

  「因為施奎因根本想不到愛絲彌蕾會對自己動手……」瓦琳娜無力的笑起來,
那斷斷續續的笑聲充斥著無法言明的複雜情緒,「戰鬥的結果在開始之間就決定
了。他或許以為,自己躲上一陣,等到愛絲彌蕾消了氣,回來道個歉就行了。因
為她總是這樣啊,任性的把自己的決定放在規矩之前。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他
不知道,自己對幽鬼的固執早已讓愛絲彌蕾起了殺心。規矩……這兩個字最後竟
然變成了愛絲彌蕾動手的藉口……哈哈……」

  雖然施奎因一直是我的敵人,但我從來沒有憎恨過這個人,哪怕是他和毒煙
聯手將我逼入絕境的時候。此時此刻,我已經說不清到底是施奎因背叛了組織還
是愛絲彌蕾背叛了施奎因,我只覺得對這個世界的疲憊感又濃重了一些。

  愛絲彌蕾對幽鬼的控制欲和佔有欲是如此的強烈,這是我以前所沒有體會到
的。可是女人就是如此吧,尤其還是如此強大的一個女人。

  一扭頭,我猛然看到門口站了兩個人,正是洛奇和小貓。很明顯,他們倆把
剛才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瓦琳娜斜眼看了看他倆,沒有說什麼。我想她應該是故意讓他倆聽見的,否
則也不會對我說這麼多。

  「她真的要殺辮子叔麼?」小貓顫聲說。施奎因頭髮略長,在腦後紮著小辮
子,這也給了少年們起外號的機會。

  「是施奎因違背了愛絲彌蕾的意願,破壞了組織的規則……是他先背叛我們
的。我們殺他,不是理所應當的麼?!」瓦琳娜說著說著,最後一句突然就對小
貓吼了起來。

  小貓抿著嘴,胸口起伏了幾下,不知道咽下去了多少原本想要說的東西。她
最後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她自認為瓦琳娜不會再吼自己的話。

  「別讓我去……」

  「我、我也不去。」洛奇緊跟著說。

  瓦琳娜慢慢走向了他們,向著小貓抬起了手。小貓閉著眼睛往後縮了一下,
但是瓦琳娜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她已經帶別人去了,輪不到你們。」

  小貓眯著眼睛,小聲對瓦琳娜說:「你別和她說我們不想去的事啊……」

  瓦琳娜點了一下頭,然後小貓就拉著洛奇跑掉了。

  看著他倆的樣子,我歎了口氣。

  「這個樣子,作為殺手而言不太合格吧?」我略帶諷刺地說。

  「他倆啊,還沒殺過自己人呢。」瓦琳娜絲毫不在意我的態度,她只是輕描
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了某個冷酷的事實。

  對於他們自己的事情,我想我已經沒有什麼發言權了。但至少瓦琳娜的潛意
識中,施奎因仍然是「自己人」,愛絲彌蕾的做法是沒有得到她全部認同的。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他們終究還是站在愛絲彌蕾這邊,甚至施奎因在死
之前都還會以為自己也是愛絲彌蕾這邊的。這說明愛絲彌蕾對整個組織的掌控度
根本就沒有達到使用「危機」這個詞的地步。

  我是個局外人,也是個沒有任何類似運營經驗的傢夥。所以,也可能正是因
為愛絲彌蕾擁有這種把危機扼殺在搖籃中的果敢和冷酷,她才能讓幽鬼屹立不倒。

  我想幽鬼的人是很清楚這件事情的,我不需要為他們操心。

    ***    ***    ***    ***

  我和阿紗嘉在這所莊園裡度過了短暫的一天,她好好地滿足了一下口腹,我
則百無聊賴的把操作輪椅的技術修煉了一下。我好好的遊覽了一下這個莊園,發
現它真的是很大,如果不是有輪椅代步,哪怕是憑著我職業戰士的體力也會有些
累。

  和我想的一樣,莊園裡聚集了一大批舊反抗軍的人。雖然不知道初邪是用什
麼名義把他們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並不是單純為了錢。

  初邪和魯恩希安回來的比我想像中要早。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瓦琳娜用CR
K給我發來了數公里外監控儀器拍攝下來的畫面,初邪他們的兩輛浮車正在以極
高的速度向我們這邊駛來。

  我坐在樓下,看著院子裡那條長長的道路。阿紗嘉坐羅格納身上,貼在我旁
邊。

  初邪的浮車剛剛挺穩,女孩就從車上跳了下來。當她看到阿紗嘉的時候稍微
愣了一下,然後就快步向我這邊跑了過來。

  本來以為初邪會給我一個擁抱,然後再對我失去的右腳細語寬慰幾句。沒想
到這傢夥連理都沒理我,先沖著阿紗嘉就去了。

  我微微有些心慌,因為我一直在揣測,在阿紗嘉回來之後,我和初邪相互獨
享的狀態結束之時,她會展現出怎麼樣的情緒。

  阿紗嘉看到初邪向她走過來,便從羅格納身上站起了身。初邪率先張開了雙
手,輕輕地抱了抱她。

  「歡迎回來。雖然啊,我一點都不想你,但是能回來就好。」初邪帶著一絲
微笑,對阿紗嘉說。

  「我回不去了。」阿紗嘉對她說。

  初邪點了點頭,然後在阿紗嘉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沒關係,那邊也沒有
好吃的,更沒有什麼夥伴吧?我們這裡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和女孩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魔法,雖然初邪說著在我看來完
全不著調的話語,但阿紗嘉臉上一直鬱結著的那絲憂愁竟然融化了大半。看著初
邪能夠敞開胸懷,坦然接受阿紗嘉的回歸,我突然覺得特別的開心。

  「喂……也該理理我了吧?我腿都斷了。」我對初邪揮了揮手。

  「過兩天就長好新的了吧?撒什麼嬌啊。」初邪瞥了我一眼,丟下了一句諷
刺的話。

  我正哭笑不得呢,女孩卻俯下身子來,也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唉,又是三個人的生活了……」她在我耳邊輕輕地抱怨了一句。我知道,
初邪內心仍然有某個地方,抗拒著阿紗嘉的存在。不過她會和我抱怨反而是好事,
這證明那一點點的牢騷並沒辦法動搖我們三個的關係。

  「那個,你知道的吧?她耳朵很靈……」無奈,總是有人要當著阿紗嘉的面
說悄悄話。

  「她又不懂。」初邪小聲嘟囔著,向阿紗嘉那邊斜了一眼。

  阿紗嘉哼笑了一聲,露出了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表情。我和初邪渾身一個
激靈,感覺像是被家長抓住了把柄的孩子。八詭和骸王早就告訴過我一個相似的
事實——裡奧雷特力量的上升會不斷影響著心智的成長乃至對真理的邁進。那麼
在阿紗嘉已經如此強大的此時此刻,她還是會和以前那樣對人類的互動懵懵懂懂
麼?

  魯恩希安帶著潘朵拉從初邪身後走了過來,潘朵拉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算
是打過了招呼。

  「毒煙的事情我聽說了,給我詳細說說事情的經過吧。」魯恩希安對我說。

  「我也有很多事要問。」我向後方看了一眼,阿傑他們所在的那艘浮車似乎
沒像初邪這邊那麼任性的開到樓前,現在正在泊車。於是我們便沒再等他們,一
起進了屋。

  在中央最大的那個客廳,我們一一在裡面坐定之後,初邪操作了一下CRK,
然後整個房間的門窗都被降下來的金屬護板封了起來。

  「這麼先進?」我忍不住問。

  「我哥留下的。」初邪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

  我想多問一些關於燃墟的事情,但想起魯恩希安還在這裡,這才忍了下來。

  我把從與休斯見面開始,到公共政權的態度,一直到毒煙伏擊我們的事情一
五一十的講了,就連阿紗嘉的事情都沒有隱瞞。初邪聽到阿紗嘉獻祭自己次元城
的時候,難過的摸了摸她的手。不過阿紗嘉早已經看清了自己的選擇,所以她也
只是對初邪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當我講到神秘的龍族人現身,警告了施奎因,然後開始追擊毒煙之時,魯恩
希安和潘朵拉不約而同的扭頭對視了一眼。

  「那幾個人的身份你們有什麼猜測麼?」我問潘朵拉踟躕的看向魯恩希安:
「你覺得會是唐家的人麼?」

  魯恩希安搖了搖頭:「如果是的話,毒煙和施奎因不可能不認識對方。」

  我聽的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

  潘朵拉用眼神徵詢了一下魯恩希安,看到他沒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開了口:
「水墨的真名叫做唐歸……」

  「什麼!?」我忍不住叫起來,「你是說穹頂之役的冠軍唐歸!?也就是說
水墨……」

  「你想的太多了,」潘朵拉搖頭,「穹頂之役冠軍的那個唐歸和他不是一個
人。當時這個情報出來的時候,我們也嚇了一跳。不過查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
我們曾經的同伴借用了他的名字。那幾個人是水墨從他本家挖來的,雖然年齡和
我們差不多,但按照你們龍族的輩分應該是他侄子輩的人。幽鬼分裂以後,他們
也像天蛾一樣離開了組織。」

  「所以,那幾個追殺毒煙的人就是現在的唐歸了?」

  「不,因為毒煙和施奎因不認識對方,所以不可能是他們的。而且他們本來
就是因為不想參與自相殘殺的亂局才離開的,這時候也不可能又為了這件事情跑
回來。說實話,我們也想不出會是什麼人。」

  魯恩希安開口了:「毒煙和施奎因能夠追蹤到你的行蹤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
你要到這邊來,可是那幾個人又是怎麼知道毒煙行蹤的呢?我們這些做情報買賣
生意的,最忌諱的就是暴露自己的情報。可是對方仍然能追查到他,這有點超出
我的預計了。」

  他沉思了幾秒,然後又說:「我考慮過是我們競爭對手組織做的事情,但如
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也沒理由放過施奎因才對。」

  「我倒是有個合理的解釋,」我說,「可能是施奎因提前和別人串通好的,
借這個機會來殺毒煙的吧?」

  魯恩希安和潘朵拉的表情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一種愣愣的神情。

  「的確有可能……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沒理由放你走啊?」潘朵拉一邊想一
邊說。

  「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關鍵點。得好好查查了。」魯恩希安說。

  「那麼毒煙呢?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初邪打斷了他們的思考。

  「如果他沒死的話,我會把他找出來。」

  「哼,找出來以後呢?建立個法庭審一審?」初邪諷刺道。

  「審判在追蹤他的時候就已經在進行了。我們有很多避險用的秘密安全屋,
如果他藏在這些安全屋裡,我就把他帶回來再做處理。如果沒有,那就說明他私
自設立了屬於自己的安全屋,這就意味著他早就有背叛組織的心思並一直在做著
準備。這樣的話,就讓他付出代價。幽鬼和食影者聯手要殺一個人,這世界上還
沒人能逃得掉。」

  魯恩希安一直對毒煙的態度很清晰,對食影者管理的思路也一樣。一切按規
矩辦事,犯了錯,不要被抓住。但如果被抓住了,那就要償還代價。愛絲彌蕾和
魯恩希安兩個人的管理方式幾乎完全不同,但都很有效。

  「我的事情講完了。那麼你呢?你自己跑過來,到底是想要做些什麼?」我
問初邪。

  「嗯……先說一下談判的成績吧,」初邪看著魯恩希安那邊笑了笑,「從現
在開始,我買斷了幽鬼和食影者的行動許可權,從現在開始他們和我們就是無保
留合作關係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全身打了個哆嗦:「你花了多少錢?」

  要知道,單是要這兩幫人出動幾個殺手可能就要花上上億的資金。現在初邪
把他們全都招攏過來,這可能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沒花錢啊,厲害吧!」初邪得意洋洋的說。

  「這……」

  「還是我來說吧。」魯恩希安笑著接過了話茬,「我們的交易內容是情報。
初邪會毫無保留的將她的情報與我們分享,我們也會這麼做,安保方面的工作算
是額外的優惠而已。」

  「什麼情報,會讓你們這麼重視?」

  「決定我們未來的情報……所有人的未來……」

  「好啦,給你看看我們這幾天得到的東西。」初邪站起身,打開了房間裡的
全息投影。刹那間,無數洪流一樣的資料和表格就佔據了房間中央一大片空間。

  「這些都是我從我哥名下的醫療研究所拿過來的資料。真是沒想到,他從這
麼早之前就開始做這項工作了……而且我覺得,這裡面有奧索維插手的痕跡。」

  「首先給你看一個統計資料吧。」初邪從一大堆資料中抓取了一個線性圖,
「這是全球人口疾病發病率的趨勢圖。」

  那是一張平淡無奇的圖表,上面顯示著最近兩年,也就是回歸者從【神都】
歸來之時算起,人類的疾病發病率。

  那條微微起伏的曲線看起來很舒緩,僅有微微上揚的跡象。我仔細看了一下,
大概有2%的增長。總體來說,我並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資訊。

  「然後是回歸者的發病率情況。」

  又是一張圖表,然而那張圖表除了縱軸和橫軸之外,空空如也。

  我奇怪的看了初邪一眼,以為她拿錯了數據。可是初邪卻信誓旦旦的看著我,
並沒有絲毫的動搖。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意思就是圖表上所展示的意思。」初邪說。

  「你是說新人類在這兩年中發病率很低?」

  「不是很低,是根本沒有。」

  「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說,新人類不會生病!!這你總能聽明白吧!」初邪做出了誇張的表
情。

  我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資訊:「這聽起來無法理喻……」

  「可這就是事實。無論是細菌感染、病毒性疾病、真菌感染、癌症、免疫系
統疾病……對回歸者來說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我本能的去看魯恩希安和潘朵拉,然後從他們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神情。

  「我們在光面探索的時候,在裡林身上就發現了類似的特徵。他們聚集區所
謂的醫生被稱作'療',是專門幫人處理外傷的。他們沒有藥物或者醫療用的基
本化學製劑,那時候我們就猜測,裡林是不會生病的。現在得到的這個資料,也
算是個印證了。」

  「好吧,你繼續說。」最後我只能勉強承認初邪資料的真實性。

  「研究的結果很有意思。並不是說回歸者身上不帶有微生物,而是無論什麼
種類的微生物都會保持在不會致病的濃度。研究所還特地對回歸者做了人體實驗,
在注射了高濃度致病病毒的情況下,實驗體體內的病毒會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死亡,
病毒含量也會直接下降到非致病的程度。」

  「這是什麼原因?」

  初邪攤開手:「這誰知道啊。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在【末日】那天,所有
人都進入【神都】的時候,我們體內的共生菌也獲得同等的待遇了麼?如果答案
是肯定的,那麼【神都】中是有微生物的麼?為什麼我們在【神都】裡不會生病?」

  回答初邪問題的竟然是阿紗嘉:「不,【神都】是次元城,所有的東西都是
能量流的具現。沒有自主意識的生命體是不可能從你們這邊過去的。但如果次元
城的主人願意的話,無論是動物還是微生物都可以被創造出來。」

  「啊……你這麼說的話我其實就可以確定了。我們過去的時候,是一個純粹
的身體,別說腸道細菌了,連身上的蟎蟲都不可能一起傳遞過去。那麼,到了暗
面的時候呢?我們是怎麼消化食物的?為什麼平民們在沿著骯髒作嘔的糞便前進
的時候,沒有爆發大規模的瘟疫?燃墟和奧索維從一開始就沒做任何事情來應對
這方面的情況,藥品供應之類的全都沒有。這說明他們早就知道,新人類是不會
得病的。」

  「那不是很好麼?是不是我們可以長生不老?」我笑著說。

  「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啊,還是一樣會老死的!」初邪白了我一眼,「這兩年
裡,因為遺傳性心臟病而死的回歸者還是有的。不過,如果真的不會因外界因素
生病的話,新人類應該可以把壽命穩定在120歲。」

  「那也不錯,看來師父還能再戰四五十年。」對於這個消息,我還是感到挺
高興的。

  「這就是這幾天我確認的事情了。但是迦施讓我去看研究結果的時候,好像
並不是很高興。」初邪說。

  「他沒說為什麼要讓你去看這些資料麼?」

  「我和他只是視頻通了個話,還沒見到人呢。他說很快就會過來這邊,然後
把我哥留下的東西給我。」

  我本能的感覺到,燃墟的遺產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無論是他還是奧索維,
他們掌握的情報都太過關鍵。說服所羅門與公共政權合作,放開許可權允許第三
軍團插手社會安全的事情,必須要在這之後再考慮了。

  機密會議算是開完了,魯恩希安讓初邪打開了防護裝置,然後和潘朵拉率先
走掉了,留下了初邪、阿紗嘉和我三個人在屋子裡。

  初邪過來以後著實做了不少事情。買斷了地下世界最強的組織,又把原本的
部隊召集到一起,短短幾天之內她就把一切做的熨熨貼貼。我能感覺到,當初邪
開始做她想要做的事情之時,曾經的跳脫和活力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坐在道場木質臺階上靜靜看書的那個女孩漸漸消失在了我的腦海中,或許只
有現在這個樣子的生活才是初邪最習慣也是最能夠發揮自己特質的。人總是想要
實現自己的意義,平靜祥和的生活並不是她的歸屬,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你過來。」初邪站起來,對阿紗嘉招了招手。

  阿紗嘉什麼都沒說,向初邪那邊靠了過去,我反而忍不住了:「你要幹什麼
啊?」

  初邪沒理我,而是把阿紗嘉拉到了客廳角落的一個鏡子前面,拖來一張椅子
讓她坐了。

  「在深淵裡呆了那麼久,什麼都不打理啊。」初邪變魔術一樣掏出了一把梳
子,然後開始給阿紗嘉梳頭。

  「在那邊能活下來就很幸運了。」阿紗嘉輕聲說,任憑初邪給她擺弄著頭髮。

  話說回來,當初我們三個人一起的那段時光裡,她倆倒是經常這麼互動來著。

  阿紗嘉的頭髮留得很長,連前額的頭髮也是一樣,只能用一條類似於獸筋之
類的東西將前發胡亂斜紮在耳邊。如果就這麼把頭髮全都放下來,看起來大概像
是恐怖片裡的女鬼。

  初邪給她熟練地在腦後紮了兩條細細的小辮子,然後用它們將前發收攏了起
來。幾分鐘的功夫,阿紗嘉看起來就完全不一樣了,仿佛變成了一個溫婉的人類。

  「嘿嘿,就是這個角藏不住呀。」

  阿紗嘉聽聞,扭頭看向我:「我的頭環呢?」

  我咂舌:「放在家裡沒帶過來……」

  「那個頭環不好看,我給你找個好看的。」

  初邪噠噠噠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就抱了一大堆的衣服首飾進來。她半強迫的
扒下了阿紗嘉的長袍和裡面單薄的紗裙,然後拿著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女孩身上比。

  很快,阿紗嘉就被初邪打扮成了一副鄰家女孩的形象,在她的獨角上還紮上
了一朵大大的頭花。阿紗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微微笑了笑。

  記得在以前的時候,阿紗嘉對初邪的衣服首飾都很感興趣的樣子,經常連問
都不問的拿去自己穿——她那時候也是什麼禮儀都不懂得樣子。初邪則被她氣得
夠嗆,小心眼的把最喜歡的幾套衣服全都藏了起來。

  但是現在,阿紗嘉仿佛什麼都無所謂了的樣子。初邪討好似的把好看的衣服
給她,想哄她開心,但是她也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笑。

  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阿紗嘉的樣子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心中毫無波瀾,
只是在靜靜的耗盡著僅存的生命。也許初邪作為女人,能從阿紗嘉身上感受到更
多的東西,所以她才會展現出非同一般的熱情。

  「我知道,你一點兒都不想我回來。」阿紗嘉對初邪說道。

  初邪堆滿笑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謊言,但最
終卻沒有說出口。

  「可是我必須回來,因為我不想後悔。初邪,我喜歡你,因為你想要獨佔他,
卻又為了某種夢想中的幸福而妥協著接納我。人類的私欲和大愛糾葛著的矛盾,
是你們最美麗的地方。因為人類內心真正的光面不是愚昧的善意,而是在矛盾重
重之下選擇的那條痛苦而坦蕩的道路。矛盾的你是美麗的,我非常喜歡。」

  阿紗嘉站起來,走到了我的面前,將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也喜歡著他。是他讓我喜歡上了人類,讓我知道了醜陋人類的美麗之處。
他沒有你那麼美好,因為他沒有堅守自己欲望的勇氣,總是喜歡逃避。可是他早
已經變成了我的執念,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我現在唯一的意義。」

  「越瞭解你們兩個人,我就越喜歡你們。或許當我瞭解了其他人類的時候,
我也會喜歡上他們。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而且我也不想再去瞭解任何別的什麼
人,我想和我喜歡的你們兩個人共度餘生。裡奧雷特是不會做夢的,但就讓我在
你們人性的瑰麗景色之中做一個美夢吧。」

  我全身都在發抖,一把抓住了阿紗嘉的手腕。

  「你說什麼!?什麼沒有時間了!?」

  阿紗嘉也捧住了我的手:「每一個裡奧雷特都是誕生於深淵的意識,我們要
以找到自己的意識誕生的原點,才能以此為根基建立次元城。當我毀滅自己次元
城的時候,就毀掉了我和深淵的一切聯繫。現在的我,就像是從樹上掉落下來的
果實,沒有了獲取營養的根。我的力量乃至存在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消耗幹
淨,然後永遠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努力呼吸著,感覺胸口沉悶的幾乎要崩塌:「……還有多久?有別的辦法
阻止這一切麼?」

  「十年?或者二十年?我現在擁有的力量已經超越了八詭。憑藉這個力量,
我應該至少可以在十年之上維持自己的存在吧。掉下來的果子,有辦法重新接回
樹上麼?算了吧,與其抱著貪婪的欲念毫無結果的掙紮,不如好好地享用自己已
經得到的東西。」

  阿紗嘉的語氣越是坦然我就越是難受,一股沒辦法釋放的抑鬱狠狠的撕扯著
心臟。

  「太狡猾了……」我聽到初邪輕輕地在那邊呢喃著,幾秒鐘之後,那模糊不
清的呢喃一下子變成了怒吼。

  「你太狡猾了!!阿紗嘉!!」

  女孩沖了過來,猛地抓住了阿紗嘉的雙肩。

  「你為了讓他放不下你,為了讓他重視你,所以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對不
對!?你怎麼能這麼狡猾!!你把自己的未來和希望全都毀滅……你讓我怎麼才
能贏你!?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想想!?女孩子不能這麼不顧後果的為男人付出的!
他們都是薄情寡性的混蛋!!你這樣讓我顯得好自私你知不知道!!你怎麼能這
麼狡猾!!」

  初邪已經口不擇言的胡言亂語,她叫駡著,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來。
最後的最後,她抱住了阿紗嘉的脖子大聲哭了起來。

  「我不是為了任何人,這只是我忠於噬族本性的行為。這是代價,也是報償;
是選擇,也是意義……我曾經也視你為敵,可是我現在知道,你也是我執念的一
部分。你讓我變得更像人,像人一樣思考,懂得了很多很多東西的價值。我後來
才慢慢明白,我其實只是想要變成你。但是現在我發現,那也是錯的……其實我
只是你的影子,你也是我的影子。」

  我坐在輪椅上,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孩抱在一起。此時此刻的我仿佛變
成了一個旁觀者,旁觀著由我們三個人所組成的小小世界。這個世界很小,卻也
很大,這世界裡盤旋著的哀傷和憂愁,漸漸地在阿紗嘉的輕言細語中融化成了柔
軟的心跳聲。

  阿傑他們一直在外面等著我,這些年輕人對伏在院子裡的羅格納產生了濃厚
的興趣,當我們走出去的時候,他們正拿著從廚房偷出來的生牛排想要喂它。那
種樣子就好像小時候的我想要討好隔壁鄰居家養的那只金毛一模一樣,既想要和
它親近,又怕被咬。

  羅格納已經被阿紗嘉下了命令,自然不會攻擊這些小不點人類。胡狼甚至還
逞能的戳了戳它身上的鱗甲,然後得意的在那裡笑。

  小貓趴在二樓的窗臺上興致勃勃的指揮著:「你去拽拽他尾巴試試!」

  洛奇在她後邊一個勁兒拉她:「快抄吧,愛絲彌蕾要回來了!」

  胡狼大著膽子繞到羅格納的身後,剛要伸手,就看見羅格納突然大吼一聲暴
起。胡狼嚇得用能量竄出去好遠,踉蹌著差點沒坐到地上。

  身邊傳來了阿紗嘉咯咯的笑聲,看來是她故意讓羅格納動起來的。

  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是陪著她開開心心的度過在一起的日子。她既然都已經
做了決定,我又為什麼要暗自感傷?

  阿傑他們都沒有見過阿紗嘉,我也從來沒向他們提起過她。他們見我坐著輪
椅出來,紛紛過來噓寒問暖,眼睛卻忍不住往阿紗嘉那邊瞟。

  「起來起來,他沒事,你們別那麼煩!」初邪心情不太好,揮著手趕他們。

  蘇裳在他們身後遠遠地看我,當和我目光接觸的時候,她看著我的腿露出了
關切的眼神。我微微抬了一下腿,又用眼神向她的手示意了一下。蘇裳似乎懂了
我的意思,無奈的搖頭笑了笑。

  初邪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裡,她很不爽的偷偷踢了我一腳,然後趴在阿紗嘉肩
膀上咬起了耳朵,肯定是在說我的壞話。

  我只把阿紗嘉的名字給了他們,別的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我想讓她以一個普
通女孩的身份重新開始。這是她想要的,也是我唯一能給她的生活。

  從今天開始,噬族王女,【獨音】【無風的淵】阿紗嘉·光詠,放棄了她所
有的身份,成為了我們家庭的親人、夥伴、朋友。

    ***    ***    ***    ***

  迦施和他的人在第二天的時候回歸了莊園。當他出現的時候,我們已經在那
個封閉式的會客廳等了很久。

  房間裡等著他的人有四個,我、初邪、魯恩希安和潘朵拉。阿紗嘉對我們的
事情沒有任何興趣,所以我也沒必要邀請她來參與這次重要的會談。

  上午十點十五分,迦施推開了客廳的房門。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未著戎裝的迦
施,他戴著一頂巴拿馬草帽,穿著一身寬鬆的休閒西服,搭配著開領襯衫,手裡
提著一根雅致的黑色手杖。我險些沒能認出他,因為這幅打扮配上他花白的頭髮
和絡腮鬍鬚,是正宗歐洲老牌貴族的派頭。

  和迦施一起來的,竟然是燃墟生命中陪他到最後的女人,風信兒。迦施讓所
有手下都留在了外面,卻帶著她一起進到了我們這裡。

  魯恩希安在他走進來的時候竟然站起身以示禮貌,這讓我有些意外。魯恩希
安並不是那種裝模作樣的傢夥,他雖然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其實也有著上位者的驕
傲,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贏的他的尊重。或許迦施有很多我還沒有發現的特質在影
響著魯恩希安的態度。

  「你可算來了啊,你讓我看的我都去看了,我哥到底留下的是什麼東西?」
初邪一上來就急不可耐的追問道。

  迦施卻沒有任何著急的樣子。他脫下帽子,很從容的與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
打了招呼。

  「我要和你單獨談談,初邪。」他說。

  「不用,這裡的人都是我信賴的。」初邪說。

  「你哥哥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打算知道一切的話,我只能對你講。至於你
是不是打算和其他人分享我所告訴你的資訊,你可以自行決定。」迦施並沒有打
算妥協。

  魯恩希安和潘朵拉在聽到迦施這句話的時候就站起來向外面走去,初邪連忙
叫住了他們。

  「你們不用走,說了要毫無保留的分享情報的,你們走了算是怎麼回事?」

  魯恩希安回頭笑了笑:「所以啊,我相信你在這之後會毫無保留的給我們分
享的。」

  初邪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我見狀也操縱著輪椅打算離開,但是迦施卻對我擺了擺手。

  「你是例外,少爺說過你可以一起聽。」

  於是我留了下來,和初邪一起目送著魯恩希安他們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當房
間裡只剩下了四個人之後,迦施這才坐到了我們面前。

  「研究成果你已經看了吧?」他問初邪。

  「疾病的終結……你是指這個麼?」

  迦施點頭:「以小姐你的聰明才智,應該已經推導出了結論:這是在【末日
】之前我們家族之內就獲取到的情報。所羅門能夠給舊反抗軍這麼多資金支持,
還有思滅者公會,這就是其中一個理由了。」

  「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

  「蓮恩和初始之子,其實都是所羅門方面相關的人。他們加入反抗軍,獨自
完成旅程,也是家族裡早就定好的計畫。奧索維一直在家族裡推動這方面的工作,
這也是他當初想出來證明一切的方式。」

  初始之子便是尤森,我當初被初邪誘惑著加入反抗軍之時,初邪抱出來的那
個嬰兒。他的存在證明瞭回歸之旅是可行的,也是一切的根源。

  初邪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原來一直都是他在搞事情,其實我也大概猜得出
來,真是不知道他背地裡瞞下了多少東西。所以,所羅門根本不是因為要支持我
的理想,這已經是可以確定的了吧?」

  「你原來也不會簡單的認為他是因為你是他的妹妹所以就會付出那麼多資金
的吧?」

  「我以前覺得,雖然所羅門也是有他的計畫,但總歸是因為對我有一定感情
所以才對我言聽計從的呢……可是那都是因為我把他看做大哥,所以一廂情願的
產生了那種印象吧。自從聽了我哥的話,我以旁觀者的眼光再看發生過的事情,
這才意識到,我對所羅門而言和家裡面的一樣傢俱沒有什麼區別。能為他所用,
就是有價值的……可能所有人對他而言都是這樣的吧……」

  「不,你對所羅門是完全不同的。」迦施否認了初邪的說法。

  初邪眯起了眼睛:「是我哥說的那句話麼?他說所羅門想要的是我……難不
成他真的想要娶我?這簡直是太可笑了吧?如果他抱著那種念頭的話,不可能放
任我到處跑的,應該會把我當成寵物一樣關在這種大籠子裡才對。」

  她揮舞了一下手臂,把莊園比作了牢籠。

  我也不認為所羅門抱著那種心思。如果真的如此,那麼我的存在就會變成所
羅門的眼中釘,我肯定活不了這麼久。

  迦施掏出了一根煙,他沒有用能量點煙,而是掏出了一個精緻的打火機。輕
微的啪嚓聲之後,騰起的小小火苗在香煙的頂端留下了一抹鮮紅色。

  「燃墟真的是太愛護你了……整個家族真正的黑暗,都沒有讓你知道。初邪,
他其實一直都希望你能幸福。」

  初邪哼了一口氣:「他才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呢!我哥他啊,最討厭這種悶
騷型的念頭。他根本不屑開口,如果他現在還活著,一定會對我說,自己的幸福
要自己爭取。」

  「呵呵,也對。」迦施吸了一口煙,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在
煙缸裡按滅了,「其實,你對所羅門而言,是幾乎無可替代的。你認為,像所羅
門這種人,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所羅門作為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靠著金錢的力量足以操控一切。在這個
商業和財富至上的世界,金錢就是權力。人類最想要的東西,所羅門幾乎全都能
夠擁有。至於女人,就算把財富的因素排除在外,憑藉他超凡的魅力,也是想要
多少就有多少。

  那麼他想要的是什麼呢?難道是初邪的感情麼?

  「貪狼,我覺得,是你的話應該可以理解。」迦施將目標轉向了我。

  「理解什麼?理解所羅門麼?」

  「欲望。」迦施扔出了一個我沒想到的詞,「你是我見過的最懂得克制的人
之一,無論是對權力還是對財富。你可以把左右世界的權力拱手讓人,也可以在
身負新人類巨大功勳的情況下隱於大市。可是就算是你,有兩樣東西的欲望卻仍
然是你無法掌控的。」

  我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我已經擁有了初邪,一個普通
男人無法企及的伴侶,但就是這樣,我仍然無法放棄阿紗嘉。而另外一樣,則是
力量。我仰慕著力量,而這種欲望,仿佛沒有止境。我原以為數字級別的戰士就
是我難以企及的高度了,可是我在達到了萬中無一的5級之後,卻又嚮往著更強
大的力量。

  我深知,就算自己真的像那幾個傳說級的戰士一樣達到了零級,我仍然會想
著變得更強。而這,也一樣是我無法掌控的渴望。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對力量的渴望達到了極致呢?我成為了這個世界
上最強大的戰士,就像所羅門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和財富的人一樣……然
後呢?

  想到這裡,我已經理解了迦施想說的話。

  「他想要的是永生。」我感歎道。

  「沒錯……」迦施輕輕點頭,「初邪,你們家族的通病就是如此。你們中總
是會有人站到自己欲望的頂點,觸摸到那個被稱為死亡的天花板,然後發現那些
令自己曾經如此滿足的權力和財富,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初邪抿著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最後抬起頭來,有點懊惱的樣子。

  「就算他做著這種幼稚的白日夢,有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還記得少爺性情大變的那個時候麼?」迦施又問。

  初邪神情一凜:「記得。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什麼我哥會變成那個樣子!」

  「因為他知道了真相。他發現自己曾經相信過的東西都是令人作嘔的幻想,
他甚至意識到自己也會變得和所羅門、和所有人一樣令人作嘔。」

  「迦施!真相到底是什麼?」

  「你母親嫁給你父親的時候,就已經帶著燃墟了。一個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
卻非要娶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你覺得真是為了愛情麼?你們家族男性基因裡那
種冷酷的理性,真的會讓愛情站到那麼高的地位上去麼?」

  「那麼我媽為什麼要嫁過來?」

  「因為她是被選中的人。她有著家族所需要的基因,是億萬中無一的,和你
們家族人最契合的基因。你的存在,是他們為了永生而製造的工具。他們認為,
如果一個人的後代擁有著和自己完全一樣的基因,那麼這就是一種永生。」

  我立刻記起了戈蘭多尼曾經和我們講過的關於「永生」的故事——當雙性人
通過自己的生殖系統,生出了後代,那麼這個後代和他自己便有著相同的基因。
如果承認基因決定了一切,那麼這便是永生。

  「初邪,你母親其實生了很多孩子。男孩子全都被處理掉了,條件不契合的
女孩子也一樣。而你是經過精心篩選而留下的唯一一個女孩,是被作為繁殖後代
的工具而留下的孩子。本來的計畫是,你的父親會利用你的身體,再次生下'他
自己.很可惜,他後來死在了所羅門手裡,而所羅門不僅僅繼承了他的帝國,也
繼承了他的永生之夢。」

  「所以,所羅門並不在乎你在做什麼,只要你能在他決定進行永生計畫之前
活著就可以了。其實就算你死了其實對他也不是致命的損失,只是重新挑選受體,
重新來一遍比較麻煩罷了。你對他而言,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體內的子宮。」

  初邪猛地站了起來,葬敵法球不受控制的被她甩了出來。她瘋狂的用法球把
屋裡的傢俱砸了個稀爛。


  可是她剛發洩了幾秒鐘,法球突然就失去魔力掉落在了地板上。初邪抓著自
己的頭髮,蹲了下去,發出了淒厲的叫聲。

  「啊啊啊啊啊!!!!」

  我滑過去,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後背上。

  她曾經被視為家庭的那個存在,瞬息間被摧毀了。關於父親、母親、兄弟那
些美好的或者溫馨的記憶,陡然變成了被欲望所扭曲成的無比噁心的形狀。從兒
時開始,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原來都包含著自己完全不明白的含義,而當她看
清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高傲的自尊在他們眼裡連狗屎都不如。一件工具、
一個容器、一個用完了就可以隨便丟掉的培養皿,這就是自己曾經生活著的世界。

  迦施坐在一片狼藉之中,面無表情的繼續開口:「燃墟想過要反抗。他當初
想要摧毀面前的一切,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種力量。他面前有著通天的龐然大
物,而自己一切的力量都也是依附於這個龐然大物之上。而且他意識到,這不是
所羅門的錯誤,也不是其他人的錯。你們的父親做了這種選擇,曾經和他並肩戰
鬥的親密兄弟也做了這種選擇……他發現,任何一個人類站到那個位置的時候,
都會做出這種選擇。人類最大的渴望,就是對永生的渴望了,這種渴望是無法阻
擋的。」

  「所以他對人類產生了無比的憎恨。他想要稱王,以自己的強大力量扭轉人
類卑劣的根性。這是空中樓閣一般的念頭,但是他去做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必須
要做些什麼,他無法容忍自己什麼都不做的活在這種世界裡。」

  「很可惜,他失敗了,很可惜。但是你還活著,而且不是作為一個工具而活
著。」

  初邪的情緒,在迦施淡淡的敘述聲中慢慢穩定了下來。她抱著雙臂支起了身,
然後捏緊了拳頭。

  「我要以人類身份活著,無論是曾經還是以後,這是燃墟給我留下的機會。
我哥最傻的地方,就是以為憑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世界……我不用改變世界,我
只要改變自己能改變的就足夠了。迦施,我要看我哥給我留下的遺產!」

  迦施垂著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房間裡。」

  他抬手操作了CRK。在我們身後的地板上,一道暗門被打開了。


                          【未完待續】
2017-5-3 22:0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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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74) 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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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5/30發表於sis001


             七十四章  遠方的歸宿


  一股略顯渾濁的空氣從客廳中央的空洞中彌漫了出來,讓人忍不住皺眉。

  初邪按耐不住,還沒等機關門完全敞開,就三兩步順著樓梯走到了秘密的地
下室裡。

  我連忙控制著輪椅跟了過去,但是輪椅和樓梯之前的不契合讓我花了很長時
間才走了下去。迦施和風信兒很淡然的等著我在他們前面一階一階樓梯走著,絲
毫沒有擔心初邪的樣子。

  這間地下室很大,幾乎和上面的客廳面積一樣。在其中一側的牆上掛了不少
畫作,雖然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想來被燃墟藏在這裡的東西必然不可能是廉
價的藝術品。

  除此之外,密室裡還放了幾個小雕塑以及整整一玻璃櫃的橄欖球——每一個
自然都簽著著名球員的名字。此之外,牆上還掛著一些古董獵槍。這個屋子看起
來和我印象中富人的密室相當吻合,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不過最讓人在意的還是佔據了半個房間的控制台和懸浮螢幕,以及散落在屋
子中間大桌子上的紙質檔。初邪在那裡火燒火燎的想要把那個大型控制台打開,
可是卻一直在碰釘子。

  我驅動著輪椅走到散落著紙張檔的桌邊,撿起來幾頁想要讀一讀。

  無法打開機器的初邪風風火火的湊了過來,似乎也要從這些檔上入手。她一
把搶過我手裡拿著的那幾張,就好像桌上再也沒有其他的文件一樣。看著她有點
喪失理智的樣子,我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

  就我看到的那幾行字,是關於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戰爭的具體戰略方案的相
關內容。就我現在瞭解到的情況來說,燃墟準備的這些資料和計畫應該已經跟不
上進度了。畢竟這些東西都是在【末日】之前擬定的,公共政權現在對能量的認
知度每天都在更新,我們不可能靠著數年前的計畫來應對。

  然而當迦施走下來以後,他阻止了我們的閱讀。

  「這裡的東西都是拿來做幌子的。」他一邊說一邊開始操作控制台。於是,
地上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密道入口。

  我和初邪無奈的對視了一眼,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尷尬了幾秒鐘,然後一起向
下再次走去。

  這一次的房間比上面要小很多,依舊是大型控制台和大桌子的擺設,只是沒
了那些裝飾用的收藏品,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酒櫃。還沒等初邪再去讀桌子上的文
件,迦施就喊住了我們。

  「不用費心,這個地方的東西也是假的。」

  初邪急的有點不耐煩了:「到底還有幾個假的!?」

  風信兒是最後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她用手撫住及背的長髮像,怕下樓的時候
會蹭到地板上的樣子。聽到初邪煩躁的聲音之後,她第一次在我們面前開口說話。

  「從這兒就能打開了,最後一道門。」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清爽,但如果細心的話就會發現其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

  「怎麼打開?」初邪看著她,面無表情。她越是面無表情,越是說明她不知
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面前這個女孩。

  風信兒走到控制台前,掃描了自己的指紋和視網膜,然後我們身後的那面牆
上打開了一個杯子大小的方格。

  風信兒走到酒櫃那裡,拿出了其中的一瓶,倒了一小杯出來。她將那一小杯
酒吞入了口中,然後又吐回到了杯子裡。在初邪微微的厭惡目光下,風信兒將那
一小杯酒倒入了牆上的方格裡面。

  「是檢驗DNA活性的裝置,溶液的成分也是其中一部分。那瓶酒好比是密
碼,而且也只有我和燃墟有活性的組織才能打開這道門。」風信兒解釋道。

  初邪和我心裡都有瞬間了然的感覺,但是我覺得初邪好像越來越不爽了。看
到燃墟竟然如此信任這個女人,初邪不知道是不是又誕生了古怪的嫉妒情緒。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初邪的那種心情,畢竟燃墟已經不在了,而且她終究也是
選擇了我。

  「迦施……」風信兒扭頭輕輕呼喚了身後的男人。

  迦施走過來,將手伸進了暗格裡面,抓住了作為解鎖標誌而出現的把手,用
力向後一拉。

  是足足有半米厚的大型合金防護門,而且不帶有任何的機械驅動系統,單憑
一個女人的話肯定是沒辦法打開這道門的。就連迦施做起來也非常困難,他甚至
都用上了一點能量。

  遠比之前要渾濁的空氣從裡面翻湧了出來,但是在好奇心的趨勢之下,我們
還是頂著這股氣味魚貫而入。

  這是一個非常簡陋的空間,甚至連牆都是人工在岩層中強行開鑿出來的石壁。
角落裡有一個小型發電機,發電機所鋪設出來的電線就暴露在大家的視野裡。

  一台幾十年前就已經淘汰的老式顯示幕電腦被擱在房間一角,除此之外,房
間裡就只剩下了一張床和一張小小的單人書桌。剩下的空間,被一個兩米高的文
件櫃完全佔據了。

  「在【末日】之前,知道這個地方存在的就只有三個人。」風信兒一邊說,
一邊打開了那台古舊的電腦。

  我和初邪看向了迦施,但是他搖了搖頭,示意那第三個人並不是自己。

  「奧索維……」我本能的說出了那個名字。

  「沒錯。」風信兒看著我,點了點頭,「這個地方就是他和燃墟一起挖出來
的。後來,則是我幫他一起完成了他的準備計畫。」

  紙質的檔,必須通過物理方式才能夠聯網的舊式電腦,這都是為了防止高科
技滲透而採用的保密措施。

  身後,厚重的鐵門被迦施緩緩的合攏。狹小的房間內站了四個人,已經顯得
非常擁擠了。

  「你來還是我來?」風信兒用詢問式的目光看向迦施。

  「我來吧。」迦施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塵,然後鄭重的站直了身體。在這個
時候,我才發現他已經有些駝背了的樣子——兩年了,他已經顯現了些許老態。

  「你要說什麼?」我問。

  「談談現在的情勢。」迦施回答。

  「幹嘛非要跑到這種地方來說啊?在客廳裡說不行麼?我還想看我哥的遺產
呢!」初邪不滿道。

  「先等我說完吧。」迦施很有風度的安撫了初邪一下,他這句話還挺有效的,
在他和藹的微笑之中,初邪竟然老老實實的沒再說話。

  「燃墟說過,回歸者和舊人類之間一定會有戰爭。你們怎麼看?」

  「總有一些人抱著種種動機想要利用戰爭達成自己目的,他們為了戰爭推波
助瀾,而我們想要阻止這一切。」初邪替我回答,並把我和公共政權之間的溝通
進程簡單的闡述了一下。

  「你和公共政權的合作,還有汞先生的計畫,都是沒有意義的。」迦施說道,
「因為舊人類和回歸者之間有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不需要任何人推波助瀾,就
一定會引起你死我活的戰爭。公共政權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代表舊人類將回歸
者殺戮殆盡。」

  「這是為什麼!?」

  「答案之前你們已經看到了。」迦施很坦然的攤開手。

  「就算回歸者是無病之身,那又怎麼樣?難道舊人類嫉妒起來就會把我們全
殺光麼?」初邪皺著眉頭說。

  「研究的內容我沒有全都給你看,因為這件事情是會影響所有回歸者乃至舊
人類命運的。隱瞞下來的內容,我就在這裡講給你們聽吧。」

  「回歸者無病之身的原理其實很簡單,高量的能量可以用來戰鬥,而能量在
體內的時候則幫助回歸者將身體形成了一個閉環……閉環這個詞其實也是來自奧
索維之口。閉環的具體概念奧索維沒有完全解釋,我們所知道的是,回歸者可以
斷絕和外界生物的聯繫,我們不再需要共生菌來輔助消化,也沒有微生物可以在
體內致病。更進一步的實驗也證明,甚至連生殖也適用這個理論。只要回歸者母
體不想,生殖細胞就無法在體內產生作用。」

  「然而這個所謂『閉環』所產生的效果,並不是殺掉入侵至體內的生物體,
而是以一種詭異的獨立性和它們平行存在著。我們體內的微生物似乎是靠著我們
的溢出的些許能量而活,但卻又無法超越能量對我們的機體保護,進行致病程度
的代謝和增殖。而這,就是問題所在。」

  「我讓初邪看了一個資料,人類的疾病發病率趨勢。回歸者不發病的問題其
實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在舊人類那增加的2%,這就是回歸者而引起的問題。以
平衡姿態活在宿主身體中的病毒,既不會被殺死,也不會因為宿主的死亡而歸於
沉寂。它們以這種安逸的狀態,享用著毫無節制的變異機會,然後在回歸者與舊
人類接觸的時候,突然展現出當前醫學無法對應的破壞力。」、「當然,就現在
來說,我們的醫學還能夠輕鬆地應付這種不穩定的變異。但這世界上有多少種病
毒呢?當它們靠著回歸者身上這種天然的變異溫床開始瘋狂突變的時候,總有我
們的醫學無法應對的一天。」

  「當最恐怖的高傳染性病毒也參與進來的時候,一切就根本不可控制了。無
法被病毒殺死的回歸者全都會變成活動的炸彈,我們的身上甚至會有上百種病毒
在同時變異和傳播。衛生組織甚至連分配疫苗的機會都沒有——可能疫苗剛剛培
育出來,病毒已經進行了上千種突變。」

  「根據我們的模型推算,回歸者的這種特性會以幾何級數來影響著舊人類的
發病率。雖然現在只有2%,但七個月內這個資料就會變成70%.只要兩年,
舊人類就會完全覆滅,這個世界將會變成回歸者的世界。可是,舊人類會任憑這
種事情發生麼?」

  「舊人類很快就會發現這個事實,然後為了讓自己以及自己所愛的人活下來
而將槍口對準我們。那個時候,要麼開戰,要麼是中世紀歐洲的『女巫狩獵』死
灰複燃。從小孩到老人,所有的回歸者都會被揪出來,綁在柴堆之上,再點一把
火。」

  迦施的話說完了,房間裡重新恢復了寂靜。我感覺到初邪扶在我輪椅上的手
在微微發抖,無論是她還是我,都陷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絕望裡。

  第三軍團……所羅門的軍隊……公共政權的合作……特種兵小隊……核武器
……

  腦海裡迸發了無數念頭,它們帶著一種冷酷的嘲弄感在我意識裡盤旋著,不
斷的加深著我的無力感。

  全面戰爭,我從來沒有真正審視過的這種可能性。沒有調和的餘地,也沒有
投降的機會……萬萬沒有想到,回歸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和舊人類文明站到你死
我活的決鬥場上。

  我們能贏麼?我們只要隱瞞這個事實,什麼都不做,最後世界就會是我們的。

  可是……我的父親母親,也是舊人類……

  又有多少回歸者真心想覆滅自己曾經所歸屬的文明?

  迦施不是一個無聊的人,所以他根本沒有給我們更多的時間來品味絕望。

  「這個結論是很久以前就拿到的,所以燃墟才給你……不,應該是說給所有
回歸者留下了遺產。」

  「我哥準備了什麼?」初邪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風信兒坐到了那台老式電腦前面開始操作,這種完全沒有CRK手勢可以輔
助的電子設備用起來非常晦澀,但女孩卻看起來駕輕就熟的樣子。很快,她打開
了一些資料,然後給我們讓開了電腦前的位置。

  我和初邪連忙湊上去細細的讀了起來,然後在十幾秒內感覺到了窒息的感覺。

  「這種東西……不可能的吧!?我們的科技到這種地步了麼!?」初邪叫到。

  「不……最可怕的是燃墟竟然能瞞著所有人做出這種巨大的工程,單單是財
政上的流動就有無數破綻可以抓到蛛絲馬跡的吧?他在所羅門的眼皮底下竟然可
以建造這種東西!」我感歎著。

  我們面前的東西,是只有在科幻小說中才能實現的。雖然我知道人類早晚會
以某種方式實現這個技術,但肯定不是現在。

  躍遷門,可以實現超空間移動的太空旅行通道,可以將宇宙中的距離無限縮
小的科技,也是足以讓人類觸摸到無限可能的契機。

  「是雛形機,有科技斷層,所以無法裝載在太空船上。只能以這種形式存在。」
風信兒說。

  圖片上的躍遷門是以環形的姿態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因為沒有參照物的緣故,
所以我無法判斷它的大小。環形上伸展出來的幾根直線的結構與那個巨大的環形
形成了一個圓錐體,在圓錐體的尖端是一個發射座,上面架著三艘飛船。

  「猜都能猜出來……」初邪慢慢恢復了冷靜,「這是奧索維搞的鬼,他腦子
裡裝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呢。這絕對是他幫我哥做出來的東西。」

  迦施點頭:「是的。至於財政方面的運作,是她幫忙少爺一起處理的,就在
這個小屋裡。」

  初邪看風信兒的眼神更加複雜了。曾經的那段時間裡,燃墟身為擁有無上力
量和財力的強大之人,為了某個目的,蝸居在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傾
盡著自己的能力和夢想。而唯一陪伴在他身邊,和他並肩作戰的,就只有風信兒。

  昏暗的燈光下,那張幾尺見方的書桌看起來很壓抑,卻也有著另外一種溫馨
感。或許就在這裡,風信兒已經無數次將溫暖的咖啡無聲的遞到燃墟的手邊。又
或許在思慮枯竭的夜晚,兩個人已經無數次在那張窄小的床上相擁而眠。

  能夠以這種身份待在燃墟身邊,風信兒真的很厲害了,因為我知道在燃墟眼
裡女人是占不到什麼地位的。初邪肯定會覺得自己在燃墟心裡的地位受到了挑戰
吧,女人就是這樣,往往自己不要了的東西,卻還是不想讓別人擁有。

  其實男人也一樣,只不過男人喜歡用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自己來以此逃
避,而女人更樂於直面自己的情緒。

  「我哥啊,還真看重你呢。」初邪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尖刺。

  「他……」風信兒剛一開口,嗓子似乎就哽住了似得,後半句被生生卡在了
喉嚨裡。不過她沒流露出什麼明顯的情緒,也沒有故作姿態的轉變話題。

  初邪看到風信兒這個樣子有點壓抑,就沒再變本加厲的毒舌下去。

  「這個躍遷門的另一邊……是什麼?」她將話題拉回到了燃墟的計畫上。

  「是一顆可以供人類生活的星球,在距離我們三百六十光年的地方。」迦施
說著,打開了另一系列的圖片,「幾乎不需要做大氣調節工作,重力也很完美,
生態上甚至可以直接進行耕種。地貌和地態資料都和我們這裡很相近,氣候變化
很穩定,生物圈和地球更是相似度高達80%以上。總體來說就是,只要能降落
到地上,就能活下去。」

  將回歸者們和舊人類完完全全的隔離,這是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唯一的出路。
雖然讓我們移居地外太空站或者火星、木衛三的移民區也不是不可能,但對死亡
的恐懼仍然會支配著舊人類,隨時可能重新回到地球的回歸者對他們就像是永遠
無法消散的死亡陰影。

  所以我們必須遠遠地逃離,逃離到根本不可能再回來的地方去。而且,我們
不僅要消除舊人類的敵意,還要斬斷那些不願離去的回歸者們對故土的最後一絲
留念。

  我意識到,燃墟已經把這些事情想的非常透徹了。這不僅是最佳的選擇,也
是唯一的選擇。這是大概是【神都】出現以後,燃墟就和奧索維一起策劃的終極
計畫吧。沒有奧索維,我不相信燃墟可以在數百光年之內找到這樣一個萬全的新
棲息地。

  初邪像看神經病人一樣看著迦施:「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有那種地方!就
算真的有,那早就該進化出足以和人類相提並論的智慧生命才對的吧!還是說,
其實那上面真的有地外文明?比如外星人什麼的?」

  當初邪用胳膊戳了我兩下之後,我才回過神來。

  我並不是因為被迦施的答案震撼到了,而是因為迦施的話讓我猛然間想通了
原本沒能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是屬於「真理」的一部分。

  「不。除了人類之外,宇宙中是沒有其他智慧生物的……」我下意識的將自
己領悟到的東西脫口而出。

  這句話一出口,房間裡的另外三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我。

  「看起來……」迦施沉聲說,「你好像並不是在開玩笑。」

  我猶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分享自己認知到的東西。這並不是因為
我吝嗇自己的情報,而是怕別人把我當成腦子有問題的瘋子。

  「我們人類曾經自大的以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後來我們意識到地球只是太
陽麾下的一枚行星。然後我們定義了銀河系的存在,認識到太陽系也只不過是銀
河懸臂上微不足道的存在。我們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傲慢,深感自己的渺小,對宇
宙充滿了敬意……其實,這反而是另外一種極端的傲慢,把自己掌握到的渺小知
識當做是真理的傲慢。」

  「我想說的是,人類認識宇宙的方式本來就是狹隘和錯誤的。人類所在的位
置,其實就是宇宙的中心。這個所謂的中心和物理位置無關,和行星與恒星的運
行軌跡更是沒有關係。宇宙其實是一顆巨大的蘋果樹,無數星系就是它的枝幹,
這些枝幹上長出了被稱為恒星的枝條,最終在行星這條末端長出了蘋果。我們人
類,就是這顆樹上的蘋果。」

  「蘋果樹只長蘋果。所以,『為什麼宇宙中只有人類這一種智慧生物』這個
問題本身就問錯了方向——我們這個宇宙中,生物想要擁有飛躍性的智慧,就一
定要是人類這種形態才行。達爾文的進化論或者古爾德的演化論,其實都是人類
想要用自己能夠觸摸到的狹隘知識,強行建立生物學系統性理論的傲慢行為而已。
我們將自己貶低為生物進化上的一條支線,殊不知我們其實是唯一的那條通向智
慧的道路。」

  我沒有能夠說出來的是,這條道路也是有終點的。

  房間裡的三個人看著我一個人坐在輪椅上長篇大論,表情非常有意思。當我
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才閉上了嘴。

  「貪狼,你不是在信口胡說的吧?我都想帶你去看醫生了……」初邪臉上的
表情帶著一點可愛的扭曲。

  我搖了搖頭:「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但這是裡林的神所給我的資訊。如果不
是真的看到那顆星球,我甚至都無法看透她所給我的真理。這顆星球,除了沒有
人類這一因素之外,幾乎和地球完全一樣。我想,大概在無數時光之前,那顆星
球曾經說不定也有過人類……」

  真理自然不僅僅是這樣一點內容,但是我真正能透過語言說明白的,目前也
只有這些了。

  「怪不得所羅門要通過海關篩查關於那個『女人』的情報。他早就知道裡林
的神會在那裡現身啊……你怎麼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初邪作勢打了我一拳。

  「我並不是要故意隱瞞,之前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表達而已……」

  「哼!」初邪白了我一眼,「算了。不管怎麼樣,既然我哥已經留下了出路,
那麼我們也就只能這麼辦了……」

  密室重新恢復了寧靜,當初邪輕描淡寫的給出了這樣一個結論之後,我們才
真正的開始認真審視所有人的未來。

  我們真的要放棄自人類誕生以來就視為母親的地球了麼?

  我們要跨越數百光年的距離,自我放逐到一個孤獨而陌生的地方麼?

  這不是立刻就能夠接受的事實。可是,當我重新將目光轉移到不遠處那只瑩
瑩閃光的螢幕上的時候,圖片上那一望無際的綠色平原讓我想起了兩個地方。

  屬於裡林的光面,以及曾經屬於我們新人類的……【神都】。

  去建立屬於我們新人類的領域?我們自己的新神都?遠遠能夠超越這虛假的、
醜陋的所謂神都之國的新世界……好像,還挺不錯的。

  我抬起頭,然後在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情緒。

  她有些激動,她或許終究看清了燃墟最後到底要對她說些什麼。

  一直在追尋真實世界的反抗軍,初邪的反抗軍,可能真的找到了屬於自己的
真實。

  她愛他們,所以,她可以做他們的王,帶領他們。

  帶領他們,去往新的世界,那個擁有無限可能的,獨屬新人類的世界。

  因為她曾經在燃墟的殘酷統治下,對平民們拋出了希望的綠枝。她擁有著召
喚新人類跟隨她的力量。這種力量無人能及,無論是所羅門還是汞先生。

  病毒的威脅和新的星球,我本以為這些突如其來壓在身上的重擔會給我們帶
來極大的壓力。然而初邪的心態卻調整的非常迅速,她飛快的跳出了所羅門永生
計畫的陰影,接受了新人類不得不遷徙的事實,然後開始謀策著,如何才能成功
的將新人類帶出地球。

  初邪在與我平凡生活的日子裡,遠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毫無波瀾。她早已經
想過了無數種未來的可能性,甚至可能只是白日夢一樣的幻想。正因為如此,她
現在就像是早就做好準備了一樣,迅速接受了難以接受的現實,然後充滿了向未
來衝刺的勁頭。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我們如何能夠將這件事情實現。

  沒有任何人能夠幫我們了。所羅門、汞先生還有公共政權,這三方都抱著自
己的目的。我們想要讓新人類成行,就不得不對外發佈所有的情報才行,另外三
方就一定會掌握我們的動向和目的。

  在和汞先生鬥爭的過程中,我至少也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底牌不能夠讓其
他人看清。可是我們的底牌實在是太顯眼了,那就是懸在太空中的躍遷艦隊。

  我們如何能夠在這種條件下克服三方的阻撓,就是最大的挑戰了。

  汞先生想要戰爭,所以就一定會阻止新人類離開地球,他將是最大的阻力。

  所羅門想要的東西我們還未曾看清,他對於這件事肯定也會有著自己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初邪和他的關係已經全面的惡化,他肯定不會任憑初邪就這麼成為
新人類的精神領袖。

  公共政權是唯一一個有可能站在我們這邊的勢力。然而之前好不容易通過溝
通建立的良好關係也已經不復存在了,因為橫亙在回歸者和舊人類之間的,已經
不再是種族歧視這種可以調和的矛盾了,而是你死我活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
我們無法信任公共政權,就算他們真的打算幫我們進行移民,我們也無法判斷他
們是不是想要將計就計將我們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所以,整個計畫最關鍵的就是發佈情報的時機。我們必須在短時間內,在發
病率的問題自然發酵之前,以不可扭轉的姿態讓這件事情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所有
人的面前,然後在有準備的戰爭發動之前,讓上千萬人心甘情願的踏上飛往三百
六十光年外的黑暗領域。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也正是因為這樣,初邪才被激起了萬丈雄心。

  「喂,把躍遷門還有移民艦隊的資料都給我找出來,我先掌握一下情況。」
初邪用相當不客氣的口吻對風信兒說。

  「全都在這個電腦裡了。」風信兒依舊很淡定。

  「那給我找一台CRK,把網路入口拆了,然後轉換成可讀的格式。」

  就在初邪自顧自下著命令的時候,風信兒卻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已經交給
了你,已經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

  初邪被她這句話弄的有些發懵:「這是我哥的理想,你要撒手不管麼?」

  「他已經死了。現在這已經是你的理想了……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初邪臉上陡然浮現出了一種壓抑已久的厭惡感:「原來如此。反正他已經死
了,所以這些東西就不重要了,是吧?」

  「初邪。」迦施向前走了一步,想制止初邪怨毒的諷刺。

  「是的,現在這些東西對我自然已經不重要了。」風信兒倒是很勇敢的面對
著初邪毫無善意的話語,「我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我們的孩子能夠好好地長大。」

  「什麼!?什麼孩子!?」初邪失聲道。

  「在光面的時候,她就已經懷了燃墟的孩子。出來以後,我們思滅者舊部的
人帶著她藏了起來,總算是讓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來。」迦施說。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帶著我們奔向他給我們留下的樂園,這都要看你
的了,我只要讓我的孩子能夠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就好。」風信兒以一種無比強大
的姿態面對著初邪,那是屬於一個母親才能擁有的目光,「迦施,送我回去吧。」

  「迦施!」初邪不知所措的喊了他一聲。

  「我把她安頓好就回來幫你。」迦施對初邪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

  初邪帶著一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和大家一起離開了密室,電腦裡的資料就這麼
暫時留在了地下。風信兒以一種頭也不回的灑脫姿態離開了莊園,我們從客廳的
窗戶裡看著她的飛艇消失在門口,如同丟掉了所有負擔的野馬。

  初邪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被太多的東西砸在了身上。可是無論是自己家族的
背叛還是新人類的前路,都沒能讓她露出這副樣子。

  女孩把自己一下子扔在了沙發上,像是軟了一樣。

  「我哥到底看上她什麼了!」她仰望著天花板,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好
看的女人多得是!能幫他幹活的女人也多得是!那傢伙有什麼好的!?」

  我皺著眉頭看她:「你這是吃醋了麼?」

  看著自己女人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不甘心,心情瞬間就變得微妙了起來。不
過我不斷的安慰自己,燃墟畢竟已經死了。

  「鬧了半天,我哥竟然是真的喜歡她?她連打架都不會呢!成天就只會賴在
我哥身邊端茶倒水!真不知道我哥怎麼想的!!」

  初邪兩隻手漫無目的的敲打著沙發扶手,好像在撒氣,又好像在發洩。

  「他那個人,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過?微涼那麼厲害他都捨得不要,偏偏就
……」

  「啊?你說微涼?」

  那個名字毫無預兆的出現,讓我的神經突然繃緊了一下。

  「你還不知道呀?嗯……微涼以前是我們家族裡的雇傭的安保人員,和現在
的食影者差不多。微涼以前和燃墟在一起過,那段時間我哥因為微涼,還一改墮
落的生活方式。不過後來兩個人還是分手了,好像是因為微涼不喜歡我哥那麼強
勢。不過他一直對微涼還是很有情義的,微涼死了以後,我哥為了給她報仇,連
小魚都殺了……」

  原來初邪早就知道了小魚的事情,而且燃墟也把責任攬到了自己頭上。我一
瞬間想要告訴初邪真相,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已經過去的事情,現在再怎麼樣也已經沒意義有了。雖然我並不是有意瞞她,
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只是我沒想到,燃墟囚禁小魚竟然是為了微涼。

  現在重新想起和微涼的關係,我才品味出那個女人的獨立特行。其實我和她
之間並沒有太多男歡女愛的因素,更多的只是相互依賴的戰友。她當初讓我和她
一起離開,也只是不想讓我死在自己人手裡。

  連燃墟這麼優秀的傢伙都無法真正將微涼攏在自己身邊,她自然不可能真的
看上我的。

  只是……那場歡愛又是因為什麼呢?大概只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想嘗嘗彼此的
味道也說不定。

  我心裡清楚,這些念頭在現在是毫無意義的,已經逝去的朋友留下最多的就
只有遺憾和空虛。以前那些羈絆越是溫暖,現在就越是覺得難受。

  「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啊……可是為什麼我覺得特別不甘心……」初
邪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將險些陷入回憶的我重新拉了回來。

  「大概是因為,我們總會覺得,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吧。」

  聽到我有些頹唐的回應,初邪轉過身來,認真的看向我。

  「不是哦,我可不是這樣的。我啊,只是覺得,我哥配得上更好的人而已,
你不要胡思亂想。」

  「總覺得你是在吃醋。」我歎氣。

  「可能以前真的會吧,可是我在決定回到你身邊的時候,就已經看的很清楚
了。我很依賴我哥,很喜歡我哥,但我是絕對不會愛上燃墟的了。我們兩個的性
格差別太大了,我想要的和他想要的,有著無法跨越的隔閡。他早已經不是那個
可以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讓給我的那個人了,但你是。你永遠都會把我放在心裡最
上面的位置,我就喜歡在那裡。」

  我看著初邪認真的樣子,心裡一下子就軟了。

  「我要你和我一起把新人類帶上天!我要你和我一起,在嶄新的世界建立新
的家園。一想到這樣的未來,我就興奮的不行了!」初邪的聲音高昂起來,帶著
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能做的事情並不多。」我笑道。

  「嘿嘿,有種回到反抗軍時期的感覺啊……我忙上忙下的,然後給你發號施
令。你呢,就背著我的命令東奔西跑的,哈哈哈!」

  我也笑著:「那個時候是因為雇傭關係的啊。」

  「是啊,我為了拴住你,你卻是為了……」初邪沒說出阿紗嘉的名字,而是
用眼神向外面瞟了一下。

  「這次,是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我本能的覺得話題要向我控制不住的方
向飄過去,便連忙冠冕堂皇的來了一句總結。

  初邪顯然沒有聽進去我這句話。她向門廳的方向看了看,然後俯下身靠近了
我。

  「趁她看不見,偷偷親一口,嘿嘿!」

  「沒必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吧?」我弄不清她到底打的什麼念頭。阿紗嘉本來
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而不高興,有又什麼隱瞞她的必要呢?

  「哎呀你怎麼那麼多話!」初邪說著,已經自顧自湊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潘朵拉推開了客廳的門。初邪像彈簧一樣猛地直起身,我們
三個大眼瞪小眼,相互對視著,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感。

  「怎麼了?」潘朵拉用柔柔的聲音問我們。我們這樣一直盯著她看,讓她很
詫異。

  「呃……魯恩希安呢?」我強行用一個拙劣的問句將僵硬的氣氛扭轉了回來。

  「他在安排組織裡的一些事務。你們和迦施已經談完了吧?」潘朵拉心裡應
該很清楚我在掩飾一些東西,但她並沒有深究。

  「談完了。等魯恩希安過來,我們好好研究一下情報。」初邪用手背敷在臉
上,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去找個合適的CRK過來,你們在這裡等著。」

  初邪是想要把地下那台老式電腦裡的材料都轉移出來。為了不讓情報洩露,
自然也要在聯網配件上做好改裝。

  她兩三步離開了會客廳,把我和潘朵拉單獨留在了客廳。潘朵拉挑了個採光
不錯的位置,帶著一點慵懶,將自己整個人靠在了沙發裡。

  我已經很久沒和這個女孩閒聊過了,上一次還是去光面搶劫神都結晶的時候。
可是相對於那些相處了很久的幽鬼戰士,我對她的信任感卻莫名的要高上許多。
或許是因為她是挽歌的妹妹,或許是因為她與我講過困擾我很久的真相。不過,
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和她真正的交過手,在生死交錯之時的感受是永遠不會騙人
的。

  從容的面對死亡,即使在開戰的時候也可以毫無戾氣的交談……她有著極強
的自尊感,生死一線的決鬥最能夠體現一個人的性格,這就是我信任她的原因,
即使我們曾經是作為對手而存在。

  幾年的時光荏苒,挽歌的面容早已經模糊的不堪辨識。我只能看著潘朵拉的
樣子,努力憑著想像完善著腦海裡的那張臉。

  「聽說……你已經零級了?」我問。

  潘朵拉抬頭微笑:「應該是的。」

  「曾經還能打平手,這下可打不過你了。」我半開玩笑道。

  「其實,那個時候……你的那個……」潘朵拉剛開了口,又笑著搖了搖頭沒
再說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提前準備那個法陣的話,其實打不過你啦。」

  潘朵拉的性格比起愛絲彌蕾來真的是好太多了,聊天的時候會很注意的給對
方留面子。而且她作為這麼強大的一名戰士,相處時卻能夠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這可能就是她獨特的魅力所在吧。對於非原則性的問題,她總是無所謂的樣子,
我記得挽歌也是如此。或許她一直都深受那個女人的影響。

  「好像很麻煩?」潘朵拉笑著問。

  我心下一昂:「是啊,現在新人類面對的不僅僅是……」

  「我不是說這個。」女孩笑出了聲,「我說的是……」

  她伸出兩隻手指,一個指向窗外,一個指向初邪剛剛離去的那道門。我頓時
有了一種被噎住的感覺。

  「知道這件事情以後,我都震驚了。」潘朵拉用手指卷著自己的發梢,「葬
敵初邪竟然……」

  「竟然會看上我這樣一個羸弱而又沒有地位的傢伙?」

  「你在說什麼啊?你很強的,以新人類回歸的時候為節點,在情報組織裡你
的綜合實力排名是非常高的。怎麼感覺你一直都在低估自己呢?」

  她說的倒是沒錯,我一直是這種心態。曾經一直想要追求力量的我,現在卻
發現很多事情是力量無能為力的。

  「那你想說什麼?」

  「她竟然會和其他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我開始覺得頭皮發癢,忍不住出口反擊:「你還不是一樣?」

  潘朵拉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了:「我……我怎麼就一樣了?」

  「當初開船往光面去執行任務的時候,我給你們下去送過飯,然後就看到你
還有魯恩希安,把愛絲彌蕾……」

  「好、好了,別說了!」潘朵拉臉紅道。

  「好,我不說了。但是你都可以和別人分享,初邪能做出這種決定也不是完
全沒有可能的啊。」

  「……是我自顧自的搶了愛絲彌蕾喜歡的人,我沒資格說什麼分享……」

  潘朵拉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我能感覺出她在這件事情上有很深的心結。

  「我覺得愛絲彌蕾並沒有你那麼喜歡魯恩希安。」

  「你知道什麼啊!」潘朵拉罵道。

  「抱歉抱歉……」

  雖然對話的內容不太友好,但最奇妙的是我們兩個人聊天的方式竟然沒有一
點隔閡,就像是可以相互揭短嘲諷的老朋友一樣。

  「他們兩個很早就在一起的,只是因為兩個人都很要強,所以兩個人都不承
認與對方的關係。就好像……就好像姐姐和水墨一樣。如果大家都能好好的袒露
自己的心聲,可能現在就不會有人死去了,大家還能一起開開心心的生活。」

  潘朵拉把語氣中的哀傷掩飾的很好,只是沒人能夠回避令人傷感的事實。

  「喂,作為殺手,說什麼『開開心心生活』,是不是太違和了?你不會覺得
自己一邊殺著人一邊還能安享天年吧?」我諷刺道。

  「你不懂。」潘朵拉搖頭。

  「好吧,可能我確實不懂你們地下世界的事情。不過我猜,正是因為這樣,
你才會厚著臉皮對魯恩希安投懷送抱吧?哪怕被人誣陷成是陷害自己姐姐的惡人。」

  「你!」潘朵拉被我輕浮的話語氣得坐直了身體,臉漲得通紅,一把將沙發
上的靠枕扔了過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毛病,總是喜歡拿話逗潘朵拉。我很少做這種無聊
事,所以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但看著潘朵拉的樣子,我卻覺得很有樂趣,真不
知道我是不是大腦出了問題。

  再三道歉之後,女孩才恢復了正常。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魯恩希安總是想讓食影者以極端的秩序狀態運營下去。大概就算違背了組
織的原則的人是我,他都不會網開一面。可是我不喜歡這樣,我想靠自己影響著
魯恩希安,讓食影者能夠溫暖一些,像曾經的幽鬼一樣。姐姐和水墨在的時候,
幽鬼那麼團結,大家都像親人似得……可能我也想像姐姐一樣吧,成為大家能夠
信賴和依靠的存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利益和力量聯繫在一起。只不過,我和
姐姐相比,差太多太多了……」

  「可是你不能否認,魯恩希安領導下的食影者,比幽鬼要強大。」

  「那麼強大又有什麼用呢……」

  面對潘朵拉的問題,我無言以對。

  「所以你覺得愛絲彌蕾的做法是正確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現在的幽鬼還是很有以前的感覺。」

  我沒再說話。只是我想,如果是以前的幽鬼,施奎因所面對的結局應該是完
全不一樣的。每個人看待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樣,左右別人的想法是最幼稚也是最
無力的行為。

  又過了幾分鐘,魯恩希安回來了,他看了看沉默著相對而坐的我們,然後開
了口。

  「我們的人回來了,沒有任何毒煙的蹤跡,我已經針對他發出了懸賞。如果
他還活著的話,憑藉我們和幽鬼聯合的情報網絡,三天之內他必死無疑。」

  我抬頭看著魯恩希安,本能的想要提出一些反對的意見。

  「我知道,你想要和他一對一的決鬥,但這是不現實的。」魯恩希安一眼就
看出了我的想法,「毒煙是不可能給你這個機會的,他並不會以自己戰士的身份
為傲。」

  我點了點頭,無奈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我自己也清楚,毒煙從來就不是
喜歡和別人一對一決鬥的那種人。

  「現在,食影者三將軍空出了位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魯恩希安再次提起了這個邀請,而且還直接把我提到了和潘朵拉並肩的位置
上,著實讓我有些意外。

  「我還是算了吧,地下世界的生活並不適合我。」我婉拒道。

  「是麼?」魯恩希安笑道,「我怎麼覺得你陰陰沉沉的風格和我們還挺搭的?」

  我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臉:「有麼?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擺苦瓜臉了……」

  「呵呵,確實如此。現在的你變化真的不小。以前啊,你臉上總是掛著要殺
人的表情。」

  「……那是因為生活所迫……」

  「明白。Dreams,幽鬼還有我們,都是你的敵人,那種壓力還真不是
常人能夠承受的。像你這種情況,我也見過不少了,一半死了,一半瘋了。你應
該算是其中最幸運的例外。」

  「因為一直有人在幫我……」說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已經在鏡之海
海岸上犧牲的布魯瑟,還有Fey,還有我身邊依舊陪伴著我的夥伴們。

  魯恩希安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他對我揚了揚手,示意
我跟他去客廳另外一側的落地窗邊。

  我推著輪椅向他那裡滑過去,潘朵拉也帶著一點好奇跟了過來。

  那扇落地窗正對著屋子外面的庭院,隔著屋子幾十米的地方有一個花園,我
能看到阿紗嘉就坐在花園的一張長椅上。

  等我看清楚的時候,我發現那裡還有另外一個人,而且和阿紗嘉抱在一起。

  腦子一下子就爆炸了,因為我發現那個人竟然是斷尾。

  我擰著輪椅就想往外面沖,卻被魯恩希安一手拽住了扶手。

  「你幹什麼?」我下意識的用上了威脅性的語氣。心裡非常混亂,基本的禮
貌都顧不上了。

  「先不要激動嘛。」魯恩希安勸道。

  「要是愛絲彌蕾背著你和別人抱一起你也不激動!?」我口不擇言。

  「這沒什麼啊,我又管不了她。」魯恩希安竟然出奇的淡定。

  「那她呢!?要是她你也不管!?」我抬手指向旁邊的潘朵拉,原來微微笑
著的潘朵拉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那不行。」魯恩希安終於服軟了。然而潘朵拉看向他的眼睛裡卻立刻充滿
了喜悅的情緒,就好像他在說自己比愛絲彌蕾重要一樣。

  「總之你先聽我說兩句。」魯恩希安又勸。

  「你看看!這還一直抱著呢!!他這準備抱多長時間才算完!?」我氣急敗
環的說。

  「我覺得你可以對斷尾寬容一點。這對你、對我、乃至我們這個臨時的聯盟,
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魯恩希安的語氣嚴肅了起來,我意識到他想說的事情並
沒有那麼簡單。

  於是我強忍著怒意,暫時打消了沖出去的念頭。

  「為什麼我就非要寬容他?他又不是兩歲的孩子。還是說你這個當老大的想
要維護自己的狗腿子?」

  「你應該還記得吧,自己當初是怎麼跑到【神都】裡來,走上傭兵路的。為
什麼你能變成這麼強的戰士?為什麼你能站到現在的成就上?」

  魯恩希安的問題其實很好回答,他也並不是要我把答案親口說出來。

  「因為你在拿命做賭注。以一個普通小市民的身份,一頭紮進血腥的洪流裡
面,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傭兵。每一場戰鬥都不留餘地的去挑戰自己的極限,將
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你才能變得這麼強。你在那個時候的心理狀態有多麼的灰暗,
自己應該一直記得。」

  我只能點了點頭:「沒錯。」

  「你用了幾年的時間爬上戰士的峰頂?三年?四年?這其中付出了什麼代價,
你是清楚的。那麼斷尾,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成為食影者中最強的幾個人之一,
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

  我沉默了。因為我清楚地記得,我當初是以一種多麼扭曲的心態,以傭兵的
身份活在【神都】之中的。這其中最重要的不是為力量付出的代價,而是如何能
夠讓自己遊曳在瘋狂邊緣的理智保持清醒。

  魯恩希安他們這些殺手,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人類的黑暗面摸爬滾打,所
以根本不會存在這方面的問題。可我不一樣,那時候的我被摧毀了一切,像是被
突然拋入了鬥獸籠的懦弱家畜。如果不是我的那些夥伴,我早就瘋了。

  這樣說來,其實斷尾更是如此……

  「他現在看上去挺正常的,不是麼?」魯恩希安說,「但那只是掩人耳目的
假像而已。他與你、與阿紗嘉·光詠的事情我都知道的。他是抱著什麼心態,掙
紮著奪取到現在的力量的,你能理解吧?」

  「他曾經想要對我進行復仇,想要奪回阿紗嘉……」我歎息道。

  「他拋棄了自己以前的朋友和同伴、拋棄了安樂生活的機會,甚至連自己的
臉和眼睛都拋棄了,你和阿紗嘉變成了他唯一追逐的東西,食影者對他而言只不
過是變強道路上的工具。」

  「如果他當初加入的是幽鬼,可能情況還要好一些。幽鬼裡面不乏人情味濃
厚的傢伙,比如貓還有灰紅他們那夥人。可是食影者裡的機制太成熟了,都是為
對殺手的職業感最強的那批人設計的。大家雖然也有著夥伴的羈絆,並不是單純
的利益關係,但對他這樣一個半路入行的年輕人來說,這都不是他能融入的。你
在蛻變的時候,很幸運,有很多人的扶持,但他什麼都沒有」

  「所以當他重新見到你和阿紗嘉的時候,當他明白心底唯一支持著自己前進
的動力其實完全沒有意義的時候。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變成瘋子,我都覺得有些吃
驚了。他像是踩著鋼絲一樣攀上了他這種人幾乎永遠不可能登上的高峰,現在鋼
絲斷了……」

  「現在距離那個時候已經很久了,他依舊好好地活著,忠誠的作著我的左膀
右臂。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可怕。人類在扭曲之下可以幹出無法想像的事情,
我只希望他在死之前都不要將心裡面的扭曲爆發出來。」

  「所以,如果你的阿紗嘉能夠緩解一下他爆發的時間,你最好不要阻止他。
且不說我們食影者的成員了,倘若他在瘋狂之下把初邪或者阿紗嘉殺了,你可能
會後悔一輩子。」

  我靜靜的聽完了魯恩希安的剖析,心裡面的憤懣感漸漸消失了。

  在我與斷尾不多的幾次交流機會中,倘若不去看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你會
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高級戰士罷了。然而魯恩希安比我瞭解的要多得多,他在
地下世界已經見過無數的瘋狂之人。我覺得如果不是他,斷尾不可能還像現在一
樣活的像個人。

  斷尾對魯恩希安帶著一種崇拜式的服從,這並不僅僅是對絕對力量的尊重,
也是因為魯恩希安幫了他。

  「那怎麼辦?如果他真的對阿紗嘉出手……」我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到了那個時候,我不會庇護他。留一個瘋子在身邊,對誰都沒有好處。」

  對於魯恩希安的承諾,我已經沒什麼多餘的意見可以表達了。

  「回來啦回來啦!!」初邪風風火火的跑進了屋,手裡拿了一個經過改裝的
老式CRK。

  「你和他們分享情報吧,反正我也講不明白,先出去了。」我這樣對初邪說
著,自顧自操作著輪椅向外面開去。

  初邪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我,但沒有阻止我的離開。她又看了看魯恩希安,
得到的也只是對方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沒再理他們,反正我走了以後魯恩希安肯定也會告訴初邪是怎麼回事。我
現在沒那麼多心思想這些了,只想先去到阿紗嘉身邊。

  三拐兩拐,我轉到了花園那邊。足足已經五分鐘了,斷尾竟然還抱著阿紗嘉
沒有放手。阿紗嘉還算淡定,一直在用手撫摸著斷尾的頭髮,像是在哄小孩。倒
是羅格納,一改平時慵懶的作風,不停的在他們兩個身邊轉悠著,顯得有些煩躁
不安。

  阿紗嘉突然看到我,陡然露出了些許不安的意味。她現在已經可以本能的感
覺到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妥了,大概。

  「斷尾。」我叫了她身邊那個男人的名字,「我想和你談談。」

  斷尾終於鬆開了自己的雙臂,他轉向我,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神色。

  「很好,我也想和你談談。」他用冰冷的聲音說。

  看來阿紗嘉已經告訴他了一切。次元城的毀滅、與日無多的生命……這些理
由足以讓斷尾對我怒火中燒。

  「你打算怎麼做?」他兩步就來到了我身前,用那張被火焰燒的潰爛的臉緊
緊地對著我。

  我知道他在問什麼,可是我並沒有什麼能做的事情。

  「這與你無關,斷尾。」我以狡猾的方式逃避著他的問題。

  「她的事情就與我有關!還是說你什麼辦法都沒有?自當她獻祭了次元城來
這邊救你以後,你到現在都沒能想出任何一個能夠救她的辦法!?」斷尾怒吼道。

  「斷尾,你想幹什麼?」阿紗嘉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那是充滿了威脅感的
質問。

  斷尾聽到阿紗嘉的話,不知所措的回過頭:「我……」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如果你連我的決定都不能尊重,我們兩個的契約就可
以到此為止了。」阿紗嘉繼續說。

  斷尾緊繃著的肩膀慢慢的鬆弛了下去,看來阿紗嘉對他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力。

  「貪狼,阿紗嘉自從跟著你,就一直在和她裡奧雷特的本性背道而馳。你什
麼時候才能明白,自己什麼都給不了她。」

  我並不是什麼都給不了阿紗嘉。但無論我給予她什麼,她的未來都沒辦法再
放光明。所以我無言以對,斷尾的質問完美的擊中了我的軟肋。

  「阿紗嘉,和我一起走吧。無論要我付出什麼都可以,我一定會帶著你回暗
面、回深淵,讓你重新……」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阿紗嘉竟然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謝謝你,我的僕從。但是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因為這就是我放縱的代價。
身為噬族,多少也要有這個覺悟。可是你作為我的僕從,卻對身為主人的我指手
畫腳,這怎麼能行呢?你一個勁兒的找他麻煩,我就會開心麼?如果你能乖乖的
聽話,那麼,在我最後的這段日子裡,就讓你也在我身邊有一席之地,怎麼樣?」

  斷尾呆呆的看著阿紗嘉,所有的戾氣都消散了,他的臉上的表情誰也分辨不
出來,可是那眼神中的冰冷已經融化了。

  阿紗嘉又是三言兩句就趕走了他。斷尾在走的時候,好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喂……一席之地……你不是在開玩笑的吧?什麼叫一席之地?」我心髒亂
跳,儘量用柔和的聲音問。

  「就讓他給我當個保鏢好了。你以為我在說什麼?」阿紗嘉戲謔的笑著,就
好像在捉弄我似的。

  「你如果總是讓他抱著,我可受不了。」看著她的笑,我心裡脆弱的防線崩
塌了,洩氣似得吐露了心聲。

  「他狀態很不好,所以才安慰他一下。斷尾很好哄的,其實他內心深處,仍
然帶著我和他初見時候的天真。我都摧毀自己的次元城來找你了,你不會以為區
區一個僕從就會影響我對你的心意吧?」

  阿紗嘉現在已經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了。她已經會用女性的溫柔去哄別人了
……那麼,她最後這麼說又是不是在哄我呢?

  然而不管事實是怎麼樣,我反正是被哄的很快就開心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整個莊園突然響起了警報的聲音。莊園內部的CRK通訊網
絡裡回蕩起了守衛的聲音。

  「不明身份的入侵者出現!西南方,高能量體正在接近!!」

  守衛的通告剛剛響起,我就感受到了能量波動。那股能量波動迅速升高,可
見速度是多麼驚人。

  我和阿紗嘉對視一眼,她將羅格納喚到了身旁,然後推著我向初邪所在的客
廳走去。

  初邪很快就和魯恩希安他們一起跑了出來,魯恩希安正在和食影者安排的人
手溝通著。另一邊,小貓和洛奇像是過耶誕節一樣從二樓的窗戶裡直接跳了出來,
手裡拿著自己的武器。

  「什麼情況?」我問魯恩希安。

  「不清楚,但我覺得不是敵人。」

  「為什麼?」

  「因為來的人只有一個。」

  通訊網路裡傳來了衛兵大聲的警告聲,然後接著就是能量爆炸。遠遠地,能
量火光肆無忌憚的跳躍了起來。

  「可能你判斷錯了。」我看著爆炸的方向說。

  「不至於有人會這麼蠢吧?除非是佯攻。」魯恩希安這樣說著,手已經伸向
了自己腰間的那把鏽劍。

  「目標突破了防線,正在向中心方向加速!!我們攔不住他!!」通訊中繼
續傳來衛兵的聲音。

  「放他進來。」魯恩希安將鏽劍提在手裡,對著CRK下了命令。

  爆炸聲迅速的停歇了下去,很快數十個能量團就在視野中出現了。大部分能
量團都是追擊入侵者的衛兵,他們的速度和正中間那團奪目的閃光完全不是一個
級別。

  那團強大的能量在幾個呼吸之間就沖到了我們面前不遠的地方,然後開始減
速。

  一個陌生的少年,大概比阿傑他們要小一點,不到二十歲。他穿著一件黑色
的皮夾克,單單看樣子似乎和街面上的普通年輕人沒有什麼區別。

  我扭頭看了看魯恩希安和初邪,他們都對我搖了搖頭,示意完全不認識對方。

  「真對不起啊,因為跑腿的活太多了,所以才用這種方式來節約一下時間。
我對你們沒威脅的,只是想過來帶個話。」那個少年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著,好像
是真的為自己冒失的行為而內疚一樣。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初邪向前站了一步,質問道。她畢竟算是這個
地方的主人了,如果有人特意找到這裡,理所當然是要找她的。

  「小心。」魯恩希安低聲警告了一句,並且立刻將初邪拉回到自己身後,
「他的能量等級和我相差不多。那種減速技巧的運用是零級的作風。」

  聽了這句話,初邪直接就召喚了葬地發球出來。一個零級戰士想要擊殺她的
話,還是有些準備比較好。我也用能量從輪椅上浮了起來,並且拔出了神宮。這
麼年輕就有著零級的力量,我的印象中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裡林。

  「用不著拔劍啊,你看我都沒帶什麼武器。」少年無奈的說,「很抱歉,我
不能告訴你自己是怎麼知道這邊地理位置的。我來這裡只是為了給兩個人傳個信
兒,說完了我馬上就走。」

  「情報來源怎麼也要交代一下吧,不然你覺得自己能從這兒離開麼?」魯恩
希安淡淡的笑著看他。

  「我覺得能。」少年用認真的表情看著魯恩希安。

  「哦?很自信。」魯恩希安開始一點一點的提升能量,「那就試試?」

  「我是說,等我說完了話,你們自然就放我走了。」少年連忙加了一句解釋,
他伸手對我和魯恩希安做出了邀請的姿勢,「貪狼先生,還有魯恩希安先生,請
借一步說話。」

  我完全沒想到所謂的「兩個人」竟然包括我在內。尤其另一個人還是魯恩希
安,一個和我基本扯不上關係的傢伙。

  魯恩希安也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我們倆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後做好戒備著
靠了過去。

  那個少年也在戒備著我們,似乎是怕我們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動手。我們跟
著他向後走了十幾米的距離,確保周圍沒有其他人能夠聽見我們的對話以後,他
才停下了腳步。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有點緊張,所以語氣非常不友好。

  「唉,我也不想這個樣子啊,可是非要讓我幹這個活,我也沒辦法。」他像
是普通少年人一樣,滿腹的牢騷。

  「可以告訴我們你的名字麼?」魯恩希安到了這個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這
可能就是職業素質的體現。

  「名字也就不說了,對你們沒什麼用。我是來向二位發出邀請的,有一個會
議,想讓二位參加。」少年終於說到了重點上。

  「什麼會議?」我問。

  「不能說……去了就知道了。」

  魯恩希安笑出了聲:「你什麼都不說,我們幹嘛要聽你的?」

  少年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頭:「我能和你們兩個分別說句悄悄話麼?」

  「你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多麼?」魯恩希安說。

  像他這麼高級的陌生戰士,就連食影者都沒聽說過的傢伙,突然要湊近了和
你說話,這簡直是要把脖子露出來給他砍一樣。

  「要不然,貪狼先生先走開點?我先和魯恩希安先生說一句?」少年帶著一
點乞求的樣子對我說。

  魯恩希安對我點了一下頭,於是我只好知趣的後退了幾部。

  只見那個少年探過頭去,低聲對魯恩希安說了兩句話。魯恩希安的神色立刻
就變了,他僵硬的站在那裡呆了許久,然後機械的點了一下頭,好像用上了全身
的力氣。

  少年又向我靠過來,魯恩希安站在原地沒動,仿佛仍然陷在剛才的那幾句話
裡面。

  「會議的主辦者要我告訴你一件事情,說是你聽了就一定會去的。」他說。

  「你跟魯恩希安說的也是一樣的事情麼?」我忍不住問。

  「差不多吧,反正也是他聽了就一定會去的事情。」少年笑道。

  「我能不能多問一句,你是不是裡林?」

  少年搖了搖頭:「不是不是。」

  「好了,你說吧。」

  「咳咳!」少年清了清嗓子,然後壓低了嗓門。他並不是因為要降低音量,
而是想要模仿老人的嗓音。

  「她還沒死。」

  我足足愣了三秒鐘,然後全身一個激靈。

  「什麼!?等等……你是什麼意思!?」

  「哈哈,老頭子說了,只要和你說這句就夠了。你該猜得到是誰邀請你們的
吧?」

  「撒拉弗……」

  「這就對了。」少年笑著,帶著一點得意。那個笑容非常令人生厭,我仿佛
看到了曾經以這樣一句話玩弄我心情的那個死老頭。

  「如果我為了賭氣,就是不去,你能怎麼樣?」我氣道。

  「那就和你說第二句話。」少年仍然在笑,「我們那裡,有讓她不死的辦法。」

  少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向阿紗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刻產生了一種
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錯,這的確是撒拉弗的作風。或者說,奧索維也用過這種方法。

  他說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提議,他們很清楚我們每個人的弱點,這就是水
鳥可以利用遊魚的辦法。

  「你要是仍然能賭氣不去,那我可就認輸啦。」少年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拉
了出來。

  我苦笑:「看來你們早就算好了一切。」

  少年聳了聳肩膀,然後對等在一邊的魯恩希安招了招手。

  「既然二位都回應了我們的邀請,那麼就請在預定的時間到達預定的地點。
如果帶了非邀請者去的話,我們對諸位的邀請就自動作廢。關於此次會議的情報
可以和其他人分享,但如果因為諸位的有關行為導致有其他人赴會的話,諸位的
邀請也會作廢。所以我個人建議,請儘量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太多人。」

  少年將兩張薄薄的手寫卡片遞到了我和魯恩希安的手中,上面的字跡非常優
美。那是一個日期和一組GPS定位座標,那是在南半球的座標,所以我猜測是
在澳洲。

  「有多少人收到了邀請?這個也不能說麼?」魯恩希安問。

  「包括兩位在內,一共十人。」

  「明白了,我想我們會一起去。」魯恩希安說。

  「就是就是,一起去還能做個伴。」少年似乎因為完成了撒拉弗的任務,整
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不過,」魯恩希安的聲音冷了下去,「如果我們現在抓住你,嚴刑拷打一
下,或許能得到更多的情報呢。」

  少年一直微笑的臉擰成了一個桀驁的表情:「媽的,別蹬鼻子上臉啊!一直
客客氣氣好脾氣哄著你們,真以為我怕你們啊?要不是我手頭還有別的活,真揍
你們一頓你們就舒服了!」

  這傢伙幹完了活,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鬧了半天剛才的禮貌都是假的。

  不過魯恩希安倒是沒生氣,他直接就出手了。

  我都沒看清他手裡的劍是什麼時候砍出去的,那是毫無外溢的局部能量加速,
所以可以說這攻擊是完全沒有預兆的。

  可是那個少年卻急退了兩步堪堪避過了刀鋒。他也是嚇了一跳,鼻子尖都出
了冷汗。

  「我幹你們的老媽!!」少年扭頭加速向莊園外面沖去,一路上還留下了一
連串的髒話。

  魯恩希安的判斷沒錯,那傢伙的加速方式和速度本身已經是零級的水準了。
不過魯恩希安沒有追擊他,剛才那一刀似乎也是在試對方的水準。

  「怎麼樣?真有他說的那麼厲害?」我問。

  魯恩希安將鏽劍收回了劍鞘裡,搖了搖頭:「他是嚇唬人的,怕我們真把他
給扣下,所以才虛張聲勢。你看最後把他嚇得。剛才那刀用了我七分力,他花了
十分力躲過去的。所以單挑的話不會是我的對手。不過,我想零級的判斷是不會
錯的。」

  被稱為撒拉弗的那個存在,我只見過短短的一面。但是就像奧索維一樣,這
個傢伙在我們無法察覺的層面裡一直在左右著這個世界。這個所謂的會議,是他
第一次以這麼公開的方式站到我們的面前。

  奧索維曾經告訴我,任何想要直接影響「世界」這個函數的計算者,都會喪
失自己的計算能力,變成函數的一部分。他曾經就因為想要逼我與梅爾菲斯決鬥
而落入了命運之河。

  那麼撒拉弗呢?他以這種決絕的方式打算丟掉自己運算的能力,插手這個世
界的運作,,又是為了多麼豐厚的報償?

  我再次將目光放在手裡那張卡片上,上面的日子是十二天以後。


                              【未完待續】
2017-5-30 11:2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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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七十五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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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6/28發表於sexinsex


               七十五章

  初邪躲在地下室裡,將資料一點一點的進行轉移。老式電腦的系統和軟體在
易用性上非常差勁,所以她足足用了半天時間才弄清楚轉移資料的工作該怎麼進
行。

  我在旁邊用掃描器器幫她將紙質的檔進行著轉化,這些東西在我們兩個人
沉默的協作下,很快就從實實在在的紙質物成為了資料流程。

  當我們把手頭的工作完成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不見天日的地下
室讓人完全忘記了時間,如果不是肚子開始發出饑餓的抗議聲,我們可能還會一
直待下去。

  「我去弄點吃的過來。你想吃什麼?」我問身後的女孩。

  「嗯……」初邪坐在椅子裡,面對著閃爍的電腦螢幕,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螢幕上的檔案已經很久沒翻過頁了,她雙眼無神的瞪著那裡,琢磨著心事。

  「嘿,」我喚了她一聲,卻沒得到回應,於是我將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將
女孩扳向了我這邊。

  女孩看著我,眼睛眨了兩下,輕輕的呼了口氣,雙肩微微的放鬆了一些。

  「別怕。」我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沒問題的。」

  我不是在對她進行無謂的安慰。初邪在建立反抗軍的時候就已經對處理類似
的事情駕輕就熟了,在組織大規模人類活動上,她不僅富有經驗而且手腕也相當
傑出。而在遷徙的過程中,她的心性、承受能力乃至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經受住
了磨煉。

  她是上層裡最瞭解新人類的人選之一,當她當機立斷買下食影者和幽鬼的合
作機會之時,我們就已經杜絕了最差的情況發生的機會。

  現在大的問題在於其他三方對我們計畫會做出什麼反應。根據我們行動時機
的不同,他們所做出的應對也會完全不同。這便是需要我們傾注最大心力謀策的
計畫。

  「我不害怕,只是有點……」初邪越說越慢,欲言又止。

  「有點什麼?」我用溫柔的語氣問她。

  初邪的眼睛恢復了些許色彩,她擺出了一副撒嬌的可憐相:「我說了你不許
生氣。」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為燃墟的事情生氣的。」

  初邪將額頭抵在了我的肩膀上,整個腦袋的重量都壓了過來。

  「有點想我哥。如果他在就好了……他都計畫那麼久了,他來做的話肯定比
我們現周詳得多……其實幫他打打下手也挺好的。」

  「以前一直都想和他對著幹不是麼?怎麼現在就認同他了?」我沒有因為初
邪說的話而不舒服。

  她現在的心態是最重要的,新人類已經不得不踏上生死抉擇之路,而她則是
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如果初邪在這裡因為某種心態選擇了退縮,那對所有人來說
都是滅頂之災。

  以這麼功利的角度來評斷自己所愛的女人是很過分的行為,但那畢竟是無法
忽視的事實。

  「不是認同他,而是因為我們兩個的立場本來就不一樣。我想看到一個真實
的世界,所以才建立反抗軍,然而大家走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事情遠遠還沒有結
束。可是燃墟早就知道了,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打算,想要在新的星球建立新的
世界。眼界不一樣,所以心理上也準備不足,只能想像著他要走的路……」

  「他的生命已經不需要你來延續了,不是嗎?」我笑著說。

  初邪挑了挑眉,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倒也是。」

  我們兩個笑著看了對方一會兒,然後我再次開口。這一次,我把思慮了很久
的事情說出了口。

  「我想,這邊我暫時沒辦法陪著你了。」

  「是嗎?怎麼了?」初邪倒是沒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我必須得回去愛沙尼亞那邊,第三軍團還等著我去接手。我必須在十二天
之內將第三軍團完全控制在手裡,撒拉弗那邊的事情一開始的話我怕會有突變。」

  「他們肯定都會聽你的啦,我知道,所以那並不難。我只是擔心,公共政權
在得知資訊之後會扭轉自己的立場。你可不要一個衝動就把情報告訴對方了,雖
然有的時候坦誠的態度會爭取到和平,但那終究是賭博,我們賭不起的。」

  「哈哈,我沒那麼傻。」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初邪還是瞭解我的。我曾想,如果是休斯的話,我開
誠布公的和他共用情報,他應該也會盡全力的用和平的方式促使新人類移民計畫
成行。大概這就是我幼稚的一面,潛意識裡總希望自己的信任會來換來等價的東
西。

  可是休斯已經死了,所以現實並沒有留下讓我幼稚的機會。

  「你準備什麼時候走?」初邪又問。

  「迦施回來,我就出發。」

  女孩點了點頭:「多帶點人,現在你絕對不能再出事了。」

  「我明白,第三軍團的戰鬥力是我們計畫的重要部分,有了這股力量,我們
能做的選擇就比現在……」

  「傻子!」初邪氣惱的打斷我了,「我不是說這個啊!你出事了我怎麼辦啊
……」

  雖然我腿斷之後她根本就表現出什麼心痛啊、關心啊之類的樣子,但那是因
為她心裡明白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我也非常默契的知道著她是怎麼想的。可
是女孩在這一時間流露出的擔憂,讓我心裡還是暖了起來。

  我俯身親了親她:「想吃點什麼?」

  「腦子有點太興奮了,吃不進去。你隨便給我弄點就好了。」

  我坐著輪椅離開了地下室,已經是早晨六點多鐘了。院子裡除了輪班警戒的
守衛,絕大多數的人都還沒有醒。

  樓前不遠的草坪上有幾個身影,是阿傑他們在晨練。自從道場拉起來之後,
他們一直保持著這種作息並且堅持了下來。我沒去和他們搭話,徑直向後廚的方
向走著。

  不知怎麼,我無意間抬起頭向房頂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吸引了我一
下似得。然後我看到阿紗嘉正坐在房頂上,向遠方太陽升起的方向眺望著。

  第一時間,我想上去陪陪她,但很快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要的就只不
過是靜靜的欣賞一下日出時段的景色而已,我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情。

  撒拉弗既然對我說阿紗嘉有可以不死的辦法,那就一定是有的。當然我也知
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可無論代價是什麼,我都會拼上命實現。那怕是讓
她與別的什麼人簽訂終極契約我也不會動搖。

  切斷了與深淵聯繫的阿紗嘉已經失去了和別人簽訂契約的資格,這是她早就
告訴我的事情。可是倘若說撒拉弗有別的解決方法,我絕不會感到意外。

  後廚替我和初邪做了兩碟精緻的三明治。當然,裡面的配料和我曾經在西餐
廳能夠吃到的三明治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說斷腿真的能帶來什麼好處,大概就是靠著輪椅,我不用擔心在回去的
路上會撒掉盤子裡的東西。

  遠遠的,浮車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將輪椅挪到長廊的窗口邊,看著迦施和他
的手下從浮車上走了下來。我知道,自己離開的時機已經到了。

  我帶著了一輛大型浮車和兩輛小浮車,離開了莊園向愛沙尼亞的軍事基地方
向駛去。

  和我一同上路的人有不少,而且絕大部分都是我信任的。阿傑他們不用說,
相比和初邪待在一起,他們當然還是和我一起行動會比較自在。

  阿紗嘉也跟著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她既然為了我而來到這邊,自然是不會離
開我身邊的。

  本來我打算帶走瓦琳娜、小貓和洛奇作為抵禦暗殺行動的保障,因為大家已
經很熟了,而且小貓洛奇也和阿傑他們建立了很深的信賴感。

  但是最終和我們一同上路的,卻是魯恩希安、潘朵拉和斷尾——這是初邪的
建議。雖然不是輕視瓦琳娜三人,但他們的實力畢竟有限。在情勢緊張的如今,
任何一個出現在面前的敵人,可能都會是零級。

  初邪最後決定讓愛絲彌蕾和瓦琳娜保護自己這邊,也是出於性別上更加方便
的原因。愛絲彌蕾回來莊園是在迦施之後,我再次看到小貓的時候,她的眼睛紅
紅的像是哭過。我知道施奎因這個名字大概已經變成了過去時。

  雖然我心裡對斷尾跟著一起過來這件事有點彆扭,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的
這個組合肯定是要比瓦琳娜三人要讓人安心的多。

  斷尾被魯恩希安安排在開路的那艘小型浮車上面,可能他也怕那傢伙一直看
著阿紗嘉和我這麼親近會鬧出什麼意外。中間的大型浮車上,除了食影者的二人,
就只有我和阿紗嘉。

  羅格納百無聊賴的趴在我們浮車的車頂上,像是裝飾品一樣。在劇變即將到
來的現在,區區一頭魔獸的存在並不會為我們帶來太大的麻煩。

  初邪家的浮車也算是高檔的不像話了,裡面的裝潢和人性化設置的小機關足
以讓我這種沒見過什麼奢華世面的傢伙咂舌。尤其是車廂內部的空間,只要願意
甚至可以拿來跳舞。

  當浮車進入高速,旅途變成了冗長無聊的沉默以後,坐在車廂另一邊沙發裡
的魯恩希安和潘朵拉做了一件吸引人注意力的事情。

  魯恩希安在指尖凝結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能量球,向坐在距離他一米處的潘
朵拉彈了過去。潘朵拉立刻抬起了指頭,擋在了小球的行進路線上,將它彈了回
去。魯恩希安也用指尖接住,然後再射向潘朵拉。

  我原來以為是魯恩希安閒得無聊,用這種小孩似得手段和潘朵拉打鬧。可是
他們兩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這麼你來我往的打起了「乒乓球」。

  來回沒有兩次,二人的動作就變得越來越快。那個小能量珠以肉眼幾乎看不
見的速度在兩個人之間瘋狂的往返著,變成了一條細細的閃光。大概幾十次之後,
那枚小球終於消失不見了,然後潘朵拉又做了一個新的,重新和魯恩希安玩了起
來。

  我慢慢意識到兩個人是在進行某種練習。阿紗嘉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的互動,
於是我便用眼神和阿紗嘉示意了一下,我們兩個也學著他們做起了一樣的事情。

  我做的能量小球比魯恩希安他們要稍微大一點,因為我陡然發現,想要把能
量球往小裡做甚至比做大還要麻煩。微觀層面的能量運作要求的就不是能量強度
了,而是能量微調的能力。

  當我和阿紗嘉也來回彈動小球的時候,我才明白這個小遊戲的難點在什麼地
方。想要把能量球彈回去,就必須用自己的能量做緩衝,與此同時那個小球也會
被防禦能量損耗。如果掌握不好力度的話,小球很快就會被消耗掉。像魯恩希安
他們那樣連續幾十次才將能量球損耗完,所要求的能量控制力會非常高。

  我做的小球在二十一次反彈之後消失了,而且速度也非常慢。我將注意力放
在了魯恩希安他們身上,仔細的數了一輪他們的操作,他們以我們三倍的速度,
做了四十七次。

  在掌握了一點訣竅之後,我和阿紗嘉也提高了速度。經過我們小心的控制,
第二次的練習成績足足高了一倍:四十三次。雖然能量球的大小仍然要比魯恩希
安他們大一些,而且速度也沒有提升多少,但能和他們的成績如此接近,我已經
非常滿意了。

  「玩著呢?」魯恩希安不知什麼時候扭過了頭,看著我和阿紗嘉。

  「這個練習還挺有意思的。」我笑道。

  「嗯,這是我們發明的。能量感應能力的鍛煉是公認最麻煩的,這個辦法是
水墨想出來的點子,食影者和幽鬼一直都在用。」

  「什麼?」我奇怪道,「這不是用來練習能量微調能力的麼?」

  魯恩希安哈哈笑了,潘朵拉也在笑。

  「不是啊。你沒注意麼?我們做的時候都是閉著眼的。」

  「啊!?」

  這樣說來,小球的拋動次數根本就不是這個練習所要達成的指標。按照魯恩
希安的意思,當兩個人閉著眼睛的時候,只有憑藉能量感應力才能判斷小球的位
置,也即是說……練習的指標是速度……

  在不靠視覺輔助的情況下,想要準確感知這種體量的能量球,這對能量感知
的要求簡直已經上了天。更何況是在以他們那種速度,還要保證能量微調的效果。

  這麼一權衡,我才明白自己實在是把自己想的太厲害了。我只能安慰自己,
這種對能量感應能力的離譜要求,並不是自己這種戰士所需要的,大概只有暗殺
者們會吹毛求疵到這種程度吧。

  「你們這種怪物……實在是沒法和你們比。還有別的什麼竅門麼?也教教我!」

  我喪氣的問。

  「你要是加入食影者,我就全教給你。」魯恩希安呵呵笑著。

  我翻了翻白眼。他心裡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加入他們,所以只是來揶揄我。

  我們按照約定,已經和魯恩希安以及愛絲彌蕾分享了所有的情報。所以這個
世界上知道躍遷門存在的人就變成了六個,這確實是一場賭博,但我們卻不得不
冒著風險來換取兩個超級戰士的信賴。

  我們的底牌就是躍遷門,任何一方勢力只要摧毀了躍遷門,那麼我們就會直
接出局。在初邪的整體計畫出臺之前,每多一個知道我們底牌的人,我們的風險
就會翻上幾番。

  可是我們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食影者和幽鬼的立場是決定性的力量。我們
想讓他們站在自己這邊,就必須好好的把約定好的交易執行下去。

  「魯恩希安,你對現在的情況怎麼看?」我用嚴肅的話題接管了車廂裡的沉
默。

  「我暫時沒什麼看法。我們是初邪雇來的,所以在合約終止之前,我們不需
要自己的立場。」

  食影者最大的優點就是這種冷酷的理性,也是魯恩希安的魅力所在。他認定
的事情都是基於某種堅定地原則,所以往往很難動搖;而且他本身也不需要陰謀
詭計的暗箱操作,這是力量強大的人所擁有的特權,他給自己找的定位其實很准。

  「我只是想知道你個人對我們未來的判斷。」我換了個措辭。

  「就現在看,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吧?新人類不和舊人類開戰的話,就只有
這一條路可以走。最壞的情況是躍遷門失效,或者被摧毀,那麼新人類和舊人類
必然的戰爭將會摧毀現有的一切。誰輸誰贏還不好說,但我敢肯定,當戰爭結束
的時候,人類文明會倒退上百年。」

  「是麼……我還沒仔細想過。」

  「如果勝利者是新人類,那麼舊人類將全都滅絕。我們兩千萬人能剩下多少
呢?一半或者更少。就算是一個不死,我們也沒有延續現有科技系統的能力,單
是科技的斷層就足以讓我們慢慢退化到人力工業的程度。」

  「況且,倘若舊人類認清事實的時間比較早,當機立斷發動全面戰爭傾力而
出的話,舊人類是贏不了的。拼上反人類的罪名,搭上一些舊人類的犧牲,先用
戰略武器夷平神都之國,然後在按照名單逐個獵殺活下來的人就行了。然後,新
人類的倖存者將會在大城市裡和舊人類玩一場曠日持久的貓鼠遊戲。在這段時間
裡,變異病毒慢慢侵蝕舊人類,當新人類終於被全部剿滅的時候,舊人類也剩不
下多少。」

  自從燃墟的計畫全面揭開之後,過大的信息量沖暈了我的腦子。我還沒來記
得仔細審視我們的未來,魯恩希安就已經把後面的路看了個透徹。我覺得他說的
應該不錯,至少新人類和舊人類都無法承受戰爭後果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現在唯一的變數就在撒拉弗的身上,我們要看清楚那傢伙的立場,才能確
定後面計畫的可行性。愛絲彌蕾也收到了邀請,看樣子他召集的人應該都是這個
世界上頂尖的戰士。他打算怎麼利用這股力量,就是問題的關鍵。」

  「可能和力量並沒有直接的關係,」我說,「如果是單純想要力量強大的戰
士,潘朵拉應該比我更適合才對。幽鬼的TZ也是零級,不是麼?」

  「我還是傾向這個判斷,因為對於力量這種東西而言,等級可不是唯一的標
准。」

  這種事情已經沒有什麼討論的價值了,車廂很快就再次恢復了安靜。

  我們沒有途徑官方的出入境關卡,而是很隱蔽的直接越過了海峽,開往了愛
沙尼亞的軍事基地。

  由於公共政權行政院和我目前處於良好的合作關係之中,所以很容易就讓我
們駛入了軍事基地裡面。原本作為停泊戰鬥艇用的空港,現在搭滿了臨時的兵營
單元。一眼望去,暗綠色軍用帆布搭建的大型帳篷一直堆疊到了視野的盡頭。

  一時間,我覺得有些興奮。因為第三軍團來到這裡的人數遠遠比我想像中要
多的多。

  我曾經以為,當重新回歸到了和平的日子裡之後,那些戰士們將會淡忘掉那
些拼命廝殺過的日子。就算我對他們發出召喚,大多數人也不會想要把性命再次
放在刀刃上。

  可是他們都來了,僅僅因為我視頻上的隻言片語,就再次聚集到了這個地方。

  在我們車隊安頓下來之前我就下了車。我讓阿傑陪著我向營區那邊走了過去,
準備看看部隊的現況。

  自增殖手術之後已經過去了七天,新人類在外傷上面的回復速度比普通人要
高很多,所以大概再來三天時間我就可以從輪椅上站起來了。只不過,現在我還
是得找人照應一下圖個方便。

  阿傑幫我掀開簾子,我溜進了最週邊的一間營房。每一座臨時營房都很大,
我看到裡面分出了兩個功能性的單元和六個大的居住單元,每個單元都住了一個
八人的小分隊,加上作戰中隊的正副指揮官,這樣一個營房可以容納整整五十個
戰士。

  營房裡的人來來往往的,看上去都相當有幹勁兒。不少戰士正在用派發的凝
固噴槍加固著營房和單元隔斷,還有在床上坐著賭牌的、健身的、以及保養武器
的。

  我像透明人一樣在門邊站了一會兒,終於有兩個戰士注意到了我這個坐著輪
椅的殘疾人。他們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然後又像是不相信自己似的拉了自己小隊
的幾個人來做了確認。當我注意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用手向我這邊指指點點。

  我索性對他們抬了一下手作為示意,結果這一下就炸了鍋。

  「軍團長!」

  「軍團長來了!」

  一大堆人你推我擠的靠了過來,亂七八糟的說話聲吵得我耳朵發麻。

  從一開始的時候我的內置CRK就安裝了部隊的內部通訊應用,作為這個軍
團最高許可權的擁有者,我倒是樂意在這個時候賣弄一下權柄。於是我打開了內部
的通訊網路,把傳播模式調成了單項的喊話。

  不僅僅是面對面前的這些戰士,更是針對現在在這裡的所有部隊成員。

  「很高興你們能夠回應我的召喚,聚集在這個地方。」我在這個營房戰士的
包圍之下,開始對整個部隊講話。

  這不太符合規矩,也沒有經過參謀部的精心策劃,但是我覺得這支部隊之所
以能在這裡,本來就不是因為我的領導手腕有多麼專業。

  「就像我在視頻中和你們說過的那樣,有很多資訊,都不是現在可以對你們
開放的。不過既然你們已經來了,那就證明那些的東西對你們來說並不重要。你
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為什麼會再次拿起劍,為什麼會再次冒上生命危險…
…很遺憾,我無法弄清你們每個人心裡到底想要什麼,並且滿足每個人的願望。

  但是像以前一樣,我能夠確定的是,我不會辜負你們。因為至少我知道,自
己沒有變。「

  「或許你們中的大多數人並不需要一個戰鬥的理由,不過我可以保證,這一
次我們仍然是在為自己而戰,因為我們的命運即是新人類的命運。當初,我們不
得不為了全體新人類而站在宮族面前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我們比別人勇敢,也不
是因為有什麼不可放棄的榮譽,那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只要活下來就夠了。可在
那一戰之後,我們擁有了彼此,擁有了這只真正可以稱譽的軍隊。」

  「我仍然記得,那些在鏡之海海岸上引燃自己胸口法陣的兄弟姐妹,我們已
經帶著他們的英魂重歸故里。現在,我們該踏上新的征程了。」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我聽到呐喊聲從遠方如海嘯般席捲而來。那是來自戰士
們的吼聲,代表著某種復活和新生。我不知道他們壓抑了多久,他們中或許有無
數個邵飛,有無數個萬樹,他們都等待著能夠再次擁有戰鬥的理由,再次擁有曾
經屬於這個集體的榮耀。

  我仍然無法習慣別人對自己的歡呼聲,因為我從未覺得自己擔得起那種狂熱
的讚譽。

  阿傑推著我,像是逃跑一樣離開了營房,回到了在營區南邊坐落著的指揮中
心。在那個地方,我見到了公共政權的熟人。

  「你沒死!?」我看著倚在門口樂呵呵等待著我的休斯,目瞪口呆。

  「因為不知道那次刺殺者背後的動機是針對你還是我,所以在神都之國的地
盤裡我們要避免情報洩露。想要騙過對手就要先騙過自己人,我們就對你隱瞞了
我生還的消息。」休斯笑著對我說。

  「看來那時候傷的不重……」我無奈的承認了自己被蒙蔽的事實。

  「差點死了。為了藏身,我滾到了河溝的爛泥裡面,這才沒被發現。而且你
的能量把他們都引走了,好歹是撿回一條命。」

  現在我已經知道,那次襲擊其實和休斯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反正他也沒有死,
我也沒就沒必要再和他細說什麼了。我很高興他還活著,因為他是傾向於我們這
邊的重要角色,我希望當初邪的計畫開始實施的時候,他能夠幫得上忙。

  「還想著要去你葬禮上悼念一下的,看來路費可以省下來了。」我諷刺著,
被騙了畢竟還是有些不爽。

  休斯笑了笑,沒有接茬,我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給他留下了脾氣不好的印象。

  「第三軍團已經重新集結完畢了,不過據我所知,你這段時間並沒有和所羅
門方面進行直接的接觸。」他說。

  「我和初邪剛剛接上頭,她正在從側面慢慢控制燃墟曾經掌握的家族內部關
系網。」我拿出了早就和初邪商議好的說辭,「所羅門方面的交涉,我認為你們
可以挑選合適的人手直接接手,畢竟我並不是很擅長談判。」

  「本來就是會派專業人士參與的,但是你總得要出席才行,不管怎麼說這支
軍隊也是你來做指揮的。」

  我很灑脫的揮了揮手:「這好說。」

  我們一邊說一邊進了指揮大樓的會議室,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我曾經的師團長
們。

  芬里爾、窮奇和安提斯泰在看到我走進來的時候,立刻站了起來。他們走過
來,我伸出了手,他們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我看到他們的眼睛裡閃爍著驚人的光彩,就好像被埋藏了許久的寶藏重見天
日。

  「當收到你重新召集部隊的消息時候,我感覺好像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芬里爾對我說。

  「兩年了,你們都幹什麼去了?」我寒暄道。

  「沒滋沒味的活著而已。」窮奇插話道,「現在我只想知道我們的敵人是誰,
已經很久沒有拔劍的理由了,總覺得特別空虛。」

  他是在開玩笑,但我知道他的話就算是玩笑,也有一半是真的。並不是每個
人都像我一樣厭惡著權力,我化身為小吃攤攤主的行為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是在自
欺欺人。他們作為統帥過上萬人師團的精英領導者,被無數傑出的戰士仰慕過、
尊經過,這種感覺是沒人能夠輕鬆丟棄掉的。

  所以真正不正常的人其實是我,而他們這些正常人,所經受的來自欲望的折
磨遠超我的想像。

  「敵人……現在還未明瞭。我只能說,這個世界早晚是需要我們軍團的力量
的,半年之內就會見分曉。」我含糊的將窮奇的問題一語帶過。

  或許他們早已習慣了我對他們這種不夠坦誠的態度,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乎是
不是知道真相,因為他們太信任我了,而我曾經也沒有辜負過他們的信任。

  「對了,有個女人三天前過來要求見你,說是有急事。」芬里爾對我說,
「我們把她安頓到了側翼的單間裡暫住,你最好儘快去見一下那個女人。」

  女人?

  一時間我的腦海裡閃過了無數可能性,其中好幾種可能性都讓我心臟狂跳。

  我沒有再和師團長們空耗時間,直接就開著輪椅向他們所指示的方位駛去。

  我也沒讓任何人跟著我,因為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我甚至都沒有和
連阿紗嘉打招呼,因為我想到了某一種讓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的可能性……

  這個世界上有些女人,是需要我鼓足勇氣才能夠面對的。

  指揮大樓側翼的居住區都是條件比較不錯的小套間。當我帶著不安的心情來
到房間外面的時候,心跳速度已經不受控制的達到了極限。

  長長的走廊很安靜,地上光滑的大理石隱約映照著自己的影子。那扇門和兩
邊的其他房門沒有任何區別,可是卻像是有著奇異的力量。那股力量在吸引著我,
也在排斥著我。

  我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敲響了房門。

  門慢慢的被打開,我瞪大了眼睛,卻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面前的那個女人。

  在她開門之前,關於這個女人的身份,我試著猜了不少答案,但沒有一個答
案是正確的。

  電光火石之間,我猛然回憶起了這個女人的身份。身體本能的行動了起來,
手一把抓住了神宮的刀柄。

  這個女人名為雅魅安,是梅爾菲斯的敵人,也是曾經奧索維秘密部隊的成員。

  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已經是數年之前的事情了。她作為少數幾個圍觀者見證了
梅爾菲斯和我的決鬥,然後就像蒸發了一樣消失在視野之中。在遷徙到鏡之海之
前,奧索維一直跟著我的第三軍團,但是他手下的秘密部隊卻從來沒有顯露過蹤
跡。

  等奧索維離隊之後也是一樣,雅魅安他們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似的。直到現在,
她以我從沒想像過的方式突然現身在我面前。

  和我印象中神秘而從容的氣質不同,現在的雅魅安面頰瘦削,眼神晦暗,看
起來非常疲倦。她的長袍輕甲沒有穿在身上,所以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但我可沒有王級脖子上那道長長的疤痕是誰留給我的。

  「梅爾菲斯……」她嘴唇微動,吐出了一個足以讓我放下戒備的名字。

  能讓這個女人跑到這裡來找我,這說明梅爾菲斯遇到的麻煩不小。

  「只剩下你能幫他了……你如果袖手旁觀,那麼他很快就會死。」雅魅安輕
輕的說道,臉上連一絲表情的起伏都沒有。

  「他出什麼事了?!」我急聲問。

  「有人在追殺他。」

  我張口就想應下來,但是警惕感卻制止了我頭腦發熱的舉動。

  「他現在在哪?把他的情況說清楚,我會立刻帶人去幫他。」

  「我會帶你過去,但只能你一個人。」

  聽到雅魅安這麼說,我的疑心變得更重了。

  「一個人?為什麼?」

  「梅爾菲斯是什麼身份你應該很清楚。這個世界上能夠心甘情願去幫他的人
本來就不多,誰也不知道他曾經和什麼人結過仇。我只相信你,其他人都可能對
他不利。」

  雅魅安的理由完全站得住腳,這只能說是梅爾菲斯自作自受。他殺的人實在
太多了,很難說我周圍的人是否就有親友死在它手裡。可是,這也同樣是一個完
美的藉口,一個把我單獨騙到陷阱中的藉口。

  「我怎麼能相信你說的話?我可不記得你是和我站在一邊的。憑你幾句話就
讓我這麼跟你走,是不是有點太天真了?」

  雅魅安死寂一般的表情終於顫動了一下:「我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證明。我在
這裡為了等你已經消耗了太長時間,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就只是說明我白來
了一趟。」

  聽到她這麼說,我反而更急了。從初邪的身上,我早就熟知了什麼才是優秀
的謊言。初邪就一直是這樣,用由不得你不信的言語,讓目標慢慢的走到自己挖
好的坑裡。

  可是我知道,無論雅魅安說的是不是謊言,我都沒辦法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
無動於衷。

  因為那是梅爾菲斯。

  最終我告訴自己,就算是謊言也罷,面對陷阱我總歸會有一戰的機會。可是
如果梅爾菲斯真的身處險境,我卻因為對雅魅安的信任問題而沒能趕過去,我會
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這又是一個我因為幼稚的理由而信任別人的例子,可能我永遠都改不掉這個
致命的缺點。

  「我知道大概還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星見,這個名字你聽過麼?」

  那是很久以前曾經做過同伴的女人,她和梅爾菲斯的關係也是值得某種程度
信賴的。我試著想要多找一些助力。

  「我當然知道。不過那個女人死了很久了,在末日的時候。」

  星見的死訊來的如此突然,我一時間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她怎麼死的?」

  「那很重要麼?」雅魅安根本就沒打算回答我這個問題。

  「我和你去,但我必須要帶一個同伴和我一起。」我最後下定了決心,對雅
魅安說。

  「不行。」女人以決絕的姿態對我說道。

  「是裡奧雷特。」我介面道。

  「你是說阿紗嘉·光詠?」雅魅安的眼中露出了一丁點的色彩,「噬族王女
不是回歸深淵了麼?」

  「她現在就在這個地方。怎麼樣?行還是不行?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梅爾菲斯,
多一個助力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麼?她現在擁有超過零級的實力。」

  我特意強調了最後一句話,這也是對她的試探。倘若她真的對我有什麼企圖,
就一定不會放任我帶著阿紗嘉這樣一個強大的同伴。

  雅魅安作為奧索維的秘密部隊成員,她應該對暗面的情形瞭若指掌。她很容
易就能夠得知,當初在穹頂之役裡,阿紗嘉也是當過梅爾菲斯的隊友的。

  讓我稍微安心的是,雅魅安立刻做出了判斷:「好。但是我們必須儘快出發,
我怕他撐不了太久……」

  「現在就走!」

  我直接放棄了輪椅,以能量懸浮的姿態沖回了指揮部那邊。這個舉動引起了
不小的騷動,但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對大家提出了暫時離開的想法,絲毫沒有在意休斯和一干行政人員的質問
和阻攔,逕自讓阿傑他們幫我準備起了可以長途旅行的浮車和補給品,然後又向
阿紗嘉小聲說了現在的情況。

  阿紗嘉自然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表示和我一起行動。雖然這一次可能會把她也
同樣置於危險之中,但現在我們兩個早已經不分彼此,所以那已經不是我所需要
思考的層面了。她心裡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會讓我不惜冒我們二人之險,
一個是初邪,一個就是梅爾菲斯。

  面對我決絕而肆然的行為,休斯最終還是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阻止我了。他
強忍著怒意和我進行了短暫的私下交流,然後勉強同意代理與所羅門之間所有的
談判。這件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了,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沒有我的
情況下直面神都之國的主人。

  阿傑他們乃至師團長都想要和我同行,但我態度堅決的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這費了我一番功夫,而阻止斷尾跟來也費了阿紗嘉一番功夫。當我們驅車離
去的時候,我一眼掃到了斷尾悵然若失的神情。或許在這一刻他心裡已然清楚,
我和阿紗嘉之間的信任對他而言是多麼遙遠的東西。

  雅魅安坐到了控制浮車的位子上。當她看到巨大的羅格納躍到我們浮車上面
的時候,並沒有出言反對也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神情。這使我更加安心了一分,
看來她擔憂的的確只有人類中對梅爾菲斯不友好的成員而已。

  我們的目的地被設定在了北美,按照這艘高級軍用浮車的速度,五個小時就
可以抵達設定好的座標。當我看明白那個座標所代表的城市時候,心裡多出了一
些不好的感覺。

  那座城市在歷史上經歷過數次市政破產,當最後一次破產以後,城市的就業
機會極度縮水,黑幫犯罪愈發猖獗,在十年之內超過百分之九十的民眾陸續遷離
了這座城市。到了現在,這座城市已然被稱為鬼城,偌大的一片城市區域被完全
荒廢掉了,除了野狗之外,在這裡出沒的就只有黑幫、逃犯、流浪漢和黑市商販。

  換而言之,在這個地方,新人類可以肆無忌憚的戰鬥。

  五個小時的航程並不算太短,而我也並沒有完全對雅魅安放鬆警惕。為了對
接下來的情況有所準備,我不得不和雅魅安進行交流。

  「我沒記錯的話,你和梅爾菲斯一直是敵人,為什麼現在你會幫他?」

  這是我在出發之前就想問的問題,但那個時候就算我問了,我也不確定她的
答案是不是可信。既然我已經跟著她上了路,我想她總歸不會在這個時候騙我的。

  「我是梅爾菲斯的敵人,但梅爾菲斯並不是我的敵人。」

  雅魅安靜靜的坐在駕駛座上,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將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了,整個人的狀態如同一隻在海灘上垂死掙扎的
水生動物,眼睛裡面都是血絲,眼皮也低垂著。

  「這句話聽起來很矛盾。」

  「可能你很難理解。但如果不是這樣,我又何必特意找你來幫他?他也不會
一直想要殺掉我。」

  「你錯了,梅爾菲斯從來就沒想殺你。」

  我並不是在說好聽的話,而是在闡述事實。梅爾菲斯雖然沒有把他的心思宣
之於口,但我是知道的,他之所以放棄自己的一隻眼睛,就是因為他需要壓倒性
的力量,可以讓自己無需手刃我面前的這個女人。

  「你沒必要騙我。」雅魅安偏著頭,看了我一眼。

  「他只是想弄清一些事情的真相,並不是一定要殺了你。」我簡短的解釋了
一句。

  我聽到雅魅安輕聲的哼笑了一聲。

  「是啊,真相……哈哈……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大概會想多殺我幾次吧。」

  我敏銳的察覺到了她情緒中的一絲破綻:「那麼你現在做的一切是想贖罪?
你覺得幫了他,他就能夠原諒你?你不會這麼幼稚吧?」

  「贖罪?你選的詞彙,還真是挺悅耳的。不過你覺得,身為我們這種戰士,
有幼稚的資格麼?奧索維說你是個優雅的人,可能他說的不錯,但你不要把我也
想像的那麼優雅。」

  「奧索維……那個時候你為什麼會背叛梅爾菲斯,成為奧索維的部下?」

  「梅爾菲斯真信任你啊……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他都講給你聽了?那他應該
也和你說過吧?人唯一能夠背叛的就只有自己。」

  「所以你選擇忠誠於自己,然後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沒錯。只不過後來發現……好像連自己都背叛了……哈哈哈……」

  雅魅安輕笑著,腦袋微微垂了下去。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我以為她馬上就會陷
入沉睡,可沒想到她的眼睛依舊眯在那裡。

  「如果這麼疲倦的話,我勸你還是去後面睡一會兒。我們還有幾個小時的路,
足夠讓你睡上一覺。」我勸道。

  「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雅魅安以極其輕微的聲音說,「為了藏梅爾菲
斯和龍雀,用了個契約禁咒。代價是接下來的五天裡無法入睡。」

  「作為職業戰士的話,五天應該不至於到你現在這種狀態。」我說。

  「因為連續用了兩次……」

  我從來沒有品嘗過在這麼久的時間內極度困倦卻不能睡覺的滋味,但我知道
軍方曾經有把強迫犯人不許入睡作為拷問的一種手段。這個種滋味只有當事人能
夠體會了。

  有初邪在我身邊,我對魔力規則的瞭解還是比其他戰士理解的高一些。只有
效果超拔的契約型法陣才會帶有負面效果,大部分可以歸於功能制約的類型,比
如當初初邪為了迎戰毒煙而使用的那個法陣,它所帶來的後果是使用者視覺和聲
音的喪失。

  可能由於是輔助法陣的原因,雅魅安付出的代價並不高,但可以肯定的是那
種法陣的效果一定很強。能逼著她連續使用兩次,對方的實力不言而喻。

  「追殺他的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怪物,完全顛覆認知的怪物。」

  修拿,我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他的身影。如果這個世界上要選出唯一一個
可以被稱之為怪物的傢伙,那就只有他了。我可以確定的是,修拿露出猙獰之色
的原因一定是龍雀。

  事情的邏輯還是很容易想清楚的,梅爾菲斯絕對不會允許修拿插手龍雀的生
活,具體的細節我不清楚,但想要激起修拿得殺意我覺得並不那麼簡單。修拿的
力量太強大了,以至於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能夠讓他上心的事務。

  可是梅爾菲斯恰恰就站在了一個他不得不正視的節點之上。因為梅爾菲斯也
很強,所以修拿沒辦法像殺其他人一樣輕易奪走梅爾菲斯的性命。也就只有他才
能夠奪走修拿的冷靜從容,從接近神的位置把他拉到骯髒的人性負面情緒裡面。

  知道了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人之後,我反而稍微安心了。因為我多多
少少也算了解修拿的立場和傾向性,那不是一個我們一無所知的對手。

  修拿依仗著某種未知的能力,在【神都】之中也算是恣意橫行。但是很多人
都沒有注意過他的存在,如果不是穹頂之役的排名,可能連我都不會在意這個家
夥。

  他沒有逐過名也沒有建過勢,所以我認為他對我所說過的關於龍雀的事情應
該是真的。平和、溫吞還帶著一點戲謔的樂觀,這就是我對修拿的印象。他和我
們這種不斷掙扎著在戰鬥中苟活的戰士不一樣,他甚至都不喜歡殺人。

  龍雀對他來說是唯一能夠在乎的事情,而事情只要牽扯到龍雀,梅爾菲斯也
絕不會做出任何妥協。我帶著一點希冀,幻想著是否有調和二者矛盾的可能…

  …但無論如何,當我需要為梅爾菲斯拔刀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猶豫。

  我離開了駕駛室,回到了阿紗嘉身邊。阿紗嘉將目光投向了駕駛室,然後又
看向我。她的眼神並不太友好,帶著一點尖銳。

  我這才想起來,似乎這一趟旅程所關乎的人,全都是和當年那場穹頂之役相
關的。

  當初的隊伍,現在只剩下了我、阿紗嘉和梅爾菲斯,雅魅安當初都是作為敵
人而出現的。而現在,我們竟然要以這種形式聚集在一起,實在是令人感慨萬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比曾經要強大很多。我希望這份力量可
以為我們贏得一個可以接受的未來……

  五個小時很快就流逝在了身後。浮車已經進入了目的地的範圍之內,我從車
窗向外俯瞰這座巨大的廢棄城市,它灰濛濛的顏色一致佔據到了地平線。

  這座城市已經廢棄了太久,我看到那些空無人煙的摩天大樓的表面甚至覆蓋
了一層厚厚的青苔和藤蔓。街上停泊著一些已經遍佈鏽跡的殘破浮車,路兩邊原
本的店面也破敗的不像話。

  但是有一些建築卻明顯是有人在使用的樣子,本地的不法居民們留下了很多
人為的痕跡。

  我們的浮車是軍用的高級貨,懸浮高度不是一般浮車能夠達到的,所以我們
將它停到了一棟看上去還算結實的大廈頂上。

  從浮車中走下來,我立刻就感覺到了微弱的能量波動。這種能量波動遍佈著
整片城區,根本讓人無從辨別方向。這很像在新人類的戰場時候的情況,太多的
能量源彼此之間相互干擾,再高的能量感應能力也會變得無能為力。

  這座城市裡面的波動並不強烈,但是卻依然過於複雜,我想大概是因為這是
舊人類世界中唯一可以肆意使用能量的地方吧……那些放棄了正常生活的新人類,
可以在神都之國之外的這個地方找到簡陋的棲身之所。

  不過在這種環境下,我們也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能量飛行而不用擔心暴露自
己的行蹤。

  「梅爾菲斯在哪?」我問。

  「我之前給他做的匿蹤法陣在那個方向,」雅魅安抬手指了指,「現在應該
已經失效了,我們要從那個地方重新找他的蹤跡。」

  我沒再多問,從車上卸下了裝著補給品的包裹,掛上了羅格納後背,然後和
阿紗嘉一起跳了上去,跟著雅魅安向她所指定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這個地方由新人類組成的犯罪組織不少,裡面應該也不乏強大的戰士。但是
羅格納的存在足以阻止他們的輕舉妄動,在沒有可觀利益的情況下,沒人會對這
種魔獸產生興趣。

  雅魅安帶著我們來到了一座隱藏在鋼鐵叢林之中毫不起眼的高層建築,它中
間近百的那個樓層就是目的地了。由於我們的能量都很強,足以支撐高空的飛行,
所以我們直接從破碎的窗戶位置鑽進了建築物裡面。

  這個地方除了殘留的水泥石柱和破碎的木質地板,大部分的舊傢俱和擺設都
爛到了無法看出本來面目的程度。從剩餘的痕跡來看,這裡曾經應該是一棟豪華
的平層公寓。

  雅魅安留下的法陣已經消失了,但我感受到了殘餘的魔力波動,這從另一個
角度展現了這個法陣的強度。在房間的邊緣有五枚咒棒插在地上,雅魅安走過去
將它們依次插回到了腰間。

  我一瘸一拐的試著用戴著護具的腳在地上輕輕踩了踩,斷肢似乎已經基本增
殖完了,只是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完善皮下組織和神經。於是我放心大膽的脫離了
輪椅,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裡轉了起來。

  地上有一些食物的包裝紙和裝過水的容器,的確是有人在這裡呆過。可是,
要想憑這點線索重新定位梅爾菲斯的位置就有些異想天開了。

  「現在人走了,我們怎麼找?他應該給你留了什麼暗號的吧?」我問雅魅安。

  想不到雅魅安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這個法陣是我做的,所以不可能給我留
暗號。」

  我完全糊塗了:「不知道是你?那他怎麼會在你的法陣裡避難?」

  「之前兩次我都只是偷偷給他發了這裡的地址,他走投無路的話就一定會冒
險來這邊。如果他知道是我弄的,可能就不會來了。」

  「那現在怎麼辦!?」我有些急了。

  「我知道他的選擇藏身處的習慣,還有他愛用的規避方式。如果他還活著,
多花點時間就能找到。」

  雅魅安一邊說一邊在房間裡尋找著可覓的線索。他們這些專業傭兵的追蹤技
巧是我完全不理解的,所以當她定篤的選擇了一個方向進發的時候,我只能默不
作聲的跟上去。

  雅魅安的狀態非常不好,精神上的疲憊已經將這個女人折磨的搖搖欲墜,所
以我們的飛行速度很慢。大概十幾分鐘之後,我看到了一棟被能量摧毀的建築。

  衝擊性的力量炸塌了這棟建築的一片屋頂,巨大的能量刃留下的痕跡將大廈
的內部結構切割的面目全非,在它裡面還有一個洞穿了十數層地板的大洞。這些
戰鬥的痕跡很新鮮,因為那些被能量波及而切斷的藤蔓枝丫仍然保持著綠色,建
築物破損的地方還殘留著一些藕斷絲連的碎塊在風中微微搖晃著。

  雅魅安湊過去,仔細的勘查著戰鬥留下的痕跡,似乎是在還原戰鬥的情景。

  我湊到地板的大洞旁邊,探頭向下張望起來,令我意外的是,在大洞最底部,
距離我們數十層的深處,有一個直徑四五米的球體靜靜的隱在黑暗之中。那絕對
是某種人造物,只是因為距離太遠而很難看清它到底是什麼。

  「喂!這邊的地下有個東西!」我大聲對另一邊的雅魅安說。

  「巨大的的球體是麼?」想不到她的聲音出奇的淡定。

  「沒錯!」

  「不要動那東西。我已經找到梅爾菲斯他們的行跡了,我們走吧。」

  根本不給我繼續質疑的機會,雅魅安又找了一個方向,毫不猶疑的飛了過去。

  我雖然一肚子的疑惑,但還是不得不跟了過去。

  「那個球裡面就是追殺死鴉的那個怪物,它每次重傷之後都會弄出那樣一個
東西。」

  也許是為了穩定我的情緒,又或者是為了爭取我的信任,雅魅安一邊飛一邊
給我解釋了兩句。

  看來梅爾菲斯在修拿面前並不是毫無還手之力,不過我很擔心他會不會也是
身受重傷。

  雅魅安選擇了最後的方向之後,一直在環視著四周的建築物分佈情況。大概
又飛了半個小時以後,她從空中向側面的一棟樓再次靠攏過去。

  當看到那棟樓的時候,我也本能的感覺到似乎有些不一樣。這說明我對藏匿
還是有一定心得的,只是現在的水準仍然不足以理解這些選擇之中真正的內涵。

  這是一棟高層公寓樓,裡面的房間密集而狹小。不過很明顯,這個地方是有
主人的。雖然不知道是黑幫的據點還是流浪漢的落腳處,但這棟樓幾個沒有苔蘚
的入口足以說明有人在這裡頻繁的進出過。

  為了避免意外,我們幾個從一樓走了進去,並且將羅格納留在外面作為警戒。

  我們再進去之前還謹慎的做了最基本的護罩,這也是為了防備有什麼人在室
內的空間埋伏我們……也是為了避免被梅爾菲斯留下的陷阱弄死。

  雖然我的嗅覺不算靈敏,但還是聞到了樓道裡殘留的血腥味。有人死在附近,
而且死去的時間不算太久。

  第一具屍體出現在樓梯間的拐角處,看樣子是一個普通的黑幫分子。他的脖
子上有著一道乾淨俐落的刀傷,手法相當職業。

  雅魅安附身查驗了一下屍體,然後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

  「是他幹的,他就在這棟樓裡,所以這裡應該沒別的人了。」

  「分頭找?」我提議。

  雅魅安搖頭:「你在十樓到十二樓的西北角應該就能找到他。我還是不出現
的好,不然又會惹得他動手。現在最好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如果可以的話,別
告訴法陣是我我畫的。」

  「我想自己大概沒辦法隱瞞這種事情。」我在思考了幾秒之後對她說了實話。

  畢竟我沒有立場替她隱瞞什麼東西,尤其是對梅爾菲斯。

  「那你自己決定吧。」雅魅安沒再理我。她實在是太累了,搖搖晃晃的向角
落裡的一個房間走去,似乎想要在那邊藏身落腳。

  我和阿紗嘉向樓上走去,當我們剛剛涉足第九層半的時候,就聽見了隱隱的
笑聲。

  那是一個女孩的笑聲,那聲音遙遠的透過樓梯間的縫隙飄到了我的耳朵裡。

  那大概是小龍雀在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說明梅爾菲斯的情況還算樂觀。

  我打開樓梯間的門,沿著冗長的門廊向西北角靠近著。這地方因為有人居住
的緣故,所以還有獨立接入的電源。頭頂的燈散發著無力的白光,而那斷斷續續
的笑聲則變得越來越清晰。

  轉過最後一個拐角,走廊出現了一個門戶大敞的公寓間。和笑聲一同傳出來
的還有雜亂的說話與音樂聲音,似乎是某種正在播放的娛樂節目。

  我一瘸一拐的走過去,然後探頭向裡面望瞭望。

  兩個女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聚精會神的看著面前的電視。我一眼就認
出了卡門,而她身邊的小龍雀卻讓我猶豫了幾秒都沒敢認。

  卡門坐在她旁邊,她裸露著右邊半個身子,肩膀和手臂都纏著厚厚的繃帶。

  繃帶上有血,而且也有些髒,不過在這種環境下能搞到一點醫療用品已經很
不容易了。

  她樣子倒是沒變,能在這裡看到她我並不是特別意外。這傢伙露著一雙光溜
溜的長腿,搭在沙發前面的茶几上,悠哉的看著電視。

  梅爾菲斯沒有求助於我,卻拉上了卡門,這讓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不過這
的確是他的作風,自尊心強又要面子。換句話說,可能是卡門自己跑過來的也說
不定。

  「真是讓人意外的客人……」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我渾身哆嗦了一下。

  梅爾菲斯從我們後面的一個房間裡無聲無息的走了出來,如果我是敵人的話,
估計已經被他的偷襲得手了。

  這傢伙頭上敷著紗布,身上也髒兮兮的,頭髮留得有些長了。如果在街上看
見他的話,會覺得遇上了流浪漢。

  不過那雙眼睛依舊銳利,而且臉上掛著壞笑。

  「我可沒興趣在這種地方作客啊……」我忍不住也笑起來。

  「啊!!」身後傳來了小龍雀的聲音:「怎麼是你啊!」

  還沒等我回頭打招呼,小姑娘就飛一樣撲了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穿著剛好遮住胸部的短背心,還有低腰的短褲,腰間插著三柄短刀。

  兩年了,曾經青澀的小姑娘已經成長了起來。當初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
也只有十四歲上下。我們用了十數個月的時間完成新人類遷徙,這段時間她一直
在我身邊,所以並沒有感覺出她正在長大。

  而這兩年的時間,她是真的變了個樣。大概已經十八歲了吧?高挑的個頭和
披肩的長髮,讓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連性格也不一樣了,印象中的龍雀一直都板著小臉。可是新人類遷徙途中,
與阿傑他們的為伴已經深深地改變了她跟著梅爾菲斯依賴所建立的人格。和普通
年輕人在一起的生活讓她也變得普通起來,可以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活著、笑著。

  或許正是因為這兩年的分別,讓龍雀體會到了梅爾菲斯帶她看到的世界,和
與我們在一起生活的世界並不是無法並存的。

  雖然我一直是以梅爾菲斯的同伴身份在照顧她,但時間的力量也讓我和她產
生了不可替代的感情。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就好像在照顧女兒似的……

  「好了好了。」我有些尷尬的拍了拍龍雀的後背,掙脫了她過於親昵的示好。

  畢竟旁邊還站著阿紗嘉和梅爾菲斯……

  「之前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混混呢,他還專門讓我們在裡面當誘餌。」卡
門站在門邊,搖頭歎息。

  「傷的重麼?我們帶了不少醫療品。」我對卡門說。

  「還行,挺體貼的嘛。」卡門調笑道。

  梅爾菲斯看向阿紗嘉:「你怎麼回來了?」

  對阿紗嘉來說,卡門和龍雀都不算是陌生人,大家曾經還一起迎接過【末日
】的到來。但是王女大人一如既往地冷漠,對周圍的人不假顏色。阿紗嘉用眼神
向我這邊示意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噬族不要了?」梅爾菲斯出人意料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我不知道他是怎
麼知道這麼多事情的。

  「不要了。」阿紗嘉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卻露出了笑容。

  梅爾菲斯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進來吧。有帶吃的麼?」

  還沒等我說話,梅爾菲斯之前藏身的房間就被什麼東西撞了進來。四濺的牆
塊撞破門,直接就飛到了我們所處的走廊裡面。

  是羅格納……阿紗嘉直接指揮它從外面跳了進來。好在王女大人還是有常識
的,並沒有讓它從梅爾菲斯他們住的那個房間往裡跳。

  不過這一下子還是弄得塵土飛揚的,我聽到梅爾菲斯氣的罵起了髒話。

  我一邊咳嗽一邊解下了羅格納身上的包裹,然後跟著梅爾菲斯進了門。

  這個房間比想像中要整潔的多,大概之前也是有黑幫分子在這裡住過,因為
窗戶上的玻璃還完整,沒有像其他建築物那樣碎的一乾二淨。

  龍雀接過我手裡的包裹,迫不及待的拆了起來,就好像那是耶誕節的禮物。

  卡門則蹲在她旁邊,順手幫忙分揀著藥品和食物。

  我帶來的食物只有一種,那就是制式軍糧,龍雀撕開包裝就往嘴裡送,三五
口就消滅了一盒,看樣子似乎餓的挺厲害。

  梅爾菲斯和卡門比她好點,吃東西的速度沒那麼誇張,不過也是餓的不輕。

  我挑了個沒那麼髒的椅子坐下,試圖舒緩一下自己的腳。房間裡似乎突然靜
了下來,雖然電視仍然在響,雖然他們三個吃東西的聲音也不算小,但我覺得心
裡莫名的感到安寧。

  從迦施帶著我和初邪進入地下室開始,我就一直在忙碌。忙著處理計畫,忙
著趕路,忙著接洽第三軍團的事情,一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容自己喘了口氣。

  大概當我再次站在梅爾菲斯身邊的時候,重新獲得了某種來自舊日的安全感。

  那時候我是個弱小的傭兵,梅爾菲斯憑藉他豐富的閱歷和強大的能量帶著我
數次冒險,依賴他的經驗和力量幾乎已經變成了習慣。

  我和他已經分別了很久,回歸的那一日也只是短暫的呆了幾個小時而已。我
原以為那種扭曲的安全感早就消失在了時間裡,但現在我才發現那是錯的。

  梅爾菲斯用十分鐘的時間吃飽喝足,然後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我這邊。

  「雅魅安帶你來的?」他拿著一瓶水咕嘟咕嘟喝著,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沙
發上。

  我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到底是真被追殺了還是假的?」

  「你覺得我是傻子?」梅爾菲斯罵道,「給我布好法陣讓我藏身,又知道我
們兩個的關係,把你拽到這個地方來幫忙,而且到現在了還不現身……再猜不到
是誰幹的,我就和你一樣蠢了。」

  「這麼久沒見面,張口就損我?」我無奈道。

  「就是很蠢,我說錯了?你很閑是吧?是不是沒事兒幹了?她幾句話就把你
弄過來,看來你的智商真是一直沒有什麼長進。」

  「喂!這和智商有關係麼!?」我火大道。

  「一個和你死鬥過的敵人,突然跑過來說要帶你一個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你覺得不是陷阱的概率有多大?然後你就信她說的話?這麼不怕死?」

  「是陷阱我可以再想辦法,可如果真的是你有麻煩了,我能不來麼?!」

  我早就習慣了梅爾菲斯說話的習慣,但是看來幾年未見,我對他語言的抵抗
力正在直線下降。

  「所以才說你蠢!如果真需要你幫忙,我不會自己去找你?」

  「說得真好聽啊!如果有麻煩的是我,你會坐視不管!?」

  「那當然,誰他媽會管你。」

  「你……你……」

  「別吵啦!!」卡門突然怒吼,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

  「……都聽不見電視了。」龍雀在旁邊小聲補了一句。

  我捂著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讓自己強行冷靜了一些。和這傢伙以這種方
式吵架,感覺自己越來越幼稚了。

  阿紗嘉扶著我肩膀,笑的打顫:「好久沒看見你這個樣子了。」

  「……」

  梅爾菲斯站起身,對我揮了下手,然後向門外邁步。

  我揉了揉臉,示意阿紗嘉在屋裡呆著,然後跟了出去。

  我們順著走廊向另一邊走去。在路過羅格納的時候,梅爾菲斯瞥了它一眼,
然後得到了羅格納一聲威脅性的低吼。

  「看你們這麼悠閒,我都懷疑是不是我真的不用過來……還有心看電視呢,
那倆。」我沖著梅爾菲斯的背影發著牢騷。

  梅爾菲斯沒有正面回應,他扭頭看著一瘸一拐的我:「腳怎麼了?」

  「被毒煙搞的,帶了殺手埋伏我,不小心中了招。」

  「沒死,運氣就不錯。他出手的時候一般都是布好死局的情況。你既然沒死,
那他死了?」

  「他背叛了食影者,所以魯恩希安已經派人去追殺他了。施奎因也參與了,
所以愛絲彌蕾殺了施奎因。」

  「那個女人真是有夠冷血,幽鬼初期的時候,施奎因救過她好幾次呢。」梅
爾菲斯哼道,「聽上去,幽鬼和食影者現在都站在你這邊了?」

  我點了點頭:「初邪和他們做了個雇傭交易。」

  「那你這次應該帶著那兩個怪物一起來。」梅爾菲斯歎道。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雅魅安不可能信任他們,而且那時候……」

  梅爾菲斯抬起手打斷了我:「我明白。只是現在確實是力不從心……對付怪
物還是要借助其他怪物的力量啊……」

  「情況這麼嚴重?修拿的動機我大概知道,我不覺得你們必須打個你死我活。

  還是說你就一定要緊緊抓著龍雀的未來不放手才滿意麼?「

  「你懂個屁。」

  「是啊!我懂個屁,那你倒說說是怎麼回事!」

  「懶得說。既然都來了,那就幫我把他幹掉,說其他的都沒意義。」

  梅爾菲斯就是這種說一不二的性格,他不想說的事情我再怎麼磨也沒用,於
是我索性放寬了心:「來的時候我看見個圓球,雅魅安說是修拿弄出來的……」

  「我們實驗室的零號實驗體……和他交手以後才明白當初地下研究所是怎麼
被毀的。他擁有超越新人類的能力,可以從粒子層面控制任何非生命體,研究所
的反應堆就是讓他這樣引爆的。」

  「我曾經看到他召喚過一個牛頭形的惡魔,能夠把能量無效化……」

  「龍雀和我說過。他是通過操作空氣裡面的惰性氣體,輔以放電變色構成的
空氣幻象,用來嚇唬人的。能量無效化也是他用操控粒子的某種手段達成的。只
要是來自於他認知之外的攻擊,他就沒辦法處理。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用偷襲的方式把他重傷過六次,每一次我都以為會是致命的傷害,但是到現在
他都還活著。」

  「超速再生?聽起來像是噬族的能力。」

  「就算是阿紗嘉,被切掉頭部以後也不可能再活下來。但是那個修拿,讓我
的能量刃從腦袋中間劈成了兩半,卻仍然能恢復如初。每一次他在我的攻擊之下
喪失行動能力的時候,都會操控周圍的東西把自己裹成厚厚的球體,然後在裡面
修復身體。」

  聽到這裡,我已經按耐不住了:「那豈不是不死之身!?」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死不了的存在,我們只是沒能找到殺掉他的方法。

  他能定位到龍雀的位置,所以基本都是在三天之內就會再次被他追上。那家
夥每一次活過來,都比之前要更加難對付,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收穫的話,就是他
在面對我的時候已經沒辦法露出那種令人噁心的笑容了,哈哈哈哈!「

  「你只不過是把他惹得越來越惱火而已。你倒是說說,他再過來我們怎麼打?」

  「最開始的時候,他為了不傷龍雀所以處處掣肘,我能利用這個優勢遊刃有
餘的打贏他。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可以恢復身體破損,所以浪費了幾次機會。

  後來等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每次戰鬥之後我都沒有餘力阻止他凝成防
護球體。現在既然你來了,那麼我們就找個機會,放把火給他燒成灰。我就不信
這樣還能再爬起來!「

  「我倒是覺得,如果不弄清他到底是怎麼復活的,就算能燒死他也不一定能
阻止他的復活。」

  「這種事情你怎麼弄清楚?別他媽異想天開了。」

  「讓龍雀和他對對話怎麼樣?修拿知道你們這些實驗體基因炸彈的秘密,如
果你們能夠好好對話,說不定你也能夠活下來。」我提議道。因為我覺得,梅爾
菲斯八成就沒給龍雀接觸修拿的機會,他的獨佔欲實在太可怕了。

  「或許你在半個月前這麼說還有些用處,現在已經晚了。」

  「為什麼?」

  「因為修拿已經被逼瘋了。」


               (待續)

  下章預告:梅爾菲斯線結局。
2017-6-28 22:24#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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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七十六章


  對于對戰鬥的認識而言,我和梅爾菲斯是同一類型的人。我的傭兵生涯一路
走來,陰郁的性格發生了極大的轉變,但唯獨職業戰士的自尊心一天比一天強烈,
這就是和梅爾菲斯相互影響的結果。


  雖然沒人願意輸掉戰鬥,但如果能在挑戰上位者的戰鬥中死去的話,我們都
會坦然接受。


  所以我不知道,怎麽才會逼瘋一個戰士。


  因爲很多次輸在梅爾菲斯手裏?輸給了自己的競争對手,于是就瘋了?我無
論如何都沒辦法想象修拿的精神狀态是如何變化的。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我問梅爾菲斯。


  「他每次恢複傷勢,再次追過來的時候,都有些異樣。開始我以爲他隻是被
我激怒而已,但最後兩次他的精神狀況就已經非常異常了。以前他再怎麽惱火,
都不會對龍雀出手,可最後一次龍雀都差點死在他手下。如果那個時候卡門安排
的戰術沒執行好,龍雀已經被殺了。」


  「會不會是恢複傷勢要付出什麽代價?」我問。


  由于各種機緣巧合,我和裏奧雷特之間的關系超乎尋常的密切。我一聽到修
拿目前的情況,立刻就往契約代價的方向開始進行了猜測。


  梅爾菲斯沉默了幾秒:「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龍雀很确定,修拿并沒有裏
奧雷特的契約在身。除非他的複生能力并不是來自我們的力量體系……」


  「怎麽都說的通,畢竟都能憑空控制物體了,再多出什麽别的能力也不奇怪。」
我有點無奈的說。


  「記住,修拿的能力範圍是十一米,龍雀抵消他能力的範圍也是十一米。如
果落進了他的能力範圍,他甚至可以控制你身上的铠甲把你直接擠死,或者用衣
服把你絞死。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能量擋住铠甲變形的攻擊,但終究還是得
守住距離。」


  聽了這句話我後背有些發涼。就算我們的能量護罩有些許防禦效果,但修拿
的能力給他帶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攻擊方式,唯一能夠避免中招的方法就是不要
落入他的能力範圍之内。


  「我之前也說過,他每次回來的時候,能力範圍都會增加。相應的,龍雀的
抵消能力也會有相同的增幅。這是這次作戰最基本的原則,你記得和阿紗嘉說清
楚。」


  「明白……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吧?無論我們怎麽應付他都沒有意義,還是
要真正的幹掉他才行,不是麽?」


  梅爾菲斯也歎了口氣:「所以我覺得,你和阿紗嘉來了也沒用。這件事情,
沒人知道該怎麽樣結束。」


  「我把潘朵拉找過來怎麽樣?!」我突發奇想,「她的火術超級強,隻要能
夠命中,把修拿燒成灰應該不難!」


  我正爲自己的點子而得意,卻看到梅爾菲斯搖了搖頭。


  「别多想了,這世界上蕾娜唯一不會幫忙的大概就是我了,哈哈哈。」


  我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有什麽過節。但在這種時候爲什麽不能
放低身段?潘朵拉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你如果誠懇的請她幫忙,她應該不會
拒絕的。」


  「什麽叫' 這種時候' ?我早就該是個死人了,目中無人了一輩子,犯不着
最後了又給别人低頭。」


  我無言以對。梅爾菲斯在【末日】之前就和我說過自己壽命的問題。在那時
候他就估計過,自己的時間已經沒剩下太久。而【末日】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
了不少年。當初他答應在安定之後會來和我一聚,卻一直沒有出現,我其實早已
做好了接受他過世的心理準備。


  「話說回來,你自己說過的,可能隻剩下一年可活,怎麽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我忍不住問。


  「誰知道呢?也許在深淵中的那段時間并不作數,也許我算錯了自己的年齡,
也許基因炸彈的生效被拖延了。反正多活一天就賺一天,難道我會嫌活得太久?」


  梅爾菲斯用帶着尖銳語氣的諷刺句回應着我的問題,我卻開始覺得有些期待。


  「能活下去就好了,我們可以開辟全新的世界……」


  我将近些時間發生的事情全都倒了出來——新人類的閉環、未來必然的戰争,
躍遷門,以及在無盡的暗域中等候着我們的那顆星球。這些情報是極度機密,但
對于面前這個家夥來說,我沒有什麽可隐瞞的。


  梅爾菲斯聽完我的叙述之後并沒有露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他看上去很平靜,
就好像沒理解我所說的東西。


  「不興奮麽?我們會在那個星球上重新開始,組建屬于我們的全新文明!屬
于能量使用者們的文明!」我對他說着。


  「聽上去的确不錯。不過,也僅僅是有趣而已。你想沒想過,就算是全新的
世界,但那和在【神都】裏面的時候有很大的區别麽?至少對你、對我,差别不
大——你我都不是醉心于權力的人。你之所以會被情緒感染,僅僅是因爲初邪罷
了。」


  我一時間有些發愣。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當我和梅爾菲斯站到一起的時候,
情緒上的鮮明對比使我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這是我很久都沒做過的事情
了。


  「你說的并不對,我了解初邪,她也不是醉心權力的人……」


  「你認爲權力是什麽?」梅爾菲斯斜靠在牆上,收起了輕佻的笑容,他的聲
音變得柔和而低沉起來,「權力就僅僅是政治的影響力麽?或者,是指操控世界
的能力麽?又或者,是一種社會地位的度量手段?」


  「難道不是麽?」我反問。


  「我讨厭咬文嚼字。所以權力這個詞對我來說,就是' 說了算'.初邪做的一
切的一切,都是爲了讓自己' 說了算'.這就是她想要的,也即是真實無虛的權力。
利用一切可以用的資源和手段,讓人們跟着她的想法走,就是這樣。」


  「某種程度上,她也是出于責任感,你不能否認這點。」我替初邪反駁道。


  「是啊,有很多好聽的詞彙可以做代替品。比如夢想,比如責任,比如希望,
權力隻是比較難聽的那一個罷了。不過在這個世界上,越是難聽的,就越真實。」


  我很想對梅爾菲斯憤世嫉俗的言論嗤之以鼻,但卻無從反駁。


  「所以……我才一直覺得自己欠你很多……」


  完全沒想到,梅爾菲斯緊接着說了這麽一句一頭霧水的話,直接轉折了話題。


  「什麽?欠我?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麽呢?」


  「我想說,初邪并不是适合你的那個人。你所注視的方向,與她所注視的方
向,是完全不同的……你看着她,而她看着遠方。但是很抱歉,你最應該在一起
的那個女人死在了我手裏。Fey和你才是同一種人,是可以一輩子彼此注視着
的伴侶。」


  我一瞬間如鲠在喉,呆立了将盡十秒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你怎麽總提這件事情?就像我總是提挽歌的勁頭一樣……你不是特别看不
上我這點麽?」我罵道。


  「和你不一樣。我這麽說不是因爲過去,而是在談論将來。我不希望你以後
爲初邪賣了自己。」


  這是來自朋友的忠告,所以我不會因爲他的話而生氣,但這也并不代表我會
贊同。


  「梅爾菲斯,你這麽說,隻是因爲不知道初邪曾經爲我做過什麽、犧牲過什
麽。」


  「我不需要知道,你雖然有時候比較笨,但畢竟不是傻子。但女人是随性的
動物,她們計算付出和索求的方式和男人是不同的。男人永遠不會懂女人,他們
隻是以爲自己能懂而已。」


  「真是感謝你的說教,可惜我對現在的狀況還是很滿意的。」


  「那就當我沒說。」


  「你看她這麽不順眼,是不是因爲她騙過你那件事?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你去問她,看她敢不敢和你說。」梅爾菲斯邪氣的笑起來,讓我有些後背
發毛。看來等回去以後還真得逼問初邪一下才行。


  我們沒再說話,氣氛漸漸地冷卻了下來。該說的事情大部分已經說完了,但
是我知道,梅爾菲斯最後一定會問我那個問題。


  我們兩個站在布滿塵土和髒灰的樓道裏,走廊拐角的盡頭隐隐的傳來電視的
聲響,反而襯托了這個地方的寂靜。


  「她在哪?」幾分鍾的沉默之後,梅爾菲斯開了口。


  「她給你們做的法陣是契約類型的,代價是失去五天的睡眠。因爲給你們連
續做了兩個,所以整整十天沒有睡覺。之前她勉強帶我們找到了你的蹤迹,然後
在一樓找地方睡去了。」


  梅爾菲斯點了點頭,他走向環形的樓梯間,縱身越過扶手跳了下去。


  我跟着他跳了下去,不過這家夥在落地之前用的緩沖能量很少,所以砸的地
面一陣猛顫。我想他這麽做大概是爲了引起雅魅安的注意。


  在底層的長廊裏,梅爾菲斯遞給我一個詢問的眼神,我則擡手給他指了一個
大概的方向。


  雖然落地造成了不小的騷動,但雅魅安并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出來查看情況。
我們搜了大概五六個房間之後,終于在一間屋子的門内發現了一絲人類活動的痕
迹——小半個腳印。


  本來我們還做好了準備,防備着雅魅安可能會布下的防禦性法陣,然而卻什
麽都沒有。這間屋子裏沒有家具也沒有窗戶,滿地都是破碎的瓦礫和大堆的水泥
碎塊,很明顯是根本沒法住人的。


  不過我能理解,這種地方比起梅爾菲斯他們選的房間來說,是更好的隐蔽空
間。


  我們跨過地上的障礙物向裏走着,然後在裏間的牆角看到了倚在那裏沉沉睡
着的雅魅安。


  梅爾菲斯一步步的向她走去,步子堅定卻緩慢。我突然莫名的有些緊張,像
是怕他會突然拔出鴉羽之刃,手起刀落。


  不過他沒有。梅爾菲斯走到了她的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毫無防備的那個女
人。


  房間裏隻能聽到我們三個的呼吸聲,我仿佛都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他在那裏站了很久。由于我站在他的背後,所以不知道這家夥現在是一種什
麽樣的表情。但我覺得,他似乎在打量着她,以一種和從前完全不同的眼光。


  然後梅爾菲斯坐到了雅魅安的旁邊,在距離她半米的地方。我看到他的肩膀
在靠上牆壁的時候陡然松弛了下來,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樣。


  我遠遠地站在另一個房間的拐角看着他們,沒有動,也沒有做聲。


  梅爾菲斯并肩和她坐在一起,扭着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一直沒有挪開目
光。


  時間如同從屋檐傾斜而下的細細雨水,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沉睡中的雅魅
安終于動了一下。與此同時,梅爾菲斯終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是逃避還是放下
了什麽執着?我實在是無法揣測。


  大概是感覺到了自己身邊有人,雅魅安還沒睜開眼睛,手就不易察覺的向腰
間摸去。她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眯着眼睛掃了一下房間的情形,然後僵住了。


  可能她沒想到梅爾菲斯會這麽安靜的坐在自己旁邊,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
下,雅魅安還是選擇将腰間的短刀抽了出來。這大概是個慣性的動作,因爲她拔
刀之後什麽也沒有做,隻是把刀尖點在了地上,支住在手心底,略帶無措的輕輕
晃着。


  他們兩個坐在那裏,氣氛說不出的異樣。很安詳,卻有帶着一種随時會爆發
的緊繃。


  沉默持續了幾分鍾,雅魅安握着手底下的刀子,輕輕的鑿着地面。兩個人誰
都沒有看對方,即使近在咫尺。


  又過了一會兒,刀尖和地面碰撞的聲音變了,雅魅安的動作似乎快了一些。
叮叮的聲音夾雜上了漸漸升溫的焦慮,她的呼吸也不在平穩。


  終于,雅魅安轉過臉将目光對準了身邊的梅爾菲斯,這動作像是耗盡了她所
有的勇氣和力量。那隻握着短刀刀柄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梅爾菲斯緩緩地扭頭,與她對視在了一起。他的眼睛裏沒有質問,沒有憤怒,
沒有悲哀,也沒有殺意。梅爾菲斯以無比平靜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這個女人,毫不
閃爍。


  雅魅安雙唇微微顫抖,她強行控制着臉上的表情,将它勉強塑造成了一個扭
曲的笑容。她笑了起來,看着天花闆開始大笑,一邊全身顫抖一邊用拿刀那隻手
的手背遮住了自己的臉。


  梅爾菲斯仍然看着她,平靜的如同飽食腐肉的烏鴉。


  然後雅魅安哭了,是完全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她抱着自己的腦袋,坐在那
裏,用盡全身力氣哭嚎着,就好像要把身體裏所有的空氣都傾瀉出來。我轉過了
身,不忍看她,因爲那聲音太凄慘了,甚至将屬于我記憶深處的某些不相幹的痛
苦回憶都牽動了起來。


  雅魅安慢慢沒了聲音,隻剩下了些許劇烈的喘息和抽噎聲。她将自己的情緒
漸漸收回了掌控,一邊平順着呼吸一邊理着自己蓬亂的頭發。


  梅爾菲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從懷裏掏出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雅魅安看着他嘴上微微亮起的碳紅,伸出手,探過梅爾菲斯的臂彎,也想要
從他手中的煙盒摸一支煙。


  梅爾菲斯沒給她遞煙盒,也沒有拒絕,就那麽靜靜的坐着,任她在煙盒裏摸
索着。


  雅魅安用能量點燃了煙,低着頭,深深地吸了幾口。沒過一會兒,兩個人所
坐的地方就煙霧彌漫了起來。


  或許是模糊的視野給了兩個人更多的勇氣,雅魅安終于開口了。


  「不準備殺我了,是麽?」


  梅爾菲斯呼出一口煙:「你知道我有可能會找過來,卻還睡在這種地方…
…你已經不想逃了,所以心想,就算我要來審判你,也就由着我了。我說的對麽?」


  在問出最後那個問題的時候,梅爾菲斯看向了雅魅安。


  「那就來審判吧。你用了八年的時間追逐我,我用了八年的時間躲避你,今
天就讓我們結束一切,怎麽樣?」雅魅安看上去完全恢複了冷靜,抽煙的樣子也
重新變得優雅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的,我讨厭審判這個詞。我隻想問一那個已經問了很多遍的問
題,爲什麽你當初要那麽做?」


  梅爾菲斯的聲音毫無動搖,再也沒有曾經的顫抖和火山爆發式的焦熱。


  「可是我說了,你會信麽?」雅魅安用揪心的語氣反問他。


  「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信。」他坦然道。


  「我是被奧索維控制的,他催眠了我,讓我用殺掉龍雀的手段逼你追殺我,
然後引你進【神都】。這個答案,你相信麽?」雅魅安用飛快的語速說着。


  「信。」


  「可是我早就這樣告訴過你,那個時候你爲什麽不信!?」雅魅安提高了聲
音。


  和她的态度完全相反,梅爾菲斯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我覺得,我們都很可笑……」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手腕上的CRK。


  和絕大多數黑暗世界的成員一樣,梅爾菲斯應該是隻打裝過皮下的接收器而
沒有打裝過處理器,他們都比較習慣使用老式的CRK。


  CRK上放出了一段影像。


  鏡頭的角落裏閃爍着拍攝的日期,那是距離現在不算太近的時間。拍攝的人
倚在一張沙發上,鏡頭裏面是一間略微有些陰暗的房間。房間裏面擺着一些破舊
的家具,髒兮兮的窗簾在昏暗的光線中反射着油膩的顔色。


  「你幹什麽啊?」龍雀的聲音。


  女孩穿着和現在如出一轍的衣裝,手裏拿着一把吹風機,一邊整理着濕漉漉
的頭發一邊做着吹幹。伸展的腰肢和裸露的小腹在暗淡的影響力顯得異常性感。


  「沒什麽……」梅爾菲斯的聲音淡淡的從影像後面傳了過來,證明了拍攝者
的身份。


  「哼哼。」龍雀似笑非笑的瞥了他這邊一眼,輕聲哼着某個不知名的小調,
對着鏡子繼續吹着頭發。


  旁邊的門吱呀一聲的打開,卡門抱着一個食品袋進了門。


  「吃東西了。」她熟悉的慵懶嗓音遠遠的響着。


  「不會又要吃漢堡吧?吃不下去了呀……」龍雀興緻勃勃的跑過去。一點也
沒有吃不下去的意思。


  卡門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從食品袋裏拎出了什麽東西,換來了龍雀興奮
的歡呼聲。鏡頭微微晃了兩晃,好像梅爾菲斯也在笑。


  影像滅了下去。


  雅魅安緩緩的閉上了雙眼,兩行淚珠無聲無息的從她的臉頰上滑落了下來。
她擎着的煙蒂貼在她的嘴唇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渺渺升起的青煙,我會以爲
時間已經凝固。


  「龍雀……」雅魅安輕聲呢喃了女孩的名字。


  「這八年裏,你作爲别人的工具,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着;我想要報仇,卻
爲了那個答案而無法殺你。直到這一幕,突然就把我拉回了八年前。長大的小龍
雀,已經變成了曾經的龍雀,就好像時間從未流逝,而我……還有你,卻已經将
身爲傭兵最寶貴的歲月扔在了垃圾堆裏。我們兩個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野狗,一
直被困在過去,在原地徘徊;當我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時間已經不可磨滅
的從我們身上流淌而過。」


  雅魅安沒有睜開她的眼睛,依舊沉默着,隻是吸了一口唇前的煙。


  「反正很快就會因爲身體的原因死掉,所以我不想再活在過去了。那個問題
的答案,我追尋了很久,現在想來已經不再重要。死前,我想把它放下。所以我
隻需要一個答案,至于那個答案是否是不可辯駁的現實,并沒有關系。」


  雅魅安在梅爾菲斯說完之後,很久都沒有出聲。她吸完了手裏的煙,将它掐
滅在地上,然後用手背拭淨了面頰上的淚痕。


  「我忍不住一直看卡門……」她說。


  梅爾菲斯看着她,靜靜的聆聽着。


  「如果當初我沒做那個選擇,在她位置的人,應該仍然是我才對吧……」


  「是啊。」梅爾菲斯應了一聲。


  「你一直看着龍雀,以爲她永遠會在你身邊……可是她卻喜歡着别人。你看
着她,就不會看我……雖然奧索維的确脅迫了我,但我又何嘗不是想借這個機會,
讓你看清楚事實,讓你能夠看着我呢?」


  雅魅安用自嘲的聲音訴說着回憶中的過往,像是在訴說遺言。


  「我看到了奧索維的力量,也折服于他的許諾,更是被自己的嫉妒和占有欲
所控制。雖然他告訴我,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做,他就會殺了你……但真正讓我瘋
狂的,終究是我自己……」


  「威脅和利誘并用啊……他許諾了你什麽?」梅爾菲斯問。


  「不重要了。你每每問我那個問題,我都說是奧索維在操控我……或許我隻
是抱着一絲幻想你會相信我的謊言,我就可以重新站回到你身邊。可是看到卡門
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其實隻是繞了一個大圈,卻錯過了本來就在自己身下的
那個位置。我終究無法欺騙自己,殺了龍雀和希弗迪因是我,而不是奧索維。」


  「你并不想殺他們。」


  「是啊……那可是龍雀和希弗迪因……我用錯了藥的劑量,毀了我們四個人
所有的未來。我……一直希望……能被你殺死,卻又恐懼着奧索維的威脅……現
在奧索維已經不存在了,我也該得到屬于我的審判了。」


  當說完這一切的時候,我看到雅魅安全身都放松了下來,仿佛得到了解脫。


  「我們浪費了太多太多的生命,去爲錯誤的選擇而付賬。結束吧,還不算太
晚。」梅爾菲斯在聽完這一切之後,都沒有動搖自己的平靜,我知道他是真的放
下了執念。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雅魅安問他。


  「我聽說,齒痕和雷因茲一直在找你。你已經有了可以信賴的新同伴……去
找他們,然後死在屬于你的戰場上。這是我們本來就該走的路。」


  「明白了。」雅魅安點了點頭,她用盈盈閃爍的目光看着梅爾菲斯,「死鴉,
你終歸還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謝謝你……救了我。」


  「是自救。你來到這個地方,然後自己拯救了自己,如此而已。」梅爾菲斯
說着,然後站起了身。


  他向我這邊走過來。在離開房間的時候,回身最後看了雅魅安一眼。雅魅安
對他緩緩地舉起手作爲道别,而梅爾菲斯對她露出了笑容。


  梅爾菲斯就是梅爾菲斯,他以任何人都不可能擁有的灑脫姿态,丢下了決定
了他半生的仇恨和執念,并且在最後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人類是短視而無知的生物,因爲我們無法超脫時間、規則和自己的情感。可
是梅爾菲斯可以,他或許又一次證明,自己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又或者,他隻是人類的一份子,他所做的一切是任何一個人類都可以做的選
擇。而我們,可以擁有飛躍人類桎梏的睿智。


  梅爾菲斯向樓上走去,我也準備跟上去。然而在這個時候,卻被雅魅安叫住
了。


  「貪狼。」


  我回身看着這個女人,她輕輕拍打着身上的灰塵,然後走到了我面前。她整
個人仿佛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内完成了蛻變,重獲新生。我能嗅出她體内正在緩緩
萌發的活力,我想她已經和梅爾菲斯一樣,準備邁向新的未來。


  「有話要對我說?放心,我會好好照看那家夥。」


  「我并不是要對你說這些。」雅魅安搖了搖頭。


  「那……」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魔鬼麽?」雅魅安問出了一個完全讓我摸不着頭腦的
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過,我并不相信魔鬼這種東西。」


  「我想,如果這個世界真有魔鬼這種存在的話,那一定就是奧索維了。」


  當我從她嘴裏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頭皮有些發緊。我意識到,她把我叫住
并不是爲了閑聊。


  「我沒有對梅爾菲斯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奧索維當初許諾過我什麽。他說,
隻要按照他說的去做,我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


  「那個時候,我心裏并不是一定要取代龍雀在梅爾菲斯心中的位置。我隻是
無法忍受那種煎熬,看着衷心的人目不轉睛的看着不可擁有的另一個人,并且永
遠的被蒙在鼓裏。于是奧索維給了我一個交易,我按照他說的做,他不殺梅爾菲
斯,我也會不再被煎熬。」


  「這就是一個屬于魔鬼的交易。曾經的煎熬不再了,可是取而代之的則是比
之前折磨百倍的新的地獄……于是我繼續跟着他,渴望着能夠重新獲得内心的平
靜……這是他給我的新的許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玩弄着我,我隻能踏上他
給我安排好的道路。」


  我呼出一口氣:「可是他已經不在了。你也不需要在受他擺布。」


  雅魅安卻沒有接話,她伸手到懷裏,掏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他最後對我說,當他的諾言實現,我的内心重獲安甯的時候,就将這張紙
交給你。我想,現在是時候了。」


  雅魅安信手将那封紙放到了我的手裏,在我還有些目瞪口呆的當兒,飄然而
去。這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我踟蹰的打開了那張紙,蒼白的紙面上隻有一句話,一句墨迹潦草的簡單語
句。



    ***    ***    ***    ***


  我回到了樓上的房間,坐回到了阿紗嘉身邊。


  女孩看我回來,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用指尖随性的在上面點來
點去。


  夜已經很深了,龍雀和卡門打着哈欠躲去了裏屋準備睡覺,而梅爾菲斯則抓
着一瓶水坐在電視前面的沙發裏一動未動。


  我也沒有什麽睡意。見證了梅爾菲斯過往的結束,總感覺有很多說不出來的
話壓在肚子裏面。電視上繼續放着吵鬧的娛樂節目,阿紗嘉也離開了房間休息去
了。


  「别看這個了,找個電影看吧。」我站起身,湊到了電視前面。


  梅爾菲斯沒說話,但是也沒反對。


  這座被社會抛棄的城市甚至連流媒體設備都沒有,但卻有着舊時代的替代品:
錄像帶和影碟。對于一些偏門的收藏者來說,這裏的東西說不定都是珍貴的收藏
品。


  我漫無目的的翻弄着電視機下面的那個櫃子,裏面塞滿了各種電影。大部分
都很老了,因爲近幾十年的新片子都沒有發行過錄像帶或者影碟的版本。不過梅
爾菲斯和我一樣,老電影完全可以滿足我們的品味。


  最終,我伸出手指,從長長一排的碟片中挑出了一盒《末路狂花》。


  「啧……」


  當我把碟片塞入播放器,電視上浮現出了電影名字的時候,梅爾菲斯發出了
咂舌的聲音,似乎對我的選擇有點不滿。


  「看過了?」我問。


  「看過一遍。」


  「那就再看一遍。」


  電影一點一點的播放了下去,我們兩個坐在沙發上,看着熒幕裏的那兩個女
人從令人困倦的小鎮裏面狂飙而出,帶着新生般的活力做了一輩子都不曾想象的
大膽冒險,然後在電影的最後,駕駛着那輛布滿瘡痍的福特雷鳥,從懸崖上飛躍
而下。


  熒幕暗淡了下去,漆黑的背景上,演職人員的名單緩緩地向上方滑過,整個
房間的光線也變得無比昏暗。


  「真是無聊啊……這電影……」梅爾菲斯在沙發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我記得你很喜歡雷利史考特的電影。」我說。


  「我隻是喜歡《銀翼殺手》,很難想象這麽無聊的片子出自同一個導演之手。」


  「我覺得,這片子很好。」


  「好在哪?」


  「賽爾瑪,我喜歡她。」


  梅爾菲斯扭頭看向我,沒有說話。他似乎意識到我有些東西想對他說。


  「最初的賽爾瑪就像個沒能長大的孩子,蠢而輕浮。她十四歲就和後來的丈
夫戀愛,一切的一切,都聽着這個男人的話,他會給她處理好一切,所以她就可
以當一個不去看外面世界的家庭主婦,永遠停留在十四歲。」


  「可是她靠自己的力量,還有露易絲的力量,打破了一成不變的命運。賽爾
瑪不再需要男人了,她的生或死,都與男人不再有關系。踩動油門的最後一刻,
她決定了前進,而不是退回到曾經的困頓。所以我喜歡她,我覺得這是勇氣——
雖然和我們男人認知的勇氣不同。」


  梅爾菲斯安靜的聽完了我說的一切,輕笑了一聲。


  「你想的太多了。」他評價道。


  「或許吧。」我輕聲應道,「我這個人不太會賣關子。我隻是想問你,你是
想做賽爾瑪的丈夫,還是賽爾瑪的露易絲?」


  「龍雀可不是賽爾瑪。」梅爾菲斯柔聲說。


  我笑了:「她已經不再是了。」


  「我一直以爲,龍雀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是命運賜給我的禮物。我曾經失去
了最最珍貴的東西,而她就是補償。當找到龍雀的時候,我想,一切又可以重新
開始了,失去的東西全都可以找回來,是可以以我的意志而操控的嶄新命運。」


  「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人總有必須正視自己的一天。我不希望以一個蠢貨的身份死去,所以隻能
在那之前清醒過來。她的确是命運給我的補償,但命運給我的并不是一個重新開
始的機會,而是一個結束和放下的機會。」


  聽着梅爾菲斯的話,我心裏滿滿的變得明亮了起來。


  「你說對了,貪狼,很久很久以前你說過的話,我還沒忘。她的存在不是奇
迹,而是我一廂情願的替代品。我不會再以那種心态對待龍雀了,她不是她,她
有自己的人生。」


  我忍不住的笑起來,看來我做的這件事真是太多餘了。但我還是很高興,高
興地想哈哈大笑。


  他已經完全的走了出來。我曾經擔心,梅爾菲斯能夠寬恕雅魅安,是出于他
對小龍雀更加強烈的偏執和控制欲。現在看來,這都已經不是問題了。


  現在梅爾菲斯要做的,就隻是給龍雀赢下新的未來。


  我一定要幫他實現這個念頭。


  「我們怎麽對付修拿?」


  「單純的傷害對他沒有意義,緻命傷也能恢複,所以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
者是在一兩招之内對他的整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二者是将他困在永遠也無法脫
困的地方。」


  「如果走第一條路,我們有傷害力足夠強的攻擊方式麽?」


  「我的影鴉已經嘗試過了,我覺得還不夠。卡門沒有特别傑出的火術,而且
因爲之前用了不少契約型法陣,現在她的魔力等級也一定程度受限。你和阿紗嘉
有沒有什麽我還不知道的強效攻擊手段?」


  我沉思了幾秒:「阿紗嘉絕大部分的攻擊手段都是物理性的,隻是不知道如
果她把修拿吃掉的話……會不會鬧肚子。」


  雖然這隻是一句玩笑,但沒想到梅爾菲斯卻很認真的對待了我的假設。


  「吃他需要時間,修拿在那之前就可以把自己封入球體,所以這個提議可以
略過。」


  「我的殺手锏你是知道的,是強在切割能力上,所以效果甚至不如你的影鴉。
朽骨天國之外,我也拿不出攻擊型的高級法陣。」


  「那麽就隻有走第二條路了。我們把他引到遠海,重傷他,然後讓他沉到海
底。我想如果這樣的話,他就算活過來也會一次又一次被水壓壓成肉醬。」


  「這辦法聽上去不錯,雖然有點殘忍……」我咂舌道,「不過你這個主意不
是剛想出來的吧,之前爲什麽不試試?」


  「因爲你不在,我們想要執行這個行動太難了。要避人耳目,要不斷和修拿
作戰,還要保證基本生活,憑我們三個人是做不到的。如果之前沒有雅魅安的兩
個匿蹤法陣給我們争取了大量恢複時間,我們早就精疲力盡了。你現在帶了浮車
過來吧?這樣機動性也有保障了。」


  我咧嘴笑道:「倒頭來,還是我救了你嘛,要知恩圖報啊。」


  梅爾菲斯瞪了我一眼:「你大可現在就滾。」


  我哈哈笑起來,沒再理他,去找阿紗嘉睡在了一起。




    ***    ***    ***    ***



  在第二天,我們大家坐在一起,花了足足三個小時的時間制定了應對的策略。


  卡門會布置好一些作爲輔助的攻擊型法陣,我負責在畫陣期間保護卡門;梅
爾菲斯帶着龍雀去安置浮車、布置其他的陷阱,阿紗嘉跟着他們,在出現突發事
件的情況下負責我們之間的聯絡。


  我之所以被分配給卡門的原因很簡單,梅爾菲斯可以很輕松的通過魔力迹象
讀取卡門法陣的性質和隐藏地點,而我卻做不到,所以在保護卡門的時候我也可
以順便記住法陣的位置。


  當修拿恢複完畢之後,我們利用相互配合的戰術将他再次重創,然後立刻登
上浮車,啓程向海岸方向奔赴。這樣我們就可以盡最大可能的争取到時間,在他
下一次出現的時候做好萬全的準備。


  如果一切順利,我們應該能夠在海岸附近最後一次将修拿制服,然後運着他
與他的保護球體直驅遠海,把他埋葬在數千米的海底之下。


  按照之前的經驗,距離修拿恢複還有兩天的時間,所以梅爾菲斯精心設計了
我們的戰術,力求用最少的力量消耗完成這一次攻擊。正是因爲有了我和阿紗嘉,
梅爾菲斯的戰術安排顯得遊刃有餘,隻要我們的執行不出現太大漏洞,應該可以
在十分鍾之内結束戰鬥。


  于是我們分頭出發,我陪着卡門飛向了預定的地點,去準備法陣。


  卡門和梅爾菲斯行動了這麽久,對梅爾菲斯的戰術思路甚至比我還要了解,
至少從戰魔結合的角度來說要更勝一籌。她駕輕就熟的選定了一棟建築樓頂,向
下走了一層,在天花闆上繪制起了法陣。


  大概是因爲大敵當前,大家心裏都壓了很多情緒,所以我和卡門沒怎麽說話。
在她繪制法陣的時候,我選擇默不作聲的在周圍警戒着。


  雖然我并不精通法陣,但身邊就是一個人類中數一數二的法師,很難不對相
關的知識耳濡目染,尤其是初邪還要經常複習自己所擁有的法術。


  在近兩年的和平生活裏,我也出于無聊跟着初邪系統的學習過一點。但初邪
着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好老師,很多對我來說艱澀難解的關鍵部分,她都沒辦法
清楚地給我講明白。到最後一定會落到一個她不耐煩而我憋一肚子火的結果,所
以我的魔法學習僅僅止步于頭三節課。


  我能體會到,人類現在對于魔力的應用知識實在是太過淺薄了。我們的魔力
知識構成全都來自于寥寥無幾的幾個法師自己的摸索,也正是由于法師職業的稀
少,競争也就顯得尤爲激烈,交流和溝通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初邪的魔法理論知識有着非常偏頗而極端的一面,這正是源自她自己成長的
經曆。一本超高級的魔導書直接就砸到了面前,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也沒有任何
人作指導,而我相信新人類目前所有的法師都是如此。法術的學習對普通人而言
是如此的不友好,高級法師之間甚至有很多重要知識節點都是相互矛盾的。


  然而有限的學習卻給我開闊了很大的眼界。我現在至少可以通過細微的陣紋
樣式來判斷法陣是攻擊還是輔助類型的,具體的威力也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推測。


  卡門繪制的是一種小型攻擊法陣,而且是觸發型的,是我們戰術計劃中的一
個組成部分,從威力上講并不會比一顆反步兵地雷高太多。就算以我低劣的魔力
水準,這種程度的法陣也可以一口氣繪制十幾個——隻不過精神沒辦法一直保持
那麽高強度的集中力就是了,而這也是法師真正壓過我們魔戰士一頭的地方。


  然而卡門隻作了三個就不得不找個地方停下來恢複魔力,看來她之前魔力等
級的受限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很多。


  「唉,說起來,自從大家一腳踏入了神都,就再也沒見面了……我們大家。
楊和戈蘭多尼近況如何?」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卡門聊着天,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卡門身上還有傷,所以正閉着眼睛,用一側肩膀靠在一堵破敗的牆壁上歇着。


  「他們倆挺好的,戈蘭多尼前一陣還幫公共政權抓過不少頭号通緝犯,可以
說混的風生水起了。」


  雖然她看不見我的動作,但我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探了探這家夥的口風,好像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所以我大起膽子準備問她一
直憋在心裏邊的那個問題。


  「他和龍雀的關系,其實你已經很清楚了吧?」


  卡門聽到這個問題以後,睜開了眼睛:「哎,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八卦!」


  她帶着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說出這話,讓我一時間有點讪讪的。


  最初和卡門相識,她對我滿臉的不對付。可是在新人類遷徙途中,我們已經
一起并肩經曆過數次死戰;而且我那個時候總帶着一種要替梅爾菲斯看顧她的責
任感,借着我自己的權限給了卡門很高的優待,像是小水果或者煙草這類的高級
奢侈品,初邪能享受的她基本也都缺不了。


  卡門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家夥,也不是那種小恩小惠就能夠收買的人,但我
的真誠和善意真真正正的在那段時間打動了她。我對她的好意不是出自異性之間
的傾慕,也不是出自對一個高級附魔師的讨好,她很清楚這點。


  所以我們兩個的關系在新人類遷徙的中後期變得相當不錯。那時候初邪和我
分開,她還站出來爲我與初邪大吵過一架。


  「因爲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那種能夠和别人分享梅爾菲斯的女人。」我如實
說到。


  卡門輕輕「哼」了一聲。


  「要是一開始知道龍雀和他是那種關系啊,我才懶得和他湊一起。」


  「那現在就沒關系了?」


  「他都快死了,所以要分享也分享不了多久了。我對自己說,在他死之前,
我就将就一下好了。」


  我心有些沉:「那他死之後呢?」


  「他死了以後,再換别的男人呗。隻不過讓他這麽一攪合,平白把我的标準
拉高了好多啊,真的是作孽,哈哈哈……」


  卡門并不是在開玩笑,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世界上沒有幾個男人比得過他。」我感歎道。


  「他完全就不是個好男人,光是和你比都差的遠啦。」卡門帶着一絲戲谑嘲
弄着我。


  「想到他會死,不會舍不得麽?」我一時間沒能笑得出來。


  「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能和他走過這麽一段路,我覺得挺開心了。誰知道
他一直拖着就是不死,真是煩。」卡門抱着膝蓋坐在那,笑着自嘲。


  這家夥的心态我已經看不太清楚了,卡門的灑脫我早已經見識過,但現在才
是真正有了深切的體會。


  卡門已經接受了,那麽我呢?我是一直在逃避着這個問題?還是早已經和她
一樣接受了那個事實?時間推着我們的後背,遠離了那個讓我們無法釋懷的節點,
讓一切現實都變得能夠接受。從這個角度講,時間有時候很殘酷,也很仁慈。


  我低頭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重新擡頭的時候,卻陡然發現卡門臉頰上已經挂
上了淚珠。


  我一時間有些慌了,因爲我知道卡門之前說的并不是強做歡笑的假話,所以
她的眼淚立刻讓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怎麽了?」我靠過去,半跪在卡門面前,問她。


  「唉——」卡門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淚水,以一種無比堅強的口吻長長歎
氣。


  我看着她,等着她整理情緒。


  卡門完全沒有激動的樣子,但是她的淚珠還是不斷的在流。或許是我的關心
觸動了她的軟肋,卡門淚水流的越來越多。


  「我很害怕。」她對我說着示弱的話,聲音卻毫無顫抖。


  「爲什麽?」


  卡門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又長長的歎了氣,仿佛想要把胸口壓抑的沉
重負擔全部吐出去一樣。


  「他能再多活一年就好。我沒别的奢求,隻是一年而已。」


  卡門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無法開口。她用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肩膀
不受控制的發抖。


  我呆呆的看着她,沒能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麽。


  可是一絲奇怪的念頭很快從心裏鑽了出來,緊接着卡門所有反常的行爲似乎
都說得通了。


  「你……有孩子了……梅爾菲斯的孩子?」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對啊。」卡門在半分鍾之後重新擡起頭,擦幹了臉上的淚迹,向破敗的窗
外眺望着,就像在看未來和遠方。


  「多久了?」


  「沒多久。」


  「他知道麽?」我問。


  「當然知道了,瞞着他幹什麽。」


  「那他還讓你一起打仗!?這個混蛋!!」我忍不住罵道。


  「讓我坐着看他死在别人手裏?别開玩笑了,本來就是我決定要和他一起戰
鬥的。」


  這是卡門自己的選擇,我沒有資格說三道四。隻是……一想到梅爾菲斯竟然
能夠擁有自己的後代,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是不是傻了?還不到兩個月,怎麽知道男女!」卡門白了我一眼。


  我嘿嘿笑起來,笑的像個真的傻子。


  「你笑什麽,又不是你的。」卡門又揶揄起我來。


  「哈哈哈,實在是忍不住啊……」


  一種非常開心的感覺不受控制的在胸口彌漫着,我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麽。或
許是因爲梅爾菲斯有了不一樣的未來,又或者是單純的在爲他而高興。總之,我
就仿佛吃了什麽迷幻藥,在卡門旁邊樂個不停。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孩子……太麻煩了。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會
是個好母親。」卡門輕聲歎道。


  「别騙人了。」我說,「如果你不想要的話,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會懷上。」


  我将新人類所謂「閉環」的事情全都對卡門說了,換來了卡門一臉的紅雲。


  「也不是一點都不想要啦!那個時候還不是因爲他就快死了,覺得他死的沒
聲沒影,覺挺可憐的,才一時動了下念頭。結果真的就……」


  「行吧行吧,你說什麽都行。」我打着馬虎眼混了過去,隻是心裏不住地感
慨,會覺得梅爾菲斯可憐的人大概全世界就這麽一個吧。


  「就算那家夥死了也沒關系,我和初邪會照顧你的。」我安慰卡門道。


  「你說的什麽鬼話。我得多慘啊,非要你們兩個來照顧?」卡門哭笑不得的
說。


  「不是在小看你,隻是新人類很快就要踏上新的旅途了,你和我們在一起總
歸更安全一些。」我解釋道。


  卡門這下子倒是不說話了,算是默認了我的提議。有了孩子以後,女人的心
态會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人甚至爲了孩子放棄之前所看重的一切。如果卡
門爲了保護孩子而置梅爾菲斯的安危于不顧,我也完全不會覺得意外。


  但她并不是那種女人,梅爾菲斯對她而言仍然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我在這一刻真真正正的爲梅爾菲斯而高興着,爲他擁有的感情,也爲他擁有
的未來。


  「如果是男孩的話,我就把我們' 山門' 的劍法全都教給他好了。如果是女
孩的話,就讓初邪教她法術,絕對厲害。」我一高興,嘴裏沒着沒落的胡說八道
起來。


  「喂!到底是誰的孩子你搞清楚好不好!?想教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生個去!!」
卡門氣道。


  「好好好,别生氣,把孩子氣壞了。」我連忙說。


  卡門無可奈何的看着我,一臉的别扭:「怎麽你比那家夥還緊張?我怎麽有
種特别不好的預感……」


  「什麽預感?」我一頭霧水。


  「不告訴你。」卡門皺着眉頭,像是真的有什麽擔憂似的。


  就在我想要刨根問底的時候,一股肆無忌憚的能量波動突然傳了過來。


  我連忙跳上房頂,向能量波動的方向看去,隻見阿紗嘉化作一團閃耀的能量
正在向我們這邊急飛。


  「卡門!!」我大聲招呼着她,兩個人一起向阿紗嘉飛來的方向迎去。


  阿紗嘉在看到我們之後立刻就停了下來,然後反向開始加速,看來事情已經
緊急到由不得我們停下的地步了。


  我和卡門見狀,立刻就提升了所有的加速能量。阿紗嘉以低兩級的速度向回
飛着,等我們靠近。十秒以後,我們彙在了一起。


  「發生了什麽事!?」我迎着風,大聲問道。


  「龍雀說修拿已經醒了,正在追過來,所以立刻讓我來通知你們。」


  「媽的!怎麽會這麽快!?不是說還得一兩天的時間麽!」我忍不住抱怨道。
我們預計的法陣布局還沒能完全畫好,戰術準備都來不及就位。


  「别說沒用的話了,先去找他們!」卡門倒是冷靜的多。


  我們三個又飛了四五分鍾,遠遠地看到一枚能量彈被射向了天空。那是梅爾
菲斯示意自己位置的信号,這個時候已經無所謂暴露位置什麽的了,因爲修拿和
别的敵人不一樣,隻要龍雀在他的感知範圍之内他就一定能找到我們。


  我們還在空中的時候,就看見梅爾菲斯和龍雀站在一棟中等高矮的建築物上
面。我們的浮車已經給他倆藏在了預定的地點,距離這裏大概需要半全速飛行三
分鍾的路程。


  「龍雀,他來了麽?」我落下去的時候大聲問。


  龍雀蹲在地上,低着頭,似乎在感應着什麽。她聽到我的問話之後并沒有擡
頭,隻是擡手指了一個方向:「他就在那邊,十分鍾之内就過來。速度比以前快
的多了。不光是操控能力,連能量等級也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這是怎麽回事?」我有些焦慮的問梅爾菲斯。


  「鬼知道。每次都多少有些新的驚喜,已經習慣了。」梅爾菲斯很淡定的說。


  「法陣沒畫完,也沒能找到計劃中安排的地形,現在怎麽辦?」卡門問他。


  「這十分鍾好好休息,然後硬打。」梅爾菲斯仿佛一點都沒把接下來的戰鬥
放在心上,「貪狼和阿紗嘉記住兩個原則。第一,不要在沒有龍雀保護的情況下
接近修拿身邊十一米,這是底線。每一次他恢複都會增加近一米的能力範圍。這
一次他恢複的這麽快,很有可能能力範圍上升的幅度也會增大。第二,隻要修拿
感知到你們的遠距離能量攻擊,他就能将能量抵消掉,所以除非是有人對他在近
距離用高強度能量攻擊幹擾他的感知,否則都是白費功夫。」


  這兩個原則是梅爾菲斯早就告訴過我們的,原來制定的計劃可以很好地規避
這些要害問題,但現在要自由接戰的話,他還是不放心的又提醒了我們一遍。


  梅爾菲斯早就摸透了,想要重傷修拿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在龍雀的保護之下,
以貼身白刃戰的方式給予修拿緻命的傷害。


  然而問題在于,修拿并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有着甚至比梅爾菲斯還要更
勝一籌的基因。雖然在實戰經驗和能量強度上,他可能比不上在黑暗世界摸爬滾
打十數年的梅爾菲斯,但我可以肯定,修拿的學習能力足以讓他比肩最有實力的
那一批戰士。


  隻要他能通過自己的戰術将我們和龍雀之間的距離拉扯開,就可以給我們制
造大麻煩。我想,對修拿而言,這個任務雖然不那麽簡單,但也不會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卡門也開口了:「尤其要注意,龍雀雖然能抵抗他的能力範圍,
但是他一樣可以在長距離的情況下發揮能力。要是他在遠處操控十幾噸重的建築
水泥塊來砸人的話,你們可得有心理準備。」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看阿紗嘉。女孩似乎在思索着什麽。我想要問一問她,
卻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就算有什麽問題,也等到戰鬥之後再說好了……我這麽想
着。


  我們消磨着最後的十分鍾,調整着自己的戰鬥狀态。對于我們這個等級的戰
士來說,戰鬥狀态是非常重要的條件,無論是精神的集中力還是興奮度都能極大
地影響戰鬥結果。例如當初我和鏡厭的那場決鬥,我用了很久來調整,才将自己
提升到了一個足以超越自我的階段。


  那時候的事情離現在似乎越來越遙遠了,阿紗嘉也終于安定在了我身邊,回
想起來這一切,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麽,明明大戰在即,思緒卻
會不受控制的飄散起來。


  注意力被一大片能量波動打斷了,這些能量波動從斜下方傳了過來,強度很
一般。我皺起了眉頭,看向梅爾菲斯。


  「當地黑幫的渣滓來找麻煩了,應該是被我發信号用的能量彈引來的。」


  「要迅速解決掉麽?」


  「留着,讓修拿動手。說不定能起到什麽意外作用。」


  我們這棟樓大概有二十來層高,那些人選擇從地面靠近,就隻能說明他們的
能量等級不足以支持他們高空行進。所以我并不擔心這些家夥會給我們帶來太多
的麻煩,隻是……


  「他們如果有什麽後手,我們怎麽處理?」


  「到時候聽我指令。一會兒我來和他們交涉。」


  說話間,就看到二十多個人從下面跳了上來,手裏拿着一些諸如長砍刀和狗
腿刀之類的武器。這些家夥的打扮一瞬間讓我覺得看到了燃墟曾經的那些護衛,
都是一些光頭背心的壯漢。可是從氣勢上看就不一樣了,燃墟手底下都是死亡線
上殺人無數的頂尖戰士,身上都有着嗜殺而瘋狂的味道。而眼前這些黑幫分子,
隻能說是一些喜歡虛張聲勢的流氓。


  不過裏面有三個人不太一樣,他們身上穿着中型的铠甲,手裏也拿着長劍。
這些裝備看上去也隻是普通高級戰士的水準,而且明顯沒有什麽魔力效果。想想
也知道,如果是擁有高等級魔力裝備的家夥,肯定不會在黑幫當打手。


  「最近在我們地盤到處搗亂的就是你們吧?」穿铠甲的三個人裏站出來一個
家夥,應該是領頭的。


  「你們是什麽人?」難得能看見梅爾菲斯這麽心平氣和的和人對話,雖然是
裝的。


  「我們是南城的主人,絞肉殺手,你們不按這裏的規矩來,就得付出點代價,
懂麽?」


  我看到梅爾菲斯在笑,應該是有些忍不住:「我們沒想找麻煩,也不想搗亂。」


  那人又開口說了些什麽,我已經沒再去聽了,因爲龍雀從地上站了起來,露
出了一絲殺氣。我看着那個表情,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她,順着龍雀的目光,一
個人影隐隐出現在了遠處大廈的縫隙之間。


  「就是他,一直在破壞你們城區的家夥。」梅爾菲斯擡手向修拿來的方向指
了指。


  爲首的那人盯着我們看了一會兒,然後指了幾個人:「你們七個在這兒看着
他們,要跑的話就直接弄死。」


  說完之後,他帶着剩下的十幾個人向修拿的方向迎了過去。他們沒有完全借
助能量飛行,而是用能量跳躍在樓頂上穿梭者修拿飛的不快,他似乎也在爲自己
保存能量。梅爾菲斯說他已經瘋了,但很明顯至少他的戰鬥意識還在。


  一分鍾以後,那群人在兩棟樓之間截住了修拿。


  五秒鍾之後,兩棟建築像被某種巨獸的大口撕碎一樣,硬生生的被扯下了兩
塊,毫無憐憫的将十多個可憐鬼拍在了中間。


  稀爛的血肉和水泥碎片從空中落了下去,修拿連看都沒有看他們,繼續向我
們這邊飛着。


  這種攻擊方式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太強了,擡手之間就像可以掌控一切的神在
發洩自己的怒火……


  「十六米。」梅爾菲斯小聲對我們發出了警示,他一眼就測定出修拿新的能
力範圍。


  我們身邊那幾個家夥一時之間大驚失色,在猶豫了幾秒之後就拖泥帶水的跑
掉了。或許過一會兒他們會帶來更多的人,但那已經不是我們現在該考慮的事情
了。


  修拿飛近了,看着他的樣子,我一時間有些驚訝。


  他的臉色帶着一種詭異的青灰。和病人病态的樣子不同,我從來沒見過有人
會有那種顔色的膚色,如同一個怪物。他從空中落下來,腳步甚至還踉跄了兩下。
修拿的左半張臉在不斷的抽搐着,就像是觸電了一樣,而右半張臉卻毫無表情。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髒爛的不像樣子了,但他卻毫不在意。


  修拿落下來以後,目光先落在了我身上。


  「真好啊……貪狼一聽到消息就跑過來幫你了,02,有朋友的感覺很不錯
吧?」


  修拿的聲音帶着難以形容的空洞,在這之前我完全無法想象這種聲音會是人
類發出來的。


  「是他自己喜歡多管閑事。」梅爾菲斯淡淡的說。


  「修拿,我們何必一直要站在你死我活的境地裏?你有沒有考慮好好談談?」
我對他說。


  修拿完全沒理我,就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樣。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已經
很難稱之爲人類了。我在他的眼裏,和沙土大概已經沒什麽區别了。


  如果說梅爾菲斯早已擺脫了原有的身份,一直向着真正的人類無限靠近的話,
修拿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龍雀,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修拿機械的般的張合着雙唇,看向女
孩,「繼續違抗我,我無法保證最後還能夠保留你的自我意識。」


  回答他的不是龍雀,而是阿紗嘉,這讓我非常驚訝。


  「你要融合掉她,是麽?」


  修拿沒有理我,卻對阿紗嘉的話起了反應:「噬族王女……」


  他的臉抽搐的更厲害了,就好像體内有什麽東西在抗拒着他的意志,甚至将
他的聲音切割的斷斷續續。


  「如果當初……能和你……還有貪狼……組成隊伍……參加穹頂之役……可
能……」


  那聲音一點一點扭曲着,到最後已經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了,隻剩下一些
無意義的嗓音和嗡鳴。


  「我在深淵的時候聽碎颌說過,有一個似人而非人的存在,赢得了一個終極
契約的機會,但是卻在締結的過程中突然放棄了。這種事情幾千年都沒出現過了,
那個人就是你吧?」


  修拿全身都在抖動,那不是因爲情緒的原因,而是肌肉無法受意識控制。


  「你以爲自己融合了龍雀,就能成神麽?你完全不理解神到底是什麽。」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修拿身體的抽搐戛然而止,聲音也恢複了流暢。


  「你以爲自己理解麽?如果你能理解,早就是噬王了。今天我就讓你們明白,
什麽是神。」


  修拿話音一落,就沖向了我們。

  我立刻向後急退,謹慎的躲避着修拿的能力範圍。而梅爾菲斯和龍雀則直接
攔在了修拿的身前。


  龍雀沒有插手,隻是很穩定的緊緊躲在梅爾菲斯的身後,以保證梅爾菲斯能
不受幹擾的和修拿戰鬥。


  我遠遠的看準了修拿的位置,從二十多米外的地方向他發射了幾道能量刃。
毫無懸念的,那幾道能量刃在靠近修拿的時候立刻就被消泯了,如同當年戈蘭多
尼試探性的攻擊一樣。


  但我做的事情并不是沒有意義的,因爲我可以确定,修拿的能力在戰鬥的時
候并不是固有的,而是針對性的。


  能量刃并不是在進入十六米範圍的時候立刻消失的,它在距離修拿十米的時
候才被修拿的能力所制。這也正如梅爾菲斯所說,想要抵消攻擊的前提是修拿注
意到了攻擊的存在。不過換句話說,龍雀的抵消能力也受到同樣的限制。


  我原以爲,梅爾菲斯在不受修拿能力影響的情況下能夠靠能量等級的優勢壓
制住他,但是情況卻遠遠不像我所預料的那樣。


  修拿的戰鬥技巧已然和梅爾菲斯旗鼓相當,加之他根本不在乎梅爾菲斯給于
自己的非緻命傷,反而占據了上風。修拿的目的已經很明确了,他将所有的攻勢
都集中在了梅爾菲斯背後的龍雀身上,而梅爾菲斯爲了保證龍雀的安全,則有些
束手束腳。


  龍雀雖然在戰鬥技巧上同樣很強,但弱點卻是能量強度的差距,這種差距在
同等天賦的對手面前根本無法被彌補。


  梅爾菲斯的鴉羽之刃掃過修拿的肋下,帶出了一大片血液,而修拿卻毫不在
乎,連動作都沒慢下來,直接給梅爾菲斯的腿上也劃了一刀。


  相對而言,梅爾菲斯的傷要輕的多。可是我卻發現,修拿身上的傷很快就停
止了流血,他很輕松的就控制身體恢複了傷勢。


  「這……很像噬族的恢複力……是因爲他那個契約的問題麽?」我問身邊的
阿紗嘉。


  「我說了,他沒簽下那個契約。現在原因很清楚了,他在締結契約、接觸深
淵本源力量的時候領悟到了一些東西,加上他自己的能力,成功再現了我們的恢
複手段。」阿紗嘉解釋道。


  「所以隻能破壞頭部了?」


  「還有另一個辦法,你知道的。」


  我回憶起了當初和阿紗嘉一同冒險的經曆,然後點了點頭。


  「不斷重傷,他就恢複不過來了,必須要進食?」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通過和我們一樣方法補充自己,但方向是不會錯的。」


  「可是在這個距離很難插手……」說到這裏,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擡起手,一枚很久沒有用過的骨矛被我凝聚了出來。這東西算是能量造物,
但是能量波動卻非常輕微,如果不用肉眼撲捉的話,或許能偷襲成功。


  于是我将它投了出去,看着它直刺修拿的身體。


  然而我的準确度太低了,尤其是修拿還在和梅爾菲斯四下纏鬥的情況下,這
麽遠的距離,骨矛的命中率下降的可怕。


  骨矛還沒射到修拿的面前,修拿就看到了我的攻擊,這下子連偷襲的意義也
沒有了。


  可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枚骨矛毫無阻礙的洞穿了修拿的身體。


  修拿的臉上似乎出現了驚訝的神情,他仿佛很奇怪,這枚骨矛爲什麽沒有被
消泯掉。


  就在骨矛命中的瞬間,梅爾菲斯立刻就抓住了修拿動作的破綻。鴉羽之刃像
流水一樣發出了一連串斬擊,接連切掉了修拿的一隻手和半條腿。


  修拿帶着傷,爆出能量向後急退,一下子就拉遠了和梅爾菲斯的距離。梅爾
菲斯因爲龍雀的緣故,不敢做過于高速運動,所以沒有追擊太遠。


  趁着這個機會,我立刻沖到了梅爾菲斯身邊。


  「我的骨器不受他的控制!」我像發現了什麽寶物一樣叫道。


  「契約的生成物是他沒辦法抵消的!把你身上那件扔了,做贖魂之铠!」梅
爾菲斯對我大聲說。


  我直接脫下了那身輕型胸凱,然後召喚了很久沒有召喚的防具。


  贖魂之铠的骸骨頭盔再次覆蓋了我的臉,當我重新恢複視覺的時候,看到梅
爾菲斯和龍雀已經重新沖向了修拿。


  可是修拿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從空中直接落到了地上。


  無數他之前碾碎的屍體混合着血肉鋪灑在修拿的身周,他抓起那些屍塊,将
它們肆無忌憚的填充在自己的傷口處。


  那些血肉像将死的蠕蟲一樣瘋狂的蠕動着,在呼吸之間就變成了修拿新的手
和腿。


  「原來是強行把外來物扭曲成自己的一部分……他很快就要完了……」我聽
到阿紗嘉在身邊呢喃着。

    ***    ***    ***    ***
2017-8-1 05:1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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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七十七章


  阿紗嘉的一句話,立刻就讓我抓住了一線脈絡。


  修拿之前重傷恢複的過程中,根本沒有人體組織之類的素材來幫助愈合,我
想他一定是直接從無機物或者其他物質裏面汲取提煉着他所需要的東西。這和直
接融合人體組織相比,大大延長了複原的時間,而且從某種程度來講也對他的身
體産生了不可逆轉的負面作用。


  在神都之中,我向所謂的神要求看了真理。雖然我仍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
内容,但有一個事實是不可辯駁的,而我之前也已經對其他人提過:人類的形态
是這個世界中唯一能夠承載飛躍性智慧的載體。


  修拿的理性、知性乃至情緒都在偏離着,他的行爲越來越偏離人類,因爲組
成他身體的一切都在改變。


  他是石頭,是水泥,是沙子,是塵土,是鋼鐵,是鋁,是黃金,是粘液,是
血,是腐肉,是糞便,唯獨不再是人類。


  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辦法,讓那些根本和生命無關的物質融合在自己身上
的。但這總歸對我們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爲這比噬族的吞食恢複要方便太多了。


  「他這樣修補身體,太難處理了!」我說。


  「沒那麽多屍體給他用的,逼死他!」梅爾菲斯沒有猶豫太久,他立刻就給
了指令。


  我們兩個向下沖去,龍雀也跟在了我們後面。


  我收起神宮,兩隻手分别凝聚了一根骨矛。梅爾菲斯和修拿的戰鬥節奏非常
緊湊,我不認爲自己能正面加入這兩個怪物的戰場,所以見縫插針的幹擾性攻擊
就成了我的首選。


  梅爾菲斯看到我動作的時候,帶着一絲贊許的意味點了頭,看來我們兩個的
戰鬥默契并沒有減退。


  當我們逼近修拿的時候,我發現他似乎整個身體都有些浮腫,陡然變大了一
圈似的。梅爾菲斯率先和他拼在一起,鴉羽之刃毫不留情的傾瀉出一連串的斬擊。


  我加速向修拿側面迂回過去。盡管他很努力的一直在修正自己的方向,不讓
我潛到他的視野死角,但梅爾菲斯的攻擊使這個念頭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還沒有到達預定位置,我就把骨矛甩了出去。修拿被梅爾菲斯步步緊逼,完
全沒有躲閃的機會,隻能用左手硬接了一刀。當他的左手飛出去的時候,修拿立
刻借機向後猛蹿。


  本來就隻能和梅爾菲斯打個旗鼓相當,再加上我肆無忌憚的偷襲,修拿一個
回合之内就再次被重傷,看來解決他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然而就在我和梅爾菲斯緊追不放的時候,卻被修拿猛然爆發的能量給震飛了。


  我們完全沒料到修拿會在這種情況下爆出能量,因爲這種舉動實在是太過浪
費。能量風暴隻能給他争取十幾秒鍾的時間,卻無法給我們真正的造成損傷。他
的能量等級本來就沒有我們高,這種爆發式的能量攻擊隻會縮短他的戰鬥時間。


  剛才的沖擊将我震出去很遠,早已經脫離了龍雀建立的安全範圍。如果這時
候修拿沖着我來,可能真的會給我造成不小的麻煩。


  和我預料中完全不同,修拿根本沒有利用這個機會去尋找修補身體的肌體,
而是直接沖向了梅爾菲斯,然後再次爆出了能量。


  龍雀就在梅爾菲斯旁邊,所以梅爾菲斯無法躲閃。在修拿的能量風暴吞沒他
之前,梅爾菲斯也爆出了能量。


  我擡手防禦着兩股碩大的能量風暴卷起的建築殘骸,被吹飛了十多米遠。


  梅爾菲斯猛地将能量水平提升到了零級,可是卻沒能真正壓過修拿的能量風
暴。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相互擠壓、不斷爆出能量閃電的巨型能量光柱,突然意識
到,修拿竟然也到達了零級。


  這不可能……我心中有個聲音在尖叫着,可是眼前的一切卻由不得我反駁。


  當梅爾菲斯的能量開始減弱的時候,修拿竟然仍然在肆無忌憚的噴湧着能量。
在瞬息之間,他不斷膨脹的能量就向梅爾菲斯壓倒過去。


  我不能再等了,因爲修拿此時此刻展現出來的能量仿佛無窮無盡。


  「啊啊啊啊!!!!」


  我怒吼着,也爆發出自己全部的能量,以全能量加速将自己擲向修拿。


  身後傳來了另一股淩烈的能量波動。我用餘光看到,阿紗嘉已經開啓了淵體
喚醒的狀态,緊跟着我一起撲向了那個在能量風暴中飄搖的身影。


  手中的骨矛被我瘋狂的注入了能量。這樣的一擊曾經奪取過一頭超高級深淵
瞳魔的性命,但此時此刻我卻沒有信心是不是能給修拿造成傷害。


  阿紗嘉甚至比我沖的還快,她身上的鐮肢在前方凝成一個錐形,一頭紮入了
能量風暴裏面。我緊随其後,伸展雙臂,準備投出凝聚了多時的骨矛。


  一瞬間,我想起了燃墟,想起了保羅,想起了手持鮮紅色戰槍的破霜,以及
被他們聯手擊殺掉的人。


  阿紗嘉的護罩于呼吸之間被修拿的能量擊碎,但是她憑借淵體喚醒強大的肉
體力量硬生生的壓到了修拿的身前,爲我在他的能量之中開出了一道防禦的破口。


  女孩在一秒鍾之後被吹飛了,修拿眼球病态的抖動着,一旁的建築斷裂了,
那半截樓房直接就砸在了阿紗嘉的身上。不過這已經沒什麽用了,我已經欺到他
身前,小臂那麽粗的骨矛再次洞穿了他的胸口。


  修拿的身體随着骨矛沖擊的力度飛了出去。在這一瞬間,我的右手邊響起了
一聲昂揚的鴉鳴。


  純黑色的能量刃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劃過我的視網膜,緊追着修拿将
他攔腰斬成了兩段。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能在他藏身于球體之前在來一次重創,可能會給
我們争取更多的時間。


  帶着這個念頭,我用剩餘的能量繼續做了加速,向正在下落的修拿直沖。


  修拿的上半身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他從口中噴出了一大口血,可臉上卻死寂
着,一丁點的痛苦神色都沒有。


  我無暇多想,凝出新的骨矛,從空中對準他的頭部直刺下去。


  修拿的身體在動,他身邊的地面向他的身體湧了過去,我心裏知道這一擊應
該沒辦法擊中了。


  可是我沒有看到屏障球體的凝聚。修拿控制着身邊的東西融入自己的身體,
重新長出了雙腿雙腳。


  緊接着,一堵牆就把我給砸飛了。


  從側面而來的巨大沖擊力毫無預兆的撞在身上,整個腦子像觸電般變得一片
空白。


  果然疏忽了修拿的能力……梅爾菲斯提醒我很多次了……


  身體撞入了旁邊的建築物裏面,木偶一樣在地上翻滾着;當我好不容易停止
的時候,全身的骨頭都像斷了一樣。幸虧贖魂之铠的防禦能力很強,我才沒有被
直接給撞死。


  躺了很久才恢複神智,我強忍着劇痛,踉踉跄跄的爬了起來。因爲擔心修拿
會追擊自己,所以我很小心的從建築物的另一端撤到了外面。


  阿紗嘉和梅爾菲斯已經和修拿重新戰在一起。令人驚訝的是,修拿占據了絕
對的優勢,甚至是在追着梅爾菲斯發動攻擊。


  漫天飛舞的建築物碎塊不斷攔截在阿紗嘉的行動路線上,淵體喚醒碩大的體
積讓阿紗嘉變成了非常容易定位的攻擊目标。女孩疲于應對鋪天蓋地的攻擊,根
本無法對修拿造成有效的威脅。


  而剛才強行爆出能量抵抗修拿的能量風暴,梅爾菲斯的能量已經跟不上強度
了,他隻能拉着龍雀在空中躲閃着修拿的能量刃和能量彈,幾乎無法還手。


  我全力加速向他們追過去,卻發現有種隐約跟不上的感覺。這說明修拿和梅
爾菲斯仍然在用零級别的速度移動,如果不是梅爾菲斯一直在迂回躲避,憑我的
速度大概永遠也追不上。


  這讓我心下十分震驚,因爲修拿使用能量的方式太過肆無忌憚,就是零級也
不可能經得起那種消耗。


  當我靠近戰場的時候,修拿的身形變得清晰起來。他看起來變得更大了,全
身如同某種惡性皮膚病的患者一樣遍布着青灰色岩渣狀的腫塊,動作也因爲肌體
的變異而顯得愈發遲鈍。可是他的能量攻擊一次比一次強,他發射的能量彈在接
觸建築物之時能産生巨大的爆炸,這極大的影響着梅爾菲斯的行動。


  修拿已經不再想要保持人身了……這是我所認知到的事實。當雅魅安帶着我
過來支援的時候,他在那個球體中應該已經感知到了我的存在。這讓他感受到了
威脅,所以才強行加速了身體的恢複,以應對新的敵人。


  我和阿紗嘉的參戰已經很清楚地證明了這件事情,如果不是他直接進行物質
融合,我們其實早就能把他壓制回了球體之中了。修拿已經意識到,我們可以趁
他躲入球體以後真正的解決掉他,所以他進一步放棄了人類的身份。


  我不清楚這個選擇最終會讓他變成什麽,但至少給了他無法解釋的強大能量
等級。


  阿紗嘉略帶狼狽的向後撤了一段距離,和我彙合在一起。碩大的增殖體看起
來太有壓迫力了,所以在她竄到我旁邊的時候甚至讓我有點緊張。她沒受什麽傷,
隻是被建築碎塊弄得有些灰頭土臉。


  「完全接近不了,他的能力範圍已經超過三十米了。」阿紗嘉對我說。


  「他這樣一直融合下去,我們就算再怎麽攻擊,他也不會縮回球體裏面去了。」
我皺着眉頭說。


  「他不會再召喚保護用的球體了。他自己心裏很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麽。所
以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放棄人的身份,來換取不朽。」


  阿紗嘉也看出了修拿的意圖,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這個。


  「那我們怎麽辦?!傷害不夠,他的力量還越來越強……」


  阿紗嘉對我微微笑了笑,這笑容讓我陷入了迷茫。


  「用盡一切力量,殺了他,就這麽簡單。」


  阿紗嘉的能量等級比我高太多,她在說完這句話以後立刻就再次加速,丢下
我向修拿那邊沖過去。迎接她的是絲毫不見衰弱的暴雨,可是她卻毫不氣餒的一
直在向前沖擊着。


  我定了定神,讓自己重新恢複理智。修拿所施展出來的力量着實影響到了我
的判斷和理性,以至于我沒能仔細的審查局勢。而現在,我終于注意到一條切入
戰場的通道。


  阿紗嘉極大的牽扯了修拿的能力使用。爲了阻截超越零級的對手,修拿已經
使出了渾身解數。而另一邊,爲了抓住龍雀,修拿更是心無餘力。也就是說,在
戰局有所轉折之前,我根本不需要緊跟在他們移動的路線上急着加入戰場。


  想清楚這一點,我便多花了幾分鍾的時間,從遠點繞到了他的側前方,然後
突然反向加速,橫向直切修拿所在的位置。


  就算我的能量沒有他們高,也不可能被當做可有可無的陰虛忽視掉。修拿立
刻騰出了一部分能量對我展開了攻擊。


  這就足夠了。


  原本在能量等級壓制之下仿佛毫無還手之力的梅爾菲斯,在修拿的攻擊稍微
分減的瞬間和我做了完全一樣的事情。他不再前沖,而是直接停在了空中。


  正在高速追擊他的修拿突然之間就沖到了十幾米遠的地方,那鋪天蓋地的能
量在極短的距離之内,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砸向梅爾菲斯的位置。修拿沒想到
梅爾菲斯會這麽做,因爲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帶着一個人的情況下躲過這種密度的
攻擊能量。


  可他畢竟是梅爾菲斯,不是别人。


  他抓住我給他創造的一絲縫隙,展開了不可能的反擊。


  鴉羽之刃再次爆出黑光,那抹黑光在顯現的瞬間幾乎吸走了周圍所有的光線,
連我在的位置都像是突然入夜一般。


  雖然視覺突然變得模糊不清,但是我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情是什麽。因爲我和
那個男人已經做過一次了,我們上次的對手被稱爲天使之塵。


  将對手不得不露出的一絲細小破綻,用默契而連貫的攻擊撕扯成緻命的傷口,
這就是我和梅爾菲斯要做的事情。


  高強度的能量沖擊迎面而來。我屏住一口氣,将全部的能量凝聚在了身前的
護罩上面,強行挨了修拿的兩次攻擊。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劇烈的震蕩就足以把
我弄暈,但是我堅信梅爾菲斯的攻擊能夠幫我換來最後幾米的距離。


  護罩和攻擊能量産生的爆炸剛剛熄滅,我就看到修拿的一側肩膀連帶胳膊被
梅爾菲斯削了下來。那已經不是血肉了,青灰色泛白的冰塊狀碎塊之中夾雜着一
些銀色的粘液被甩向一邊,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濃厚嗆人味道。


  可是我知道這還不夠,手裏的骨矛對準修拿的頭再次遞了過去。


  修拿故技重施,向下方加速,可是他的速度還沒提升,兩根粗大的尖刺就洞
穿了他的胸口和腹部。


  剛才,梅爾菲斯帶着龍雀欺到修拿身前的時候,龍雀就将修拿的能力無效化
了。他無法繼續操控建築物來阻截身後的阿紗嘉,阿紗嘉便借着這一瞬間的機會
沖了過來,給了修拿沉重無比的一擊。


  女孩的肢體用力一撐,将修拿整個撕成了兩半。


  不過修拿的上半身卻仍然在活動,他手上凝出一道高濃度的壓縮能量刃,輕
而易舉的切斷了阿紗嘉的那根尖刺。


  他胸口處和肚子上的斷面噴灑着銀色的粘液,破碎的身體碎塊也飛散在了空
氣裏,可是他仍然有能量向地面飛去。


  我跟不上他的速度,隻能将骨矛向他擲去。


  不知道是不是運氣終于好了一次,我驚喜的看到那柄骨矛正中了修拿的頭骨。


  我們四個人像是說好了一樣,同時狂吼着,将身體裏殘餘的全部能量都化作
了能量刃和能量彈,追着修拿下墜的身體殘骸一絲不剩的傾瀉了出去。奪目的閃
光和飛濺的能量吞噬了周圍一切能夠被摧毀的東西,一直到我們的能量見底爲止。


  卡門終于跟了上來,這并不是因爲她的能量等級過低,而是因爲她将全部力
量都用在了某個法式之上。


  她手上那把長柄魔劍遊弋着藍白色的閃電弧光,向上空猛地一擡,我這才注
意到頭頂已經聚滿了烏雲。雲層裏盈溢着轟轟隆隆的悶響,突然之間就噴湧出了
一道巨大的閃電。


  卡門将劍投射了出去,而那道閃電就像受到了指引,撕扯着劍身飛行的軌迹,
成爲了終結我們攻擊的休止符,毫無憐憫。


  雖然那道閃電距離我們不算太近,但我隻覺得全身的汗毛和頭發都被吸的直
立起來了一般。當它正中目标之後,小半個城區都發出了一陣不小的震蕩。


  然後一切都歸于了平靜,隻剩下了大家喘息的聲音。


  我們緊緊的盯着下方十幾米的地方,那裏已經被彌漫的塵土和灰燼完全覆蓋
了。沒有任何的能量波動,也沒有什麽聲響,我不斷祈禱着,祈禱不要讓我再看
到修拿那張不似活人的扭曲面龐。


  煙塵慢慢的散去了,已經變成碎塊的修拿躺在一個深深地大坑裏,隻剩下半
個胸膛和腦袋連在一起,其他的部分已經完全不知所蹤了。


  我們相互看了看彼此,然後小心翼翼的降了下去。


  修拿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仿佛在看我們,又仿佛在看頭頂重新變藍的天空。


  「啊……」


  就在我們距離他還剩五六米的時候,修拿的嘴唇突然動了。他發出了一個拟
聲詞。


  那是感慨麽?是歎息?還是痛苦的哀鳴?我無法分清楚其中的含義。


  但我知道,修拿的聲音雖然短促,但卻重新帶上了一絲人味。那是充滿了某
種情感的釋放,無力而絕望的釋放,是人類才能擁有的聲音。


  緊接着,修拿的臉就融化了,然後是他的腦袋,還有胸膛。


  他融化成了一股灰白色的泥塘。


  這片泥塘靜靜的鋪灑在一片狼藉之中,持續了兩秒鍾。


  然後周圍的一切猛地向修拿死去的位置收攏了過去,仿佛那裏有一團黑洞。


  我們還沒來得及松懈,就看到自己腳下的地面被吸了過去。梅爾菲斯拉着龍
雀,大聲對我們發出了警告。我們連忙重新飛起來,努力逃出了這個大坑。


  在空中,我們目瞪口呆,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大地凹陷了下去,周圍聳立的廢棄大廈一棟接一棟的崩塌着,向着修拿消失
的地方卷了過去。地震一樣的轟鳴聲在耳邊不斷作響,一個灰白色的圓柱形物體
從中心處緩慢的升了起來。


  然後那東西膨脹的越來越快,它在呼吸之間就淹沒了數百平方米的土地。


  就好像一股無法阻止的瘟疫,那個圓柱體吸收了周圍所有的東西,然後開始
變得更大。它膨脹的速度以幾何級數開始增加,眨眼之間已經高出了地面數十米。


  「走!!」梅爾菲斯第一個清醒過來,他大吼着,用殘存的全部能量拉着卡
門和龍雀向遠處急飛。


  我也拉着阿紗嘉開始逃竄,卻在女孩臉上看到了一股詭異的平靜,她似乎對
面前不可思議的劇變并沒有特别驚訝。


  我們的剩餘的能量雖然很少,但全都用在飛行上,還是很快就和那個東西拉
開了距離。然而當我們再次回頭看去的時候,那東西已經直插雲霄,占據了數十
個街區。


  很多感受到異樣的廢城居民們也跑了出來,驚恐的加入了逃竄的行列。人們
像老鼠一樣從各個陰暗的角落裏被驅趕着,在我們身後湊成黑漆漆的一堆。


  而那圓柱原本的灰白色已經變成了更加純粹的白。它蓬勃的、堅定的膨脹着,
向上、向下、向各個方向,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就像某種被賦予了生命的活
物。


  我和卡門忍不住看向對方,我們從對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讀到了同樣的信息。


  因爲梅爾菲斯沒有到過那個地方,所以他不知道我和卡門想到了什麽。


  是神都,是屹立在裏林世界、光面正中心的真正神都。


  那像樹和高塔一樣,連接着天頂,占據了整個世界五分之一大小的純白色神
都,仿佛擁有着生命和呼吸一般的奇迹存在。


  那種顔色,就和修拿變成的這東西一模一樣。


  「媽的!!别停下!!」梅爾菲斯罵道。


  我們這才回過神來,繼續加速趕路。可是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令人絕望
的事情。


  純白色的圓柱體膨脹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我們現在行進的極限……


  白色猛然擴大起來,像噴薄的海嘯一樣向我們撲過來。它的光芒吞噬掉了一
切,一直追到我們背後僅僅一百米的地方,而且速度還在提高。


  當然,它并不是在追我們,而是在不夾雜任何感情的吃掉它所碰到的所有東
西。我甚至不知道,它會不會有停下的那個時刻。倘若答案是否定的,那麽它是
不是連整個世界都會吃的一幹二淨?


  我看着那些建築物被光芒攪成了碎末,附着在了白色的光壁之上,蔓延向上,
然後發出了和它一樣的光芒,成爲了它的一部分。


  那些跟在我們後面奔逃的家夥們嚎叫着,然後在接觸到了光壁的時候被拉扯
成了殘肢碎片,與那些泥土石塊沒有任何區别。那些血肉融化在光壁的表面,在
兩秒鍾之後就再也無法辨認原來的形狀。


  我們咬着牙,還想繼續努力再加速,可是卻沒能改變即将到來的結局。


  因爲我們的速度在下降,而它每一秒都膨脹的比下一秒要快。


  還沒等我品味到心裏的絕望和恐懼,那白色已經塗滿了我的視野,以不容質
疑的姿态向我們壓了下來。


  我曾經在海邊遊泳,被大浪吞沒,此時此刻我所能想起來的隻有嗆水時眼前
所浮現的泡沫。


  奪目的光芒,然後是一片寂靜。


  周圍的世界全部變成了白色,但是我卻沒有被撕扯成碎片,我周圍的夥伴們
也沒有。


  因爲阿紗嘉将我們全都攏在了懷裏。


  阿紗嘉的增殖肢體硬生生的給我們支撐起了一片空間。具有諷刺意義的是,
我們沒能把修拿打入球體裏自保,最後自己卻落到了這麽一個苟延殘喘的地步。


  阿紗嘉的增殖肢體屏蔽開了那些光,可那純白的顔色卻毫不留情的繼續吞噬
着她的身體。我看到阿紗嘉沒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那裏,身上的不斷制造的增殖肢
體像洪水一樣噴薄着。


  「阿紗嘉!」看到她不斷被吞噬着的身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沒事的……還可以撐一會兒……不過隻有一會兒……」女孩靜靜的對我說。


  我的大腦已經完全不會思考了,我隻聽到身邊的龍雀說了話。


  「哥,到時候了。」


  我猛的扭頭,看到梅爾菲斯的全身都在顫抖。


  「是了,龍雀。」


  這個男人跪在那裏,像是放棄了一切的希望又像是輸掉了一切的賭徒。他低
着頭,不去看龍雀。


  可是龍雀捧着他的臉,讓梅爾菲斯看向了自己。


  「你已經做了足夠多了,不能讓大家爲了我全都死掉。」


  梅爾菲斯閉上了眼睛,他什麽都沒有說。


  龍雀又轉向我,她同樣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我支在地上的手背。我從
她眼中看到了濃厚的感情,像是在看父親和兄弟。


  還有那無法言說的不舍。


  緊接着,她全身都開始發光,和周圍完全一樣的光芒。


  我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隻能跪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龍雀變成一團光。


  「死鴉,我走了。」龍雀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别怕。我很快就去陪你。」梅爾菲斯重新睜開眼睛,看着那團光,低聲說
道。


  「不用啦。」光芒中發出了隐約的嗤笑聲,然後我再也無法分清哪團才是屬
于龍雀的光。


  梅爾菲斯直視着那裏,眼睛被光灼出了眼淚。


  幾秒鍾之後,光芒暗淡了下去,周圍的白色仿佛熄滅的燈火,那從最深處席
卷而來的黑暗将我們吞沒了。


  然後我聞到了土腥味、鏽味、還有空氣的味道。




    ***    ***    ***    ***




  頭頂破開了一個洞,泥土的殘渣混雜着一些不知什麽東西的碎片細細簌簌的
掉落了下來,帶着一縷陽光。


  阿紗嘉的增殖肢體也碎了,她無力的靠在了我的懷裏。我緊緊抱着她,用能
量打碎了包裹着我們的外殼,重新走到了外面。梅爾菲斯和卡門也相互攙扶着,
一步步跟上我們。


  我擡頭看去,一堵黑灰色的牆壁直直的漫向天空。但它已經不再湧動。沒有
能量,沒有光芒,它變成了一座石柱,一座吞噬了整座城市的巨型石柱。


  就像我們在光面所看到的神都一樣,這座黑灰色的巨樹也生出了蔓延的根枝,
而之前包裹住我們的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支。


  一切就發生在短短的數十秒之内,我們從生死一線躍了過去,卻沒能把龍雀
也帶出來。


  阿紗嘉似乎知道一些什麽,梅爾菲斯和卡門看起來更是提前就想到了這個結
局,隻有我被動的接受了這一切。


  「龍雀呢,梅爾菲斯!?她去哪兒了!?修拿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
大聲質問着面前的男人。


  我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大家一起拼了這麽久,可是龍雀卻依舊消失在光芒裏。
我隻覺得胸口無比的憤懑,那是對迷茫和無知的怒火。


  梅爾菲斯仰望着看不到頭的石壁,從容的吐出兩個字:「死了。」


  「我不明白!」我抓住他肩膀的衣服,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逼迫他看着
我。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死了,爲了不讓我們,還有這個世界和她一起陪葬。」


  讓我驚懼的是梅爾菲斯的冷靜,他的樣子就像是從來沒把龍雀放在過心上。


  「你早就知道事情會這樣?」


  「我不知道。」梅爾菲斯面無表情的看着我,「但龍雀知道。她很清楚隻有
自己能夠制止修拿的選擇,無論這選擇是什麽。我想幫她改變既定的命運,然後
失敗了,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大口呼吸着帶着塵土味的空氣,有一種深深的窒息感。


  龍雀真的沒有了,那個被大家所喜愛的小女孩,就這樣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
界裏?


  這太突然了,突然到我甚至沒能來得及感受到悲傷和哀痛。迷茫感和不甘心
的聲音不斷在心底深處呐喊着,震耳欲聾。


  就在這個時候,卡門開了口。


  「他說的,已經都應驗了……」她對梅爾菲斯說道。


  梅爾菲斯的目光移到卡門的身上,漸漸地恢複了一些溫意:「是。」


  「那麽你會去麽?」卡門又問。


  而這一次,梅爾菲斯沒有回答她。


  兩個人的對話立刻就讓我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撒拉弗派人給你發過邀請,對不對?」我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梅爾菲斯點了點頭。


  「他對你說了什麽?」


  梅爾菲斯沒有直接回答我:「你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也被算在了那十個人
的邀請名單之内……」


  「沒錯,還有魯恩希安,還有愛絲彌蕾。他的信使給我們每個人都提出了一
個難以拒絕的誘惑……看起來,你的誘惑就是龍雀的事情,我猜對了沒有?」


  「智力有所提升,我得誇你一句。」梅爾菲斯哼笑了一聲,「那個年輕人對
我說,龍雀最終會選擇執行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但是如果我去參加會議的話,
龍雀的命運可能還有被改變的可能。」


  「使命是指什麽?」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她就是修拿的保險栓。當修拿失控的時候,龍雀就是
克制他的唯一存在。」


  修拿身上發生的事情,早就不能以簡簡單單的「失控」來形容了。他一點一
點喪失人性、變成擁有無盡力量的怪物,這都還可以理解。但在最後的時候,從
他的軀體湮滅之處所萌發出的,如同神都一般的神迹,我無論如何都沒法找到可
以用于修飾的詞彙。


  我們所經曆和目睹的一切,都是我所無法理解的,但至少我們現在仍然有着
選擇。而這個選擇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撒拉弗的口信是真實的,我們還能把她帶出來!」我帶着一點點激動
地心情,對梅爾菲斯說。


  可是梅爾菲斯仍然是那麽的淡定:「或許吧。」


  對于他莫名其妙的暧昧态度,我感到大惑不解:「你怎麽能這麽冷靜?」


  「那我該怎樣?嚎啕大哭還是呼天搶地?都打了一天了,我可沒那個力氣。」


  梅爾菲斯這句話好歹恢複了鮮明的個人風格,多少讓我安心了一些。


  我們現在都已經精疲力竭,如果繼續留在這裏難免會遇到别的意外狀況,畢
竟我們身後的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過矚目。整座城市幾乎都化作了這座石柱的一部
分,我們的飛艇也早就不見了,所以我們隻能重新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後向最近
的城市飛了過去。


  「你怎麽樣?還能飛麽?」我問阿紗嘉。


  「沒能量了。」阿紗嘉小聲說着。


  我把她抱起來,和其他人一起上路了。阿紗嘉看起來有些小小的開心,這讓
我有些奇怪。


  女孩在最後的關頭靠淵體喚醒的力量保護了我們所有人,她給了我們思考的
機會,也給了龍雀時間。但最重要的是,她赦免了梅爾菲斯的負罪感。


  梅爾菲斯早就可以讓龍雀犧牲自己來終結這一切,但是他一如既往的掙紮着,
哪怕搭上我、卡門和阿紗嘉的性命,也不想放棄最後一線希望。他的任性最終會
換來所有人的陪葬,是阿紗嘉阻止了這件事情的發生,所以大家還能夠活着走出
修拿制造的恐怖神迹。


  或許在我們被吞掉之後,龍雀最後的意志能夠救下我們,但這個世界畢竟沒
有如果。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個選擇是不是會帶來想要的結果。


  我們的速度很慢,但在幾個小時的飛行之後,在我們回頭望去的時候,依然
能夠看到那聳立向天頂的漆黑石柱,它穿透雲層,陷入了死寂的永恒。


  「修拿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東西又是什麽來頭?」我問。


  梅爾菲斯搖了搖頭。他并不是不想說,而是和我一樣,也充滿了疑問。


  這個時候,懷裏有些虛弱的阿紗嘉開了口。


  「神都之種。」


  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她,這個詞彙字面上所蘊含的内容就像一顆炸彈。


  「雖然我說不出神都到底是什麽,但修拿應該就是以神都之種的目的制造出
來的。我知道,他接觸噬族本質以後一定會變成現在的局面。」


  「放縱的欲望……」我忍不住輕聲接道。


  不需要我多加解釋,在場的其他兩人曾經在暗面冒險過很久,他們明白我在
說什麽。


  「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和不少裏奧雷特誕生的過程恰好相反……我們裏奧雷
特自深淵之中誕生開始,就要不停的努力塑造自己的軀體,才能保持自我,避免
被同化的命運。可是修拿太大膽了,他肆無忌憚的開放着身體的閉環,放縱着自
己對能量、對一切的欲望,最終隻能夠失去自我,變成不受控制的、能量與物質
的一團集合體。修拿像一個小孩,依仗着自己的能力,卻不知道敬畏它。」


  「可是制造他的人,就是想要他這麽做。」梅爾菲斯像是在自言自語。


  「如果是的話,就不應該有龍雀的存在。」卡門說。


  不清楚的謎團太多了,我們現在的胡思亂想也不過是在麻木自己的迷惘。


  我們又飛了一個多小時,因爲速度不快,所以能量恢複的速率是超過消耗的。
可是體力上的消耗卻沒得補充,畢竟我不是靠着能量在抱着阿紗嘉。帶着一個人
的我越來越疲憊,最後不得不打算讓阿紗嘉自己行動。


  「能量恢複不少了吧?自己飛?」我問她。


  阿紗嘉抿着嘴對我搖了搖頭,露出一副很享受我公主抱的表情:「以後要飛,
都隻能讓你帶我了。」


  「爲什麽?」我微微一愣。


  「淵體喚醒使用的是我本源的力量,在被修拿吞掉的時候,我絕大部分的力
量都被已經奪走,所以我現在沒剩下多少能量等級了。」


  阿紗嘉蜷縮在我的臂彎中,觀賞着我再次變得扭曲的表情,用手輕輕摸着我
的臉。


  我看着阿紗嘉,心裏又是一陣抽動。我早就知道,爲了對付修拿這種無法理
喻的對手,大家一定會付出沉重的代價。我不該帶她來的,曾經繼承了裏奧雷特
噬族全部希望的王女,現在卻爲我變成了如此羸弱而渺小的存在。


  「後悔麽?」阿紗嘉似乎清晰地讀到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隻能将她在懷裏抱的更緊,無言以對。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她微笑着在懷裏注視着我,「我看到他肆
無忌憚的融合其他東西來補充自己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一定會演變成後來的樣
子。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會被吞入其中,我也早早做好了奉獻出所有力量
的準備。」


  「你爲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這是命運之流既定的方向。在深淵之中,我遙遙望見了屬于深淵最根源的
力量,那是足以洞悉時間和命運的能力。雖然我隻能窺視短短的未來,但那也已
經足夠了。我做了選擇。」


  我想,阿紗嘉所測算到的未來和奧索維曾經解釋過的計算能力是相同的概念。
雖然她的能力還不足以規劃出完整的圖景,但卻給了她審視自己選擇和接受命運
的機會。回想起她在戰鬥之時所表現出來的冷靜和淡然,更是證明了她對我說的
事情。


  看着我壓抑的神情,阿紗嘉反而卻更加輕松的笑起來。


  「怎麽?我沒了能量,就沒利用價值了?如果我沒來,你已經死了,所以你
要知道,我們兩個的選擇都沒有錯。而且,沒有力量也很好啊。我越是弱小,你
就越放不下我,可以經常讓你這樣抱着我。我很喜歡。」


  她的玩笑和軟語相慰令我微微振作了一些。我吻了吻女孩的額頭,默默地飛
着。我知道,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一輩子都這樣抱着她。


  作爲一個高級戰鬥力而言,失去力量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可她對我而言并不
是以這個身份而存在着的。無論阿紗嘉變成什麽樣子,她都是我的阿紗嘉。


  隻是……




    ***    ***    ***    ***
2017-8-31 08:2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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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筋疲力盡的抵達了距離這座廢棄城市最近的一座小鎮。鎮上的居民全都
在議論着地平線上倏然聳立的黑色高塔,大概明天的時候就會有大批記者和官方
調查人員聚集到這個地方來。然而除了我們,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世界曾經在
毀滅的懸崖邊上散過步。


  小鎮不大,所以我們這些外來者會非常顯眼。于是我們很低調的分頭購買了
一些藥品和食物,然後躲進了旅館裏過夜。這種事情對我們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畢竟我和梅爾菲斯曾經都當過大通緝犯。


  羅格納被派遣守護我們的浮車,并沒有參戰。它的能量很足,當修拿作爲
「神都之種」爆發的時候,羅格納靠着遠超我們的速度逃到了相對安全的區域,
所以沒有任何的損傷。阿紗嘉在大家安頓好之後重新将它喚到了小鎮的附近待命。


  小鎮的基礎設施和大城市完全沒得比,不僅沒有大型的氣候調節設備,房間
的牆壁上甚至都沒有安裝CRK聯動的粒子屏幕。可是我們都覺得很喜歡這個地
方,因爲這種原始感很容易就讓我們回憶起了【神都】中的生活。


  昏黃的燈光下,梅爾菲斯和卡門擠在屬于我的這個房間裏,大家一起填補着
胃部的空虛感。阿紗嘉的力量雖然已經接近枯竭,但看起來食欲仍然很不錯,這
讓我的擔心多少減輕了一些。


  我坐在圓形餐桌的一側,将便利店裏買來的套餐送進肚子裏。這東西隻能用
來延緩饑餓感,就味道而言可以說是人類食物的底線了。卡門和我一樣,勉勉強
強吃了一些。


  阿紗嘉對食物的口味要求不算低,但是餓肚子對她來說是更加不能容忍的事
情。


  隻有梅爾菲斯吃的非常滿意。看着他大口朵頤的樣子,我本來應該感到可笑,
可現在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那個和他一樣口味詭怪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了。


  「還有差不多一個星期,撒拉弗的會議就要開始了。一起去嗎?」我問。


  梅爾菲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抛給我了一個疑問:「你們下一步
的計劃是什麽?」


  「先和公共政權一起争取所羅門方面的合作,然後找機會散布消息,收納新
人類移民。大體上就這樣了。」


  「所羅門現在把神都之國打造的猶如鐵桶,隻要你們擡頭,就一定會誘發所
羅門的劇烈反應。加上還有那個無法捉摸的汞先生,你們面對的阻力非常大。我
甚至覺得,你們的新世界移民計劃很可能行不通。」


  「行不通也要試。我和初邪都不知道最後能帶多少新人類離開,但那終歸是
一條路。總不能掌握着着希望,卻坐以待斃。另外,不要再說' 你們' 了,應該
是' 我們'.如果我們無法成行,卡門和你的孩子都不會再有未來。」


  梅爾菲斯聽到這句話,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卡門。


  「怎麽了?不能說麽?!」卡門瞪了他一眼。


  梅爾菲斯露出了一絲被噎住的表情,這讓我心情大暢。總算是有制得住這家
夥的人了,看着他像普通男人一樣吃癟,我誕生出一種扭曲的快感。


  他沉默了一會,輕輕重複了我說過的那兩個字。


  「我們……」


  「是的,我們。」我再次開口,「新人類自從誕生以來,就沒有自己的根。
爲了活下來,爲了回家,我們離棄了【神都】。我們穿過暗面、穿過鏡之海、穿
過光面,一直回到這裏,卻發現這裏根本無法接納我們。我們擁有了那個所謂的
神都之國,但終究也隻是鏡花水月。現在不一樣了,我們要去可以讓我們紮根的
地方。」


  我擡手向天上指了指,然後又指向了他。


  「你也有根了。你有了能夠真正羁絆住你的人,還有應該存在的地方。梅爾
菲斯,跟我們一起走吧,你不需要再孤身奮戰了。」


  梅爾菲斯看着我,眼睛裏閃動着遊弋的歎息:「人要先明白什麽是孤獨,然
後才會因爲某個人而不再孤獨。最初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孤獨,覺得一個人死
在荒野裏也沒什麽關系。可是當你擁有了一些東西的時候,就會恐懼失去。」


  「但至少你有過。」


  「是啊……」


  梅爾菲斯沒再反駁我。在龍雀死去之後,他的态度出人意料的柔順。事實上,
他似乎早就接受了那個結局,所以那并不是因爲悲傷,而更像一種失去了執念的
空洞。


  可是,就像撒拉弗說的那樣,在他那裏梅爾菲斯仍然能獲得一個交易,一個
能改變龍雀命運的交易。我不是很明白梅爾菲斯爲什麽現在就一副認命了的樣子。


  除非……


  「我們去哪?」卡門輕聲問梅爾菲斯。


  「跟着這家夥,讓他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們。」梅爾菲斯終于說出了我所期望
的那句話,雖然表達方式依舊讓我很向揍他。


  有梅爾菲斯的加入,我感覺像是被打了一針強心劑。現在的我們幾乎已經到
達了全盛的狀态,這給了我巨大的信心。當我和梅爾菲斯一起行動的時候,還從
來沒體會過失敗的滋味。


  第二天清早,我們買了交通工具,踏上了回程的路。


  當我們回到愛沙尼亞軍事基地的時候,休斯已經完成了談判工作。在陳清了
利害關系之後,所羅門沒有提出具有決定性的反對的意見。按照休斯的話說,所
羅門的底線還是很清晰的,他需要的是最大程度的穩定,這一點和公共政權的立
場沒有本質上的差别。


  可是休斯對我卻大發了一頓牢騷,把自己有多麽艱苦、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
力翻來覆去的說了無數遍。我算是體會到了這些政客的口舌能力有多麽恐怖,如
果再讓他多說上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頭都會爆炸。


  梅爾菲斯因爲身份敏感的原因,幾乎是足不出戶的狀态,隻有第一天剛來的
時候和魯恩希安見了一面。


  因爲我離開的特别突然,所以回來的時候我很誠實的對魯恩希安交代了自己
去幫梅爾菲斯的事情,于是魯恩希安自然而然的提出了見他的要求。而且正如梅
爾菲斯說的那樣,潘朵拉在旁邊聽到這件事情以後臉色并不怎麽樣,魯恩希安跟
我一起離開的時候她也完全沒有跟來的意思。


  令我非常意外的是,這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非同一般。魯恩希安張口就問了
他關于龍雀的事情,雖然談話内容似乎是關于很久之前的,但至少我能聽出來,
梅爾菲斯早就和魯恩希安講過龍雀的來龍去脈。


  後來我才知道,魯恩希安不僅知道關于小龍雀的事情,甚至還和那個标爲0
2号的、和梅爾菲斯一起長大的龍雀有着不算生疏的關系。那都是他們十幾歲時
候的時了,隻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們竟然會是老熟人。


  另一邊,我的三個師團長已經率領着第三軍團開拔到了神都之國的境内。當
然,是以公共政權維和部隊的名義。公共政權在神都之國境内修建了三座大型的
軍事基地,然後把後勤補給的權限轉交給了所羅門政權的手裏,作爲合作意向的
籌碼。


  這是相當聰明而大膽的想法,因爲一支沒有後勤補給的軍隊是沒有持續作戰
能力的。如果我的軍團做出了維護秩序之外的事情,所羅門可以很輕松的瓦解掉
軍團的戰鬥力。


  以休斯爲代表的公共政權爲這件事情出了很多力,這讓我心裏多多少少有些
不舒服。因爲我終究是從某個角度利用了他們。我利用他們集結了軍團,又名正
言順的把軍團駐紮在了神都之國裏面,可是這一切都隻是爲了我們下一步的行動
而已。


  我對自己說,這種暫時性的欺騙隻是爲所有人赢得美好未來的最優解。這理
由很容易就能說服自己,畢竟我們已經賭上了一切。


  當這邊的事情解決完之後,我們回到了初邪所在的地方。她在短短幾天之内,
就和迦施一起制定好了收納新人類移民的計劃,所有所需資金的運轉以及物資、
安保調配的事情都井井有條的被她擺在了桌面上,隻等着某一時刻的到來。


  這個時刻,就是我們對外宣布移民計劃的時刻。


  我在剩餘的幾天裏面,分别和三個師團長進行了徹夜深談。盡管沒有透露我
們真實的意圖,但我從另一個角度給了他們足夠的信息和示意。同時,我經過長
談,也再次确認了他們三個的忠誠度和執行能力。隻要需要,他們能夠迅速響應
我的命令,對神都之國的軍事力量展開壓制。


  現在隻剩下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撒拉弗的會議。




    ***    ***    ***    ***




  撒拉弗會議前一日,深夜。


  我背着一大包行李,将它扔在浮車上面。裏面有一些食物和飲用水,但更多
的則是幹旱炎熱地區的生存用品。這是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的提議,他們的考慮
非常周祥,我們攜帶的物資最大程度上是要爲最壞的狀況做打算。


  所謂的最壞狀況,就是在沒有能量和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從澳洲沙漠裏獨自
逃生。


  幽鬼和食影者的兩個大佬在門廊下和自己的親信交代着一些事情,隻有梅爾
菲斯早早的和卡門告了别,已經坐在了車廂裏。


  我擡手合上行李艙的門,又習慣性的拉了拉确保它已經關嚴。


  初邪在我身後長籲短歎。


  「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對女孩說。


  「這種沒營養的話就别說了,好好回來。」初邪歎道。她這麽說着,又靠過
來,側身向阿紗嘉站的地方使了使眼色。


  阿紗嘉坐在門廊的台階上靜靜的看着我,她右手邊伏着羅格納,左手邊站着
的卻是斷尾。


  「你放心讓他給她當貼身保镖啊?要真出了什麽事情我可不管哦。」


  看着初邪促狹的表情,我忍不住想笑。


  「她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了,你總不能真不管吧?」


  「我都忙得要死,哪有功夫天天看着她。」初邪故意鬧着小脾氣。


  我沒和她繼續糾纏不休,隻是攏她過來輕輕的吻了她的額頭。這個舉動還算
有效,初邪緊繃的肩膀微微柔軟了一些。她往後退了兩步,目送我上了車。


  阿紗嘉也微微擡起手,對我彎了彎手指。她的狀态很放松也和很安甯,這減
輕了我不少擔憂。


  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在五分鍾以後也全副武裝的上了車。我們透過車窗,最
後一次向送别我們的下屬、同伴、朋友和心愛之人告别,然後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魯恩希安将坐标地址輸入了浮車上的自動導航設備。設備很快就顯示出了旅
程所要消耗的時間:九小時零十分鍾。這是我們早就算過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
當目的地天亮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抵達。


  愛絲彌蕾和梅爾菲斯的交情看起來一般,兩個人當初見面的時候也隻是淡淡
的問候了一下彼此,現在坐在車裏更是沒有什麽好說的。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就
算有話說,也不可能當着我們兩個人肆無忌憚的讨論什麽事情。


  所以,這九個小時的旅程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沉默中度過的。不過我并沒有覺
得時間特别漫長,畢竟在旅途終點還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們。


  撒拉弗對我們每個人許諾的交易都帶着一種令人生畏的壓力。他作爲一個從
不抛頭露面的幕後存在,輕描淡寫的就拿出了足以打動我們每個人人心的誘惑。
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能夠滿足我們的渴望,單單是他獲得這些信息的途徑,就足
以讓人心生不安。


  或許對其他人來說,撒拉弗的感情更多是一種因爲未知而來的恐懼。但對我
而言,他卻要更加熟悉。


  這不是因爲我和他面對面的見過一次。事實上,通過那次不到十分鍾的會面,
我完全沒獲得關于這個人本身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我對他感到有些熟悉,是因爲他的對手,奧索維。我感覺,這個世界上唯獨
他們二人是一個層次的家夥。而我們其他的人,仿佛都沒有和他們平視的資格。


  除了初邪之外,我就是最了解奧索維的人。


  其實這個所謂的「理解」也不過是我狂妄自大的用詞而已。對于奧索維這種
家夥,我是永遠不可能真正理解他意圖和目的的。


  然而最重要的問題是,我不知道奧索維的立場,也就無從猜測撒拉弗的立場。
我隻知道,他們兩個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緻對方于死地。


  這一點梅爾菲斯也非常清楚,因爲他和奧索維的交集就來自于奧索維想要幹
掉撒拉弗的這個念頭。


  我隻感到這其中無數錯綜複雜的關系都糾結在了一起,讓人無法看清。我隻
希望這次的會議能夠給我看清事情全貌的機會。


  我們在出發之前,已經通過衛星地圖仔細觀察過目的地附近的地形,并且精
心挑選了撤退路線和飛艇的藏匿地點。當然,在這方面我隻有學習的份,沒有提
出意見的資格。畢竟,新人類在這方面最有發言權的三個人全都在我的隊伍裏。


  大沙沙漠,澳洲沙漠中的一部分。當我們從飛艇走出來之後的十秒鍾,汗水
就迅速浸濕了領子。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我們停泊的地方并不是沙丘,而是一片
石漠。


  青灰色的碎岩和砂礫組成了一望無際的戈壁,一些低矮的灌木頑強的從岩縫
中探出頭來,給這片單調的土地添加了一點點不一樣的顔色。


  不過天空很藍,清澈幹淨,沒有一絲雲彩。在這種環境下,無論心情又多麽
壓抑,都可以得到一絲的緩解。


  梅爾菲斯開始畫陣,他以魔力操控将地上的岩塊組成了一個帶有空洞的拱形,
恰到好處的覆蓋了飛艇存在的痕迹。這裏距離預定的地點很遠,所以我們并不擔
心魔力波動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我們以低能量飛行的方式向目标地點靠近着,并沿途藏匿了一些補給品。


  按照這個速度,我們大概會在一個半小時之後到達預定的地點。但是熱帶沙
漠氣候帶來的壓力卻是無法忽視的障礙,當太陽高升之後,我的衣服很快便濕透
了。


  其他二位男士和我也是一樣,魯恩希安沾濕的頭發有些狼狽的貼在額頭上,
梅爾菲斯的下巴也在不斷的滴水。


  唯獨愛絲彌蕾隻是微微出了一點小汗,她凝聚了風屬性能量又或是用了某種
法式,在身邊形成一道風障,巧妙地散發着身周的熱量。


  我們之所以采取低能量飛行的策略,一方面是爲了減少能量波動,另一方面
也是爲了節約能量。愛絲彌蕾的做法已經明顯讓這兩件事沒了意義,可是卻沒人
敢提出異議……


  比較幸運,我們這一路飛過來,沒有遇到任何意外狀況。當我們越來越接近
目的地的時候,視野所及之處出現了一些人類活動的迹象。


  在想象中,那個目的地隻是用來接頭,而我們會前往下一個地點。又或者,
某個人會在荒野之中孤零零的等着我們,然後打開地上的一扇門,把我們引入一
個宏大的地下基地。


  可是我們看見的是幾隻黃色的土羊,還有一個放羊的土著老頭。那個枯老的
毛利老人頭上包着羊毛氈的頭巾,手裏拿着一根又細又長的牧杖。他拿牧杖點着
地面,靜靜的看着那幾隻起勁兒啃着草根的土羊,像是一根枯樹樁。


  他對我們的到來完全不在意,好像全世界就隻有他自己和那幾隻羊。


  我們繼續前進,然後看到了幾十頂伫立在荒野中央的帳篷、袅袅的炊煙、還
有更多的羊和駱駝。


  這是一個即将消亡的土著毛利人部族。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都離開了這個地方,
跑到了大城市裏,成爲毛利文化演出的一份子,或者心甘情願的領取着政府的救
濟金。留下來的則都是不想割舍這種古老生活方式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們。


  我聞到了羊糞、泔水、膻味和烤肉混合的濃厚味道,這些味道讓這個死寂一
樣的土地瞬間充滿了人味。


  如果不是一個用能量飛起來的人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我們甚至會覺得自己
是不是來錯了地方。那是個毛利青年,他的臉上布滿刺青,讓人很難判斷他的年
齡,但他的皮膚卻非常光滑,顯示着年輕的活力。


  他能量使用的非常收斂,那是沒有敵意的表現。這家夥做手勢示意我們降到
地面,我們便照做了。


  「歡迎,請這邊來。」青年用沉穩而舒緩的聲音邀請道。


  我不得不說撒拉弗真的是老謀深算。他選擇的這個地方,成功的讓我們卸除
了大部分的敵意和心防。因爲這裏生活着的人們實在是太平和了,這種脆弱的生
活就像是一條被扔在了溫海中的肥美金槍魚——既然沒被鲨魚吃掉,那這裏應該
就不會有鲨魚了。


  我們随着青年穿梭在這個充滿了原始氣息的部族裏,無數目光落在了身上。
那些看我們的土著居民們眼裏并沒有任何好奇,他們隻是很單純的在打量我們。
這從某種意味上說明,這個地方經常有外人出入。


  青年将我們引到了一座高大的帳篷前面,替我們掀開了門簾。


  我走在最前面,把頭探了進去。這個帳篷比我想象中要寬敞,房頂上挂着一
些用于照明的脂類,裏面還摻雜着一些類似于香料的東西,讓整個房間彌漫着淡
淡的味道。這味道并不算好聞,但也并不刺鼻。


  帳篷最裏面的氈墊上坐了兩個人,正在拿着長長的煙管抽着旱煙。當我向裏
面奪走了兩步之後才發現,其中一個人是賭徒保羅。


  保羅能夠出現在這個地方是我們早就預料到的,不過我沒想到他能夠這麽悠
哉。


  另一個人,自然就是撒拉弗了。


  知道奧索維那個「水鳥和魚」理論的人沒有幾個。我原本判斷,有很大的可
能性撒拉弗不會自己現身在這個地方,而是以某種間接的幹涉方式來給我們提出
交易。他既然親自來到這兒,就說明他所要達成的目的甚至比失去計算能力的代
價還要高。


  撒拉弗臉上畫着一些油彩,穿着毛利人的服飾,和我們最初看到的放羊老頭
一樣戴着羊氈帽。不過那個帽子還裝飾着巨大的牛角,似乎是某種部族地位的象
征。可是我很清楚地記得,他看起來并沒有毛利人的特征。


  「來的挺早啊?」保羅盤腿坐在那兒,抱着那根秃煙管吞雲吐霧。


  「沒有你早。」我笑着回了一句。


  保羅和其他三個人也分别點了點頭,看來他們彼此之間也都是認識的。保羅
沒跟他們搭話,我覺得那是因爲他知道這幾個家夥都不是優秀的聊天對象。


  「你就是撒拉弗?」愛絲彌蕾很不客氣的将我擠到身後,站在了撒拉弗的面
前。


  撒拉弗的胡子留得比當初和我見面的時候長得多了,加上毛利人的那些裝扮,
很有些老态龍鍾的感覺。不過他的眼睛依然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光彩,仿佛靈魂從
未老去。


  他沒有回答愛絲彌蕾的問題,而是又從身後掏出一根煙杆,朝愛絲彌蕾晃了
晃。


  「歇會兒歇會兒,大老遠跑過來,累壞了吧?」


  愛絲彌蕾劍拔弩張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到了水裏,撒拉弗和藹親切的神情就像
是哄孫女的普通老人。殺手女王盯了他半天,卻總有一種提不起氣來的感覺,悻
悻的退了兩步,坐到了毛利青年給她準備的毛墊子上。


  「我來口吧。」魯恩希安倒是蠻适應這個環境的。他微笑着接過撒拉弗手裏
的煙杆,用能量點燃,抽了起來。


  他們抽的東西完全沒有普通手工煙草的焦臭味,煙霧也并不熏人。愛絲彌蕾
雖然皺了皺眉頭,但最後還是沒有阻止魯恩希安。


  「沒有我的份?」我對撒拉弗說。


  「沒了。要不然等會兒你抽他的。」撒拉弗的腦袋向保羅坐的地方晃了晃,
那樣子讓我想起了鄰居的退休大爺。


  雖然有很多話想要問撒拉弗和保羅,但現在時機還沒到。于是我們就安安靜
靜的坐在帳篷裏,冷卻着一路趕來的汗水。帳篷上有很多透氣孔,有不錯的涼風
穿梭在我們坐的地方,帶走了原本濃厚的燥意。


  太安詳了……誰又能想到,新人類最強大的戰士們馬上就要在這個又髒又破
的帳篷裏聚齊?


  梅爾菲斯是唯一一個沒有被這種氣氛影響的家夥。自從沒了龍雀,梅爾菲斯
的性格變得異常平和,雖然嘴上依舊不饒人,但他身上曾經濃郁的戾氣和殺氣都
消散了。在進這個帳篷之前,他就一直是一副對這件事情不太上心的樣子。


  幾分鍾以後,新的能量波動傳了過來。過了一會兒,那個毛利青年引着新客
人走進了帳篷。與此同時,又有兩股能量出現了。


  阿努比斯掃視着我們,什麽都沒說,安靜的找了個位置坐下。


  緊接着,那個曾經給我們送口信兒的青年把另外兩個人帶了進來。其中一個
人蒙着面,隻留出了一雙眼睛;而另一個人則是破霜。


  我和身邊的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但是他們對那個蒙面人都沒有任何頭緒的
樣子。我們在出發之前,對于十個與會者的身份已經讨論過很久,但從來沒想過
會有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家夥出現。


  保羅看見破霜以後有點興奮,他擡起胳膊連連招手:「來來!這邊!」


  破霜看了他一眼,笑着伸出一根指頭,示意他等一會兒,然後走到了我們這
邊。


  他很禮貌的和我們所有人點頭緻意,包括我在内。不過我知道,他過來是爲
了找梅爾菲斯。


  「已經零級了吧?」破霜微笑着對梅爾菲斯說。


  「又想打架?」梅爾菲斯擡頭看着破霜,「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理由,還是
别來煩人了。」


  「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破霜繼續笑,「不過既然你已經到了零級,到
時候我可不會再饒你了。」


  梅爾菲斯沒理會破霜挑釁式的發言,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手,就好像趕蒼蠅
似的。破霜脾氣還不錯,他很幹脆的轉身離開,坐到了保羅那邊,然後低聲開始
和保羅聊起了天。


  五百川很快也來了,他在這裏貌似沒有什麽特别熟的人,挑了個人少的地方
坐了。


  如同我們所想,這裏除了我,還有那個未知等級的蒙面家夥,都是零級的戰
士。大家相互之間都認識,而且大部分還有過合作關系,所以整體的氣氛還不錯。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了冒險者社交網絡的狹窄。首先就能看出來,五百川完全
不認識梅爾菲斯這個大通緝犯;對他來說我也算是半個陌生人,更别說黑暗世界
的兩大魁首了。


  但是最後一個人卻遲遲沒有來,我們等了一個多小時,才再次感覺到有人在
用能量飛行的靠近。


  當最後一個人走進帳篷的時候,我們忍不住紛紛站了起來。


  惡魔索安的眼睛閃爍着灼灼的紅光,腰間的武器也早已經出鞘,被他提在手
裏。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危險性,這種純粹的反社會人格是毫無道理可言的,
興起殺人對他來說就如家常便飯。


  像他這種人,沒有大型勢力的庇護,其實早應在【神都】的時候就被消滅的。
和他一樣的零級通緝犯曾經有過不少,面對整個傭兵世界的追殺,幸存者卻隻有
他一個。從某種層面來說,他确實是有某些特殊之處。


  劍拔弩張的态勢隻持續了幾秒鍾,當撒拉弗走上前的時候,惡魔索安的肩膀
微微松動了一些。


  「來的太晚了,趕緊坐下吧。」老頭張開胳膊,對大家虛按了幾下。


  就這麽簡單的幾個動作,大家的情緒竟然都得到了安撫,連警惕心濃重的惡
魔索安都将武器收了回去。看到他這麽做了,大家也都紛紛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上。帳篷裏的人們圍成了一個半圈,隻有惡魔索安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帳篷的門口
方向,就像是準備随時逃走一樣。


  這時候,有幾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端着某種茶飲從外面走了進來,給我們每個
人都分了一杯。淡青色的茶水散發出奇異的味道,我嘗了一口,有一種微酸的苦
味,但是不算難喝。


  然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沒喝……可能還是我的警惕心太淡了。


  「人齊了,我們開始吧。」保羅靠撒拉弗最近,他是少數幾個沒被惡魔索安
的出現刺激到的人。


  撒拉弗咳嗽了兩聲,很俗氣的開場方式。然而我卻覺得他是故意這麽做的,
是一種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的手段。


  「可能你們有的人對我還不太熟悉,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神都】這個遊戲
的創始人。」


  這是梅爾菲斯早就和我分享過的情報,我自己也通過自己的經曆多方印證了
這個說法。所以現在我借機掃射了一下衆人的表情,我隻看到阿努比斯露出了微
微的驚訝神情。


  「就當做是閑聊吧,作爲創始人,我很想聽聽你們作爲【神都】最頂尖的玩
家,對我的遊戲有什麽看法。大家随便說說吧,不管是批評還是稱贊我都會欣然
接受,哈哈。」


  遊戲……


  新人類是我們脫離【神都】,通過無比痛苦的旅程才獲得的嶄新身份,那個
世界對我們而言早就超脫了「遊戲」二字。自末日開始,沒有人再會以這麽一個
詞彙來描述【神都】。可是現在,那個世界的始作俑者,卻重新提起了這麽一件
事情。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又讓人覺得特别困惑。可是與此同時,心裏卻抑制
不住湧出了表達的欲望。


  因爲那個世界對我們來說,是一切的開端,沒有它,就沒有現在的我們。


  「很棒,如果把它當做一個遊戲的話。」很意外,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愛絲
彌蕾。


  「那是一個讓人欲罷不能的陷阱,能夠無限放大人類欲望的牢籠。」阿努比
斯說。


  「在座的人,大概和我一樣,對那個世界又愛又恨吧。」保羅說。


  發表自己看法的人隻有三個,其他人看起來和我一樣,心裏都翻騰着某種強
烈的情緒,卻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來表達,于是便沉默了。


  唯獨梅爾菲斯,平靜的像冬眠的蛇蠍。


  「你們現在應該都不會把【神都】看成遊戲了吧,但我還是喜歡這樣描述它。」
撒拉弗呵呵笑着。


  破霜突然開了口:「人生不就是個遊戲麽,其實都一樣。」


  撒拉弗搖了搖頭:「哈哈,其實人生和遊戲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至少人生的
結局沒有人給你提前寫好。」


  如果是别人說出這種話,我還能夠接受。但對撒拉弗這種擁有「計算」能力
的人而言,我隻會覺得這句話是一句謊言。


  「遊戲就不一樣了,遊戲的劇本都是提前寫好的,遊戲世界會給你帶來哪些
互動,全都是我給你們設計出來的。你們在我的世界裏,運用着我給你們設定好
的遊戲規則,成爲了最傑出的玩家。我作爲遊戲制作人,對你們可是有很深厚的
感情呐。」


  「可是我的遊戲在高潮之前就被人破壞了,對一個遊戲制作人來說,沒有比
這更遺憾的事情了。在原本的劇本裏,【末日】就是高潮的序曲。【神都】的玩
家将會爲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努力探索我給于的線索。通過蛛絲馬迹,尋覓出
出去的方法,齊心合力完成遊戲的最終章,最後打開回家的路。你們的能量和魔
力,就是赢得【神都】這個遊戲的最終獎勵。」


  「這一切聽上去是不是還挺美好的?但是可惜啊,有那麽幾個人硬生生的破
壞了遊戲劇本,用近乎作弊的方式,把獎勵給提前拿走了,隻留下了空空如也的
【神都】世界。」


  「現在看來,好像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了。因爲你們以自己的方式書寫了不同
的未來,以另一種方式結束了【神都】的劇本,然後開啓了新的故事。」


  「新的故事峰回路轉,然後你們會發現,【神都】的地位已經全都變了。我
來告訴你們新故事接下來的劇情吧。」


  撒拉弗這樣說着,将一疊紙質的文件分發給了我們。


  我們将這薄薄的文件按順序傳給了身邊的人,然後帶着一絲好奇心讀了起來。


  當看到内容的瞬間,我覺得胸口突然一悶。我擡起頭,看向身邊的同伴,他
們都露出了不安的情緒。


  因爲文件上所寫的,正是唯有我們才掌握的重要情報。


  新人類的閉環、病毒變異的原理、即将到來的巨大矛盾、還有包括新人類和
舊人類之間不可避免的戰争……這疊文件以最簡單卻最有說服力的方式将一切都
叙述的清清楚楚。


  「這是真的麽?」我聽到保羅開口問道。


  「所有的數據我都表明了出處,那些醫療統計數據,你們隻要聯網CRK就
能查到。後續的發展,你們也可以自己親眼去看,然後再決定相不相信我。」


  帳篷裏的氣氛立刻就沉了下去,因爲所有人都明白這些事情意味着什麽。


  可是撒拉弗并沒有給大家繼續琢磨的時間,他繼續了講話。


  「在你們來之前,我給你們所有人都提出了具有誘惑力的交易。在此之外,
我還給你們一個額外的獎勵——和原本的劇本恰恰相反,我會重新開啓【神都】,
将那個美麗世界贈與你們新人類獨享。」


  「剛才我說過,遊戲和人生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所有的
遊戲都有一個固定的結局。結局之前,玩家必須要打赢遊戲設置的最終boss。
我今天把你們召集到這個地方,就是要你們去打【神都】這個遊戲的最終一戰。」


    ***    ***    ***    ***
2017-8-31 08:2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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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78) 作者:佛蘭肯斯坦

.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09/23發表於sexinsex

***********************************

    《神都》進入完結倒計時。

    大概七~八萬字內完結。最終章會是三到五萬字的加長章節。

    六年前的11月15日,我發佈了《神都》的序章,一直寫到現在。

    所以我會在今年的11月15日在論壇發佈最終章。

    終章會在不久後建立的微信公眾號上提前發表。

    後續的篇章也會以公眾號為主。

    有興趣加讀者群的小夥伴可以去個人貼吧找群號,微信公眾號建好後也會在
貼吧公佈

***********************************
                                 
                             七十八章

  當撒拉弗說出「最終boss」這個短語的時候,所有人都萌生了一種可笑
的情緒。

  可是沒人能笑得出來,因為在座的人沒有一個是傻瓜。

  【末日】到來的那一日,上千萬人死在了饑餓、害怕、絕望和暴力之下,被
困在【神都】中的人們,走出來的甚至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我沒有親眼目睹海
蘭大陸和黃銅大陸真正的慘像,但完全可以想像那個時候人們所經歷的恐怖。

  奧索維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撒拉弗也不是。他們的行事皆是抱著某種確實
的目,遠遠不是撒拉弗蜻蜓點水般描述的那麼簡單。

  所以,如果有人真的認為撒拉弗只是單純的製造了一個遊戲,以一個製作人
的心態讓我們完成它,那就大錯特錯了。結合奧索維的所做,我終於推測到了這
兩個人的立場。但除我之外,在場大多數人還蒙在鼓裡。

  撒拉弗建造【神都】的目的,是培養出能夠抹殺掉某個目標的戰士。這個目
標,也就是奧索維口中,命運之河中的那個「泡沫」。所以奧索維才會傾盡全力
促成了新人類的遷徙,破壞了撒拉弗的計畫。

  奧索維騙了很多人,包括我、梅爾菲斯和初邪,但是他為了我們同樣付出了
很多。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他視為同伴,畢竟我們一同經歷過生死之戰,在
影族領地的時候、在鏡之海海岸的時候……

  可是撒拉弗呢?他在Fey死去的時候,給了我回歸【神都】的勇氣和希望,
又設身處地在我回到現實世界之前幫了我的忙。依照我的立場來看,無論是撒拉
弗還是奧索維,都不是一定站在我對立面的敵人。

  這個時候,破霜開口問了一個問題:「我們要在哪裡打?是【神都】麼?」

  令我有些奇怪的是破霜的關注點。對他來說,似乎「在哪兒打」比「和誰打」
更加重要。

  「既然是【神都】的最終之戰,當然是在那裡。」撒拉弗一邊抽煙一邊說。

  「說說吧,最終boss是誰?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傢伙,竟然需
要我們這麼多人一起上。還是說,你打算讓我們車輪戰?」保羅問。

  撒拉弗那雙透徹的眼睛在我們們個人的身上掃過。他用油膩的拇指蹭著手心
的煙嘴兒:「我可沒有說,這最後的一戰是要和一個人打。」

  聽到這句話,我和梅爾菲斯對視了一眼。看來事情和我們想的不太一樣。

  撒拉弗繼續說:「我召集你們十個人,意圖不是挺明顯的麼?因為你們的對
手也是十個。」

  他的話音一落,我們立刻就躁動了起來。

  「是單挑咯?」我聽到了破霜興致昂揚的聲音。

  「十個人?這算什麼?」阿努比斯質疑著。

  「哎,等著聽他慢慢說嘛。」保羅試著安撫其他人的情緒。

  撒拉弗悠閒的斜倚著身下的墊子,沒搭腔,一直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為止。

  「計畫是這樣的。我會給你們開啟通往最終之戰的通道,你們能在那個地方
找到十個封印。進入你們指定的封印,打倒裡面的對手,交易就算完成了。在戰
鬥之前,我會把對手的資料給每個人公開,你們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制定戰鬥的策
略。」

  撒拉弗說的言簡意賅,但是卻帶出了更多的疑點。

  一直不愛說話的五百川提出了問題:「最終戰的對手,和你是什麼關係?終
歸不可能是你製造出來的虛擬人物,對麼?你要借我們的手殺他們,理由是什麼?」

  撒拉弗抬起眼皮看他:「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很重要麼?」

  「是的。」五百川的問題其實是在場很多人都想問的問題。

  「那是我在神都裡種下的種子,結果卻成長成了我無法控制的程度。所以要
要把他們抹除,否則遲早會對我們的世界、還有裡林、乃至裡奧雷特的世界造成
危害。」

  這是一個非常中肯的理由,對其他人來說。

  可對我來說那卻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因為若如他所說,那奧索維為什
麼要費盡心力阻止他的整個計畫呢?這是一個我沒辦法問出來的新問題。撒拉弗
不知道我掌握的情報,便是我的籌碼。

  「我不關心你的目的,也不關心對手是誰,我只關心你會不會履行自己的諾
言。」惡魔索安陰涔涔的開了口,「我們幫你殺人,贏了,然後你沒了蹤影,那
麼你說的那些話就都變成了屁話。」

  我們每個人來這個地方,都抱著相同的目的。惡魔索安說的也是大家的心聲。

  「所以我給出的勝利獎品是兩個。除了你們每個人來到這裡的目的,還有回
【神都】的機會。對於前者,我會對你們分別說明交易的可行性;對於後者,你
們新人類不回去的話,就只能和舊人類同歸於盡在這個地方。」

  「我有個問題。」

  魯恩希安抬手示意了一下,這傢伙出人意料的很注重禮節,即使是在這種時
候。

  撒拉弗笑呵呵的示意接受他的提問。

  「這場戰鬥什麼時候打?」

  「任何時候都行。你們如果能現在就下決心,那麼咱們甚至可以直接開始。」

  這當然是不現實的,沒有人會做這麼草率的抉擇。

  「時間底線呢?」

  「只要你們沒死,任何時間都可以。但我要說明的是,你們十個人必須同時
進入封印。所以,我給你們強行加一個期限,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你們可
以仔細考察一下,世界是不是真的在發生我所說的事情。一個月後,我依舊在這
個地方等你們。」

  撒拉弗說到這裡,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輕活動著有些酸痛的關節:「該說的
已經說完了。如果對我交易的誠意沒有信心,我很歡迎你們留下來,和我單獨談
一談我最初提出的那個針對個人的交易。」

  聽到這句話,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頗有些爭先恐後的意思。

  「按照來的先後順序來。我想這些資訊你們都不希望洩露出去,所以我在鎮
子後面設了遮罩類的法陣,想談的就去那邊排個隊吧。」

  撒拉弗說著就走了出去。保羅對我們這邊笑了笑,緊緊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第二波來的就是我們四個人了,愛絲彌蕾毫不客氣的搶了第二個位置。

  其他人依次走出帳篷,但魯恩希安卻停下腳步不解的看著我和梅爾菲斯。

  因為我們兩個都沒動。

  「怎麼了?」他問。

  「你先去。」我對他點點頭。魯恩希安沒再多話,自顧自去追愛絲彌蕾了。

  偌大的帳篷就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安靜的不像話。

  我沒有去找撒拉弗溝通,自然是有我的考慮,但梅爾菲斯沒去卻是我意料之
外的。

  「不去問問龍雀的事情?」

  梅爾菲斯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以一種輕飄飄的態度歎了口氣。

  「這次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樣,真的是無聊。」

  我被他的態度弄笑了:「為什麼這麼說?」

  「你覺得撒拉弗今天說的,有幾句是真話?」

  「你的意思是,他在說謊?」

  「我怎麼知道。但你的那個女人不就是這樣麼?說謊話的時候總是這樣,把
人誆到不得不相信對方的地步。」

  梅爾菲斯說的對極了。初邪早就教過我什麼才是優秀的謊言。撒拉弗說的話
我們無從辨別真偽,但如果想要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後還是得要相信他。

  「可是這次對方手上的籌碼太重了。還是說,你有別的想法?」

  梅爾菲斯低頭坐在墊子上,他的手放在膝蓋上輕輕的點著。

  「和你,我沒什麼可隱瞞的。阿紗嘉說修拿是' 神都之種' 的時候,我做了
一個大膽的猜想。【神都】是撒拉弗做的,那麼很有可能,創造我和修拿的那個
研究所也是出自撒拉弗的手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知道。但我卻有一種感
覺,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我站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上。」

  我靜靜的聽著梅爾菲斯的話,沒有出聲。

  「他知道龍雀會為了我們而犧牲在【神都之種】的爆發裡。更甚者,龍雀和
修拿被造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在我面前死掉。於是,他就有了讓我不得不替他戰
鬥的理由。奧索維會『計算』,撒拉弗也一定會,我和龍雀的一生,都是為了他
現在的計畫。這個猜測,並不是單純的異想天開。」

  我搖了搖頭:「你這個念頭有些過於恐怖了。就算是真的,你能放棄拯救龍
雀的機會麼?」

  梅爾菲斯抬起了頭,他直視著我的眼睛。

  「關於挽歌的死,我曾經和你說過一句話……」

  我心頭一凜:「你說,如果人可以復活,緬懷就沒有價值了。」

  「撒拉弗或許真的有復活龍雀的方法,可是我不想吞這個誘餌。如果我的命
運都是撒拉弗的安排,那這最後一步,我想反抗。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如果你要為了阿紗嘉接受那個交易,我會和你並肩戰鬥。這是你應
得的。」

  我的手微微發抖。梅爾菲斯……

  「奧索維曾經做過一件事情。」我自顧自的說道,「他以幫助阿紗嘉通過光
面為誘惑,讓我和你決鬥,還記得麼?我一直在想,或許撒拉弗也是一樣的。」

  我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雅魅安最後給我的那張紙條。

  【想想曾經做過的事,還有曾經說過的話】這是奧索維這張紙條上所有的內
容。

  這段時間,我已經想了很多很多,幾乎回顧了自己的一生。

  奧索維通過他遺留的CRK,留給過我一句忠告——請牢牢地掌控著自己命
運,無論盤子上擺的誘餌是多麼的具有誘惑力,都不要按照其他人的期望那樣,
變成一枚棋子。

  在梅爾菲斯和我剖白之前,我並沒有真正的將自己放在抉擇之上。因為我和
他想的一樣,他要為了龍雀而戰,那麼我根本不需要考慮進與退。

  可是現在,梅爾菲斯說的話,幾乎和我所想的一樣。

  我不想當棋子。因為就算聽憑了對方的擺佈,也不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
果。奧索維已經給我上過了課。

  「我們來掌握自己的命運。」我死死的看著梅爾菲斯,說出了一句經過艱難
抉擇而凝聚的話語。

  那意味著,我放棄了替阿紗嘉尋求幫助的機會。

  梅爾菲斯微微昂起頭,以灼熱的目光和我對視著,緩緩的抬起了手。

  我的手和他緊緊的攥在了一起,給予著對方打破命運桎梏的勇氣。我從他的
眼中看出了驕傲,那是為了我而驕傲的目光。

  我遠遠沒有他那麼灑脫。他是一個將死之人,一切執念都會在死後消散,就
如他自己所說,死後便可以和龍雀重逢。可是我仍然做出了和他一樣的選擇,所
以他為我而驕傲著,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偉大覺悟。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個決定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偉大。因為對於阿紗嘉的
事情,我仍然有著另外的打算。

  「就讓撒拉弗那個' 最終之戰' 見鬼去吧。」梅爾菲斯的臉上浮現出了標誌
性的邪惡笑容。

  「沒錯……」我輕輕應著,心頭翻湧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自由感。

  棋子推翻了棋盤。

      ***    ***    ***    ***

  一切在兩個小時之後結束了。回程的浮車上,當愛絲彌蕾和魯恩希安仍然在
思索撒拉弗的交易的時候,我和梅爾菲斯已經毫無牽掛的輕裝上路。

  現在還不是攤牌的時候。沒有了我和梅爾菲斯,我不知道撒拉弗會不會找其
他人來代替。但不管怎麼樣都好,這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唯一要做的
就是說服兩個殺手之王,繼續堅定的站在初邪的計畫一邊。

  新人類現在有了兩個選擇,回去【神都】,或者奔向新世界。

  從撒拉弗的描述中,我很清晰的瞭解到,他現在並不知道躍遷門的存在。這
也就是奧索維所說的,兩個可以計算的人,一定會是對方算式中的未知數。躍遷
門是出自奧索維的手筆,所以撒拉弗沒辦法獲得相關的情報。

  如果把兩個選擇放在新人類的面前,人們會怎麼選呢?

  毫無疑問,【神都】並不是一個受人青睞的選擇。無論是戰士還是平民,在
大遷徙之前早已在【神都】裡留下了深深地陰影。人和人之間的相互殘殺,還有
恐怖的饑荒,這些血淋淋的記憶都緊緊地和【神都】綁在一起。

  所以我並不擔心有多少人會在這個選擇上產生分歧。躍遷門另一端的新世界,
遠比【神都】要有吸引力。

  初邪那邊早已經開始構建相關的宣傳品。我們不僅精心設計了可以完全展示
新星球情況的圖片頁面,而且還特意將所有的物理、氣象乃至生物資料毫無保留
的做好了隨時公開的準備。無論是對普通人還是對科學家來說,我們都可以最大
程度的爭取他們的信賴。

  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移民前景和規劃方面的介紹。憑藉我們已經成熟的技
術,想要列印出一個可供百萬人生活的城市也不過是二十天功夫而已;多元化和
自動化的作物培育介面可以提供穩定而豐富的食物生產。

  當移民計畫被公開的時候,這些東西要被所有人而審視。初邪的核心思想很
明確,她不打算採取任何掩飾的手段,新世界全部的真實情況都會被展示出來。
這是一場爭取信賴的比賽,我們要在戰爭爆發之前獲得新人類們最大程度的認可。

  愛絲彌蕾和魯恩希安自從上路之後就一直沉默著。我想他們一定是在思索撒
拉弗許給他們的那個交易,至於交易的內容我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對於我和梅爾菲斯放棄和撒拉弗詳談這件事情,那兩個傢伙都露出了一些疑
惑。不過他們同樣沒有深問,因為他們自己的事情已經佔據了思索的空間。

  事實上,我不覺得回【神都】這個選項對他們二人有太大的吸引力,他們不
會為了這個理由而背叛初邪。

  但撒拉弗的交易就是另一回事了。

  龍雀之于梅爾菲斯,阿紗嘉之於我……我不難想像撒拉弗那個提議對他們二
人的誘惑力。

  站在我立場上所考慮的是,如果他們兩個在那場所謂的【最終之戰】中陣亡
的話,我們會有多大的損失。

  答案是非常大。

  作為零級戰鬥力來說分量就足夠重了,況且還有他們下面的兩個組織。如果
沒有他們兩個的話,幽鬼和食影者雖然不會再回歸到敵對的狀態,但終究還是沒
辦法共事。愛絲彌蕾一死,幽鬼可能立刻就會分崩離析成數個小圈子組成的群體,
畢竟另外一個可以獨挑大樑的施奎因已經死在了她自己的手裡。魯恩希安死了,
或許還有潘朵拉可以撐住局面,但食影者這種基於利益而搭建的組織,是會因為
實力受損而漸漸枯萎的。

  沒了他們的幫助,任何處於我們敵對面的勢力,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我們核
心的存在排除掉——初邪死了,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我不希望他們二人冒這個風險。因為以我的常識來判斷,連撒拉弗這種
人都解決不了的敵人,絕對不是我們能夠輕易對付的。

  我假設撒拉弗和奧索維是同一量級的存在,那麼奧索維的力量就可以成為撒
拉弗實力側面的反映。而我清晰的記著,奧索維曾經在鏡之海的海岸上施展了多
麼恐怖的召喚儀式。他所儲備的魂屬性能量,召喚了不計其數的裡奧雷特,生生
的為我們攔下了宮族從深淵中傾巢而出的的力量。

  那麼,撒拉弗至少也應該有相似水準的殺手鐧才對。可是他卻用這麼長的時
間,謀劃了這麼大的一盤計畫,來對付【神都】中的十個敵人。可想而知,那些
他培育的「種子」有多麼的危險。

  不過我並不打算現在就和他們溝通。說服別人這種事情,我還是需要一些初
邪的意見。

  半日之後,我們抵達了基地。這次會議只用了我們不到一天的時間,卻需要
一個月來消化發酵。只不過這次會議的結果如何,對我和梅爾菲斯來說已經不再
重要。

  當我們的飛艇進入莊園庭院的時候,我看到初邪和阿紗嘉在門口一起等著我。
能夠這麼快回來,其實也是在大家意料之外的。

  「沒和人打架吧?」初邪看我完好無損的從車上走下來,像是松了一口氣。

  「一切都還算順利,放心。」我摸摸她的臉,然後將目光轉移到了阿紗嘉身
上。

  女孩靠在臺階那邊沒有和初邪一起過來,但是她已然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所在
的位置,臉上帶著一如既往地溫柔笑意。

  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撒拉弗給我的許諾,所以就算我放棄了這筆交易,也沒
人會責備我。可是我卻仍然有一股化不開的愧疚感,對面前的阿紗嘉。

  無論撒拉弗是否在欺騙我們,這至少是個機會,能給我和阿紗嘉帶來更好的
未來機會。可是我卻放棄了賭博,所以我愧疚著。

  可是我並不後悔,因為我不想死在那種莫名其妙的戰場上。如果要死,我想
死在我所愛之人的懷中。

  卡門和梅爾菲斯什麼都沒說,他們旁若無人的在那裡擁吻著。我想,卡門從
他的表情裡已經讀懂了一切。他一往無前的走了,沒有留戀過去,也不會活在那
股糾纏不散的陰影之中。

  他選擇讓龍雀安息。小女孩在化作光芒的最後,按了我的手,那成為了我們
的訣別。

  魯恩希安在這時拍了拍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才分別了不到一天而已,就不用這麼膩歪了吧?咱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情要談,不是麼?」

  他說的沒錯。所以我們沉下了心,並肩向會議室走去。

  這是屬於我們的會議,參與者有六人。除了撒拉弗邀請過的我們四人之外,
還有初邪和迦施。

  魯恩希安簡明扼要的描述了撒拉弗的意圖和計畫,愛絲彌蕾做了一定的補充。
他們對事件的認識很清晰也很客觀,著重指出了撒拉弗言辭之中令人懷疑的要點。

  可是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發覺得他們會接受那個交易。因為人在這種時候,
往往是自己的理智在努力說服著自己的感情。然而,感情這種東西,並不是道理
能夠說通的。

  初邪偶爾會打斷他們問一些問題,但絕大多數時候還是靜靜的在聆聽。當魯
恩希安說完之後,她才慢慢的開了口。

  「那,你們會參與他所說的【最終之戰】麼?」

  「我們兩個都需要考慮。」愛絲彌蕾替魯恩希安說。

  「別考慮了。」初邪毫不客氣,「這種毫無保障可言的許諾,他是不可能兌
現的。其他人因為閉環和病毒的事情,不得不信他也就罷了。你們可不能犯這種
錯誤。設想一下,無論你們戰鬥勝負如何,打完了你們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
憑什麼要付報酬?」

  魯恩希安說:「我們很清楚這點。但他所承諾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太重了,分
量重到哪怕明知道可能是一場騙局也值得我們一搏的程度。」

  「那當然了!如果不拿出這種分量的誘惑,誰會接受這種交易?大家都不是
傻子。拿到檯面上的獎勵高過風險,人們就一定會去賭,這是所有人的弱點。利
用這個弱點,他無往不利。」

  魯恩希安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所以初邪的話對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而愛
絲彌蕾則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魯恩希安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看向了我和梅爾菲斯:「你們怎麼覺得?」

  其實梅爾菲斯對這個會議沒有什麼興趣,他坐在這裡無非就只是為了增加我
話語的影響力。所以我替他回答了魯恩希安的問題。

  「你也知道,我們兩個在會議之後根本就沒去找撒拉弗溝通。因為從那個時
候我們就已經做了決定。我們兩個都不會接受那個交易,一個月之後也不會再去。」

  愛絲彌蕾聽到這句話之後立刻就抬起了頭:「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想做別人的工具。工具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花了幾分鐘的時間,結合奧索維的存在,解釋了自己的心路歷程。當然,
不該說的東西我沒有說。

  梅爾菲斯在最後也說了幾句:「撒拉弗是我們沒辦法掌控的。你們是地下世
界情報網裡最深層的組織,可是除了他主動向外透露的資訊,你們根本就沒聽說
過他。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比你們的層級還要深。這種人,可以隨時在你們視野
中消失。他憑什麼要兌現承諾?他現身以來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這場戰鬥,等
我們替他做完了這件事,他根本就不需要再露面。」

  並肩坐在對面的兩個零級怪物沒再說話,一直這樣沉默著。

  幾分鐘之後,魯恩希安長歎了一口氣:「太難了。」

  「是的。」

  我非常理解他,因為那個抉擇對我而言也一樣困難。但梅爾菲斯支持了我,
在我下定決心之後,那種巨大的負擔瞬間就會煙消雲散。

  「現在下決定還太草率,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愛絲彌蕾說。

  這也是魯恩希安的意思。我們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至於當事人自己會
怎麼選擇,就不是我們能夠插手的了。

  接下來的議題才是今天會議的重頭戲,關於我們接下來的計畫。

  撒拉弗已經將閉環的事情透露了出去,儘管除我們之外只有六個人得到了這
個情報,但由於事關重大,我們推測這個資訊將會在一兩個月之內完全的公開化。

  開放情報的主動權已經不再掌握在我們的手裡,但總體上並不會影響我們的
下一步行動的內容。我們要在爭端爆發之前,公佈移民的消息,然後用最快的時
間收容新人類的成員,將他們休眠在躍遷門系統的飛船裡。

  在這個階段,我們會有三個需要應對的勢力:所羅門、汞先生和公共政權。

  我們現在對公共政權撒了謊,正是因為我們不希望和人類世界最強大的暴力
機器公然對抗。正是因為他們的規模龐大,所以通過一項決議所需要的時間會很
長。隱瞞真實的情況,是為了減少公共政權應對的時間。只要我們在他們做出強
硬的決定之前真正實行著移民的計畫,他們就很難使用暴力來解決這個矛盾。

  而且我們與公共政權高層建立了相對通透的溝通管道,休斯也會作為一個重
要的斡旋者幫助雙方走上最佳的解決之道。

  汞先生是一個非常不穩定的未知因素。自從回歸之日以來,除了他寄給初邪
的那張卡片之外,汞先生活著的痕跡仿佛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公共政權在
通緝他,所羅門方面也對他完全沒有友好的意思,我們就更不必多說了。他到現
在都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立場和意圖,這讓我們無法提前做出應對。

  食影者和幽鬼都派出了相應的人手試圖搞到他相關的情報,但卻一無所獲。
這說明,要麼汞先生的匿蹤能力強的離譜,能夠在某些要害注入毒液之後不留痕
跡的全身而退;要麼就是他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做,一直在某個安全的地方對整個
事件的發展冷眼旁觀。

  我們當然希望是後者,而且希望他能夠繼續這麼做。

  所以,我們真正需要應對的,就是所羅門方面的反應。

  經過細心的分析和總結,我們很容易就能夠發現,我們和所羅門的矛盾是根
本無法調和的,也沒有任何談判的餘地。

  就所羅門展現的立場來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新人類中說一不二的
存在。至於他想要用這個權力做些什麼,我們就無從得知了。或許是把新人類作
為工具,潛移默化的控制整個人類世界;又或許是想要新人類作為病毒的載體,
消亡舊人類之後,成為所有人的王。

  基於此情,他是完全不會允許移民計畫存在的。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立足於
人類社會,一個期盼著尋求不死的權力者,怎麼可能鬆開手中的一切?

  那麼我的處理方法也就簡單了,殺了他。

  手中握有食影者和幽鬼這兩張王牌,我們自然要用最大的優勢來展開主動的
攻擊。

  所羅門的行蹤不定,手底下的安保措施也非常強。想要以雷霆一擊實施斬首,
就必須確定他藏身的據點,然後制定詳盡的攻擊計畫。

  我們公開移民計畫的時候,所羅門的警惕性會急劇升高。所以他一定會降低
社會活躍度,減少以神都之國首腦身份抛頭露面的頻率。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固守、
率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是所有人都會做的選擇。

  接下來,用龍族的成語來說,就是甕中捉鼈。

  所羅門依仗著部屬強大的戰鬥力,而我們也一樣。我們就是要逼著他進行小
規模的高強度戰鬥,逼著他把手中的牌拿到桌面上,看看我們兩邊誰更強。

  斬首行動成功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收編原第一第二軍團的時候。迦施將在這
個階段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畢竟第一軍團本來就是思滅者公會的成員。迦施作為
副會長,又是資深戰士的身份,接手曾經領導過的部隊是沒有任何障礙的。

  第二軍團是舊反抗軍改制的職業傭兵軍隊,對初邪忠誠度最高的那一批早就
被我們收納到了麾下,大概有一萬來人。剩下的那一些,一半可以打感情牌,另
一半是對初邪完全無感的純粹雇傭兵,這些人都很好處理。所羅門經營神都之國
的軍隊時間不長,只要我們站在正確的位置上,整合新人類的全部戰力並不難。

  迦施和初邪早已經著手聯繫舊部,曾經思滅者公會的中高層對燃墟的忠誠度
極高,迦施很容易就在他們中間重新建立起了可靠地聯絡網。到了需要的時候,
只需要登高一呼就夠了。

  就算我們的判斷有誤,遇到了最壞的結果——所羅門沒能被斬首,第一第二
軍團也沒被收編——第三軍團也可以作為最後的底牌,毫不猶豫的踏上新人類內
戰的戰場。

  這是必須要面對的決斷,我沒有猶豫。內戰總是無比殘酷,但我知道,如果
戰爭不可避免,那我們一定要做贏的那一方。

  我希望第三軍團不為人知的殺手鐧永遠不會被使用,尤其是在自己的同類身
上。

  會議持續了很久,大多時間都是迦施和初邪在說話。魯恩希安不時的會以顧
問的角度提出一些運作方面的建議,而愛絲彌蕾沒有太多的發表意見,看上去仍
然很感性的沉浸在撒拉弗的交易上面。

  我和梅爾菲斯基本上都沒說話。我是因為比較有自知之明而選擇了沉默,他
則是因為不關心。能讓梅爾菲斯坐在這裡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作為一個新晉的零
級戰士,難免有用得上他的關鍵地方。除此之外,他一直都是滿臉的不耐煩。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深夜。該確認的計畫都被敲定,剩下的細節問題就是
迦施和初邪的工作了。於是會議解散,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率先離開了房間。

  初邪和迦施就某個運作細節討論了起來,看上去應該也不會用太久。我便離
開了房間,在外面一邊透氣一邊等著她。

  梅爾菲斯跟在我的旁邊。

  「真是不太習慣。」他站在門廊下,呼吸著來自午夜又濕又涼的空氣,發著
牢騷。

  「不習慣什麼?」

  「考慮別人的事情,考慮' 全人類的未來'.」

  他帶著諷刺的語氣說出後半句話,就好像在嘲笑自己身上的改變。

  「沒什麼不好。只是有點力不從心,幫不上她太多忙。」我說。

  梅爾菲斯很清楚我說的是誰,他輕蔑的瞥了我一眼:「你就不是那塊料,強
出頭,看著特別可笑。」

  我很不服氣:「沒有發言資格的時候我從來不說話,怎麼在你眼裡還能變成
『強出頭』?」

  「你考慮事情的深度,和他們是一個層面麼?說到底,也不過是被人當打手
頭目使而已。初邪說讓你上陣的時候,你就拔刀上,聽著像不像個無腦的蠢貨?」

  「她能用得上我的時候,我當然會出力,這有什麼可猶豫的?如果換做是卡
門,你會怎麼做?」我反駁。

  「新生活……」梅爾菲斯長歎了一句,「等我們到了新的世界,她又會做些
什麼呢?你又會做些什麼呢?」

  我聽懂了梅爾菲斯的意思,他的感歎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為了占我口舌上
的便宜。就像他之前說過的,初邪和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是存在的。

  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我並不會因為自己被當做打手而心生不滿。因為那是
為我付出了許許多多的初邪,我樂得為她而付出。

  「她願意做什麼都好,我可以陪著她。」

  「你覺得她會一輩子都滿足于一個保鏢?」

  初邪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起:「滿足啊!你管得著麼?」

  我回頭看去,女孩抄著手站在我們身後,一臉的虎視眈眈。

  「忙完了?」

  我笑著去拉她的手,結果初邪卻沒理我。她徑直走到我和梅爾菲斯中間,仰
著小臉瞪著他。

  「你算什麼朋友!背後說他女人的壞話,想幹什麼!?拆散了我們你就高興
了是麼?」

  初邪很少有這麼認真的時候,她面對梅爾菲斯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狀態,這
一次聽到我們的對話,是真的不高興了。

  可是梅爾菲斯根本不在乎她聽沒聽見,也根本不在乎我的面子不面子的問題。

  「如果我說的話能拆散你們,那就是我說對了。」梅爾菲斯帶著懶散的表情,
說出來的話卻針鋒相對。

  「你看我不順眼,沒問題!但是你胡說八道,會讓他心裡有多難受,你想過
麼?」初邪話裡也帶著一股狠勁兒。

  梅爾菲斯嘴角翹了一下:「相反,我看你挺順眼的。這世界上能騙到我的人
不多,你很厲害。但我只說我想說的話,這和我怎麼看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長點
腦子,小姑娘。」

  被叫做「小姑娘」之後,初邪氣得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因為梅爾菲斯
話裡的意思是,戀愛了的小姑娘才會感情用事,看不清事實。

  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女人當面吵架,這絕對是男人最不想面對的情形。
可是很奇怪,我並沒有覺得特別尷尬,大概是因為這兩個惹禍精都不是喜歡按常
理出牌的傢伙吧。

  初邪氣得沒話說,又不想把爭吵發展成沒品的對罵,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喂!你和他絕交行不行!?」

  我一隻手攬過初邪,另一隻手伸過去,用力將梅爾菲斯推出去兩米:「走走,
絕交了。」

  雖然我用幽默的手段緩和了氣氛,但梅爾菲斯並沒有順我的意思。他給了我
一個鄭重的眼神,然後才轉身離開。他是在說「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初邪抓著我的胳膊,氣的伸腳想去踢梅爾菲斯屁股,被我一把拉回來。梅爾
菲斯可是開不起玩笑的傢伙,他才不管對方是不是女孩,絕對是錙銖必較。到時
候兩個人一鬧,這地方得毀一大片。

  「你看他那眼神!氣死我啦!!」初邪在我懷裡扭來扭去,怒氣衝衝。

  不過我知道她只是在撒嬌,如果她真想和梅爾菲斯打架,很容易就能用能量
掙開我的胳膊。

  「何必在乎他說什麼,他說著,我聽著,又不會真的改變什麼。」我故作輕
松道。

  初邪氣呼呼的瞪著梅爾菲斯的背影,一直到他不見蹤影為止,這才轉過頭來
看向我。

  「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我的頭立刻開始疼起來:「覺得什麼?」

  「覺得我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再喜歡你。」

  我伸出手,輕輕揉著初邪腦後的頭髮:「我會一直都相信著你。」

  這句話比任何解釋任何答案都要有效,我的態度立刻就打碎了初邪心中的不
安。

  「嘿嘿,越來越會說話了。」女孩滿意的把臉湊過來蹭著我,緊繃的肩膀也
放鬆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說的話對你肯定很有分量,所以我才會害怕。」

  「他那種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感情問題的專家吧!我才不會聽他的。」

  初邪在我懷裡用力點頭。

  「撒拉弗對你提的交易是什麼?能說麼?」她又問。

  「是阿紗嘉。」

  「我猜到了……但是卻沒猜到你會否定他的提議。你真能下狠心啊?」

  阿紗嘉的聲音突然從房頂上傳了過來,她竟然一直都坐在那裡。也不知道是
不是故意的,阿紗嘉的插話方式和剛才的初邪如出一轍。

  「他不是下狠心,而是害怕。」

  初邪被她嚇了一大跳:「爬那麼高幹什麼啊!也不怕摔下來!」

  已經沒了能量等級的阿紗嘉和普通人無異,這十幾米的高度確實是挺危險的。
不過當她抓著羅格納的甲殼,和魔獸一起跳下來的時候,我倒是還挺放心的。

  我遞給阿紗嘉一個默契的眼神,因為她說的沒錯。

  「我確實害怕。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手是誰,連撒拉弗自己都無法打贏的對手
又會有多麼強大?我怕輸,我怕死在不知名的地方,無法再見到你們。」

  說到這兒,我捧住了阿紗嘉的手:「你會怪我麼?」

  阿紗嘉輕輕說:「我拋棄了一切,只想換得和你在一起的幾十年。如果你連
這個都無法滿足我、如果你答應了撒拉弗而死在那邊,我將永遠無法原諒你。」

  「說得好!」初邪從後面抱住阿紗嘉,把自己的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
們三個,永遠在一起。」

  初邪說的話,給予著我們無人能比的慰藉。只是,人類的永遠,又有多遠呢?

      ***    ***    ***    ***

  一切如我們預料之中發展著。

  在兩周之後,舊人類發病率的資料如同颶風一樣席捲了整個世界。雖然絕大
多數人仍然不想相信這個天方夜譚一般的事實,但他們很快就會不得不去相信。

  所有的媒體都使出了渾身解數,調查記者滲透到了社會的每一個角落,試圖
證明那是一個無稽的謠言。他們都失敗了,隨著時期推及到了一個月之後,所有
人都得到了完全一樣的調查結果。

  閉環的事情、潛在的矛盾以及不可避免的戰爭……這些事情終於像爆發時的
火山一樣,迸發出了沖天的巨響。

  當網路上傳播的相關情報只有些許蛛絲馬跡的時候,神都之國的高層就意識
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的一天馬上就會到來。所以,在這一個月之內,他們已經開
始進行戰爭的準備了。所羅門很清楚這一天必然會到來,所以他們的計畫進行的
井井有條,而且很大程度上避開了記者們的耳目。

  一個月期限到來的時候,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仍然沒有完全死心,他們抱著
看看情況的心態去撒拉弗那裡赴了約。除了我和梅爾菲斯之外,其他八人全部按
時到齊,卻沒有任何人再出來迎接他們,一直被蒙著疑雲的【最終之戰】以一種
空洞的方式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惡魔索安以狂暴的姿態摧毀了那個毛利人的小村莊,這是魯恩希安告訴我的。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因為最後所有人還是不得不接受現實。

  儘管心懷著巨大的疑慮和不甘,愛絲彌蕾和魯恩希安還是安好的回來了,我
們計畫的下一步也得以順利的實行。

  所羅門封鎖了神都之國和外界的大部分聯繫,也斷絕了和公共政權溝通管道。
他早就清楚,當事情發展到現在的時候將不再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而第三軍團早就收到了我的命令,驅逐了公共政權的相關管理及後勤人員,
全軍以死守一隅的姿態穩穩地龜縮在自己的基地之中。第三軍團的破壞力不容小
覷,在我們沒有做任何動作的情況下,所羅門不可能分散精力,主動與我們這股
力量分個生死。

  公共政權試圖和我、和初邪取得聯絡,但我們果斷的拒絕了一切溝通。因為
這個時候溝通已經不重要了,只會影響我們預定中實施計畫的效果。等時機到了,
公共政權自然會明白我們的意圖。

  時間在懸崖邊跳著舞,只能希望戰火不會在我們開口說話之前就一發不可收
拾的燃燒起來。從這點來說,我們很幸運,我們正確的預估了民眾反應的激烈程
度,以及公共政權做出最後決定之前的運作週期。

  全世界沒有被納入神都之國的回歸者數量在四百萬上下,這裡面絕大部分都
是以幾千或幾萬人的規模生活在一些大城市的聚集區裡。當事件發酵之後,首當
其沖受到影響的就是這些人。

  平等主義比較昌榮的地區還好,人們努力掩飾著自己對回歸者們的恐懼,盡
可能的減少相互之間的接觸。而民風稍微剽悍一些的地方,民眾很快就自發的組
織起了民兵集團,動用手中可用的武裝力量開始封鎖回歸者聚居區。

  衝突的誕生是不可避免的,儘管國民警衛隊很快介入其中,但傷亡仍然出現
得很快。被民兵打死的回歸者、被回歸者殺掉的民兵、還有更多的被波及的普通
人。傷亡最多的,反而是回歸者自己的舊人類親屬,因為他們既沒能拿起槍,也
沒有舉劍的力量。

  沒人真正打算死在那種情況之下,他們更多的只是選擇了一種自己沒辦法控
制的宣洩管道。這種小規模的衝突很快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急速激化的矛盾
因為另一種恐懼而得到了一絲喘息。

  但慘劇仍然在發生著。因某種急病而失去了女兒的父親,被絕望的憤怒而吃
盡了理智,盲目的尋求著可以向這個世界報復的手段。最後,他選擇在午夜用燃
燒瓶燒死了經常和女兒玩耍的、住在隔壁的那家回歸者。

  儘管醫生早已診斷,小女兒是死于某種罕見的寄生蟲的感染,但那並沒能控
制一個失去女兒的父親心中的瘋狂。

  媒體頻道中,世界最著名的學者、醫生還有最優秀的媒體人,大家都試圖在
用理智的聲音來探尋解決的辦法,但恐懼就像傳染病一樣,擊垮了所有人。

  而這期間我們能做的,只有注視著這一切,注視著絕望的情緒一點一點的在
所有人的心底滋生、發芽,直至向著不可控制的狂暴醞釀。那是在兩個月之後,
在各方面的爭論和激辯已經開始徹底的變成歇斯底里的吼叫的時候,我們扔出了
希望之種。

  我們事先錄製好的資料和宣傳視頻被發送給了每一家知名媒體。那顆和地球
一樣蔚藍的行星,像鎮痛劑一般澆熄了熊熊燃燒著的混亂。與此同時,媒體們也
替我們發佈了預告,一場扭轉一切的演講。

  然後,在預定的時刻,初邪的身影傳遞到了每一個回歸者的面前。

  是現場直播,我們一起登上了藏在太空深處的躍遷門艦隊的旗艦,從那裡將
信號傳回基地,又從基地送向了全世界。

  她直播這段演講的時候,我也在她身邊。這讓我想起了在鏡之海的時候,我
們利用韋爾奇教會的力量,向平民們廣播的情境。那個時候我讓初邪這麼做,只
是為了將她從燃墟的陰影中剝離出來;而現在,初邪則是基於她自己的意願站在
了鏡頭前面。

  初邪沒有穿正式場合用的正裝,而是以一個法師的身份全副武裝了起來。這
是我們精心商議過的,我們想讓她以最強有力的姿態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因為涉及到各種保密的因素,我們沒有雇傭任何專業的拍攝團隊,而是直接
讓迦施負責了影像的錄製工作,地點就選在了躍遷門三艘飛船旗艦的主控制室。

  足足有一千六百平米的主控室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粒子螢幕,顯示著飛船的物
理狀況、操作自控系統的運作和乘員休眠倉的即時狀態。

  「開始了麼?」初邪站在鏡頭前面問迦施,迦施對她豎起了拇指。

  「雖然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對大家講話了,沒想到變成直播還是會很緊張
啊。」她笑著說,看不出一點點緊張的樣子。

  「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坦誠的說,我們早就在著手研究相關的
問題了,而且得出了確鑿的、和你們現在看到的完全相同的結論。我們回歸者,
已經完全戰勝了疾病這種東西,跳出了大自然演化規律的束縛,成為了更為自由
的存在。只不過作為代價,我們的自由無法控制的威脅著我們的鄰人、朋友甚至
最愛的親眷。」

  「按照預計,半年之後,致病微生物的變異就會發展到現代醫學在再沒辦法
控制的地步。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都會死去。這或
許是自然淘汰規律的一部分,但憑什麼要我們來承擔這種罪惡呢?」

  「所以就如我們放出來的資料所說,我們尋找到了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新世
界,建立了這只可以承載我們的艦隊!我呢,現在就在旗艦的控制室裡,對所有
新人類回歸者發出邀請!請和我一起,用我們自己的雙手,從零開始,攜手建立
只屬於我們新人類的家園。」

  初邪對負責拍攝的迦施揮了揮手,一邊走一邊興致勃勃的炫耀著著躍遷飛船
的方方面面。在幽深的潔白通道中一望無盡的休眠隔艙、儲存著全自動通用列印
機械的工具倉庫以及生物培育介面的育種室……這些足以讓我們在新世界建立舒
適家園的必備品全都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每個人眼前。

  在最後,初邪站在旗艦的懸窗間,迦施把她和懸窗外發射基座上其他的兩艘
移民飛船收納在了鏡頭裡。

  「移民的專案從現在開始正式啟動,相關的手續和要求都可以在我們的網路
頁面上查詢到。大遷徙我們都做過一次了,這一次也請勇敢的跟我來吧。我曾經
想要從燃墟的統治下拯救大家,想不到最後卻是被大家所拯救。這一次,我不會
再幼稚的把自己當作救世主了。我們要做的是和彼此聯手合作,創造奇跡和未來。」

  「那將會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家,所以我想讓大家給我們的星球起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將和我們的母星地球一樣,成為人類歷史中永恆的標記。我們已經開放
了投票的頁面,超過萬人贊同的名字我們就會作為候選。當然啦,只有登記在冊
的回歸者才有投票資格!因為這是屬於我們的特權!」

  沒有什麼煽情也沒有絲毫的苦大仇深,初邪以一種無比陽光的姿態,向人們
描述了一個觸手可及的光明未來,她做的太棒了。

  她甚至都沒有提及必然的戰爭和你死我活的危機,而是以給孩子命名一般的
母性情緒,撼動了新人類被絕望所緊繃的神經。

  這次直播太成功了。我們的星際移民頁面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迎來了超過
一百七十億的流覽量,並且受到了超過四十萬的即時申請。大多數人仍然需要思
考的時間,仍然對初邪的話、對整個計畫的可行性抱著疑慮。但這四十萬人,似
乎是早已厭倦了後背緊咬不放的危機感,在有了新選擇的第一時間,他們就迫不
及待的抓住了這根稻草。

  初邪曾經在【末日】最初的時候帶著作物培育飛艇救濟了大量難民,又在燃
墟殘酷的統治中給了人們溫柔的希望。最後,當燃墟刻意而暴虐的將她示眾時,
她的存在激發了人們麻木的同理心和自尊。她在新人類之中,早就贏得了空前的
信任和依賴感。所以當她又一次站出來的時候,便展現出了摧枯拉朽的凝聚力。

  為了讓星際大遷徙能夠更加高效的施行,我們後面還有更多顛覆性的企劃。
我們首先讓人們自己選出了值得信賴的協力廠商媒體,帶著最讓民眾疑慮的問題,
以最刻薄而尖銳的方式,對初邪進行了面對面的直播採訪。

  初邪沒有隱瞞什麼,所以那些揮舞的拳頭全都打在了空氣之中。

  躍遷門科技的爆發性資訊產生了不算小的波動,引起了一些不信任情緒的反
彈。畢竟這種超時代的科技實在是太過驚悚,讓人們不得不懷疑它的真實性。

  但這股情緒也很快就被消泯掉了。不是因為有什麼專家教授給出了認可,而
是因為初邪做出了一個承諾,一個在我們計畫之內的承諾。

  「如果對我存在信賴問題,沒有關係。你們只要知道,我一定會與大家一起
就足夠了。我不可能待在地球上成為危害別人的因素,也不可能擔負著被仇恨者
們狩獵的危險。所以,無論未來會遇到什麼,我都會是所有人中的一份子。」

  只要不是智力存在問題的人,都很清楚,舊人類早晚會因為恐懼和威脅而對
回歸者斬草除根。除非主動聚集有生戰鬥力量正面對抗,回歸者只有離開地球這
唯一的出路。初邪把大家都送走而自己留在地球上,這種猜忌在邏輯上就無法通
行。

  初邪的坦誠,在極短的時間內贏得了幾乎所有回歸者們的認可。

  在第三天的時候,我們接到了一個人的聯絡請求,這個人就是賭徒保羅

  保羅輾轉了三四個人,最後通過迦施某個商業上的合作夥伴才和我們搭上了
線。這對他來說並不難,因為我知道他也在北美擁有著著一個不小的商業王國。

  我們對他發出了邀請,派人把他接到了我們的基地。自從我們通過基地與躍
遷艦隊那邊的信號進行了轉接,這個基地的位置就不再是什麼秘密了。只要有一
定技術,任何人都可以輕鬆將我們的位置定位。

  所以很自然的,我們的防禦措施也提升到了最高。初邪在蘇裳的幫助下繪製
了大量的防禦性法陣,針對舊人類武器的高科技主動防禦設備也做了嚴密的部屬。
舊反抗軍近一萬人的兵力分佈在防禦要害處,組成了滴水不漏的保護網。

  我和初邪在偏屋的會客廳見了保羅。苦苦沒有來,保羅只帶了三名部下,其
中一個是臭名昭著的金伯利,看來保羅很認可這傢伙的戰鬥能力。

  「不聲不響的,搞出這麼大的事情……撒拉弗攤牌之前,你們就知道了病毒
的事情,沒錯吧?」保羅見我們走進來,單刀直入,馬上就切入了話題。

  這個時候誰也沒心思再說什麼廢話,初邪很自然的點了頭。

  「怪不得撒拉弗的預支報仇對你沒有任何吸引力。」保羅看著我道,「可惜
啊,那個交易還挺誘人的。」

  「我哥在【末日】之前就在做準備了,不然怎麼可能弄出躍遷門這種東西啊。」
初邪說。

  「手筆真大,我對燃墟是真的服氣了。」保羅豪爽的笑著,「都死了這麼長
時間,他還是陰魂不散。」

  初邪拿尖銳的眼神刺他,有點不高興的樣子。我見狀便接管了對話,畢竟我
和保羅更熟悉一些。

  「你跑過來,除了向死人致敬,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保羅把玩著手邊的一隻鑲花杯子,像是沒聽見我的問題:「你們很早就開始
計畫現在的事情了。那麼是我小看了你們,還是你們小看了我呢?」

  「你怎麼說話也開始拐彎抹角了。」我笑道。

  「我的存在,應該在你們的計畫中有著一席之地才對。如果你們沒把我的影
響計算在內,那就是你們太小看我了。」保羅大大咧咧的說著,氣氛卻因為他話
語的內容變得有些陰沉。

  不過我們早有準備。

  「那麼你覺得,自己現在處在什麼位置上呢?」初邪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問。

  保羅針鋒相對:「這難道不是你們該思考的問題麼?」

  「要麼跟我們走,要麼和苦苦留在地球,和全世界的人死戰到底。你不就這
兩個選擇?」

  「我也可以選擇破壞你們的計畫,讓你們不得不和我一起死戰,把這個世界
從舊人類那裡奪回到手裡。」

  保羅說的很認真,就像是早已下定過決心。不過我們沒有被他蒙蔽。只有對
這個世界毫無善意的人,才會選擇戰爭。

  「哎呀,那怎麼樣你才能站在我們這邊呢?」初邪用誇張的語氣擺出了哀求
的樣子。

  保羅被她逗笑,氣氛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你們總能走在所有人前面,這種感覺特別不好。尤其對坐在我這種位置上
的人來說,什麼都掌控不了,太被動。我知道你們一定針對我做了相對應的計畫,
所以我們也別費時間來回試探了,貪狼不是那種憋的住氣的傢伙。」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不是你先沉不住氣了麼。」

  「我又沒說我不是,哈哈哈哈。」

  我對初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鬆口。保羅這個傢伙一如既往地坦率,看來我
們沒必要繼續賣關子了。

  「那我就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初邪依舊是一副不肯吃虧
的樣子。

  「說說看。」

  初邪像是憋了很久一樣,身子朝保羅坐的地方探了過去:「歎息聖戒是不是
在苦苦那裡!?」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麼私密的問題,這完全是在我們計畫之外的。

  歎息聖戒是初邪夢寐已久的魔力裝備。聽說,它在能力發動的時候可以給佩
戴者提供一定時間內無視魔力損耗的權利。這也就是當初和自由軍四個零級決戰
的時候,苦苦能夠繪製複數頂級法陣的決定性因素。原來她一直念念不忘了這麼
長時間……

  可是這種頂級裝備的情報,在戰鬥的時候往往會起到決定生死的作用,尤其
還是被視為最大對手的兩個最高級法師之間。所以初邪問出這種問題簡直是沒有
腦子的表現。

  更沒想到的是,保羅回答的更是乾脆:「是啊。一直都在。」

  我忍不住了:「這都不用保密的麼?」

  保羅笑的很陰險,朝著初邪指了指:「苦苦那傢伙一直都想找機會向她炫耀
來著,想要好好氣氣她。聽說她找了那東西很長時間。」

  初邪捏著拳頭,狠狠地在地板上跺了跺腳:「可惡啊那傢伙!!」

  「該說的也說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保羅說。

  初邪喘著氣,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心裡的彆扭,重新坐回到保羅面前:「讓你
像其他平民一樣被休眠之後再裝上船,你肯定不願意吧?而且就你的能力來說,
也太浪費了。我希望大家能以某種形式繼續合作。」

  「咱們也合作好幾次了。突襲影族包圍圈、對抗自由軍,我可都沒有食言,
這信譽怎麼也都說得過去吧?」保羅說。

  初邪嗤嗤笑起來:「那當然了,賭徒保羅的信譽嘛!所有賭約都會兌現的家
夥,怎麼可能有信譽問題。我們決定將艦隊的一艘飛船交給你,由你來實際掌控。
維護、後勤和技術人員全都交給你,你用自己的人來負責安保工作。」

  保羅的眉毛抬起來:「這麼大膽?不怕我開飛船跑了?」

  「跑什麼啊,躍遷門只有我能開!你帶著一飛船的休眠者上哪兒去?」

  初邪並不是在撒謊。躍遷門的終端是和旗艦連接成的一個整體,而且燃墟最
初設定的生物密碼擁有著初邪基因特徵的辨識許可權。燃墟死了,初邪就變成了現
在已知的唯一一個能啟動躍遷門的人。

  在給保羅分享這個事實之後,他沉默了許久。

  「看來真的是要把我和你們綁在一條船上了。如果你死了,那是不是就代表
著我們再無出路?」保羅皺眉道。

  「我不知道我哥是不是還有別的後手,但目前為止看,答案是肯定的。可那
又怎麼樣呢?我們又不是第一次把性命交給彼此了。新世界在等著我們,那種嶄
新開始的悸動,你感覺不到麼?」初邪說。

  賭徒保羅沉思良久,終於抬起頭來。

  「新世界……聽起來非常棒。」

    ***    ***    ***    ***

  一切都順利極了。五天之後,登記的人數超過了一千萬。而第一時間登記的
四十萬人,被休眠之後運上了飛船,成功的安置在了休眠單元裡,成為了躍遷艦
隊的首批乘客。

  賭徒保羅帶著他的人入駐了第二艘飛船。為了保證躍遷門位置的機密性,除
了我們幾個核心人員之外,登船的人是不允許離開的。保羅的舉動意味著,他從
那一刻起就已經永遠的告別了地球。

  他很清楚這個事實,但並沒有露出任何不舍的情緒。倒是苦苦,在太空電梯
的舷窗前凝視著地球,留戀了很久。幾乎所有TWP的人都追隨著保羅登艦了,
那艘飛船已經被他們迅速的控制在了手裡,只等著起航的一刻。

  與此同時,我們隱藏在陰暗面的計畫,也迎來了行動的契機。

  愛絲彌蕾在第五日的中午從外面回到了基地,她帶來了所羅門的動向。同樣
在外面收集情報的魯恩希安收到消息以後幾乎和她同一時間抵達,我們進行了戰
前的最後一次會議。

  「挪威,奧菲尤爾附近。所羅門已經帶著本部精銳,躲進了那片地區的一個
安全屋。」愛絲彌蕾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在座的所有人。

  因為是作戰會議,所以與會的大部分都是此次需要參戰的頂尖戰鬥力。迦施
沒有來,年輕人們也沒有參與。

  幽鬼方面是愛絲彌蕾、TZ、灰紅還有瓦琳娜;食影者這邊則是魯恩希安、
潘朵拉以及斷尾;我、初邪還有梅爾菲斯也都在場。

  因為是突襲性質的戰鬥,所以初邪是不可能參與的,她只是作為整個大計畫
最高決策者來幫我們一起把握狀況。

  在聽到那個地名的時候,初邪就開了口:「我知道,那邊有我們家族的幾處
地產。所羅門大概帶了多少人,你有情報麼?」

  愛絲彌蕾似乎在查看自己內置視覺的CRK,她遲疑了兩秒:「隨隊和所羅
門一起進駐的高級戰鬥力大概在百人左右的規模。至於之前裡面有多少防衛力量,
很難說。」

  「可以通過衛星進行掃描麼?」魯恩希安問。

  「不行,他們有專門的遮罩上方光訊號的設備。」

  「我們這裡也有一樣的東西,一點也不意外。把具體的方位給我傳一下。」
初邪道。

  女孩仔細審視了一下愛絲彌蕾傳給她的地圖,點了點頭:「沒錯,是靠著海
岸懸崖建的一座莊園,周圍近兩百公里內都是無人森林。進出莊園的通道一共有
兩條,一條是順著懸崖一側繞過森林的公路,另外一個要順著莊園背靠的懸崖坐
電梯下去,那裡會有個小渡口,可以讓船隻進出。」

  「和我目前掌握的情報差不多。」愛絲彌蕾對她點頭。

  魯恩希安問道:「那個渡口深度怎麼樣?有沒有可能供潛水載具進出?」

  初邪搖頭:「那一片沿海都是群島,暗礁非常多,退潮的時候稍微大一點的
船都開不進來。不過向深海方向延伸幾公里的地方,有可以供大型遊輪停泊的望
海平臺。」

  魯恩希安點頭:「沒關係。那麼目標逃跑有四個辦法,海上、公路、高空飛
艇或者逃進森林裡面。從海上跑或者坐高空飛艇的話,目標會極為明顯,高級戰
士能輕鬆破壞逃生的載具;從森林走就只能徒步,追蹤起來也非常方便。只要守
住供浮車通行的那條公路,所羅門就無路可逃了。」

  愛絲彌蕾站起來:「進攻方案就由我來佈置,如果有異議的話你們儘管提,
能接受麼?」

  能有資格和她搶這個工作的也就只有魯恩希安了,不過看上去那傢伙並沒有
這個意思。

  「這次進攻的重要性大家很清楚,所以頂尖戰鬥力要全部出動。同時,為了
防備對方趁機對我們的防禦網進行滲透,幽鬼和食影者之中要留下一組做應對。」

  「我的計畫是,由我們幽鬼作為攻擊的主力,食影者留下進行防守。魯恩希
安和潘朵拉也加入攻擊組,保證能夠全面壓制對方的防禦力量。防守方面,雖然
沒有零級坐鎮,但舊反抗軍的人數優勢加上食影者職業殺手的應對能力,保證安
全是沒有問題的。」

  當愛絲彌蕾說到這裡的時候,一個人打斷了她。

  「我呢?」斷尾陰沉沉的問。

  「食影者這邊總得有個說了算的當指揮,你就留在基地。而且你不是心心念
念想著噬族王女麼?把你留下來護著她,不是正和你意?我很為你著想了。」

  斷尾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他忍不住用那只還完好的眼睛向我這邊看了一眼,
沒再說什麼。阿紗嘉力量盡失,我不在這裡的時候,能有一個黑暗世界的高手幫
我守著她,我多少也能安心一些。

  可是魯恩希安卻皺起了眉頭:「如果讓潘朵拉留下來,斷尾跟我們去呢?」

  「我要和你出戰。」潘朵拉立刻否認了魯恩希安的提議。

  愛絲彌蕾不屑的對魯恩希安哼了一聲:「我早就考慮好了!不用你再操沒用
的心了。」

  魯恩希安在以前的時候都會用微笑將愛絲彌蕾的揶揄一筆帶過,但這一次,
他卻若有所思的一直在額頭上擰著川字。

  愛絲彌蕾沒有再理他,而是繼續開始分配任務:「貪狼和梅爾菲斯和我們這
邊隊伍的契合度不高,所以由你們兩個單獨一組。有梅爾菲斯的地下世界經驗,
帶帶貪狼是沒問題的。加上你們兩個配合也很默契,那就由你們這組把守所羅門
會逃跑的路線,任何打算從那條公路溜走的浮車都必須截下來。」

  梅爾菲斯一直都慵懶的窩在沙發裡,他看著愛絲彌蕾,打了個「沒問題」的
手勢。

  「還有沒有問題了?」愛絲彌蕾俐落的結束了陳述,向初邪問道。

  「你們太專業啦,我都插不上話。如果你們覺得可以,那就這麼辦咯。」女
孩噘起了嘴,「可惜,我後面還有很多直播採訪要做,沒辦法幫你們打仗。」

  「專業的工作就交給專家來做,身為雇主就老老實實的躺著等好消息吧。」
愛絲彌蕾對她露出了一個颯爽的笑容。她轉向魯恩希安,「我把人都叫進來,咱
們開始制定具體的進攻策略。」

  魯恩希安對她點頭。

  初邪去忙她的事情了,而需要參戰的幽鬼負責戰鬥的成員很快就來到了會議
室。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們聚集的這麼齊整,人數比我想像中要多。實際上
整個幽鬼集團是非常龐大的,不過大多數都是負責情報方面的,真正的執行者級
別的戰士只占了不到總人數的百分之十。而現在到場的,足足有七十一人。

  這七十一人沒有一個是四級以下的,而且我相信其中至少有一半已經擁有了
契約裝甲。當這支隊伍以獅子搏兔的態度進攻一個據點的時候,幾乎是不可能失
敗的。

  況且,我們這次的出戰者中,還包含了整整五個零級戰士。

  正如愛絲彌蕾曾經說的那樣,潘朵拉和TZ都是新晉的零級。蕾娜輔以【火
精靈王詛咒】而釋放的火術,以及她濃烈的火屬性能量,以零級的威力釋放出來,
恐怕連「地獄」兩個字都沒辦法形容其力量的恐怖。

  TZ的武器是短刀,我從沒見過他戰鬥的姿態,不過根據他的氣質和舉止來
推測,應該是以偷襲和短時間爆發為主要進攻手段的戰士。沉默寡言而略顯木訥
的他一直深受愛絲彌蕾的信賴,當初幽鬼與食影者在墮鎏之地談判的時候,他就
一直跟在愛絲彌蕾的身邊。身為幽鬼的三巨頭之一,他的存在感低的嚇人,但毫
無疑問是最忠誠於愛絲彌蕾的人之一。

  瓦琳娜、小貓、洛奇……這些我熟悉的戰士們全都興致勃勃的圍在桌邊,聽
配著愛絲彌蕾安排的任務。回想起他們曾經展露過的超職業殺手技巧,一種必勝
的信念由然而生。

  他們在一起,已經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這七十多名殺手,將在殺手女王的
編織下形成一張無堅不摧的攻擊網,吞噬阻擋他們的一切。

  我將神宮系在了腰間,穿上了那件最習慣的輕型胸凱,和梅爾菲斯一起並肩
走出房間,和七十多名戰友一起,登上了等候在院子裡的幾輛浮車。

  回頭看去,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後面,初邪已經坐在沙發上,和前來採訪的記
者寒暄了起來。她沒有看我,或許是因為缺乏勇氣,或許是因為無需多言。

  阿紗嘉依在羅格納的身上,微笑著對我揮了一下手。

  這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最終一戰。

   
                                【未完待續】
2017-9-23 17:3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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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序-79章) 作者:佛蘭肯斯坦

.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10/15發表於sexinsex1


               七十九章

  右側車窗的外面,漆黑的海平面如同焦油一般沉沉的湧動著,泛起油亮的月
光;左邊森林中那些粗大的朽木,冷漠的向我們的身後滑去,在遠處扭成了陰森
森的一團。

  浮車載著我們攀上了唯一能夠通往那所莊園的公路。浮車一共有五輛,每一
輛都有著頂尖的動力系統、減震消音的配件和反偵測的特種塗層。整個車隊無聲
無息的在黑暗中遊動著,像一條毒蛇。

  佇立在海崖邊的莊園擁有著完美的防禦地形,但同時也是可以供我們佈置包
圍網的天然陷阱,我想不出任務失敗的可能性。

  理智雖然是這樣告訴我的,但情緒卻無法控制的緊張起來。

  梅爾菲斯無聲的坐在我對面,車廂裡的乘客除了瓦琳娜、小貓和洛奇,還有
其他五名幽鬼的殺手。上路以後所有人都沒說過,有的在打點自己的武器裝備,
有的則和梅爾菲斯一樣閉目養神。

  這種氣氛帶來的是無形的壓力。這很好,因為我正需要這種壓力來調整自己
的戰鬥狀態。

  我將目光投向斜對面的小貓那邊。女孩手裡捏著一把小臂長的短刀,用另一
只手的指甲輕輕彈著刀背。那聲音不響,但是很清脆。洛奇則把手墊在腦袋後面,
翹著腿不斷抖來抖去。

  小貓注意到我在看她,歪著頭對我吐了吐舌頭,職業級的心態就是不一樣。

  我對她使了個關心的眼色,她眼睛眯起來,微微笑著點了頭,似乎很清楚我
想對她說什麼。

  ——活著回來。

  ——好。

  不經意間,車隊突然把高度降了下去,我知道這不算漫長的旅程要結束了。

  這段海崖的中間部位有一塊較為寬敞的凸起,足以讓我們把載具隱藏在那個
位置,這是幽鬼偵查時候發現的點位。我們脫離公路,把浮車停在了岩架下麵。

  我走出浮車,腳下一百多米的地方傳來了海浪與岩壁碰撞抗衡的聲音。冰涼
的夜風直刺心肺,但是卻無法澆滅翻騰的戰意。

  蜿蜒著向西南方延伸著的懸崖盡頭,閃爍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火光。那裡就
是所羅門的藏身之處了,徒步過去的話至少還要一個小時。但是為了保證突襲的
殺傷力,我們還是選擇了謹慎行事。

  殺手們用微弱的能量從岩架躍上了公路,愛絲彌蕾帶著部下迅速向森林中隱
去。有幾個殿后的傢伙在後面用風屬性的能量吹散了公路上密佈的腳印。

  「梅爾菲斯和貪狼自行決定截擊地點,我們走了。」魯恩希安留下一句話,
然後緊緊地跟著愛絲彌蕾的隊伍。

  魯恩希安很照顧我情緒,把我和梅爾菲斯一起作了主語。可是我清楚,自己
只有跟著梅爾菲斯的份。這種黑暗中截擊敵人的任務我並不能說沒做過,但那個
時候的對手和現在畢竟不是一個等級。

  沒有路燈,月光在樹林的遮蔽之下也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七十多名殺手
在一分鐘之內就再也不見蹤影,只留下了我和梅爾菲斯兩個人。

  梅爾菲斯對我晃了一下腦袋,順著公路向前走去。我們不需要像魯恩希安他
們一樣進行迂回,只要在這條通路附近找一個視野不錯的制高點即可。

  我們走在森林中,和公路保持著剛好能夠觀察到情況的距離。樹葉發出沙沙
的輕響,波浪一般向森林深處遠遠傳去。

  走了十分鐘,梅爾菲斯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抬手向斜前方抬手一指,那個地
方的樹冠比旁邊高出不少的樣子。我們靠過去,走上一個不算矮的背坡。

  這片高地角度非常好,能夠俯瞰前方公路的一個彎道,這給我們留下充足的
反應時間。我們爬上一棵最高赤松,在一根粗壯的枝丫上坐了下來。

  背後的森林非常茂密,讓我忍不住想起了新人類遷徙時候那密密麻麻的難民。
那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正如燃墟說過的那樣,腦海中第一時間出現的便是那股
惡臭。

  我們越是向前走,就越是發現燃墟看的是如此長遠。當然我並不是在說那盈
之不去的味道,而是說一切的一切。

  是他塑造了初邪現在的勇氣,還有讓她釋放勇氣與理想的立足點。我很想知
道,在燃墟的夢裡,新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的。

  冰冷的空氣包圍了我的手足和面頰,我忍不住打開CRK,進入了初邪的采
訪直播間。CRK有一點點光,但茂密的葉子提供了完美的遮蔽。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做這種事似乎有些太過散漫。不過我還是這麼做了,
我想要看看她。況且有梅爾菲斯在身邊,我根本不需要費心觀察環境。對他太過
信賴是我長久以來養成的壞習慣。

  「圓環星這個名字雖然很平實,至少大家都不會討厭吧。排名第一是有原因
的。」

  初邪坐在我們的客廳裡面,斜對著鏡頭,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雪白小腿從
漆黑的長袍下伸出來,悠閒的晃動著。和當初燃墟審判她的時候完全不同,現在
的她展露出的是無與倫比的掌控力和領導力,讓人無法不信賴著她。

  這次的採訪主題很輕鬆,是關於新世界命名的事情。初邪正在煞有其事的品
評著網站上候選的每一個名字。她之所以拿出時間來做這種事情,主要就是為了
稀釋人們面對劇變時候的壓力與緊張感,也是轉移大家注意力的最佳方式。

  「還有默星這個名字,聽起來死氣沉沉的,我一點都不喜歡。總覺得啊,提
名的那個人一定是個書呆子。」

  「現在投票裡排名第三的是神都星,你支持麼?」坐在對面的記者問道。他
五十來歲,是一個很有知名度的優秀記者。

  「我們要開始新生活了啊。把過去都斬斷,才能投入到嶄新的未來裡。這個
名字代表了我們曾經走過的路,但不意味著要一直被它束縛。」

  「那麼第二名的那撒琉斯又如何?」

  「那不是《神都》裡面的一個城市嘛。個人傾向性也太鮮明了,不知道為什
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哈哈。」

  「那在你看來,最喜歡的名字是哪一個?」

  「瑪娜。」初邪微微仰起頭,「那是個聽起來很溫暖的名字,我投的是它。」

  我靜靜的聽著她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她會擔心著處
於戰場邊緣的我麼?此時此刻,她真正在想的又是什麼呢?

  「真是悠閒……」梅爾菲斯嘲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四個零級,帶著七十個頂尖殺手,處理一百來個普通戰士,很難讓人繃緊
神經。」我自作輕鬆的找了個藉口。

  不過我說的也是事實,畢竟關於職業殺手的素質,只要稍有體會的人都會做
出和我一樣的結論。

  「所以當初的幽鬼,才會不得不做出抉擇。你現在能理解了吧?」

  我一愣,隨即意識到梅爾菲斯是在說幽鬼分裂的事情。挽歌的名字再一次浮
現,一如既往地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

  「你是什麼意思?」我沒能立刻跟上梅爾菲斯的思路。

  「就是眼前正要發生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過擁有這麼大權力的存
在。幽鬼和食影者的力量,足以對任何一個龐大而力大無窮的集團造成致命的威
脅。而且他們只是被雇傭者,在戰鬥中所展現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意志。今天可
以被你所用,明天就可以變成你的敵人來對付你。他們唯一的極限,就是白日的
人們遲早會意識到自己的恐懼,然後傾盡全力把黑暗世界的他們剷除。」

  這是毫無疑問的。當初邪獲得了幽鬼和食影者的支持之後,所羅門幾乎喪失
了一切反撲的可能。只要是一個由少數個體意志決定立場的組織,抹殺這個組織
的上層意志就能夠瓦解它的一切。幽鬼和食影者就是做這件事情最專業的,這給
了他們無上的地位。

  「所以……當初他們幾個才產生了分歧……」我感歎道。

  「很愚蠢的分歧。」梅爾菲斯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想要說了算,想要以自
己展現自己的意志,認為自己是對的。我真的很厭煩這種事情……挽歌大概也是
一樣。」

  梅爾菲斯曾經是喜歡挽歌的,他很少主動提起那個女人。可是當我和他都擺
脫了過去的現在,我不再一直惦念挽歌的時候,他卻開始談論起她來。

  「那麼你覺得誰是對的?愛絲彌蕾還是魯恩希安?在那種情況下,是應該讓
自己變的無比強大、足以對抗這個世界?還是應該隱於大市,在游走在安全的夾
縫之中呢?」

  梅爾菲斯剛要說些什麼,一股能量波動突然傳了過來。

  那並不是我們的突襲造成的,因為能量波動的方向來自于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們兩個立刻翻上了更高的枝丫,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夜視設備,向能量波動
的源頭方向看過去。

  隱隱的有一些能量光點,但是很遠,遠的讓人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能量的
光芒。但是能量波動卻很清晰,那絕對不是錯覺。

  能夠距離這麼遠把波動傳遞過來,說明來者根本沒有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跡;
而且他們的數量一定非常可觀,這才有可能將波動疊加,傳遞到我們所在的地方。

  「是所羅門的援兵!?」我緊張道。

  「很有可能。但是愛絲彌蕾他們是步行過去的,應該還沒有開始突襲……」
梅爾菲斯緊皺眉頭。

  「我們要不要先去通知他們!?」

  梅爾菲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搖頭:「如果是援兵,我們就進行攔截,戰
鬥能量足以引起愛絲彌蕾他們的注意。如果不是,我們仍然要按原計劃執行,不
能冒險放走所羅門。」

  他的分析很有條理,我毫無異議:「那需不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來不及了。」梅爾菲斯看著遠處的光點,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那些光點
接近的太快了,很明顯是只有高級戰士才能夠擁有的速度。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光點的數量,它們密密麻麻的在樹林間隙閃爍著,以
一種高度秩序的隊形不斷靠近。

  我一直在懷疑,這次的戰鬥會不會這麼簡單。而現在我的疑慮得到了證實,
看來我們也必須做些什麼了。

  當那密集的光點抵達我們身前幾百米處的時候,他們全都放緩速度,將身體
升到了樹冠的上方。這只說明了一件事……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倆在這個地方的?」我沉聲問身邊的同伴。

  「可能性太多了,呵呵。」梅爾菲斯輕聲笑著,「單是偵測類型的法式我就
知道七八個,況且還有高科技類型的設備。」

  「看來這一戰是免不了了。」我壓抑著狂跳的心臟,用儘量平和的語氣說道。

  梅爾菲斯沒有回答我,而是直起身來,提升能量,將自己浮了起來。

  我也做了一樣的事情。

  那群未知身份的戰士也向我們緩緩地飛近。我估測了一下,對方的人數竟然
超過了兩百。

  當為首的那個戰士現身的時候,答案便瞬間明瞭。

  破霜身上蒼白的能量在夜空中翻騰著,身上厚重的鎧甲也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梅爾菲斯……原來所謂的禮物就是你……」破霜努力控制著聲音中蘊含的
激動,但還是無法控制的發生了顫抖,「太棒了,他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
哈哈哈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梅爾菲斯用比他小一倍的聲音問。

  「當然知道。我所要做的事情從來都沒變過,你應該是理解我的吧?」破霜
一直以來的清淡表情,在今天晚上變成了我從來沒見過的病態興奮。

  「你只需要一個和強者戰鬥的理由,一個能讓雙方盡全力戰鬥的契機。」梅
爾菲斯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

  「否則要這麼強大的力量有什麼用呢?」破霜對他微笑著,然後拔出了腰間
的那把劍。

  希斯飛爾,我第一次見這把劍的時候還是在鏡之海的黑夜裡。我只見識到了
它熾白的光芒,卻沒能看清它真正的樣子。

  這一次,破霜沒有給它附加任何能量,所以希斯飛爾毫無遮掩的展示在了我
的眼前。

  它的劍身仿佛由脆弱的玻璃組成,上面佈滿了細密的裂紋,就好像觸之即碎
一般。那些裂紋讓人想到了被飛石集中的窗戶,帶著危險的臨界感。

  「能讓我盡情用它一戰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你是最佳人選。當初讓你活著離
開,就是為了今天。梅爾菲斯,在你零級之前我就對你抱以厚望,可千萬不要讓
我失望……」

  梅爾菲斯抬起頭,將半截身的鴉羽之握捏在了手裡。

  「不要這樣誘惑我啊,破霜。」梅爾菲斯露出了邪惡的笑容,「能夠斬下你
的頭,這場景只要稍微一想,我就快要抑制不住沖過去的念頭了。」

  「看來你也對這一戰期盼了很久,太棒了,太棒了……真的要謝謝所羅門了
……」破霜喃喃道。

  我的心臟狂跳著無法停歇,內心之中有一個聲音在瘋狂的吼叫著,期望自己
也可以與破霜一戰。那是屬於純粹的戰士的血液,是戰勝強者的欲望,也是沒有
辦法克制的狂想。能夠和這個世界上最強的戰士毫無保留的以命相搏,勝負都已
經不再重要,這就是屬於我們這種戰士的執著。

  「那麼他們呢?」梅爾菲斯提劍向破霜身後的龐大隊伍指了一指,仿佛完全
不把他們放在眼中。

  「是我們Dreams的三個殺手團。對了……我沒記錯的話,當初第一殺
手團團長黑西斯就是死在貪狼手裡吧?」

  破霜終於將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這種輕視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連零級
都不是。

  「你說過要了結恩怨,而且我也首肯了。不過現在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你我。」
破霜繼續對我說道,「這一次雖然不是針對你來的,但作為敵人,我們還是用劍
說話吧。」

  我點了點頭:「正合我意。」

  「卡拉諾頓!」破霜大聲喊道,那是Dreams作戰總隊隊長的名字,
「貪狼交給你處理,記住不要耽誤正事。」

  卡拉諾頓從後面的隊伍裡飛了出來,應諾了破霜的命令。

  「那我們呢?」梅爾菲斯的眼中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他死死的盯著破霜。

  「我們去那邊,好好地享受一下,怎麼樣?」破霜向海岸那邊較為開闊的方
向指了指。

  梅爾菲斯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跟著破霜一起飛走了。兩個人飛的很慢,似
乎都想要保證最強的狀態來享受這一戰。

  梅爾菲斯最後的眼神單純而熱烈,除此之外別無他意。因為我看著他的眼神
也是一樣。

  此時此刻,我們已經拋棄了其他所有的負擔。戀人的思念、牽掛和擔憂也罷,
自己的性命、執念和未來也罷,在戰鬥契機降臨的一瞬間就被戰意而付之一炬了。

  我獨自留了下來,面對著二百多名來自Dreams殺手團的成員,以及多
次站在我對立面的頂尖戰士卡拉諾頓。

   「第一殺手團,留下十名一級戰士和二十名二級戰士!」卡拉諾頓對身後的
部下發出命令,「注意他的『朽骨天國』法陣,結陣之後第一時間消滅裡面的能
量召喚體,不要給他迂回的機會。」

  看來他們對我的力量非常熟悉,那應該是當初和潘朵拉戰鬥的之後,她所透
露給Dreams的情報吧。畢竟那個時候我和潘朵拉還是站在對立面的敵人。

  三十個對手……卡拉諾頓安排的戰術算是萬無一失了。十個配合默契的一級
戰士足以擊潰一個零級的怪物,再加上二十名作為輪轉的二級戰士,這完全是為
了阻止對方逃走擺出的陣勢了。看來他們不準備讓我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卡拉諾頓,別那麼著急。」我把神宮拔了出來,輕聲對面前的男人說。

  放眼望去,那三十名作為我的對手而留在這裡的戰士們,和他們身後二百人
的部隊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但那並不代表是一個像我一樣的一級戰士能夠應對
的過來。所以我不擔心對方會在我說完話之前一擁而上,畢竟能夠站在這個高度
的戰士們多少都是會有自尊的。

  「貪狼,沒想到我們最終還是要生死相見。很可惜,你的第三軍團並不在身
邊。以這種方式殺掉你,也是迫不得已。這和個人恩怨無關,要怪就怪自己選錯
了立場吧。」卡拉諾頓的話語中竟然帶著一絲遺憾,或許是我聽錯了。

  「你比黑西斯會說話多了。如果當初他也能夠有禮貌一些的話,可能就不會
死了。我曾經以為,Dreams的人都是像他一樣的垃圾。」我讚揚了他一句。

  「人總是會犯錯。他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你認為自己選對了?殺了我,破壞了我們的行動,你們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新的世界,和與舊人類你死我活的戰爭,你們為什麼要選擇後者?」

  「我們並沒說一定要選擇戰爭,只不過執行這個計畫的人,不一定要是初邪。」

  我點了點頭:「原來所羅門也並不是死腦筋一根。」

  卡拉諾頓歎了口氣:「你沒必要以這種方式拖延時間,因為時間對我們來說
並不重要。你還有什麼遺言麼?我可以替你轉述。」

  我搖了搖頭:「遺言就不必了。」

  我用能量將自己升高了一些,對著Dreams的隊伍大聲叫出了一個名字。

  「安娜蘇西婭!!」

  卡拉諾頓被我的舉動弄得有些奇怪,他大聲回應了我。

  「安娜蘇西婭不是殺手團的成員,所以並不在這個地方。你是想讓她幫你求
情?你這種戰士不可能會做這種事……那麼,你是想告訴她什麼?」

  「你錯了,我只是想要確認一下,她是不是在你們的隊伍裡面。」

  「為什麼?」

  「你很快就會明白。」

  卡拉諾頓沒有再說任何的廢話,他揮了揮手,整個隊伍跟著他向莊園的方向
前進。而留給我的三十個對手,向我的四周散去,大幅度的開始提升能量。

  不同顏色的能量風暴在黑夜裡爆發了出來,數十道能量的轟鳴震碎了海崖下
的浪聲,無可阻擋的能量衝擊將周圍所有的樹木連根拔起,掀出了一大片光禿禿
的空地。

  而我,迎著呼嘯而來的海風,喊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蒼綴,契約裝甲!!」

  「明白。」

  動人而溫柔的嗓音在我的心底回應著,那股陌生而熟悉的力量從我每一滴血
液之中滲透了出來,細密輕薄的甲胄緩慢地覆蓋了我的整個身軀,它堅定地蔓延
著,夾雜著濃烈紅色的血脈糾纏上了甲胄的外層,像蛛網一樣遍佈了蒼白的表面,
直至我的頭顱也被吞噬其中。

  大概是三個月之前,蒼綴的聲音時隔數年再次響起。

  她的次元城已經佇立在了深淵之中,所以她回來了,帶著曾經那恐怖而強大
的力量一起。

  我曾經用這股力量與鏡厭匹敵。而現在,已經建立了次元城的蒼綴,更是獲
得了幾乎不會枯竭的力量源泉,她可以提供給我的是超越過去極限的能力。

  蒼綴的契約裝甲如同蟲繭一般將我全身包裹,身上如動脈一般躍動的鮮紅脈
絡像是在緩緩的呼吸著。它仿佛將我與整個世界剝離,然後賜予了我更高許可權的
零移使用規則,我的變化刺激到了周圍的對手,很多人也吼出了契約裝甲的召喚
咒語。我看著各式各樣的、不同種族的契約裝甲在我面前凝結,心中誕生出了一
絲可笑的情緒——他們所擁有的東西和蒼綴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施展了第一次零移。有了蒼綴輔助定位和高等級契約能量的加成,我在刹
那之間就攔在了已經飛出很遠的卡拉諾頓的面前。

  卡拉諾頓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對這個表情滿意極了。

  「現在明白了?我只是不想誤殺她。」

  卡拉諾頓大聲發出向我進攻的命令,他身後的上百人一起向我撲了過來。

  我在身前放出了最大範圍的零斬。

  最前面的數十名戰士立刻就從空中掉了下去,被截斷的身體和四肢化作了一
蓬十幾米寬的血河,在空中爆發出了奪目的紅色。

  被能量燒焦的血液撒發出弄弄的焦臭味。刺激性的味道和色彩像巨錐一樣鑿
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我沒有浪費時間,因為要殺的人還有很多。

  卡拉諾頓的劍上的能量膨脹成了一道刺眼的光刃向我砸下來,但我是不可能
被他砍到的。

  毫不費力的零移到他的背後,神宮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刀痕。在
爆出的血肉之中,我看到了脊椎和肋骨的白色。

  接著是更多的人沖過來。

  我以完全不可預知的姿態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身後,然後將神宮送入他們的身
體,並且在追擊者反應過來之前再次消失。

  參戰者很快就意識到了全能量防禦的重要性,無論我距離他們多遠,身上的
護罩都絕對沒有減弱的機會。但是這對激發了契約裝甲的我來說,也只是白費功
夫。

  無數的血花在空中飛濺,因為揮劍而被零斬切斷手臂的人,因為疏忽而被神
宮穿喉的人,因為恐懼而不慎擊中同伴的人,所有人都在狂叫著,他們的吼聲很
快就從憤怒變成了淒慘的哀嚎,以及用來壯膽的絕望尖叫。

  高級戰士們激發了各種各樣的能力,做了無數魔力手印,但他們只能看見我
像鬼一樣亂竄的身影,還有被我掠過之後從天上掉下來的戰友。

  一張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在我的視野裡出現,高頻率的瞬間位移已經讓我
完全迷失了方向,但我只要還能夠把手裡的武器送到敵人的胸腔裡面,就足夠了。

  無人可逃,也沒人能夠觸摸到我分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我內心深處萌
生,然後瘋狂的佔據了我的全部理智。

  在這個地方,想要活下來,就只能匍匐在地,絕望的哭泣,並乞求我的饒恕。

  我就是神,無人可擋的神。

  這些在普通人乃至其他戰士中不可一世的頂級戰士,我在呼吸之間就能夠將
他們碎屍萬段。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為這個力量感到恐懼。

  但很奇怪,我並沒有。在此時此刻,我只想要殺掉面前阻擋我的所有人,然
後痛飲他們的鮮血。這難道是蒼綴覺醒了血族血脈之後而對我產生的影響?我無
從分辨,我只知道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力量不僅征服了面前的敵人,也征服了我自
己。

  那是一種足以吞噬一切的貪婪欲念,想要緊抓著這種力量不放,想要更多的
想用這股力量所帶來的快感。這洶湧而來的欲望讓我無限的接近了瘋狂,看著一
個一個的高級戰士在零斬之下被折成兩段,沸騰的熱血就會直沖我的大腦。

  手裡的神宮奪取了數十人的性命之後,對手們終於趁著我屠殺其他人的間隙,
重新整頓了陣型。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高級戰士,他們裡面一定有人迅速的察
覺到了零斬的作用方式,然後下達了減緩移動頻率的指令。

  在沒有高速移動的情況下,零斬便無法發揮最高的攻擊效果。於是我也停止
了亂竄,用能量將自己懸浮在空中。

  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像極了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

  上百名對手臉上幾近崩潰的表情,也訴說著同樣的事情。他們龜縮在一起,
以無比恐懼的目光看著浮在他們面前的我。

  我看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然後才意識到,大概整個契約裝甲都已經被
濃厚的血漿所覆蓋了。我沒有做能量護罩,所以受害者們的血液便毫不留情的鋪
灑在了我的身上。

  這也便是蒼綴契約裝甲的弱點,能量護罩會限制零移的效果。要最大化的發
揮它的效用,就必須以血肉之軀面對可能遭遇的攻擊。這是刀尖上的舞蹈,只要
能夠完成一曲,它就會給你難以想像的豐厚報償。

  一些召喚了契約裝甲的戰士,帶著破敗的甲胄,捂著傷口從地面爬起來,踉
蹌的和其他人彙聚在一起。那是一些在我零斬之下倖存的傢伙。能夠抵消零斬傷
害的就只有借用深淵力量形成的契約裝甲了,但它們的效果終究有限。

  有人在隊伍中喊著什麼,大概是在發號施令吧。我已經無從辨別對方說話的
內容,因為單單是保持理智就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精神。

  十數個魔戰士在地上分別開始畫陣,看來他們是要選擇另一種方式來應對我
的攻擊了。

  沒有理由讓他們自由自在的給我準備陷阱,所以我也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足夠了麼?我在搖曳的意識連接中向蒼綴發問。

  ——隨時可以。異體同心的蒼綴很清楚我想要做些什麼,她回應的非常迅速。

  次元城構架所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蒼綴放棄了屬於骸族的力量源泉,
邁入了血族的領域。我能夠感受到,她的力量得到了質的飛躍,身體也成長到了
人類近二十歲的樣子。

  雖然我不知道肉體的形態代表著怎樣的力量變化,但蒼綴無論在性格還是氣
質上似乎都定型了——就像當初我遇到阿紗嘉時候一樣。只不過,蒼綴從一個幼
小的女孩成長到如今,只用了人類短短數年的時光。或許這就是當初很多裡奧雷
特對我所提到的,蒼綴的所謂「天賦」。

  我抬起雙手,身上沾染的濃厚血漿像蠕蟲一樣湧動起來。當它們在我雙掌之
間完全彙聚的瞬間,我揮手撕裂了空間,將那團鮮血掃向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那一大團帶著濃烈鐵銹臭味的紅色鋪天蓋地的澆了過去,以一種毫無道理的
方式在空中潑灑開來,然後在落地的時候恰到好處的形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法陣。

  這是蒼綴在邁入血族領域之後延展出來的新能力。血族的契約者可以將魔力
充分的灌注於血液之中,再將零移的效用施加在血液上,靠蒼綴精確的定位,實
現瞬間結陣的效果。

  然後我的敵人們突然發現,腳下沾滿了血液的地面以極高的頻率震動了起來。
那些浸透土地的、被我以陣紋形式揮灑出去的、以及自己傷口流出的鮮血像是擺
脫了重力的束縛一樣,凝結出數之不盡的細小血珠,向上慢慢的浮升著。

  我將左手向前伸出,猛地一攥。

  在空中懸浮著的無數血珠如同突然醒來一樣,瘋狂的向法陣正中幾米高的地
方彙聚而去。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大量的血液已經在我前方重新凝聚出了一個鮮
紅的血球。

  而法陣中的人們,則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慘叫聲。身上帶傷的戰士,無論傷口
的大小,都會眼睜睜的看著一股血箭從自己身體破損的地方噴射出來,就像是被
捏破的心臟一樣。

  而沒有受傷的人,皮膚上也開始滲血,幾秒鐘的時間,那些從皮下滲出的血
珠就染紅了所有人的衣服。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戰士們被未知的恐懼吞沒了理智,他們紛紛爆出能量向法
陣外面竄去。

  我重新啟用了零移和零斬,第二次向他們撲過去,借著他們逃竄的速度,肆
無忌憚的切碎了數十人的軀幹。

  他們被嚇到了,事實上那個法陣這是血族法式之中最基本的輔助法陣。憑藉
我有限的低等級魔力,它能夠抽取的血液十分有限。只要不是嚴重的傷口,根本
就不會產生致命的失血量。如果他們能夠回想起魔力系統的常識,就應該記得,
像這種可以瞬間結陣的法陣,是不可能擁有太強威力的。就算有,憑我一個魔戰
士也不可能提供那麼多的魔力。

  而這也就是血族法陣最可怕的地方,因為所有法陣的附加效果都可以通過某
個途徑來減免魔力的損耗,那就是血祭——也即是通過獻祭鮮血的方式提升法陣
的威力、加速結陣、或者釋放原本無法釋放的招式。

  血族法陣【十方血償】,原本的目的非常單純,是為了收集接下來的高級法
式所需要的血液而存在的法陣。可是我的對手卻因為這個法陣高度的視覺刺激性
效果而失去了判斷力,跳入了我的陷阱。他們一動,我就可以施展零斬收割他們
的性命。

  血族有很多效果極度恐怖的法式,但很可惜我現在的魔力根本無法將它們釋
放出來,哪怕是血祭也無濟於事。但對於眼前的戰鬥來說,我並不需要借助那些
法式的力量。

  一簇碩大的能量光蛇突然從我的側後方升了起來,在空中糾結成了一蓬炫目
的白光,直沖我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愧是Dreams的高級戰士,即使是這種
情況之下,也能夠成功繪製完成這種高級法陣。

  那簇白光幾乎奪走了我全部的視線,但我還是用餘光瞄到了結陣者所在的位
置。

  這種攻擊是根本不可能命中的。在下一秒鐘,我就零移到了那個傢伙的身邊。

  我原本所在的地方,爆出了震耳欲聾的爆炸和刺眼的白光,仿佛那條光蛇吞
噬了大地。

  那個施法者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年輕的女孩,她的頭髮被汗水黏在額頭上,正
咬著嘴唇,聚精會神的控制著法陣的攻擊位置。當我出現在她旁邊的時候,她長
大了嘴巴,喉嚨裡瞬間就要擰出一聲尖叫。

  「抱歉。」我說著毫無感情的悼詞,神宮上的能量暴漲,像切紙一樣將她攔
腰砍斷。

  身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咆哮之聲,我感受到好幾股強大的能量從各個方向向我
逼近著。剛才那個女孩結陣的時候,這幾個人應該都在守護著她。

  空間在須臾之間再次撕裂成數不清的碎片,七個沖過來的戰士在空中變成了
數不盡的肉塊,我甚至連指頭都沒有動過。

  這一幕終於擊潰了在場所有人的意志,剩下的人紛紛轉身,向來的地方開始
逃竄。

  戰鬥結束了,接下來就變成了屠殺的時間。

  我出現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後,給了他們每一個人一道零斬。短短的數秒內,
第一個人的屍體還沒落地,最後一個人就已經變成了新的屍體。

  天上爆發出傾盆的血雨,方圓幾百米之內,都被彌漫的血霧所籠罩了。

  遠遠的,還有十幾個人的身影已經隱隱消失在了夜空裡。他們相互之間分隔
的太遠,現在想要再用零移去追,我的契約能量已經不夠用了。

  當血霧慢慢落盡,我看到泥濘的血沼之中還站著一個人。那是唯一一個沒有
逃跑的戰士,也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我的【十方血償】嚇到的傢伙。

  他身上被滲出來的血染得一片暗紅,但是眉間卻依舊帶著沉著的平靜。

  我認識他。

  殺了他,嘗嘗他血管裡的液體,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我全身顫抖了一下。因為心底出現的這個聲音終於嚇到了我。

  那是方不凝的師兄,也算是我的半個師兄,秦人。

  雖然我和他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伴,論同門的關係其實更加算不上。但我絕
不會想要殺他,因為不凝,也因為我的原則。可是我所掌控的力量卻像韁繩一樣
驅使著我,歡叫著,誘惑著我去使用它,這終於觸動了我的神經。

  我沒有動,控制著自己,靜靜的站在秦人面前,壓抑著心房之中翻騰的血液,
用足足三十秒鐘的時間才解除了契約裝甲。

  當我長舒一口氣,全身鬆弛下來的時候,才重新感受到了另一邊的蒼綴。女
孩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所浸透了,就好像被雨淋了一般。

  ——怎麼回事?你要不要緊?我問她。

  ——是為了不讓我的力量把你拉入瘋狂,我沒關係。

  看來我現在想要駕馭蒼綴傳遞過來的力量還差了一些。但事實也證明,我是
有資格使用這股力量的,而這股力量也沒有取代我變成我自己意志的主人。

  因為我贏了,贏了幾乎沒人可以贏下的戰鬥。

  「你做了什麼……」我聽到了秦人的聲音,這才重新抬起頭來。

  秦人用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我,沉悶而緩慢的語句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
責問。

  「打贏了你們,只此而已。」我簡單的回應了一句。我不確定我和他現在是
不是仍然是敵人。

  「你的那種力量……帶著一種深深地邪惡,你感覺不到麼?」秦人又說。

  這種類似說教式的對話,在兩個敵對者之間發生,是非常幼稚而奇怪的事情。
但我並沒有這麼覺得,因為我似乎知道他說出這種話的原因。

  他應該知道,不凝、師父和我,自從回歸之日以來都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
所以他此時此刻所表現出來的細微情緒,全都緣起於此。他在擔心著師門的人,
擔心那些人會受到我的威脅。

  因為我剛才的確陷入了一種不可抑制的瘋狂。那種嗜血的衝動幾乎摧毀了我
身為人的意志,化身成力量的奴隸。

  但是我自己卻清楚極了,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證據就是,我隨時都能夠依
據自己的意志,解除契約裝甲的狀態。雖然那個過程不算太輕鬆,甚至對大多數
人來說都會是一種剔骨般的折磨,但對我而言卻遠遠算不上艱辛。

  貪欲……我記得有不少人對我的評價裡都有一句【野心太小】之類的話。我
想他們說的沒錯,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可能輕鬆的控制來自血族源頭的力量。

  「你還能活著站在這裡,就證明你的擔心是多餘的。」我對秦人說。

  秦人意識到了我想要傳遞的資訊,他的表情微微放鬆了一些。

  「或許,我能活著站在這裡,是因為我足夠強。」他戲謔的對我說道。

  我向周圍如同地獄一般的景觀掃視了一圈:「是什麼給了你這麼強的信心?」

  秦人沒有再說話,他緩緩舉起了手裡的劍,並且收起了所有能量。

  他的動作太直白了,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我後撤半步,半弓了上身,將神宮平舉在了自己額角旁邊。

  沒有使用任何能量加速,我們的雙腳重重的踏入泥地,濺起了帶著血腥味的
土壤。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我們向對方沖了過去。

  秦人的劍比神宮長兩寸。他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借著前沖的速度,
以劍尖掃向我的腰間。這只是有熟習劍道的人才能遞出來的招式,他恰好將自己
的位置保持在了神宮的攻擊範圍之外。

  像我們這種早已經習慣了局部和全身能量加速的戰士,僅憑腕力做出的攻擊
實在是太容易捕捉了,所以我不可能躲不開他的攻擊。

  但我並不想躲,因為他知道我能夠躲開,那麼憑藉他在方先生門下多年習劍
的資歷,一定有無數後招在等著我。我想要在劍術上贏他,就必須超越他判斷力
的極限。

  我將身體向著他劍刃來的方向一晃,冒著被腰斬的危險探身過去。肘部在千
鈞一發之際壓下三寸,正中劍背。鋒利的劍刃刮下了側腹的一大片衣物,並在那
裡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傷口。

  與此同時,神宮向著秦人的後肩一遞。

  刀刃入肉,觸之即離。

  我們身形相錯,順著前沖的力量又邁了幾步才停了下來。

  短短的一招,勝負已分。

  秦人轉身,收劍入鞘。我提著神宮,隨手甩掉了刀尖上懸掛的幾滴血珠。

  「現在放心了吧?」我問。

  秦人摸了摸右肩不算淺的傷口,一手的血。他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你可
以刺我後心,為什麼手下留情?」

  「殺了你,我哪還有好日子過?不凝一直在等著你回去。」我輕聲對他說。

  秦人的身子一顫,嘴巴張了兩張,但什麼都沒說出口。

  「你如果能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多個師兄。師父等著你回去給他低頭等了很
久了。」

  秦人的眼睛閃爍著踟躕和不安:「你是說真的麼?」

  我點頭:「咱家那老頭你還不知道?你還指望他給你低頭?」

  秦人「哈」了一聲,全身的氣力仿佛都藏在了這一歎之中。他揉了揉刺痛的
肩膀,向著Dreams來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話,也沒臉讓你叫我師兄啊,都敗在你手裡了。不過……」他背對
著我,扔下了這麼一句話。

  他的話的後半段我並沒有聽清,因為遠處的能量爆炸聲已經覆蓋了整片天空。

  我提起神宮,向著遠處梅爾菲斯與破霜的戰場飛去。

    ***    ***    ***    ***

  我見識過破霜的劍舞,那是和我所學的劍道完全不同的東西。

  方先生在教導我的時候從未拘泥于傳統的一招一式,從他向我授藝的第一天
他就告訴過我,什麼才是最適合我的劍道。劍道即是用劍的道理,怎麼樣以我手
中的劍,贏過你手中的劍,僅此而已。

  師父教給我的技巧不多,絕大多數都是為了挖掘我本身能力而存在的。速度、
精准度、經驗、力道、角度……這些基本的詞彙隨著我的練習慢慢昇華,有機的
組合成了屬於我自己的劍道。有的人很強,但是卻永遠做不好一個老師,方先生
是一個難得的優秀傳道授業者。這點上來說,我非常幸運。

  在我和那些靠著自己的摸索、在實戰中成長起來的戰士比拼劍技的時候,我
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手和我的差距。因為一個人的悟性和智慧再強,也難以匹敵
人類武學凝聚後的精華。當然,梅爾菲斯這種怪物自然要另當別論。

  可是任何一種劍技都有一個相同的基礎,這個基礎就叫做「攻與防」。如何
在敵人的猛攻之下防守,如何打破敵人嚴絲合縫的防禦,所有的劍技都跳不出這
兩句話,這是所謂劍道之中最基本的道理。

  然而希斯飛爾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一把劍。

  很多人都聽過一句老掉牙的經驗:攻擊是最好的防禦。任何一個在生死線上
拼殺過的戰士都會對這種故弄玄虛的所謂「金句」嗤之以鼻,那歸根結底只不過
是一句嘩眾取寵、自以為是、糊弄菜鳥用的屁話。

  在破霜手中的希斯飛爾,只有攻擊,沒有防禦。或者說,希斯飛爾的防禦也
即是攻擊。

  因為當它被破霜灌注以零級的能量之後,和它正面抗衡的武器都逃脫不了被
斬斷的命運。

  希斯飛爾只要豎在那裡就足夠了,任何試圖攻擊它的武器,下場都是一刀兩
斷。

  當我理解這件事情的時候,破霜的劍舞就打破了我關於劍技的所有常識。

  破霜不需要考慮任何能量凝聚和運作的問題,他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零級的
速度追上對手,然後將對方納入自己攻擊的範圍之內就足夠了。希斯飛爾,會幫
他毀滅劍刃軌跡上的一切。

  連理論上不可能被破壞的魔兵器都是如此,鴉羽之刃曾經就折身於希斯飛爾
之前。

  好在,那已經是鴉羽之刃的封印被破壞之前的事情了。封印被解開之後,梅
爾菲斯大概是現存的唯一能夠和破霜正面衝突的戰士了。

  我距離戰場越飛越近,只覺得自己像是在飛向太陽。

  那是純粹的光屬性能量,破霜揮動的仿佛根本就不是一把劍,而是如同羽翼
一樣的純白色光束。希斯飛爾發出的光深深地灼燒在我的瞳孔之中,印下了短時
間內沒辦法消除的痕跡,這使得它看上去像是留下了無數的殘像一般。

  唯一能夠讓我辨識方向的,是一抹濃重的黑色。那抹黑色,在希斯飛爾奪目
的閃耀之中,頑固不化的佇立著。

  鴉羽之刃已然變成了幾乎和希斯飛爾一樣的形態,唯一截然不同的便是它的
顏色。那是能夠吞噬周圍所有光線的黑色,是能夠侵蝕一切的暗屬性能量。

  梅爾菲斯裸露的肌膚上長滿了由鴉羽之刃所蔓延出來的黑色魔紋,甚至連脖
子和臉頰都不例外。在鴉羽之刃的庇護下,他勉強的在這無盡的閃耀之中開闢了
一片立足之地。

  光屬性能量如火山噴發一樣從希斯飛爾的劍身湧出,結結實實和鴉羽之刃的
暗屬性能量對撞在一起,兩種完全相對的能量像是完全被本能所支配野獸,光屬
性能量瘋狂的想要壓碎,而暗屬性能量卻貪婪的想要吞噬。二者在短短的瞬間仿
佛進行了億萬次的交鋒,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聲。

  我看到黑色的鴉羽被切斷了,好在希斯飛爾光束的尖端也被狠狠的撕掉了一
大口。雖然鴉羽之刃的暗屬性能量只能微微讓希斯飛爾感受到一點阻力,但那已
經給梅爾菲斯贏得了足以反擊的機會。

  破霜和梅爾菲斯分別收招,然後又一次將自己的攻擊遞了過去,那撼動空氣
的爆鳴便再一次響起,然後是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這個世界上兩個最強大的人類在我的眼前亂竄著,手裡揮劍的動作快的讓人
看不清楚,黑白兩種顏色閃爍的頻率幾乎要讓我的視覺系統完全崩潰。

  因為過度放肆的使用了蒼綴的力量,所以我現在只能靠我自己了。好在之前
的戰鬥中,我本身的能量損耗並不大,而且也並沒有動用魔兵器的力量。

  不過因為契約裝甲的使用代價,我的能量上限正在緩緩地下降。三天之內,
我的能量會完全消失。想要和梅爾菲斯一起擊敗眼前這個幾乎不可能擊敗的敵人,
每一分能量都是極其珍貴的。

  我召喚了贖魂之鎧,緊緊握著神宮,向破霜的側後方遊動過去。只是,面對
破霜手裡的恐怖武器,贖魂之鎧的防禦力和紙片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身處在極端震盪的能量碰撞中心,破霜竟然能在我接近的時候立刻感受到我
飛行的能量波動,他向我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立刻變招。

  原本極具侵略性的劍招眨眼之間演變成了緊貼自己的旋舞,希斯飛爾的攻擊
範圍猛地收縮到了破霜的身周,而他自己卻向梅爾菲斯直接撞了過去。

  在這種情形之下,被高速劍舞包裹的破霜幾乎化身成了能夠切碎一切的絞肉
機器。好在這種攻擊的缺憾就是它的攻擊範圍,梅爾菲斯立即向斜後方連續做了
兩個加速變相移動,擺脫了破霜的衝擊。

  可是這就是破霜的目的所在。當梅爾菲斯被迫和他拉開距離之後,破霜根本
沒有繼續追擊。他猛地轉身,爆發出了屬於零級的全能量加速,向我直撲而來。

  在看到希斯飛爾閃光迎面砸來的時候,我全身都出了一層冷汗。

  我還能用兩次零斬,或者四次零移。以破霜這種恐怖的全能量加速,零斬應
該足以給他造成致命傷害。可是如果不能呢?破霜身上早已鑄成了他的契約裝甲,
這一擊倘若不能致命,那我就會變成兩截屍塊。

  給我留下的思考時間幾乎為零。在希斯飛爾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我膽怯了。
可是我並沒有以此為恥,這種時候又有幾個人能夠擁有直面希斯飛爾的勇氣?

  我選擇了零移,整個人瞬息間轉到破霜的身後,避開了希斯飛爾致命一擊。

  這個機會我是不可能放過的,神宮對著破霜的後背就是一記切刃。

  可是破霜像是早已料定我的應對措施一般,希斯飛爾早已擰了回來。他甚至
連頭都沒回,我只看到他左肋下方突然就竄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直掃我的胸口。

  另一道攻擊來的比希斯飛爾還快,就在我心臟差點跳出胸腔的時候,一枚強
大的能量彈炸在了我的防護罩上。

  劇烈的衝擊一下子就將我炸飛了,五臟六腑瞬間擠在一起,胃裡的酸液不受
控制的從口腔裡噴了出來。

  好在,那朵恐怖的白光,堪堪從我鼻尖前不到五釐米的地方掠了過去。

  是梅爾菲斯的能量彈救了我,他的判斷甚至比破霜還要快。這個傢伙真的是
無法用邏輯判斷的怪物,他不僅預判了我的躲閃位置,更料出了破霜的變招,這
才能夠在希斯飛爾把我斬斷之前打出那記能量彈。

  只能說,他對我的戰鬥習慣太熟了,而對破霜的力量判斷也非常準確。

  嗡的一聲,梅爾菲斯手中的那道黑羽從上方直直的劈向破霜。

  破霜抬劍一擋,能量黑羽便被截成了兩段,可是他手中的白光也被削掉了一
寸,使得破霜不得不向後躲開一步的距離。

  梅爾菲斯趁這個機會向我所在的位置追去,並連續打出了三枚黑色核心的高
濃度能量彈。

  破霜信手揮舞著手裡的白翼,輕描淡寫的斬碎了梅爾菲斯的攻擊。

  他沒有直接沖過來,而是停止了繼續向希斯飛爾注入能量的行為。於是,那
仿佛照亮整片夜空的光明緩緩黯淡了下去。當希斯飛爾沉寂下去之後我才發現,
破霜身上零級超級戰士的能量光輝和希斯飛爾相比簡直就如同星辰與太陽的差距。

  隨著希斯飛爾周圍光輝的收縮,無數細小的透明晶狀物從白光中剝離了出來,
它們翻滾著、旋轉著,重新在劍柄之上凝聚出了那道碎裂水晶一般的劍身。

  「實在是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破霜向遠處看了一眼,那邊正是曾經
屬於我的屠場。

  「這個世界上令你意外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今天你會死在這裡。」我說道。

  雖然我的全身仍然因為疼痛和後怕而微微顫抖,但依舊沒有放過這個占嘴上
便宜的機會。這麼做似乎很傻,但又有幾個人能有機會對破霜說出這種話呢?當
我說出來的時候只覺得爽快極了。

  梅爾菲斯緩緩地飛近,和我並肩浮在一起。

  「接下來的戰鬥,我們兩個可要一起上了。」他對破霜說道。

  破霜看著我,似乎興致比之前還要高昂:「貪狼,你零級了?」

  「應該還沒有。」我實話實說,按照愛絲彌蕾的理論,我還沒有被「感染」
的機會。

  「那你怎麼可能殺我那麼多人?」

  破霜的語氣就好像在談論和自己完全不相關的事物,他唯一的興趣就是關於
我身上的秘密。

  「我的契約裝甲比較厲害,僅此而已。但是很遺憾,現在它已經失效了。」
我並沒有隱瞞自己現在的情況。因為在面對破霜的時候,我無法控制的萌生出了
強烈的自尊心。

  因為當初在鏡之海的時候,他肆無忌憚的對我、對保羅還有燃墟展示出了希
斯飛爾的力量。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一種不想輸給他的念頭。

  自尊這種東西是很難說清楚的感受。我可以和梅爾菲斯合作與破霜對戰,但
卻無法讓自己回避對手所提出來的關於自己力量的問題。這在很多人眼裡大概是
很可笑、很自欺欺人的行為,但我不在乎,梅爾菲斯和破霜也不在乎。

  我們之間的戰鬥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破霜讓手下數百人的殺手團圍剿我的
時候也並沒有考慮公平與否的事情,他手裡面那把無可理喻的武器也和公平毫無
關係。事實上,我們戰士心裡面的那道天平,普通人無論如何都是看不懂的。

  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如果我能活著站到梅爾菲斯身邊,破霜便會認可我加
入這場戰鬥的資格,超級戰士的邏輯大概就是如此。

  「我很久沒體會過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快感了,那些壓倒性的戰鬥真的會讓人
生銹。既然你放話說要讓我死在這裡,那我只希望你們不要食言。」破霜說。

  梅爾菲斯插了話:「我當初和他聯手殺掉天使之塵的時候,我還不是零級,
他也只是個單單知道瞎打亂沖的傻子。你對我們來說,只不過是又一個絆腳石而
已。」

  「放心,我還有更多的驚喜要留給你。」我也應了一句。

  面前的超級怪物笑的很開心:「很好。既然這樣的話,我也要拿出一些厲害
的東西來了。」

  破霜話音剛落就將希斯飛爾舉了起來,那水晶劍身上的裂紋隨著他的能量注
入瞬間破碎成了無數晶體,就像是被暴起的那道純白色的光束衝破了一般。

  「梅爾菲斯,他身上穿的是契約裝甲麼!?」我趁機問了對我來說最關鍵的
一個問題,因為我還有僅存的一道零斬,我必須要確定這招殺手鐧是否能對破霜
起作用。

  破霜之前帶隊現身時所穿的鎧甲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穿著的護甲,但現在那件
已經不一樣了。所以那只有可能是他在和梅爾菲斯戰鬥時召喚出來的,只是我無
法確定它的力量源頭是否和深淵相關,又或者是像贖魂之鎧那樣的能量召喚物。

  那件盔甲從破霜後背脊柱的位置張揚的伸展出了數道利爪一般的結構,就像
是一隻將他抓在手裡的怪獸前肢。目前為止我只見到破霜使用希斯飛爾,他口中
所說的「厲害東西」大概就是這件盔甲的能力吧。

  「他召喚鎧甲的時候我沒有聽到頌咒。」梅爾菲斯立刻回答。

  在我的認知之內,所有契約裝甲都必須要詠頌契約者的名字才能進行召喚。
看來零斬是可以奏效的,我之前大概還是有些太謹慎了。那個時候我沒有進行零
移閃避而是選擇用零斬攻擊的話,大概已經贏了。

  「喂!」破霜突然對我們叫起來,「別商量戰術了!我感興趣的可不是陰謀
詭計,而是你們兩個真正結合在一起能發揮出什麼力量。」

  我和梅爾菲斯對視一眼,然後同時舉起劍,向著破霜沖了過去。

  「他能量上限遠超想像,不能拖到持久戰,三到五分鐘之內解決戰鬥!」梅
爾菲斯在衝刺的時候大聲對我吼道。

  我沒有回話,因為他很清楚我絕對會照他所說的做。梅爾菲斯的指令意味著,
我們在接戰的時候必須全無保留的傾力而出。和天使之塵戰鬥的時候就是如此,
我們以命相搏,然後戰勝了能量上限遠超我們的對手。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希斯飛爾的毀滅性太強,周旋和消耗只是讓我們多冒一
分危險。

  破霜沒有動,他向上下左右不同方向迅速打出了十數發光屬性的能量球。那
些能量球在飛行了一段距離之後突然就停在空中,變成了一張白色的能量圓盤,
迎面看去的話就像是一輪小小的月亮。那是光屬性的能量摻雜了某種魔力效果,
只是不知道具體的作用是什麼。

  當他做完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和梅爾菲斯已經沖到了他面前。

  和我料想中一樣,破霜的首要目標就是我。一對多的戰鬥中,率先消滅力量
較弱的對手是所有人都會作的基本戰術選擇,正如我剛剛加入戰場的時候,破霜
就立刻要甩脫梅爾菲斯的攻擊,想用最快的速度消滅我。

  希斯飛爾迎面而來,我毫不吝嗇的做了零移,移動到了破霜的身後。

  他一定能料到我的動作,但這一次破霜卻沒能第一時間將攻擊追過來,因為
鴉羽之刃短短的阻截了它一瞬間。

  十數道骨翼從我的背後伸出來,像機關槍一樣前仆後繼的刺向破霜後背。我
完全沒有節約魔兵器力量的念頭,因為贖魂之鎧的防禦力在希斯飛爾面前根本沒
有意義,所以我在能夠釋放力量的時候就必須全力以赴。

  破霜被迫放棄了進攻,希斯飛爾在他身周如月輪般瘋狂的舞動,無論是梅爾
菲斯的攻擊還是骨翼的刺擊,全部被光刃攔在了破霜身體一米之外。

  哪怕不注入任何能量,都可以輕鬆貫穿五級戰士防護罩的骨翼,無數次被希
斯飛爾掠過,然後像剃刀下的髮絲一般被割斷。但是我沒有放棄,因為我知道梅
爾菲斯要的就是現在的效果——破霜的防禦姿態。

  兩道黑光從斜上方竄了出來,那是梅爾菲斯早已召喚出的影鴉,而且是兩隻。
兩隻影鴉發出一聲尖嘯,畫作黑暗中幾乎無法察覺的幽影,直刺破霜的頭部。

  與此同時,梅爾菲斯大喝一聲,鴉羽之刃的黑色又濃重了幾分,他從正面直
刺破霜的胸口。三道無法忽視的攻擊,三個不同的方向,破霜可以靠強大的護罩
短時間抵禦我的攻擊,卻絕對不能硬接梅爾菲斯的殺手鐧,唯一能夠阻擋梅爾菲
斯的就只有希斯飛爾。

  我原以為破霜會爆出能量爭取戰術移動的空間,但他沒有。毫無預兆的,他
就這麼消失在了我和梅爾菲斯的眼前。

  那並不是消失,而是破霜移動的太快了。他那恐怖的速度根本沒有任何加速
的時間,直接就從上方兩隻影鴉中間的縫隙間竄了上去。

  當影鴉撲了個空的時候,我才看到,破霜原來懸浮的地方多出了一道他之前
做出來過的純白色能量圓盤。

  飛出去的破霜落到了另一張圓盤上面,在接觸它的瞬間,一股完全沒有能量
波動的力量就將他頂了出去。用一個可笑的比喻,那些能量圓盤就像是彈簧床一
樣的東西。

  然而我和梅爾菲斯根本就笑不出來,因為破霜的行動軌跡突然就變成了我們
根本無法撲捉的東西。這種移動完全不會產生多餘的能量散射來幫助我們定位,
破霜在瞬間就從被動的防守位置變成了獵殺我們的獵人。

  我們勉強躲過破霜竄過來時輔以的一次斬擊,想要追上他。可是那些光能盤
對破霜最大的幫助是極端減少的移動變相時間,我們還沒能追上他,他就已經再
次向我們沖了過來。

  我爆出一大股能量做了反向的加速,這才閃過第二次斬擊。強烈的反作用沖
擊力幾乎讓我的胸骨折斷。

  「先離開他法式的範圍!」我向梅爾菲斯喊道。

  「現在跑就變成持久戰了,正中他下懷!」梅爾菲斯立刻否定道。

  眼看破霜馬上就要落在了第三塊光能盤上,第三次斬擊就要來了。

  「還記得我們從沒用過的那招麼!?」梅爾菲斯對我說。

  我略一恍惚,隨即想起了什麼東西。

  「決勝吧!」梅爾菲斯大吼道,他猛地向另一側竄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在
破霜的攻擊線路上。

  破霜沖向我,身側的希斯飛爾燒灼著我的瞳孔。我順著平行方向向後急退,
在他靠近我的瞬間釋放了魔兵器幾乎所有的力量。

  空中凝聚出了一道厚重無比的骨牢,眨眼間將我和破霜困在了裡面。

  我看到破霜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意外,他沒有減速,而是加厚了護罩向骨牢
撞去。

  而我也做了同樣的事情,突然受力的骨牢向後移動,極大的減緩了破霜的沖
擊力,它沒有破。

  破霜根本沒有猶豫,他很清楚我做出這種戰術就一定有後招。他縱起希斯飛
爾,光刃暴漲,畫出了一道華麗的圓周,將骨牢一切兩半。

  可這是我不允許發生的事情,早已有所準備的情況下,我再次注入能量,立
刻就將裂成兩半的骨牢重新接合在了一起。

  「看來還是要你先死。」破霜瞟了我一眼,向困獸一般的我沖了過來。

  我橫起神宮,小聲的呢喃了一句。

  「給你的禮物。」

  一道光,然後是另一道光,無數不同顏色的閃光突然間從神宮的刀身上爆發
了出來。

  光流刃。

  每一個人的血,都會在神宮上凝聚一枚光流刃。

  我剛才足足斬殺了二百多人。

  鋪天蓋地的光流刃像瀑布下的彩虹一般噴湧著,幾乎沒有一道是相同的顏色。
它們組成了一蓬碩大的劍流,以二百多個不同的角度切向破霜。

  整個空間都被我這一擊所填滿,根本就沒有可以躲閃的縫隙。破霜臉上的表
情精彩極了,但手裡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希斯飛爾的光芒流水一樣滑動起來,切斷了無數振向破霜的光流刃。可是亂
竄的光流刃根本沒有規律可循,破霜擋下了其中的數十枚,卻擋不住所有。

  壓倒性的劍流終於還是砸在了破霜身上,那些散發著重重色彩的光流切割著
它們的目標,發出了密密麻麻的能量撞擊聲。

  當那一大蓬洪流折回到神功旁邊的時候,我看到破霜已經渾身是血。大部分
的光流刃都被他那身鎧甲擋了下來,但其中有幾枚切割力特別強大的還是給他留
下了不可忽視的傷口。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預計中的聲音。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名叫歌絲娜的女人的小屋裡,我和梅爾菲斯曾經制
定過一個戰術。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需要使用這個戰術的機會,直到現在。

  我聽到了代表攻擊啟動的鴉鳴。

  我立刻向左上方閃去,並且直接消泯了骨牢。我已經牽制了破霜足夠長的時
間,險些交上自己的性命,就看梅爾菲斯的那記能量刃能不能扭轉戰局了。

  裹挾著濃烈能量閃電的黑色能量刃尖嘯著直撲破霜所在的位置。

  破霜只來得及堪堪轉身,他在最後一刹那,以一個勉強的姿勢在身前支起了
希斯飛爾,擋住了前沖的能量刃。

  希斯飛爾沒能在第一時間內劈碎它,能量刃巨大的前衝力推得破霜向後飛出
去足足十米。那抹黑色侵入了破霜的鎧甲,撕扯著他的肉體,溢出的血液還沒來
得及蒸發,傷口立刻就被強大的能量燒焦了。

  破霜大吼一聲,希斯飛爾的光束暴漲到三米之多,終於斬碎了梅爾菲斯全力
的一擊。

  這就足夠了,就像當初對付天使之塵一樣,我們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
破綻。

  「死吧!!」我大吼著,緊緊地追在破霜身邊,將光流刃的洪流再次甩了過
去。

  大概是之前的攻擊給他留下了印象,破霜沒有再試著硬接光流刃。他在腳下
又凝聚出一張光盾,把自己彈向我攻擊的死角,與此同時,長達三米的希斯飛爾
對我掃了過來。

  這是我早已猜到的動作,也正是我等了很久的機會。

  最後一記零斬。

  破霜胸口的鎧甲地方出現了一道裂紋,他的速度頓了那麼一下,然後什麼都
沒有發生。

  我腦海一片空白。希斯飛爾的光芒在頃刻間就填滿了我的視野。

  那果然是契約裝甲麼?一切都完了。

  我麻木的抬手,將所有能用的能量附加到了神宮之中,掙扎著、喘息著、盡
最大的可能做了一個小角度的躲閃。

  希斯飛爾的光芒入侵到了神宮上面,微微停頓了那麼一下,然後將它切成了
兩段。

  神宮用自己,幫他的主人爭取到了一絲微小的角度。

  希斯飛爾的光芒在我的側腹舔舐了一下,撕裂了能量護罩和贖魂之鎧。

  我被那股力量一帶,身體不受控制的翻滾了出去。劇痛竄上大腦,但我無暇
品味那股疼痛,而是驚恐的向自己的下半身望去。

  非常幸運,我的身體還算完整。側腹部被撕開的傷口也並沒有傷到內臟。

  沒時間了,我丟下只剩下刀柄的神宮,解體了贖魂之鎧,用回收的最後一點
力量凝聚出一根骨矛,做了反向的加速。

  梅爾菲斯的能量彈已經恰到好處的在破霜的背後產生了爆炸,爆炸的威力非
常大,破霜被震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的加速不算太快,但破霜的防禦破綻已然給我留下了可乘之機。骨矛刺破
了他來不及補充的防護罩,正中他的後背。

  在破霜的契約裝甲面前,骨矛沒能前進分毫,而是被我前沖的能量壓成了碎
片。

  可是這一擊的衝擊還是給破霜帶來了實打實傷害,我看到他轉身的時候嘴裡
溢出了鮮血。

  破霜受的傷不輕,但仿佛根本沒有影響他的動作。他毫不停頓的揚起希斯飛
爾,對手無寸鐵的我揮了下去。

  好在我並不是在孤獨的戰鬥。

  破霜抬手的瞬間,一絲黑色從胸口透過了他的身體。那絲黑色在零點零一秒
內擴展開來,撕開了破霜的胸口。

  鴉羽之刃將破霜當胸斬斷,然後是他的雙臂。

  破霜的殘骸從空中落了下去,翻滾著,和逐漸黯滅的希斯飛爾一起,消失在
了海崖下黑暗的破濤之中。

  大量的失血讓我頭暈目眩,梅爾菲斯的雙手因為筋疲力盡而瘋狂的抖動著,
我們已經完全支撐不住浮空的狀態,只來得及將自己扔回到地面上。

  可是我們贏了。

  心臟在咚咚狂跳,我們已經證明,當我們二人聯手的時候,這世間無人能敵。

              
                               【未完待續】
2017-10-16 11:4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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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80) 作者:佛蘭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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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10/25發表於sis001


                八十章


  我和梅爾菲斯踉踉蹌蹌的將自己挪回到公路邊,堅硬而微濕的路面透著一股
澄澈的清涼。我毫不在乎的躺在地上,讓冰冷的地表冷卻著自己沸騰的血液。

  梅爾菲斯盤腿坐在旁邊,我能聽到他厚重的喘息聲。我們倆都還沒能從勝利
中清醒過來。

  當我們好不容易平息了急促的呼吸,梅爾菲斯發出了沉悶的笑聲。聽著那聲
音,我也忍不住笑起來。

  大概方圓幾公里內都沒有活人了,被能量灼燒的焦熱空氣也退回了寂靜。我
們兩個以粗鄙的姿勢靠在地上,笑個不停。

  「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輸掉。」我躺在那裡,難耐心裡的昂揚,
用拳頭輕輕鑿著地面。

  「不……他從一開始就帶著赴死的覺悟。破霜從來沒小看過我們倆個,他只
是賭輸了。」

  「賭?」

  「他在賭希斯飛爾的力量能夠壓倒我們兩個聯手的配合。」梅爾菲斯臉上掛
著難以抹去的笑意,「當初和我戰鬥的時候,希斯飛爾還不是現在的樣子,這說
明希斯飛爾也是有封印的,而且破霜將它解開了。我非常清楚,他還有很多招數
根本沒用出來。如果當時因為忌憚希斯飛爾的殺傷力,攻擊節奏慢上一拍,輸的
就是我們。」

  我點點頭,然後長歎了一口氣。

  膽敢和希斯飛爾以攻對攻,就是我們取勝的決定性因素。這個選擇給我們帶
來了勝利,也讓我付出了代價。

  我支撐著站起來,向一個方向飛去。梅爾菲斯沒有動,他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在預想中的地方,找到了神宮的殘骸。這把陪伴了我很多年的刀,刀身只
剩下了五分之一。它折身在希斯飛爾之下,並且最終為主人贏得了勝利,我沒有
辜負它多年以來的陪伴。

  被斬斷的刀刃也被我找到,然後一起插回到了刀鞘之中。無論神宮是不是有
可能修好,這都會是一件永遠伴隨著我的紀念品。

  當我做完這件事情以後,看到梅爾菲斯正站在海崖邊,眺望著什麼。

  我走過去,和他一起向黑暗的海面看過去。

  「希斯飛爾就在下麵的某個地方。」他對我說。

  那把摧枯拉朽的武器,和破霜一起沉入了海底。他墜落的位置我們都還記得,
所以只要肯花功夫,重新把希斯飛爾打撈出來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我扭頭看向梅爾菲斯。

  「你現在需要一把劍。」

  「那邊倒是有不少,上百件高級戰士的武器,我可以挑一把最好的。」

  聽到我的回應,梅爾菲斯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是的,任何人在見識過希斯飛
爾的威力之後都很難控制去佔有它的欲望。殺傷力永遠都是武器最重要的指標,
所以把希斯飛爾說成是我見過的最強武器也並不過分。

  可是我並不想要它,因為神宮被毀在它手裡。我對希斯飛爾產生了一種毫無
理性可言的排斥感,帶著這種感覺我是不可能和它產生契合之意的。

  梅爾菲斯沒有深究我的想法,他重新看向海面。

  「我已經有鴉羽之刃了,如果你不想要的話,那就讓它沉睡在那個地方吧。
那東西還是不要出現在你我之外的人手裡的好。雖然有足夠能量驅使它的人並不
多……」

  我沒有反對他。

  我踱回到後面血腥的屠場,梅爾菲斯幫我一起收集了散落在那個地方的武器。
我們找到了四十多把沒有損壞的高級單手劍,然後任由我挑了起來。

  面前的這些裝備,每一件放在神都裡都能讓普通的傭兵打的你死我活。可是
現在我已經看花了眼,反而有些麻木了。

  那些輔以魔力結晶的附魔武器首先被我淘汰了,一來我並不擅長魔力,二來
這種武器的力量也需要長時間的摸索才能夠完美的發揮出來。

  其次淘汰的是重量和比例不合我習慣的候選品,對我而言,用的順手遠遠比
其他的因素重要。

  我最後選中的是一把能量加護比例數一數二的長劍,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也有
自己的名字。這把劍劍身和劍柄的長度恰到好處,最令我滿意的是它的劍刃很輕
很薄,這點和神宮非常類似。

  能量恢復了一些,所以我嘗試著給它做了能量加護。這把劍的能量加護水準
超過了神宮,甚至超過了斷尾曾經借給我的那把劍。Dreams殺手團高級戰
士用的武器果然有不少好東西。

  「該出發了。」梅爾菲斯看著黑夜深處頻頻閃現的能量爆炸光芒。

  愛絲彌蕾他們的戰鬥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我點點頭,和梅爾菲斯向那邊趕去。我們用了很低的低空能量加速,希望能
夠在加入戰場之前儘量恢復能量。

  破霜和他的殺手團從這條唯一的陸上通道趕過來,目的十分清楚。他們是為
了對我們進行包夾,所以我們的行動從某個角度來說應該已經暴露了。堵截所羅
門已經不再是首要任務,我們必須要現場確定戰況才能重新制定策略。

  我們距離目標越來越近,能量爆炸的聲音也越來越密集。我們在路上看到了
不少死人,那些守衛周圍都沒有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應該是被殺手們解決的。

  Dreams名義上的殺手團其實更多的是用來與其他勢力正面作戰的團體,
和真正地下世界的職業殺手比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存在。無論是多麼強大的戰士,
在專業人士的暗殺之下都很難倖免。

  莊園外面的一大片外牆被破壞的非常嚴重。築牆的原石厚重古樸,每一塊都
是精心打磨過的好料子,它們被某種力量融成了岩漿,到現在還沒冷卻下去。

  我和梅爾菲斯從斷牆處旁若無人的進入了莊園,沒有任何人阻攔我們。因為
這裡的守衛也早已經變成了屍體,從能量爆炸的方向來看,只有後院還有人在苟
延殘喘。

  這所莊園非常大,甚至比我們作為基地的那一所更宏偉。我們向莊園的主建
築群飛過去,一路上所有交通工具都被摧毀了,那些燃燒的殘骸遍佈在莊園的各
個地方,像是無數歡聚的篝火。

  在路過主建築群的時候,我們謹慎的透過窗戶向裡面觀望了一下。那些房間
裡已經空無一人,走廊裡也有一些屍體。按照幽鬼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風,這裡也
不太可能有活口留下來了。

  我們躍上屋頂,向下方的戰場看去,那個地方還有上百人在混戰。

  混戰一詞其實是非常不準確的描述,因為事實上那只是幽鬼的人在剿殺殘留
的對手而已。看似混亂的場面,其實完全都是在幽鬼一邊的掌控之中。他們的對
手還剩下七八十人,和己方的人數相當,但已經完全陷入了幽鬼的步調裡面。

  鬆散的陣型裡面,不斷有守衛被有目的性的攻擊逼迫著向其他人的位置躲去。
超過一半的敵人已經像肉豬一樣被趕進了包圍圈之中。

  有不少力量強大而經驗豐富的傢伙看穿了幽鬼的戰術意圖,完全沒有被引誘
到包圍圈中。他們的能量強度很明顯已經壓倒了和自己對戰的那名殺手,可是無
論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那名殺手的糾纏。

  小貓就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和她交手的那個戰士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
等級,但這傢伙總能在對方爆發的時候建立起完美的防守姿態,並且在對方試圖
逃跑的刹那進行流暢的攻防轉換。

  她施展的攻擊總是恰到好處,如果對手硬扛著攻擊逃竄的話,就一定會受重
傷。當對方惱羞成怒,想用全能量爆發的攻擊將她率先擊殺的時候,她又能靈活
的騰挪閃躍著,像走鋼絲一樣在危機邊緣搖搖欲墜,讓自己就是掉不下去。

  同樣的戰況發生在戰場的每一個角落。當一個殺手成功的把目標逼近包圍圈
之後,就會迅速支援那些絆住高級戰士不放的同伴。所以像小貓這種戰術位置的
傢伙,只要支撐隊友來援就足夠了。

  幽鬼中負責包圍對方的戰士只有四十個,面對對方突圍的壓力從理論上說並
不小,但潘朵拉和TZ的存在讓所有試圖逃離包圍圈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想要在集團戰中突圍,他們就只能依仗高消耗的全能量爆發才可能豁開一個
逃生的口子。可是,當他們將自己的爆發力擺上檯面的時候,立刻就會發現,自
己要面對的是一位零級的怪物。全能量爆發,又有誰是超級戰士的對手?

  當我們看到這一切的時候,心裡明白,幽鬼的戰術已然勢不可擋,勝利也只
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唯獨在戰場的另一側,正上演著一幕高強度的戰鬥。

  我和梅爾菲斯向那邊靠攏,在距離戰場最近的一棟四層小樓上看到了魯恩希
安。

  這傢伙亞光黑色的頭髮在黑夜裡簡直就是天然的迷彩,要不是他轉過頭來看
了我們一眼,我們甚至都沒發現他。

  魯恩希安支著他那把鏽劍,大大咧咧的坐在瓦片上面,欣賞著面前的大戰。
他這個做派簡直就是看著員工幹活的無良老闆。

  正前方,愛絲彌蕾正和一個強大的戰士打在一起。令人微微驚訝,那個傢伙
的能量等級和愛絲彌蕾幾乎不相上下,明顯兩個人都是以零級的強度在對戰。

  「怎麼這麼悠閒?!」距離戰場太近,能量爆炸的聲音非常震耳,我只能扯
著嗓子對他喊。

  「是她非要自己去和那傢伙單挑,我可沒轍。」魯恩希安攤手道。

  「那邊你也撒手不管了?」我向後面指了指。

  「那種雜魚犯不上我出手。我已經幹掉好幾個頂級高手了,現在歇一歇也是
應該的。」他倒是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

  梅爾菲斯靠到旁邊,魯恩希安注意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便抬頭和他對
視起來。

  「破霜帶人來了,似乎知道我們的計畫。」

  魯恩希安皺起了眉頭:「他人呢?」

  「都死了。」梅爾菲斯輕描淡寫的扔出了幾個字。

  魯恩希安睜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兩下,一時間沒找到措辭。看著這傢伙露出
這種神情,我心裡別提有多得意了。

  「厲害。」他最後勉強吐出了一句讚美。我和梅爾菲斯都忍不住笑了,這可
以說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最高評價了。

  幾秒鐘之後,魯恩希安重新開口:「如果破霜是所羅門召過來的,那麼他應
該有自信從這個地方逃走,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到這個地方來,愛絲彌蕾情報中的
人大概是替身之類的存在。我們必須速戰速決,然後重新定位所羅門。」

  梅爾菲斯點頭:「和我想的完全一樣。」

  「一起把那傢伙解決吧,你們兩個能量不多,以側面包夾的位置封他逃跑路
線,其他的交給我們兩個。」魯恩希安站起來,向愛絲彌蕾那邊湊過去。

  「走我的對角線。」梅爾菲斯吩咐了我一句,緊跟魯恩希安。

  非常簡明的戰術思想,我只要能和梅爾菲斯將對手夾在一條軸內,就能夠起
到充分的作用。這是以多打少的時候常用的戰術走位,我並不陌生。

  感受了一下手裡面全新的武器,我也跟了上去。

  我飛近戰場,那個和愛絲彌蕾打的不相上下的戰士慢慢在我的視野中變得清
晰起來。我突然之間想起了他的名字,一股濃厚的情緒猛然間點燃了我的大腦。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布倫洛農,他曾經和小魚一起,在心族領地的火山口處把
我的戰友們一一殺光。

  微涼、雪倫、昆利爾……這些人的名字我一個都沒有忘記。

  我知道自己可能會在所羅門的地盤遇見他,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隱藏這
麼深的零級戰士。

  「誰讓你們出手的!?我自己解決!!」愛絲彌蕾的頭髮在快速的移動下狂
舞著,她在看到我們的時候大吼出聲。

  「速戰速決,所羅門應該不在這裡!」魯恩希安對她應道,然後逼向布倫洛
農。

  布倫洛農的臉扭曲成了一個恐怖的表情,他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愛
絲彌蕾凝聚出的一枚雷電光球砸在了防護罩上。

  狂亂的電漿四散暴起,巨大的推力猛地將布倫洛農擊向身後混亂的戰場。看
來愛絲彌蕾是打定主意不想讓我們插手她的戰鬥,她這一下子直接把對手打出了
我們預先建立的包圍。

  另一邊的戰場,幽鬼已經把優勢擴大到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地步。當對手只
剩下十個人的時候,幽鬼甚至連一個陣亡者都沒出現。眼見大勢已去的守衛紛紛
丟下武器示意投降,可是迎接他們的依舊是能量刃和劍。在這個時候會心軟的殺
手都是不合格的傢伙,而且我們也不需要這種檔次的俘虜。

  愛絲彌蕾的劍遊弋著紫紅色的銳利光芒,發起了肉眼幾乎難以看清的猛攻。
布倫洛農咬著牙遞出去的攻擊幾乎全部被愛絲彌蕾視若無物,他很快就吃不住女
孩的進攻壓力,轉為了防守和躲閃的姿態。然而愛絲彌蕾早布下了無數小型風陣,
極大的限制了布倫洛農的行動,躲閃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看來之前的對攻也只不過是愛絲彌蕾手下留情的結果,當幽鬼女王全力爆發
的時候,布倫洛農就只有硬吃攻擊的份了。

  在能量的閃光當中,我看到他似乎在大喊著,但已經沒人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了。能量爆炸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愛絲彌蕾就像是要用能量將他一口氣壓死。

  魯恩希安猛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他急追過去,沖著愛絲彌蕾的身影大喊。

  「別殺他!!所羅門的情報還要……」

  但是已經晚了,魯恩希安的話音還未落,愛絲彌蕾空著的左手就按在了布倫
洛農胸口上。

  與此同時,布倫洛農的劍身吐出了一道胳膊粗的能量光柱,它直沖天空,從
視覺死角處直掃愛絲彌蕾的頭部。我目瞪口呆,愛絲彌蕾這個舉動簡直就是要和
對方同歸於盡,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發動致命攻擊的先後順序已經不重要了,
哪怕布倫洛農先死……

  事實證明我還是擔心的有些過頭了,愛絲彌蕾就好像提前預知了一切,脖子
恰到好處的一偏,那道光柱擦著愛絲彌蕾的額角掃過,帶走了幾縷髮絲。

  接著是一道奪目的紫紅色從布倫洛農身後爆了出來,那顏色像是被夕陽灼燒
過的雲彩。

  布倫洛農的身體從空中摔在了地上,我竄過去,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他整
個胸腔都被穿透了。心裡面多少有一些壓抑,因為仇恨的怒火已經沒有地方發洩
了。

  「是不是有些過頭了!」我看著從空中降落下來的愛絲彌蕾,「我們還要從
他這裡掏出所羅門藏身的情報呢!」

  「那種東西可以再弄。」愛絲彌蕾的語氣非常惡劣,情緒看起來也非常差。
我想大概是因為她這邊弄錯了情報的原因,使得她很沒面子。

  幽鬼的戰士們在觀賞完自己領袖的戰鬥以後,紛紛低頭做起了收尾的工作。
一些人開始治療受傷的同伴,另一些人則打掃起了戰場。潘朵拉和TZ身為高級
成員,並沒有做這些瑣事,他們邁步走向我們。小貓警惕的四處看了看,當她看
到灰紅在另一頭安排其他人工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躲閃著他的視線,也向我這
邊蹭過來。

  魯恩希安無奈的歎著氣,從後面拍了拍愛絲彌蕾的肩膀:「不至於吧,腦子
充血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

  「哼,不用你操心。」愛絲彌蕾甩下一句氣話。

  這次行動雖然取得了不錯的戰果,但是最重要的目標卻失蹤了,所以實際上
我們的計畫是失敗的。不過所羅門所依賴的戰鬥力幾乎已經被我們全部繳滅,迦
施那邊對第一和第二軍團的策反工作也已經開始實施了,如果唯一的權威所羅門
不露面的話,沒有人能遏制迦施的影響力。

  沒有取得最好的結果,這次的戰鬥也算是拿出了足以扭轉局面的成績,所以
大家總體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這樣想著,我抬起頭。就在刹那之間,我看到了一件東西。

  旁邊所有的人都和我看到了同一件東西,空氣在瞬間凝固。

  魯恩希安的臉色大變,他驚訝的神情,比聽到破霜死在我們手裡還要誇張。

  愛絲彌蕾的頭髮散亂,她信手將頭髮重新紮起來的時候,我看到她額角那張
小面具被打碎了,那應該是布倫洛農最後一擊留下的紀念。

  我曾經以為,那張小巧的面具之下會是一道難以消除的傷疤。

  在愛絲彌蕾的額角上,鑲嵌著一隻眼睛。那只眼睛的瞳孔像爬行類動物一樣
凝成一條細縫,在黑夜中散發著的微光仿佛扭曲了周圍的空間。

  愛絲彌蕾幾乎是在同時看到了魯恩希安驚訝的臉,她立刻意識到了什麼。在
那一瞬間,她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只是閉上了眼睛,然後將手裡的劍豎了起來。

  一切都像是進入了慢動作,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景象。

  愛絲彌蕾的劍再次爆出了刺眼的紫紅色,毫不留情的在魯恩希安的胸口劃過。

  魯恩希安在那一瞬間似乎聚集起了一道防護罩,但我並不確定。一切發生的
太快了,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魯恩希安已經被那道能量刃掃了出去。

  他的身體像木偶一樣在空中翻滾,然後砸在地上,鮮血塗紅了一大片地面。

  所有人都像石頭一樣僵在了原地,大家都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啊啊啊啊!!」

  我聽到身後傳來潘朵拉撕裂一樣的哭喊,她向魯恩希安沖了過去,能量加速
讓她在地上重重的砸出了一個坑。然而她仿佛全不在乎,只是顫抖著將魯恩希安
攬在懷裡。

  我不知所措的看著愛絲彌蕾,又掃視著其他人。

  小貓站在那裡,和我一樣的不知所措,她無助的顫抖,就像是在害怕什麼。

  瓦琳娜的眼裡全都是絕望一般的了然,她似乎早就知道什麼,只是現在才不
得不相信。

  就在這個時候,潘朵拉抬起頭。我看到眼淚在她的面頰上瘋狂的流淌著,她
死死的看著愛絲彌蕾,牙齒幾乎咬碎。

  「魔龍之眼為什麼在你那裡!?」女孩沖著愛絲彌蕾大吼,喉嚨都嘶啞了。

  魔龍之眼,這個詞彙對我來說並不算陌生。那是瞳族至高的聖器,曾經是挽
歌從噬族那裡偷走了它。阿紗嘉為了奪回那東西才進入了神都,促成了我們兩個
的相遇。我一直以為那東西是在Dreams手裡,畢竟當初他們是利用魔龍之
眼的力量才打開了通往暗面的大門。

  儘管我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但我知道,當它突然暴露在愛絲彌蕾額角的
時候,就像戳破了潘朵拉和魯恩希安眼前濃厚的迷霧,將很多埋藏在過去中的謎
團一一連接了起來。

  愛絲彌蕾還沒開口,另一個聲音卻從房頂上響起。

  「自然就是你想像中的那樣了,哈哈哈哈!!」

  那個漆黑的影子從上方跳了下來,用能量緩緩地在地上撐了一下,然後直起
了身體。

  是失蹤了很長時間的毒煙,他像曾經一樣,帶著令人作嘔的黏稠笑容,我的
腦子變得一片混亂。

  潘朵拉在看到他的時候停止了哭泣,仿佛所有的悲傷都被染成了憤怒。

  「一直一直……你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對麼!!」她一字一頓的看著愛絲彌
蕾。

  愛絲彌蕾只是看著她,在她開口回應之前,毒煙先對愛絲彌蕾扔下了一句話。

  「怎麼?撕破臉了還要手下留情?你不想動手就由我來吧!」

  就在他拔劍準備沖向潘朵拉的時候,魯恩希安用手撐起身體,從地上爬了起
來。

  毒煙的動作戛然而止。那是一種本能的恐懼,當他看到魯恩希安沒死的時候,
身體馬上就失去了前沖的勇氣。

  魯恩希安全身都被血浸透了,胸口一道深深地傷口幾乎可以見骨。但是他還
是站了起來,在潘朵拉的攙扶之下。

  一股能量壓縮在傷口處強行止了血,那是燃墟用過的手段,沒想到魯恩希安
也學會了。我自己曾經試驗過很多次,這種精確的凝聚方式是我完全做不到的。

  就在毒煙動作停頓的瞬間,梅爾菲斯猛地拉著我的胳膊向前竄去。

  他的動作特別突然,將處在呆滯狀態的我嚇了一大跳。在所有人回過神之前,
他帶著我用能量跳躍竄到了魯恩希安和潘朵拉旁邊。

  「幹……幹什麼?」我不知所措的問。

  「還看不懂麼?」梅爾菲斯擺出戰鬥姿勢面對著身前的幽鬼殺手們,「你以
為她為什麼那麼急著殺布倫洛農?是為了滅口。把食影者全部安排在基地也是她
計畫的一部分,破霜根本就是她叫過來的。」

  「為什麼!?」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為了殺我,殺你,殺他們兩個。」梅爾菲斯指了指魯恩希安和潘朵拉,
「只是她沒想到,帶著兩百多人的破霜也會被我們兩個擊敗,所以才裝模作樣的
繼續執行了我們原本的計畫。布倫洛農完全就是被她坑了,在死之前都沒能說出
真相。如果不是布倫洛農最後一擊,她不知道還要在我們面前演多長時間的戲。
她唯一算錯的,就是暴露了魔龍之眼的存在,所以才會對魯恩希安下死手。」

  「你錯了。」愛絲彌蕾提著劍一步一步向我們走過來。「魯恩希安,如果我
真要殺你,你現在還能站在那裡麼?」

  魯恩希安按著胸口破裂的傷口,臉上全無血色:「的確。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手下留情?」

  「因為我本來就不想殺你。事情到這一步,也是我不想看到的。如果你之前
乖乖的將組織合併,我們也不需要刀劍相向。將食影者交給我吧,我會讓你和蕾
娜安好的離開。」

  愛絲彌蕾面無表情的陳述著冰冷的語句,一種巨大的陌生感撲面而來。

  「然後呢?將食影者完全吞併,你又想要做什麼?」

  愛絲彌蕾抬頭看著沒有盡頭的黑夜:「回【神都】。」

  「可是撒拉弗連人都……」

  「你們忘了麼?」愛絲彌蕾輕笑著,抬起手指指了指額頭上的那只龍眼,
「這東西可以開啟通往瞳族的領域,我並不需要撒拉弗。」

  「你自己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誰說我要自己回去?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和所羅門聯手?只要摧毀初邪的躍
遷門,剩下的人才能和我一起回【神都】。等我把所羅門也殺了,帶著人們回到
【神都】的時候,吃掉食影者的幽鬼就會是世界的王。那個世界的規則,由我來
定。」

  這大概就是她要殺我的原因了。我和初邪作為同一立場,擁有著足以左右新
人類的權力。梅爾菲斯自然也會被劃為我們這邊不可分割的部分,那麼他也必須
死。

  魯恩希安的眼睛不住地顫抖:「你瘋了……」

  「是你們太愚蠢了。你和水墨都是目光短淺的蠢貨,跟著你們,組織只會走
向被別人所毀滅的結局。想要以驕傲的姿態活下來,我們就必須成為最強大的那
個存在!」

  說到這裡,愛絲彌蕾的語氣微微柔軟了下來。

  「只有挽歌明白這一點,可是她太軟弱了。」

  魯恩希安將目光轉向毒煙:「他一直都是你安插在食影者裡的蛇,對麼?」

  愛絲彌蕾完全沒有否認,只有毒煙發出了咯吱咯吱的粗礪笑聲。

  「哈哈哈!!對我發追殺令?如果幽鬼和食影者真的動用整個情報網,我怎
麼逃得掉?不是女王大人的話,我早就被你們從陰溝裡掏出來了。」

  「你一直都在騙我們……」魯恩希安看著面前曾經和自己親密無間的戀人、
同伴、戰友,聲音終於帶上了殺氣。

  「這個世界上我想要的只有一件東西,就是能夠保護自己人的力量。你只要
站到我這裡來就好,蕾娜也是。」

  然而這幾句話並沒有打動她面前的男人。

  「愛絲彌蕾……水墨到底是怎麼死的?!」魯恩希安終於撕開了冷靜的面紗。

  愛絲彌蕾對他冷笑著:「水墨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挽歌竟然背棄了
我……不能站在我這邊的人,沒有讓她活下去的道理。」

  這句話終於驗證了我的直覺。毒煙不是因為無法留手而殺了挽歌,他根本就
是在執行愛絲彌蕾給他的命令。

  愛絲彌蕾的話音未落,身旁就騰起了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浪。

  「我要你死!!」

  潘朵拉發出了狂怒的吼聲,火精靈王的詛咒騰起了絲絲的青煙。

  「蕾娜!!」魯恩希安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手卻被狠狠地燙了一下。

  梅爾菲斯拉著我和魯恩希安急退,血紅火焰以潘朵拉為中心直沖天空。

  炙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喉嚨都因為呼吸而變得無比疼痛。潘朵拉身上的魔兵
器鎧甲在幾秒鐘之內就被火焰灼燒成了極端的青白色,連她腳下的地面都融成了
岩漿。

  「拔劍!上!」愛絲彌蕾對身後的幽鬼殺手們下了命令。

  殺手們相繼拔出了自己剛剛入鞘的武器。可是除了TZ和毒煙之外,竟然沒
有人向這邊移動。

  愛絲彌蕾猛地回頭,望向自己的部下。

  那些殺手們也看著她。有的人站在那裡,手裡的武器抬起又垂下;有的人邁
出了幾步,卻沒能繼續前進。

  「如果你沒殺施奎因,大概不會是這個局面。」魯恩希安對愛絲彌蕾說道。

  愛絲彌蕾統治下的幽鬼一直都是重視人情的組織,她自己的作風就決定了這
個組織運行的靈魂。幽鬼中對魯恩希安和食影者抱著對抗意識的舊部,在聽到挽
歌死於她手的時候,一時間根本無法為她而舉劍;而以灰紅為首的、和食影者並
沒有仇恨的新晉成員,早已和我們產生了難以忽視的羈絆。

  我看到小貓咬著牙舉起手裡的短刀,能量因為情緒的波動而不受控制的四下
溢出。她看看我,又看看愛絲彌蕾,上下牙關不住地碰在一起,全身如蟻噬。

  洛奇用左手抓著自己拿刀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裡。

  灰紅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他沒有動,他身後的人們也沒有動。

  唯獨TZ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堅定地站在愛絲彌蕾的背後,將雙刀握在了手
中。一個看起來如同木偶一樣的男人,在這個時候的動作詮釋了他內心的一切。

  倘若是魯恩希安和愛絲彌蕾的身份對調,食影者在自己首領的命令下是絕對
不會猶豫的。因為食影者的人不喜歡做價值判斷,他們只在乎自己做的事情符不
符合組織和自己的利益。

  這兩者對食影者來說恰恰是統一的。這也正說明,魯恩希安無論如何都不會
像愛絲彌蕾一樣做出將自己意志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事情。

  很可惜,這種分歧最終把我們引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

  潘朵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身軀裡噴湧的火舌將她的身影完全遮蔽,
並在她沖向愛絲彌蕾的時候留下了一道焰龍。

  愛絲彌蕾微微側身,她抬起手,身體周圍湧動的能量飛快的聚向手掌,一道
一米粗的巨大能量光柱噴湧而出。這股能量噴泉正面砸中潘朵拉燃燒著的身形,
無可悖逆的止住了她前沖的勢頭。

  大片的火焰在能量的衝擊下四散飛濺,能量震動引得地面不斷發抖,像是突
如其來的地震。愛絲彌蕾在之前的戰鬥中消耗明顯比潘朵拉要多得多,可她仍然
輕而易舉的跟上了潘朵拉的能量強度。

  兩股強大能量的對峙之中,潘朵拉開始還能勉強一點一點的前進,可五秒鐘
之後她就只能苦苦支撐了。又過了讓人神經緊繃的五秒,愛絲彌蕾的能量光柱爆
發出了更強的光芒,將潘朵拉猛地推了回去。

  潘朵拉的雙腿在地上割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跡,幾乎被推回到她沖過來之前所
站的位置。女孩身上的火焰已經被吹飛了大半,她全身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
憤怒還是受了傷。

  「蕾娜,不要自討苦吃。」愛絲彌蕾垂下手,「如果足夠聰明,就聽我的,
坐下來好好談談。你掌控火精靈王詛咒的程度還沒能趕上挽歌,不可能是我的對
手。」

  潘朵拉牙關都在打戰:「你……你……沒有資格提挽歌的名字!!」

  愛絲彌蕾看著她,露出了殘酷的冷笑:「那就來吧,我成全你。」

  就在這個時候,梅爾菲斯突然動了。他沒有沖向任何人,而是躍向了某個方
向,將魔力向地面注入著開始畫陣。這傢伙冷靜的像是鐵做的,在劇變之下根本
沒有在意口舌之爭或者轉圜的可能性。既然選擇要做敵人,那就以敵人的身份,
窮盡一切手段取勝,在這點上他從來就沒有猶豫過。

  如果說魯恩希安和潘朵拉的戰意是被情緒支配下的發洩,那梅爾菲斯的舉動
則把局直接轉到了毫無妥協機會的死鬥。

  這正合我意,因為在毒煙出現的時候,和他站在一邊人就已經全部要和我分
個你死我活。

  我和梅爾菲斯在這點上,算是心意相通。

  「毒煙!TZ!」愛絲彌蕾大聲喊了同伴的名字,示意他們阻止梅爾菲斯結
陣。

  在她出聲之前,我已經按捺了很久。當毒煙的名字響起的瞬間,我就直接沖
向了屬於自己目標。

  「軀蝕,契約裝甲!!」

  毒煙做了最謹慎的選擇,當他全身都被黑色的液滴覆蓋之後,才提著劍迎向
了我。

  而另一邊,魯恩希安則擋在了TZ的路線上。他在梅爾菲斯行動的時候終於
明白,這場戰鬥已經無法以別的方式結束了。過往的情感、羈絆和溫柔,已經全
部散落,很多很多答案也許再也沒有重見天日之時。因為能給與答案的人和需要
答案的人,總有一者要在這裡死去。

  潘朵拉在大聲念咒,但是在強大的能量加速過程中我的聽覺已經無法分辨她
在說些什麼。那應該是釋放魔兵器力量的咒語,因為在飛行中我看到火精靈王詛
咒的樣子已經發生了變化。

  背後傳來了新的熱浪,但我已無暇分辨,因為毒煙已經和我近在咫尺。

  「破霜和他的狗腿子們都敗在你們兩個手裡,這只能說是一個奇跡。」

  毒煙在和我短兵相接的時候扔出了一句評語。

  我沒有和他交談,而是竭力讓自己保持著和梅爾菲斯一樣冷靜的心態,盡可
能快的把自己的攻擊遞了過去。毒煙的劍技和他的身份是相稱的,我無法在短時
間內從劍招上占得任何便宜。

  「你知道麼,愛絲彌蕾的CRK掌握著這片地區的所有狀況。當她發現Dr
eams殺手團敗退的時候,一定氣得發瘋,恨不得親手把你撕了吧?哈哈哈哈!!
所以你最好感謝我的仁慈,讓你能抱著一絲復仇的希望,和我交手。」

  毒煙喋喋不休的在聒噪著,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見慢。

  「閉上你的臭嘴!!」我怒吼,將越來越多的能量用在了手臂的局部加速上
面。戰鬥時的交談是非常容易分散注意力的行為,毒煙一直說話肯定有別的目的,
可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攻擊更加的犀利,以奪取他說話的精力。

  毒煙一直在陰沉的笑,那笑容讓人從骨頭裡發癢。

  就在我以為自己必須全力阻止他靠近畫陣的梅爾菲斯的時候,他卻根本沒有
按我的預想出牌。我們兩個的武器相互碰撞了十數次之後,我就明顯的感覺到自
己能量的強度已經跟不上了。

  還沒等我改變策略,毒煙的經過加強的能量衝擊就來了。他將附著了能量加
護的武器橫輪過來,完全忽略了我借機對他打出的能量彈攻擊,直掃我的身側。

  這種大開大合的攻擊不可能破開我的防禦,但他經過能量加護的武器使得攻
擊半徑長了幾乎一倍。我無法躲閃,只能用劍生擋了這一擊。

  我就像棒球一樣被毒煙掃了出去。我在空中剛剛調整好身體姿態,他沖過來
又是同樣的一擊。這一次我飛的更遠,一直到了莊園背面的海崖外面,腳下只剩
下了咆哮的海水。

  這讓我有些奇怪,因為這種高能量的攻擊在無法造成傷害的情況下是沒有意
義的行為。

  不過當毒煙緩緩飛近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的那幾個殺招,應該在和破霜戰鬥的時候用光了吧?」他獰笑著說。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那時候你就在旁邊麼?為什麼沒有膽量出來?」我
挑釁著。

  「我怎麼可能在那邊。只是我剛才故意提高了移速,你卻沒用那招,看來真
的是不能再用了啊?哈哈哈哈!」

  「可能過一會兒就能用了,你確定還要給我時間繼續休息麼?」我心下有些
發緊,但還是故意這樣說道。

  毒煙搖了搖頭:「你說謊的本事真的是太差了。」

  「或許吧,但這並不是你能活著離開的理由。」

  毒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還是你的
腦袋壞掉了?在場的零級,魯恩希安已經重傷,其他人的消耗也基本過半。如果
不算那個婊子的【龍眼】,我就是這裡最強大的存在。為了把你帶出梅爾菲斯法
陣的影響範圍,我才費了這麼多功夫把你轟到這邊。你竟然以為憑自己一個人的
力量能殺我?」

  我也對他笑起來:「所以你以為這樣就吃定了我?沒了契約裝甲,用光了魔
兵器的契約能量,連常用的劍也斷了,我就一定會輸?」

  毒煙看著我的表情,笑容微微減淡了一些:「你很快就不需要虛張聲勢了。」

  他猛地將能量提升到了零級,龐大的能量柱以他為中心爆發式的向外膨脹起
來。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完全沒有參與,所以正處在能量的全盛期。那道沖天的
能量柱直刺下方的海面,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我將新到手的武器橫舉在胸前,緩緩提升著自己的能量,沒有採取和他一樣
的爆發式。

  幾秒鐘之後,毒煙將手中的劍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弧,我仿佛看到它帶出了一
縷黑色的墨蹟,和他身上的契約裝甲質地相若。

  空氣中傳來一聲沉悶的爆鳴,在眨眼之間毒煙就沖到了我的面前。

  零級的速度,零級的攻擊能量,他對準我的肩頭就是一斬。

  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的一擊。

  「中!!」

  我吼著,將劍背貼在肩頭,然後用全身的力氣將那把武器掄了起來,像鞭子
一樣直掃毒煙的腿。這一擊的速度超過了毒煙,我的攻擊毫無疑問會在他之前命
中。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我知道毒煙不會躲,因為他有他的自信,是他對自己
身上零級能量護罩防禦力的自信。

  如我所料,我對攻的意圖讓毒煙險些哈哈大笑。

  但是他沒有笑出來,因為我的劍在刹那間撕破了他的護罩,直割他的小腿。

  短短的零點一秒,毒煙的反應神經快極了。哪怕再驚訝,他也借助能量罩爭
取的極短時間,做出了躲閃的動作。

  不過這個選擇同樣崩壞了他的攻擊動作。

  我在預判的方位之內側了肩膀,毒煙的劍掃去了我鎧甲護肩的一大片金屬,
能量的散射也在我肩膀上留下了幾道傷痕。

  但我的攻擊也給他的腿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我們兩個的身體在此回合的攻擊之後一觸即離,毒煙借自己前沖的力道飛出
去十幾米,似乎是想爭取幾秒鐘時間,思考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他重新回頭的時候,我看到毒煙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
重的殺意。

  「這不可能……」他死死的盯著我說。

  「這當然可能!!」我大吼著,像箭一樣射向他。

  兩把武器再次碰撞在一起,但這一次我們都用上了龐大的能量。零級別的能
量相互擠壓著,爆出一聲狂響;能量擠壓所產生的閃電光芒在夜空中毫無束縛的
閃爍著,照亮了天上的烏雲。

  我們拼勁全力向對方發動著攻擊,手裡的武器以高速交錯。我砍中了他很多
次,他也數次砍中了我。但是因為攻擊頻率太高,攻擊能量沒有來得及跟上防禦
能量的強度,所以我們都沒有受重傷。

  感受到意外壓力的毒煙狂躁的傾瀉著自己的能量,想要以最短的時間將我壓
倒。可是他沒能辦到,在他企圖用能量風暴摧毀我的防線之時,我也對他做了一
樣的事情。強大的力量震的我們倒飛出去數十米的距離,誰都沒能占到便宜。

  「你什麼時候到了零級!?你的能量絕對不可能這麼多!?不……就算你是
零級,和破霜他們的戰鬥也應該把你耗光了!!」

  看著他極度動搖的樣子,我終於再也忍不住邪惡的笑容。

  「還不用全力的話,你馬上就要和這個世界永別了。」

  我當然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厲害,事實上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經處在抽搐的邊緣
了。能量的衝擊力早已對我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完全是在靠濃厚的戰
意和腎上腺素壓制著全身的劇痛。

  而這股驚人力量的來源,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確定。這大概和蒼綴有關,
因為在毒煙出現之後,蒼綴就再也沒有回應過我的呼喚,而體內的能量則瘋狂的
上漲著。

  在我的認知內,哪怕是最強大的終極契約,也不可能在雙方之間進行這種直
接的能量傳遞。可如果不是這樣,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釋。也許當蒼綴
借助我的眼睛看到毒煙的時候,她就做了某些事情,她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無論它來自何方,只要能用這股能量殺掉毒煙就足夠了。

  毒煙用了數秒時間考慮目前的狀況,突然換了個角度錯開了我所在的位置,
向莊園的方向沖去。

  我早有準備,抬手甩出聚集許久的能量刃,逼著他調整了方向,然後緊貼著
他飛行路線截住了他。

  手裡的劍帶著高濃度的壓縮能量掃向毒煙的後背,而毒煙則在空中做了一個
難度極高的扭身,沒拿劍的手對著我的面門甩出一道黑影。

  我的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致,當他肩膀一動的時候我就本能的將腦袋偏了一
下。那道黑影擦著我的臉頰劃過去,我的攻擊砸在了他的身上。

  被擊中的毒煙向下直墜,我沒有看到血,看來他的契約裝甲防禦能力並不差。

  我追上去,發動了一連串的攻擊,逼得毒煙向後直推,打破了他回去莊園的
念頭。

  毒煙被我連續的進攻打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一時間喪失了反擊的餘地。在幾
秒鐘之後,他才重新提升起能量,將我震開。

  「一開始把戰場選在這裡,是你最錯誤的決定。」我浮在空中,看著他。

  能量等級佔優勢的情況下,毒煙的選擇是非常正確的。全角度的空戰、浮空
的高能量消耗、以及戰場分割都是能量優勢情況下的首選。

  可這也正中我的下懷,因為這個地方,沒有任何的影子。

  為了對付毒煙,我已經盡可能的搜集了和他相關的資訊。我清楚的記得,他
的契約裝甲來自於影族,而他曾經就有一招是通過影子的存在而實現的。

  我相信類似的能力他還有很多,但在空無一物的海面上空,他不可能有施展
的機會。

  毒煙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和我保持平行的位置慢慢的飛著,仔細
觀察著我的位置,尋找著任何一絲破綻。

  僵持了大概十秒鐘,毒煙停止了移動。他忽然解除了身上的能量護罩,然後
把劍也收回了劍鞘。

  正在我疑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毒煙的手上騰起了一股黑色的能量。
他突然向我猛衝,就好像打算撲進我的懷裡。

  沒有思考的時間,我在他逼近的瞬間團身向旁邊一側,然後將手裡的劍向他
用力刺去。

  劍刃終於攻破了契約裝甲的防線,透過武器傳來了切割血肉的觸感。那是他
的小腿,他在我攻擊發動之前,就彎起了下肢來進行阻擋。

  幾乎是同時,肋下傳來了一陣劇痛,看來我沒能完全閃過毒煙的攻擊。他手
上的黑色能量並不是暗屬性能量,但是卻輕而易舉的穿透了我強大的防護罩。

  毒煙轉身,雙手以狂風暴雨之態向我不斷刺過來。雙手的攻擊頻率比武器要
高太多了,一時間我完全失去了還手的能力,只能一邊後退一邊勉強的抵擋著他
的狂攻。

  支撐了幾秒鐘,在防禦已經破綻百出的情況下,我不得不選擇對攻。可是毒
煙似乎根本沒有防禦的意思,他只是簡單地用不致命的身體部位硬接我的斬擊,
然後繼續猛攻。

  我身上出現了無數傷口,他也一樣。一時間,大片的血液從空中落了下去,
我們兩個身上都被紅色浸透了。

  同歸於盡?毒煙絕對不是會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可是我沒有改變局勢的能力,
只能強行抑制著失血帶來的眩暈,拼命地將劍一次次揮舞出去。

  突然,毒煙的狂攻毫無預兆的停止了。我的雙手因為高強度的運動已經控制
不住的在發抖,勉強抬起劍刃擋在自己的要害之前。毒煙在我發愣的瞬間便成功
了擺脫我的阻截,飛向了莊園的戰場。

  很狡猾的戰術,以兩敗俱傷的打法混淆我的戰局讀取能力,然後在我無暇旁
顧、全身心投入死鬥的時候突然改變策略。狂攻之後的喘息,就是他意圖創造的
機會。

  一時間我已經沒法追上他,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他一起向莊園飛去。

  偌大的後院,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

  方圓百米之內的地面都被高溫煆燒成了結晶狀,和愛絲彌蕾正在對戰的人不
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魯恩希安和梅爾菲斯。

  梅爾菲斯沒能結陣,他和魯恩希安以愛絲彌蕾為圓心不停地改變著攻擊的角
度;而愛絲彌蕾身上則閃耀著一層魔力護罩,她憑藉這層魔力護罩的庇護,正遊
刃有餘的和兩個敵人對攻。

  潘朵拉半跪在戰場後方不遠的地方,她胸口插著一把短刀,鮮血流了一地,
身上的火焰已熄。

  我在另一邊的斷牆邊看到了TZ,他的一條腿斷了。儘管傷口的斷面已經被
能量燒焦用以止血,但他似乎已經無力再戰。

  魯恩希安在重傷之下還能給零級的TZ造成這種重創,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

  在看到毒煙轉回戰場的刹那,魯恩希安就對梅爾菲斯喊了一句什麼,然後甩
脫愛絲彌蕾的攻擊圈,向毒煙迎了過去。

  可是愛絲彌蕾沒有如他所願,畢竟梅爾菲斯的能量早已跟不上強度,能夠自
保已經很不錯了。幽鬼女王輕鬆的震開了梅爾菲斯,然後在魯恩希安接戰之前飛
了過去,將毒煙納入了自己一側。

  我落到潘朵拉身邊,去檢查她的傷勢:「你怎麼樣?」

  潘朵拉看起來已經比之前冷靜多了,她咳了一些血出來:「只傷了一點肺,
死不了。」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向TZ那邊看了一眼,我這才注意到這把短刀是屬於
TZ的武器。

  「撐住。」我對她說,然後就打算往梅爾菲斯那邊靠攏。

  「三分鐘以後,引過來。」潘朵拉微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正在用血在地上繪陣。那正是血祭法陣,
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只希望當她發動的時候,法陣的威力不會把所有人都變
成犧牲品。

  一陣奪目的閃光突然從戰場升起,愛絲彌蕾手中凝聚了一團閃光的高濃度能
量團,她把它扔上了天。

  緊接著,毒煙發出了一聲狂吼。他身上的濃重黑色像崩解一樣爆發了出來。

  「飛起來!!」魯恩希安對梅爾菲斯和剛剛進入戰場的我大吼。

  可是晚了,愛絲彌蕾的閃光在我們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那些影子突然發
生了扭曲,就像產生了某種吸力,將我猛地扯向了地面。梅爾菲斯比我反應要快,
然而他只跳起了半尺左右,也被腳下的影子吸了過去。

  只有魯恩希安飛上了幾米的高度,脫離了毒煙法式的效果。

  就在我和梅爾菲斯失去平衡的當而,愛絲彌蕾已經沖了過來。

  毒煙的法式有著超乎想像的施法範圍和效果,但只是持續了短短瞬間。這短
短的瞬間在高級戰士的死鬥之中足以決定生死,就如現在。

  愛絲彌蕾借助這個空隙將矛頭指向了最弱的我,她的劍閃爍著紅光,對我當
頭劈下。

  我剛剛踉蹌著恢復平衡,那把劍就已經斬到了面前。

  千鈞一髮。

  我鬆開了手裡的劍,因為手比劍快。

  兩掌迎著劍刃揮舞的方向一拍,夾住了愛絲彌蕾的劍刃。

  劍刃的傾斜角度和我的預判有那麼一絲的差別,我的右手拇指被乾淨俐落的
斬斷。可是劍刃已經入了我的掌心。

  「不是改變對方攻擊的位置,而是借著對方的攻擊改變自己的位置。」

  方先生這句話我一直都沒忘記。

  我緊繃著雙臂,身體被愛絲彌蕾的劍身帶著向上一挺,將自己擲出了她這一
劍的攻擊範圍。

  愛絲彌蕾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但是她的動作絲毫沒有減慢,立刻就注滿能量
將劍身一橫。

  我在完成入白刃的瞬間就松了手,但還是遲了一點。左手的手掌被直接斬了
下來,一大股鮮血噴了出來。

  鑽心的劇痛讓我雙眼一片漆黑,頭暈目眩之中,我只感受到自己的後背接觸
了地面。

  這是唯一的方向,我雙腳在地上猛地一蹬,身體以與地面平行的姿態向後竄
去。

  愛絲彌蕾那股恐怖的能量就在我身前不到兩米的距離,手無寸鐵的我眼看就
要被她追上。

  可是,當我重新摔在地上的時候,愛絲彌蕾的攻擊卻遲遲沒到。

  我睜開眼睛,看到潘朵拉放棄畫陣,提著劍護在我的身前。

  不過愛絲彌蕾停止攻擊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戰場中多出了一個人。

  「蘇迦諾!!」

  愛絲彌蕾停在了追擊的路線上,她扭頭,看向那個不速之客。

  我也愣住了。捂著手從地上爬起來以後,我終於看清了來的人是誰。

  那個男人曾經救過我一次,在毒煙和施奎因伏擊我的時候。這個男人帶著幾
個同伴插手了我們的戰鬥,並且對毒煙展開了追殺。

  我們曾多次猜測這個男人的身份,但卻沒有任何頭緒。而現在,他竟然莫名
其妙的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愛絲彌蕾的樣子十分迷惑,剛才那個男人喊出的名字,大概是她的真名。

  「你是什麼人?」

  這個男人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他在愛絲彌蕾的注視下向我這邊走了過來。

  當他走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潘朵拉。

  潘朵拉皺著眉頭,將手裡的劍指向他。可是這個男人卻沒有停下腳步,他把
手輕輕放在她的劍刃上,將她的武器按了下去,對她露出了一個略帶憂傷的笑容。

  我看到潘朵拉的背影微微一震,她的肩膀鬆弛了下去,解除了戰鬥的狀態。

  「蕾娜,對不起。」我聽到他這樣說著。

  我看到潘朵拉的肩膀微微顫抖,她哭了起來。

  「忍忍,有點疼。」男人伸手握住潘朵拉胸口的短刀刀柄,對她說。

  「你幹什麼!?」魯恩希安用能量躍了過來。梅爾菲斯警戒著毒煙所在的方
向,一步一步的向我們這邊退著。

  愛絲彌蕾和毒煙重新匯合在一起,毒煙指著那個男人,大聲對愛絲彌蕾吼著
什麼,似乎在對她說明這個男人追殺過自己的事情。愛絲彌蕾只是面對著我們這
邊,沒有動,像是沒聽見毒煙在說什麼。

  潘朵拉對魯恩希安擺了擺手,魯恩希安這才沒對男人揮劍。女孩在短刀拔出
來的時候痛的叫出了聲,血如泉湧。

  男人的動作很快,他掏出一個小瓶子,把藥倒入了潘朵拉的傷口,又用便攜
的凝膠止住血。

  潘朵拉的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但是她仍然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都是在說謊……是麼?你一直在騙我們……」我聽到她對男人喃喃而語。

  「對不起。」男人只是不斷重複著道歉。

  魯恩希安似乎想到了什麼,他俯下身,看著正在為潘朵拉處理傷口的男人。

  「是你?」

  男人瞟了他一眼,露出不自在的情緒,然後將目光重新轉回到了潘朵拉身上。

  「是你!」魯恩希安用肯定的語氣說。

  「嘿嘿。」男人最後還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魯恩希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臉上的肌肉扭曲成了說不清道不明形狀。男人
正視著他,帶著微笑。

  魯恩希安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裡的劍也舉了起來。他發出了一聲怒吼。

  「死人為什麼會活過來!?墳墓容不下你麼!?」

  「不……因為看不下去了,對不起。」男人說道。

  魯恩希安的劍垂下去,攬著男人的脖子,和他擁抱在一起:「該說對不起的
……可能是我們……」

  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問潘朵拉:「是誰?」

  潘朵拉還在自顧的擦拭著眼淚,她小聲的吐出了一個名字:「水墨。」

  「他不是死了麼!?」我驚訝道。

  這不符合邏輯,如果他是水墨的話,當初他追殺毒煙的時候就應該被認出來。
可是……

  愛絲彌蕾向我們這邊走過來,她臉上的表情冷的嚇人。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她對男人說。

  「因為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對吧?」水墨對愛絲彌蕾笑著,輕浮的挑了挑眉
毛。

  這個細微的動作直刺愛絲彌蕾的神經,她倒退一步,張大了嘴。

  「唐……唐歸……」

  水墨只是看著她,算作默認。

  愛絲彌蕾手指顫抖的指著他:「這不可能!!……我們調查過的……」

  「穹頂之役時候的名字確實是找了個家族裡的小孩兒代用的,不過那不代表
我不在隊伍裡面。這麼明目張膽的拿出真名來用,也是為了掩你們的耳目。至於
這張臉……當初和蕾拉打定主意離開的時候,就做好了整容的準備呢。」

  「你都死了!!!」愛絲彌蕾的喉嚨裡爆發出了一聲嘶吼。

  「你一直都想我死吧?」水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遺憾,「當初【魔龍之眼】
失蹤,公會內部爆發了最大的信任危機。借著這個機會,你就可以把身為會長的
我推下臺;然後等你尋回【魔龍之眼】的時候,就能自己當會長了。」

  「那是因為你毫無責任心!!【幽鬼】已經處在生死存亡的邊緣,你的領導
根本就不能帶著我們強大起來!!」愛絲彌蕾大喊。

  「你說的對……我很抱歉……」水墨低下頭,小聲說。

  本以為水墨會反過來瘋狂的斥責自己,卻沒料到對方的姿態放的如此之低。
愛絲彌蕾一時間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是你說得對,還是魯恩希安說的對。【幽鬼】該更強大還是該隱
藏的更深,我無法決斷。可是,如果你想要當會長,只要開口就足夠了,我一定
會讓給你。」水墨繼續道。

  「讓給我!?別開玩笑了!!」愛絲彌蕾猛地揮手,「每一次我想和你認真
溝通,你就總是拿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敷衍我!!現在又說什麼要讓給我,全
都是放屁!!」

  「那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製造死亡的假像?以你在【幽鬼】裡的威信,成為會
長並不是難事。我和……我和蕾拉……本來就打算靜靜的離開……」

  一直都淡然應對的水墨,在提到挽歌的時候,嗓子就像被噎住了一樣。

  「蕾拉知道,你怕她背叛自己,一直在監聽她的聯絡頻段。所以她才借用了
里諾的通訊頻段,和我約好,製造死去的假像,平息【魔龍之眼】丟失的風波。
我們打算一起隱居,不再理會黑暗世界的事情。」

  愛絲彌蕾全身發抖,就像身處極地的寒風。

  「我和蕾拉唯一沒想到的就是……我們的選擇最後會變成【幽鬼】分裂的導
火索。從那天開始,蕾拉便再也無法入睡。她一直說,是我們兩個的私心毀滅了
組織。她無法忍受沉重的負罪感,在一天清晨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我。」

  水墨訴說著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他語氣中帶著的淡淡悲傷有一種無法
抹除的悠長。

  挽歌在離開了水墨之後……遇到了我,然後開啟了我從未想過的人生。

  「很愚蠢吧?」水墨苦笑著看著自己曾經的同伴們,「我們四個,都要為【
幽鬼】的分裂負責。但可笑的是,只有蕾拉一個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水墨這樣說著,伸手撫向跪坐在旁邊的潘朵拉。他的手輕輕理順著女孩的頭
發,潘朵拉順著他的手靠在了他的腿邊,不住地抽泣著。

  「所以……愛絲彌蕾,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水墨繼續說,「只是……不
要繼續錯下去。我跟著毒煙的蹤跡,一直注視著你們所做的一切。我本來並不想
出現在這裡——我沒有顏面再次面對你們,但我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這種戰爭。」

  「錯?」愛絲彌蕾迷離的眼神慢慢的銳利起來,「我沒有錯……」

  「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了,蘇迦諾!!」水墨提高了聲音。

  「如果當初你們都聽我的話,一個人都不會死!!」愛絲彌蕾吼道,「錯的
是你們!!你以為我殺掉曾經的同伴很開心麼!?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家能夠活下
去!!還有施奎因,還有魯恩希安……如果你們不是一直阻礙現在的合併計畫,
我根本不用做這些事情!!」

  「那麼蕾拉呢!?她又做錯了什麼!?」水墨爆發出了一聲大吼。

  四周安靜了下來,喧囂的情緒一點一點的從天空沉降到我們的周圍。

  愛絲彌蕾閉著眼睛站了很久,她輕聲開口。

  「挽歌知道我做的一切,所以她必須死。犧牲了她,【幽鬼】才能繼續存在
下去。」

  水墨慢慢的抬起頭,他看著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腰間的劍拔了
出來。魯恩希安、潘朵拉、梅爾菲斯、我,全都站在了水墨身旁,一同舉起了自
己的武器。

  這一刻,此地的所有人,或許都已不在乎其他的事情。我們為同一個人而舉
劍。

  「我不想殺你們,是你們非要逼我下殺手的。」愛絲彌蕾掃視著我們,緩聲
說。

  我們五個人化作五道能量閃光,向她沖了過去。

  愛絲彌蕾額角的那只獨眼在我們動起來的時候爆發出一道吞噬一切的黑光。

  【魔龍之眼】的黑光在呼吸之間席捲了地面和天空,周圍燃燒著的房屋和殘
垣斷壁都不見了,我們視野中能看到的一切都變成了無盡的黑色。

  緊接著,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出現。這些眼睛注視著我們,就像是天上無數
神明在看地上的螻蟻。

  但我們仍然沖到了愛絲彌蕾的面前,五個人的攻擊一起籠罩了愛絲彌蕾。

  然而沒有一道攻擊能夠命中她。愛絲彌蕾以我們完全無法想像的姿態,遊刃
有餘的躲開了我們每一道全力的斬擊,並且恰到好處的把自己的劍刃繞過了我們
的防禦圈,依次命中了數人的身體。

  這並不是因為她的動作太快,而是因為太過精准。我們的行為仿佛全都變成
了慢動作,任何一絲縫隙對我們來說都是無法躲閃的致命破綻。

  愛絲彌蕾的劍尖沒入了我胸口幾釐米的距離,然後在我急退的時候在那裡留
下了一道大口子。只是這一擊,我的右手就再也無法抬起來,立刻喪失了作戰能
力。

  梅爾菲斯左臂中劍,他和毒煙一樣,很果決的用不重要的身體部位接了攻擊。
這傢伙在看到我到地的時候立刻抓著我的鎧甲邊緣,將我向後扔了出去。

  魯恩希安的躲閃最為及時,所以只是在肋下留了一道擦傷。他毫不停頓的揮
劍,布下了一道根本不可能躲閃的劍網。

  水墨身周浮起了一輪十二枚的青白色能量刺,對準愛絲彌蕾的後背全數射了
出去。

  這些攻擊都沒有命中。

  愛絲彌蕾的劍算的恰到好處,它抵擋了所有無法躲閃的攻擊,幾乎沒有浪費
一絲能量。

  但魯恩希安毫不在乎的樣子,他在攻擊無效之後立刻向上一躍,給身後的人
留下了角度。

  潘朵拉的雙手中聚集了一捧熾白的火焰,我認出,那是自己曾經體驗過的【
王之咒炎】。女孩將那捧火推了出去,籠罩了愛絲彌蕾的身周。

  液體一般的流火立刻就沾上了愛絲彌蕾的身體。愛絲彌蕾的能量噴湧著將火
焰推開,然後回身接住了水墨的攻擊。

  可是【王之咒炎】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被擋住的。白色的火焰瞬間就消耗
了愛絲彌蕾大量的能量,然後攀上了她的肩膀。

  她鎧甲的護肩立刻就融化了,眼看就要將她整個吞掉。

  然後愛絲彌蕾念了某個咒語。

  黑暗中無數的瞳孔像光柵一樣射出了密集的暗金色能量柱,幾乎填滿了整個
空間。大家不得不放棄圍攻,全力防禦這股無法躲閃的攻擊。

  我蜷縮在地上,聚集著能量硬抗著能量柱的衝擊。令我絕望的是,在與毒煙
對戰之時旺盛的能量已經不見了,加上契約裝甲的負面效果,我的防禦能量幾乎
已經抵擋不住。

  就連毒煙也沒有逃過能量柱的攻擊,他的契約裝甲崩壞,只能憑藉自己的能
量支撐著。

  愛絲彌蕾卻沒有防禦,借助這個機會擺脫了王之咒炎的作用範圍。她穿梭在
能量柱的縫隙之間,劍身發出強光,直奔水墨。

  水墨橫劍擋住她的攻擊,身上的護罩卻因為能量不足立刻被能量柱穿透。遠
遠的,他所站的地方爆出了血花。

  魯恩希安目睹這一幕的時候,像賭命一般沖向了水墨所在的地方。他也學著
愛絲彌蕾的姿態試圖在不斷暴起的能量柱中穿梭,那機敏的躲閃動作讓我歎為觀
止。可這畢竟不是他的主場,那些攻擊還是給他留下了不少傷口。

  但他的行為已經出乎了愛絲彌蕾的意料。魯恩希安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直刺
鎧甲破損的肩部。

  愛絲彌蕾猛地將肩膀一沉,分配了一些能量來進行防禦。然而魯恩希安的劍
還是擊穿能量罩,刺透了她的上臂。

  這幾乎是致命的一擊,因為另一側的水墨也忍著劇痛發動了攻擊。

  與此同時,毒煙像是孤注一擲般的,頂著能量柱沖到了他們旁邊,對魯恩希
安的後背就是一斬。

  劍刃帶出了一大片鮮血。可是那並沒有減緩魯恩希安的動作,他鬆開了嵌在
愛絲彌蕾手臂上的武器,一把捏住了毒煙的頭。

  食影者的首領大喝一聲,另一隻手的拳鋒凝聚了一大股能量,狠狠地鑿在毒
煙的胸口。

  毒煙的能量罩破碎了,他順著這股力道向後滑去,險些翻到在地。

  就在他準備重新沖向魯恩希安之前,一把劍穿透了他的肚子。

  像是被其他人感染了一般,梅爾菲斯也放棄了防禦。數道能量柱穿透了他的
身體,卻沒能阻止他的決心。

  鴉羽之刃早已等在那裡,魯恩希安這一拳,正是為了把毒煙送到劍鋒直指的
位置。

  腹部中劍的瞬間,毒煙立刻做了手印。他痛苦的大叫著,皮膚上像變異了一
般凝聚出了無數墨色的尖刺,一條類似於尾巴一樣的東西從他的後脊處掃到了地
面上。

  那是影族的【淵體喚醒】?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右手只能抬到胸口處,我用連手掌都沒有的左前臂支起自己的劍,在劍柄底
部爆開了一枚壓縮能量彈。劍身被能量頂了出去,像飛翔的標槍,它穿過無數雙
眼睛的注視,穿透了毒煙的頭顱。

  毒煙的身體向外一偏,然後摔在了地上。地上浸滿了黑色的血,如同揮之不
去的陰影。、終於受傷的愛絲彌蕾用一枚能量彈炸飛了身後的魯恩希安,而水墨
則縱劍刺向她的脖子。

  愛絲彌蕾忍著劇痛抬手,一把握住了水墨的劍身,將他猛地拽向自己。

  她的手指飛了出去,但是另一隻手的劍也沒入了水墨的肩膀。

  緊接著,兩個人之間發生了能量的爆炸。水墨倒飛出去摔在了血泊之中,而
愛絲彌蕾則踉蹌的後退了幾步。

  黑色的空間縮回了愛絲彌蕾的龍眼之中,她拔出肩頭的鏽劍,昂立在焦土上。

  「想殺我?你們太天真了。」她笑著說。

  潘朵拉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過去扶起了魯恩希安。

  梅爾菲斯則靠到了我旁邊,因為體力不支而半跪了下來。

  「當初拿走【魔龍之眼】,是因為只有我能正確使用它的力量,我只是想用
它的力量保護身邊所有的人。但你們太愚蠢了,愚蠢到不知道該和誰站在一起。」

  愛絲彌蕾慢慢說著,像是在做最後的傾訴。

  「你們選擇死,那麼就都去死吧。」

  幽鬼女王將劍重新附上能量。她的動作很慢,似乎能量也不多了。就在她向
我們走過來的時候,那額頭上的龍眼突然牽動了空間,就在我微微恍惚的瞬間,
視覺就被剝奪了。

  一片黑暗,無法分清方向和時間,我整個人像是落入了深淵。

  身後遠遠地傳來了幽鬼殺手們的驚呼,看來就連距離這麼遠的他們都被奪走
了視力。

  這就是瞳族聖物的力量,愛絲彌蕾最後的殺手鐧。

  在沒有眼睛輔助的情況下,我已經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身前不遠的地方傳來了微弱的能量波動,然後是四聲劍鳴。

  我絕望的等待著第五聲劍鳴——奪走我生命的那一聲。

  足足十秒鐘的時間,當我重新恢復視力,看到梅爾菲斯和潘朵拉倒在了愛絲
彌蕾的面前幾米遠的地方,梅爾菲斯的身上還插著愛絲彌蕾的劍。

  但是愛絲彌蕾也摔倒在地,她肋下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她捂著那個地方,
跪在那裡,用另一隻手撐著地面。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兩個能看的見?」她吐出一口鮮血。

  梅爾菲斯抓著身體裡的武器,露出了輕蔑的笑容,他眼眶中的那只假眼正在
燁燁生光。

  「你忘了,姐姐是為什麼才去作傭兵的麼?」潘朵拉捂著身上的劍傷,虛弱
的說道,「她為了治好我的眼睛而把自己賣給了傭兵團。我生命裡的頭十年,黑
暗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愛絲彌蕾掙扎了一下,試圖重新站起來,但是卻失敗了。

  這片僵持的戰場,幾乎無人還能繼續作戰。

  愛絲彌蕾抬起頭,對著沉默的幽鬼戰士們喊出了一個名字。

  「貓!!過來!!」

  我趴在地上,顫巍巍的向後望去。看到小貓愣愣的站了出來,不知所措的看
著她。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現在給我過來!!」愛絲彌蕾口中的血液飛濺著,她
對小貓大吼道。

  不要……不要聽她的指揮……

  我默念著,卻因為大量的失血而無法組成完整的話語。只能看著小貓一步步
靠到了愛絲彌蕾身旁。

  她瑟瑟發抖,用兩隻手拼了命才抬起手裡的武器。

  「很好……很好……別怕……」愛絲彌蕾在小貓靠過去的時候恢復了溫柔,
「你是個乖孩子……現在也要聽話……殺了他們,大家就全都可以過上幸福的生
活……」

  「我……我……」

  小貓不住地打著冷戰,牙關之間都在咯咯作響。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看著這個不起眼的女孩。

  「能不殺大家麼……我不想大家全都死掉……別再殺了……別再殺了!!」

  小貓最終用盡全身力氣說道。

  愛絲彌蕾猛咳了兩聲,眉宇之間重新凝結了寒霜:「真是廢物……」

  她這樣說著,將手放在了小貓肩膀上,在小貓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來。

  愛絲彌蕾閉上雙眼,【魔龍之眼】重新凝聚了光輝,它越來越濃,在下一秒
就要對著我們傾泄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小貓撲進了她的懷裡。女孩手裡的短刀刺入了愛絲彌蕾的心
髒。

  愛絲彌蕾雙腿一軟,整個人倒在了小貓的身上。她一時間似乎沒明白自己為
什麼失去了力氣,當她低頭的時候,才看到了沒入自己胸口的刀。

  「連你也……背叛我……」愛絲彌蕾狠狠的說著,「那就一起死吧……大家
一起死……」

  愛絲彌蕾中斷了原本攻擊法式,啟動了【魔龍之眼】另外的某種能力。龍眼
本來即將噴發的耀眼光芒猛地向後一收,就好像巨龍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恐怖
的力量幾乎要從深淵中噴薄而出。

  在最後的刹那,她卻聽到了一聲呢喃。

  小貓緊緊地抱著她,將腦袋埋在她的身體裡,輕輕的念了一個詞。

  「媽媽……」

  愛絲彌蕾額頭上的龍眼連續閃爍了三次,最終暗淡了下去。

  她抬起頭,呼出了一口氣,用手輕輕摸了一下小貓的頭髮,整個身體癱軟了
下去。


                               【未完待續】
2017-10-25 21:4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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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
  八十一章


  我夢見了挽歌。


  我不知道在夢裏夢見過這個女人多少次,所以并不驚訝她會再次出現。然而
就在這段模糊不清的夢境中,她沒有殺死我,也沒有被我殺死……她的眼睛裏充
滿了平靜。


  看着她的雙眸,我的心髒中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解脫感。


  心髒的躍動撞碎了短暫的夢境,身上的傷口傳來了陣陣的疼痛。我睜開眼睛,
看到了浮車舷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


  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


  記憶中留下了一段空白,我已經不記得是誰把我搬到了車上。身上的傷已經
得到了妥善的處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止痛劑之類的東西來提高一下舒适程
度。


  參戰人員之中,我是傷的最輕的。盡管兩隻手都被廢掉,但肢端組織培育起
來是很簡單的技術,所以身體上的損傷肯定比能量等級回複的還要快。


  我擡起頭,看到梅爾菲斯身上插滿了生命維持設備,正躺在旁邊的醫療艙裏。
我們在出任務之前,給專門在一輛浮車中配備了整整十台醫療倉,以期在需要的
時候減少傷亡。這種醫療倉在外傷救治方面非常可靠,隻要人塞進去之前沒死,
基本都能活下來。


  他既然躺在那裏面,就說明我完全不必擔心這家夥了。


  費力的将脖子扭到一個方向,我看到了瓦琳娜。她靜靜的看着窗外出神,沒
有發現我已經恢複了神志。


  我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這才回過頭來。


  瓦琳娜的眼睛裏帶着一種哀傷的空洞,我知道她還沒有從劇變之中平定心緒。


  「魯恩希安他們怎麽樣了?」我問道。


  「還不錯,都活着呢。」瓦琳娜擡手向我看不見的一側指了指,她抿着嘴,
似乎想做出微笑的模樣。


  「那就好……」我重新讓自己躺平,微微舒了一口氣。


  「隻死了兩個人,這個結果真的挺好的,對吧?」她的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
過來。


  毒煙……愛絲彌蕾……


  對于前者,沒有什麽可以多說的。但後者,她的抉擇,讓人沒辦法輕松釋懷。


  她是否真的把我們看成過同伴?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但爲什麽她能夠做出
那種選擇?甯肯站在所有親友的對立面,也要堅定地走自己的路……


  她錯了麽?如果說她的死證明她選錯了路,那麽挽歌呢?挽歌當初也選錯了
路麽?


  很多事情,都已經沒有辦法再說清楚。


  「如果不是親身感受到她的殺意,我可能到現在都不會相信愛絲彌蕾是一切
的始作俑者。」我對瓦琳娜說。


  「她把所有的東西都藏在了心裏。别說你,原來以爲至少她會信賴我吧,但
她從來都沒提過隻言片語。愛絲彌蕾到最後都沒有相信任何人……她缺乏安全感,
所以才一直在追求最強大的力量,追求最有控制力的地位,可是就算拿到了又怎
麽樣呢?」


  瓦琳娜的語氣像是在質問,但她質問的對象已經死去了。這些話,變成了毫
無意義的呢喃。


  「但是我很高興,她最後還是放棄了。」瓦琳娜最後說,「她不是帶着恨走
的。」


  「這要感謝小貓。」


  「愛絲彌蕾以爲自己隻是培養了幾個聽話的手下,卻不知道平凡日子裏的一
點點溫柔,也能積累成無法替代的感情。貓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是她的工具……愛
絲彌蕾到頭來也不過欺騙了自己。」


  或許她在最後的時刻終于意識到,别人并不是因爲立場或意見的不合而站在
了她的對立面。小貓最後的那一聲呼喚,打碎了愛絲彌蕾所有的判斷。她終于動
搖了,她意識到,其實答案無比簡單:隻是因爲自己錯了。所以甚至連視自己如
此親密的小貓,都做了這種選擇。


  力量,沒有能給予她想要的結果。


  可是她的死,仍然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當我認真的審視自己内心的時候,
會發現其實我一直都對愛絲彌蕾帶着一絲憧憬。


  并不是男女之情的憧憬,而是我羨慕着那種對力量純粹的追求。這個女人有
一種無比堅定的特質,讓每一個戰士都會爲止折腰。我在潛意識中會不自覺的模
仿這個女人的思維模式,讓自己在動搖的時候更加堅定、在困頓的時候更加灑脫。


  我很喜歡她。


  大家都很喜歡她。


  我們一直都覺得,她是一個值得依賴的領袖。有她在的時候,她的力量和信
念總會給我們帶來安全感。我們習慣了她的庇護,卻沒有人知道,她是最沒有安
全感的人。


  船艙的裏面響起一聲機械的摩擦,好像是醫療倉被打開的聲音。逐漸習慣了
傷痛的我支起身,從鋪位上坐了起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魯恩希安揉着額頭,慢慢從醫療倉中挪了出來。


  「這麽快就能活動了?」我驚訝道。


  「都是外傷。」魯恩希安輕聲應道,「躺在這裏面讓人喘不動氣。」


  這些醫療倉都自帶充足的醫用氧氣,自然不會讓人呼吸不暢。但我理解他這
麽說的原因。


  我向他那邊看了看,潘朵拉也在裏面,她的狀況和梅爾菲斯差不多。除了兩
處比較嚴重的劍傷,她的手臂、臉頰和脖子上都殘留着嚴重的燒傷。那大概是肆
無忌憚的使用火焰而造成的,又或者是愛絲彌蕾能量閃電灼傷的。


  躺在倉裏昏迷不醒的還有水墨。這不是我第一次打量這個家夥,但并沒有感
覺他看起來和我多麽相似。或許是因爲整了容……


  魯恩希安向水墨那邊看了一眼:「傷得最重的可能就是他了。愛絲彌蕾在【
魔龍之眼】領域發動攻擊的時候,我們都在全力防禦,隻有他在和愛絲彌蕾接戰。
能量柱貫穿了他身上很多地方,回去以後大概不少髒器都需要移植。」


  「活着就好……」我說。


  魯恩希安用顫動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有強烈的情緒想要發洩,但他最終什麽
話都沒有說。


  這時,瓦琳娜走到了他面前。


  「基地傳來通訊,迦施已經成功收編了神都之國所有的編制部隊。所羅門一
直沒有現身,所以那邊沒有受到任何妨礙。」


  身爲愛絲彌蕾左右手的瓦琳娜,對魯恩希安一直以來都不假顔色。即使早已
抛棄了曾經的矛盾,但身爲幽鬼老資格的成員,她和食影者向來泾渭分明。所以
魯恩希安微微有些奇怪,他看着瓦琳娜問道:「你是在彙報麽?對我?」


  瓦琳娜看了看他身旁沉沉昏睡的水墨,俯下了身子。她面對坐在病床上的魯
恩希安,單膝跪地。


  「【幽鬼】這個名字,已經到了該要抛卻的時候。灰紅和我,以所有人的名
義,聽命食影者。」


  愛絲彌蕾、施奎因都已經不在。忠誠于愛絲彌蕾的TZ,也變成了背叛者的
一員。灰紅和瓦琳娜,是幽鬼僅存的有些許領導力的人了。他們兩個的決定,已
然代表了幽鬼新舊兩派所有人的意見。


  魯恩希安的呼吸停頓了幾秒,然後他擡起頭,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抑制着什
麽。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痛苦的神色,我知道,那是幻想與現實的剝離之
痛。


  很久很久以前,有四個夥伴,懷着無人能擋的熱誠,建立了一個自己夢想中
的王國。


  很久很久以後,夢醒了。


  魯恩希安伸出手,将瓦琳娜拉了起來。


  「原來,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他仿佛在自言自語。


  瓦琳娜握住魯恩希安的手,直起了身:「那并不怪你。」


  「她已經永遠不能再回來了……」


  「所以,我們需要你帶領我們所有人。」


  魯恩希安垂下頭,他的手掌滑過自己的臉,慢慢将指尖插入了發隙之中。


  黑暗世界頂峰最後存留下來的這名戰士,帶着全身的傷痕和痛失所愛的悲傷,
在一艘穿梭的浮車裏,登基爲王。


  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    ***    ***    ***




  正如瓦琳娜彙報的那樣,迦施借着自己曾經的威信和燃墟的影響力,把曾經
的第一第二軍團完全納入了我們的麾下。神都之國裏就算還有有組織的反抗力量,
也已經沒有了和我們相抗衡的能力。


  盡管所羅門的下落變成了迷,但隻要我們想,應該很容易把他揪出來,需要
的僅僅是時間和機會。


  我們平平安安的從戰場返回了基地。


  水墨、潘朵拉和梅爾菲斯被送進了護理室。基地常備的醫師都是頂尖的,他
們早已準備了器械材料,在傷員抵達之後就立刻開始了手術。


  魯恩希安坐着輪椅,任由瓦琳娜推着他下了浮車。


  他的身後,是聚集的整整齊齊的幽鬼;他的面前,是迎接他歸來的食影者。


  魯恩希安緩緩地穿過了迎接他的人群,向建築物的方向行進着,曾經水火不
容的兩股勢力漸漸在他身後彙合成了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小貓。如果那個時候,愛絲彌蕾用瞳族聖物最後的法式讓
大家在那個地方同歸于盡,我想所羅門很有可能成功破壞新人類的躍遷計劃。畢
竟黑暗世界的力量是決定性的,沒有魯恩希安掣肘,想要暗殺初邪其實并不難。


  愛絲彌蕾死了,想要用聖物開啓傳送門也無從實現,那麽戰争将再也無法避
免,新人類和舊人類将一起毀滅。


  從這角度來說,是小貓拯救了世界。


  我不能站在上帝的角度說她的選擇就一定是正确的,但她的的确确選擇了自
己認爲是對的事情。她戰勝了自己的感情,也用自己的真實情感撼動了那個女人。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寥寥無幾,我爲她而驕傲着。


  由于我身上的傷并不妨礙行動,所以我并沒有坐輪椅。隻是兩隻手都暫時無
法使用的情況下,很多事情都變得十分不便。


  尤其是在擁抱阿紗嘉與初邪的時候。


  初邪早早就收到通訊,得知了我們安好的消息。對于愛絲彌蕾的背叛,她雖
然很驚訝,但因爲二者之間僅僅是合作的關系,所以并沒有對情緒造成什麽影響。
綜上所述,她在我們抵達以後所做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嘲笑我斷掉的手。


  「哈哈哈!先是沒了腿,現在又沒了手。不知道下次哪裏會不見掉。」女孩
倚在車門邊,看着我嗤笑,伸手準備扶我下車。


  還沒等我說什麽,阿紗嘉就撲了過來。


  柔軟的身體和我撞了個滿懷。牽動全身撕裂肌肉的疼痛讓我好一陣龇牙咧嘴。


  阿紗嘉的臉頰和我緊緊地貼在一起,溫熱柔軟。但是因爲我包着手,所以隻
能用小臂輕輕攏住她。


  「不至于吧……」初邪在旁邊沒好氣。


  我也微微有些奇怪,阿紗嘉這麽長時間以來都以一種淡然的情緒示人,我已
經很久沒見她流露出這種熱情了。


  就在這個時候,阿紗嘉貼着我的耳朵,吐出了一句讓我心跳加速的話。


  「我……大概可以和你們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我驚訝道。


  「喂喂!怎麽回事啊!都不先告訴我的嘛?」初邪也連忙湊過來。


  阿紗嘉笑的很開心,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活生生的色彩。女孩松開我,又靠過
去摸了摸初邪的臉頰。


  「【魔龍之眼】……你們在戰鬥的時候,我感受到了龍眼的力量。」


  我恍然大悟。當初正是借着瞳族将聖物借給噬族的契機,挽歌才抓到縫隙偷
走了【魔龍之眼】。阿紗嘉一定很清楚龍眼的力量和用法,這東西的存在突然讓
很多事情有了轉機。


  「難道你能通過它重新獲得力量?可那是瞳族的聖物,你的力量和它并不契
合吧?」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思考着這一切的可行性。


  阿紗嘉搖頭:「我當然不可能通過瞳族的聖物重獲力量,但有了它作爲力量
之源,我就能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更久一些了。原本我毀滅了自己的次元城,和
深淵斷了聯系,失去了存活的土壤;現在如果有它的話,我就能重新汲取養分。
雖然那隻是能夠供我活下去的程度,那已經足夠了。」


  「更久一些……是多久?」我壓抑着即将爆發的興奮,最後問道。


  「反正,至少比你們人類的壽命要久一些吧。」阿紗嘉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
輕快的戲谑。


  我一把将她重新攬在懷裏,全身激動地發抖。這真的是美好的一天……


  耳邊傳來了咯咯的笑聲,我忍不住向初邪看過去。


  「在笑什麽?」我忍不住問她。


  「笑命運。」初邪坐在一旁的車架上,托着腮,出神的看着我們。


  「我的命運?」阿紗嘉有些不好意思的擡起頭,看向初邪。


  「笑我自己。」初邪伸手去揪阿紗嘉的發梢,「當初,我在心裏許願,如果
你能不死的話,我以後絕對不會吃醋。人呐,真是不能騙自己。如果那時候我是
違心瞎說的話,那現在一定難受死了,哈哈哈哈!」


  「說完全不吃醋的話,我可不太信。」阿紗嘉也笑着,由着初邪玩着自己的
頭發。


  「我剛剛問了問自己的内心,」初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現在啊,隻覺
得很高興。他,你,我……大家終于能夠享受來之不易的幸福和未來了,還有比
這更好的結果麽?與其在你死後,他到死都戴着你留給他的角來懷念你,還不如
大家開開心心的,一起過一輩子。我一直是這麽告訴自己的,而現在,事實也終
于證明,我并不是在對自己撒謊。」


  阿紗嘉伸手探到自己的頸後,拿出了一件東西。那是她回到我身邊以後,我
還給她的那支斷角。她沒有再抛棄它,而是像我一樣,将角做成吊墜戴在了脖子
上。


  阿紗嘉将那支角擎到了初邪面前:「我不給他了。我把我的角送給你。」


  「爲什麽?」初邪微微一愣。


  阿紗嘉看向我:「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們再次離散,需要通過我的角來尋找你
們,我會先找她。所以,你要永遠和她在一起才行。」


  「啊!那我要了!」初邪小聲發出了一聲呼喊。她喜滋滋的低下頭,讓阿紗
嘉把角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阿紗嘉幫她挂好,然後又理順了初邪的頭發。我們三個看着彼此,世界變得
一片甯靜。


  現在隻要将【魔龍之眼】幫阿紗嘉弄到手就好,不過我并不着急。




    ***    ***    ***    ***




  在撤離戰場之前,我們焚燒了毒煙的屍體,任憑海風将他化成不值一提的塵
埃。


  但是愛絲彌蕾卻被我們帶了回來,她和我們之間的愛憎,在她死後已經不再
重要,曾經的幽鬼們帶着她的遺體,在基地的後山上爲她選了一塊墓地。


  在第三天的時候,我的手已經被修補好,潘朵拉、水墨和梅爾菲斯全都恢複
了神志,身上的傷也沒有了大礙。我們都參加了這場葬禮。


  魯恩希安盡管傷勢還沒痊愈,但已經不影響行動了。他推着輪椅上的潘朵拉,
而卡門則推着梅爾菲斯,大家走上一片陽光明媚的山坡。來到了生長在山丘頂端
的大樹下。


  這顆大樹孤零零的生長在一片綠色的草坡中間,層疊而濃厚的樹冠茂密的像
是碩大的傘蓋。


  沒有悼詞,也沒有儀式。在彌漫的陽光下,我們将愛絲彌蕾的木棺沉入了早
早挖好的墓穴。她曾經的部下,依次走過去,撒下了一捧土。


  愛絲彌蕾所有的雄心壯志、陰謀詭計、喜悅或不安、熱情或憤怒、貪欲或執
念,都随着一捧捧的塵土被一起埋葬了。


  她的墓碑之上,沒有寫名字,隻刻下了一行日期——她死去的日子。


  然後魯恩希安走了過去,他在掏出随身的短刀,借着能量在墓碑之上刻下了
一道十字形狀的圖案。


  那不是十字架的形狀,而是一把劍。我認出了那把劍,他們曾經支付給我的
十字金币上就刻着這樣的一把劍。


  初邪和阿紗嘉都沒有來,我全程都站在梅爾菲斯身邊。這個男人今天出奇的
安靜,也沒有露出絲毫的不屑。


  我原以爲在衆人紛紛離去的時候,他會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諸如「蠢女人」之
類憤世嫉俗的評語,但他并沒有。他對這個死去的女人有着無法掩飾的敬意,雖
然我不知道一向目中無人的他爲什麽會對愛絲彌蕾産生這種感情。


  愛絲彌蕾的墓碑前最後留下了幾個人。魯恩希安、水墨、潘朵拉、我、以及
小貓。


  小貓抱着膝蓋蹲在墓碑旁邊,将一朵不起眼的小小黃花插在了土中。


  我走過去,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個時候小貓是
帶着怎樣的心緒拯救了大家;又或者她看着愛絲彌蕾的墓碑,現在心裏又在想些
什麽。


  「我會很想她的。」小貓的聲音輕輕的飄過來,帶着一絲哽咽。


  「她知道。」我站在她旁邊,應道。


  「她爲什麽就不能早一點清醒過來……爲什麽非要我做那種事情……」


  小貓沒有使用抱怨的語氣,她就好像是在單純的問一個無人能回答的問題。


  「我想她一直都很清醒。隻是,在她眼裏,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都沒
能勝過她自己心目中所展望的願景吧。」


  小貓用力點點頭:「我不怪她。」


  「也不要怪自己。你救了我們。」


  小貓擦了擦眼淚,站直了身體。她将半張臉縮進了夾克衫裏面,向不遠處等
着她的洛奇跑了過去。


  我想她不會有事,她把一切都看的非常清楚。這是從小就生長在黑暗世界的
必備能力。


  我扭過頭去,将目光落在了水墨身上。他擺弄着自己的輪椅,滑到了我旁邊。


  這是我和他第一次交談,但是這個男人的影子已經在我的人生裏徘徊了很長
一段時間。挽歌與我的羁絆,很大程度是來自于她對這個男人的眷戀。


  「傷怎麽樣了?」我問。


  水墨沒有說話,他隻是擡着頭,一直打量着我。


  「爲什麽這麽看我?」我又問。


  這一次他開了口:「因爲你長得挺帥的。」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差點脖子抽筋兒,但我随即想起來,有很多人說我和他長
得像。他說出那句話是在變相的誇自己原先的長相,一個拙劣的玩笑。


  不過這句玩笑迅速打破了我們兩個之間陌生的距離。


  「你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目睹了我們幾人之間發生的一切……緣分真是一
種無法言說的東西。」水墨又說。


  他口中的「我們幾人」,指的應該是幽鬼最初的四個創建者。


  「有的時候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榮幸還是不幸……」


  「當然是不幸了。」水墨利落的接道,「和黑暗世界沾上邊又有什麽值得榮
幸的?蕾拉當初爲了妹妹賣身傭兵團;裏諾身爲孤兒一直給别人當槍使;我是一
個被家裏人賣掉的商品;而躺在墳墓裏的這個女人,全家都死在黑暗世界成員的
手裏。我們隻不過是在黑影裏面勉強尋找可以尋歡作樂的機會,而【神都】給了
我們一扇門,就這麽簡單。」


  「我也這樣想過,但我從沒有過回頭的打算。」


  「那是因爲你身邊的人也沒有回頭。我就不一樣了,我回了頭。」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打算回食影者?」


  水墨呵呵一笑:「好不容易擺脫了與生俱來的命運,走在了陽光下面,這是
犧牲了挽歌才換來的機會。況且,他們并不需要我。」


  水墨這樣說着,向魯恩希安所在的位置偏了偏頭。


  「這不是真的。」魯恩希安推着潘朵拉走到我們身邊,「新食影者剛剛合并,
僅有的阻力全都來自老牌幽鬼的成員。如果有你在,可以減少很多麻煩事,一切
都會輕松很多。」


  水墨曬曬一笑:「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可還不是爲我們複活了?」


  「那你甯肯我沒複活麽?」


  魯恩希安沉默下去,他知道自己的勸說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那你要去哪裏?總得和我們一起去新星球吧?」潘朵拉問他。


  「我手底下的那幫孩子挺不安分的,隻希望去了新家不會惹太多麻煩。」水
墨哈哈一笑。


  這句話無異在說,如果有需要的話,他仍然會站在魯恩希安和潘朵拉的食影
者這邊。魯恩希安臉上的表情柔軟了一些,他也笑了笑,從山丘上向遠處眺望着。


  「初邪說,你們需要這個。」潘朵拉擡起頭望向我,她手掌一開,将【魔龍
之眼】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的确。阿紗嘉有了它就不會消亡,所以我一定要得到它。你們開個價吧。」
我說。


  潘朵拉摩挲着手心裏的龍眼:「姐姐當初從暗面偷走這件東西,引出了這麽
多事情,都是她沒想到的。可能,她真的會後悔當初做了這件事情。」


  「沒人能知道未來的。」魯恩希安看着遠方,随口插話道。


  「所以未來才有趣。」水墨哼笑。


  潘朵拉手掌一振,将瞳族的聖物扔向我。我胳膊一擡,将它握在掌中。


  「算是決戰的謝禮。」她對我說。


  「真的不要錢?」我打趣道。


  「真要錢的話,這世界上也沒人出得起價。」她說。


  我打量着手中的這個球狀體。它和人眼差不多大,從這尺寸來看,它應該并
不真的來自于深淵中的某種魔龍。畢竟深淵裏的魔龍不少,但瞳族聖物隻有一個。


  「阿紗嘉曾經告訴我,這東西隻有真正替換原本的眼睛才能奏效。如果愛絲
彌蕾不是把它裝在額頭,而是真的替換了眼睛,我們應該打不赢最後那一戰。」
我喃喃道。


  「她如果真的裝在眼睛上,從最初幽鬼分裂之前都會暴露。這一切都是冥冥
中注定的。」水墨說。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但我并不喜歡把一切都歸結于命運。


  大家離開了這個孤零零的墓地,而我帶着【魔龍之眼】,趕回了屬于自己的
那間小屋。


  當我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初邪一腳踢翻了房間裏的一張凳子。


  女孩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大喊大叫着,不住拽着自己的頭發——當然,她舍
不得真下手。


  「怎、怎麽了?」我吓了一跳,問旁邊坐着的阿紗嘉。


  阿紗嘉攤手,連連搖頭。


  「哪有這種事!!你看啊!!」初邪叫着,手一揮,将手邊的CRK粒子懸
浮屏幕滑到了我旁邊的投影牆上。


  我定睛看去,發現是一張數據圖,内容是關于新星球命名的投票。


  第一名【瑪娜】的票數遙遙領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采訪節目直播的
時候,這個名字是最受初邪青睐的。


  「這不是挺好的麽?」我有點摸不着頭腦。


  「好個屁啊!」初邪氣急敗壞的叫着,「這名字根本不是我起的!!」


  「你起的?候選的那些名字不都是大家投票選出來的麽?」


  初邪張牙舞爪來掐我的脖子:「怎麽可能真的用投票這麽不靠譜的辦法決定
命名這種大事!?你是不是傻!!那可是新世界啊喂!!未來幾百年、幾千年都
要使用的名字!!當然要起一個我喜歡的!!」


  「原來說投票隻是騙人的把戲。你是想要黑箱操作咯?」


  初邪哼哼唧唧半天才吱聲:「我直接拍闆,很多人會不服氣好嘛!」


  「就算是這樣,你又生什麽閑氣?你自己說喜歡瑪娜這個名字的。」


  初邪氣得跳起來:「我是瞎說的啊!!到時候我喜歡的名字放到了第一位,
那不是真的會有人說我黑箱操作!!」


  「可是……」我呆了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可是熱
心而又忠誠的回歸者們聽到你喜歡這個名字以後,爲了哄你開心,一股腦的把票
都投給了你的選擇!早知道就說真話好了啊!哈哈哈哈哈!!」


  「笑什麽笑啊!!」初邪連打我好幾拳。


  我抓住她的雙手,軟語相慰,好不容易才把氣頭上的三小姐哄好。


  「反正本來網站就是我們建的,到最後改改票數不就行了麽。」


  「話是這麽說,可是你知道心裏有多不爽麽!?」


  「換個角度看,這不是證明,大家都很喜歡你麽……」


  我說完這句話以後,初邪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她由着我抱着她,輕輕晃着小
腿,好像慢慢變得有些小開心了。


  回歸者們,一直念着初邪在鏡之海爲他們發出的怒号,一直念着她在末日降
臨之前爲大家建造的諾亞方舟,他們感激着她、憧憬着她、喜愛着她,願意爲她
做許多許多事情。這小小的投票結果,就是無法辯駁的證明。


  「那,你起的是哪一個?」我問初邪扭過頭,似笑非笑的看過來。她捧住我
的臉,嘴角輕動,吐出一個名字。


  「那撒琉斯。」


  我有些奇怪:「原來這個是你起的,可是爲什麽……」


  半截問題還沒出口就噎在了嗓子裏面,因爲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看着我的眼神,初邪知道我已經明白了一切。她貼上來,給了我一個深深地
吻。


  那撒琉斯城,那是我們兩個最初相遇之地。


  突然感到特别特别的感動,心髒像是澆上了一盆岩漿。


  都說女人需要浪漫,而男人是不解風情的笨蛋。有不少自诩風流潇灑的男人,
别出心裁弄些情調,以浪漫自居。可是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當女人認真浪漫
起來的時候,男人的水平真的何止相差千裏。


  初邪倒是想起來現在不是親熱的時候。她在我完全燃燒起來之前離開了我的
臂彎。


  「東西呢?要過來了麽?」她問。


  我平息呼吸,從口袋裏掏出【魔龍之眼】。


  初邪把它拿在指尖,細細打量:「傳說中的瞳族聖物啊……不會真的是什麽
東西眼球吧?」


  「據說是某一代瞳王留下的眼睛。」阿紗嘉靠過來,從初邪手中接過了它。


  女孩将它捏在手裏,眼神微微有些渙散。這件東西對她而言,代表着很多過
往和情緒。她一時間陷入了回憶,仿佛在重新品味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将她攬在懷裏,揉了揉她的頭發:「還需要做些什麽麽?法式?還是咒語?」


  阿紗嘉聽到我的話,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不需要。我隻要汲取它最低
限度的能量就可以了,更強的瞳族力量我也沒辦法使用。隻要一直帶着它在身邊,
我就能活下去。」


  「哎呀,還有點可惜呢。這麽厲害的東西,不能用……」初邪露出了一絲饞
相。


  「這東西對人類來說,或許并沒有什麽好處。」阿紗嘉說,「誰知道佩戴它
的人類,是不是會變得越來越傲慢呢?想要變得更加卓越,繼而偏執,最後成爲
這東西的奴隸。愛絲彌蕾,或許就是因爲它而走向了末路。」


  阿紗嘉的說法已經無從考證,但我卻希望她的猜測是真的。希望愛絲彌蕾是
因爲力量的代價迷失,而不是出于本心抛棄了屬于她的夥伴與戀人。


  我想将這件事情告訴魯恩希安他們,但踟蹰之後還是放棄了。因爲我想,他
們并不需要任何借口來原諒愛絲彌蕾——他們在她死的時候就已經原諒她了。


  安頓了女孩,我還剩下一件事情要做。


  我帶着被希斯飛爾斬斷的神宮找到了方先生。


  方先生和方不凝早已經被阿傑他們接到了基地裏面,在等待登船的這段時間
裏,老爺子非常清閑,每天就隻是和小輩們練武喝茶。


  他看了我手裏的神宮,微微咂舌:「這個斷面切得,真叫一個利落。」


  「對方的武器太厲害,而且破霜的能量強度也沒人能比。」我無奈的說。


  方先生接過神宮的殘片,用手指輕輕拂過刀背,體會着金屬的清涼感:「不
好修了啊。」


  「是麽……」我聞言微微有些失落。


  「要修的話,至少得幾個月。材料也得慢慢試。」方先生又說,「就先放在
我這兒吧。斷面這麽整齊,截面積太小,修不修得好,難說。」


  我對武器打造方面的認識幾乎爲零,但聽起來我仍然有重握神宮的一線希望,
這已經足夠了。


  老爺子若有所思的掂量着手裏的東西,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由着他呆坐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道:「我遇見秦人了。」


  方先生眉頭微微一挑,沒有應我的話。


  「他想回來的,又怕被拒之門外。我勸了他兩句,不過還是得看您的意思。」


  我打定主意做老好人,所以開始兩頭說好聽的。


  老頭歎了口氣:「下次碰見,就帶回來吧。」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方不凝就高興的大叫聲。看樣子這姑娘是藏在外面都
聽了個清楚。


  「估計上船的時候就能碰見。」我補了一句。


  方先生揮了揮手,讓我出去,我便照做了。此時此刻,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
什麽。大概這其中還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情的。


  方不凝見我出屋,一把就抱住了我。


  「謝謝你……」我聽到她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


  「我之前可是赢了他了。」我開玩笑道。


  「知道你厲害,行了吧。」不凝的臉頰因爲興奮而绯紅着,她期盼了很久,
終于能重新站回到日思夜想的人身邊。心裏的喜悅在此時此刻已經完全無法掩飾。


  我很高興爲她和他做了一些事情。我一直都不是樂于助人的性格,但最近發
生的好事讓我的心情微微有些昂揚,所以才管起了閑事。


  對于多兩句嘴就能創造的契機,我也沒那麽吝啬。




    ***    ***    ***    ***
2017-11-7 06: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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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會來。公共政權在沉寂了很久之後終于和我們取得了聯系。


  隻不過,他們采取的聯絡方式着實有些别具一格。數萬裝甲部隊和裝載了大
殺傷口徑航炮的浮空炮艦包圍了第三軍團所在的一個基地,并且切斷了基地的能
源供給和補給通道。


  在得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們沒有驚慌失措,因爲另外兩個基地并沒有受到任
何侵擾。倘若公共政權真的想要和我們翻臉,不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他們并
不是沒有将我們一網打盡的軍力。


  所以,這種舉動就隻不過是強迫我們這邊領導層出面的一種手段而已。


  經過我極力的争取,最終由我代表大家與公共政權進行溝通與談判,在不帶
任何随從的情況下。


  這選擇聽起來有些狂妄,但我還是用自己的理由說服了所有人。


  就像當初公共政權選擇我的理由一樣,現在的我依舊具備着他們所注重的一
切特質,早先建立的信任也會變成談判中雙方共同的優勢。而獨自前往這個決定
則是出于對己方态度的表率。


  當對方劍拔弩張表現出自己不安之時,收刀卸甲能夠起到緩和矛盾的作用。
如果對方要對我不利,帶多少人都沒有用,隻會讓事情變得不明不白——譬如将
我的死亡栽贓到同行者的身上。可如果我獨自前往而發生了不測,對方無論如何
也找不出可以推卸責任的借口。


  此時此刻,我們已經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對公共政權隐瞞,我們可以給他們一
切他們想要的權力,靜靜的等待起航的那一刻。


  爲了避免通訊暴露我的行動軌迹,我們沒有提前知會公共政權。不過我們都
知道,他們正在等着某個人的出現。所以我獨自駕駛着飛艇進入了他們軍事禁區
之後,士兵們很快就把我現身的消息傳給了指揮部。


  休斯和一群荷槍實彈的特種軍人在幾分鍾之内就趕到了我所在的地方,将我
接上了他們的浮車。


  「你仍然相信,這些大個子能擔起保護我們的責任?」我看了看身旁攏槍而
坐的彪形大漢,調笑道。


  休斯自然也不會忘記當初和我一同在山林中遇襲的事情。那個時候,面對食
影者和幽鬼的殺手,這些保镖幾乎沒能發揮任何作用就變成了屍體,這着實不是
令人愉快的經驗。


  「放心吧,你和我都命大的很。」他也開起了玩笑。


  我們兩個笑了一會兒,氣氛很快就沉靜了下去,因爲我們都清楚現在彼此身
上都還壓着無法推卸的任務與職責……


  「這次擺出這麽大的陣仗,看來上面有人生氣了。」我對他說。


  「嗯哼。」休斯點了點頭,「老實說我也很生氣。以爲你會是個少見的老實
人,結果卻把你們的大計劃藏這麽深。我也是看錯了人。」


  「不會想要殺了我解恨吧?」


  「生氣也就生了那麽一會兒。站在你們的立場上想想,這應該是最佳選擇了。
躍遷門的存在不能暴露,閉環和病毒的消息一旦暴出來就是天翻地覆。不過說到
底,你們還是沒有真正信賴我們。」


  「你覺得我們該信賴你們麽?」


  「不該。」


  「這不就行了?」


  「問題在于,這件事情已經給你留下了信任污點。後面的事情走向如何,你
可能就要更加被動了。」


  我點點頭:「這并不是問題。」


  浮車在重重保護之下,駛向空中那艘碩大的浮空炮艦。這東西幾乎可以看作
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巨型堡壘,也難怪行政院的首腦們會把會見地點選在這裏。


  浮車鑽進了專門用于載具進出的閘門,停泊在了炮艦的内腹。在特種部隊的
簇擁下,我與休斯并肩進入了會場。


  會場的布置真可謂是别具一格,除了我和休斯的位置以外,面前豎着十幾面
碩大的玻璃窗。每一扇窗後面都坐着人。


  「哎呦,都親自出面了?這回不怕我鬧事?」我呵呵笑着。


  「那是航天材料的玻璃,就算是你也沒辦法短時間内把那東西打破。行政院
議員坐的地方都是單獨的隔離艙,要是有什麽突發事件,一個按鈕他們就能從炮
艦脫離飛走。」


  「嗯……倒是沒什麽破綻。就是你比較慘了,出了事也沒地兒逃。」


  休斯微微一笑:「總要有人當承擔風險的消耗品。」


  站在我的立場來說,我卻非常希望休斯會是坐在窗戶裏面的人之一。


  窗戶裏的議員倒是很客氣,沒有什麽架子的對我打了招呼并做了自我介紹。
其中有幾個還爲之前在太空站裏沒有與我直接見面的事情表示了歉意和遺憾,态
度可以說非常友善。不過因爲他們人不少,我沒能記下幾個名字。


  接着,休斯作爲代表,對我提出了不少問題,全部是關于我們移民計劃的。


  我一五一十的對他們的問題進行了解答,并且毫無保留的将幾天前針對所羅
門的突擊行動和盤托出。隻不過,幽鬼與食影者的恩怨被我瞞了下來,因爲那對
我們之間的事情沒有什麽幫助。


  真話,是唯一不需要擔心被戳穿的語言。議員們對我進行了全方位的質詢,
用「拷問」一次都不算過分。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漏洞和破綻。


  「所以,初邪在網路上說的都是真的?」休斯最後問。


  「沒錯。我們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這句話我說了謊,但包括食影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打算讓【魔龍之眼】再
度現世,所以也沒人能識破這個謊言。


  「我沒問題了。」休斯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大咧咧的翹起了腿。


  「這樣就行了?」我有些古怪,「如果就是這樣的話,沒必要包圍我屬下的
師團吧?」


  「問題問完了,接下來就是我們這邊的要求。」休斯手指微動,操作了CR
K。


  粒子屏幕在我的面前豎了起來,大量的圖表和文字占據了我的視野。我立刻
頭痛了起來,這種官方冗雜的條文光是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想死。


  「給你一個小時,好好讀一下吧。」


  我捂住了腦袋:「你就不能簡單和我說說?」


  休斯仿佛陰謀得逞一樣哈哈大笑:「就知道你沒有這個耐心。如果你對我足
夠信任,那就隻需要讀我高亮出的那些條款就足夠了。」


  我白了他一眼,無奈的讀了起來。我倒是不怕他動什麽手腳,因爲這根本就
不是像合同那種類型的東西。他騙我并不會有任何好處,因爲雙方翻臉的話也不
是這些紙面上的東西能夠控制的。


  讀了幾行之後我就明白了公共政權方面的立場。


  在這場事關人類未來的劇變之中,公共政權一直都處于極端邊緣化的位置。
無論是神都之國的建立還是初邪的新世界移民計劃,雖然看起來都是非常任性的
決定,但畢竟都是在公共政權毫無插手餘地的情況下完成的。


  事到如今,公共政權必須展示出足夠的手腕和力量,穩定這段時間有可能出
現的動亂、掌控事态發展的節奏,以維護整個人類世界的穩定。


  總的來說,公共政權對我們提出的條件分三個主要部分。


  首先是撤離新人類所有有編制的武裝力量,将維護秩序的任務全權交付給公
共政權的軍隊。他們會在三個軍團登船之後擔負起收納、運輸剩餘回歸者的工作。
從他們的角度而言,這可以最大程度杜絕我們單方面變卦或者被其他勢力利用的
可能性。


  其次,無論是所羅門還是汞先生,我們必須放棄對這兩股不穩定勢力的搜查
與剿滅的工作。公共政權會完全負起鎮壓二者勢力的責任。言外之意,我們必須
收回屬于自己的情報網,不再動用黑暗世界的力量。


  最後,也是唯一一條在之前内部會議中,我們這邊完全沒提前預判到的條款。
公共政權方面要求我們放棄一切包括在地球内、外部居住空間站和資源星球的武
力使用。而這個條款的誕生并不是爲了讓我們放下抵抗能力,他們針對的是一件
我們沒想過的問題。


  在舊人類的生活區域内,仍然有回歸者出于各種不同的理由,并不打算離開。
這種人的數量超過了我們的想象,達到了十幾萬的程度。公共政權在迫不得已的
時候,會使用武力解決這個問題。他們不希望我們插手,無論是想要幫忙還是阻
止他們下殺手。


  因爲有些意外,所以我沉下心來仔細閱讀了與此相關的所有條款。這花了我
将近一個小時的功夫,和休斯之前和我說的時限幾乎一緻。可能那個時候他就知
道,我終究是需要這些時間的。


  雖然我不擅長這種大事件走向的判斷,但在讀完條款之後我意識到公共政權
是認真的。


  他們自然不會天真到真的以爲我們會放棄武裝變成任人宰割的狀态,所以所
謂的放棄武力隻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完全不具有可執行性。但他們的意圖已經
清楚無誤地傳遞給了我——他們即将采取的措施,或許會很殘酷,殘酷到有可能
動搖我們旁觀的立場。


  無論男女老幼,無論任何理由,在勸說無果之後都會采用暴力措施強行限制
行動能力,送上移民飛船。如果在這期間遇到暴力反抗,那麽公共政權将毫不留
情的采取緻命武力。


  那些無法割舍自己親人的回歸者、留戀故土的人、對網路上消息嗤之以鼻的
懷疑論者,都要屈服于公共政權的強權之下,沒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因爲舊人
類還要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他們将是公共政權唯一爲之負責的群體,而不
是回歸者。


  可以預見,這十幾萬人的命運将是坎坷和痛苦的。但我沒有理由也沒有力量
阻止這些事情,任何人都沒有。人道主義是人類文明的結晶,但在生死存亡之際,
新人類領導層内不會愚蠢到出現反對聲音。


  「全部同意。」我關閉了面前的粒子屏,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在椅子上換了個
姿勢,企圖疏松一下緊繃了一個鍾頭的肌肉。


  休斯沒說話,他回頭看向玻璃窗後的那些議員,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我聽到了掌聲,很微弱的稀疏掌聲。睜開眼睛,那些窗戶後面的十幾個議員
已經全都離開座位站了起來,他們正在鼓掌。有的人是單純的出于禮貌,而有的
人則是傾注了某種熱烈的感情。


  休斯走到我面前,對我伸出了手。


  這或許是舊人類與新人類的領導層之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達成某種共識。
沒有後備選擇,沒有合同,甚至連簽字都沒有。


  我和休斯握了手,在微微恍惚的瞬間,就成爲了人類永恒的曆史。


  隻不過,作爲當事人的我,突然之間有種被賣了的感覺。這一切是不是來的
太容易了?看對方開心的樣子,總覺得自己是吃了什麽大虧。


  「我們的姿态都這麽低了,你們是不是也要拿出點好處來?」我知道現在說
這話可能已經有點晚了,但還是很不甘心的開了口。


  沒想到休斯卻是一臉嚴肅的樣子。


  「我們給你……不,我們給所有的回歸者準備了三件禮物,作爲送别的紀念。」


  「三件?這麽說也有我的份兒了?也」聽到他這麽說,我還真的有那麽一絲
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休斯笑着沒有答話,他身後的玻璃窗裏的議員也沒有坐下。他們站在裏面,
帶着一種莊重的表情。


  休斯重新向CRK輸入了一串命令,粒子屏再次亮了起來。


  我疑惑的看着粒子屏上顯現的三幅圖片,一時間沒能看懂這是什麽意思。


  幾秒鍾之後,我張大了嘴巴,胸腔裏的心髒發出了砰砰的巨響。


  這三幅圖片展示了一尊雕塑,一幅畫和一疊紙。


  拉奧孔、星空與浮士德的手稿。


  「這三件東西,是屬于全人類的财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這些東西都
有名義上的主人,但是說服博物館本身或者他們的收藏者很容易,代替整個人類
做出這個決定卻很難。」休斯輕聲對我說,「我們最終決定,代表舊時代的人類,
将着三件東西送給你們,讓它們伴随着你們飛入星海,一同見證新世界的誕生。
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完全戰勝了疾病,重新開發出新的宇航通道,那時候我
們再見,希望你們能将這些東西好好保存到那一日爲止。因爲那一日,人類将像
從前一樣,不分彼此。」


  哪怕是對文藝方面知之甚淺的我,也深知這三件東西在人類文明曆史上的地
位。在兩個種族面對着不可調和的矛盾的此時此刻,它們寄托了母星對我們最深
沉的美好祝願。


  當時間的洪流沖刷而去,這幾件東西将永遠提醒着新人類,我們自己也是擁
有着曆史的。我們曾經有根,曾經是人類這個偉大文明的一部分。


  我再次握住休斯的手。在這一瞬間,我忍不住想到,這或許就是人類偶爾可
以引以爲傲的人性了吧。我們作爲一個整體的時候,也可以做出如此溫柔的選擇。


  擁有這種溫柔的人類,理應獲得一個光明而美麗的未來,無論是他們,還是
我們。




    ***    ***    ***    ***




  公共政權以休斯爲代表,将三件無價的藝術品正式贈予了我們。整個儀式由
公共政權負責進行了全程的直播,讓全人類都見證了這略帶溫情的一幕。


  自從新世界移民計劃公布以來,回歸者們的代表就被天然的認知爲初邪。但
我們還是沒大膽到讓她抛頭露面的程度,這種場合實在是太适合暗殺事件的發生
了。


  所以我們派出的代表是一個無名小卒,是迦施手下的一個行政人員。對于這
種官面上的事情,隻需要做的漂亮就足夠了,而那個家夥恰好有相關的豐富經驗。


  交接工作非常順暢。當裝載着三件東西的密封箱裝上太空電梯之後,我和初
邪等人在轉接的空間站接手了貨物。我們将它們運上了旗艦,然後初邪像拆聖誕
禮物一樣任性的打開了藝術品的安全包裝。


  「哎呀,真是想不到……那邊做事還挺用心的。」她用手指輕輕撫過拉奧孔
那光滑而細膩的大理石表面。


  「那把這種瑰寶贈送給我們,我都忍不住想會不會是有什麽陰謀了。」我看
着那些纏繞在拉奧孔身上栩栩如生的蛇,感歎道。


  初邪又打開了星空的包裝,然後把它拿了出來。她的動作大大咧咧的,讓我
頭皮一緊。


  「哎哎,用手直接拿不太好吧?」雖然不懂藝術品包養方面的事情,但皮膚
上的油脂肯定對畫作會有損傷。


  「這幅是假的啊。」初邪笑道,「真的本來就在我們手裏。」


  「啊?」


  「也沒什麽好驚訝的吧?真品早就被我們家裏買下了,外面的隻不過是赝作
而已。區區三件而已,就跟打發要飯的一樣啊,還那麽鄭重其事。」初邪一臉嫌
棄。


  這種情緒上的反差讓我感到自己着實有些愚蠢,不過還是嘴硬起來:「能給
三件就不錯了,難不成還真要對半分?舊人類根本不會同意的。」


  「他們不給,我還不會自己買?我已經把我哥留下的、還有家族裏能搜刮到
的全都打包了。另外還把産業置換之後的現金全都買了這些藝術品和古董,大概
有那麽七八萬套吧。」


  初邪說的輕描淡寫,我卻感覺有點頭昏腦漲。


  「你怎麽從來沒和說我過?」


  「你根本不關心這種東西吧?和你說有什麽用啊。」初邪白了我一眼。


  她說的倒也沒錯,這家夥比我考慮的周全太多了,論眼界我肯定沒有發言權。
初邪要建立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她的思路不是我能跟上的。這其中肯定還有很
多我完全都沒想過的事情,而她已經處理的妥妥帖帖。


  幾日後,新人類的軍團開始登艦。


  爲了保證最大的可控性,這些戰鬥力全都登載到了屬于我們的那艘船上。我
陪着自己的三個師團長一起上了船,在整個第三軍團的戰士們進入了沉睡之後,
目送着他們進入了休眠倉。


  目前爲止,除了預留的了十萬單位空倉,八百萬休眠倉的旗艦已經基本滿員。
而賭徒保羅負責的二号艦也已經搭載了超過六百萬的乘客。剩餘的新人類,隻需
要另外兩周就可以全數登錄,那便是我們起航的時刻。


  食影者的所有成員按照約定都已經登艦。我們之間的羁絆已經非常深刻,所
以我們根本沒有要求他們進入休眠,也不擔心他們會惹出什麽麻煩。


  根據燃墟留下的數據,當艦隊穿越躍遷門之後,将在宇宙中航行另外半個月
才能抵達新的星球。不,新的星球已經有了她自己的名字,那撒琉斯。


  爲了打發這半個月的航程,初邪在旗艦上給我們自己安排了非常舒适的大房
間——她倒是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當看到那張碩大的床鋪,阿紗嘉都忍不住躺在
上面打起了滾。我卻覺得有些負罪感,畢竟這艘船上搭載的數百萬乘客隻能享用
一間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休眠倉。


  倒是我比較倒黴,在初邪和阿紗嘉享受那張大床的時候,我卻不得不作爲唯
一和公共政權進行事務接洽的代表,和休斯呆在某個太空電梯運載港口大眼瞪小
眼。


  就在我守候在太空電梯港口消磨時間的時候,收到了一封聯絡郵件。


  安娜蘇西娅,代表Dreams方面的勢力對我進行了回複。


  我之所以說「回複」,正是因爲我之前就已經給他們發出了信息。


  破霜率領殺手團成員介入我們與所羅門之間的戰争,無異于宣布站在了我們
的對立面。這場短暫卻慘烈的戰争以我們完勝告終,Dreams在一夜之間喪
失了他們的會長以及大量頂級戰鬥力。


  可是我并沒有打算将他們抛下。整個Dreams加上邊緣成員,和保羅的
TWP一樣多達數萬。公共政權早晚要處理他們,結果無非隻有兩種:變成死人,
或強制上船。


  在這種情況下,我主動發起了聯絡。我以非常官方的口吻,對他們進行了放
棄武裝和登艦的邀請。當然,Dreams的待遇和TWP不可能相提并論,他
們将在保羅的船上休眠,而保羅肯定會盡心的限制他們的影響力和活動能力,後
面的事情我們大可以撒手不管。


  Dreams最有影響力的成員已然隻剩下了兩個女人——副會長艾拉齊娜
和安娜蘇西娅。後者于我于初邪都有恩情所在,所以我的邀請也是直接發給她的。


  由艾拉齊娜和其他Dreams的核心成員一緻決意,接受我的邀請。


  這是我出于善意的決定,他們應該能夠讀懂。


  我和Dreams的仇恨已經不複存在。無論我們的立場是否對立,破霜作
爲一個超級戰士,在一場以一敵二的戰鬥中殒命,都配得上我的敬意。


  過了一日,休斯告訴我,Dreams的人已經從我們所在的這個太空電梯
通道進入了轉接空間站。我沒有去見他們,因爲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隻希望我
們在那撒琉斯重新相逢的時候,不會再次變成仇人。


  沒有見到Dreams的人,我卻見到了另外一個幾乎被忘卻的家夥。


  每日和休斯喝茶的時間被一個士兵給打斷了,那是負責移民登記部門屬下的
士兵,他給我們帶來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


  「有個小孩非要帶寵物上飛船,我們禁止了,但那個小孩非說是你允許的。」


  這個士兵是在對我說話,所以我一時之間有點懵:「是在說我?」


  士兵點了點頭。


  休斯也是無聊的有點太久了,他一聽這個興緻就來了:「走!一起看看去,
是誰這麽大膽敢假借你的名義。」


  一頭霧水之下,我們跟着士兵前往了太空電梯港口所屬的一間休息室。這種
地方基本都是用來安置出入海關時候手續出現問題的移民的,雖然有一些警衛人
員在維護秩序,但通常的氣氛還是比較放松的。


  我隔着玻璃窗,看到房間裏坐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小孩,我
打量了他們半天,完全沒有從記憶中找到相關的印象。


  但是房間裏蹲着的一隻動物卻讓我很在意。一隻白色的大狐狸?


  那家夥蹲坐在地上,幾乎和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一樣高了。修長的純白色
身體上纏繞着無數讓人眼花缭亂的魔印似的東西,雖然大體一看像是狐狸,但很
明顯那并不是動物。


  裏奧雷特……我似乎想起了什麽。


  當初穿越鏡之海的時候,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帶着一隻小小的裏奧雷特
混在了平民的隊伍中。當時裏林軍隊的首領還特地和我一起把她找了出來,打算
當場殺掉。


  不過因爲我一句下意識的說情,她活了下來。隻不過我沒想到,她和她的主
人竟然會在這裏出現。


  我推開房門和休斯一起走進去的時候,那頭裏奧雷特「呼」的一下就站了起
來,把我吓了一跳。


  那個少年和他的父親也站起身來,對我表現出了很恭敬的樣子,看來他們沒
忘記我的臉。


  「真是沒想到……」我對那頭裏奧雷特伸出手,下意識擺出了逗狗的姿勢。


  雖然有些不妥,但是那頭裏奧雷特看上去并不在意。她記得我……記得是我
救了她一命。


  她踱着優雅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很親密的用腦袋蹭着我的手。雖然她的形
态和羅格納有些相像,但這種毛茸茸的觸感不知道比那隻魔狼要好多少倍。


  「都長大了。」我看着少年,感慨道。


  距離新人類大遷徙已然過去數載,那時候的幼小男孩也變成了少年。同樣,
他的裏奧雷特也變成了具有壓迫感的形态。


  裏奧雷特如果和人類生活的這麽近,将會獲得極大的力量,這是阿紗嘉身上
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的。當初阿紗嘉與初邪一起踏上救濟饑民的旅程,短短的數日
之間,她就從人類饑餓的情緒中汲取到了足以讓深淵承認的資格。


  可是這頭裏奧雷特看上去僅僅在智力和體型上略有發展。這也許是因爲獸型
裏奧雷特想要進化所需要的能量太多了,又或許,隻是她主人的欲望從來都沒有
多麽濃厚吧。


  「是您當初說我可以帶着她的……這個許可現在應該也可以用吧?」少年怯
怯的問我。不過我看出來,這家夥的懦弱是僞裝出來的社交伎倆。他遠比看上去
的年齡要成熟,懂得在成年人面前故意賣弄小心思再露出破綻,赢得一定的好感。


  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因爲就像某個裏林說過的,我也想看看種子會成長到什
麽樣子。


  而且有這種主人,這個裏奧雷特成長起來應該也不會太壞才對。


  我沒有做什麽煩人的說教,隻是特許了他帶着裏奧雷特登船的請求。至于在
轉接太空站,我們的人會怎麽安排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這算是給羅格納找了個
女朋友?不過如果等級差别太大,被羅格納給吃了的話可就要命了……


  帶着種種奇怪的念頭,我和休斯離開了房間。


  「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的秘密真的是永無止境啊……」休斯一邊走一邊感
歎。


  「爲什麽這麽說?」


  「喏,就是剛才看見那東西,應該就是你們一直說的裏奧雷特了吧?」他往
後偏了偏腦袋。


  「沒錯。不過裏奧雷特有好幾種形态,他們……」


  「不用給我介紹啦。我也總算是親眼看到了一次。也算是再次證明,回歸者
經曆的事情都是真實的。一想到還存在着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好奇心就要
飽受煎熬。」


  「的确。當我們擡起頭仰望星空,拼命向深空中探索的時候,殊不知可能方
向已經完全錯了。」我笑了笑。


  「人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吧。」休斯點頭,「等新人類和舊人類在科技的庇
護下重新相聚,我們就該去那邊世界探索了。光面與暗面……想一想就覺得充滿
了挑戰性。」


  此時此刻,我想起了艾希娅·心曾經說過的話。


  「光面的居民曾經告訴我,他們并不是第一次見到人類。」我隐瞞了她關于
屠滅人類的論調,因爲那沒有什麽可以探讨的餘地。


  「是這樣嗎?這更加說明,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太過淺薄了。」休斯評
論道,「其實我還是挺高興的,因爲人類需要對這個世界更加謙遜一些。」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麽想,很多悲劇都不會誕生。」


  「一廂情願,我們從來……」


  休斯的話剛說了一半,就看到遠處的空中出現了一艘小型飛艇。我們同時皺
起了眉頭。


  那艘飛艇閃爍着警示的信号,以極高的速度向我們這邊開過來。那是公共政
權用來傳遞機密信息的特使。現代科技太過發達,加密通訊和反加密通訊技術一
直在你追我趕,最高級情報的傳遞反而必須依靠人力才能夠實現保密的要求,這
實在是很具有諷刺意義。


  荷槍實彈的特種兵簇擁着那個特使沖到了休斯面前,将一個芯片交到了他手
裏。


  「哪個部門的情報!?」休斯大聲問他。


  「戰略防禦部。」那個人在留下一句話之後頭也不回的竄上了他的飛艇,然
後向另外一個地方疾駛而去。


  休斯臉色鐵青,他帶着我快步走進最近的一棟建築,讓護衛清幹淨了某個房
間裏的人,坐下來讀取了芯片的内容。


  他隻看了五秒鍾,就對我發起了CRK的連接請求。看來對我并不需要保密,
我這麽想着,點擊了确定。


  當看到内容的時候,我才明白,所謂的戰略防禦部是什麽樣的部門。


  那是軍方麾下負責戰略武器的部門,換而言之,就是核子武器。


  一股不明身份的勢力,襲擊并占領了某個遠程飛彈發射基地。而實施進攻的
武裝人員,包含了大量的回歸者。


  軍方在第一時間就發動了反恐怖突襲,但卻被各式各樣的魔法陣絆住了手腳。
好無應對經驗的精英部隊損失慘重,連續三次行動都告以失敗。


  最耐人尋味的是,對方根本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他們想要發射核武器……」休斯聲音微顫。


  「對誰!?」我抑制着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問出一個我自己非常清楚答案的
問題。


  「對你們……」


  「有可能麽?他們怎麽會知道躍遷門所在的位置?導彈的射程能夠觸及到我
們麽!?」


  「你們的位置應該不會暴露才對,就連我們行政院的人都不知道,初邪在保
密工作上做的很好。但是導彈确實能夠覆蓋你們,隻要在太陽系内就行,添加的
燃料隻要高過第二宇宙速度就可以。」


  這種基本的常識我竟然都忘了。


  「想要啓動核武器,他們必須争取時間加注燃料,設定攻擊航道。無論目标
是誰,我們都必須在這之前阻止他們!」休斯大聲說。


  我猛的站起身,在意識中大聲呼喚了蒼綴的名字。


  她回應了我。


  「我去……那些人攔不住我。」我抓緊腰間的劍柄,對休斯說。


  「出發!!」休斯果斷極了,他沒有再提任何的條條框框,而是直接召集武
裝部隊,帶着我向事件的突發地點趕了過去。



    ***    ***    ***    ***




  在飛艇上,我将内置CRK的通訊條目指在了初邪的名字上面。


  我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向她那邊預警,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爲如果那些襲擊
者本來并不知道躍遷門的位置,我現在進行通訊說不定正好會落入陷阱。


  被襲擊的導彈基地建立在很隐蔽的山巒之中,我們用最高級的飛艇全速飛行,
隻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抵達了基地的外圍包圍圈。


  在我們靠近的時候,俨然發現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


  數十架大型攻擊飛艇懸在空中,已經毫不留情的夷平了基地所有現代防禦設
備。無數特種部隊的隊員已經在戰場外列隊,準備随時突入内場。但是導彈發射
井和周圍的設施入口都被一個碩大的防禦法陣所包裹,面對這種東西,軍方似乎
一籌莫展。


  休斯在現身之後就立刻叫停了攻擊行動。這是我的要求,我需要仔細勘察對
方發動的防禦型法陣,然後用絕對的力量擊破它。


  這是初邪給我的信心。作爲最強大的法師之一,她曾經告訴我,如果零級戰
士針對一個特定點位進行高密度的全力攻擊,以目前人類掌握的防禦法陣水準是
無法抵擋的。


  我曾經和零級的毒煙打了個針鋒相對,我相信就算自己沒到零級,也足以摧
毀它。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我踩着被轟炸碾的支離破碎的地面,向那個閃爍着灰色
光芒的魔力護罩走過去。


  我張開右手,用對戒的力量召喚了一支骨矛,然後不斷灌入能量,将它凝聚
的更加結實。


  與此同時,身上的能量也在一點一點的提升。我努力克制着提升的速度,然
後把溢出來的能量一絲不苟的附着在了越來越長的骨矛上面。


  能量已經提升到了頂點,我将它緊緊地我在了手裏,躬下了身體。


  此時此刻,我距離那道防護罩還有六百多米的距離。


  我要用破霜曾經用過的招數,一舉擊潰面前的障礙。盡管我的骨矛比不上他
的戰槍,盡管我的能量強度比不上破霜的級别,但那道防護罩總不會比影族曾經
的領主黑無更加結實。


  我深吸了一口氣,全身的能量膨脹起來,在下一秒鍾就要将我彈射出去。


  就在此刻,被烏雲遮蓋的天空突然亮了。在天頂最高的地方,一蓬流水樣的
光芒噴湧了起來。


  那抹遙遠的白光,在瞬息之間變成了無限接近于黑色的深紫。那片濃重的紫
色如邪神一般從整片天空上壓下,無數細微的火光在深紫色波浪的推擠中于天上
燃起。


  那是無數的外太空站被引爆了,接着是每一座城市都伫立着的太空電梯。一
串串的火焰如瀑布般順流而下,鏈接着外太空的細長的橋梁彎折、坍塌在翻騰的
橙紅之中。


  大地發出了如同哀鳴一般的震顫,那抹從天而降的紫色猛地落在了地面。天
上盤旋的飛艇在這股微紫色能量的侵襲下爆發出一陣電光,刹那間就變成了廢鐵,
它們與地面接觸的時候又騰起了無數火焰。


  這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之中,天上下起了火焰的暴雨。那是下墜着的空
間站和近地的太空城市,它們全部變成了燃燒着的鋼鐵碎片,開始無情吞噬着地
面上無辜的人們。




    ***    ***    ***    ***



  A.D.2078,4月29日,回歸者所羅門·羅斯柴爾德的私人武裝部
隊對位于地中海附近的核子武器基地公然發動襲擊。以此爲掩護,該私人武裝的
間諜小隊成功滲透公共政權位于西伯利亞的另一個基地。

  公共政權的特派反恐部隊圍攻地中海基地的同時,所羅門·羅斯柴爾德的間
諜小隊成功将西伯利亞基地的「隕星」級核子飛彈發射。

  位于地球與月球之間的躍遷門被「隕星」級核子飛彈成功命中。

  躍遷門内禁锢的相位能量被釋放,波及太陽系内六萬個人類外太空聚居區,
以及全部近地太空設施。被摧毀的近地太空殘骸對地表城市造成巨大破壞,死傷
者數量二十八億以上。

  在相位能量的影響下,朝向躍遷門半球的電子設備被全部破壞。人類進入長
達數百年的科技寒冬。

  自此日,地球殘存回歸者與舊人類之間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戰争。
2017-11-7 06: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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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終章)作者:佛蘭肯斯坦

.

                               神都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7/11/15發表於sis001

***********************************

正式完結

對於後續故事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去個人貼吧找群號和已建立的公眾號

***********************************


                終章

  大地的震顫持續了很久很久。

  我從來沒有親身體會過地震,直到此刻,地球仿佛因疼痛而咆哮起來。已經
無法靠雙腿站立了,舊人類的士兵們紛紛摔倒在地,我也只能用能量低空浮起身
體。

  天空被染成了膿腫一般的紫色,這顏色讓我十分不安極。在我的認知之內,
還沒有任何一種現象或者事物能夠改變天空的顏色。

  天上的攻擊飛艇已經變成了在火焰中慢慢融化的廢鐵,空中彌漫的火雨把那
片紫色撕割的面目全非,大氣層把殘骸摩擦成了無數耀眼的太陽,澆灌著腳下每
一寸土地。

  我的心臟也和它們一樣在碎裂了。腦海深處有一個聲音,它對我瘋狂嘶吼著
某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可是我卻強行捂住了自己意識的雙耳。

  當震撼終於平息的時候,我看到休斯正對著CRK大聲喊著什麼。

  我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休斯滿臉都是冷汗,他的眼球在不斷的顫抖:「不知道!通訊設備完全壞了,
別的電子設備也全都失效,我們斷了聯繫!」

  「現在怎麼辦!?」

  休斯比我冷靜的多,他沉思了幾秒,抬手指向不遠處若隱若現的魔力護罩:
「基地裡面有通訊器材!如果剛才的能量波沒穿透基地軍用標準厚度的防護牆,
說不定我們能和總部取得聯繫。」

  我二話沒說,重新聚集起能量,加速沖向那道護罩。能量的損耗已經完全被
我拋出了計算的範疇,借著衝刺的速度,手裡的骨矛帶著摧枯拉朽的壓縮能量射
了出去。

  魔力護罩瞬間就被骨矛撕破了一個大口子。我緊追在後面,在魔力重新閉合
之前沖進了護罩的保護範圍。

  和預想中不同,被我擊破的魔力護罩並沒有癒合。看來這並不是持續供給魔
力的法陣,換句話說,裡面的人甚至有可能早已經跑掉了。

  休斯還是帶著部下跟著我沖進了基地。我們排查了基地內部各個角落,這裡
的儀器設備也失去了運作能力,就連自動門鎖都不起作用。那些無法打開的門被
我一一用能量擊破,我們一直跑到基地深處的一個倉庫裡才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一排架子上,躺著幾隻已經落灰的老式CRK,那應該是很久之前留下來應
急用的設備。我們抱著一線希望按下了開關,粒子螢幕終於閃爍出一絲光芒。

  休斯擺弄著手裡的那台東西,我也拿了一台,輸入了熟悉的號碼。

  已經顧不上暴露不暴露的問題了,我現在只想聽聽初邪的聲音,聽聽阿紗嘉
的聲音。

  然而從我手中設備發射出的訊號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就如粒子屏上的空白,
我們仿佛已經和這個世界完全割裂開了一樣。

  我麻木的一次次點擊著撥號的按鈕,換來的是無盡的沉默。

  身邊突然響起了信號的聲音,休斯興奮的大叫了一聲,左拳在空中猛地一揮。

  「通了!!是紐西蘭那邊來的信號!!」

  我一步靠過去,緊緊地盯著螢幕。上面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士兵樣的人。

  休斯張口報出一串身份認證碼,幾秒鐘之後,一個高級軍官站到了螢幕前面。

  「怎麼回事!?為什麼別的地方聯絡都斷了!?」休斯急切的問道。

  那個軍官脫下了自己的帽子。聲音非常低沉。

  「幾乎整個北半球的通訊設備都不能用了,南半球受的影響不是特別大。我
們和澳洲現在還能保證聯絡。但是目前得到消息,所有近地的太空設施都失速墜
毀了,各大城市崩壞的太空電梯和太空站都對地面造成了無法估量的傷害,南半
球也不例外。」

  「搞清楚原因了沒有!?」

  「有人在西伯利亞基地發射了一枚飛彈。電子望遠鏡不能用,我們目前的情
報很有限,只知道這枚飛彈是在距離地球一萬八千公里左右的位置爆炸的,但是
在資料庫上,那個位置並沒有太空城或者臨時空港。」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再也站不住了。腦袋裡面像是爆炸了一樣,炸的我
頭暈目眩。

  我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

  躍遷門的就處在那個距離之上,我已經再也無法回避那個事實。這股能量,
就是被毀的躍遷門留下的詛咒。這個基地只是所羅門佯攻的靶子,他早已經佔據
了另一個基地,然後摧毀了回歸者們唯一的路。

  他的目的是什麼,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休斯和視頻另一端的人在繼續交談著,我卻什麼都沒能聽見。

  我的一切,都在那片無盡的黑暗領域裡變成了碎片和殘渣。

  我像僵屍一樣站起來,向外面走去。休斯攔下我想要說些什麼,但我推開了
他,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個地方。

  我邁步走出基地,抬頭看著天空。空氣中彌漫著鋼鐵、塑膠和橡膠燃燒的惡
臭,濃濃的黑煙在深紫色的背景之下不斷雀躍。「末日已到」,它們歡呼著。

  我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嘔吐起來。

  酸臭的胃液夾雜著一些沒來得及消化的食物殘渣被我吐了一地。

  我不斷幹嘔著,胃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但是身體的痙攣卻止不住。我試著
去控制自己顫抖的雙手,卻發現身體冷的像是冰塊。

  初邪……阿紗嘉……梅爾菲斯……未來……

  什麼都沒了。

  整個世界向我擠壓過來,巨大的孤獨感一把鉗住我的後頸,將我狠狠的按在
地上。

  我喘不過氣,只能勉強讓自己平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著劇毒的空氣。天上
偶爾滑過的一塊塊橙紅色碎片就像命運之神在向我眨眼。

  「這是送給你的最後一個笑話,喜歡麼?」我仿佛聽見他說道。

  無人作答。

  幾分鐘之後,幾乎被脹裂的心臟想被凍結了一樣,向胸腔裡縮去。我拖著冷
的發抖的身體,踉踉蹌蹌的站起來,用能量把自己浮了起來。

  我向來的方向飛去,把這個燃燒的基地、以及休斯扔在了背後。

  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此時此刻這個下意識的選擇無比正確。

  所羅門摧毀躍遷門的真實動機已經沒人能知道了,但可以確定的是,地球上
殘餘的回歸者從這一刻起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的戰爭再也
無法避免,這是一場沒有人可以中立,也沒有無辜者的戰爭。

  任何一方,只要有人還活著,這場戰爭就不會結束。這是再也無法協調的矛
盾。

  以休斯的睿智,他很快就會意識到這一點。我與他曾經的惺惺相惜和共同患
難在這條無法逾越的鴻溝面前都沒有了任何意義,他終有一天將不得不殺掉我,
或者被我殺掉。

  如果他真如我想的那麼聰明,那麼剛才就是殺我的最佳時機。頭腦混亂之下,
我根本沒有任何警惕性,更不會提防身邊的同伴。好在我走了,沒有留下被人趁
虛而入的機會。

  我作為回歸者最頂尖的戰鬥力之一,蘊含的威脅性根本無法估量。能夠以最
小的損失將我排除掉,這對舊人類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賜良機。

  至於休斯會不會真的這麼做,我就不知道了。因為自這一天之後,我再也沒
見過他。

  我提升自己的高度,盲目的一路向北飛去。冰涼的風在我的頭髮上結出了冰
晶,那是我之前的冷汗。

  我路過了一個城市,在沒有地圖的情況下我已然無法分辨那個城市的名字—
—它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足足有十幾公里那麼大的太空城殘骸落在了城市的西
北角,強烈的震盪波推平了城市裡所有的高聳建築,留下了深不見底的隕坑。無
數較小的碎片掃蕩一樣把沒受到波及的城區重新犁了一遍,偌大的城市在瞬間就
成為了濃煙滾滾的廢墟。

  隕坑中被高溫融化的沙子形成了閃耀的晶體,它們反射的光芒刺得我睜不開
眼。

  我闔上雙目,繼續向前飛著,然後路過了許許多多同樣命運的城市。

  開始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這邊飛。直到生理上的混亂慢慢停
歇,理智才重新攀住了我的神經。

  我想要回去看一看。這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幻想,但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能量在幾個小時以後告竭,我終於飛回了當初和休斯一起駐紮的那個太空電
梯空港。

  曾經高聳入雲的電梯已經不復存在,這座城市也沒有被那些從天而降的烈焰
赦免。


  我看到崩塌的建築殘骸裡,那些絕望的挖掘著被埋葬者的人們;抱著骯髒的
玩具用力哭號卻得不到回應的孩子;被砸斷了胳膊的女人像僵屍一樣拿著自己的
斷臂迷茫的蹣跚在瓦礫之間。

  一個白髮蒼蒼的年邁女人帶著滿臉的土灰,靜靜的坐在一棟坍塌的房子前面,
她身邊那些堆積的碎塊之間,探出了幾隻已經僵硬的胳膊。她就這樣坐在自己親
人的胳膊旁邊,目光呆滯。

  那眼神大概和我現在一樣。

  自從進入了科技文明的時代,人們在偶爾的天災降臨之時,總會對受難的同
胞毫不猶豫的施以援手。無論在什麼地方,即使損害再大,都可以及時得到來自
全世界的救援和關懷。憑藉著高效率的救災隊伍,大家至少能在九死一生之後獲
得喘息和悲傷的機會。

  可是這一次,被災害所波及的範圍,超過了極限。無家可歸的倖存者,遍佈
了北半球的每一片土地。

  這已經不是幾個救援隊就能解決的問題了。在這種情形之下,個人的力量太
過渺小。

  我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前飛著。

  越是靠近城市中心,來自人們的慘嚎聲就越淡。城市週邊或許還有不少倖存
者,但太空電梯所在的市中心,和其他城市一樣,被從天而降的空港碾成了灰燼
和沙土。

  脆弱的幻想被現實不留情面的折斷。我的面前是一個十幾公里寬的圓形巨坑,
破碎的太空港就躺在坑底,與融化的岩石一同變成了岩漿的一部分。

  我呆滯的看著火紅色的隕坑,漂浮在懸崖邊,如同失去意識的幽魂,只能靠
在這灼熱的圓形邊緣慢慢的繞著。

  仍然沒有冷卻的空氣,像濃稠的液體一樣在我眼前湧動著,把前方的廢墟攪
的一片模糊。這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我一個人,身體如同被推到在桌的水瓶,
氣力和意識都灑了出來,似乎很快就要乾涸了一般。

  我從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樣一個地步。

  我寧可和他們死在一起……我的夥伴,我的朋友還有……

  我抬起頭,似乎看到初邪坐在我前面不遠的地方。她抱著什麼東西,扭頭看
向我。

  我伸出手去,靠近著她,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影子在空氣中扭曲,又變成
了阿紗嘉。

  胸口的疼痛就像鋼錐一樣刺著心臟,可是這種感覺也在慢慢的淡去,如枯萎
的植物。

  我向阿紗嘉走過去,她也站起身,向我走過來。

  我想去抱她,但我知道,這只會讓她的幻影煙消雲散。我捨不得,看著她的
面頰,我就覺得自己似乎還能活下去,哪怕是在騙自己。可是我還是很想抱她,
想要讓她的體溫暖暖心臟,哪怕只有一秒。

  牙關在打戰,我很清楚……這種愚蠢而可笑的糾結只會讓我陷入更深的絕望。

  阿紗嘉靠近我,展開雙臂,將我攬進了懷裡。

  「我在這裡。」她輕聲在我耳邊說。

  我的雙臂和胸膛傳來了真實無虛的溫度,還有她身上的香氣,以及柔軟卻堅
強的肩膀。

  她是真的,她不是幻象。

  「啊啊啊!!」

  我用全身的力氣抱緊了阿紗嘉,嗓子裡無法抑制的爆發出發洩似的哭號聲。

  她在這裡,在我的面前,似乎已經等了我很久。我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沒有
被拋棄。

  阿紗嘉也用力抱緊著我,用臉頰緊緊貼著我,似乎想要給我力量。

  我不需要什麼力量,只要有她在就好,我知道自己一定還能活下去。

  「不要害怕。」

  阿紗嘉溫柔的聲音讓我崩塌的精神重新融合在一起,內心的寒意也逐漸褪去。

  我貪婪的汲取著她身上的熱量,很久很久才放開了雙手。阿紗嘉用手撫摸著
我的頭髮,表情平靜而安詳。在這幅末日一般的背景之下,她身上散發著唯一的
光輝。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初……初邪呢?」我的喉嚨僵硬著,問出了一個艱難
的問題。

  「攻擊來臨之前,她大概是開啟了躍遷門,帶所有人離開了。」

  「大概?」

  「初邪在船上突然得到情報,說有人突襲了什麼基地,便當機立斷發佈了出
發的命令。我知道自己沒資格阻止她的決定,所以立刻向她要了一艘飛艇,回來
找你。」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相信初邪竟然可以這麼果決的將我一個
人拋棄在這顆孤獨而充滿敵意的星球上。她不可能知道飛彈已經發射的事情,她
在完全不考慮我們是否能夠鎮壓對方的情況下,選擇將我扔在了這裡。

  我知道她是為了所有新人類的未來而不得不決斷,可她憑什麼因為一個簡單
的情報就扔下我?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恨她,仿佛曾經所有的羈絆和愛意都被她所背
叛。

  可正是因為她的判斷,她和其他人都活了下來,這是我無法否認的事實。這
裡面有方先生一家、有阿傑那些少年、有梅爾菲斯、甚至還有梅爾菲斯的孩子
……如果讓我選擇,我是一定會讓她扔下我離開的。

  可是……自我犧牲是一回事,被戀人所拋棄則是另一回事……

  阿紗嘉很清楚我的念頭,她什麼話都沒說,因為任何話語都沒有她的一個眼
神來的有用。

  我抬頭看向紫色的天空,深深吸氣。

  大家都沒死,而我也不是孤身一人,這已經是一種極大的恩賜了。我該滿足
的,相比之前那種無以復加的孤獨和絕望,此時此刻,我該心滿意足的。

  現在再想什麼都沒用了,初邪他們已經抵達了嶄新的星域,向被命名為【那
撒琉斯】的世界全速前進著。相對於整個新人類的命運而言,我一個人的進退真
的是無足輕重。他們會在那片土地上建立獨一無二的文明,開始人類在歷史中從
未體會過的酸澀與甜美。

  只是這一切,都與我無緣了。

  我和初邪,在轉瞬之間,便相隔了數百光年。從此以後,我們將無法再見。

  她甚至沒來得及留下一句告別。

  我生命的軌跡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扭轉到了我無法看穿的方向,接下來何去何
從,或許將困擾我很久。

  好在,阿紗嘉還在我身邊。她沒有背棄我。

  「我怎麼會背棄你……你是我擁有的一切……」阿紗嘉看出我的情緒,輕聲
回應道。

  從今天開始,她也便是我所擁有的一切……

  時間沒有給我們踟躕的機會,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了下來。在這片蔓延上百
公里的廢墟之中,我們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阿紗嘉現在和普通人無異,我必須
顧慮她的安全。

  「我們離開這裡。」我牽著她的手說。

  阿紗嘉抬手示意我等一下,然後轉身向她之前呆的地方走過去。

  我跟在她後面,幾步之後,看到了一具躺在石板上的屍體。

  是斷尾。

  他面目全非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隱約的微笑。

  我想起來,在我看到阿紗嘉的時候,她似乎一直抱著什麼東西,那應該就是
斷尾的遺體。

  「他跟我一起上了飛艇。我不會操作,全靠他才能飛回來。剛進大氣層,沖
擊就到了。飛艇失效,他帶著我從好幾千米高的地方摔下來,用能量幫我做了緩
沖。最後,太空港砸下來的時候,他耗盡全部能量抵禦衝擊,將我護住了。沒有
他的話,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阿紗嘉訴說著斷尾的豐功偉績,聲音卻平淡的像清水。在這一刻我才終於看
明白,對於阿紗嘉來說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哪怕是為
自己獻出生命的斷尾也只不過是稍顯濃重的一筆。

  想起我曾經的嫉妒心,實在是太過幼稚了一些。

  可是我仍然無法忘卻這個男人做的犧牲。他用生命證明了自己對阿紗嘉的情
意,哪怕不會有任何收穫和結果,他也依然堅定地遵循了自己內心的執著。

  我能理解他的心境,因為不久之前我剛剛體會過同樣的感受——一無所有的
痛苦。他做了選擇,然後為之付出了代價。可是同樣,斷尾死前應該感到了解脫,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將被自己憧憬的人銘記。

  僅僅差一步就能在嶄新的世界開始無人能想像的生活,但他義無反顧的跟著
阿紗嘉踏上了回來的路。我想像著他攬著阿紗嘉從千米的高空一躍而下,在火雨
之中拼勁最後的一絲能量。就好像宿命一樣,他在那一刹那,深深地明白這是自
己的宿命,自己會死在這裡。

  這是人生中無數的選擇將他最終引向的那個結局。當斷尾遙遙望去的時候,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生命會在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結束。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像一個老人。

  我幫阿紗嘉埋葬了斷尾的屍體。女孩在他的墓前沉默了很久,能讓她動容的
人類,在我之外只有斷尾而已。

  羅格納因為身形過大,根本無法登上飛艇,所以阿紗嘉連它都留在了躍遷艦
隊上。

  無論是自願還是被動,我們兩個已經切斷了和這世界上的一切羈絆,成為對
方僅有的寄託與牽掛。


    ***    ***    ***    ***

  我和阿紗嘉向著現在已經空無一人的莊園出發了。我不想奪取無辜者的性命,
也不想讓自己變成戰爭的犧牲。燃墟留下來的莊園足夠隱秘,而且也是我唯一能
想到的落腳點。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阿紗嘉在那個地方一直住下去。

  所有能找到的交通工具都被相位能量波破壞掉了。我嘗試著修理,但是憑著
半吊子的水準根本無法找出故障所在。無奈之下,我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抱著
女孩用能量飛起來。

  我一直帶著阿紗嘉飛到那座廣袤的山林為止。能量有些消耗過度,為了保證
我們二人的安全,我選擇和她一起徒步走完最後一段路。

  方圓上百公里都沒有任何人居住,所以我們周圍非常安靜,只能聽到我們兩
個人的腳步和樹葉的摩擦聲。頭頂的月光因為某些原因完全被遮蔽在了地球之外,
陰暗的樹林看不到任何亮光。

  我用一絲能量做成球體,勉強幫我們照亮腳下的路。因為沒有任何導航設備,
所以我只能靠著印象前行,而且不得不三番五次的飛到樹冠上方來確定大體方向。
這使得林中的旅程變得有些漫長。

  「我有些累了。」阿紗嘉牽著我的手,對我說。

  這一整日發生了太多事情,當那艘載著情報特使的飛艇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
候,一切就不受控制的滑向了深淵。巨大的恐懼,然後是孤獨與絕望,到後來的
失而復得……我覺得自己整個人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獨木舟。到了現在,無論是
精神還是肉體都進入了一種麻木僵硬的狀態。

  我也需要休息,但是有一種我無法分辨的情緒在推擠著我繼續向前走。

  「很快就到了,再走一會兒,我抱你再飛一段。」我頭也不回的說。

  可是阿紗嘉停下了,她帶著一點倔強站在原地,拉住了我。

  我回頭看到女孩的神色,知道我大概無法動搖她的想法。於是我用五分鐘的
時間收集了一些枯枝,找到一塊相對開闊的地方,用能量點了一堆篝火。

  翻騰的火焰燃燒了起來,冰冷的空氣不情不願的從身邊被驅散開。身上漸漸
有了暖意,柔和的火光讓神經也稍微放鬆了一些。阿紗嘉的建議是對的,當我坐
到火堆旁那根枯樹幹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疲憊。

  「人類……」就在意識恍惚之時,身旁的阿紗嘉突然出聲道。

  她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口吻說話了,我神經一繃,扭頭看向她。

  阿紗嘉卻只是一直凝視著火焰,臉上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神色。我甚至懷疑自
己聽錯了。

  「人類怎麼了?」我問。

  阿紗嘉輕輕搖頭:「沒什麼。只是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你們的差別是這麼的
大。」

  我聽她這麼說,莫名的感到有些緊張:「為什麼這麼說。」

  阿紗嘉將手伸向火焰,張著手掌取暖。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還記得當初我們在墮鎏之地的時候,你所說的話、還有你所做過的事情麼?」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並沒有忘記當時的情景。只是我不知道
她所指的是什麼,所以無法回應她的問題。

  阿紗嘉沒有等我的答案,她自顧的說了下去。

  「我一直回憶著你在面對我父親時的果決。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崇
拜你。以那種覺悟,義無反顧站在絕對不可能戰勝的存在面前,為我而戰。那種
勇氣,我從來沒有見過。為了一絲執念,可以賭上一切,可以拋棄一切。那一瞬
間的你,真正讓我有了此生唯你而伴的決心。」

  「然後在今天,我又看到了你的膽怯和脆弱。你像孩子一樣,惶恐著、逃避
著。努力回避著已經無法更改的這一切,不敢去思考,不敢下判斷。就好像是沒
有智慧的野獸,靠著本能在這山野之中奔波。於是我越發慶倖,自己回來了,能
在這種時刻陪在你身邊。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想要保護你,即使我沒有任何力量。」

  我明白她在說什麼。

  從穹頂之役和我第一次分別之後,阿紗嘉就變得越來越像人類,她不斷變強
著,直到為了我而摧毀了自己的次元城。自那一刻起,她身上人類的特徵就在一
點一點的消退。她在面對自己可能的消亡之時,是那麼的坦然;在得到魔龍之眼,
重獲生存機會的時候,也並未狂喜。

  人類的喜怒哀樂,在她身上變得越來越淡。她眼中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只要
我還能好好的活著、陪伴著她,對阿紗嘉而言就是一切的一切。

  本以為她會因弱小而背離裡奧雷特的特徵,卻不知其實是因為她的欲望在漸
漸消散。

  人,因為欲望而複雜,因為欲望而產生重重情緒。阿紗嘉,卻走在了相反的
道路之上。

  這意味著什麼?是好是壞?我都無法判斷。

  「我知道你在逃避什麼。是初邪。」她的聲音再次飄過來,「你拉著我拼命
地跑,想要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趕緊開啟新生活,在那個與世隔絕的莊園裡。
你以為這樣就能逃避心裡的憤懣和不甘?還是說你以為自己能忘得掉她?」

  「不要提她了。」我試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是明白的。」阿紗嘉把手放在我的頭上,輕輕在我的發隙間理順著,
「比我而言,你其實更喜歡她。」

  「不!」

  「我當初留下你們兩個,獨自回歸深淵的時候,你所擁有的是留戀與不舍。
現在她留下了我和你,你卻帶著一股無法化解的東西淤積在心裡。她可以撫慰你
對我的不舍,我卻化不開你對她的鬱結。」

  「那是因為你給我留下了一線重聚的希望,而她!」我不知不覺得提高了聲
音。

  阿紗嘉重新牽住我的手:「你怕我會嫉妒?我並不是影族啊。我只是感到有
些無力。作為和你一樣的人類,她比我更加懂你。初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們
兩個產生的反應是那麼立體,是只有人類和人類才能夠擁有的交融。她注視著你,
也注視著自己想要的未來,這種複雜的欲望,構成了鮮活的她。你喜歡的也正是
這樣的人。」

  「不,你對我來說……」

  阿紗嘉抬起手指點在我的嘴唇上:「我從未質疑過你對我的感情。只是,你
對我和對她,並不一樣。因為我和她對你來說,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只是
很遺憾,因為自己無法彌補她在你心裡留下的空白。」

  我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要再說了……我們就是彼此的全部,其他所有人,
所有事情,都不再和我們相關。」

  「是啊,這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隨波逐流的結果,那麼我會滿足的。我至少沒有失去你。」

  「想法真是複雜啊。」阿紗嘉靠在我身上,感歎道,「心意的善變,這是我
永遠無法變成人類的原因。」

  在篝火旁舒緩的交談,讓我的心緒穩定了下來。被初邪拋下而產生的極度不
安與惶恐,在阿紗嘉的撫慰下逐漸平息。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在仰望天空
之時忘卻初邪給我留下的一切,但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人類是適應性極強的生物,同時我們也很健忘。當時光流逝,我們終究會放
下執著。

  樹枝慢慢變成了灰燼,我們再次上路。得到休憩的我能量也恢復了不少,我
抱著女孩跨過了幾公里的山林,終於在黎明之前抵達了莊園。

  人去樓空。

  偌大的院子沒有打掃,很快就鋪滿了來自周圍樹林的落葉。那棟在黎明晨光
中隱約的主樓,看上去陰沉極了。

  曾經所有的夥伴都聚集在這個地方,憧憬著即將到來的新生活。而現在,巨
大的反差讓我喉嚨發緊。

  阿紗嘉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我知道她是餓了。

  莊園裡的自動化設備同樣沒有逃脫失靈的噩運,好在當初為了給駐紮的不對
提供食物,倉庫裡應該還有不少便捷口糧。

  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食品倉庫在什麼地方。莊園太大了,
我和阿紗嘉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才在東南角的庫房中找到了儲存食物的房間。

  數百平米的空間,足足有十幾米高的貨架,上面琳琅滿目擺滿了各色保鮮包
裝的食物。這些東西原本是為了在數月內給駐紮成員保證營養而存在的,現在只
有我們兩個人,吃上幾年應該都吃不完。

  幾年之內,我應該可以在莊園裡開墾一些田地自給自足。憑藉能量,在這一
大片山野之中獵些肉食應該很簡單。如果有心,想要馴養牲畜也並不是不可能。

  帶著足夠幾天吃的食物走出庫房,我有些茫然的看著這片空蕩蕩的莊園。

  這就是我們要開始的新生活麼?幾年之後,在這裡做一個農場主,安逸的過
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雖然有些迷惘,但我可以確定,這總要比成為戰爭的一份子要好。

  阿紗嘉心無旁騖的盯著我手裡拎著的食物,她的樣子讓我的心情微微上升。
她的「不在乎」,很巧妙地影響著我,讓我的潛意識隨著她一起蒙蔽了殘酷的真
相。

  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我這樣問自己。

  電子爐灶肯定是不能用了,接下來可能不得不用原始的方法進行烹飪。不過
對我這種在【神都】野外生存過的傭兵來說,也不是多麼大的問題。

  阿紗嘉的話,如果是餓的比較厲害,這些食材直接生吃都不介意。

  日常用品的儲藏室裡,我找到了野外燒烤用的設備、煎鍋和木炭。在主樓大
廳昂貴的地板上,我和阿紗嘉支起了烤架,弄起了別開生面的聚餐。

  因為胃口的原因,幾乎二十四小時沒有進食過的我並沒有感到不適。可是當
鍋裡的湯沸騰起來之後,饑餓感還是湧了上來。

  阿紗嘉雙手把碗捧在胸口,眼巴巴的看著我,一副等不及的樣子。

  我忍不住想,只有這種一絲欲望彰顯的瞬間,她才更像是人。

  就在這個時候,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一群荷槍實彈、身穿戰術鎧甲的戰
士魚貫而入。我一愣之下,差點把面前的炊具打翻在地。金屬碰撞的聲音將我驚
醒,我立刻聚集起能量護住了阿紗嘉。

  二十多人……從大門的空隙向外看去,外面的不速之客至少有這裡的一倍以
上。

  更讓我緊張的是,這夥人中至少有一半都還拿著劍。他們帶著全覆式的現代
頭盔,完全看不清長相;身上的鎧甲明顯也是為能量近戰而準備的,但又糅合了
現代科技的元素。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所羅門的人……可是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拔出劍,隨時準備出手。可奇怪的是,這些人並沒有用槍口對準我。

  看到我之後,其中有人立刻用CRK進行了聯絡。他們的CRK竟然還能用,
這進一步說明,他們對相位能量來襲的事情早有準備。

  我護著阿紗嘉向後退去,仔細的觀察著可能的脫逃路線。這棟建築的結構像
閃電一樣在我腦海中流淌著,各種可行的戰術在意識中開始構架。

  這時候,那群戰士向兩邊讓開了一條通路,一個和他們穿著類似的傢伙走進
了大廳。

  那個人的頭盔非常古怪,從下顎處伸出了兩條管子,彎向後面,就好像某種
新型呼吸器。

  這傢伙抬手擺了一擺,他身後的戰士們便轉身從大廳入口離開了我們所在的
這棟建築。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古怪,這些人的行徑讓人完全摸不到頭
緒。

  直到面前的人摘下了自己的頭盔。

  「果然沒猜錯,你會來這個地方。」汞先生將頭盔抱在懷裡,眯著眼睛,長
長的舒了兩口氣。

  他的聲音和我記憶中完全一樣,帶著一種讓人提不起勁的低沉沙啞。可是他
身上盈之不去的危險感卻一直刺著我的神經。身穿作戰服的他打破了原來白西裝
的優雅印象,顯得非常精幹。

  汞先生伸出手掌,沖著我向下壓了壓,示意我放下劍。但是我沒有這麼做。
我可沒忘記,在鏡之海的時候正是我的詭計,讓他率領的自由軍一敗塗地。

  他往前走了兩步,探頭看了看我們正在煮的東西。他仿佛覺得有些可惜,在
飯菜焦糊之前拿著鍋把將湯從烤架上拿了下來。

  這種平常的舉動在現在的環境之中顯得詭異極了,沒人能相信汞先生會在意
一鍋別人燉的湯。

  汞先生用拿起湯勺,輕輕吹著勺子裡的湯,然後嘗了一口。他好像對湯很滿
意的樣子,乾脆拖過我原本坐的椅子,將頭盔放到地上,給自己滿滿的盛了一碗。

  這個時候我該趁機沖上去將他制服麼?還是說……

  汞先生沒給我思索的機會,他一邊喝湯一邊開了口。

  「我不是來打架的。如果我真的要與你們為敵,也不會隱名埋姓這麼久。」

  他表明自己姿態的方式簡單而有效,我立刻就信了他大半。因為憑藉他的智
慧,應該很容易讀懂我作為保護者的姿態。阿紗嘉就是我此時的弱點,而他並沒
有打算利用這一點。

  他解散了自己的屬下,這說明他也有某種決定性的方式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沒必要冒險去試探他。

  「很久之前,初邪收到過一張卡片,是你寄給她的麼?」我問。

  「該醒了。」汞先生自顧喝著湯,重複著那張卡片上寫過的話。

  「所以你是一直知道我們的動向的,可是並沒有伺機報復。」

  汞先生吮著熱騰騰的湯汁,肩膀看上去很放鬆:「我一開始就說了,我的目
的就只是能讓新人類儘量以人類的姿態回到外面的世界。既然燃墟和初邪聯手保
全了新人類的尊嚴,那我並不介意輸給你們。至於被騙的事情,是因為你比我厲
害,我認輸。」

  「你覺得我會信麼?」

  「事到如今,你不信又怎麼樣?」

  「你是不是和所羅門聯手了?神都之國應該就是你們兩個聯合的產物吧?」

  我清晰的記得,當初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發生的種種衝突,背後都有著陰謀
的痕跡。也正是這些不斷升級的紛爭,才讓所羅門糾集起了支持他建國的群眾輿
論支持。

  「沒有。自從回歸以來,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看戲。」

  汞先生的回答是那麼的坦然。我不是分辨謊言的專家,所以無法戳破他的偽
裝。

  「如果一直只是在看戲的話,你為什麼會在現在出現在這裡?」

  汞先生將湯慢悠悠的喝完,然後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台老式CRK。我
賣過那東西,是帶有物理介面的老式型號。他把手伸向我,示意我接過去。

  我拉著阿紗嘉將她緊緊帶在身邊,警惕的湊過去,將CRK拿到手裡。

  「她很聰明。」汞先生拿起地上的頭盔,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能倒過來找
到我,而且還知道自己該相信誰。」

  「什麼?」我沒聽懂他的意思。

  汞先生眨了眨眼,突然將話題一轉:「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所羅門能夠定位
到你們的躍遷門?」

  我心頭一凜,茫然的搖了搖頭。

  汞先生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給你們的三件禮物,我推測每一件都帶
著定位器。我追蹤了藝術品的來源,拉奧孔的所有者和所羅門勢力有關係;公共
政權可能對那份手稿搞了點文章。當然,這都是我的猜想。不過那幅星空,確實
是我做的手腳。」

  「不可能。」我堅定地搖頭,「我們在收貨的時候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發
信設備。而且我們連外包裝都全部換了一邊。」

  「你們自己的漏洞,就是低估了科技發展的力量。雖然不知道所羅門和公共
政權用的什麼手段,那幅星空夾帶了一項只有我這邊才掌握的最尖端的科技。」

  「現在還需要保密麼?」我皺著眉頭問。

  汞先生並沒有賣關子的打算,他吐出了一個我沒聽過的名字:「同位素計算
晶片。」

  「那是什麼?」

  「在那幅畫的顏料之中,我們用不同的同位素編寫了可以進行資訊傳遞的類
似電腦晶片的東西。雖然只能實現非常簡單的功能,但找到你們所在的地方是
足夠了。這項技術根本就沒公開過,你們不可能提防。所以理所應當的,所羅門
和公共政權也對你們用了一樣的手段。」

  誰都料想不到,來自舊人類的善意之中,竟然會夾帶著毀滅的種子。三件禮
物的背後,更是糾結了錯綜複雜的種種利益糾葛和陰謀。那幅贗作的星空能被公
共政權當做禮物送給我們,這說明汞先生在公共政權內部依舊隱藏著巨大的影響
力。

  但同樣的,我也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你通知初邪,所羅門入侵飛彈基地的,對不對?」

  這件情報也就只有他能從公共政權的情報網絡中截獲了。

  「沒錯。現階段的同位素電腦只能傳遞二進位的資訊,但是初邪還是當機立
斷打開了接收頻段。這個舉動會極大的增加躍遷艦隊暴露的機會,但她還是這麼
做了。她夠聰明,能立刻意識到,既然那幅贗作之中能有這種東西,那艦隊的位
置就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暴露。」

  「就算你給了她情報,她怎麼可能信任你?」

  汞先生將臉轉向我,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對於一直如沙土一樣
沉悶的他來說,這已經算是非常興奮的動作了。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默契。她立刻就知道,這幅畫是來自我這邊的管道。因
為知道真品在他們手裡的人不多,我算其中之一。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弄了贗品
上去,就是為了讓她意識到這種刻意的姿態。在需要的情況下,讓她想起我在整
件事情裡面可能的存在,這就足夠了。」

  汞先生微微一頓,繼續說:「初邪非常果決的進行反向通訊,然後聯絡到了
我,於是我將所羅門的行動告訴了她。只是那個時候沒人知道,所羅門還藏了另
外一手。唯獨初邪……」

  「她怎麼了?」

  「只有她知道,所羅門不會做這麼拼死一搏的事情。他大張旗鼓的行動之下,
必定隱藏著一擊必中的後手。所以她當機立斷,啟動了你們的躍遷門,這才能在
真正的攻擊到來之前逃出生天。」

  聽著曾經初邪最大的敵人說出這樣的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站在那
裡,不由自主的幻想著初邪以最果敢和堅定的聲音,下達了出發的命令——也同
樣是拋棄我的命令。她現在真的很厲害了……那種洞察力和堅韌的神經,與曾經
燃墟是在同樣的高度。

  「最後的時間,初邪給你留下了一些東西。就在那台CRK裡面,讓我轉交
給你。所以我來了,算是完成了她交托給我的任務。」

  我捧著那台CRK,雙手不斷的發抖。

  「這裡面的東西,你看了麼?」我問。

  「沒看。」汞先生這樣說著,站起身,嘴角翹了翹。這是他唯一一次笑容,
而我看懂了這笑容的含義。

  他說了一個簡單的謊言,一個不怕我識破的謊言。以他的立場,是絕對不可
能視這種私密情報而不顧的。他不是那種恪守準則的迂腐者,但同樣也不是毫無
道德觀的下等人,他在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對我表示尊重。

  汞先生走到門口,關上大廳的門,留下我和阿紗嘉在裡面。

  我顫抖的打開那台CRK,上面只儲存著一段錄音。

  我伸出食指,點擊了播放鍵。

  或許是由於信號傳輸的緣故,檔在播放的時候夾雜著有些濃厚的干擾。沙
沙的白噪音之中,傳來了微弱的呼吸聲。

  我在萬分之一秒內就聽出,那是初邪的呼吸聲。就是這麼微弱的一絲響動,
立刻奪走了我的心跳。

  那是被壓抑在嗓子深處的呼吸聲,我仿佛能感覺到,女孩為了控制僵硬的喉
嚨,全身都在顫抖著。我能看到她顫抖的雙肩,還有緊咬的雙唇。

  足足十秒鐘,她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洩露出一聲短促的抽噎。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面對著這道遲來的資訊,我最終還是無法逃避——我和初邪之間,已經相隔
了整個宇宙。她的聲音像是一隻向前伸出的手,想要緊緊抓住我的衣襟。可是,
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我們兩個之間都已經錯開了無盡的距離。

  初邪的抽泣聲中,隱約傳來了嘈雜的人聲,似乎有很多人在她的背後忙碌著。
那個時候,她應該是剛剛下達了啟動躍遷門的命令,整個艦隊的控制組都在瘋狂
的運動著。

  「對不起……」初邪用盡全身氣力勉強凝結出一句還算清晰的話語。

  「沒關係……」我捏著CRK,以她永遠無法聽到的方式,輕輕回應道。

  錄音中的初邪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她哭泣著,哭的像是在冰天雪地被扔進了
荒野中的孩子。

  我也站不住了,抱著那台CRK坐倒在地。

  「我知道你無論如何也是沒辦法原諒我的,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你知道,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我選擇了他們,沒有選擇你……奧索維
說對了,我現在就已經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可是我還是無法改變自己的選
擇。」

  「好羡慕阿紗嘉。當我發現自己必須擔負這種責任的時候,才明白她的選擇
是多麼的簡單和幸福。如果我從沒站在今天這個位置就好了,可是……這個世界
上沒有如果。」


  初邪勉強說了這樣的一段話,再次沉默起來。她努力壓制著幾乎崩潰的情緒,
想讓自己多對我說幾句話,卻怎麼也做不到。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呼吸才平順到可以說話的程度。

  「來找我。」她突然吐出這樣一個詞。

  「第三艘飛船已經用自動程式被安置在月球背面了。躍遷門如果被破壞,至
少那艘船能保下來。想辦法登上那艘船,航道都已經設好!密碼只有你知道,是
奧索維CRK的……」

  這時候初邪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準備就緒!」

  「來找我!貪狼!來找我!!來找我!!不要忘了我!!」初邪提高聲音,
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

  一切安靜了下去,只剩下了一片白色的噪音。我知道,彼時彼刻的初邪鼓起
了最大的勇氣,扔下通訊器,走向了開啟命運之門的控制台。

  我愣愣的捧著手裡的CRK,仿佛陷入了永恆的凝固。

  第三艘飛船?去找她?初邪還在等著我?

  腦海中瞬間被某種劇痛卻清涼的東西狠狠地沖刷過去。

  突然,本以為已經結束的錄音檔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梅爾菲斯撿起了被初邪丟下的通訊器。

  「三百六十光年。這種飛船的最大速度是光速的百分之六十三。算上加速和
減速的時間,當你到達那撒琉斯的時候,至少需要八個世紀。那個時候,無論是
我還是她,已經死了很久。」

  梅爾菲斯冷酷的聲音像神的忠告一樣在CRK上迴響著。

  「她大概想要在抵達以後用低溫休眠來等你。但我要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八個世紀的休眠?沒人知道這期間會發生什麼事。而且,當她開始為整個新人類
的興起而忙碌的時候,時間將如流水一般滑過去。她會一年又一年的忙著,把進
入休眠的時間一推再推。她的熱血和夢想,都在那片土地上生機勃勃的實現著,
她會輕易地放手而去麼?當她終於無法再忙的時候,會發現自己已然老去。那時
候的她,絕對不會讓你見到自己蒼老的模樣。初邪就是這樣的女人,你是最瞭解
她的。到了那個時候,此時此刻的不舍和留戀都已經變成了記憶中的影子。於是
她終於接受了現實,繼續著她的優雅和野心,然後老去,死去,帶著對你的最後
一絲歉意和愛意。」

  「認清吧,這就是現實。」

  我緊緊地握著手裡的CRK,指節發了白。

  「可就算我這麼說,你還是會來的,對吧?」梅爾菲斯頓了頓,發出了一聲
哼笑,「無論如何,你都會拼上一切可能登上那艘船,跨越三百六十光年的距離,
去找她兌現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即使你知道,自己會在八百年後,體會
萬丈深淵一般的絕望,但還是會在血漿和泥濘之中奮力反抗,以無比狼狽的姿態,
丟下自己的血肉和尊嚴,去追逐她為你畫出的虛情幻影。」

  「我很羡慕你,因為你會以或者腐臭、或者卑賤姿態活下去,為某些事撕碎
自己的信條,為某些事砸爛自己的自尊。充滿了無法滿足的欲望,被這種東西永
遠折磨著,並且活著。」

  「那就掙扎吧,以拋棄一切的姿態掙扎,如果你認為這是唯一能夠觸碰到欲
望盡頭的方式……人,就是這麼活著的。五彩斑斕的活著,哪怕沒有得到想要的,
你的掙扎也會給這個世界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就像曾經我與你並肩而戰之時一
樣。」

  「我和初邪不同,我不打算給你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不會在那裡等你,
所以……永別了,朽骨貪狼。」

  「永別了,兄弟。」

  檔的時間指針讀完了最後的一秒鐘,然後自動關閉了程式。

  「永別了。」我默默在心裡說道。

  我閉上眼睛,讓梅爾菲斯的身影從腦海中慢慢的黯淡下去。他一直對我發表
的,關於初邪的議論,我從沒真正聽進去。可是在那個時候,卻被他言中。初邪
最終選擇了她的生活軌跡,而這條軌跡,我沒能追上。

  可她又給我展現了一條無比渺小的可能性,讓我有了推翻梅爾菲斯論斷的機
會。這只取決於,我是否會繼續相信初邪給我描繪出的新圖景。


  梅爾菲斯就是梅爾菲斯……他為迷惘的我撕開了血淋淋的事實,卻又以他的
方式給了我面對一切的勇氣。

  阿紗嘉探過來,伸開雙臂攬住了我的肩膀。

  「你做決定吧。」她將整個人靠在我身上,用自己的溫柔給我注入著力量。

  「我……想去找她……」我用發抖的喉嚨對她說。

  「我陪著你。我們三個,重新聚在一起。」阿紗嘉微笑著對我說。

  我覺得自己似乎也笑了,只是沒人能把我的笑聲和哭聲真正區分開來,我自
己也不行。

  八個世紀……八個世紀之前,人類甚至還未開始文藝復興。

  三百六十光年,我根本無法將這個資料和自己的印象進行直觀聯繫。

  但那又如何呢?有人在等我,也有人為伴。

  汞先生將時間計算的非常好,在我們情緒稍微穩定之後,他重新推開門走進
來。

  「能給我把這東西帶過來,我很感激。」我直視著他,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偶爾做做這種事情,會讓自己增加一些滿足感。」汞先生已經很沉著的樣
子。

  「那麼……月球後面第三艘船的存在,你也知道了吧?」我問。

  汞先生點了點頭。

  「作為酬謝,我邀請你一起上船。」我說。

  能讓汞先生特地來找我,就我的判斷來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只有我知道啟
動飛船的密碼。我不確定汞先生持有的科技是否能夠破解它,但就現在而言,人
類的電子設備全面停擺,想要進行相關突破肯定非常困難。

  「我沒說要和你們一起走。」

  沒想到汞先生給出了拒絕的答案。

  「你不走?你知不知道現在回歸者和舊人類之間……」

  汞先生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要留下來,贏下這場戰爭。」

  他果然是個狂熱的戰爭分子麼?我這樣想著,搖了搖頭。

  「就算你贏了又怎麼樣?所羅門那邊會放任你的勢力做大麼?就算回歸者贏
了,你們之間又要進行內耗,你就能確定自己一定能活下來?」

  汞先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他一隻胳膊夾著腋下的頭盔,一隻手叨著煙吞雲
吐霧。
  
「恰好相反。我留下來是要幫公共政權收拾殘局。」

  「你說什麼!?」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汞先生綽著煙,對我的方向點了點:「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

  我沉默下去,努力的回憶著曾經和他產生交集的那些瞬間。

  「你不會真是為了什麼人類福祉這種冠冕堂皇的大話吧?」

  「連你也知道那是騙小孩的胡說八道。」汞先生很不客氣的評論道。

  他在大廳裡悠閒的踱著步:「你們都認為我是一個狂熱的戰爭分子。這個標
簽並不能說是錯的,但事實上,戰爭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競爭是前進的最佳動力。對人類來說,戰爭就是最好的競爭。是戰爭給了
人類高強度的冶煉、火藥、輪子、噴氣式飛機乃至核裂變和第二宇宙速度。可我
並不是那種期望用戰爭手段讓人類進化的無聊瘋子,我只是看到回歸者身上閃現
著的嶄新方向。我意識到這將是人類發展的全新方向,可舊人類終究不可能允許
回歸者一直存在下去直至取代他們,這是屬於被淘汰者的愚蠢反抗。所以,一開
始,我的打算是站在所羅門那邊,幫人類更新換代。」

  「可是初邪所做的事情改變了我的立場。她給了兩個種族完美的發展空間,
消除了兩方不得不你死我活的必然選擇。於是,新人類和舊人類可以以獨有的文
明繼續前進,並在幾百年後一較高下,驗證哪一種才是人類該有的形態。於是我
站在初邪一邊,盼望著移民可以成功。」

  「所羅門做的事情,是目光短淺的權力欲表現。他為了這種欲望,甘願搭上
每一個人的性命。這種行為將毀滅舊人類的前進機會,奪走舊人類無數的機會和
可能性。」

  「尤其是憑現在的狀況,舊人類所依賴的科技武裝受到了巨大的損傷。加上
病毒的威力,回歸者完全可以贏下這場戰爭。可是,我為什麼要允許兩個完全一
樣的文明分別在地球和那撒琉斯上同時存在?」

  「想要進行這種全面的、醜陋的戰爭,憑公共政權現在那幫人是不夠的。所
以我已經和他們溝通好了,這場仗將由我來打。」

  我不得不讚歎,汞先生的視野已經淩駕於人類這個種族之上,他的戰略戰術
能力也在鏡之海的時候展現的淋漓盡致,只是……

  「你也是回歸者,本身就是病毒的源頭,公共政權怎麼可能讓你再次進入領
導層?」

  汞先生輕輕拍了拍腋下的頭盔:「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將一直帶著這種隔
離頭盔。或許休斯他們會貼心的給我一個無菌室來淋浴之類的,不過那並不重要。」

  我驚歎於他的覺悟,也驚歎于公共政權領導層的果敢和大氣。如果真的像他
說的那樣,舊人類或者真的能贏。

  「可是,就算贏了,你也只不過會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回歸者。那個時候,
你依舊是病原體的發酵室,你就不怕公共政權的人回過頭來再處理你麼?」

  「他們當然會處理我,所謂我會在他們動手之前,用更優雅方式的把自己解
決。」

  我張大了嘴:「你是不是瘋了?」

  「我不死,對舊人類就永遠都是個威脅,我現在又何必為他們而戰?」

  「你……」

  汞先生吸盡最後一點煙,隨手把煙頭扔在了昂貴的地板上,用腳踩滅。那動
作是那麼的隨意和灑脫,這說明他現在說的東西都是早就決定好的。

  「就只是為了活而活的話,對我沒有任何價值。只要想像一下,在數百年之
後,那撒琉斯人和地球人再次相遇的時刻就足夠了。在那種壯麗的圖景面前,區
區一個人類的短暫生命又算得上什麼?」

  許久之後,我才不得不對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的敬意。

  汞先生根本沒有看我,他更不會在乎我對他的態度。他和我不是一類人,而
是更像初邪。也怪不得只有他明白初邪在想什麼,初邪也是一樣。他們兩個人都
是理想主義者,只不過汞先生比初邪擁有更多冰冷的理性,所以他實現理想的方
式缺乏美感,卻更加有效。

  「我不知道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但我勸你不要去南半球抛頭露面。」他對
我說,「你身邊的那個女人,是你最大的軟肋。如果所羅門用她要脅你參戰,會
對我接下來接管的戰爭造成極大的影響。如果你在南半球出現,那麼我會用所有
手段將你殺掉。」

  我皺起了眉頭:「可是這邊的太空港幾乎全毀了,電子設備也不能用。沒有
這些東西,我根本無法去找第三艘飛船。」

  汞先生似乎早就知道我會這麼說:「你和那群殺手去暗殺所羅門的那個莊園,
還記得麼?」

  我茫然的點了點頭。

  「所羅門為了防備暗殺,在那個莊園藏了一個地下飛船發射平臺。從太空隨
便迂回一下,任何殺手都沒法攔截他。你們突襲之後,那個地方就被所羅門廢棄
了。如果運氣不是很差,你在那裡應該能找到可用的太空穿梭機。」

  他對我們和所羅門的事情瞭若指掌,看來他的勢力一直都滲透在各個角落,
只是我們從未知曉。我越來越相信,他會贏下這場戰爭。

  汞先生帶著自己的部下離開了。這群部下之中確實有不少回歸者的身影。在
這場回歸者必死的戰爭中,這些人依舊毫不動搖地追隨著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
如何籠絡起這批死忠的。

  不過這場戰爭的勝負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和阿紗嘉的道路已經非常明確。

    ***    ***    ***    ***

  我們打點了行裝,然後用兩天的時間趕路,來到了那所被戰鬥蹂躪的面目全
非的所羅門的據點。

  與魯恩希安他們在此地戰鬥的場景在我的記憶之中依舊清晰,可是此時此刻,
我根本沒有閒暇去體味曾經令人無比澎湃的戰鬥。

  因為我們接下來的旅程,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我用了不算短的時間找到了隱藏在地下深處的那艘太空穿梭機。我戰戰兢兢
的試著按了啟動的開關,然後聽到了令人狂喜的電子回饋聲音。

  這艘太空梭是足以搭載千人級別的大型機種,我從來進行過相關的操作,所
以光是在駕駛室裡研究操作的細節就花費了我整整一天的時間。

  好在高度完善的輔助人工智慧極大的簡化了我的工作量,只要我搞清楚了與
AI的交互界線,剩下的工作就可以完全撒手了。

  在我忙碌的時候,阿紗嘉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搜刮了這個據點所有能吃
的東西裝上了穿梭機。

  當一切准別就緒之後,我打開了機庫厚重的合金混凝土頂蓋。陰陰沉沉的紫
色天空籠罩了出口的視野,但我的心情已經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機械的震動感摩擦著我躍動的心臟,我們向上空飛去,一直飛著,仿佛不會
停歇。

  被相位能量影響下的地球,第一次在太空中撒發出朦朧的紫色光譜。這是我
與地球的永別了,這個星球在我們的身後變得越來越小。在她上面即將發生的事
情,從時間軸上變成了和我們無限遠的座標。

  太空中如此皎潔的月亮,在我們的視野中逐漸擴大。我的心臟提到了胸口,
操作著太空梭偏開了一個微小的角度,向她身後滑去。

  當那第三艘移民飛船的身軀終於凸出了月亮邊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胸口
都快要破裂了。初邪真的留下了飛船,她在這件事情上沒有說謊。

  阿紗嘉感受到了我的喜悅之情,她欣慰的看著我,帶著一點俏皮揪了揪我的
耳朵。女孩的這個動作似乎包含了很多複雜的意味,但我已經無法分辨。

  那艘巨大的飛船很快籠罩了我們的舷窗。這是一艘足以以低溫休眠的密集方
式承載千萬人級別的超級飛船,大的像一個城市。它甚至連建造都只能在遠離地
心引力的太空之中,否則自重都會直接摧毀這艘飛船。

  我們穿梭機的AI連接到了飛船本身的AI頻道,然後我接收到了輸入密碼
的請求。

  於是我輸入了曾經用在奧索維CRK上的密碼。

           C——R——A——N——E

  許可權迅速轉移,我成為了那艘句型飛船最高級別的成員。

  穿梭機被艦身的引導力場穩穩的拉進了無數入口中的一個。當閘門閉合,發
出一聲金屬的悶響之後,我提著的心終於落下了大半。

  我和阿紗嘉從自己的太空梭走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躍遷門艦隊飛船的主
機庫。

  這簡直就是一個平原,要不是照明系統獨特的光,頭頂的天花板甚至會讓人
覺得有天空那麼高。

  跟隨著牆上種種導向的標籤,光是從停機坪探索通向主控制室的道路,就花
了我足足半個小時的時間。直到我突然想起來,可以利用飛船上AI的導航。只
是很不行,我現在手頭並沒有能用的CRK設備。

  我們累了個夠嗆,好不容易才進入了主控制室。我不甘心的讓AI重新進行
了一下導航,這才發現,其實上來根本用不了十分鐘。

  我氣急敗壞的向AI進行了詢問,然後從就近的機組人員倉庫中找了一個C
RK打裝上,這才作罷。

  就像初邪所說的那樣,飛船的航道已經完全設定好了。

  看著大螢幕上星圖的軌跡,我不由得有些出神。那條由漂亮的幾何曲線構成
的航道盡頭,一顆美麗的星球正在緩緩地旋轉。

  初邪在等著我。

  我啟動了飛船,開始了這趟橫跨八個世紀的旅程。

  在主控制室的側翼,有專門的為機組人員準備的休眠倉,這將成為接下來我
和阿紗嘉的容器。我們兩個人會在裡面孤獨的度過近乎千年的時光,這樣想來還
真是讓人有些忐忑,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期間會不會發生些什麼。

  不過我並不恐懼,因為未來對我的誘惑已經完全壓倒了那些負面的情緒。

  「害怕麼?」我點擊了休眠倉上的開啟按鈕,打量著接下裡的「居住環境」。

  「有點……」阿紗嘉帶著一點怯怯的感覺說。

  「只是睡一覺而已。不管未來會怎麼樣,至少希望能在這裡有個好夢。」我
勸慰道。

  「我怕的是一覺醒來,你卻不見了。」阿紗嘉歎氣。

  我楞了一下,心中化開了溫意。很可惜,這地方並沒有雙人休眠倉的設計,
否則我倒是很想和阿紗嘉一直待在一起。

  「就像你以前說過的,就算我們被意外分離,也要傾盡全力找到對方。」

  聽到我的話,阿紗嘉笑著點了頭。

  我回到控制台那邊,重新檢查了一邊預設的程式和AI應變策略,確保我們
這一路上能夠安全的航行。全部檢查完畢之後,我命令AI關閉這艘船未使用部
分的能源,希望能儘量節省一下。畢竟這艘船太大了,一直開著能源過於浪費,
沒人知道在航行期間我們是不是會遇到急需能源的突發事件。

  「警告!C-7080休眠艦橋檢測到未定義人員,是否繼續斷電操作?」

  AI突然發出的報警聲猛的刺到我的神經。

  「未定義人員?是誰?」

  這艘船上竟然還有第三個人……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寒而慄。如果剛才不是特
意打算關閉電源,我和阿紗嘉直接進入休眠,這簡直是把脖子送到別人面前砍。

  「無法檢測,無身份特徵編碼。」

  「能定位麼!?」我大聲問。

  AI很快就給我的CRK傳輸了船艙的平面圖,一個刺眼的紅點正閃爍在某
個承載休眠倉的艦倉中。

  我拔出了腰間的劍,拉著阿紗嘉走出了控制室,然後用密碼許可權將它鎖死。
只有我和阿紗嘉知道這個密碼,所以我不擔心會有別的不速之客從這裡奪走控制
權。這也是我們最大的籌碼,如果對方是敵人,我們至少也有最後的這張底牌。

  本想把阿紗嘉留在這裡,但是我和她都無法再接受分離。她怕我會一去不回,
我怕她會出現意外——要相依為命八個世紀,任何一點紕漏都是我們無法接受的。

  我們坐著艦橋傳送帶直奔C-7080艦倉。在路上,我一直緊盯著CRK
上的那個紅點,紅點並未移動,就好像一個死人。

  艦倉的其中一扇門被我們打開,我和阿紗嘉走了進去。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堆疊了上百米高的休眠倉,但每一次都會讓人咂舌不已。那些密密麻麻的休
眠倉在牆壁兩側如蜂窩一樣佔據了全部的視野,一直延伸到頭頂黑沉沉的影子裡
面。這不是生活區,所以預設的照明系統僅僅覆蓋了貼地的十幾米範圍,走在這
個地方,總有一種被陰影籠罩的不安感。

  那個紅點就在前面磁區的拐角,我讓阿紗嘉躲在身後安全範圍裡,將能量提
升起來,又加護了手中的劍。

  或許是被我的能量驚動了,那個紅點終於動了起來。

  「出來!」我率先發聲,以期能佔據一定程度的主動。

  在喊話之後,我就立刻換了自己的位置,並躬下了身子。曾經體會過頂級殺
手在這種密閉空間中的殺傷力,我不能不小心。

  從拐角處最先顯現的,是一把劍。

  那把劍佈滿了裂紋,像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破霜邁著無比緩慢的步子走了出來,希斯飛爾的劍尖點在地上,與地板刮劃
出了刺耳而尖銳的聲音。

  「這不可能!你已經死了!!」驚恐的聲音脫口而出。

  破霜沒有答話,他只是慢慢的轉過身,正面面對著我。他的鎧甲和衣服都破
敗的不像樣子,頭髮也纏在一起,毫無優雅可言。

  我看到一道橫貫胸口的傷口,還有破霜手臂疤痕。那是梅爾菲斯在最後一擊
的時候給他留下的紀念,他斬斷了破霜的身體和雙臂,在那天夜裡。

  可也正是他身上的傷痕,證明我面前站著的這個男人就是破霜。我無法想像,
他怎麼可能從那種致命傷的情況下活下來。

  那道幾乎可以連成一線的傷痕,像是融化了周圍的血肉,重新粘合在一起的
樣子。糾纏錯結的疤痕組織如樹枝一樣蔓延在傷口周圍,猙獰而恐怖。

  他能出現在這裡,一定是我們在所羅門據點整備飛船的時候偷偷潛入的,然
後又在我們去找控制室的時候,自己跑到了這個地方躲。

  以此說來,破霜在落下懸崖的之後就沒死。他應該再次爬了上來,然後獨自
掙扎到了那座莊園裡面養傷。至於他是怎麼感覺到了我們,又跟著我們上了船,
就不是我能判斷的事情了。

  養傷……這個詞聽起來是那麼可笑,像那種致命的創傷也是能養好的麼!?
我想要對面前的這個男人怒吼。

  「是你和梅爾菲斯讓我嘗到了失敗的滋味,還有死亡的恐懼……真的是難得
的體驗……應該對你表示意一下感謝。」

  破霜開口了。他的聲音沒有變,但是卻充滿了疲憊和虛弱的感覺。

  「貪狼!!」

  阿紗嘉猛地喊了我的名字,那聲音夾雜著濃重的恐懼,激的我渾身一顫。

  一直淡然的女孩此時此刻竟然會發出那種聲音,這讓我非常不安。我緊盯著
破霜,向後慢慢退去,靠近著女孩所在的地方。

  破霜沒動,他低下頭,用空著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臉,仿佛在忍受著劇烈的
頭痛。

  「阿紗嘉?」我呼喚著女孩的名字,向後伸手,和她牽在一起。

  女孩的全身都在發抖,甚至連牙關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音,我從來沒見過她這
個樣子。

  「怎麼了!?」我焦急的問道。

  阿紗嘉緊緊抓著我的手,幾秒鐘之後才勉強吐出了一個詞。

  「宮……宮王……」

  「你說什麼!?」

  「宮王……宮王在他的身體裡!!不……他……他就是宮王!!」

  身為裡奧雷特的阿紗嘉識出了破霜身上的秘密,而這個事實幾乎完全顛覆了
我們的認知。

  「噬族王女……對麼?」

  破霜一步步向我們走過來。他依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眼睛也半閉著。

  他應該從來沒見過阿紗嘉。就算當初阿紗嘉在Dreams城堡被擒的時候
見過一面,也不可能說得出阿紗嘉的身份。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問了這種問題。

  這只能說明,阿紗嘉的判斷並沒有錯。

  「你不是破霜?!」我仍然不甘心的問道。

  破霜微微彎下腰,似乎越來越痛苦。他足足用了二十秒鐘的時間,才重新支
起了身體。

  「我是破霜,只不過……」他頓了頓,「很快就不完全是了。」

  腦子在回復運算能力之後,似乎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奧索維當初在暗面,和你一起去迎戰宮王……你們根本沒發生戰鬥,他只
是說服宮王,對你使用【再世之卵】!!」我將信將疑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
知道這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奧索維的主意真的是天馬行空。在無人可以真正抵禦宮
王的情況之下,他推出了破霜這個籌碼。破霜身為真雙性人,對宮族而言大概有
著無法比擬價值。況且他又擁有人類頂點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希斯飛爾,很容易
就可以猜到,宮王對他會是多麼的青睞。

  宮族的結構和其他裡奧雷特完全不同,我從曾經接觸過的諾提、淪淨還有流
沙身上感受到宮族那無比貼近人性的本質,他們的行事風格和準則根本就不是我
能預測的。同樣,宮王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存在我也無法和其他裡奧雷特之王進
行類比。

  我可以想像,奧索維說服宮王和破霜達成了一個交易。宮王凝結【再世之卵
】,而破霜則要擔負起意志被吞噬的風險。兩方都在豪賭,如果宮王賭贏了,那
麼生機勃勃的地球,將徹底成為他復興宮族的起點。如果破霜賭贏了,他將佔有
一個裡奧雷特王者的全部力量。

  愛絲彌蕾曾經說過,她與破霜是真正全身心投入追求力量的唯二之人。對於
破霜的這個選擇,我完全不意外。

  從之前的種種跡象來看,破霜開始的確成為了贏家。他保持住了自己的意志,
完全壓制住了宮王的存在。我現在才明白,在我和梅爾菲斯與他激戰的時候,他
為什麼可以不通過咒語就直接召喚能夠抵禦零斬的契約裝甲,因為那就是直接來
自宮王【再世之卵】的力量。

  破霜的意志力真的很強,他能夠完美的壓制住宮王的意識,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這裡面最讓人唏噓的,卻是奧索維。他在短時間之內完美的解決了宮族
危機,卻直接搭上了包括地球之內所有人類的命運,乃至人類最強戰士的未來。
這傢伙的大手筆和巨大心臟,真的讓人無法釋懷。
  
誰又能想到,時隔這麼久,他的陰影竟然再次籠罩在了我的身上。

  當思路到達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弄懂了發生的一切。

  「我和梅爾菲斯給你的致命傷,讓宮王有了可乘之機……」

  在瀕死之時,破霜不得不動用宮王的力量修復身體的破損。而他的精神意志
也彌于渙散消解之際,被宮王趁虛而入。此時此刻,破霜的靈魂深處大概還在交
戰。

  「哈,正確答案……我們……我……將成為……嶄新的我……」

  他語言的已經無法正確的使用主格,這是主體意識完全陷入混亂的證明。兩
種不同的記憶和人格不斷的攻擊著對方的存在,使得破霜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破霜!守住自己的意識!跟我們一起去新世界!!我已經把你公會的人全
部邀請上了移民船,現在他們已經去了那撒琉斯,你不想看看未來麼?!」我對
他吼道。

  破霜緩緩的抬起頭,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了清明。

  「謝謝你為他們做的事情,謝謝。」破霜真誠的對我說,他的句子吐得清晰
而乾淨。

  然後在下一秒,他發出了一聲怒吼。一股蠕蟲般的血肉從他的傷口處瘋狂的
噴湧了出來,凝結成了無數揮舞的漆黑觸角。

  宮王的意識完全突破了破霜最後的防線,融合真正開始了。屬於裡奧雷特的、
那些不受控制的力量讓他的肉體產生了劇烈的變化,他已不再是人類。

  「未來……未來在等著我……」不知道是宮王還是破霜,或者已經是統一體
的他,呢喃著說出了不知所云的話。

  亂舞的觸角漸漸平息下來,以一種穩定而厚重的感覺在破霜背後的空中輕輕
遊動著,散發著屬於裡奧雷特王者才擁有的威懾氣場——和我見到噬王之時幾乎
完全一樣。

  「破霜?」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喚著他。

  「……是的……破霜……」他似乎帶著一點迷茫輕輕點頭,「這個名字我會
一直用下去。整個暗面都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宮王破霜……」

  我的心一下就灰暗了下去。

  宮王破霜扭頭看向我的眼睛:「原來你是這麼厲害的傢伙,貪狼……流沙那
個孩子……說過,有一個率領著人類殘部,以英勇無懼之姿面對我們宮族深淵精
銳的傢伙,原來就是你啊。流沙她啊,對你表達了很深的敬佩。可惜我在Dre
ams的時候,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人。沒能好好地和你交往一下,有些遺憾。」

  破霜的語言表達越來越流利,到最後已經完全沒有了破綻。他提了流沙與我
們交戰的事情,也提到了Dreams……看來融合已經完成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開始我和阿紗嘉沒有來這個地方,說不定未受干擾的破霜
能夠重新戰勝宮王也說不定?又或者,因為看到我,破霜才能迴光返照一樣再次
對抗了宮王一段時間?沒人知道答案,因為沒人能把時間倒推回去。

  我看著面前新生的裡奧雷特之王,心中百感交集。

  不過最濃重的,還是恐懼感。因為如果他真的放棄人類的身份成為了裡奧雷
特,哪怕身為破霜的意識依舊存在,他所要做的事也不是我能阻止的了的。

  「這一天終於到了……流沙,還有大家,仍然在暗面掙扎。他們無數次期盼
著,我能夠帶來新的曙光……我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宮族終於要崛起了,總有
一天,我會率領著億萬之中,回到暗面,摧毀深淵中那些傲慢和不可一世的傢伙
們……」

  破霜臉上帶著無盡的悲傷,在隱約的黑暗中歎息著,我看到他的臉上甚至有
淚水流下。

  可是這並沒有感動到我,而是讓我感受到了更深的恐懼。

  因為我已經隱約猜到了他即將要做的事情……

  在這艘飛船上,他將會蟄伏八個世紀。當他抵達那撒琉斯的時候,屬於新人
類的世界,將會成為他復興宮族的溫床和立足點。

  他口中的億萬之中從何而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就從你們開始吧。」破霜將目光定在了我和阿紗嘉身上,「貪狼,你的靈
魂帶有讓我折服的光彩,我邀請你成為我們宮族的一份子。流沙很看好你,我也
相信她的眼光……如果我能找到回歸暗面和深淵的方法,我可以讓你做王城領主。」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一根如影子一般漆黑的觸角微微捲曲了起來,好想要對
我做些什麼的樣子。我精神立刻就繃緊了,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狀態。可是破霜很
尊重我的樣子,他並沒有動。

  他又看向阿紗嘉:「噬族王女……雖然看上去已經沒有了力量,但做我們宮
族下一代的初始之母是非常合適的。你們兩個,服從於我,我會給你們兩個的結
合以祝福。你們的下一代,將追隨著我,于深淵之戰中迎來榮光。」

  我全身都僵硬的說不出話,但是阿紗嘉卻拉住了我的手。

  「把船毀了。」她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什麼?」我下意識的問。

  「不能讓他到那撒琉斯去……初邪還在那裡等著你,他會將那個星球上所有
的人類變成自己可以利用的苗床,那個時候新人類將不復存在。我們必須把船毀
掉。」

  我驚訝的看著阿紗嘉,驚歎於她的覺悟。我沒想到她會站在人類的立場上說
話。

  阿紗嘉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只是搖了搖頭:「犧牲,是人類淩駕於一切生物,
乃至裡奧雷特的特質。我只是想嘗試了一下這個滋味而已,似乎也並不是特別困
難。你知道這是正確的選擇,我們不會臣服於他,所以不管如何都是死。」

  「你錯了,我們還有另外一條路。」我抱過阿紗嘉,用力親吻了女孩的額頭。

  我將她推開到一旁,舉起了手中的劍。

  破霜微微昂頭,對我的選擇露出了贊許之意。

  「我不會死在同一個人手裡兩次。而且,這一次只有你自己。」

  「對。不過這一次,會讓你體會一下我全盛的狀態。」

  「蒼綴,契約裝甲!!」

  蒼綴毫無猶豫的回應了我的召喚,這件寄予了我全部奢望的武裝以決絕的姿
態覆蓋了我的整個身體。

  「啊……怪不得……」破霜又發出了微微的讚歎,「你竟然得到了血族的力
量。殺手團的成員,確實不可能和這種力量相抗衡。不過,數千年之前,我就已
經見識過這股力量了。這股力量並沒有辦法拯救血族,他們還是消亡了。」

  「那不代表我就贏不了你。」我用比他小一倍的聲音應道。

  破霜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微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劍。

  白色的光芒衝破了碎裂的水晶劍身,在空氣中形成了那道摧枯拉朽的光刃。
希斯飛爾傲慢的將自己的光芒席捲了整個船艙,甚至一直照亮到頭頂黑黝黝的天
花板上。

  我發動了零移,向破霜的面前滑去。這一次我沒有本能的選擇他的身後,因
為上一次他就輕易看穿了我的動作,而這一次我必須打破這種固有的習慣。

  可是隨即我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破霜身上層層的觸角已經動了起來。它們
像無數亂竄的利刃,在破霜身周組成了密不透風的屏障。

  在零移作用消失的瞬間,我就用劍硬接了三記觸角的突刺,不得不重新向遠
處移動。

  破霜根本沒有動用希斯飛爾,他只是揮舞著那些堅硬的黑色觸角,以各個角
度全方位的佔據了我可能出現的位置,然後在我現身之時毫不留情的刺擊下去。

  短短的五分鐘內,我用了數十次零移和零斬,切斷了他二十多根觸角,卻無
論如何都無法貼近能夠攻擊到他的距離。能量的消耗就如流水一樣,而他卻連動
都沒有動。

  這就是宮王……是宮王和破霜的結合體……

  這種絕對力量的差距,現在我終於有了直觀的體會。怪不得當初我說要挑戰
噬王的時候,蒼綴會對我的貪婪那樣恐懼。

  果然贏不了的,當腦海中最終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我的心卻變得一片寧靜。
於是我改變了最終的策略,勝利也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我的攻擊之下,破霜終於按捺不住了。當他竄過來的時候,那些觸角如同
鎖鏈一樣伸展了出去,深深地刺入了周圍的牆壁中。

  我瘋狂的用零移躲避著他的追擊,但是那些觸角拉扯著破霜的身體,讓他改
變移動方向的速度快了好幾倍。希斯飛爾的光芒幾次在我的身後閃過,每一次都
險些把我一刀兩段。

  但我的移動並不是沒有意義的,我看准了時機,終於將破霜引領到了我預想
中的位置。

  「來吧!!」我大吼著,突然放棄了遊走,在瞬息間移動到了破霜面前兩米
的地方。

  腦海中傳來了撕裂般的尖叫聲,那是蒼綴的淒聲悲鳴。她已經讀懂了我的念
頭。

  最近的觸角刺破了我的防護罩,在皮膚上留下了數道傷口,不過卻沒有真正
傷到我。

  我將劍高高舉起,對準破霜的頭顱斬了下去。這一擊蘊含了我全部的能量,
期望能夠發生我預想中的劇情。

  一根勉強攔在劍刃路線上的觸角被輕鬆砍斷,幾乎沒有減少這一擊的速度。

  破霜手中的希斯飛爾向上一橫,那朵光芒瞬間吞噬了我的視野。

  一片蒼茫之中,我感到手中的武器重量驟減。

  這把新武器毫無懸念的被希斯飛爾斬成了兩半,僅剩下不到五釐米的殘留劍
刃在破霜的胸口前劃過,只帶走了一片碎布。

  破霜背後的另一根觸角豎了起來,在我攻擊動作還沒終結的時候,掃在了我
的胸口。

  一大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我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向後面飛去,撞在了
牆上。

  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幸虧用了一點能量緩衝,不然的話我可能已經
脊椎斷裂了。

  破霜震了一下手裡的劍,以超越零級的速度向我撲過來。

  下一擊,我就會死,這是我很清楚的事實。武器已經沒有了,甚至連重新支
起身子都變得非常困難。

  不過我還是做了,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

  一根觸手刺入了我的胸口,幾乎要把我釘在牆上。

  不過距離已經足夠近了,在破霜的致命攻擊到來之時,我已經將剩餘的全部
能量注入到了手中的短棍上面。

  黃金色的光芒如奪目的陽光,它抗拒著希斯飛爾的光芒,在我的手裡形成了
一道奪燦爛的弧形。

  我從沒用過弓,所以很難射准。但是這個距離的話,哪怕是我也能命中目標。

  AZZA的黃金弓。

  這一瞬間,我逝去的朋友在與我並肩作戰。

  我的胸口被刺穿的瞬間,我已經拉滿了弓。AZZA的影子在對我微笑著,
而我對準破霜連開三箭。

  宮王破霜,依舊是破霜。他沒有忘記被AZZA一箭射爆戰槍的情形,這道
黃金色的光芒,是他心底永遠無法摸去的陰影。

  所以他的動作慢了一拍,只來得及用希斯飛爾劈開第一箭。

  第二箭正中他的下顎,掀開了他的整個下巴,又斜刺進頭顱之中。

  然後是第三箭。能量箭貫穿破霜的胸口,將他整個人帶飛出去。

  我垂下了手裡的弓。能量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身體癱倒在地上。

  阿紗嘉沖過來,她一把將我抱在懷裡,用手去捂我胸口處的傷。

  噴湧的鮮血,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破霜踉踉蹌蹌的想要爬起來,無數血肉在他的傷口處聚集,試圖修復身體上
兩處巨大的創傷。他試了兩次,卻再次跌倒在地。頭部的傷勢太重,即便他已身
為裡奧雷特,也無法像無事一樣立刻恢復行動能力。

  「來不及了,阿紗嘉。」我對女孩輕聲說道。

  大量的失血讓血壓不斷下降,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著,視野也變得迷蒙不輕。
我用手撫摸著面前女孩的臉頰,貪婪的體味著最後的溫暖。

  「啊啊啊啊!!!」

  一直清淡如水的女孩,此時此刻發出了撕裂般的慘叫。

  「我放棄了一切!!放棄了噬族的未來!!毀滅了自己的次元城!!只為了
能贏得那短暫的幾十年!!為什麼,為什麼你連我最後的願望都要奪走!?!?」

  阿紗嘉的眼淚泉湧,她對著破霜的方向瘋狂的吼著。

  破霜沒有回答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阿紗嘉的話。他只是匍匐在地
上,讓傷口努力癒合著。

  「聽我說……阿紗嘉……」我抓著女孩的手,用力呼喚她的名字,「對不起,
我太自私了……」

  阿紗嘉已經泣不成聲,我從她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人性。

  「我想要初邪,也想要你……我太貪婪了。我為初邪付出了很多,為了她的
夢想,為了她的世界……所以我才自私的抱著一點希望。哪怕在你快要力量消散
的時候,都沒能鼓起勇氣對你說這些話。」

  阿紗嘉用手按著我的傷口,手不住地顫抖,鮮血將她半個身子都染紅了,她
說不出話,只能用盡全身力氣抱著我。

  「那個時候真好……遇到你,而你在白雪菲爾德,等著我……」

  都說人死之前會將記憶中的事情一一浮現,或許是真的。

  「貪狼!!貪狼!!」女孩只能一遍一遍呼喊著我的名字。她的呼喊,讓我
繼續保持著意識的情形。

  「光詠,吃了我。」我用盡全身力氣在她耳邊說道。

  這就是我勝利的方式。我無法戰勝宮王破霜又如何呢?阿紗嘉會活下去,也
會重新獲得成為噬王的機會。

  我早知道的,這是可以拯救阿紗嘉的契機。她在穹頂之役就提到過,吃掉衷
心之人,噬族將獲得怎樣的力量。那種久遠的事情,我本來應該早已忘卻,可是
奧索維的字條卻提醒了我。

  他說「想想曾經做過的事,還有曾經說過的話」。從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思
索各種的可能性,然後從記憶中找到了阿紗嘉活下去的方法。

  可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要享用和初邪的日子……

  我原本打算,在阿紗嘉最終消散之前,再為她貢獻出自己的心臟。後來她有
了魔龍之眼新的力量源泉,我以為自己已經不需要考慮這件事了。

  可是現在,最後的機會就在眼前。

  噬族的力量源泉,是【放縱的欲望】。她無比衷心于我,寧可為我而放棄一
切。一次又一次證明自己衷心的傾力付出,將會使她最後的放縱得到無法想像的
昇華。只要她放下所有的矜持,放縱自己壓抑著的欲念將我吞噬,就可以獲得無
窮的力量。

  這是我已經計算過無數次的力量公式。

  我要兌現許給阿紗嘉的承諾,用我的命,給她換來登上王座的機會。

  我很高興自己並沒有食言。

  我知道,如果自己不是瀕死之際,阿紗嘉絕不會吞噬我。所以我拼上了全力,
讓宮王破霜給我留下了致命傷,並同時重傷他,給阿紗嘉留下吃掉我的空隙。

  我不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

  哪怕她無法戰勝宮王,突然獲得的巨大力量也足以讓她啟動魔龍之眼,重新
回去暗面甚至深淵。

  我腦海中逐漸黑暗了下去,如同我們所身處的暗域。時間、空間和五感都在
離我遠去,我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下沉。

  死亡的時刻已至。

  「你逃避不了的。吃了我的心,阿紗嘉,它永遠是你的。」我對女孩輕聲說
道。

  女孩捧著我的臉,和我吻在一起。

  時光在我的眼前流過,我這一生並沒有做什麼自己真正想做的大事,唯獨擁
有的這兩個女人將會是我永遠的驕傲。為她們的感情,還有為我自己的覺悟和選
擇……

  足夠了。

  我靜靜的看著阿紗嘉,留戀著她最後的模樣。

  阿紗嘉顫抖的舉起自己的手。

  「與你的過往,將在王殿中與我永世相伴。」

  她最終也沒能從蒼綴手中奪回我的契約。只有回憶,能成為我們唯一的羈絆。

  女孩輕輕吟誦著曾經對我訴說過的夢與期盼,然後將手用力插入了我的胸膛。

  那顆鮮紅而璀璨的血肉被她捧在手裡,阿紗嘉·光詠留下最後一滴眼淚,將
我的心臟送入了口中。

  我已無法視物,只能慢慢的闔上雙眼。我似乎看見了星河,然後是星河後永
恒的黑暗。

    
                              【未完待續】
2017-11-20 17:2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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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終章)



               後日談

                其一

  【地球,威靈頓,紐西蘭】

  這是一棟二十世紀末的老式建築,對於公共政權而言,能在這個地方重新組
織行政議會算是非常幸運的是。畢竟行政委員只剩下八人,而北半球的軍事調配
能力幾乎全部癱瘓。

  休斯夾著一疊紙質的文件走在一條陰暗冰冷的走廊裡。為了節約日益緊缺的
能源,建築裡的取暖設備已經完全停擺,走廊上還能保留照明就已經不錯了。

  他一邊走一邊用手抓撓著下巴上的胡茬。用了將近十年的鐳射剃鬚刀因為無
法充電而被扔在了法國的家裡,不知不覺的,鬍子就已經長到這麼長了。

  或許應該試試刀片?休斯還是有些擔心那東西會割破自己的嘴唇。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類不得不重新學著如何去擺弄那些相對原始的工具。

  走廊的盡頭,一個穿著密閉隔離戰鬥服的傢伙正等著他。這套衣服是用來應
付生化戰的裝備,在這個地方穿這副行頭的就只有一個人。

  「你要的。」休斯將手裡厚厚的檔交在汞先生的手裡,「還有這麼兩摞,
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

  「辛苦。」汞先生的聲音在全覆式面具的遮蓋下線的沉悶極了。

  不過他不戴頭盔的時候說話聲音也是這德性,休斯想著。

  汞先生拿著材料走進屬於自己的那間辦公室。這裡並不寬敞,不過所有的自
動化設備都還能夠運作。這是議會方面一致決意給汞先生的特權,所有的資源都
以最大限度來滿足他的需要。

  不再有政治手段和相互傾軋,也不再有官僚主義。這是非常睿智的決定,休
斯對整個人類高層在危急時刻所展現出的決斷力感到很滿意。

  不過,你死我活的戰爭,也要從檔開始處理……

  汞先生翻閱著手裡的東西,另一隻手則從CRK粒子屏上調配著有生戰鬥力。
休斯坐在他斜對面的沙發上,看著他在那裡忙碌。

  「現在能夠立刻行動的部隊,全球只有二十萬。想要正面和所羅門戰鬥,損
失至少在一半以上。」汞先生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

  「還好你在那天之前搜集了所有回歸者的資訊,不然我們連對方有多少人都
不知道。」

  「這要感謝那個已經飛走的女人。她當機立斷將所有登記人員的數據傳給了
我。加上回歸之日建立的回歸者檔案,我們才能做做減法,把對方的底摸清楚。」

  休斯從來沒見過那個名叫初邪的女人,但是她的形象在休斯眼裡一直都散發
著光芒。甚至連貪狼都會對她如此愛慕,休斯很想當面看看初邪到底是個什麼樣
的傢伙。

  「你說,我們這場仗要打多久才能結束……」這不是個適合聊天的時間,但
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話。

  「五到七年,消滅新人類的建制軍事力量。然後用十到二十年的時間,清理
隱藏在角落的每一個獨立個體。」

  汞先生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從容乾脆,是已經計算過無數次的結果。

  「唉……等打完仗,我都已經成老頭了。」

  汞先生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工作,他扭過頭看向休斯,那張封閉的黑色面罩如
一隻恐怖詭異的昆蟲頭部。

  「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能活到戰爭結束吧?」

  休斯哈哈一笑:「抱著一點幻想也是挺不錯的。」

  汞先生點了點頭:「我喜歡和樂天主義者一起工作。」

  休斯站起身,往房間外面走去。他打開門,突然想起了什麼,再次望向汞先
生。

  「已經好奇很久了。你真名到底叫什麼?」

  汞先生抬起頭,黑黝黝的面具之下,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這場幾乎摧毀了北半球的技術災難,被命名為【審判日】。

  公共政權在海克特·蓋奇的領導下,從廢墟中重新穩定了全球的局勢。建立
了以剿滅新人類為核心目標的【清剿部隊】,並開始為戰爭做好準備。

  2078年9月,回歸者與舊人類第一場正面戰役在凡爾登爆發。戰役持續
五十五天,舊人類付出了十萬人以上的傷亡,將回歸者擊退至丹麥以北。

  2078年5月,第二場戰役在白俄羅斯邊境展開。清剿部隊用二十八天的
時間,將戰線一直拉扯到烏克蘭,以最大可能性殺傷對方的戰鬥。在海克特·蓋
奇的親自指揮下,回歸者與舊人類戰損比僅有1:1。15。

  2086年,海克特·蓋奇陣亡。他死于神都之國針對他發動的第十六次暗
殺行動。

  2088年,公共政權擊潰神都之國最後一批建制武裝力量,戰局進入地毯
式掃蕩階段。

  休斯死於2093年,死因是變異乙腦病毒造成的呼吸系統衰竭。

  2109年,地球上最後三個未成年回歸者被處決,戰爭正式結束,舊人類
開始重新投入社會重建工程。

    ***    ***    ***    ***

                其二

  【暗面,心族王城】

  高達百米的王殿,被無數躍動的火焰籠罩。如果抬頭看去,就能輕易欣賞到只
有在心族王城才能看到的奇景——白焰火湖。

  一大片被翻騰的白火匯成的巨大天池,倒扣在王殿的頂端,仿佛下一秒就會
傾斜而下,融化掉它觸碰到的一切。

  不過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對於現在呆在王殿裡的裡奧雷特們而言,白
焰火湖已經在那裡存在了上千年,是如同心族圖騰一般的存在。

  心族十八城的領主已經在王殿全部到齊,但是心王卻遲遲沒有露面。王座後
面那道與深淵相通的高聳傳送門緩緩地湧動著,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王城領主
都沒有現身。

  憐幽裹著厚重的長袍,用臉輕輕蹭著領子上的絨毛,站在偏後的位置上。她
低著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掩飾什麼。

  「憐幽大人,這次還會讓我們出戰麼?」她身後的裡奧雷特近侍問道。

  這個裡奧雷特的身高和憐幽齊平,是她最近剛剛從深淵中提拔上來的戰士。
他在之前不久完成了和某個人類的契約,力量得到了極大的提升,憐幽便讓他做
了自己的近侍。

  他的名字叫做炎懼。以其目前的力量,他甚至已經可以作為領主的後補——
如果再有領主在戰爭中死掉的話。

  不過這個傢伙的野心不大,而且很清楚自己應該服從誰。他聰明卻不張揚,
憐幽就是喜歡他這一點才把他一直帶在身邊。

  「出戰?我們之前幾次的迂回,已經讓燭恒怒火中燒。下個讓我們的部隊投
入戰場的命令,就是我們成為炮灰的時候。」憐幽笑了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這個時候,另外一個領主走了過來。

  「憐幽,這次把我們所有人都召喚過來,會不會是要對噬族發動總攻?」

  憐幽連看都沒有看他:「吾王的決定,我不敢妄加揣則。如果吾王這次能夠
逼出噬王現身,一切都會明瞭。」

  此時此刻的深淵之中,心王已經集結了深淵總督和王城領主兩大主力軍團,
推進到了噬王的次元城,以期讓噬族掀開自己最後的底牌。最好的可能,大概就
是噬族根本連底牌都沒有,後面的仗也不需要再打。噬族將會和血族、宮族一樣,
在暗面銷聲匿跡。

  就在這個時候,王座之後的傳送門突然躁動起來。

  十八位領主和自己的近侍一起站直了身體。

  可是心王並沒有出現,王城領主也沒有出現。心族深淵總督燭恒猛地從傳送
門中躍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燭恒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因為這是王城,就算有指令要向暗面傳達,也應該
由王城領主做這件事——這本就是王城領主的職責。

  十八位領主整齊的單膝跪地,對深淵總督表示臣服。

  「回自己的次元城!!調集所有兵力去狂縱之崖!!」燭恒震耳欲聾的吼聲
響徹了王殿。

  狂縱之崖,是心王次元城的名字。這項指令如兜頭的一瀑寒泉,在王殿中砸
出了冰花。

  十八位領主驚訝的抬起頭,看到深淵領主的從肩膀向下,足足三分之一的身
體已經不見了。濃汁混合著鮮血像破碎的罐子一樣澆了一地,撕裂的肋骨從血肉
中鑽出來,那顆勉強還在跳動的心臟直接暴露在空氣之中。

  「憐幽!!吾王命你接替王城領主的位置!!不要讓吾王失望!你知道代價
是什麼!!」燭恒對半跪在地的憐幽大吼道。

  「遵命!」憐幽先是一愣,隨即垂首應道。

  十八位領主被這句話緊緊扼住了心臟。這代表著什麼?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王城領主已經殞滅,所以才需要人填補他的位置。

  深淵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答案很快就要揭曉,因為所有人都要聚集部隊,
向深淵進發。

  憐幽騎在巨大的心魔馱獸之上,率領近衛隊離開王城,向自己的領地進發著。
不過她很快就會回來,因為王城領主的寶座正在等著她。

  她的耳邊還迴響著之前聽到的那些話。那是燭恒癱倒在王座邊,用盡全部力
氣描述才描述出的深淵中的戰況。

  心王重傷,深淵總督重傷,王城領主死亡,只剩下一直守衛著狂縱之崖的深
淵軍統領還保有完整的戰鬥能力。如果噬族不是之前死傷慘重,趁著現在發動反
攻,狂縱之崖或許都保不住了。

  心族的敗北,不是因為噬王現身。而是因為噬王換了人。

  那個曾經被當做籌碼,在瞳族、心族之間隨風搖擺的小姑娘,成為了噬王。

  那個連次元城都被自己毀掉的女孩,憑藉一己之力擊敗了心族最強的三位存
在。

  最初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是噬族王城領主八詭的計畫成功了,噬族王女獲
得了一顆人心。心王對她的出現不屑一顧,因為即便她成了人,在毀滅次元城、
斷絕了深淵聯繫的情況下,也不可能戰勝自己。


  但當她出現在戰場上的時候,心族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

  她是數千年來噬族唯一一個成功發動了噬族【深淵之賜】的存在,她吃掉了
約定之人的心。已經沒有了深淵作為力量源泉,她卻以最極致的放縱,獨立於深
淵之外,凝聚了自己的力量之源。

  阿紗嘉·光詠已經不需要深淵,她的新稱號將被整個暗面所知曉。

  【新深淵】。

  這是心族從未面對過的敵人,整個種族都被推上了破滅的邊緣。已經和噬族
征戰千年之久的心族,在【新深淵】完全掌握自己力量的時候,就會被她所吞噬
吧……

  其他所有的心族都是這樣認為的。

  憐幽坐在馱獸之上,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豪邁而瘋狂的笑聲席捲著身周從屬們的耳膜,這讓他們不寒而慄。

  「憐幽大人?」炎懼不安的探問道。

  憐幽無法掩飾臉上的笑意,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喘不過氣。

  「憐幽大人,您不擔心吾族的命運麼?」炎懼奇怪的問道。

  「命運?擔心又有什麼用?我更相信自己創造的命運。」憐幽嘴角上揚著,
大口喘著氣。

  「您是因為王城領主之職才如此興奮麼?這不像您的作風……」炎懼問。

  「王城領主?那算什麼……」憐幽眺望著遠方隆起的漆黑山巒,她用力握緊
了自己的拳頭,「我將坐上心王的王位。」

  「什麼?!」炎懼大驚。

  「看著吧,炎懼……見證這一切……」憐幽的身體因為激動而發抖,「阿紗
嘉·光詠,將成為我登上王座的階梯。我種下的種子,終於發芽了……」

  憐幽努力呼吸著,用手捂著自己的心臟。在那個地方,有一個人留下的傷痕。

    ***    ***    ***    ***

                其三

  【暗面,骸族王城】

  薄蝶骸在王座之前輕輕的踱步,她放任自己白金色的頭髮鋪灑在一塵不染的
地上,腳步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身為統治整個骸族的女王,她忍不住在大殿
中哼起了歌,那是她還身為裡林之時學會的曲子。

  如果其他人在這裡,她是決然不會這麼做的。不過今天是例外,今天她很開
心,而且她也並不害怕此地唯一聽眾會說些什麼難聽的話。

  凱因·雷伊諾恩站在二層與一層連接的最後一級臺階上,看著面前的女孩。

  「所有暗面的軍團都被影族擊潰,對方的大軍一直壓到了自己的王城下面,
還這麼高興?」凱因用冰冷的聲音對她說。

  自從那批人類穿越暗面和光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之後。影族仿佛獲得了源
源不絕的力量,那應該是來自於舊人類的嫉妒。他們對首當其衝的骸族展開了攻
擊,並且連戰連捷,一直打到再也無法推進為止。

  如果不是瞳族同樣因為新人類的傲慢略有增強,說不定也會吃上大虧。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暗面的紛爭算不了什麼大事。在深淵之中,影族已經無
法從根本上撼動瞳族和骸族的聯盟。如果不是骸族的女王過於慵懶,骸族也不會
被打到兵臨城下的程度。

  「不要提這麼掃興的事情!」薄蝶骸故意撇著嘴,伸出手臂,很不客氣的指
了指災宴之王的鼻子。

  凱因閉上眼睛,仿佛不想看她閃耀的雙目:「那又是為了什麼?」

  薄蝶骸兩隻潔白的手掌在面前輕輕一拍,然後像花瓣一樣緩緩張開,就好像
要變什麼魔術。只不過,她什麼都沒變出來。

  「開始了,開始了。」她的聲音中壓抑著笑音,那是凱因聽過無數次的音樂。

  「你是說蒼綴?」

  「是蒼綴,也是阿紗嘉。就讓小孩子們先去鬧彆扭吧,到最後,還是要全都
站到我們這邊來,這不就你要的麼?」

  凱因的手掌按到了階梯的扶手上,他捏著手掌中的骨質,差點不小心將它握
碎。他的獨眼開始微微閃光。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怎麼?這個禮物不喜歡?」薄蝶骸輕快地說。

  「你想證明什麼?」

  「我什麼都不用證明。」薄蝶骸向他走過來。

  凱因覺得自己的呼吸隨著她一步步的接近一拍拍的減慢,就在薄蝶骸快要站
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向二層走去。

  「又要逃跑麼?」薄蝶骸的問題中再也沒了興奮,重新變回溫柔而平淡的聲
音。

  凱因沒有回答也沒回頭,他一步步向上走去。

  「就快了,凱因。你總有無法逃掉的一天。還有八百年,你知道的,到了那
個時候,你就不得不面對我!」

  薄蝶骸的聲音回蕩在王殿之中,久久不散。她看著凱因坐回到二層的座位上,
然後也扭過頭,向王座後面的傳送門走過去,口中再次哼起了那首歌。

  凱因看著薄蝶骸的身影被傳送門中的能量吞沒,雙肩微微放鬆了下來。

  他抬起手,學著夜舞的樣子,輕輕拍掌,然後再張開。

  「是的,就快了……就快了……」

    ***    ***    ***    ***

                其四

  【神都,精靈島】

  男人捂住自己肚子上的傷口,緩緩的坐倒在身後的王座上。他看起來非常虛
弱,也有些憔悴。那不是傷口或者身體不適造成的,他感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
疲憊。

  他的面前,站著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在那些戰士的腳下,還有五具屍
體。

  他清楚地記得,那些站著的人,還有地上已經死去的戰士,是如何在那一天
宣誓對自己效忠的。

  還有給了自己這一刀的那個戰士,他曾經以為,就算是下屬也罷,至少自己
是一直把他當朋友對待的。

  或許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歸根結底,那不是大家一起的選擇麼?為什麼他們
全都後悔了?

  「敏昂海姆,你必須付出代價!」為首的第一個戰士對男人大吼道。

  男人在座位上直起身體,就像一直以來一樣。他任由自己腹部傷口噴吐著鮮
血,不再理會。

  「怎麼?改口了?」他輕蔑的笑著,看著面前的背叛者,「你當初上島的時
候,手捧著我贈與你的食物,匍匐在地上,叫我什麼來著?偉大的黑暗精靈王
……是從同一張嘴裡說出來的,對吧?」

  「閉嘴!!」那個傢伙吼著,想要用聲音蓋過令自己窘迫的事實。

  「還有你,」黑暗精靈王舉起手中的羅睺,將劍尖對準了旁邊試圖藏在其他
人後面的另一個戰士,「在第三次擴張的時候,也曾經為了活下去而緊緊抱住過
我的肩膀,我沒記錯吧?」

  那個人沒有作答,也沒有看他。

  「如果還對身為我戰友的記憶帶著一點尊敬,那就對我說說,你們到底想要
做些什麼吧。」敏昂海姆微笑著看著面前的人,挪了挪位置,讓自己靠的舒服一
些。

  「對你的恩遇和拯救,我們並非毫無感恩之心。只是,我們不想被你繼續欺
騙下去!!」

  「沒錯!!我們當初輕信了你的謊言,留了下來,留在這個空無一人的世界
裡面,就像是永遠飛不出牢籠的麻雀!!」

  我並沒有阻攔你們離開。黑暗精靈王坐在那裡,沉默著,沒有反駁。

  這個世界蘊含著巨大的秘密,讓他捉摸不透而又著迷的秘密,所以他才留下
來。他並非厭惡外面的世界,只不過是更喜歡這裡而已。

  可是這些因為恐懼而不敢選擇的人們,只會盲目的跟從著他。這很正常——
能夠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又有幾個呢?他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恨他到
這個程度。

  或許也只是自己騙自己的謊言吧,自己只是擋在了他們通往這個位置的道路
上而已。黑暗精靈王……這麼可笑的名字,其實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很多渴
望著權力的人,並不這麼想。

  這個小小的王國,就好像小孩子做遊戲一樣的東西,卻總有人把它當真。

  「不要掙扎了,敏昂海姆。我們發了假的警報,其他人都已經去海岸那邊調
查不存在的入侵者了。別反抗,我們會讓你有尊嚴的閉上雙眼。」

  也沒什麼可反抗的了。敏昂海姆向旁邊那個被自己殺掉的背叛者看了一眼,
他刺的很深,肝臟或許已經破了。只是可惜,自己還沒探尋明白這個世界的秘密。

  羅睺被充上了能量。卡門真的做了一把好劍……他這樣想著,用盡全身力氣
站起來,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你打不過我們這麼多人,何必掙扎……」那個曾經深受自己信賴的朋友,
冷冰冰的吐著這樣的話語。

  精靈島……自己就是因為厭煩了人類的醜惡,才這樣命名了自己的家園。可
是最終,這片土地還是要染上因為人類陰謀詭計而流的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孩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大廳的入口處。

  她身材不高,好像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但是卻有一頭銀色的頭髮。血紅的
雙眸閃爍著令人眩暈的光芒。

  「你是什麼人!?」

  她的突然出現嚇壞了在場的背叛者們。

  面對質問,女孩流露出一絲不安。

  「我是……這裡的主人。」她輕聲答道。

  「這裡是精靈島的都城!只屬於精靈島的人!!」

  女孩的表情有些動搖:「我不是說這個島或者這個房間,我是說……」

  她展開雙臂,畫了個大圓:「所有。」

  在場的背叛者們因為緊張和焦慮,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們沖
過來想要先把女孩抓住。

  敏昂海姆仿佛看到了一張膨脹的無形劍網,從女孩的身上爆了出去。那些對
她充滿了敵意的人,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細密的碎肉。

  這是多麼強大的力量……敏昂海姆讚歎道,如果能和她打上一架,說不定也
是一場值得讚美的葬禮。

  可是接下來的事,卻讓瀕死的黑暗精靈王目瞪口呆。

  女孩隨手揮了一下,地上的空間突然扭曲了起來。一地的血肉和被染紅的地
毯,在瞬息之間就被空間吞噬了,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那些被破壞的桌椅、燈具和窗戶,在刹那間恢復到了原型,如同時光倒流。

  這是神跡麼?

  女孩走過來的時候,敏昂海姆已經再也站不住了,他摔倒在地上。

  距離答案只有一步,他看到了觸手可及的解脫,卻無力開口詢問。

  「想活下去,就聽從於我,讓我成為你的王。」他聽到女孩這樣說道。

  王?有什麼不可以的?這個可笑的黑暗精靈王的身份,自己從未有過任何留
戀。如果有人能代替自己來帶領那些需要帶領的人,豈不是可以輕鬆的多。

  就算能力不足也沒關係,我可以好好地輔佐她……

  敏昂海姆躺在血泊之中,對女孩眨了眨眼睛。

  於是女孩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抹下一滴鮮血,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她又伸出自己的手指,用一絲能量把指尖劃破,然後探到了敏昂海姆的嘴邊。

  一股無法言喻的力量在敏昂海姆的體內燃燒了起來,下腹破裂的血肉在一秒
鐘之內就癒合的連疤痕都不復存在。無論是因失血而造成的眩暈,還是心跳的逐
漸枯竭,都在女孩的一滴血中消散了。

  這是只有這個世界的神才能夠做到的事情。敏昂海姆站起身,熱淚盈眶的看
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女孩,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切的盡頭。

  他俯下身子,對面前的女孩表示了臣服。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志,貫穿了
肉體的屏障,直達自己精神的海洋。敏昂海姆感受到了女孩的存在,那是完全淩
駕於自己之上的俯瞰。

  「你到底是……是誰?」他顫抖的問道。  女孩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開口。

  「我是【龍腹】【流淌的荊棘】【不死】蒼綴,爾等血族唯一的王……」

    ***    ***    ***    ***

                其五

  【那撒琉斯,結晶大陸,奇諾諾城】

  經過整整兩年的建設,這座初始之城已經蔓延到了鐵灰山脈的腳下。城東的
躍遷飛船殘骸已經被拆的差不多了,上面的金屬原材料一點都沒有浪費,全都變
成了這座城市的一部分。

  一條清澈而歡快的河流從鐵灰山奔騰而下,緩緩穿過了奇諾諾城的中心。在
她的裙邊,坐落著一棟純白色的古典建築。

  如果歷史學得好,會很容易看出這棟建築的哥特風格。只是很不合適宜的,
高聳臺階上的一根根立柱卻採用了古希臘式的設計。

  這棟精心建造的建築,被當作了議院開會的場所。

  會議室裡,一眾議院正抓耳撓腮的等著遲到了許久的那個傢伙。

  「抱歉抱歉抱歉!!」

  初邪推開門,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個名叫蘇裳的女孩。

  議員們無奈的和她打著招呼。她一屁股坐在會議桌最盡頭的那張椅子上,打
開首飾盒,用裡面琳琅滿目的小工具開始修剪指甲。議員們忍不住在心裡歎息,
這女人完全沒有抱歉的意思。

  可是誰也不敢說什麼,因為他們的潛意識裡一直覺得,自己離了她什麼都幹
不了。

  「先說個好消息,」一個議員點著CRK的操作屏,「冒險基金會去年投資
的第一批冒險者已經開始盈利了。昨天下午,我們收到了他們價值四百萬克斯的
充能水晶礦石。」

  「才四百萬,離還債還早著呢,用不著高興。」初邪沒好氣的澆了盆冷水,
「光是那十五台列印母機,利息就夠他們還上兩年的。」

  「那也總比打水漂強。這樣看來,有那條礦脈,南邊的新城應該就可以穩定
下來了。十五台母機,換一個城市,這可是大賺啊。」

  「喜歡出去建城的人多,喜歡管事兒的人少。真是越建越來勁,我還嫌管不
過來呢。」初邪歎氣。

  那個議員很知趣的沒有接話茬,趕緊閉上了嘴。

  初邪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似乎決定了一件事:「行。既然在期限內產生回報
了,那就給他們降息百分之二十。就算喜歡自己建城,也得像這幫人一樣靠點譜
嘛。拿出去好好宣傳一下,做正面素材。哦,降息的事情就別說了。」

  「明白。」議員笑著。

  「這夥人有什麼名號沒有?」

  「他們自稱塞憐。」

  初邪愣了一下,就好像心口被打了一拳。  

議員們看著她突然僵住的表情,大氣都不敢出。

  「哦……」她很快恢復了思考,「降息百分之五十吧,就這麼定了。」

  「這有點過頭了吧?」

  「沒事,那群人都是好人,他們能建一座好城。」初邪微笑著說。

  議員們一個一個的掏出自己預備的事務。本來應該由大家一起討論的決定,
像以往一樣,習慣性的變成了針對初邪的請示會。這讓女孩不耐煩的打起了哈欠。

  一直到中午,議員們才作罷。他們紛紛整理著手裡的材料,開始琢磨午餐該
吃些什麼。

  「喂喂喂!幹什麼?這就要走了?」初邪突然站起來,輕輕拍了拍桌子。

  議員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事情處理完了啊。」

  「我的事兒還沒處理呢!」初邪站在那裡,肅然道。

  聽到這句話,議員們連忙重新就坐。很久沒有遇到初邪自己掏出提案的時候
了,他們對提案的內容立刻就提起了好奇心。

  初邪從蘇裳手裡接過了一張東西,扔在了會議桌上。

  「這是什麼?」離得最近的議員探起身,費勁巴拉的將紙拉到了自己面前。

  「辭呈。」初邪站在那裡,認真的說道,「從今天起,我正式請辭讓出議會
的這個席位。謝謝大家兩年來的支持和鼓勵,我很榮幸和大家共事。後會有期!」

  初邪說完,手一揮,帶著蘇裳就向外面走去。

  議員們在一瞬間就炸了鍋。他們連忙站起來,有的人甚至連椅子都推到了。

 「你要玩什麼鬼把戲!?」

  「別鬧啊!」

  「回來回來!把話說明白!!我再也不拿造紙廠那事兒煩你了還不行麼!?」

  初邪在門口停下腳步,被議員們團團圍住。

  「怎麼了!?我半年前就說過!!半年以後,我就撒手不管的!!」女孩橫
眉怒視著面前的議員們,「別給我裝那個天真無辜的表情!!」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但是你別一時衝動啊,還有很多事情要交接啊。」

  「交接個屁!!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大吼的女孩很容易就鎮住了所有的人。以她的威信,沒人敢和她吵架。況且
道理本來就在她這邊……

  這個時候,一個德高望重的中年議員推開前面的那些傢伙,靠了過來。

  「初邪,就算你走了,你又準備幹什麼?」他沉聲問道。

  初邪倒是挺尊敬面前的男人,她沒有再大呼小叫:「不幹了,我要去玩我自
己的。」

  男人沒有指責她的任性,而是提出了一個非常嚴肅地問題。

  「那保羅那邊怎麼辦?」

  兩年之前,當躍遷艦隊抵達那撒琉斯的時候,保羅的飛船單方面的切斷了與
這邊的聯絡,打破了原先的計畫,獨自降落到了海另一邊的大陸。半年之後,冒
險者們帶回了消息,保羅已經在東大陸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家。

  他們的國徽上清清楚楚的標記著TWP的縮寫樣式,首都約赫利爾。

  保羅建立是權力高度集中的帝制國家,名為托雷沃龐帝國。

  這是與西大陸——結晶大陸的城邦資本聯合制完全無法相容的政體。

  初邪那個時候很容易就懂了,保羅從現身與自己談判的時候,就擬定了宏偉
的建國計畫。

  聰明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兩片大陸的人們,終有一天會因為價值觀、利益
乃至危機感而相互為敵。

  「就算我在,也無法處理TWP帝國的問題。」初邪平靜的說著,然後把蘇
裳推到了前面,「你們要靠的人,是她。」

  議員們全都沉默了,他們知道女孩會解釋。

  「從今以後,就是魔法的時代了。保羅已經幫助苦苦在帝國建立了專門研習
和傳授魔法的高等學校,高級的軍團級法陣,將是未來戰爭最具有決定性的因素。
我們的科技水準會不斷衰弱,只有握住魔力這種武器,我們才能保護自己。」

  「以我的理解,保羅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對我我們宣戰。戰爭很久之後才
能到來,所以我們要傾盡全力發展自己的魔法科技,與之抗衡。」

  「可你自己就是最強的法師……你來組織我們的魔法學院才行。」一個議員
說。

  初邪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用不到我的!我會的,她已經都會了!」

  蘇裳露出了一絲不安的情緒,但是卻沒有動搖,因為這些話是初邪早就對她
說過的。

  初邪像是擺脫了韁繩的野馬,開開心心的甩開了身後無言以對的議員,走出
了議會大樓。

  她躲進浮車裡,開回了被嚴密保護著的,自己的小屋。

  蘇裳一直跟在她後面。

  「我沒想到你會全都交給我……我甚至連實戰都沒有過……這種沉重的責任,
你放心交給我麼?」她輕聲問初邪。

  初邪坐在自己的床上,整理著一個行李箱。她將衣服塞好,然後合上了箱蓋。

  「卡門會幫你的,我已經和她說好了。等孩子大一點,她自己就跑來找你啦。」

  初邪忍不住點著自己的CRK,打開了不久之前收到的來自卡門的照片。

  是卡門的自拍,她那張魅力十足卻慵懶無比的臉佔據了小半個螢幕。那是一
片翠綠的原野野,最遠處的樹林邊孤立著一棟小小的房子。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梅爾菲斯正坐在河邊,手裡拿著一根吊杆,目光呆滯的釣著魚。

  一個目光尖銳的小寶寶騎在梅爾菲斯的脖子上,兩隻手死死的抓著他的頭髮。

  「這傢伙,怎麼還活著啊!都多久了……到底死不死啊……」初邪憋不住嘴
角的笑意,毒舌道。

  「我害怕。」蘇裳看著她解脫般的笑容,忍不住脫口道。

  「怕什麼,卡門那個人雖然咄咄逼人,但人其實……」

  「不……」蘇裳走過去,蹲在初邪的身邊,用力抓住她的手,「你要走了,
你要去等他,對麼?我們唯一能夠全身心依賴的人,就要消失了。所有人都會害
怕,我也不例外。」

  初邪摸了摸蘇裳的手背:「我只不過是一個精神寄託,你們總要學會自己走
路。沒有那麼難的,我們已經學了足夠多的教訓,只要不做傻事,大家都能過上
想要的生活。」

  「再給我們一點時間不行麼?你可以從旁看顧我們,如果我們走的不對,你
還能……」

  初邪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我不想讓
他看到變老的我,死也不行。剩下的日子,我要在八百年之後,留給他。」

  蘇裳哭起來,那是無助和空虛的眼淚,那是失去母親的孩子心中必然會升起
的不安。不過她很快就會堅強起來,她一貫如此。

  初邪拎著那只小巧的行李箱,推開房門,獨自走了出去。那撒琉斯的母親、
奇諾諾城市聯邦的建立者,一夜之間消失。自這一天起,沒人再見過她。

  她走的乾脆極了,對普通人來說,沒有任何徵兆。

  聯邦的人們度過了很長一段焦慮和不安的時光,混亂的局面也不斷出現著。
又過了一段時間,正如初邪所想的那樣,人們漸漸學會了自己走路,並且走得很
好。

  八百年,她給自己準備的藏身地點必須足夠隱秘,才能保證安全。所以她沒
有對任何人透露任何線索。哪怕保羅的帝國佔領了結晶大陸也好,都不會影響她
的計畫。

  世界被她拋在了腦後,初邪感覺痛快極了。她終於不需要每日每夜的想念著
那個一直伴著自己的男人了,我們將在八個世紀之後重逢。而這種重逢,也是一
種浪漫。

  只是女孩並不知道,遙遠的星空之中,那艘孤獨飛船上所發生的事情。

    ***    ***    ***    ***

  韋爾奇走在一個山坡上,用袖子擦著滿頭的大汗。

  菲狄歐娜沒好氣的給他遞過去一張手帕:「說了好幾次了,別老用袖子!很
難洗的!」

  韋爾奇對她燦爛的笑著,一看到這笑容,菲狄歐娜就再也提不起生氣的勁兒
了。

  「想不到路竟然這麼難走!」韋爾奇抱怨道,「下次一定要讓初邪撥款,把
這倆城市的路好好修修。」

  「是你自己不租浮車的……」菲狄歐娜埋怨道。

  「沒錢啊!!窮人的命苦!!」韋爾奇用手錘著自己的腰,仰天長歎。

  第一年,韋爾奇和教會的其他成員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城市的建設工作裡,直
到第二年才有了多餘的精力發展自己的教會。他和菲狄歐娜幾乎走遍了結晶大陸
的每一個城市,建立了教會的基礎網路。如今,他們正在前往一個還沒有教會成
員常駐的新城市。

  新世界,牧師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了。每個人都在付出必要的勞動,能傳教的
機會也就只有晚飯前後的空閒了,這是好事,因為這最能檢驗一個神職人員的虔
誠度。

  他們靠著自己勞動的所得,籌集路費,將連教堂都沒有的教會傳遍整個大陸。

  「幸虧有羅格納幫忙,不然的話真的要累死了。」菲狄歐娜拍了拍旁邊的巨
狼。

  出人意料的,這頭被遺留下來的深淵噬魔倒是和韋爾奇特別合的來。於是它
就充當了韋爾奇和菲狄歐娜的免費運輸車,背負了兩個人大量的行李——這對它
來說並不算什麼。

  兩人一獸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韋爾奇再也走不動,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微風一吹,清涼的感覺讓人特別舒暢。

  他向後一靠,準備在羅格納身上打個盹,卻一下躺了個空。

  韋爾奇轉頭一看,羅格納正呆立在旁邊,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俯下身子。

  這頭魔獸的樣子,就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喂,大狗,沒事吧?」菲狄歐娜擔憂的摸著它的甲殼,低頭問道。

  羅格納在沉寂了半分鐘之後突然動了,它的喉嚨裡發出了威脅性的顫抖,用
爪子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寫起了什麼東西。

  韋爾奇驚訝的靠過去,讀起了地上模糊不清的字跡。

  「第三艘飛船……宮王……」

  他默念著上面的字跡,額頭上沁出了冷汗。

  羅格納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接收到了它真正主人阿紗嘉·光詠在兩年前發出
的信息。這條資訊穿越了八百年的時空,剛剛抵達那撒琉斯。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韋爾奇抓著羅格納的甲殼,用力晃動著巨
獸。

  羅格納突然身子一震,將韋爾奇震到了一旁。它掃視了身旁兩個陪伴了已久
的同伴,眼神之中似在道別。

  幾秒鐘之後,它爆發出一聲興奮的吼聲,轉眼之間消失在突然暴起的能量旋
渦之中。

  韋爾奇緊緊地握著拳頭,他一把拉起驚魂未定的菲狄歐娜。

  「我們去奇諾諾城!這件事必須讓初邪知道!!八百年後……媽的!!」

  然而,當他們花了數日,筋疲力盡的趕回到聯邦主城的時候,絕望的發現,
初邪已經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    ***    ***    ***

                其六

  【地球,澳洲,大沙沙漠】

  一個小小的城鎮,在大沙沙漠枯黃色的包圍中,看上去非常顯眼。

  鎮子不大,邊緣甚至還有當地土著生活用的帳篷。不過城鎮中心倒是有五座
現代化的建築,雖然也只有五六層的樣子。

  撒拉弗坐在其中一棟的某個房間中,擺弄著面前的儀器。

  那台儀器非常古怪,完全超越了現代人類的想像力。除了撒拉弗之外,或許
根本沒有人能說出這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幾秒鐘之後,答案被揭曉了,有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能聽清麼?」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傳過來。

  「嗯,信號不錯。」撒拉弗笑著。

  「真是厲害,我們一直都在害怕,這東西會失效。」年輕人說。

  「這是不可能的,畢竟是我做出來的東西。」撒拉弗用戲謔的語氣回應著。

  塞安波通訊器,可以無視空間距離進行即時通訊的超科技裝置。它輕而易舉
的將遠在三百六十光年外的資訊傳遞到了這個老頭的面前。

  「這兩年,在那邊過的怎麼樣?」他繼續問。

  「按你之前的指示,我們三個在東西兩個大陸搜集了很多情報。不過目前看
來,一切和你計算中基本一致。保羅建了帝制的國家,如果動手的話相對簡單,
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打算了。初邪那邊,一直在發展城市,支持度太高了,下手是
有難度的。如果你什麼時候需要殺她,要考慮的因素有三個……」

  撒拉弗拿出半截鉛筆和一張破紙,準備記錄傳遞過來的資訊。這三個戰士是
他特意培養出來的,又花費不少力氣製造身份,才混入了躍遷艦隊裡面。雖然戰
鬥技術沒辦法和真正的超級戰士相提並論,但好歹等級都被他強行提到了零級。

  就在這個時候,通訊器裡突然傳來了一聲驚恐的吼聲。

  緊接著,密集的能量爆炸聲響了起來。十幾秒的時間,第一聲慘叫回蕩在了
撒拉弗所在的房間裡。

  然後是第二聲,還有第三聲。

  撒拉弗搖了搖頭,將那半截鉛筆和破紙收回了抽屜裡面。

  十幾秒後,另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早上好啊,老頭。」

  撒拉弗無奈的笑起來,笑的肩膀發顫。

  「也就只有你能給我些許驚喜了,奧索維。」

  「是的吧?打算怎麼感謝我?」

  撒拉弗笑著:「你從深淵裡出來了?還跑到了那撒琉斯?這已經完全超出了
我的想像。」

  「你自作聰明的跳下了河,想要一招定勝負,反而把自己坑進去了。後悔麼?」

  奧索維在哪一邊替撒拉弗歎息著,反而更像是在諷刺。

  「有點後悔,結果最後還是輸了,所以只能趕緊抽身。」

  「抽身?那這三個人又是怎麼回事?」奧索維不依不饒的質問著他,那語氣
就好像在對老朋友說話。

  「你都把人殺了,還問這個幹嘛。你要是真想知道,有一百種方法從他們嘴
裡掏出想要的答案。」

  「哎呦,還是你瞭解我。」

  「我如果瞭解你就不會問你之前的問題了。你到底怎麼跑到那兒去的?算我
求你,我年齡都這麼大了,你是不是也表示一下尊重?」

  通訊器裡傳來奧索維爽朗的笑聲:「其實很簡單。阿紗嘉·光詠摧毀次元城
的時候,我恰好是在噬族的深淵裡面。她借用那股力量破開通道,去了地球,我
只不過是搭了順風車而已。再後來,偽造身份,偷偷登上躍遷艦隊就很容易了。」

  撒拉弗長歎一口氣:「這麼說,我自以為是的做著計畫的時候,你一直都在
地球上。怪不得我的計算出了差錯。」

  「是呀。」奧索維的聲音中充滿了欠揍的得意感,「只是給原來的手下寫了
一張小小字條。」

  「唉!」撒拉弗搖了搖頭,「不得不承認,這一次,還是我結結實實的輸了。」

  「你少來,你如果沒有後招,我把自己的頭擰下來。」奧索維沒好氣道。

  「我已經進了河,失去了計算能力,想要走出來就必須用很久很久。你又何
必對我那三個人出手?」撒拉弗的語氣中帶上了不滿。

  「誰讓你打初邪的主意。我的時間快到了,怕你以後給她找麻煩,所以必須
趁現在解決他們。」

  「時間到了?」撒拉弗皺起了眉頭,「那歐的詛咒……又要生效了?」

  「沒錯。也不知道這一回什麼時候才能醒……好在這次,不會有你這個大麻
煩來打擾我了。」

  「睡吧,奧索維。下次再戰。」

  「嗯。晚安了,老頭。」

  通訊器恢復了沉默。撒拉弗將它從桌上擺到了角落裡,今後的日子裡,它再
也沒有響起。

    ***    ***    ***    ***

                其七

  【暗面,噬族王城,墮鎏之地】

  噬族王城領主八詭,拖著沉重的巨大身軀,站在誓約禁壁的外面,沉默的等
候著裡面的人出來。他的身後是無數噬族的精英裡奧雷特,每一個都剛剛浴血歸來。

  他的身邊,是深淵總督碎頜與深淵軍團統領飲嵐,他們也沉默著就好像在隨
著八詭一起禱告。

  陰沉黑暗的墮鎏之地,只有盈盈的能量火把在地上輕輕跳躍,還有頭頂的紫
河發出著沉悶的奔流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誓約禁壁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月喉從裡面走出來,他慢慢將門扇拉開到極致,然後俯下了身。  身披雍容王袍的女孩從裡面走了出來。她身後的禁壁之中,無數鎖鏈在空中
密密作響。

  所有噬族一同俯下了身體,面對著女孩單膝跪地,他們的嗓音在墮鎏之地轟
鳴著。

  「【獨音】【噬心之嗣】【新深淵】阿紗嘉·光詠,吾等噬族唯一的王!」

  【新深淵】……阿紗嘉品味著自己的稱號,發出了細微的感歎聲。曾經的某
個稱號不見了,被它取而代之。她這時候才明白,沒有吃掉那個人之前,自己的
存在就好像無風無浪的空白。她看到,原來深淵安排的命運中,自己必將啖下那
個男人的心臟,然後成為可以和深淵比肩的存在。
  
「阿紗嘉·光詠!!殺了我!!」一個淒厲的聲音在誓約禁壁之中響起。

  一個身體殘破的幾乎看不出原來形狀的裡奧雷特被無數鎖鏈糾纏在誓約禁壁
的正中。

  那是曾經的心王。兩年,噬族在噬之女王的率領之下,終於擊破了狂縱之崖
的所有防線,逼迫心王與自己決一死戰。可是有誰能猜到,噬族也會口下留情,
將他變成俘虜呢?

  噬之女王沒有回頭,她揮手,命月喉關閉了那扇曾經關押過自己的厚重大門。

  她的父親,上一代的噬王,在她歸來的一刹那,執念消散,永遠的歸於了深
淵。墮鎏之地也好、誓約禁壁也好,都被新的女王所繼承。

  心族的王已經不再了,有的只是一個需要殺上無數次的俘虜。戰爭也結束了,
心族想要誕生新的王,還需要內鬥很久。

  本可以一口氣將整個心族全部鏟滅,但是光詠沒有這麼做。

  在她即將下定那個決心之前,一個心族裡奧雷特的身影讓她放棄了最後的傾
力一擊。

  那個裡奧雷特的名字是炎懼,他喚醒了噬之女王一絲埋藏著的回憶。

  心族已經不重要了,心族從來就沒重要過。因為噬之女王要做的事情始終就
只有一個,那就是屠盡整個暗面和深淵苟延殘喘的每一個宮族。

  心族,只不過是一個煩人的絆腳石。

  她等待著,等待用自己的雙手,在宮族之王現身暗面的時候,將他毀滅。

  在那艘船上,她的力量雖然在急劇的成長,但短時間終究還是無法和持有希
斯飛爾的破霜抗衡。她不得不放棄復仇的最佳機會,用魔龍之眼躲回到暗面,重
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光詠走上了墮鎏之地的階梯,回到了八詭為她準備的王殿之中。

  噬族的王殿,再也不用像其他種族一樣,建立在渡口之間。新生的噬之女王,
身為讓所有裡奧雷特都為之仰視和恐懼的【新深淵】,她毫無困難的行走在暗面
與深淵之間,從未擔心自己摧枯拉朽的力量會讓自己落入「冰面」以下。

  光詠在自己的寬大王座上找到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她取出了一直帶在身上的
魔龍之眼,輕輕在手中把玩著。

  她早已不需要這件東西,哪怕是瞳族的聖物。

  八詭邁著沉重的步子,從旁邊靠過來。他注視著自己的女王,臉上掛著油膩
膩的微笑。

  「我餓了。」光詠沒有抬頭,只是簡單地扔出一句話。

  八詭的大手一揮,上百名裡奧雷特舉著無數精緻的餐盤與美食,流水一樣瞬
間擺滿了光詠面前的桌子。

  光詠直起身子,將魔龍之眼隨手丟在桌子上,拿起叉子開始進食。

  八詭往她旁邊的位置上一坐,大模大樣的也抓起了桌子上的食物。

  他是噬之女王唯一會允許與自己分享食物的裡奧雷特,甚至不需要任何許可。

  八詭也絕不會和她客氣。

  兩人仿佛在比速度,因為稍微慢一點,對方就會把自己愛吃的東西吃個精光。

  比賽總是以光詠的勝利告終,這倒不是因為八詭在讓她。

  八詭用手背擦著油光鋥亮的嘴巴:「瞳族要求我們把魔龍之眼交還回去。甚
至連災宴之王親自在骸族王城也提到了這件事情。你是不是考慮考慮?」

  「對他們說,八百年以後再來拿。」

  「你留著它也沒什麼用。」八詭無奈道。

  「如果他們不同意,那就給他們戰爭。」

  八詭笑著,應諾。

  「血族……血族那邊有消息了麼?」光詠又問。

  八詭搖著頭:「血王蒼綴封閉了自己的次元城,也沒有在暗面的黑城出現。
需要對她發動進攻麼?」

  「還不是時候。」光詠的眼神鋒利起來,她擺了擺手,「宮族被我們覆滅之
後,才輪到她。而且,旗鼓相當的戰爭,才會有意思。我給她時間。」

  「如你所願,小姑娘。」八詭呵呵笑著。

  「在你眼裡,我還是小姑娘?」光詠面無表情的抬起頭,看向身旁的巨型胖
子。

  「你是小姑娘,也是我的女王。你是我的驕傲和榮耀。」八詭輕聲說。

  光詠眯著眼瞥了他,像是對他的答案並不滿意,但八詭並不在乎。

  暫時已經不用考慮戰爭,肚子也被填飽。光詠將身體靠在王座的扶手上,微
微有些出神。

  「八詭……你覺得,我現在像人,還是裡奧雷特?」噬之女王輕聲問旁邊的
王城領主。

  「裡奧雷特……貨真價實的裡奧雷特。」八詭毫不動搖地說道,「在我有生
之年,從未見過本族的【深淵之賜】,更無法想像【新深淵】的存在。你就是深
淵,那自然就是再也純粹無比的裡奧雷特。」

  光詠點點頭,微微閃亮的長髮從肩膀上滑下去,垂落在雍容華貴的王袍上。

  「可是,我為什麼會如此的想念他……」

  「因為他的心在你這裡。」

    ***    ***    ***    ***

                其終

  【暗域】

  這好像是古羅馬風格的建築,我無法分辨它們的細節,只覺得有些陌生。

  我坐在街頭露天的咖啡館邊,輕啜著一杯味道濃厚的咖啡。

  喝這樣的咖啡會很難睡著的,我這麼想著。

  在我習慣生活的地方,很少有這樣露天的咖啡廳。這應該是歐洲的某個城市
吧,我猜測著。

  路邊的行人十分悠閒,帶著一種從骨子裡洋溢出來的輕鬆感。他們遛著狗、
推著嬰兒車,有人在長椅上喂著鴿子。

  我看著他們,有些出神。這種日子好像已經很久沒享受過了。

  一個坐著輪椅的女孩向我靠過來,她在對我笑,那笑容很熟悉,我在一瞬間
有些恍惚,卻看不清她的臉。

  就在我努力想要認清她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我的桌邊。她伸出手,在我的
桌上放了一枚金幣。

  很奇怪的金幣,八成是假的吧?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仿佛從我出生開始,就是這樣的顏色,一切只是輪回。

  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夢到了一片黑色的海,沒有盡頭的海。頭頂的天空也是黑色的,似乎和黑
色的海水融為了一體。我在這片無盡的黑暗中漂浮著,心裡無比寧靜,像是一個
失去了生命的死者。眼前可以看到點點的繁星,所有能夠指向的東西都十分遙遠,
沒有目的也沒有止境。

  忽然之間,我看到了一枚燃燒著的火球。它發出隆隆作響的聲音,以不可阻
擋的勢頭向我逼了過來,並在瞬息間熄滅,然後將我吞噬進了煙塵之中。

  我迎來了一片寂靜,直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遙遠的像是穿越了無數日
夜和距離。

  「他不可能還活著。」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

  「可以打個賭。」又一個慵懶的男聲哼道。

  我用盡全力,微微睜開了眼睛。


                【終】

           
                後記

  我能夠清楚的記得,《神都》動筆的時候,屋子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

  不過房間裡的暖氣非常不錯,所以我只穿了一件單薄的T恤。

  剛剛在貼吧完成了一篇連載,日更,兩個月,兩千兩百萬點擊,那是是足以
讓自己小小自豪一把的資料。

  有些累。幾天以來都沒有再創作什麼的興致,於是與Zip打起了遊戲。

  是《Biohazard5》,老遊戲了。不過因為打的還不錯,所以總能
提起一些興致。Zip和我配合的很好,拿到了全球三位數的名次,1408。

  我問Zip,這名次是吉利還是不吉利?Zip說,不然我算一卦。我說滾。

  對於一個習慣寫東西的人來說,一個故事的終結帶來的是任何東西都替代不
了的滿足感。當然,還有無法回避的空虛。

  我丟下手柄,留Zip在客廳。他打開了另一個遊戲,我已經記不住那是什
麼了。大概是《使命召喚》,又或者是《上古卷軸》。

  我鑽回臥室,打算寫點沒寫過的,權當解悶。

  沒打算繼續寫《終末之果》,因為思路有些遲滯,心情也不是特別合拍——
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寫了。

  《神都》,我打下這兩個字的時候,只是借用了《終末之果》中的一個詞彙,
並沒有打算以現在的這種姿態展現出來。

  可是一切,就這麼開始了。

  《神都》成了整個系列第一個完成的作品,在今天,在動筆的五年之後。

  五年。

  五年以前,我從未想到,自己會體味到衰老的滋味,雖然只有一絲徵兆。

  從未想到,會有至親的二人在眨眼之間相繼逝去,留下一間再也無人居住的
房子。

  從未想過,自己會組織起屬於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值得永遠愛的女人。

  未來在那個時候是一片混沌的迷霧。我以為自己知道前行的方向,直至此刻
回頭,才陡然發現那時的自己是如何的無知與迷惑。

  《神都》的五年,是人生中最混亂也是最多變的五年。

  我並不喜歡這五年。

  我並不喜歡《神都》。

  我討厭貪狼,因為我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

  我討厭梅爾菲斯,因為他有的東西我永遠也無法擁有。

  我討厭韋爾奇,因為我總是像他那樣笑著。

  我怕這許許多多被塑造出的人,會質問我,質問我這五年到底做了些什麼。

  我寫下了這篇故事,這篇故事卻沒有為自己創造什麼未來。

  我怕他們問我,值得麼?

  五年以前,我會毫不猶豫的肯出肯定的答案。我會說,這是我喜歡做的,我
寫的很快樂,也有願意看的人,這就是值得的。

  現在,我無法做出這樣的回答。因為只要繼續活下去,能夠允許自己任性的
機會就將越來越少。此謂之現實。

  我想,成熟的標誌之一就是麻木。不再執著,也不再會固守某種原則。曾經
頑固不化的念頭,也會因現實變成微微一笑,融化在時間裡。

  我遠不夠成熟。不是因為我固守著原則,而是因為我因為放棄了曾經固守的
東西而被不斷煎熬著,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麻木。

  梅爾菲斯最後的話,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給自己聽的。

  希望我永遠不會麻木,希望我永遠被那種罪惡感和矛盾所折磨。因為正是他
們,讓我誕生了無數想說的故事。

  我想要說故事,這就是一切的起源。

  從此刻,五年之後,我想看看,自己在這條路上又走了多遠。

  那時候,要記得看看,自己是否有資格微笑起來。

    ***    ***    ***    ***

  這篇後記的前半部分,只為寫給自己。

  而後半部分,則不完全如此。

  最先動筆的,是《暗域》。

  曾經將整個故事在二十萬字的級別推翻過三次。又因為種種原因放筆,為了
補完整個故事的脈絡,開始了《終末之果》。

  整個故事構架的真正跨度,應該有十五年。

  而這其中的頭十年,真正的讀者只有兩個,其中包括我自己。

  我清晰的記著,十年之前,我坐在他的房間裡,興高采烈的描述著凱因·雷
伊諾恩的計畫。他聽著,一直在笑。我一直寫下去,而他則一直讀著。

  他不曾問過我什麼,也不曾施於幾句贊詞。很多時候他看起來都是一個微顯
靦腆的男人。

  一晃如今,他幾個月才會偶爾問我,"寫到哪裡了?"如果完成這部作品是
我一心想要做下去的幻夢,他就是這場夢最後的守護者。因為我知道,即使沒有
任何人會讀,他也會在,正如他十多年來所做的那樣。

  這是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的勇氣。他就是我的梅爾菲斯。

  下面這張圖,作為《神都》完結時的紀念。

  在創作《神都》的漫長時光中,無論是文學水準、情緒把握還是自己單純的
寫作狀態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這是寫過最大篇幅的作品,其中的憤懣、壓
抑、沮喪或者解脫感,都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寫作者大部分都是內心敏感的人,我們常常為一絲糾結或雜念而無所適從。

  我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幸運值原來很高。

  我遇到了Anderson先生,有了第一次愉快的交談。

  他幫我建立的q群,做了我因為逃避心理而一直沒做的事情。

  我沒有把他的存在當一回事,因為所謂的粉絲群,曾經的作品已經排到過第
三群,而我已經數年未曾在其中露面,甚至連原本的號都已換掉。

  我開始的時候沒以為《神都》會如何,後來才發現它與之前任何一個作品都
不同。

  我把自己的夢扔到了台前,毫無保留的接受著所有人的審視、唾駡和批判。
我再也不能以一句"我自己都沒當回事",來進行脫解,像以前那些娛樂創作時
所做的一樣。

  然後在無比的忐忑與窒息之中,我感受到了Anderson先生的巨大善
意。

  這個世界上能對一個陌生人真正展現善意的成年人並不多,因為這麼做的人
往往會收到傷害。

  他這麼做了,然後我發現,無論在價值觀還是分寸感上,我與他都達到了高
度的合拍。

  如果說《神都》最終沒能帶給我任何東西,那麼這個朋友,至少值回了票價。

  然後我認識了更多的人。

  在前一晚的更新中,我像溺水之人一樣去抓自己的稻草。那個時候,我想到
的人是拂曉。

  他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從未吝嗇,昨晚也是如此。

  還有奶茶,他是第一個讓我知道,有人會為我的文字如此感動的傢伙。在我
為下筆而激昂的時候,我知道他會與我共鳴。

  從初始便陪伴著、見證著、用自己的分析和感慨一次又一次鼓舞我的劍魚兄。

  在精神上激勵過我,又在技術上支援過我的微嗔。

  在評論中長篇宏論、看得我心潮澎湃的狗子哥;分析的鞭辟入裡,仿佛能讀
懂我心的眷塵;幫我建立了貼吧的蛋蛋;為《神都》譜過曲、寫過文的綿羊;送
遊戲給我的艾斯戴斯;盡心為管理出自己一份力的歸墟;不時發來幾句鼓勵的逐
影……

  需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毫無誠意的一併謝過。

    ***    ***    ***    ***

  有人說,《神都》的結局太過虛幻,沒能夠讀懂。

  而我不想過多解釋。因為很多答案,正是因為希望讀者自己挖掘,而被我掩
蓋了。

  既然是做夢,為什麼不做大點呢?

  對於這套由數部長篇組成的作品,我抱著一個很大的野心在寫。這是文學層
面的野心。

  我的文筆拙劣,行文晦澀,顏色也略顯陰暗。人物的塑造只能採用最笨的方
法來寫,那就是堆積字數——在文學層面我一無是處。

  但我仍然有著野心。

  這套作品,我希望很多人能夠讀到。而無論人們從哪一篇讀起,無論閱讀的
順序如何,都能有絕然不同的感受。而這種感受,無法重複,因為你無法更改閱
讀的順序。

  隨著凱因進入了整個故事,還是貪狼?整個故事被揭開的順序,將為每一個
讀者塑造無法複製的閱讀感受。每一部作品,都將有必須在其他四部之中被相互
印證的線索與答案。


  五部作品,便有一百二十種不同的體驗。這就是我的野心。

  謝謝在這裡第一時間閱讀了這篇後記的你們。也很抱歉,因為你們只能共用
其唯一一種。

  《神都》完結時的讀者,只有諸位,不到八百人。希望五年以後,這個數字
能乘以十倍,或者百倍。

  八百,這個數字……與貪狼的旅程,有了奇妙的巧合。

  五部作品,將以《神都》、《戰爭之豺》、《終末之果》的順序完成。《庫
魯斯緋克之痕》作為中短篇,會與最終篇《暗域》同時更新。期望你們能與我一
同走完夢中的旅程。

  就像《神都》其終的貪狼一樣,在八個世紀之後,與《暗域》的主角們相逢。


                                 【完】
2017-11-20 17:2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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廡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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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章把其中露骨的段子修改一下,上起点冲榜稳稳的
2017-11-21 02:4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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