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 yajayaj: 退出 | 短消息 | 控制面板 | 搜索 | 幫助

RSS 訂閱當前論壇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74  1/3  1  2  3  > 
   
標題: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寄印傳奇)(01~23)作者:氣功大師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寄印傳奇)(01~23)作者:氣功大師

.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015卅3卅7發表於SIS


    醜話在頭:手槍文。喜歡就支持下,不然可就太監了喲。


                                 一

  剛從宿舍樓出來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熱浪。才四月份而已,前兩天還穿棉衣
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聲操,引得門前路過的兩個女生一陣嬉笑。

  但沒有辦法啊,我只能頂著大太陽向校門口走去。

  陽光下諸事不新鮮,卻足夠鮮活。特別是點綴在校園裡的青春少女。此外,
我發現有些愣頭青已經穿上了T恤和背心,這也太誇張了,真是喜感莫名。

    現在至少有一多半男生圍在各種顯示器前觀看NBA直播。今天是火箭晉級
季後賽的關鍵戰,主場迎戰掘金。4月8日幹沉快船,止住5連敗後,火箭氣勢
大盛。另一邊如果馬刺拿下森林狼,火箭將鎖定前七。可惜今天的比賽有點差強
人意,上半場掘金領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壓火箭的36%。第三
節雙方狠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門時第三節快過半,巴里接安東尼助攻命
中一記超遠三分,掘金以66比57領先9分。姚明顯然不在狀態,12投4中,
4籃板,如范甘迪所說,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這樣的人。越在意什麼就越會失
去什麼,最近我才知道一個詞,叫墨菲定律。

  正值週末,校門口人潮湧動。大家在拼命享受這燦爛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
此時也是母親來看我。時值非典,正封校,外來人員和物品都不准入內。門外是
裡三圈外三圈的學生家長,門內是紮堆成排的莘莘學子,加上焦慮淒涼的氛圍,
簡直像是在探監。我媽隔著鐵大門望著我,急得差點落淚。我朝旁邊指了指,示
意她沿牆往東走。約莫走了五六百米有個拐角,兩邊各有一段兩米左右的鐵柵欄。

  我上去試了試,果然,有兩根鐵條輕輕一掰就取了下來。這是大一軍訓時我
們的作品。我一米八三的大個,費了好大功夫才擠了出來。左右環顧不見人,心
說我的傻媽喲,啪的一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個系的,還有沒有規矩?!接著
就被人抱住了,她哭著說:我的兒呀。

  今天同樣如此。正對著一鍋「稀粥」犯暈,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回頭,一位香噴噴的Lady正沖我笑:「傻樣,往哪看?」

    我堅信,如果尚有一種美能在不經意間滲透世間萬物,那就是母親的笑了:
美眸彎彎,豐唇舒展,皓齒潔白,眼神明亮,豐沛充盈又圓潤溫暖,眼波流轉間
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靜無聲。「走吧,先吃飯。」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這
一瞬間我甚至沒來得及喊一聲媽。

  「事兒辦完了?」撲鼻一股清香,我覺得自己有些僵硬。

  「沒呢,還得談。」母親大約一米六八,此刻穿著一雙黑色短高跟,步伐不
大,腳步輕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吃?」我接過母親的風衣和手袋。她今天梳著偏分頭,腦後高高挽起
一個髮髻,簡約幹練,端莊優雅。我能感到周遭射來的目光。

  「隨便――咦,你的地盤你問我?」母親用肘搗了搗我的肋骨,仰臉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次母親外出時總會散發出一種活潑的氣息,或者說淘
氣、可愛,和家裡面那個溫柔嫻淑、嚴肅認真的老媽子迥然不同。我微側臉就看
到她晶瑩的耳垂、雪白的脖頸,以及豐隆的胸部曲線,不由一陣心慌意亂。

        ※※※※※※※※※※※※※※※※※※

    陸續進了幾家飯店都是人滿為患,不知不覺我和母親沿著大學城的蜿蜒小徑
一直走到了鎮上。鎮政府對面有家驢肉館不錯,這時人也不多,我們便找個靠窗
的位置坐了下來。

    老闆娘忙來招呼,誇我從哪兒拐來個漂亮姐姐。母親在一旁直樂,也不戳破。
最後點了個招牌菜秘制醬驢肉、涼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驢肉熗鍋面。

  「這麼熟,經常在這兒吃啊?」母親遞來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麼時候做了
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爾吧,琴房離這兒挺近。」

    我這才得空仔細打量母親。她上身穿著一件米色開叉針織長衫,小V領,露
出一截修長粉頸。下身是一條淺灰條紋休閒褲,小喇叭開口,蓬鬆地覆在腳面上。

    母親是典型的溜肩細腰寬豐臀,上身短下身長,成衣――特別是褲裝很不好
買,不是腰粗就是胯窄,這麼多年來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盧氏定做。

    平海盧氏是一家歷史悠久的祖傳手工老店,在鄰近幾個縣市小有名氣,追本
溯源的話能夠到乾隆爺年間。50年代合作化之後一度銷聲匿跡,80年代初重
新開張,火過一段時間,步入90年代中後期生意就越發慘澹了。誰知這兩年成
衣定制反倒頗受青睞,盧氏手工坊的名頭伴著新世紀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輝。扯這
麼多,我想說的其實是,母親這條褲子應該就是盧氏出品。

  「咦,你發什麼愣?」母親歪頭看了看桌下的腳,狐疑地跺了跺,繼續說,
「你說你不多看本書,整天搞這些沒用的算怎麼回事?」

  「哎呦,又來了。」

  「唉――上次不是說好要帶那小什麼讓媽瞅瞅麼,怎麼沒見人呢?」

  「她啊,有課。」

  「你就騙我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麼課?」

  「真有課,混蛋老師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實話實說,我們今
天就有節民法課,不過一多半都蹺課看球去了。

  「我還真不知道,你倒給我說說老師有多壞啊。」母親哼了一聲,撅撅嘴,
「叫什麼她?」

  「陳瑤啊,說過多少次了。」

  「哎呦呦,這就不耐煩了?這媳婦還沒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腳蹬開啊。」

    母親挑挑眉,隔著桌子把臉湊過來,一副仔細打量我的樣子。那麼近,我能
看到她額頭上的點點香汗,連挺翹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春
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紅暈,濃密英挺的一字眉輕輕鎖起,戲謔地輕揚著,瓊
鼻小巧多肉,微微翹起,豐潤飽滿的雙唇――這麼多年來,它們像是一成未變。
母親化了點淡妝,皮膚依舊白皙緊致,豐腴的鵝蛋臉上泛著柔美的光澤。不知是
腮紅還是天熱,她俏臉紅彤彤的,讓我心裡猛然一跳。

  我想說點什麼俏皮話,卻一時沒了詞兒,只能抹抹鼻子,向後壓了壓椅背。

  幾縷陽光掃過,能清楚地看到空氣中的浮塵。

  「哈哈哈,你呀你。」母親笑了出來,向後撤回了臉。在陽光照耀下,她眼
角浮起幾縷魚尾紋。母親今年42歲了,畢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煙,剛銜上,被一隻小手飛快奪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時候變成你爸了?沒收。」

    一同消失的還有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母親板著臉把它們收進手袋,兩手翻
飛間右手腕折射出幾道金屬亮光。那是一塊東方雙獅表,我去年送給母親的生日
禮物。

    說來慚愧,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打75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獎學
金。這件事令父親很鬱悶,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說我偏心,只認媽不認爹。我
只能在母親得意的笑聲中點頭如搗蒜:「等下次,下次發獎學金一定補上!」

  這時驢肉上來了。我遞給母親筷子。老闆娘沖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該說
什麼好。母親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片,放到嘴裡細細品味一番,說:「哎呦,不錯
啊,快趕上你姥爺整的了。」我倆齊聲大笑,引得眾人側目。

    姥爺是國家一級琴師,彈板琴,年輕時也工過小生,剛退休那幾年閒不住,
心血來潮學人炸起了驢肉丸。老實說,味道還不錯,生意也興隆。第二年,他就
自信心膨脹,壓了半隻整驢的醬驢肉,結果親朋好友、街坊鄰居每家都收到了小
半盆黑乎乎的塊狀物。

  這成了姥爺最大的笑話,逢年過節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發明了一個成語:
對驢彈琴。

  說起來,母親能搞評劇藝術團全賴姥爺姥姥在業界積累的人脈。這次到平陽
就是為了商討接手蓧金燕評劇學校的事。

    蓧金燕是南花派評劇大師花岳翎的關門弟子,和曾姥爺曾姥姥是同門師兄妹,
姥爺得管她叫師叔。評劇學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經十分紅火,窮人子弟,先天條件
好的,都會送到爐子裡煉煉。一是不花錢,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對於競爭激烈的
普通教育,學戲曲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但這一切都成了過往。時代日新月異,在現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戲曲市
場被不斷蠶食,年輕一代對這些傳統、陳舊、一點也不酷的東西毫無興趣。加上
普通教育的發展及職業教育的興起,哪裡還有戲曲這種「舊社會雜耍式的學徒制」
學校的立錐之地?02年蓧金燕逝世後,她創辦的評劇學校更是門庭冷落,一年
到頭也收不到幾個學生。全校人員聚齊了,老師比學生還多。

  01年母親從學校辭職,四處奔波,拉起了評劇藝術團。起步異常艱難,這
兩年慢慢穩定下來,貌似還不錯。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團的根據地紅星劇場,先
前老舊的辦公樓也推倒重建。或許正是因此,母親才興起了接手評劇學校、改造
成綜合性藝校的念頭。蓧金燕是土生土長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會城市平
陽定居,現在評劇學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兒。

        ※※※※※※※※※※※※※※※※※※

    熗鍋面吃得人滿頭大汗。母親到衛生間補妝。老闆娘過來收拾桌子,嬌笑著
問我:「這到底誰啊?」

    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說不出個所以然。老闆娘切了一聲,只是笑,也
不再多問。從驢肉館出來已經一點多了,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朵。

    母親說這次出來急,也沒給我帶什麼東西,就要拐進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說
破嘴就是攔不住。出來時她手裡多了網兜,裝了幾個柚子,見我一副不情願的樣
子,就說:「怎麼,嫌媽買的不好啊?拿不出手?」

    我說:「啥意思?」

    母親說:「給陳瑤買的。」

    我撇撇嘴,沒有說話。母親挽上我的胳膊,說:「拿著,沉啊。放心,我兒
子也可以吃哦,你請吃飯的回禮。」攤上這麼個老媽我能說什麼呢?

  這時母親手機響了。鈴聲是《寄印傳奇》裡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臘月松柏
多堅韌,時時我孤立無依雁失群……幾分鏗鏘,幾分淒婉,藍天白日,驕陽似火,
我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母親猶豫了幾秒才接,說事還沒辦完,就掛了。我隨口
問誰啊,母親說一老同學,聽說她在平陽想見個面。

  這一路也沒說幾句話就到了校門口。過了飯點,人少多了。我站在母親對面,
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母親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環顧四周,讓母親給父親問好。母親笑著說:「啊呀呀,林林長大了啊!」

    我少年老成地苦笑一聲,笑完後感到自己更加蒼老了。兩人就這麼站著,相
顧無言。

  一旁賣饢的維族小哥饒有興趣地吹起了口哨。母親抱著栗色風衣,臉上掛著
恬淡的笑,緞子般的秀髮在陽光下越發黑亮。

    這時《寄印傳奇》又響起。母親接起,對方說了句什麼,母親說不用,打的
過去。我忙問:「怎麼,沒開車來?」

    母親說公家的順風車,不坐白不坐,說著莞爾一笑。母親前年考了駕照後就
買了輛畢卡索,跑演出什麼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攔了個計程車。母親又拍拍我的肩膀,眉頭微皺,說:「林林,媽走
了啊,有事兒打電話。」

    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她俯身鑽進了後排車座。一瞬間,針織衫後擺飄起,
露出休閒褲包裹著的渾圓肥臀,碩大飽滿,豐熟肉感。我感到嗓子眼直發癢,不
由攥緊了手中的網兜。


                                  二

    1998年,我14歲,上初二。整天異想天開,只覺天地正好,渾身有使
不完的勁。開始有喜歡的女同學,在人群中搜尋,目光猛然碰觸又迅速收回,激
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悅。這種感覺我至今難忘。

  就在這年春天,家裡出事了。父親先因聚眾賭博被行政拘留,後又以非法集
資罪被批捕。當時我已經幾天沒見到父親了。他整天呆在豬場,說是照看豬崽,
難得回家幾次。

    村裡很多人都知道,我家豬場是個賭博據點,鄰近鄉村有幾個閑錢的人經常
聚在那兒耍耍。為此母親和父親大吵過幾次,還幹過幾架,父親雖然混帳,但至
少不打女人。每次家門口都圍了個裡三圈外三圈,然後親朋好友上前勸阻。母親
好歹是個知識份子,臉皮薄,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套她學不來。爺爺奶奶一出場,
當眾下跪,她也只好作罷。這樣三番五次下來,連我都習以為常了。

  爺爺是韓戰老兵,家裡也富足,88年時還在村裡搞過一個造紙廠,也是方
圓幾十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子嗣。父親是從遠房表親家抱養的,
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嬌生慣養,不敢打罵,以至於造就了一個吊兒郎
當的公子哥。父親高中畢業就參了軍,復員後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體育。

  父母親本就是高中同學,母親師大畢業後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這樣兩人
又相遇了。

  說實話,父親皮子好,人高馬大,白白淨淨,在部隊裡那幾年確實成熟了不
少,加上家境又好,頗得女性青睞。

    母親在大學裡剛剛結束一場戀愛,姥姥又是個閒不住、生怕女兒爛到鍋裡的
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親。母親條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沒一個瞧上眼的。父親
一見著母親,立馬展開了攻勢。對這個曾經劣跡斑斑又沒有文憑的人,母親當然
不以為意。父親就轉變火力點,請爺爺奶奶找媒婆上門提親。姥姥一瞅,這小夥
不錯,還是老同學,家裡條件又好,這樣的不找你還想找什麼樣的?姥爺倒是和
母親站在同一戰線上,說這事強求不得,何況處對象關鍵要看人品。無奈姥姥一
棵樹上吊死的架勢,就差沒指著鼻子說,這就是欽點女婿。父親臭毛病不少,但
人其實不壞,甚至還有點老實,母親和父親處了段時間,也就得過且過了。

  84年我出生,學校給分了套四十多平的兩居室。94年民辦教師改革,父
親被趕到了小學。混了幾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們村東頭桔園承包了
片地,建了個養豬場。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兩座紅磚房。

    因為交通方便,村裡環境又好,市區的房子就空到那裡,一家人都搬回村裡
住了。當然,其實我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農村度過的。母親上課忙,只能把
我撇給爺爺奶奶。後來在城裡上小學,也是爺爺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親的事讓一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爺爺四處托人打點關係,最後得到
消息說主要責任人跑了,擔子當然落到父親頭上,號子肯定得蹲,至於蹲幾年要
看「能為人民群眾挽回多少財產損失」了,「誰讓命不好,趕上嚴打」。

    上大學之後,我才知道97年修刑後的新一輪嚴打,我父親就是受害者。父
親辦養豬場幾年下來也沒賺多少錢,加上吃喝「嫖」賭(嫖沒嫖我不知道),所
剩無幾。家裡的存款,爺爺奶奶的積蓄,賣房款(市區的兩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
座自用房),賣豬款,賣糧款,造紙廠的廢銅爛鐵,能湊的都湊了,還有12萬
缺口。

    當時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爺還是拿了3萬,親朋好友連給帶借補齊5萬,還
缺4萬。這真的不是一筆小數,母親當時1千出頭的月工資已經是事業單位的最
高水準了。

  家裡不時會有「債主」上門,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淚洗面,說都是她
的錯,慣壞了這孩子。爺爺悶聲不響,只是抽著他的老煙袋。爺爺也是個能人,
平常結交甚廣,家裡遭到變故才發現沒什麼人能借錢給他。母親整天四處奔波,
還得上課,回家後板著一張臉,說嚴和平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裡最平靜的反倒是我。最初哭過幾次鼻子,後來也就無所謂了。最難
堪的不過是走在村裡會被人指指點點。

    當時學校裡來了個新老師,教地理兼帶體育,在他的慫恿下我加入了校田徑
隊,每天早上5點半都得趕到學校訓練。母親4點多就會起床,給我做好飯後,
再去睡個回籠覺。她已經許久沒練過身形了,毯子功不說,壓腿下腰什麼的以前
可是寒暑不輟。

    有天匆匆吃完飯,蹬著自行車快到村口時,我才發現忘了帶護膝。為了安全,
教練要求負重深蹲時必須戴護膝。

  時間還來得及,我就又往家裡趕。遠遠看見廚房還亮著燈,但到大門口時我
才發現門從裡面閂上了。我就敲門,喊了幾聲媽。好一會兒母親才開了門,問我
怎麼又回來了。我說忘了帶護膝,又說廚房怎麼還亮著燈,我走時關了呀。

    這時,從廚房出來了一個人,高高瘦瘦的,小眼大嘴,是我姨夫。我也沒多
想,打了聲招呼,拿上護膝就走了。

    姨夫是鄰村村支書,手裡多少有點人脈,這時來我家,肯定是商量父親的事。
父親出事後來家裡串門的親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滿堂啊。姨夫可謂我家常
客,而且聽說他也經常到養豬場耍耍。說實話,母親對這個人評價不高,經常罵
父親少跟這個陸永平混一塊。這當口能來我家真是難得。

  又過了幾天是五一勞動節,為期5天的全市中小學生運動會在平海一中舉行。

  我主練中長跑,教練給我報了800M和1500M。一中操場上人山人海,
市領導、教委主任、一中校長、教練組代表、贊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罷我登場,
講起話來沒完沒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這麼大型的群體活動,也是我有
生以來見識過的最漫長的開幕式。太陽火辣辣的,我們在草坪上都蔫掉了。比賽
開始時,我還恍恍惚惚的。教練匆匆找到我,說準備一下,一上午把兩項都上了。

  我問為啥啊,這不把人累死。教練說組委會決定把「百米飛人大賽」調到閉
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M就提到了上午。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跑
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個800M初賽,小組第二,還不錯。歇了一個小時,又
跑了個1500M,比想像中輕鬆得多。一個女老師帶大家到教學樓洗了把臉,
又領著我們到外面吃了頓飯。我記得很清楚,牛肉刀削麵,我一大大碗公都沒能
吃飽。

  飯畢回到學校,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兩項都進了決賽。教練誇我好樣的,讓
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決一死戰」。

  之後挺無聊的,除了運動員和啦啦隊,這裡也沒幾個熟識的同學。

    印象中,我跑到體育館裡打了會兒籃球,正玩得起勁被幾個高中生趕走了。
於是我決定回家。在停車場看到了3班的邴婕,她背靠柵欄和幾個男生閒聊著,
其中有田徑隊的王偉超。我從旁邊經過時好像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確
定,就沒有答應。一路上我騎得飛快,想到邴婕走路時腦後搖搖擺擺的馬尾,又
是激動又是惆悵。

  到家時,我家大門緊鎖。去參加運動會,我也沒帶鑰匙。靠牆站了一會兒,
我打算到隔壁院試試。隔壁房子前段時間剛賣出去,建房時花了7萬,賣了4萬。

  不過買主不急於搬進去,爺爺奶奶暫時還住在裡面。自打父親出事,爺爺的
身體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壓、氣管炎的老毛病,前兩天甚至下不了床。這天應
該是趁放假,讓母親陪著看病去了。

  隔壁東側有棵香椿樹,我沒少在那兒爬上爬下。輕車熟路,三下兩下就躥上
主幹,沿著樹杈攀上了廚房頂。順著平房,一溜煙就進了我家。

    樓上養著幾盆花,這段時間乏人照料,土壤都龜裂了。我掏出雞雞挨盆尿了
一通,才心滿意足地下了樓。本想到廚房弄點吃的,拐過樓梯口我就聽到了奇怪
的聲音。哼哧哼哧的喘氣聲,是個男人,簡直像頭老牛。

    第一時間我想到的是,父親越獄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傷了,需不需要
像電影裡面那樣上藥、紮繃帶。很明顯,聲音就來自于父母的臥室。正不知道該
怎麼辦好,突然傳來啪的一聲,緊接著是一聲女人的低吟。悶悶的,像裝在麻袋
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臉紅心跳。我雖未經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錄
影廳看的那些三級片,腦子裡頓時炸開了鍋。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這下聲音豐富和響亮了許多。除了男人的喘氣聲,
還有啪啪聲和吱嘎吱嘎的搖床聲。

    深呼一口氣,我小心地探出頭。窗簾沒拉嚴實,室內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
映入眼簾是兩個屁股,上面的黑瘦乾癟,下面的雪白肥嫩。一根泛著白光的黑粗
傢伙在一團赭紅色的肉間進進出出,把兩個屁股連為一體。每次黑傢伙壓到底,
伴著啪的一聲響,大白屁股就像果凍般顫了顫。

    我看得目瞪口呆。那簇簇油亮黑毛,連連水光,鮮紅肉褶,像昨夜的夢,又
似傍晚的火燒雲,那麼遙不可及,又確確實實近在眼前。男人兩腿岔開,兩手撐
在床上,脊樑黝黑發亮。女人一截藕臂抓著床沿,一雙瑩白的豐滿長腿微曲,腳
趾不安地扭動著。看不見兩人的臉,但我知道,小平頭就是我姨夫陸永平,而他
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意識到這一點,我一陣心慌意亂,只想遠離這是非地。小心翼翼地攀上樓梯,
不想一腳踢在瓷碗上。瓷碗裡養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樓梯間,從沒覺得礙事。

  今天它可是立功了,翻滾著跌下樓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我愣了愣,轉
身往樓上狂奔,手腳並用,三五下就躥到了奶奶家。很快,有人上樓了,正是陸
永平。

  他四下看看,輕輕喊了聲小林。見沒人應聲,他放大音量,又喊了聲林林。
不一會兒母親也上來了,她穿著件碎花連衣裙,梳了個馬尾。這打破了我僅存的
一絲幻想,那個女人,那個兩腿大開挨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陸永平上前搭上母親的肩膀,小聲說著什麼。母親不耐煩地把他推開。他再
一次環顧四周,朝著奶奶家方向喊了聲林林。完了他朝母親攤攤手。母親一巴掌
扇在他臉上,回聲響徹屋宇。陸永平倒沒什麼激烈反應,摸了根煙,又拍拍褲袋,
卻沒有點上。我縮在廚房裡,透過竹門簾瞧得真真切切。當時我想如果他們下來,
發現我,該怎麼辦。

  又想到號子裡的父親,想到年邁的爺爺奶奶,想到明天的比賽,一種從未有
過的惶恐將我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點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家,她說:「咦,你
媽到處找你,你跑哪兒去了?」

    我支支吾吾,最後說:「餓死我了,還沒吃飯呢。」

    奶奶去熱粥,我隨手拿了個冷饅頭就開始啃。玉米粥熱好,奶奶又給我炒了
倆雞蛋。還沒開口吃,爺爺就回來了,和母親一塊,掀開門簾他就說:「你個小
兔崽子跑哪兒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

    我沒說話,嚼著冷饅頭,偷偷瞟了母親一眼。她面無表情,但在目光碰觸的
一刹那明顯眨了眨眼。我吃飯的時候,他們仨在一旁嘮嗑。先說爺爺的病,又說
今年麥子如何如何,最後還是說到了父親。

    母親說不用擔心了,餘下的4萬已經湊齊了。爺爺磕著煙袋,問:「從哪兒
弄的?」

    母親說:「管同事借了5千,剩下3萬5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來。」

    爺爺冷哼一聲,含著濃痰說:「這個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個什麼老闆還
不是他引來的?!」

    奶奶不說話,又開始抹眼淚。我突然一陣火起,摔了筷子,騰地站起來,吼
道:「媽的,我去殺了這個王八蛋!」

  三個人都愣住了。還是奶奶反應最快,過來摟住我,說:「我的傻小子啊。」

    爺爺說:「看看,看看,說的什麼話!好歹是你姨夫。」

    母親端坐在沙發上,一句話也沒說。我用餘光掃了母親一眼,只感到臉龐熱
熱的,大滴淚水砸在了飯桌上。


                                   三

    第二天5點鐘醒來,再也睡不著。腦海中不時浮現出母親胯間那團赭紅色的
肉,我感到老二硬邦邦的,心裡更加煩亂。

    不一會兒母親在門外問我幾點起來,早上不還有比賽。我沒吭聲,盯著天花
板發呆。母親又問了兩聲,見我沒有回應,就擰開了門。我趕緊閉上眼。

    母親敲敲門,說:「別裝了,不還有運動會,快點起來!」

    我說:「8點鐘比賽才開始,還早著呢。」

  在床上磨蹭到6點半才起來。天已大亮。院子裡乾乾淨淨,瓷碗又換了個新
的,連蒜苗都安然無恙。昨天下午的一切仿佛並不存在。昨晚母親什麼也沒跟我
說,除了吩咐我洗洗早點睡。母親不在廚房,但早飯已準備好了。油餅,米粥,
涼拌黃瓜。

  我洗洗臉,剛要動手吃飯,陸永平來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小林啊,
今天還有比賽吧?」

    我埋頭喝粥,不搭理他。陸永平笑眯眯的,在我旁邊坐下,點上一顆煙。過
了半晌,他說:「小林啊,我知道昨天是你。」

    我裝傻,說:「什麼昨天?」

    他說:「呵呵,都看見你的車了,忘了吧?」

    我這才想起,昨天人跑了,自行車還扔在家門口。現在透過綠色門簾,能模
模糊糊看見它紮在院子裡。

  我心下氣惱,把黃瓜咬得脆響。陸永平拍拍我的手,歎了口氣,說:「你也
別怪姨夫啊小林,大人的事兒你不懂。再說了,我也不能白借給你媽錢,你爸這
事兒一下子弄進去幾十萬,誰知道猴年馬月能還啊。說是借,其實就是給嘛,誰
還指望還呢?」

  我放下筷子,說:「這什麼老闆還不是你引過來的人?」

    陸永平愣了下:「你聽誰亂嚼舌頭?」

    我又拿了個油餅,嚼在嘴裡,不再說話。

    陸永平拍拍桌子:「這姓史的是我引過來的不假,但我引他來是玩牌,又沒
整啥公司了、投資分紅了、高利貸了,對不對?這也能怨到我頭上?」

    我說:「人家都投錢,你怎麼不投錢?」

    陸永平說:「怎麼沒?我不投了1萬?!」

    我冷哼一聲,繼續嚼黃瓜。

    陸永平笑著說:「好好好,都是姨夫的錯,姨夫沒能替你爸把好關。但咱們
想辦法,對不對,咱們想辦法把我和平老弟撈出來,行不行?」

  現在想來,陸永平也是個厲害角色,打老婆打孩子、貪污受賄,那是遠近聞
名。不時有人到鄉里、縣裡告狀,查帳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陸永平倒是安然無
恙。

    我放下筷子,說:「姨夫,你要沒事兒,我先走了。」

    陸永平急忙拉住我:「別急啊小林,姨夫求你個事兒。」

    我看著他不說話。陸永平繼續說:「昨天那事兒可不能亂說,姨夫這又老又
醜的不要緊,可不能壞了你媽的名聲。」

    我站起來,一副要走的樣子:「這還用你說。」

    陸永平又拉住我:「自己外甥,姨夫肯定相信你。但你這正長身體,平常訓
練量又大,營養可要跟上啊。」

    說著,他摸出三百塊錢往我手裡塞。這點我倒始料未及,不由愣了愣。

    陸永平說:「拿著吧,親外甥,咱都一家人,以後有啥事兒就跟姨夫說。」

    我猶豫了下,還是捏到了手裡。說實話,雖然家境還行,但零花錢母親一向
管得很嚴,除了交學費,什麼時候我身上也沒揣過這麼多錢。何況這是陸永平的
錢,不要白不要。

  和陸永平一起出來,在大門口正好碰到母親。

    陸永平看了母親一眼,說:「那我先走了啊。」

    母親充耳不聞,囑咐我路上慢點。我沒吭聲,在門口站了半晌,等陸永平走
遠才上了自行車。

  路上碰到幾個同學,就一塊到檯球廳搗了會兒球。有個傢伙問起父親的事,
弄得我心煩意亂,就蹬上車去了一中。在操場上溜達兩圈,又到飯點了。跟隨大
部隊一起吃了飯,到體育館休息片刻,比賽就開始了。今天是800M,入圍的
有16個人,分兩組,我跑了B組第2。半個小時後,結果出來,我踩著尾巴,
拿了個第3名。

  晚上回到家,母親已經做好了飯。她問我成績怎麼樣,我淡淡地說還行。母
親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吃飯時沉默得可怕,幸虧有電視機開著。

    吃完飯,我剛要出去,母親叫住我:「林林。」

    我說:「咋了?」

    母親說:「恭喜你拿了獎。」

    我沒吭聲,徑直進了自己房間。

  第三天上午是1500M決賽。我撒開了腿,可勁跑,一不小心就拿了個冠
軍。教練高興地把我抱了又抱,好像是他自己拿了獎一樣。大家都向我祝賀,弄
得我很不好意思。教練讓我發表幾句感言。我半天沒憋出一句話。末了才看見邴
婕也站在人群裡,我登時紅了臉。

  晚上母親很高興,做了好幾個菜,把爺爺奶奶叫過來一起吃。

    奶奶歎口氣說:「林林啊,就是比和平強。」

    爺爺忙罵奶奶說的是什麼話。奶奶說:「我的兒啊,不知啥時能見上一面。」
說著就帶上了哭腔。

    爺爺說剛托人打聽過,審理日期已經定好了,過了五一假就能收到法院傳票
了。完了又對我說:「林林放心,只要把集資款還上去就沒什麼大問題。」

    整個過程母親沒說一句話。而我,只是埋頭苦幹。

  5月5號下午舉行閉幕式,由贊助商親自頒獎。像生產隊發豬肉,我分得了
兩塊獎牌和兩張獎狀。晚上學校弄了個慶功宴,請整個田徑隊啜一頓,主要校領
導也齊到場。又是沒完沒了的講話,我實在受不了,就偷偷溜了出來。

    在路上烤了兩份香辣串,邊吃邊往家裡趕。到了家門口,大門緊鎖,我立馬
有種不祥的預感。掏鑰匙開了門,家裡黑乎乎的,只有父母臥室透出少許粉色燈
光。我徑直進了廚房,找一圈也沒什麼吃的,只好泡了包速食麵。期間我下意識
聽了聽,父母臥室並沒有什麼響動。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傻逼,疑
鄰盜斧。

  泡面快吃完時,外面傳來了響動,那慢條斯理的腳步聲讓我心裡一沉。

    陸永平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挺著個大肚子。這個人這麼瘦,卻有這麼大的一
個肚子,總是讓我驚訝。他笑著說:「喲,小林,怎麼,還沒吃飯?」我沒搭理
他。

    他乾笑兩聲,拉了把椅子,在我身邊坐下:「走,姨夫請你吃飯。想吃什麼
隨便說。」

    我把麵湯喝得刺溜刺溜響。他自討沒趣,只好站了起來,說:「親外甥啊,
有啥難處給你姨夫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撩起門簾,他又轉過身來:「你營
養費花完沒,不夠姨夫再給你點。」

    我說:「你沒事兒就快滾吧。」

  把自行車推進來,我又到街上轉了轉。路燈昏黃,10個有6個都是瞎的。

  沿著二大街,我一路走到了村北頭,那裡是成片的麥田。小麥快熟了,在晚
風裡撒下香甜的芬芳。遠處的叢叢樹影像幅剪貼畫。再往遠處是水電站,燈火通
明。

  此刻天空明淨,星光璀璨,我一陣悲從中來,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哭得
瑟瑟發抖,心緒才平復下來。抹了把臉,清清鼻涕,我轉身往家走。

  遠遠看到母親站在胡同口,我快走近時,她一閃身就沒了影。

進了院子,母親在廚房問我怎麼沒吃飯。我說吃了,沒吃飽。她問我還想吃什麼。
我說現在飽了,就進了自己房間。脫完衣服躺到床上時,母親在院子裡喊:「不
洗洗就睡啊。」


                                  四

    母親是語文教研組副組長,雖不是班主任,但帶畢業班的課,臨高考,也挺
忙的。以前午飯,我經常去找母親蹭教師食堂,那次五一節後就老老實實呆在學
生餐廳了。學生餐廳的伙食眾所周知,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就讓走讀生幫忙從外面
帶飯。

    陸永平又到過家裡幾次,每次我都在,他一番嘻嘻哈哈就走了。關於陸永平,
母親絕口不提,我也絕口不問。這個貌似並不存在的人卻橫亙在胸口,讓我喘不
上氣。

    五月末的一天,我晚自習歸來,在胡同口碰到了陸永平。我車子騎得飛快,
嚇得他急忙閃到一邊,嘴裡罵罵咧咧。看清是我,他才說:「你個兔崽子,連姨
夫都要撞。」

    我進院子時,母親正要往洗澡間去,只身穿了件父親的棉短袖,剛剛蓋住屁
股,露出白皙豐腴的長腿。看見我進來,她顯然吃了一驚,說了句回來了,就匆
匆奔進了洗澡間。

    短袖擺動間兩個肥白碩大的臀瓣似乎躍出來,在燈光下顛了幾顛。我這才意
識到母親沒穿內褲。發愣間,身後傳來陸永平的笑聲:「我說林林,別堵路啊。」

    停好車,我上了個廁所,發現雞雞已經直挺挺了。陸永平在外面說:「外甥,
吃夜宵好不好?」

    不知為什麼,對於剛才的母親,我突然就生出一股恨意。一種屈辱感從胸腔
中冉冉升起,讓我攥緊了拳頭。我到廚房洗了洗手,對陸永平說:「好啊。」

  街口就有家麵館,兼賣狗肉火鍋,開在自家民房裡。狗肉不消說,當然來路
不正。

    陸永平是名副其實的大嘴吃遍四方,不等我們坐下,老闆趕忙過來招呼。陸
永平讓我吃什麼隨便點,我就要了瓶啤酒。陸永平歎了口氣,點了幾個涼菜,叫
了兩碗麵,又問我吃不吃火鍋。我說吃,為啥不吃。

    老闆娘在一旁賠笑,說:「林林啊,你可真是攤上了個好姨夫。」

  這會兒得有十點多了,店裡很冷清,就靠門口有兩人在喝酒。老闆去後房煮
麵,老闆娘上了幾盤涼菜後就站在一旁和陸永平聊天。

    不記得說起了什麼,陸永平抬手在老闆娘屁股上拍了幾下。後者嬌笑著躲到
一邊,說:「你個老狐狸,這麼不正經,孩子可看著呢。」老闆娘長得很一般,
長臉大嘴,但她舉手投足間那種神情讓我一下硬了起來。

  其實我根本不餓,麵挑了幾筷子,狗肉火鍋一下沒動。陸永平氣得直搖頭,
招呼老闆、老闆娘一塊過來吃。這頓飯當然沒有現錢,照舊,記在陸永平賬上。

    從飯店出來,陸永平把我摟到一邊,說:「小林,給你商量個事兒。」

    我不置可否。他湊到我耳邊說:「你覺得你媽怎麼樣?」

    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陸永平補充道:「身材,你覺得你媽身材怎麼樣?」

    那時我剛開始發育,一米六出頭,陸永平得有一米七幾。他佝僂著背,小眼
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棒!太棒了!萬裡,不,幾十萬,幾百萬裡挑一。」

    我推開他,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永平重新靠近我,小聲說:「你想不想搞你媽?」

    我一拳揮出去,我姨夫嗷的一下應聲倒地。

    第二天是週六。當時還沒有雙休日,大小周輪休。大周休息一天半,小週一
天。這周恰好是大周。

    中午在外面吃了飯,就和幾個同學去爬山。所謂山,不過是些黃土坡罷了,
坑坑窪窪的,長了些酸棗樹和柿子樹。

    天熱得要命,爬到山頂整個人都要虛脫了。喝了點水,有個傢夥拿出一盒煙,
於是我就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煙。幾個人在樹影下打了會兒撲克,不知說到什麼,
大家聊起了手淫。

    有個二逼就吹牛說他能射多遠多遠,大夥當然不信。這貨就勢脫褲子,給我
們表演了一番。

    山頂涼風習習,烈日高照,乳白色的液體劃出一道弧線,落在藏青色的石頭
上。此情此景時至今日我依舊記憶猶新。青蔥歲月,少年心氣,那些閃亮的日子,
也許註定該被永生懷念。

  5點多我們才下山,等騎到家天都擦黑了。剛進院子,母親就沖了出來,咆
哮著問我死哪去了。我淡淡地說爬山了。

    她帶著哭腔說:「嚴林你還小啊,不能打聲招呼啊?」

    我心裡猛然一痛,立在院子裡半晌沒動。母親厲聲說:「你發什麼愣,快洗
洗吃飯!」

    薑麵條,就著一小碟鹵豬肉,我狼吞虎嚥。真的是餓壞了。母親在一旁看電
視,也不說話。當時央視在熱播《黑洞》,萬人空巷。但我家當然沒有那個氛圍。

    由於吃得太快,一顆黃豆嗆住了氣眼,我連連咳嗽了幾聲。母親這才說:
「慢點會死啊,又沒人跟你搶。」話語間隱隱帶著絲笑意。

    我抬眼瞥過去,她又繃緊了臉。從父親出事起,我再沒見她笑過。一集結束,
母親出去了。我吃完飯,主動收拾碗筷。到廚房門口時,母親正好從樓上下來,
手裡抱著晾好的衣物,還有幾件床單被罩,看起來真是個龐然大物。

    我沒話找話:「怎麼洗那麼多,床單被罩不是才換過?」

    話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母親嗯了一聲,也沒說什麼。把碗筷放進洗碗池,我
感到飛揚的心又跌落下來。

        ※※※※※※※※※※※※※※※※※※※

  幾乎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在談論世界盃。田徑隊的幾個高年級學生說起羅納
爾多和貝克漢姆來唾液紛飛。大家都在打賭是巴西還是義大利奪冠。街頭巷尾響
起了《生命之杯》,連早操的集合哨都換成了「Here We Go」。當然,
這一切和我關係不大。

  六月十三號正好是週六,我們村一年一度的廟會。在前城鎮化時代,廟會可
是個盛大節日,商販雲集,行人接踵,方圓幾十裡的父老鄉親都會來湊湊熱鬧。
村子正中央搭起戲臺,各路戲班子你方唱罷我登場。

    姥爺也蹬個三輪車帶著姥姥出來散心。姥姥這時已經老年癡呆了,嘴角不時
耷拉著口涎,但好歹還認識人。見到我,一把抱住,就開始哭,嘴裡嗚嗚啦啦個
不停。有些口齒不清,但大概意思無非是後悔將女兒推進了這個火坑裡。姥爺一
面罵她,一面也撇過臉,抹起了淚。領著倆老人在廟會轉了一圈,就回了家。

    此時正直高考衝刺階段,母親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沒空。中午就由奶奶主廚,
我搭手,炒了兩個菜,悶了鍋鹵面。

    幾個人坐一塊,話題除了麥收,就是父親。爺爺說:「放心吧,沒事兒啦,
集資款還上,人家憑什麼還難為你啊。過兩天審完了,人就放出來了。」連我都
知道爺爺的話只能聽一半,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傳票也沒下來。

  「這都吃上了,我沒來晚吧?」

    伴著高亮的女聲,進來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高挑苗條,花枝招展。這樣的
女人出現在農村廟會未免太過顯眼。

    來人正是我大姨,陸永平的老婆。記得那天她穿了個V領短袖,下身似乎是
個短裙,沒穿絲襪,腳蹬一雙鬆糕涼鞋。那年頭正流行鬆糕鞋,但都是年輕女孩
在穿,陡然見一個奔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還真是吃了一驚。

    一同來的還有我的小表弟,黑黑瘦瘦,三角眼,厚嘴唇,跟陸永平就像一個
模子刻出來的。叫了聲爸媽叔嬸,她就夾著腿直奔廁所,很快裡面傳出了嗤嗤的
水聲。

    爺爺尷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呼小表弟洗手吃飯。
姥爺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姥姥夾著麵條慢吞吞地往嘴裡送,她是真的什麼也沒看
見。

  我大姨邊洗手邊說戲班子唱的怎麼怎麼爛,姥姥姥爺要是出場肯定能把他們
嚇死。在涼亭裡坐下,她才問我:「你媽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說:「哦,忙
學生的吧,快高考了。」

    奶奶問:「鳳棠怎麼有閑來逛農村廟會,賓館不用管啊。」

    她說:「嘿,雇人家看唄,老在那兒杵著還不把人憋瘋?」

    張鳳棠長我母親兩歲,以前在羊毛衫廠上班,後來在商業街開了家小賓館。

  表弟一聲不響已經吃上了。張鳳棠端起碗說:「飯夠不夠,不夠我出去吃。」

    奶奶沒吭聲,爺爺忙說:「夠夠夠,做的就是六七個人的飯。」

    張鳳棠的到來讓飯局變得沉默下來,儘管她一張嘴說個不停。東家事西家事,
又是賓館裡見到什麼奇怪的人,又是陸永平怎麼怎麼被人誣陷,一會兒又恭喜我
運動會得了冠軍,說這下肯定要保送一中了吧。

    張鳳棠長相倒也端莊,長臉大眼高鼻薄唇,一頭酒紅色卷髮披肩,可惜右嘴
角坐著顆嗜吃痣,沒由來給人一種刻薄的印象。她身上有股濃烈的香水味,讓人
難以忍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後,我放下碗筷,說出去溜一圈。

  我回家時,姥爺姥姥已經走了。奶奶坐在門口納鞋底。我問爺爺呢。她說喝
了點酒,床上眯著呢。我又說坐這兒不熱啊。奶奶說我這老太婆現在只知道冷,
哪還知道熱。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自己落在紅磚牆上影子,心裡亂七八糟,也不知
道在想些什麼。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壓低聲音:「你這個姨啊,自從你爸出事
兒就來過家裡一次,以後再也不見影了。這不來了,東拉西扯,半句也不提和平
的事兒。這可是你親姨呢。」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五

  高考那兩天家裡正好收麥。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脫粒、拉到家裡,自己曬
曬揚揚就直接入倉了。

    老實說,自從機械化收割以來,連父親也沒扛過幾袋麥子。家裡地不少,有
個六七畝,父母雖是城市戶口,但因為爺爺的關係,一分地也沒少劃。奶奶愁得
要死,說這老弱病殘的可咋辦?爺爺硬撐:「我這身子骨你可別小瞧了。再說,
不還有林林嗎?」

    我說:「對,還有我。」奶奶哼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6月24號母親回來很晚。記得那天正轉播阿根廷的比賽,爺爺奶奶也在客
廳裡坐著。一進門,母親就說我小舅會來幫忙,末了又說陸永平手裡有三台收割
機,看他有空過來一趟就行了。

    奶奶說:「光說不行,你打過招呼了沒?得事先說好啊。」

    母親嗯了一聲,就去打電話。陸永平他媽接的電話,說人不在家。母親又撥
了陸永平的大哥大。聲音很嘈雜,應該是在地裡,他說:「自家妹子還打什麼招
呼,不用你吭聲哥明天也會過去。」

  第二天,我隨爺爺趕到地裡,小舅已經在那兒了。他踢了我一腳,笑著說:
「喲,大壯力來了?那我可回去咯。」

    小舅就這樣,直到今天還是個大小孩。沒一會兒陸永平也來了,帶著四五個
人,開了台聯合收割機。人多就是力量大,當天就收了3塊地,大概4畝左右。
26號母親也來了,但沒插上手,索性回家做飯了。兩天下來攏共收了6畝,養
豬場還有兩塊窪地,太濕,機器進不去,就先撇開不管了。

  高考結束後母親就清閒多了,多半時間在家曬麥子。別看爺爺一把老骨頭,
七八十斤一袋麥子還是扛得起來的。母親就和奶奶兩人抬。我早上起來也試著扛
過幾袋,但走不了幾步就得放下歇。

    母親看見了,說:「你省省吧,別閃了腰。趕快去吃飯,不用上學了?」

  之後有一天我晚自習回來,正好碰見陸永平和爺爺在客廳喝酒。爺爺已經高
了,老臉通紅,拉住我說:「林林啊,你真是有個好姨夫!今年可多虧了你姨夫
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話就好了。」

    奶奶說出這樣的話,我可以當做沒有聽見,爺爺這麼說,讓我心裡十分不爽。
陸永平也有點高,當下就說:「叔您這話可就見外了。親妹子,親外甥,都一家
人,我就拿林林當兒子看。林林啊,營養費沒了吧,姨夫這裡有,儘管開口!」
說著往茶几上拍了幾張小金魚。

    我也不理他,徑直問:「我媽呢?」

    爺爺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這時母親從臥室走了出來。她還是那
件碎花連衣裙,趿拉著一雙粉紅涼拖,對我熟視無睹。直到送走爺爺和陸永平,
母親都沒有和我說話。

  我洗完澡出來,母親站在院子裡,她冷不丁問我:「營養費咋回事兒?」

        ※※※※※※※※※※※※※※※※※※※

  7月1號會考,要佔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但田徑隊不讓人閑著,又召
集我們開會,說是作學年總結。誰知到了校門口,門衛死活不放行。不一會兒體
育老師來了,說今天教委要來巡視考場,這個會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試後。

    完了他還鞠了一躬,笑著說:「同學們,真對不起!」既然這樣,大家迅速
作鳥獸散。

    3班的王偉超喊我去搗檯球,但我實在提不起興趣。他給我發根煙,罵了聲
蔫貨,就蹬上了自行車。騎了幾米遠,他又調頭回來,掏出一盒避孕套,問我要
不要。

    我接到手裡,看了看,就又扔給了他。王偉超收好避孕套問我:「真不要?」

    我說要你媽個屄喲。他嘻嘻哈哈地靠過來,朝我吐了個煙圈,說:「你覺得
邴婕怎麼樣?」不等我反應過來,這貨大笑著疾馳而去。

  我到家裡時,院子裡陣陣飄香。掀開門簾,奶奶正在廚房裡忙活。她說:
「喲,林林回來的正好,一會兒給你媽送飯。」

    我問往哪兒送。她邊翻炒邊說:「地裡啊,養豬場那塊,今天收麥。」

    我說:「這地裡能進機器了?」

    奶奶呵呵笑了:「機器?人力機器。」接著,她幽幽道:「你媽這麼多年沒
幹過啥活,今年可受累了。」

    我沒接話,操起筷子夾了片肉,正往嘴裡送,被奶奶一巴掌拍回了鍋裡。我
哼一聲,問都誰在地裡。

    奶奶說我小舅、陸永平和母親。我說:「又不用機器,他陸永平去幹什麼?」

    奶奶笑駡:「陸永平陸永平,不是你姨夫呢。往年不說,今年西水屯家可用
上勁了。」

    我又問:「爺爺呢?」

    奶奶揭開蒸鍋,一時霧氣騰騰:「你爺爺上二院去了,氣管炎作二次檢查。
我也抽不開身,你叔伯奶奶今天周年,總得去燒張紙吧。」

  我到客廳看看表,剛10點,就沖廚房喊:「人家早飯還沒吃完呢。」

奶奶說:「我這不急著走嘛,飯在鍋裡又不會涼,你11點多送過去就行。」

  奶奶前腳剛走,我就收拾妥當出發了。啤酒放在前簍裡,保溫飯盒提在左手
上,後座別了把從鄰居家借來的鐮刀。農忙時節,路上車挺多,我單手騎車自然
得小心翼翼,約莫二十分鐘才到了養豬場。

  附近都是桔園,綠油油的一片,不少桔樹已冒出黃色的花骨朵。養豬場大門
朝北,南牆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樹。小麥種在東、西兩側,攏共9分地。西側大
概有6分,已經收割完畢,金色麥芒碼得整整齊齊,像一支支亟需發射的利箭。
麥田與圍牆間是條河溝,在過去的幾年裡淌滿了豬糞,眼下只剩下一些板結的屎
塊。我從橋上駛過,內心十分憂傷。時至今日,我對那些擁有巨型排便設施的事
物都有種親切感。

  停下車,剛想叫聲媽,又生生咽了下去。我喊了聲小舅,沒人應聲。轉過拐
角,放眼一片金黃麥浪,卻哪有半個人影。

    我提著飯盒,順著田壟走到了另一頭。地頭割了幾米見方,兩把鐮刀靠牆立
著,旁邊還躺著一方毛巾、兩副帆布手套、幾個易開罐。我環顧四周,只見烈日
當頭,萬物蒼茫,眼皮就跳了起來。

  事實上眼皮跳沒跳很難說,但在我的記憶中它就應該跳起來。當時我確實有
種不舒服的感覺。快步走到豬場門口,鐵門掩著,並沒有閂上。我心裡放寬少許,
輕輕推開一條縫,卻聽叮的一聲響,像是碰著了什麼東西。

    今天想來,我也要佩服自己的機靈勁兒,雖然當時並不知其用意。我歪頭從
轉軸縫裡瞧了瞧,發現門後停著一輛自行車。哪個王八犢子這麼沒眼色?我這就
要強行推開門,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四下看了看,我把飯盒放到門口的石板上,
繞到了西側牆角。

    那裡種著棵槐樹,莖杆光溜溜的,還沒我小腿粗。但這豈能難住爬樹大王?
我抱住樹幹,沒兩下就蹭到頂,屈身扒住牆頭,攀了上去。

    院子裡沒有人,也聽不到任何響動。腳下就是豬圈,蓋了幾層石棉瓦,脆得
厲害,當然上不得人。而除了我這安身之所,放眼望去滿牆的玻璃渣子,更是別
想過去。

    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順著棚沿,慢慢挪到了平房頂。一路啪嚓啪嚓響,
我也不敢低頭看。平房沒修樓梯,靠房沿搭了架木頭梯子,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直罵自己傻逼。

  著了地,我才鬆了口氣。前兩年我倒是經常在養豬場玩,後來就大門緊鎖,
路口還有人放哨,父親也不准我過去了。

    院子挺大,有個三四百平。兩側十來個豬圈都空著,地上雜七雜八什麼破爛
都有,走廊下堆著幾摞空桶,散著十來個飼料袋。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樹,耷
拉著一截粗鐵鍊,樹幹上露出深深的勒痕。進門東側打了口壓井,鏽跡斑斑,蜘
蛛羅網,許是久未使用。旁邊就停著陸永平的爛嘉陵。而大門後的自行車,正是
母親的。

  平房雖然簡陋,但還是五臟俱全,一廚兩臥,靠牆還掛了個太陽能熱水器,
算是個露天浴室。天知道父親有沒有做過飯,但兩個臥室肯定派上了用場。這裡
可是方圓幾十裡有名的賭博窩點啊。

    我側耳傾聽,只有鳥叫和遠處柴油機模模糊糊的轟鳴聲。躡手躡腳地挪到走
廊下,靠近中間臥室的窗臺:沒人。小心地扒上西側臥室窗戶:也沒人。廚房?
還是沒人!我長舒口氣,這才感到左手隱隱作痛,一看掌心不知什麼時候劃了道
豁口,鮮血淋漓。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說話聲。從最東側的房間傳來,模模糊糊,但絕對是陸
永平。一瞬間,眼皮就又跳了起來。那是個雜物間,主要堆放飼料,窗外就是豬
圈。

    我豎起耳朵,卻再沒了聲響。捏了捏左手,我繞遠,輕輕地翻過兩個豬圈。
豬出欄兩個多月了,圈裡有些乾屎,氣味倒不大。

    雜物間沒有窗簾,蓋了半扇門板,我一眼就看到了母親。她躺在一張棗紅色
木桌上,兩腿大開。陸永平站在中間,有節奏地聳動著屁股。桌子雖然抵著牆,
但每次晃動都會吱的一聲響。

  陸永平一身中國石化工作服,敞著個大肚皮,褲子褪到腳踝,滿腿黑毛觸目
驚心。挺動間他的肚皮泛起波波肉浪。母親上身穿著件米色碎花襯衣,整整齊齊,
隱約能看到裡面的粉紅文胸;下身是一條藏青色西裝褲,懸在左腳腳踝,一邊褲
腿已經拖到了地上,一抖一抖的,將落未落。她臉撇在另一邊,看不見表情,嘴
裡咬著一頂米色涼帽,一隻白皙小手緊緊抓著桌棱,指節泛白。

    一切俱在眼前,眼皮反而不再跳了。我感到腦袋昏沉沉的,左手掌鑽心地痛。

  陸永平氣喘吁吁,滿頭大汗順流而下,再被肚皮甩飛。他摩挲著母親豐腴的
大白腿,輕輕拍了拍,說:「好妹妹,你倒是叫兩聲啊。」見母親沒反應,他俯
下身子,貼到母親耳邊:「姑奶奶,你不叫,我射不出來啊。」

  母親一把推開他,擺正臉,說:「你起開,別把我衣服弄髒了。」作勢就要
起來。那頂米色涼帽滾了兩圈,落到了地上。隔著玻璃,我也看得見母親紅霞紛
飛,滿頭香汗,修長脖頸上淌出幾道清泉。

  這一推,陸永平被褲子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直挺挺的老二抖了
幾抖。他的傢夥大得嚇人,又粗又長,直到今天我也沒見過那樣的尺寸。

    當然,我是正常男性,除了在影視作品和照片中,也沒機會見識多少勃起的
陰莖。他擼了擼泛著水澤的避孕套,搖了搖頭:「好好好,真是怕你了。」說著
他按著母親的右腿根,把胯下的黑粗傢夥狠狠地插了進去。

    母親嗯的發出一聲低吟。陸永平像得到了鼓勵,揉捏著手中的大白腿,高高
抱起,扛到肩頭,再次抽插起來。這一波進攻又快又狠,肉肉交接處啪啪作響,
棗紅木桌像是要跳起來,在牆上發出咚咚的撞擊聲。

    母親「啊」的叫出聲來,又馬上咬緊嘴唇,但顫抖的嗯嗯低吟再也抑制不住。
她眉頭緊鎖,俏臉通紅,粉頸繃直,小腹挺起,肥碩的臀瓣和豐滿的大腿掀起陣
陣肉浪。

  我再也看不下去,順著牆滑坐在豬圈裡。或許是因為疼痛,手都在發抖。可
屋內的聲音還在持續,而且越發響亮,那張天殺的桌子撞得整堵牆都在震動。也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啊啊」地叫了起來,這哭泣著的聲帶震動一旦開啟便再也
停不下來。

    我想到電影裡看到的雪崩,傾瀉而下,鋪天蓋地。母親的嗓音本就清脆而酥
軟,這叫聲裡又參著絲絲沙啞,像七月戈壁塔樓裡穿堂而過的季風。風愈發急促
而猛烈,把架子上的串串葡萄吹落在地,瞬間瓊漿崩裂。屋子裡只剩下了喘氣聲。

    陸永平上氣不接下氣,笑著說:「爽不爽?」

    母親沒有回應,只聽得見她粗重的鼻息。突然咚的一聲,母親說:「陸永平,
你瘋了是不是?!」

  不知什麼時候,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湧了出來。我抹抹眼,趕忙爬起來,又趴
到窗口。只見母親站在地上,撅著肥白大肉臀,把右腿上的內褲和西裝褲拉到了
膝蓋。接著,她撐開粉紅棉內褲,抬起穿著肉色短絲襪的左腳,作勢往裡伸,股
間隱隱露出一抹黑色。

    陸永平挺著肚皮靠在牆上,猛然前撲,一把將母親抱進懷裡。母親驚呼一聲,
左腳「騰」地落空,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她直起身子,盯著陸永平看了幾秒,
淡淡地說:「放開。」

    陸永平乖乖鬆了手,待母親又去穿內褲時才訕訕地說:「鳳蘭真對不住,但
你要這會兒穿上,褲子肯定濕透。」

    母親不理他,徑直提上內褲,又去穿長褲。陸永平說:「妹兒你不能這樣,
哥我可還硬著呢。」

    我掃了一眼,他確實還硬著,直撅撅的,碩大的睾丸上滿是黑毛。母親拍了
拍長褲上的灰,麻利地套上左腿,提了上去。

  紮好皮帶,母親四下看了看,應該是在找鞋。她的目光冷不丁地掃過來,我
趕緊縮回腦袋,驚出一身冷汗。而後又禁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我又沒做錯
事兒,巴不得被她看見呢!」這麼想著,我不由歎了口氣。

    這時屋裡又傳來一聲輕呼,母親說:「你真瘋了,快放開!」

  我緩緩露出頭,只見陸永平從後面抱住了母親,兩手應該握住了乳房。我只
能看見兩人的背影,滿眼是陸永平的黑毛腿。母親掙紮著,低吼道:「你放不放
開?!」她真的急了。

    我不由攥緊拳頭,真想就這麼沖進去,卻疼得直咧嘴。好在陸永平鬆手了。
他說:「好,我放開,但沒讓我射,這次不算。」

    母親直起身子,拽了拽衣角,過了半晌,才小聲說:「沒時間了,他奶奶該
來了。」

    陸永平看看表,鬥大的巴掌捧住母親香肩:「好妹子,還不到40,起碼有
多半個鐘頭時間。再說我嬸這小三輪誰知道會蹬到啥時候。」說著,他兩手滑過
腋下,又探到了胸前。

    母親說:「說了別碰上面,把衣服弄髒?」

    見母親默許,陸永平連連點頭,大手握住柳腰,「謔」地蹲下去,把臉埋進
了豐熟的肥臀間。母親拍開他的手,說:「幹啥呀你,快點好不好?」

  陸永平這下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站起身子,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
底怎麼才行?」

    母親轉過身,我趕緊縮回了頭――說:「要做快點,不做我現在就走。」

  兩人不再說話,只能聽見皮帶扣響和衣物摩擦的悉索聲。接著「啪」得一聲,
我能想像,陸永平的髒手扇在了母親屁股上。「來,趴這兒。」陸永平的聲音。
然後是腳步挪動聲。

    很快,傳來「嗯」的一聲輕吟。我再次探出頭,發現被門板擋住了視線。一
直挪到最東邊,兩人才又出現在視野中。

    母親手扶著一口醬紅色的飼料缸,撅著挺翹的肉臀,已經再次被陸永平進入。
他們面朝西,留給我一個側影。陸永平手扶母親柳腰,不緊不慢地抽插著,時深
時淺。

    當時我不懂,還以為陸永平這是沒了力氣,在磨洋工。母親微低著頭,輕咬
豐唇,腦後的馬尾有些散亂,耳邊垂著幾簇濕髮。褲子沒有脫,只是褪到腳踝,
為了方便插入,只能並緊膝蓋,高撅屁股。黝黑多毛的陸永平更是襯托出母親的
白皙滑嫩。

  陽光從我的方向照進屋內,雖被門板擋住大部分,但還是有少許撒在母親腰
臀上。母親蜂腰盈盈一握,隨著身後的抽插,碎花衣角翻飛,肥臀白得耀眼。這
之後的許多年,此情此景還是會時不時溜進我的夢中。

  挺動間,陸永平雙手滑到母親襯衣下,輕輕摸索著小腹,母親嘖了一聲,但
也沒說什麼。這讓陸永平更加放肆,他把長臉貼到母親頸部,來回摩挲。

    母親撇過頭,說:「你別這樣,噁心。」

    陸永平哼了一聲:「噁心?剛才爽不爽?」

    母親正色道:「第一,你快點;第二,我答應你的會做到,請你也遵守約定。」

    「啥約定?說個話文縐縐的。」陸永平說著猛插了幾下。

    母親喉頭溢出兩聲悶哼,皺了皺眉,不再說話。陸永平說:「好了好了鳳蘭,
有話說話,你這樣哥心裡也不好受。」完了,又補充道:「哥是騷了點,但也不
是他媽的禽獸,哥也希望你好過嘛。」

    母親冷哼一聲,說:「希望我好過,所以非要在這兒?」

    陸永平歎了口氣:「好好,都是哥的錯,哥實在是想你想得緊。這不都快一
個月了。」

    母親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說:「你快點吧。」

    陸永平稍稍加快速度。母親又說:「還……有,以後別再給林林錢。」

    陸永平停下來,一本正經道:「親外甥,怎麼就不能給點零花錢了?別管是
不是封口費,給錢我總不會害了他。」

    母親說:「我不管你什麼費,你給他錢就是害了他。」

  陸永平似是有些生氣,不再說話,捧住肥白美臀,開始快速抽插。淺的輕戳,
深的見底,不過十來下,母親的神色就不對了。她臻首輕揚,濃眉深鎖,美目微
閉,豐唇緊咬,光潔的臉蛋上燃起一朵紅雲,蔓延至耳後,修長的脖頸繃出一道
柔美的弧度。每次冷不丁的深插都會讓她泄出一絲悶哼。幾十下後,絲絲悶哼已
連成一篇令人血脈賁張的樂章。母親整個上身都俯在醬缸上,右手緊捂檀口,輕
顫的呻吟聲卻再也無法抑制。

    這種奇怪的表情和聲音讓我手足無措,胯下的老二卻硬得發疼。生物課本已
翻過生殖健康那一章,卻沒有任何人能告訴你什麼是原始的動物本能。

    陸永平也是氣喘如牛,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他深吸一口氣,大手掰開肥白
臀肉,上身微微後仰,猛烈地挺動起胯部。伴著急促的「啪啪」聲,交合處「嘰
咕嘰咕」作響。

    不出兩分鐘,也許更短――我哪還有什麼時間概念,母親發出急促而嘶啞的
幾聲尖叫,秀美的頭顱高高揚起,嬌軀一抖,整個人滑坐到了地上。秀髮披散開
遮住了她的臉,隱隱能看見朱唇輕啟,露出晶晶潔白貝齒。左手還扒在缸沿,右
手撐在地上,喘息間香汗淋淋的胴體輕輕起伏,尚在顫抖著的大白腿微微張開,
露出胯間一簇紛亂黑毛。地上有一攤水漬。

  陸永平也累得夠嗆,像頭剛上岸的老水牛,喘息間揮汗如雨。他索性脫掉上
衣,從頭到肚皮囫圇地抹了一通,靠著醬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能地上涼,他
咧咧大嘴,咕噥了句什麼。然後,陸永平轉向母親,伸手攥住她勻稱的小腿,輕
輕摩挲著:「搞爽了吧妹兒?喲,又尿了啊。桌上那灘還沒乾呢。」說著,他揚
了揚臉。

    我這才發現,那張棗紅木桌上淌著一灘水,少許已經順著桌沿滴到了地上。
這些尿晶瑩剔透,每一滴砸下去都會濺起更多的小尿滴。我不由想到,這些個小
尿滴也會濺起更多的小小尿滴,如果有顯微鏡的話,我們就可以持續地觀察到這
個過程。

  就這一瞬間,陸永平突然瞪直了小眼,大嘴微張,兩撇八字鬍使他看起來像
條鯰魚。但很快,他笑了笑,撐著醬缸,緩緩起身,彎腰去抱母親。考慮到褪在
腳踝的褲子,我認為這個動作過於艱難,以至於他不應該抱起來。所以真實情況
可能是:他起身後,先是提上褲子,尚硬著的老二把褲襠撐起個帳篷。然後他彎
腰,胳膊穿過母親腋下,摟住後背,把她扶了起來。

    接著,他左手滑過腿彎,抱住大腿,「嘿」的一聲,母親離地了。她整個人
軟綿綿的,耷拉著藕臂,輕聲說:「又幹什麼,你快放下!」

    陸永平笑著,起身走到木桌前,也不顧水漬,將母親放了上去。拍了拍那寬
厚的碩大肉臀後,他把母親側翻過來,揉捏著兩扇臀瓣,掰開,合上。於是,相
應地,母親脹鼓鼓的陰戶張開,閉合,陰唇間牽扯出絲絲淫液。

    母親當然想一腳把他踢開,但這時陸永平已褪下褲子,擼了擼粗長的陽具,
抵住了陰戶。只聽「噗」的一聲,肉棍一插到底。母親揚起脖子,發出一聲輕吟。
陸永平揉捏著臀肉,大肆抽插起來。

    理所當然地,屋內響起一連串的「撲哧撲哧」聲。哦,還有啪啪聲,木桌和
牆壁的撞擊聲,以及母親的呻吟聲。

  上述情況就是這樣,或者說,應該是這樣。因為我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
己姓誰名誰、今夕何夕。直至母親壓抑而顫抖的嬌吟聲響徹耳膜時,我才如夢方
醒。原來陸永平在對著我笑,他甚至還眨了眨眼,黑鐵似的臉膛滑稽而又猙獰。

    我轉身翻過豬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腳都在發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石棉瓦是再也不能走了。我定定神,走到平房南側,強忍左手的疼痛,扒住房沿,
踩到後窗上,再轉身,用盡全力往對面的花椒樹上夢幻一躍。

    很幸運,臉在樹上輕輕擦了一下,但我抱住了樹幹。只感到雙臂發麻,我已
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潛能這種事真的很難說,因為花椒樹距離平房至少有三米
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這麼蹦上去,一般人恐怕也做不到,更不要說一個小孩。

    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撲鼻一股臭味,我發現自己中招了。不知哪個傻逼在
樹下拉了泡野屎,雖然已有些時日,但一屁股坐上去,還是在褲子上留下了一坨。
關於這泡屎的成色,至今我也能說個真真切切,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走到自行車旁我才發現落了飯盒,又沿著田壟火速奔到豬場北面。拿起飯盒,
我瞟了眼,門還掩著,也聽不見什麼聲音。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車旁時,我已大
汗淋漓,背心和運動褲都濕透了。

    那天我穿著湖人的紫色球衣,下身的運動褲是為割麥專門換的。在少年時代
我太愛打扮了,哪怕去幹最髒最累的活,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撿了幾片樹
葉,用力擦了擦屁股上的褐色屎痕,可哪怕塗上唾沫,還是擦不乾淨。其時豔陽
高照,鳥語花香,幾隻雄鷹滑過蒼穹,我感受著左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動,眼
淚就奪眶而出。   


                              【待續】

[ 本帖最後由 L6165sl 於 2017-10-17 18:05 編輯 ]
2015-3-7 11:56#1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stalin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UID 28339
精華 0
積分 6255
帖子 10235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08-10-8
來自 台灣台北
狀態 在線
標題需修正

是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1~5 作者:氣功大師"
2015-3-7 14:06#2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6~7

               六

  我喊了好幾聲「小舅」,在田壟走了一個來回,才有人出來。是母親。她戴
著一頂米色涼帽,叉著腰站在地頭。

    我轉身推上自行車,朝母親走去。遠遠地我就問她:「我小舅呢?」

  「有事兒先回去了。」

    母親面無表情,涼帽下紅潮未退,白皙柔美的臉蛋泛著水光,像剛從河裡撈
出來。她俯身撿起石頭上的毛巾,撐開,擻了擻,然後用它擦了擦臉。

    不等我走近,她就轉身往養豬場大門走去。碎花襯衣已經濕透,粉紅色的文
胸背帶清晰可見。藏青色的西褲也是濕痕遍佈,左腿褲腳沾著幾點泥濘。她步履
有些奇怪,但依舊如往常一樣輕快。邊走,她邊回頭問:「你怎麼來了?你奶奶
呢?」

  陸永平在走廊下坐著。看我進來,他忙起身,滿臉堆笑:「小林來了啊,你
奶奶做啥好吃的?」

我自然不理他,自顧自地紮好自行車。我發現母親的車已經移到了石榴樹旁。

  母親拿著毛巾進了中間的臥室。門好像壞了,只能輕掩著。陸永平從車把上
取下保溫飯盒,打開聞了聞,誇張地叫道:「好香哦!開飯啦!」說著向廚房走
去,又猛然轉身:「還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經收進了衣服裡。

    廚房裡不知道有沒有廚具,即便有大概也沒法用,我沖廚房喊了句:「碗在
車簍裡。」

  我和陸永平吃上飯了,母親才出來。她摘了涼帽,馬尾紮得整整齊齊,俏臉
白裡透紅,腳上穿著一雙白色舊網球鞋。從我身邊經過時,她扇出一縷清風,有
種說不出的味道。

    我坐在地上,勉強用手指撐著碗底,左手卻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母親就呆
在廚房裡,也沒出來。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

    突然,母親說:「你的臉怎麼了?」是在和我說話嗎?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今天的鹵麵不知怎麼搞的,讓人難以下嚥。我強忍著想多吃兩口,卻感到喉頭一
陣翻湧,大口嘔吐起來。飯碗也「啪」的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林你怎麼了?」母親奔了出來。

    我卻再也抬不起頭,青天白日的,只感覺冷得要命。陸永平好像也圍了過來。
模模糊糊地,母親似乎抱住我哭出聲來。

       ※※※※※※※※※※※※※※※※※※※※

  我燒了兩天三夜。整個人雲裡霧裡,時而如墜冰窟,時而似臨炎爐。各種人
事都跑到我的夢裡來,陸永平、母親,爺爺、奶奶,邴婕、王偉超,甚至還有父
親――我以為自己忘了這個人。

    從小到大我都沒害過這麼大的病。據奶奶說,當時骨頭都露了出來,縫了二
十來針,至今我左手掌上留著一道狹長的疤。

  至於是怎麼弄傷的,母親從沒問過。奶奶倒是問過幾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
過關。雖然每次說法都不盡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懷疑。

    沒幾天就是期末考試,11門課,足足煎熬了3天。這期間世界盃結束了,
冠軍不是巴西,更不是意大利,而是東道主法國。誰也沒料到小丑齊達內的禿頭
能大敗外星人羅納爾多。

  養豬場一別,許久未見陸永平,直至七月中旬發佈成績的那天下午。由於成
績不太理想,或者說很糟――有史以來第一次跌出班級前十名,我一路悶頭騎車。
在大街口一閃而過時貌似看到了陸永平,他還沖我招了招手。

    沖完涼出來,空氣裡飄著股煙味,陸永平已經在涼亭裡坐著了。這大熱天的,
他穿著襯衫西褲,像趕著給誰送葬,一面抽煙,一面流汗。

    「手好點了吧?」他笑著問。

    當時傷口剛拆線,什麼都沒法幹,洗個澡都得小心翼翼。我單手擦著頭,撇
撇嘴,沒理他。

    陸永平就湊過來,小聲說:「小林啊,姨夫對不住你。」

    我沒答話,轉身就往自己房間走。他突然說:「你爸的案子就要開庭了。」

    我停下來,問他什麼時候。陸永平說二十幾號吧。

  我剛在床上坐下,陸永平就跟了進來。我皺皺眉:「還有事兒?」

    陸永平笑了笑,給我遞來一根煙,又說:「哦,傷患。」

    我真想一拳打死他。他四下看了看,歎了口氣:「人啊,都是忘恩負義。」

    我說:「你什麼意思?」

    他坐到我身邊,挪了挪屁股:「你這床挺軟的啊。」

    我說:「沒事兒快滾。」

    他嘖嘖兩聲,笑著說:「你啊,跟你媽一副脾氣。」完了又拍拍我肩膀:
「外甥啊,姨夫真想給你說幾句心裡話。」我冷哼一聲,閃開肩膀。他又湊近:
「那天你看見了吧小林?」

    我刷地紅了臉,左掌心又跳起來,不由攥緊了右手。他繼續道:「不要怪你
媽,你媽是個好人,好老婆,好兒媳,好母親。」說著,他站起來,面對我:
「也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媽這樣的,呃,誰不喜歡?」

    我向後躺倒,沒有說話。

  「你也喜歡對不對?」陸永平壓低聲音,「說實話,小林,有沒有夢到過你
媽?」

    我騰地坐起來,他飛快地往後一閃。這貨還挺麻利。他得意地笑了笑:「青
春期嘛,誰沒有過?別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我重又躺到床上。

    陸永平繼續說:「你媽這樣的,標準的大眾夢中情人。更別說小屁孩,哪受
得了?」

    我盯著天花板,想到床底下應該有根拖把棍。他卻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
半晌,最後說:「有個事兒告訴你,可別亂說。小宏豐,呵呵,就搞過你姨了。」

       ※※※※※※※※※※※※※※※※※※※※

  開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市中級人民法院。觀眾席上人還不少。父親頂著青髮
茬,掛著個山羊胡,貌似瘦了點,整個人慘白慘白的。他看見我們就紅了眼圈。
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熱,忍了半晌,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奶奶一見著父親
就開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訓誡了幾次,差點逐出法庭。爺爺只顧低頭抹淚。母親
卻板著臉,沒說一句話。

  同案犯史某、程某、鄭某也一併受審。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資詐騙罪,鄭某
和父親一樣,被指控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據說,主犯史某是個老油條,早在80
年代就因詐騙罪蹲了十來年,出來沒多久就開始幹老本行。這次在全國3省市均
有涉案,總金額達五百多萬元。當然,對於坐在觀眾席上的我而言,這些毫無意
義。

  案子並沒有當庭宣判。回到家,母親對爺爺奶奶說可能還會有罰金。爺爺問
能有多少。母親說不知道,得有個幾萬吧。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對我的考試成績母親顯然不滿,她甚至懶得問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說馬上初
三了,田徑隊什麼的就別想了。說這話時她正給我上藥,依舊蔥白的小手掌心遍
布紅肉芽,燈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溫潤。我吸了吸鼻子,沒有吭聲。

  記得開庭後的第三天,我和母親到姥姥家省親。她戴了頂寬沿遮陽帽,上身
穿什麼沒了印象,下身穿了條白色七分闊口馬褲,臀部緊繃繃的。她在前,我在
後。一路上高大的白楊嘩嘩低語,母親的圓臀像個大水蜜桃,在自行車座上一扭
一扭。我感到雞雞硬得發疼,趕忙撇開臉,不敢再看。

  當時為了照顧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小舅時年三十二三,剛被客運公司炒
了魷魚,遂在姥爺曾經下放的城東小禮莊搞了片魚塘。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裡
租了個獨院,和魚塘隔了條馬路,也就百十米遠。小舅媽也在二中教書――這樁
婚事還是母親牽的線――二中就在城東,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這兒反而更近
些。

  我和母親趕到時,門口停了個松花江,院門大開,家裡卻沒人。我一通姥爺
姥姥小舅亂喊,就是沒人應。

    正納悶著,被人捂住了眼,兩團軟肉頂在背上,撲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
嗓音:「猜猜看。」

    我刷的紅了臉,掰開那雙溫暖小手,叫了聲舅媽。

    小舅媽摟住我的肩膀,面向母親說:「喲這小子還臉紅了,長成大姑娘了!」

    母親放下禮物,笑了笑,問這人都上哪了。

    「都上魚塘溜圈了。」小舅媽把我摟得緊緊的,「一幫人跟什麼都沒見過似
的。」見我要掙脫開,她又拍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這林林在學校見到
我就跟看到空氣一樣,哼。」

    母親笑著說:「咱大姐也來了?」

    小舅媽點頭,忽地放低聲音:「那打扮的叫一個……呵呵。」

    我想起陸永平的話,心裡猛然一顫。小舅媽又問起父親的事,母親說判決還
沒下來,看樣子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小舅媽歎了口氣,小手捏著我的耳朵拽了
又拽。

  說話間,大批人馬殺到。姥姥坐在輪椅上,由張鳳棠推著。身邊是姥爺和陸
永平。門外傳來小孩的叫嚷,還伴著小舅的呼嘯。

「林林來了!」還是陸永平反應最快。

    我嗯了一聲,挨個稱呼一通,卻沒由來的一陣尷尬。姥爺摟著我,姥姥只會
嗚嗚嗚了。母親叫了聲爹媽,姥爺就歎口氣,擺了擺手。

    小舅媽說:「菜都差不多了,就剩幾個熱的,洗洗手,馬上開飯。」完了又
沖門外喊:「張鳳舉,你滾回去上幼稚園吧,什麼時候了,沒一點眼色!」

    小舅嘻嘻哈哈地跑進來,頭上紮了個小辮兒,啪地踢了我一腳:「這是個大
姑娘,啊,一會兒上婦女們那桌去。」眾人哄堂大笑,我不由臉更紅了。

  午飯在院子裡吃。身旁有兩株高大的無花果樹,芳香陣陣。婦女小孩一桌,
我和姥爺小舅陸永平一桌。

    小舅燒完菜出來就抱著女兒,忙的不可開交。小表妹六七歲,紮著個沖天辮
兒,老往我身邊拱。不知誰說林林可真受歡迎呢,小舅媽就笑了:「你以為呢,
林林在學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馬王子呢。」

    張鳳棠說:「是吧,也難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當年不知多少人追呢。」

    她這話是往火堆上潑水,氣氛驟冷。我偷偷瞟了瞟,母親垂眼喝著飲料,神
色如常。姥爺又歎了口氣。陸永平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腳,說:「林林一會兒看魚去,還有幾隻老鱉,前兩天
走在路上撿的。」

    小舅媽切了一聲,笑駡:「德性!」

  張鳳棠那天穿什麼想不起來,印象中很清涼,露著大長腿,鞋跟很高。她身
邊就坐著小表弟,10歲出頭,臉都還沒長開。陸永平的話顯然不能信。

    小舅媽問:「敏敏啥時候能回來?」她向著陸永平,而不是身邊的張鳳棠。

    陸永平說表姐今年考了軍藝,結果還沒下來。

    小舅媽笑著說:「這可有出息了。」

    張鳳棠哼了一聲:「還不是你姐夫拿錢跑的,現在啥不用錢啊。」飯桌上又
沉默了。

    半晌小舅才接話:「那也得有錢啊,是不是哥?」

    陸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說:「啥話這說的都,來,爺幾個走一個。」

    張鳳棠不滿地嘟噥了一句:「開車呢,你少喝點。」

    陸永平一飲而盡,又滿上,說:「林林也來。」

  飯後來了幾個串門的,湊了兩桌打麻將。母親和小舅媽收拾碗筷。泔水桶滿
了,母親問往哪倒。小舅說魚塘有口缸,專存泔水喂魚。母親就提桶去了魚塘。
我給幾個小孩摘完無花果,發現陸永平不見了,當下心裡一緊。

    匆匆奔出門,剛過馬路,遠遠看見陸永平一瘸一拐地走來。見了我他也不掩
飾,笑著說:「小林啊,你姨剛才說的別往心裡去,就當她放屁。媽個屄的滿嘴
跑火車。」

    說著他銜上一根煙,又給我遞來一根。我搖搖頭。他說:「真不要?切,我
還不知道你們。」

    這時母親正好回來,步履輕盈,迤邐而行,手裡的泔水桶反而更襯托出她的
美。走到我跟前,她輕聲說:「林林,沒事兒咱就回家吧。」

       ※※※※※※※※※※※※※※※※※※※※

  父親宣判那天我沒去。上午11點左右奶奶讓陳老師攙著進了門,一屁股坐
到沙發上,悶聲不響。爺爺和母親緊隨其後。爺爺剛坐下就站起來,說到隔壁院
取煙袋。

    母親忙招呼陳老師喝水。陳老師是母親辦公室的同事,開庭那天用的就是她
的車。她連忙推辭說不打擾了,勸母親別多想,一年而已,最多來年4月份人就
出來了。臨走她又把我拉到門外,囑咐說:「林林小男子漢了,可要多照顧家裡
點。」陳老師剛走,客廳就傳出一聲直穿雲霄的哭號。

  半天不見爺爺來,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著呢。

  父親被判處罰金2萬元。爺爺腦淤血住院前後花了1萬多,出院後半身不遂,
走路拄著個拐棍,上個廁所都要人照顧。奶奶呢,只會哭。那段時間母親要麼守
在電話旁,要麼四處奔波。爺爺住院最後由學校墊付了1萬塊。親朋好友們過來
坐坐,說幾句安慰話,也就拍屁股走人了。

    有天下午姥爺帶著姥姥來串門,塞給母親1萬,說是小舅給了5千,剩下的
5千就當沒看見。臨走他又囑咐:「已經給你姐夫打過招呼了,咱就這一個有錢
的親戚,這會兒不用啥時候用。」

    這麼多天來神色如常的母親突然垂下了頭。我坐在一旁,看著透過綠色塑膠
門簾灌入的黯淡陽光,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爺爺住院時陸永平就來過,和張鳳棠一起,屁股沒暖熱就走了。那晚來送信
封是一個人,完了母親說:「謝謝哥。」

    陸永平說見外,又扭頭拍拍我肩膀:「沒過不去的坎兒,小林。」

    陸永平前腳剛走,奶奶就進了門,問:「送錢來了?」

    母親點點頭。奶奶就坐下,幽幽道:「說來也怪哈,和平剛出事兒那會兒急
用錢,西水屯家就借了2千對不對?後來突然就拿了三四萬,這下又是1萬5,
你說他家是不是開銀行的?」


                               七

    從未感到過一個暑假竟如此漫長。曾經魅力無窮的釣魚摸蟹,幾乎在一夜之
間被所有人拋棄。每天中午我都要偷偷到村頭水塘裡游泳,幾十號人下餃子一樣
撲騰來撲騰去,呼聲震天。遊累了我們就躺在橋頭曬太陽,抽煙,講黃色笑話。
暖洋洋的風拂動一茬茬剛剛冒頭或正在迅猛生長的陰毛,驚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
婦們步履匆匆。

    有次房後老趙家的媳婦正好經過,我趕忙躍入水中。她趴到橋頭朝下面喊:
「林林你就浪吧,回家告兒你媽去!」

    水裡的一鍋呆逼傻屌們轟然大笑,叫囂著:「有種你下來告!」我卻已蹲在
橋洞裡,半天不敢出來。

  偶爾會有人喊我打球,要麼在電話裡,要麼遠遠站在胡同口,從沒人敢貿然
步入張老師的勢力範圍。

    學校組織老師們旅遊,母親也推辭了,雖然不過區區幾千塊錢。陸永平來過
家裡幾次,每次都藉口送什麼東西,一雙小眼骨溜溜地轉。

    而每次我都「不解風情」地賴著不走,有時甚至會主動和他聊天,並不失時
機地冷嘲熱諷一番。母親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備課或者看書,周
遭的一切都仿佛和她無關。

  八月中旬的一天王偉超來找我,不是站在胡同口,而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當時他已發育得相當成熟,比我高了一頭,更難得的是超然於絕大多數同齡人,
他已能夠平靜而嫺熟地應對張老師了。

    王偉超在我房間裡來來回回轉了七八圈,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寫作業啊。
他一通屄屌屄屌的,給我遞來一根煙,我指了指隔壁,他說你個軟蛋。後來他饒
有興趣地擺弄起我床頭的答錄機。換了十來盤磁帶後,他說:「都什麼屄屌玩意
兒,下回給你帶幾盤好聽的。」

    臨走他貌似不經意地提起邴婕,說她想爬山,問我對附近的土坡熟不熟。我
愣了愣,說去過幾次。他嘿的一聲:「那好,就這麼定了!」

  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清晨六點多王偉超來喊我。到了村西橋頭就見著了邴婕,
黃T恤,七分褲,白球鞋,馬尾烏黑油亮。

    同行還有個女的,印象中見過幾次,圓臉圓眼,帶點嬰兒肥。她熱情地跟我
打招呼:「嚴林你可算來了!把人等死了!」說著搗了搗身邊的邴婕。

    邴婕笑駡著施以回禮,紅著臉說:「一會兒天就熱了。」

    王偉超怪笑兩聲,也不說話。一路上涼風習習,草飛蟲鳴,無邊綠野低吟著
竄入眼簾。那時路兩道的參天大樹還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樹林還未伐戮殆盡,河
面偶爾掠過幾隻翠鳥,灌叢間不時驚飛起群群野鴨。同行女孩頻頻尖叫,邴婕只
是微笑著,偶爾附和幾句。王偉超笑話不斷,我卻笑不出來,只覺心裡升騰起一
股甜蜜,濃得化不開。

  不到10點我們就登上了山頂。在樹蔭下歇了會兒,望著遠處一排排整齊劃
割如鴿籠般的房子,他們都感慨萬分。我也應景地唏噓了幾聲。

    王偉超甚至即興賦詩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後合。後來我們摘了些酸棗和柿子,
就下了山。在村西頭飯店,我請大家吃了碗麵。雖然帶了些乾糧,每個人還是餓
得要死。我和王偉超還各來了一瓶啤酒。

    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你嚴林。」就是此時,
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邴婕身後急駛而過,汗津津的心瞬間凝固下來。

  我回到家時已經下午4點多了。院門大開,卻沒有人。紮好車,我四下看了
看,一切如常。我走到客廳,甚至溜進父母臥室,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這時母親回來了。她叫了聲林林,我趕忙在客廳坐好。她走進來問晚飯吃什
麼,我說隨便。那天母親穿了件淡藍色連衣裙,一抹細腰帶勾勒出窈窕曲線。她
問我玩得怎麼樣,我說就那樣。她不滿地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

    沖涼時我發現洗衣籃裡空空如也,出來抬頭一看,二樓走廊上晾著不少衣物,
其中自然有母親的內衣褲。但這同樣說明不了什麼。我進了自己房間,躺在床上,
只覺焦躁莫名。

    吃晚飯時,我問母親剛剛去哪兒了。母親說去奶奶院看看爺爺,又問我怎麼
了。我沒吭聲,把米粥喝得滋滋響。

    突然,母親站起來,啪得摔了筷子,低吼道:「嚴林你有什麼就說出來,你
們一家人都什麼意思!」

    我抬起頭,只見一汪晶瑩的熱淚在母親眼眸裡打轉,不由心裡一疼,隨之而
來的是一種劇烈的惶恐不安。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母親當著我的面落淚。但也不
知為什麼,我沒有說話,繼續吃飯。半晌,母親才又重新坐下,胸膛劇烈起伏著,
整個人卻儼然一尊雕像。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都沒有和我說話。我有意識地討好,打掃衛生,洗碗刷鍋,
連村頭的水塘都不再去,母親卻始終不苟言笑。

    其中某個下午,我躺在房間的涼席上,聽著窗外焦躁的蟬鳴,百無聊賴地翻
起了一摞西方文學名著。那是母親從學校借來的,馬克吐溫,愛葛莎克利斯蒂以
及柯南道爾等等。

    我隨便操起一本,便漫無目的地看了起來,結果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母親喊
吃飯,我都沒能從書上移開眼睛。那本書叫《湯姆索亞歷險記》。湯姆和哈克的
旅行讓我忘乎所以,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原來書也可以如此奇妙。

  陸永平許久沒有出現,消失了一般。這讓我寬慰,卻又令我緊張,敵人一旦
潛入密林,危險便無處不在。

  天越來越熱,晚上開著窗,連過堂風都夾著股暖屁。家裡也就父母臥室有空
調,母親喊我到她房間睡,理所當然我拒絕了――我有些害怕,那些難以啟齒的
夢,那些令人羞恥的勃起。每天傍晚奶奶都會在樓頂沖洗一方地,晚上鋪上幾張
涼席,我們就躺著納涼。

    爺爺半身不遂,不敢張風,天擦黑就會被人攙下去。母親偶爾也會上來,但
不多說話,到了10點多就會回房睡覺。

    有次母親剛下去,奶奶就歎了口氣。我問咋了。奶奶也不答話。朦朦朧朧快
要睡著的時候,奶奶拿癢癢撓敲敲我:「林林啊,不是奶奶多話,有些事兒你也
不懂,但這街坊鄰居可都開始說閒話了。你呀,平常多替你媽看著點,別整天光
知道玩。」我哼一聲就翻過了身,只見頭頂星光璀璨,像是仙人撒下的痱子粉。

  之後的一天半夜,我下來上廁所,見洗澡間亮著燈,不由一陣納悶。我喊了
幾聲媽,沒人應聲。正要推門進去,母親披頭散髮地從屋內跑出來,說她正要去
洗澡,落了件東西。記得那晚她穿了件白色睡裙,沒戴胸罩,跑動間波濤洶湧。
我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撓著頭進了廁所,心裡砰砰亂跳,出來時洗澡間已經
響起了水聲。上了樓,奶奶在一旁打著呼嚕,我心想這半夜洗什麼澡,沒開空調
麼。

  又過了幾天,也是半夜,我回房拿花露水。走到樓梯口時隱約聽見了什麼聲
音,忙豎起耳朵,周遭卻萬籟俱靜,除了遠處隱隱的蛙鳴。拿花露水出來,又仔
細聽了聽,哪有什麼聲音啊,我這年紀輕輕就幻聽了嗎。

    躺在涼席上,我卻有些心緒不寧,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身上奇癢難耐,
奶奶卻一如既往地呼呼大睡。猶豫了半晌,神使鬼差地,我爬起來,偷偷摸了下
去。

    剛挪到樓梯口,整個人便如遭雷擊,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那個下午。
父母房間傳出了那種可怕的聲音,模糊,然而確切,不容質疑。

  靠近窗戶,聲音清晰了許多。粗重的男女喘息聲,偶爾夾雜著幾聲極細的低
吟,若有若無的啪啪聲卻伴著顯著的「咕嘰咕嘰」。不知過了多久,女聲說:
「你快點吧。」

  「怎麼?癢了?」

  「你快點好不好?」

  「這大半夜的,快點讓我去哪兒?」

  「陸永平你還真是要臉啊。」

  「好好好,你就開不得玩笑。」說著動作似乎劇烈了幾分,啪啪聲也清晰起
來,母親發出幾聲哦哦的悶哼。

    「爽不爽?」

  母親不答話,連低吟聲都不見了。

  「爽不爽?嗯?」啪啪聲越發清晰,「嘰咕嘰咕」變成了「撲哧撲哧」。

  「哦……你輕哦……點。」

  「怕什麼,這大半夜的誰能聽見?」陸永平說著又加重了幾分。啪啪啪,在
寂靜的夜分外響亮。

  「你瘋了?」母親有些急了,似乎要翻身。

  「可不,看見你我就瘋了。」陸永平應該按住了母親,動作更是劇烈。

  「嗯……哦……哦。」母親的悶哼聲越發急促,帶著絲尖細的哭泣,像是從
胸腔裡擠出來一般。

  「爽不爽?爽不爽?」陸永平簡直像個打樁機,我都害怕樓頂的奶奶會被吵
醒。

  「停……下來,停……啊……啊哦!」

    突然母親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啪啪聲和陸永平的喘息聲。過了好幾秒,
母親的聲音才重又出現,那是一絲穿過嗓子眼扶搖而上的哭泣,短促而粗糲。之
後周遭就安靜下來,粗重的喘息像屋裡藏了好幾頭牛。

  我靠上牆,輕輕籲了口氣,想就此離開,卻又不甘心。腦子飛快轉動著,像
是徘徊在一個遍佈錦囊的走廊,卻沒有一個點子能解我燃眉之急。這時傳來一陣
吮吸聲,母親嗯了一下。

    陸永平笑著說:「這奶子頂你姐倆。」接著啪的一聲:「這大屁股,得頂你
姐仨。」

  「起開。」推搡聲。母親似乎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哐當」一聲,陸永平
「哎呦」了一下。啪,亮了燈,窗口映出一片粉紅,但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能
看見一抹巨大而變形的黑影。「快滾。」

  「又咋了?」陸永平吸著冷氣,看來剛才磕得著實不輕。

  母親沒有說話,似乎在穿衣服。

  「你啊,這啥脾氣?」陸永平靠近了母親,「姑奶奶,我錯了好不好?」

  母親推開了他。

  「到底咋了你說嘛?」陸永平抱住了母親,「好不容易一次,還這麼硬著,
我……」

  「你小點聲,讓人聽見,我殺了你。」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聽起來就像是肥皂劇裡的對白。如果換個場合,我可能已經笑出聲來。「還有,
少給我污言穢語。」

  「好好,你說啥就是啥,都是哥的錯。哥一見你就激動。」陸永平在母親身
上摩挲著,「哥來了啊。」

  「你……嗯……幹什麼?!」黑影一晃,床咚的一聲響。

  「放開,放開你!」母親在掙扎,但陸永平似乎很強硬。

  沒一會兒喘息聲再起,母親發出若有若無的低吟。

  「關燈。」

  「關什麼燈?」陸永平這麼說著,還是乖乖關了燈。

  節奏開始加快,床也吱嘎吱嘎地呻吟起來。

  「起開,下床。」

  「唉。」陸永平似乎把母親抱起,後者發出嗯嗯的幾聲低吟。片刻,抽插聲
也清晰可聞了。

  「以後不要這樣了。」

  「咋樣?」陸永平猛插了幾下,啪啪啪。

  「哦……哦……晚上。」

  「晚上咋?」

  「不要來了。」

  「哥也不想啊,小林看你那麼緊,還有你婆婆,喊你出去你又不願意,哥能
咋辦?」

  「你啥意思?」母親冷冰冰的。

  「沒啥,就是說不方便唄。」陸永平賠笑。

  兩人不再說話。撲哧撲哧聲讓我心慌。

  「那,你也不能三更半夜老在外面敲門啊?」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突然說。

  「哥不這樣你能開門?」陸永平有些得意,節奏開始加快。

  「你能……要……嗯點臉不?」母親的聲音低沉而壓抑,「那天……林林就
……」

  「哥小心點,好不好,你啊。」

  「總之……讓人發現,我就殺了你。」過了許久母親才說。

  「那啥啥啥做鬼也風流對不對,你殺了我吧。」陸永平大力抽插起來,啪啪
聲再度響起。

  母親也悶哼連連,其間夾雜著幾聲悠長的「嗯」。

  「鳳蘭你真好,能得到你是哥幾輩子修來的福。」

  「胡……胡說什麼……你?」

  「鳳蘭,哥早就想搞你了。」

  「別……別說了。」

  「鳳蘭,搞死你,哥搞死你!」陸永平撒起了驢瘋,清脆的啪啪聲像是深夜
裡的耳光,至於扇在誰的臉上我暫時還沒搞懂。

  母親的悶哼越發響亮。我聽到了木頭還是什麼在地上摩擦的吱嚀聲。

  「鳳蘭,哥搞你屄。」陸永平急促地喘息著,讓我想到姥爺賣驢肉丸子時灶
旁的鼓風機。

  「哦……別……哦啊……」母親的悶哼短促、尖細,像是欲噴薄而出的清泉
被死死堵住。

  「鳳蘭,鳳蘭啊。」陸永平聲聲輕喚著,喉頭溢出嘶啞的低吼,力度卻越來
越大。

  「到……到了……」母親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是被風吹散的音符。我也終於從
這顫抖的聲帶中,搜索到了幾絲愉悅。這就是人類最原始的語言?

  「哥也來了,射你,射你屄。」陸永平發出野獸般的吼聲。一陣急促的肉體
碰撞聲後,一切重歸靜寂。

  我早已大汗淋漓,身體像被抽空了一般,胸中卻充斥著劇烈的熔岩。我不知
道那是什麼,但它讓我不舒服,讓我疼痛、饑渴、憤怒,甚至嫉妒。我緊緊靠著
牆,卻不知該在什麼時候離開,也許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也許他們馬上就會
發現我,也許我應該勇敢地迎上去,畢竟――我做錯了什麼呢?

  那晚我躺在涼席上,感到一種徹骨的孤獨。頭頂是神秘星海,耳畔是悠長鼾
聲,我握緊拳頭,任眼淚滂沱而出。


                              【待續】

[ 本帖最後由 L6165sl 於 2015-3-7 23:18 編輯 ]
2015-3-7 22:33#3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yx5678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24880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14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4-17
狀態 離線
又是绿母文,最近就没有什么纯的母子文章么
2015-3-7 23:43#4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8

.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015卅3卅8發表於SIS


  說幾句:
   ‧各種原因,拙文隨時可能太監,預先向諸位致歉;
   ‧回憶部分應該按插敘寫,不然主要人物十來章後才能登場,失策呀;
   ‧我排版挺好的啊,版主為毛要不辭勞苦二次排版呢?


                                  八

    第二天奶奶早早把我敲醒,讓我下去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卻再也睡
不著。拿起《福爾摩斯探案集》翻了四五篇,看看鬧鐘已經六點半了,遂起床、
洗臉刷牙。母親還沒起來。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飯,蹬上自行車就出了門。

  敲了幾家門,呆逼們尚在呼呼大睡。我百無聊賴地溜了幾圈,卻發現無處可
去。不知不覺到了村頭水塘,理所當然地,我脫掉衣服就跳了進去。

    水有些涼,我不由打了個寒戰。游了幾個來回,實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橋
洞裡蹲了會兒。同樣理所當然地,我吼了幾聲。它們在橋洞裡穿梭、回蕩、放大,
聽起來像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於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幾聲。直吼得喉嚨沙啞,我才
又躍入水中。

  這時已經豔陽高照。我躺在橋頭晾了晾,直曬得昏昏欲睡都不見人來。我不
由想到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穿上衣服,我去了檯球廳。往常人滿為患的檯球廳竟然關著門,敲了半天,
老闆才過來開門,說這兩天檢查,歇業。

    在門口坐了一會兒,我口渴得要命,摸了摸,兜裡空空如也。就這麼蹬上車,
漫無目的地瞎晃,竟晃到了校門口。大門緊鎖,雖然這會兒高三已經開學了。我
停下車,在校門口杵了半晌也不見什麼熟人。

    突然想到王偉超家就在附近,我決定前去拜訪。他家我去過一次,印象不太
深,但東摸西摸還真讓我給摸著了。王偉超他媽來開的門,說他不在家。我留了
個名,就下樓又跨上了爛車。

  那真是令人沮喪的一天。我四處奔走,然後發現自己是個多餘的人。鎩羽而
歸時已是午後2點。我直接騎到奶奶家,卻發現大門緊鎖。可憐我饑渴交加,只
好硬著頭皮進了自家院子。

    停好車,母親出來了,問我去哪了。她還是碎花連衣裙,粉紅拖鞋,高高紮
了個馬尾,清澈眼眸映著牆上的塑膠藍瓦。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母親水靈了許多,
臉頰的一抹紅暈像是自昨晚便未消退。我沒吭聲,轉身進了廁所。

  「嚴林問你呢,耳朵聾了?」母親有些生氣。

  我慢吞吞地走出來,只見母親雙手抱胸,板著個臉。「去玩了唄。」聲音嘶
啞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母親一愣,眉頭微簇:「又咋了你?」

  我指了指喉嚨,徑直進了廚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親跟在身後,「還沒吃飯?」

  我洗了洗臉,就著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飲牛似的。母親在一旁不滿地咂了咂
嘴:「說過多少次了,又喝生水。」

我也不理她,掀開鍋看了看,操起勺子舀了一嘴米飯。

母親伸手拍開我:「一邊呆著去。」

她身上依舊是熟悉的清香,我卻接連退了好幾步。

  「咋吃?蛋炒飯?悶鹹米飯還是啥?」母親忙活著,頭也不抬,「你嗓子要
不要看看?」

  「隨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陽光下。仰臉的一瞬間,我看見二樓走廊上
晾著幾件衣物,欄杆上還搭著一張早已曬乾的舊涼席。

  「隨便隨便,隨便能吃嗎?」

       ※※※※※※※※※※※※※※※※※※※※

  整個下午我都臥在床上看書。柯南道爾筆下的維多利亞時代著實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蟬鳴,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暫時和我無關了。直到6
點多鐘,在母親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飯。

  飯間母親問我嗓子好點了沒。我邊吃邊回答,說的什麼自己都搞不懂。母親
又問我下午都在忙什麼。我懶洋洋地告訴她:「看閒書唄。」

    母親說:「看啥閑書我不管,先把作業寫完就成。」

    我埋頭喝粥,沒吭聲。母親似乎張了張嘴,但終究是沒說什麼。

  飯畢,母親收拾碗筷。奶奶在樓上喊:「林林乘涼啦!」

    我起身就要上去,母親突然說:「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兒,整天吊兒郎當、愛
理不理的,我還是不是你媽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還是快步邁出了屋子。

  樓頂涼風習習,分外宜人。遠處誰家在放《杜十娘》「叫聲媽媽你休要後悔」,
奶奶搖著蒲扇跟著瞎哼。

    和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我感到眼皮越來越沉,翻了個身,就睡著
了。

    恍惚間母親似乎也上來了,跟奶奶談著父親的事。突然,母親發出嗯的一聲
悶哼。我趕忙扭頭一看,母親一絲不掛地撅著屁股,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正是陸
永平。兩人連在一起,有節奏地搖動著,製造出淫靡的聲音。

    我離他們很遠,又好像很近。一根粗長的陽具在母親赭紅色的陰戶間進進出
出,進時一捅到底,出時翻出鮮紅嫩肉,沒幾下交合處已泛起星星泡沫。

    母親端莊秀麗的臉上此刻紅雲密佈,一隻蔥白小手捂住檀口,指縫間溢出絲
絲撓人的輕吟,不知是痛苦還是愉悅。對這一切,奶奶卻視而不見,還是自顧自
地嘮叨個沒完。

    我走到母親跟前,叫了幾聲媽,她都充耳不聞。陸永平一臉猙獰地看著我,
越動越快,母親的叫聲也越來越大。我一步步地後退,突然一腳踩空,只覺身體
一輕,就墜了下去。

  睜開眼,星空依舊璀璨,褲襠裡卻濕漉漉的。我喘口氣,坐起身來,一旁奶
奶正呼呼大睡。剛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我想著應該去洗個澡,卻一仰脖子又
躺了下來。

    迷迷糊糊似乎聽到大門在響,極其輕微,叮叮咚咚的,像是電影裡有些人家
陽臺上的風鈴。我倒有個風鈴,猴年馬月表姐送的,卻從來沒有掛過。

    這麼想著猛然一凜,我騰地坐起身來,豎起耳朵。只有不遠香椿樹的嘩嘩低
語以及模模糊糊的犬吠聲。我不放心地爬起來,走到陽臺邊往胡同裡瞧了瞧,哪
有半個人影。猶豫片刻,我還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樓,杵在樓梯口聽了半晌――只
有自己的心跳聲。

       ※※※※※※※※※※※※※※※※※※※※

  早上起來母親已經做好了飯。油餅,雞蛋疙瘩湯,涼拌黃瓜以及一小碟醃韭
菜。我邊吃邊豎起耳朵,卻沒有母親的動靜。收拾好碗筷,輕輕叫了兩聲媽,沒
有回應。我掩上門,出去溜達了兩圈。

    回來時母親已經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內褲,不由加快
腳步進了房間。

  就是這一天,王偉超給我帶來了幾盤磁帶。多是些校園民謠。印象中有羅大
佑的《愛人同志》、老狼的《戀戀風塵》、一個拼盤《紅星一號》以及張楚的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老狼我以前聽過,羅大佑聽說過,至於張楚和紅星一號
的諸君那是聞所未聞。

    王偉超興沖沖地進來,滿頭大汗,藍體恤前襟濕了大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
是倒出一塑膠袋磁帶,在床上一張張地鋪陳開,興奮而又滑稽地指給我看。我望
著那些色彩陳舊而又眼花繚亂的玩意兒,一時摸不著頭腦。接下來就是王偉超的
音樂課。他打開答錄機,一張張地輪替、翻面、快進快倒,喋喋不休,唾液四濺。
這是我最早的音樂啟蒙。

    至今每當我拿到一張新專輯、聽見一首好歌或者邂逅記憶中的熟悉旋律時,
都會想起那個昏暗小屋裡年輕而明亮的眼神。那種饑渴和清澈,那種因快速發育
而瘦骨嶙峋的青澀和純粹,以後的許多年裡我再也沒遇到過。

  中午王偉超在我家吃的飯。我難得地和母親多說了幾句,她卻愛理不理。王
偉超一個勁地誇母親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諂媚,卻讓她笑得合不攏嘴。

    王偉超臨走才提到邴婕。他問我為毛不問問邴婕。於是我就問了問邴婕。他
就告訴我邴婕去了瀋陽她父母那兒,要再過幾天才能回來。我說哦。他說哦你媽
屄啊哦。

  送走王偉超回來時,我發現二樓欄杆上還搭著那張舊涼席。至於是忘了收還
是剛晾上去,就不得而知了。我死活想不起來清早欄杆上是否空空如也。

  當晚,我從廚房往樓上扯根線,插上了答錄機。還沒放幾首,奶奶就抗議了,
說:「這鬼哭狼嚎的都什麼玩意兒,有戲沒,聽段戲。」我假裝沒聽見,結果被
一癢癢撓敲得蹦了起來。

  夜深人靜,只剩下星星的氣息。奶奶早已呼呼大睡,我卻支著眼皮,苦苦煎
熬。晚飯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我像個夜遊症患者,游走於樓頂、
樓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間外,側耳傾聽。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陸永平似乎再沒來過。好幾次我都想給母親說不如讓我
睡到她的空調房裡,但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讓我的勇氣煙消雲散。

       ※※※※※※※※※※※※※※※※※※※※

  然而那一天還是到來了。記得是八月末,月朗星稀,清爽宜人。整個大地都
亮堂堂的,像是鍍上了一層水銀。10點多奶奶就下去了,說是月光太亮,晃人
眼。

    沒有她的阻撓,我也得以愜意地聽了會兒張楚。這個顧影自憐的瘦弱男人,
用仿佛裹在棉被裡的聲音唱道:願上蒼保佑吃完了飯的人民,願上蒼保佑糧食順
利通過人民。我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更喜歡那首《螞蟻螞蟻》:想一想鄰居
女兒聽聽收音機,我的理想還埋在土裡。再不就是那首應景的《和大夥去乘涼》,
聽不太懂,但至少這會兒我正在乘涼。頭頂的那片銀色像某種藥劑,滲入身體裡,
讓人感到安詳。這麼聽著聽著,我只覺眼皮越來越沉。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又響起那種叮咚叮咚的風鈴聲。似乎還有腳步聲,貓兒
一樣輕。我翻個身,恍惚間一個激靈,立馬醒了大半。豎起耳朵。門確實在響,
腳步聲漸行漸遠,卻頗為耳熟。

    我爬起來,躡手躡腳地靠近陽臺。胡同裡有個人,影子被月光壓成一團,汗
衫長褲涼皮鞋,鑰匙鏈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陸永平是誰?他鞋跟不厭其煩地磕
著地,已經行至街口。

    我咬咬牙,長籲口氣,轉身靠近欄杆,又飛快地縮回了身子。母親還在院子
裡!她往堂屋門口踱了幾步,又轉身揚起了臉,不知是賞月,還是牽掛著嬋娟下
的我們。

  那晚母親穿著一件藍白睡裙,烏亮秀髮披肩,稍顯散亂。幾縷濕髮粘在紅霞
飛舞的臉蛋上,清澈眼眸吸納著銀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飽滿湖水。至今我看不
懂那樣的眼神,像銀色厚重的風,雋永、豐饒卻又荒誕不經。母親仰望良久,歎
了口氣。我躲在欄杆後的身子不由緊了緊。接下來她走到門口,猶豫片刻,又徑
直進了洗澡間。亮燈,關門,很快響起水聲。我背靠欄杆坐下,掃了眼當空明月,
心煩意亂。

  正打算起身睡覺,洗澡間開了門,我側著身子往後縮了縮。關燈,關門,嗒
嗒嗒的輕微腳步聲。我扭頭一瞥,登時全身僵硬起來。只見母親一絲不掛,香肩
微縮,藕臂掩胸,步履輕盈,瞬間就進了屋內,卻給這個白銀夜晚空留一抹豐腴
肉色。

    直到樓下傳來關門聲我才反應過來,拍拍屁股躺到涼席上,睡意全無。閉上
眼,各種景象紛至遝來:陸永平滑稽而猙獰的笑,母親雋冷如水的眼神,棗紅色
木桌,水光連連的交合處,還有月光下的健美胴體。那跑動中跳躍的乳房、左右
顛動的肥白寬臀、光潔的背部曲線、豐滿結實的修長大腿……

       ※※※※※※※※※※※※※※※※※※※※

  天濛濛亮我就下了樓。上個廁所,又到洗澡間洗了把臉。剛要出去,一撇臉
就掃見了洗衣籃裡那條睡裙。猶豫了下,我把它輕輕掂起。整個裙後擺都是濕的,
撲鼻一股濃郁的腥臊。我心裡怦怦直跳,老二一下硬了起來,趕忙扔下,倉皇而
出。

  臥到床上,好久才平靜下來,遂翻出《福爾摩斯探案集》。記得已看了大半,
那天正好讀到《最後一案》。看到華生在懸崖上聽著震耳欲聾的瀑布聲緬懷摯友
時,我只覺胸中震盪,險些落淚。夏洛克福爾摩斯怎麼會死呢?當然不會啦,下
面就是《新探案》,每篇篇幅長了許多。雖然早知如此,但看到親愛的福爾摩斯
先生再度現身時,我還是激動得要歡呼雀躍。

  正看得入迷,門被推開,母親探了個頭:「亮著燈在幹啥啊,喊你也不應聲。」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揚了揚手中的書。母親說:「你還吃不吃飯嚴林?」

    我這才發現窗外已豔陽高照。起身出門,母親在院子裡洗衣服,手中正搓著
那條睡裙。

    我徑直進了廚房。老三樣,油餅、雞蛋疙瘩湯、拍黃瓜。我操起筷子夾了塊
黃瓜。

    母親在外面笑著說:「年紀輕輕就老年癡呆,趕上你奶奶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心頭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母親才問:「咋
了?」

    我隔著門簾說:「天天都是油餅湯黃瓜油餅湯黃瓜,吃不煩啊。」

    母親站起身,朝廚房走來:「嚴林我給你說,想吃啥你可以自個兒做。」

    「你是我媽!」我簡直在吼。

    「你媽怎麼了?你媽就得把你像老天爺一樣供著?」

    母親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娘倆就隔著門簾站著。母親俏臉通紅,朱唇緊閉,
幾縷髮絲輕輕垂在臉頰。我匆匆撇開眼,盯著她尚帶著泡沫的手:「不吃了!」

    說著掀開門簾,轉身上了樓。母親站在一旁,沒有動。到奶奶院樓頂時,母
親喊:「嚴林你有本事兒就別回來!」

  奶奶家已經吃過早飯。我到時奶奶正在刷鍋。我在廚房轉了一圈,拿了張油
餅就啃。奶奶問:「咋,沒吃飯?」我說沒吃飽。奶奶說:「你媽幹什麼吃的?
還有點雞蛋疙瘩湯,給你熱熱。」我趕緊點頭。

    吃完飯,進到客廳,爺爺在捋狼毫,電視裡播著《西遊記》。造紙廠關門之
後,爺爺做過兩年狼毫,留了點,儲在樓上。上小學時,狗雜老師們總是委託我
從家裡捎。初中不練毛筆字之後,我也是好久沒見過這種東西了。

    我問爺爺怎麼現在又開始倒騰這玩意兒了。上次腦淤血後爺爺就有點口齒不
清了,他說練練手,對身體恢復好。我也跟著在一邊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一會兒奶奶也進來了,說地裡的玉米苗怎麼怎麼不好,草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聞裡盡是氾濫的長江水。爺爺咂著嘴,開始老生常談,講
六八年大水時自己如何英勇地搶救公社的豬。奶奶直搖頭,說老伴竟瞎扯,那年
頭哪有那麼大的豬。我兩耳豎起,傾聽隔壁動靜,殷切奢望母親能來喊我吃飯。
但當然沒有,我有點忐忑不安,又有點決絕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點麵條,吃蒜辣撈麵。飯間奶奶問我:「不用給你媽打聲招呼?」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飯畢,又捋了會狼毫,我實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人憋瘋。那種無處不
在的衰老氣味說不出是該敬畏還是厭惡。

  我到水塘遊了會兒泳,也不盡興。置身水中,淹沒在歡娛之間,我卻有點心
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駡聲中,我光著脊樑又回到了家裡。大門反鎖,母親應
該在睡午覺。我從奶奶家進去,上了樓。拐到二樓走廊,眼前晾著洗好的衣物,
那張舊涼席赫然搭在欄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麼花早枯成了乾柴。院子裡靜悄悄
的,我到客廳裡坐了會兒,也聽不見母親的動靜。出來後,我徑直進了自己房間,
又沉浸在福爾摩斯的世界中。

  5點多我上了個廁所,母親似乎在廚房忙活著。天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
暮氣沉沉,難怪剛剛悶得要命。我專門進廚房洗了洗手,母親在揉麵,準備包包
子。儘管窗戶大開,吊扇轉個不停,廚房裡還是熱浪逼人,簡直像進了桑拿房。

    母親連衣裙濕了個半透,垂首間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在案板上。

    「毛巾。」母親頭也不抬,突然說。我趕緊到洗澡間扭了條毛巾。

    「嗯?」母親揚了揚紅彤彤的俏臉。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親臉上,仔細抹了
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順帶著把脖子也擦了擦。母親哼了幾聲,扭開臉,也不
看我:「有個吃就不錯了,你以為換個樣容易?不把你媽熱死。」

    她周遭升騰著一股濃郁的氣流,說不好是什麼味道,卻讓我臉紅心跳。我不
知道該說什麼,攥著毛巾,傻愣著。母親擠了擠我:「去去去,別杵這兒礙事兒。」

  晚飯小米粥,包子,涼拌萵筍。包子是韭菜雞蛋餡兒和豆沙餡兒,母親各拾
了幾個,讓我給隔壁院送去。隔壁掩著門,黑洞洞的,就廚房亮著燈。爺爺奶奶
可能在街上納涼吧。

    農村有端著碗到外面吃飯的習慣,母親卻幾乎不出去,父親出事後更不用說。
飯間,母親問我這幾天在看什麼書。我說福爾摩斯。她問好看不。我說還行。她
哼了一聲,幽幽地說:「這麼有本事兒,你還回來幹嘛?」我半個包子塞在嘴裡,
差點噎住。

  當晚更是悶熱。我們躺在樓頂,卻像是睡在蒸籠裡。空氣黏在身上,讓人呼
吸都困難。爺爺罕見地呆到9點才下了樓。奶奶在一旁搖著蒲扇,一會咒駡老天
爺怎麼還不下雨,一會叮囑我可得小心點別半夜給雨淋壞了。可能包包子熱得夠
嗆,吃完飯母親就呆在房間裡,沒有上樓。雖然熱浪黏人,我翻了幾次身,還是
漸漸闔上了眼皮。畢竟幾天都沒睡個好覺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風鈴聲。像是濃厚夜幕裡的一根銀針。幾乎條件反射般,我
騰地就坐起身來。大門確實在響,叮叮叮,應該是敲在門框上。也許是風,或者
野貓野狗啄木鳥?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

    然而,父母房間傳來了響動。開門聲。細微輕快的腳步聲。幾不可聞的說話
聲,像在爭執什麼。大門似乎開了。衣服的悉索聲。爭執聲。大門閂上了。兩種
腳步聲。腳步停頓了下,說話聲。兩種腳步聲繼續。客廳門閂上了。模模糊糊的
關門聲。

  我站起來,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來。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卻坐立難
安、輾轉反側,心中思緒萬千。我知道陸永平會再來,但沒想到是今天,畢竟昨
天剛來過。我又想到那個錦囊走廊,想到聰明的一休,想到一種叫做發散性思維
的思考方式,但在這個悶燥夏夜,它們卻統統無效。約莫十來分鐘後,我還是向
樓下走去。

  樓梯口聽不到什麼聲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聲。輕微的啪啪聲。

  「這不都濕了,還裝。」

  「你再胡說立馬滾蛋。」

  「好好好。」陸永平似乎停止了抽插。摩挲聲。

  「又幹嘛?啊……」母親輕輕叫了一聲,「幹嘛你,快起開!噁心不噁心!」

  極其輕微的吸吮聲,若有若無。

  母親又嗯了兩聲,低吼:「陸永平!」

  吸吮聲不見了,母親卻連連幾聲低吟,喘息也越發粗重。

  「哥就喜歡你這味道,鳳蘭。」陸永平似乎抬起了頭。

  「變態,沒見過你這麼噁心的。」

  「哥就讓你再見識見識。」吸吮聲越來越響,像個沒牙老頭在吃麵條。「上
次爽過今天就忘了?」

  「你……哦……」母親悶哼一聲,沒了聲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聲時有時無,時高時低,時急時緩。母親偶爾泄出幾絲低吟,指縫間的
嗚嗚聲卻越發明顯。

  終於伴著幾聲急促的嗚嗚聲,母親喉頭溢出一聲尖細而綿長的低吟。與此同
時,咚的一聲,像是踢在床幫上。

  陸永平也是大喘氣,嘿嘿笑著,問爽不爽。母親沒有回應,半晌才冷冷地說:
「你快完事兒快滾,少來噁心人。」

  「好好好。」啪,陸永平像是拍了下母親的屁股,然後噗的一聲插了進去。

  母親一聲低吟。屋內響起撲哧撲哧的抽插聲。

  突然,母親說:「跟你說過不要來了不要來了,你非要來。」

  「怕啥,沒事兒的。」

  「你是沒事兒。林林這幾天都不對勁兒,吊兒郎當的,你別再來了。」

  「盡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熱很正常。」

  「林林要是有個啥,」母親聲音低了下去,「陸永平,我饒不了你。」

  「姑奶奶,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你哥我也年輕過啊,那啥說白了就跟你們女
同志來那事兒一樣。」

  「啥話啊你這。」母親噗地笑出聲來,又戛然而止。

  「鳳蘭你笑起來真美。」陸永平開始加大力度,撲哧撲哧聲越來越響。

  「行了……你,這麼黑哪看得見。」

  啪嗒,燈亮了。

  「幹嘛你,快關了。」

  啪嗒,燈又滅了。

  「說實話啊鳳蘭,你眼睛那麼漂亮,這黑咕隆咚也發光啊,咋看不見?」

  「行了,陸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親頓了頓,「我跟你是契約關係。」

  「唉,我知道,搞一次少一次嘛。」陸永平歎了口氣,猛插了幾下。

  「哦……你輕點。」

  「爽不爽鳳蘭?」陸永平索性開始大力抽插,一時啪啪大作。

  「哦……嗯……」母親悶哼起來,「你……小點聲……嗯……」

  「怕啥。」陸永平哼哼唧唧的,像是咬起了牙,胯下的節奏讓我想到一篇課
文――暴風驟雨。

  母親似在極力忍耐,喉頭的悶哼卻越發高亢。很快,幾聲尖細而急促的低吟
後,屋內只剩下了喘息。

  「幾次了?」陸永平笑著問。

  母親只是喘氣。

  「幾次了嘛?」

  「嗯……別咬啊你。」

  「別咬?那我就猛插。」陸永平又動起來。

  「輕點啊。」

  「我輕了你讓我快,我快了你又讓我輕,男人真不容易啊。」陸永平越來越
快。

  「啊……別……噁心了你……」母親輕呼了幾聲,又變成了模模糊糊的悶哼,
嘴裡似乎咬了什麼東西。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全身靠到了牆上。濃厚廣袤的夜空像一口大鍋。為啥
還不下雨呢。趕快下雨吧,對不對?奶奶說莊稼都旱好久了。奶奶說這樣下去可
不是法子。

  「來,換個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母親的悶哼越發高亢時,陸永平停
了下來。

  母親似乎不滿地哼了一聲,陸永平嘿嘿地笑了笑。多麼猥瑣啊。

  啪啪兩聲脆響,陸永平再次抽插起來。

  「鳳蘭啊,哥其實一直挺過意不去。」

  母親沒接話,連喘息聲都幾不可聞。

  「哥也不是說因為借錢非要怎麼怎麼著,而是他媽的……」

  「就是趁人之危唄。」母親冷冷地打斷他。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只有輕微的抽插聲。

  「哥是太喜歡你了!」陸永平突然說。聲音都在顫抖,整個人像是壓到了母
親身上,引得她一聲驚呼。

  「神經病,你小點聲,快起開。」

  「哥太喜歡你了,哥第一次去你家……」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個陸永平
到底在說什麼。

  「你快點吧,少廢話。」母親不耐煩地打斷他。

  陸永平不再說話,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了:「哥是趁人之危,但這機會都不
抓住不是楞球嗎?」

  「別把大家想的都跟你一樣齷齪。」

  「我齷齪?好好,我齷齪。」陸永平像是很生氣,啪啪兩下,大力挺動起來。

  母親輕呼一聲,說:「神經病啊你。」

  「說實話,在學校就沒人騷擾你?」半晌陸永平蹦出這麼一句,「我不信。」

  母親冷哼一聲。

  「楞球才信。」陸永平咕噥著,胯下卻越發兇猛。

  「你這人……啊……真是個神經……哦……」母親似是哭笑不得,但在陸永
平的攻勢下只剩下了呻吟聲。

  「你說得對,哥就是神經。」陸永平深吸了口氣。這波生生入肉,母親的聲
音都顫抖起來。

  回到樓頂,奶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我咋不睡覺。我趕緊躺下,生怕催
走奶奶的睡意。沒有一絲風,夜幕生生地壓了下來。半空中不知何時掛了個霧蒙
蒙的圓盤,像學校廁所昏暗的燈。我腦袋空空,筋疲力盡,只想好好洗個澡,舒
舒服服睡一覺。就這麼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卻始終聽不到陸永平出去的
聲音。不會是睡著了吧?我靠近欄杆看了看,百般躊躇,還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
樓梯。

  不到樓梯口就聽到了淫靡的肉體碰撞聲,清脆響亮。還有吱嘎吱嘎的搖床聲,
像是在為悠長綿軟的低吟聲伴奏。我一呆,險些踢翻腳下的瓷碗。

  我背靠水泥護欄,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內的聲響絲毫不見減弱,反而愈發急
促。或許有一個世紀,屋內總算安靜下來,不一會兒響起模糊的說話聲。正當我
猶豫著是上去還是下去時,那可怕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兩眼一酸便模糊了視線。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視窗。我想,如果他們發現,那就再好不過了。有股
氣流在我體內升騰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無味?都不確切。

  「起來,別在床上了。」

  「怕啥,又沒人聽房。」

  「哦……你快點。」

  「地上太硬,硌我腿疼。」陸永平笑了笑。

  「活該。」

  這麼說著,吱嘎吱嘎聲卻不見停,反而越來越響。

  「鳳蘭,」陸永平聲音黏糊糊的,「你摸摸。」

  「幹嘛,你,你噁心不?!」

  「不都是你的水?」

  「陸永平你別得寸進尺。」

  「嘿嘿。」陸永平猛插了幾下,啪啪脆響。

  「哦……又發神經啊……你。」母親悶哼連連。

  「鳳蘭你真好。」陸永平嘿嘿地笑。

  「離我遠點你。」

  「哥就聞聞,你可真香。」

  「真噁心,你快點,不早了。」

  「好嘞。」

  又是一陣暴風驟雨。我真擔心父母的床能否經得住這麼折騰,又想這麼搖下
去奶奶會不會給搖醒。

  陸永平卻突然停了下來,大口喘氣:「剛你說林林,其實很簡單,林林戀母
唄。」

  「別瞎扯。」母親有些生氣。

  「真的,男孩都戀母,很正常。」

  「是嗎?」

  「當然,你哥好歹也識字。」

  「喲,那你這不跟沒說一樣嗎?還專門提什麼林林。」

  「還是張老師嘴厲害。」

  母親哼了聲。

  「也不知是上面嘴厲害,還是下面嘴厲害。」陸永平笑著,又動了起來。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那是,自從吃了你這……」陸永平像是湊近了母親耳朵,「哥再吃啥都沒
味兒了。」

  「滾蛋!」

  「嘿嘿。」

  「陸永平你少跟我這兒污言穢語行不行?」

  「你呀,又不是小姑娘,屄屄屌屌不是很正常嘛。」陸永平猛力抽插起來。

  「你……啊……哦……」母親想說什麼,卻只剩下了呻吟。

  「鳳蘭,哥就喜歡你的屄,哥肏你屄,肏你屄。」

  「啊……哦……哦……」

  那是我記憶中最熱的一晚。沮喪而失落的汗水從毛孔中洶湧而出,在牆上浸
出個人影。陰沉的天空濕氣騰騰,卻硬憋著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風暴也不知持
續了多久,也許很長,又或許很短,總之在母親壓抑而又聲嘶力竭的呻吟聲中一
切又歸複平靜。夜晚卻並未就此結束。

    在我準備起身離開時,陸永平說要去洗個澡,母親當然不願意,讓他快點走。
但陸永平一陣嘻嘻哈哈,母親似乎也拿他沒辦法。我剛躲到樓梯下,陸永平就大
大咧咧地出來了,赤身裸體,濕漉漉的肚皮隱隱發光。待洗澡間響起水聲,我才
悄悄上了樓。途經窗口,母親似乎尚在輕喘。

  躺到涼席上,那團劇烈的岩漿又在我體內翻騰。捏了捏拳頭,神使鬼差地,
我就站了起來。我甚至面對那盞昏黃的月亮打了個哈欠,又輕咳了兩聲。一路大
搖大擺、磕磕絆絆,我都忘了自己還會這樣走路。

    洗澡間尚亮著燈,但沒了水聲。我站在院中,喊了幾聲媽,作勢要去推洗澡
間的門。母親幾乎是沖了出來,披頭散髮,隻身一件大白襯衫,扣子沒系,靠雙
臂裹在身上,豐滿的大白腿暴露在外。

    在她掀開客廳門簾的一刹那,衣角飄動間,我隱約看到豐隆的下腹部和那抹
茂密的黑森林。她一溜小跑,手上攥著件紅色內衣,聲帶緊繃:「媽正要去洗,
落了衣服。」就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過,進了洗澡間,並迅速關上了門。

    然而,這足以使我看到那濕漉漉的秀髮、通紅的臉頰、香汗淋漓的脖頸、誇
張顛簸著的肉臀,以及驚慌迷離的眼神。還有那種氣味,濃郁卻慌亂。我感到一
種快意。沖著洗澡間窗戶,我聲音都在發抖:「有空調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
轉身進了廁所,眼淚卻止不住地奔流而出。


                        未完

[ 本帖最後由 L6165sl 於 2015-3-8 22:09 編輯 ]
2015-3-8 22:02#5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寄印傳奇) (九)

.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015/3/20 發表於第一會所
                 

                                 九

  幼年時我十分迷戀劇烈的天氣變化。像瞬間的烏雲壓頂,迅猛的風,暴烈的
雨,以及豆大的雨點砸到滾燙路面上發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讓我體內猛然升騰起
一種愉悅。

  王偉超進來時淋成了落湯雞。這逼拉著長臉,卻依舊嘻嘻哈哈。母親拿出我
的衣服給他穿。當然,有點小,球衣變成了貼身背心。

    母親就誇他長得高,又怪我挑食,說再這樣下去怕就真是小矮人了。其實雖
然發育晚,但我當時的身高好歹處於同齡人的中上水準。她的話讓我產生一種羞
辱感,不由漲紅了臉。我盯著電視沒有吭聲,胸中卻燃起一股烈焰。

  那天的新聞我記憶猶新。長江迎來了第六次洪峰,電視裡的水像是要湧出來。
似乎從彼刻起,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了。一群官兵用門板護送兩頭豬,在
齊腰的水中行進了三公里,最後得到了農民伯伯的誇獎。

    母親和王偉超都大笑起來,前仰後合。我想憋著,但終究沒能憋住,噗嗤一
聲泄了氣,便再也刹不住閘,直笑得眼淚都湧了出來。

    王偉超詫異地問:「你個神經病沒事兒吧?」

    母親撇撇嘴,說:「甭理他,這孩子反應遲鈍,還歇斯底里。」然後她起身
回房備課,到門口時又轉身叮囑道:「別老想著玩,你倆討論討論功課,天也不
會塌下來。」

    王偉超呵呵笑,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我掃了眼母親裙擺下白皙光潔的小腿,
輕輕哼了一聲。

  到了我房間,王偉超立馬原形畢露。他說這雞巴天氣,雨點都有龜頭大,差
點把他老人家砸死。說著他操起那個熟悉的塑膠袋――應該塞在衣服裡,沒落一
滴雨――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了我床上:幾盤磁帶,一個打火機,還有一盒
紅梅。

    他挑出一盤塞進答錄機裡,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這個可是打口帶,從他哥那兒
偷拿的,要我千萬別給弄丟了。這就是我第一次聽Nirvana的情形。

  當還算美妙的和絃、嘈雜的鼓點、轟鳴的貝司以及夢囈而撕裂的人聲,從那
台老舊國產答錄機裡傳出來時,我第一反應是關掉它。但轉念想想,連英語不及
格的王偉超都能聽,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王偉超則尿急似的,不停地來回走動。我一度以為
那是聽這種音樂該有的形體動作,直到王偉超拍拍我,做了一個抽煙的姿勢。我
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

    王偉超自己銜上,又給我遞來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過去。接下來王
偉超開始唾液四射,講這個樂隊如何牛逼,他們的磁帶怎樣難搞,又說他哥廣州
有門路,好貨堆積如山。「咱們怕是到死都聽不完。」他興奮地說。

  王偉超為這個憂心忡忡的夏天編織出一個夢。我徜徉其中,甚至忘記了窗外
的瓢潑大雨。

    而沒多久,母親推門而入,撕碎了這一切。想來她是打算問問我們午飯吃什
麼,手裡還端著一個果盤。噪音牆中柯本操著濃重的鼻音反復哼著一個詞,後來
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親也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們。她那副表情我說不清楚,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卻又像藏著
什麼東西。比如,一眼清泉。

    王偉超關了答錄機,屋子裡安靜下來。空氣裡懸浮著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
僵硬。竹門簾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條條細紋,轟隆隆的雨聲傾瀉而入。

  半晌,母親才說了一句:「嚴林你過來。」

    我坐在床上,背靠著牆,沒有動。王偉超輕輕踢了我一腳。我感覺煙快燒著
手了,不知該掐滅還是丟掉。

    「你過不過來?」母親又說了一句,輕柔如故。

    我把煙頭丟掉,用腳碾了碾,始終沒有抬頭。

    「嚴林你過來!」清泉終於噴薄而出――母親猛地摔了果盤,一聲脆響,碎
片四濺。

    一隻梨滾到了我的腳下。那是一隻碭山梨,至今我記得它因跌破身體而滲出
汁液的模樣。而那股躁動的熔岩又在我體內迅猛地膨脹,沸騰,它迫使我不得不
站起來,面對身著翠綠色貝貝裙的母親,吼道:「管好你自己吧!」

    母親紋絲未動,像是沒有聽到。我起身,從她身旁掠過,直到躥入雨簾中鼻
間尚遊蕩著一絲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從小就是個不可救藥的人,我多麼善於察言觀色啊。很少有什麼能逃
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間母親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幾縷波瀾,以瞳仁為中心迅速蕩開,
最後化為濛濛水霧。我說不好那意味著什麼,震驚?慌亂?抑或傷心?「龜頭」
大的雨點劈頭蓋臉,我感到渾身都在燃燒,手腳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

  那個下午我和王偉超是在檯球廳度過的。他不住地罵我發什麼神經,又安慰
我回去乖乖認錯准沒事。

    我悶聲不響地搗著球,罕見地穩准狠。四點多時他又帶我去看了會兒錄影。
儘管正門口掛著「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螢光照耀下,煙霧繚繞中,
熠熠生輝的盡是那些年輕而饑渴的眼神。

    到現在我也說不准放的是什麼片子,不過想來,九十年代三線小城的破舊錄
影廳裡又能放些什麼狗屁玩意呢?當身材粗獷的西方女人帶著滿身的雪花點盡情
地叫著「Oh yeah」時,我和王偉超都情不自禁地擼起管來。

    射精的一刹那,一張恬靜秀美的臉龐浮現在我腦海中。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從
未有過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魚一樣將我緊緊纏繞。


       ※※※※※※※※※※※※※※※※※※※※

  雨一旦落下便沒完沒了。街面上渾濁的積水總讓我想到水城威尼斯。

    爺爺的風濕病變得嚴重,母親大半時間都呆在隔壁院裡。我多少鬆了口氣。

    一連幾天我和母親間都沒有像樣的對話,好幾次我嘗試著去碰觸那雙熟悉的
眼眸,都半途而廢。

    有時候我甚至期待母親能打罵我一頓,而這好像也是奢望――她對我的唯一
態度就是視而不見。這讓我滿腔憤懣,卻又焦躁不安。晚上躺在床上,我輾轉反
側,連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都那麼悵然若失。而徹夜喧囂的蛙鳴,更像是催命的
鼓點,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間把這些聒噪者燉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飯時,奶奶毫無徵兆地哭了起來。在母親的輕聲安慰下,她像個小
孩那樣抽泣著說他們都老了,不中用了,但莊稼不能荒啊,地裡的水都有半人深
了,這可咋整啊?

    母親愣了愣,說她一早去看看。

    奶奶直搖頭:「你搞不來,六畝地哪塊不得剜條溝啊。」

    我說:「我去嘛。」

    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靜默中,大家吃完了飯。

    母親起來收拾碗筷時,一直沒吭聲的爺爺口齒不清地說:「西水屯家啊,讓
他姨夫找幾個人來,又不費啥事兒。」

    我像被針紮了一下,嗖的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奶奶詫異地掃了我一眼,說:
「哎喲,看我,咋把這茬忘了?」

    母親頭都沒抬,倒菜、捋筷、落碗,行雲流水。見母親沒反應,奶奶似是有
些不高興,哼道:「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臉,那我去。」

    母親端起碗,向廚房走去。我趕忙去掀門簾。母親卻停了下來輕聲說:「一
會兒打個電話就行了。」

  第二天陸永平果然帶了四、五個人,穿著膠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飯在我
家吃,當然還是鹵麵。

    飯間,紅光滿面的陸永平噴著蒜味和酒氣告訴我:「小林你真該瞧瞧去,田
裡盡是鯽魚、泥鰍,捉都捉不完啊。」

    對於一個孩童習性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這的確是個巨大的誘惑。
我不禁想像那些高蛋白生物們在玉米苗和豆秧間歡暢地遊曳嬉戲。那一刻,哪怕
是對陸永平的厭惡,也無法抵消我的心癢難耐。

    然而母親從院子裡款款而入,淡淡地說:「這都要開學了,他作業還沒寫完
呢。」

    我抬頭,立馬撞上了母親的目光,溫潤卻又冰冷。這讓我沒由來地一陣羞愧,
只覺面紅耳赤,整個人像是一團火。


       ※※※※※※※※※※※※※※※※※※※※


  雨終於在一個傍晚停了下來。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個世界萬籟
俱靜,讓人一時難以適應。空氣裡揮發著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蠻。曾經嬌豔如
火的鳳仙花光禿禿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連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嘯著從
身前掠過,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裡,看著眼前嶄新的一切,竟有一種生疏感。

  就是此時,陸永平走了進來。他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皮鞋擦得鋥亮,讓人
陡升一種厭惡。「你媽呢?」他開門見山。

    我用腳扒拉著鳳仙花莖,假裝沒有聽見。這人自顧自地叫了兩聲「鳳蘭」,
見沒人應聲,就朝我走來。「小林,吃葡萄,你姨給拾掇的。」

    陸永平遞來一個碩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

    「咱爺倆得嘮嘮,小林,趁你現在不學習。」陸永平笑著,語氣卻不容置疑。

    我轉身就往房間走,頭也不回:「跟你沒啥好說的。」

  我躺到床上,隨手打開答錄機,這癩皮狗也跟了進來。他把食品袋放到書桌
上,在屋裡溜達了一圈,最後背靠門看著我。柯本殺豬一樣叫著,讓他皺了皺眉。
我枕著雙手,眯縫著眼,強迫自己去追尋音樂的軌跡。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以為他已離去時,一個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裡安靜
下來。

    「讓你小點聲,聽不見?」陸永平在床頭坐下。

    我冷哼一聲,翻了個身,柯本就又叫了起來。這次陸永平起身,一把拽下了
插頭。

    「滾蛋!」我騰地坐起來,捏緊了拳頭,兩眼直冒火。

    陸永平卻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著說:「也就是你,換小宏峰,換你姐試試,
老子一把給這雞巴玩意兒砸個稀巴爛。」

    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終究還是緩緩躺了下去。

  「來一根?」陸永平笑嘻嘻地給自己點上一顆煙:「來嘛,你媽又不在。」

  「你到底有雞巴啥事兒?」我盯著天花板,不耐煩地說。

  「也沒啥事兒,聽說你又惹你媽生氣了?」

  「哼。」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說這抽煙吧,啊,其實也沒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媽跟前
吧?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

  陸永平輕描淡寫,我的心卻一下沉到了谷底。說客!母親竟然讓這貨來給我
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渾身的骨節都在發癢,羞憤穿插其間,從內到外把我整個
人都點燃了。

    「關你屁事兒!」我一下從床上蹦起來,左掌心那條狹長的疤在飛快地跳動。

  陸永平趕忙起身,後退了兩步,笑眯眯地直擺手:「好好好,不關我事兒,
你別急,什麼狗脾氣。」說著他轉身往院子裡走去,不到門口又停下來:「你零
花錢不夠用就吭聲,放心,咱爺倆的秘密,你媽不會知道。」他吐了個煙圈,又
撓了撓頭,似乎還想扯點什麼。

  但他已經沒了機會。我快步躥上去,一拳正中面門。那種觸覺油乎乎的,惡
心又爽快。目標「呃」的一聲悶哼,壯碩的軀體磕到木門上,發出「咚」的巨響。
我毫不猶豫地又是兩腳,再來兩拳,陸永平已經跪到了地上。

    至今我記得那種感覺,暈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湧向了四肢。那一刻唯獨
欠缺的就是氧氣。我需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進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陸永平一聲怒吼,便抱住我的腿,兩下翻轉,我已
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陸永平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
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嘯,我嘶吼著讓陸永平放開。他說:「我放開,你別亂
動。」

    雙臂上的壓力一消失,我翻滾著就站了起來。陸永平已到了兩米開外――想
不到這個不倒翁一樣的貨色動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臉頰,兀自喘息著:「真
行啊,你個兔崽子。」

    等的就是這一刻,我飛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氣,揮出了一拳。遺憾的是陸永
平一擺頭,這一擊便擦嘴角而過,青春的力量幾乎都釋放到了空氣中。不等回過
神,我整個人已被陸永平狗熊一樣抱住,結結實實按到了床上。

  我拼命掙扎,雙臂揮舞著去撓陸永平的臉,卻被他一把掐住。「媽勒個巴子
的,你個兔崽子還沒完了。」

    陸永平長臉憋得通紅,說著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疼痛漣漪般擴至全身,
讓我意識到敵我之間的差距。就那一瞬間,眼淚便奪眶而出,躁動的力量也從體
內消失殆盡。

    陸永平鬆開我,吐了口唾沫,邊擦汗邊大口喘息。半晌,他歎了口氣:「都
這樣了,咱今天就把話說開。嚴林你瞧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媽!她為
這個家遭了多少罪,別人不清楚,你個兔崽子可一清二楚!」

    我的臉埋在涼席裡,只能從淚花的一角瞥見那只遍佈腳印的皮涼鞋在身旁來
回挪動。

    「你憑什麼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陸永平冷笑兩聲,點上一
顆煙:「啊?女人我見多了,你媽這樣的,可以說――沒有!你瞧不起她?」

  這時大哥大響了,陸永平接起來嘰裡呱啦一通後,對我說:「你自己想想小
林,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想!廢話我就不多說了。」

    「裝什麼好人?還不都是因為你!」興許是眼淚流進了嘴裡,我感覺自己的
聲音都帶著股鹹味。

    陸永平顯然愣了愣,半晌才說:「大人的事兒你懂個屁。」

    我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身下的床板傳達出心臟的跳動,年輕卻茫然無措。

    陸永平在屋裡踱了幾步,不時彎腰拍打著褲子上的汙跡。突然他靠近我,抬
起腿,嗡嗡地說:「你瞅瞅,啊,瞅瞅,燙這麼大個洞,回去你姨又要瞎嘰歪了。」

    他的臉頰腫得像個蘋果,大鼻頭汗津津的,嘴角還帶著絲血跡,看起來頗為
滑稽。我這麼一瞥似乎讓他意識到了什麼,陸永平摸摸臉,笑了笑:「你個兔崽
子下手挺黑啊,在學校是不是經常這麼搞?」這麼說著,他慢條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裡起初還有響動,後來就安靜下來。我以為陸永平已經走了。誰知沒一
會兒,他又嗒嗒地踱了進來。背靠窗臺站了片刻,陸永平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
卻不說話,連慣有的粗重呼吸都隱匿了起來。屋子裡靜悄悄的,街上傳來孩童的
嬉鬧聲。我右臉緊貼涼席,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床上,渾身大汗淋漓,頭腦裡
則是一片汪洋大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終於不堪忍受,下決心翻個身時,陸永平站了起來:
「好,我跟你媽這事兒,就此了結。」

    乾脆俐落得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走到院子裡,他還不忘回頭來一句:「再
惹你媽生氣,我可饒不了你。還有,」他頓了頓:「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趕緊
的。」

  許久我才翻個身,從床上坐起,卻感到渾身乏力。記得當時天色昏黃,溜過
圍牆的少許殘陽也隱了去。我站起來,整個人像是陷入一團棉花之中。


未完
2015-3-21 11:25#6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a260548749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83483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6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5-2-20
狀態 離線
一直绿?后面有没有纯一点,一下就把j结局说出来了!
2015-3-21 21:49#7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QQ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gg97003051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38071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6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09-9-6
狀態 離線
坐等更新

求作者更新
2015-3-26 16:53#8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qyh458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75244
精華 0
積分 2
帖子 92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5-1-8
狀態 離線
院里难得的三篇好文之一(另两是妻孝,嬲),尤其是肉戏很棒,剧情很有张力,人物对话较出彩,接地气,比较好的烘托出人物的性格,母亲,儿子,姨夫,个性鲜明,跃然纸上,与人物身份很相符,撇开肉戏部分同样也是一部好小说。
期待下文,楼主加油!迫切盼望早日更新!
2015-3-28 11:02#9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  為求院友閱覽流暢,故把原創作者此文段落再排版而帖……


                     我和我的母親 (又名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015卅04卅06發表於SIS


                 十

  開學前幾天我見到了父親。因為剩餘刑期不滿一年,沒有轉執行,繼續收押
在看守所。當然,看守所也好,監獄也罷,對年幼的我而言沒有區別,無非就是
深牢大獄、荒郊野外、醒目的紅標語以及長得望不到頭的圍牆。

    父親貌似又瘦了些,也許是毛髮收拾得乾淨,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
一見我們,他先笑了起來,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張開,熱淚打著轉就往下滾。

    隔著玻璃我也瞧得見父親那通紅的眼眶和不斷抽搐的嘴角。而亮晶晶的臉頰
閃耀著稀釋光陰的淚痕,和他身後牆上莊嚴肅穆的剪貼大字一起,深深地印在我
的腦海之中。

    時至今日,每當提到「父親」這個詞,首先浮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
這讓我想到羅中立那幅著名的《父親》――他有一個溝壑縱橫的父親,我有一個
淚光盈盈的父親。

  興許是我們的再三叮囑起了作用,又興許是狹長局促的會見室釋放出一種逼
仄的威嚴,奶奶死死捂著嘴,硬是沒哭出聲。爺爺拄著個拐棍,渾身直打擺子。
我趕忙上去扶著,生怕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母親遠遠站在後面,不聲不響,像個
局外人。

    倆老人拿著話筒,一把鼻涕一把淚,也沒說出什麼像樣的話。等時間浪費得
差不多了,奶奶把話筒遞給了我。我顫抖著叫了聲「爸」,發現自己也成了淚人。

    父親似乎沒啥要給我說的,叫了幾聲「林林」,抹了兩把淚,讓我把話筒給
母親。母親卻沒有接,她轉身走了出去。

    就那一瞬間,父親嚎啕大哭起來,把身下的桌子錘得咚咚作響。身後的兩個
獄警趕忙採取行動,這才遏制住了該犯人的囂張氣焰。結果就是會見就此結束,
反正時間也所剩無幾。

    臨走,父親叮囑我要照顧好母親,別惹她生氣。被押離會見室時,他還一步
一回頭,嘴裡也不知道嘟囔著什麼。此情此景讓奶奶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
戲碼終究沒能避免。

  一路沉默無語。等陳老師一走,奶奶就抱怨起來,說母親不近人情,「和平
再有錯,那也是你丈夫」。爺爺也不知是不是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就跪到了
地上,說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求」母親千萬要「原諒和平」。

    母親和我一起手忙腳亂地把他老人家攙了起來,撇過臉,卻不說話。許久她
才歎了口氣,輕輕吐了一句:「你們這都是幹啥啊。」

    時值正午,烈日當頭,夏末的暑氣參雜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涼。我一抬頭就
瞥見了母親那兩汪晶瑩欲滴的眼眸,瓦藍瓦藍的,沒有半縷殘雲。

            ***    ***    ***    ***

    說來也怪,對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無多。

    依稀記得一個週末的午後,我們在雜草都有半人高的操場上踢出來幾條一尺
來長的大鯽魚。表面光鮮,另一面卻被蛆蟲蠅蟻叮咬得面目全非。可操場上怎麼
會有魚呢?或許有時候,記憶也不可靠吧。

    然而,那長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皺的地表,在烈日暴曬下崩開的條條裂紋,那
依舊茁壯茂盛、根莖卻在偷偷泛黃的野草,卻都又歷歷在目。還有我們翻開鯽魚
時嗡嗡而起的黑色蠅群,總是攜著讓人頭皮發麻的躁動,時不時地溜出我的腦海。

  教室裡的魚腥味似乎成了常態。僅僅一個暑假,乾癟的少女們都挺起了胸膛。
我總是不經意地發覺各種褲縫間殘留的褐色汙跡。它們包裹著稚嫩的臀部,隱秘
又讓人噁心。

    當時大街小巷都刷著紅桃K的廣告,有個傻逼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們:「知道
女的為啥要補血嗎?她們每個月都要流好幾桶,你說浪費不浪費?」

  開學後母親帶高一,倒是清閒了許多。偶爾我也會找母親蹭飯吃,被小舅媽
逮住兩次後,就再也不去了。我無法想像她當著眾親戚的面,擰著我的耳朵說:
「這林林啊,離開他媽怕是沒法活了,羞不羞啊。」這樣一來,我恐怕真的沒法
活了。

  邴婕卻姍姍來遲,詢問王偉超,他也不知情。直到開學一周後,她才又出現
在課間的陽臺上。白襯衫,火紅的背帶褲,高高翹起的馬尾,閃亮輕盈,一切如
故。只是柔弱的眉宇間會不經意地浮現出一絲陰霾,在一縷清風拂過後又消失得
無影無蹤。我遠遠地看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    ***    ***    ***

    再次見到陸永平已是九月中旬。由於初次探監不懂規矩,奶奶給拾掇了整整
兩大編織袋的雜七雜八――其中包括兩個南瓜,都原封不動地拉了回來。這次爺
爺說什麼也要喊上陸永平,「甭管有沒有熟人,拉上他總不會錯」。

    我當然不願意去。母親本來也不去,但終歸架不住倆老人的死纏爛打。

    奶奶依舊不吸取教訓,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給捎過去。連一貫笑眯眯的陸
永平都皺起了眉頭。臨行,陸永平按下喇叭,問道:「小林你真不去?」說著他
眨了眨眼。

    瞬間一陣惶恐的巨浪從我體內呼嘯而過,幾乎條件反射地,我望向母親。她
正和奶奶說著什麼,碎花小翻領托著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秀髮盤在腦後,髮跡
線下散著一簇微卷碎髮――在一抹飽滿日光的鋪陳下,是那麼嬌柔可愛。二話不
說,我立馬躥上了車。

  這次會見雙方都克制了許多。最起碼,奶奶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她老人家
心情很好,甚至要讓父母單獨講幾句。這簡直有點像國產電視劇裡的情節,搞得
我一愣一愣的。然而不等回過神,可憐的我就被奶奶一把拽了出去。

  陸永平呆在走廊裡,斜倚著長凳,正和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著。遠遠就
能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暴凸的青筋以及頻頻射向陽光下粉塵的點點唾沫。

    見我們過來,陸永平立馬招呼爺爺奶奶坐下,介紹說這是什麼什麼科長,這
次可多虧了他。倆老人趕忙又起身,一陣感激涕零。

    胖子大手一揮,說都自己人,根本不是事兒。我僵硬地坐著,也不知該不該
站起來,只覺得凳子硌得屁股疼。那是八九十年代遍佈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的
長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脫落,露出千瘡百孔的條紋狀裸木,撲鼻一股腐朽的氣息。
或許還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說不好。

    總之一陣百無聊賴的摳摳挖挖後,一條肥白大青蟲鑽了出來。腦袋黏糊糊地
卡在我的指甲縫裡,身子還在兀自扭動。至今我記得它那獨一無二的褐色體液
――像極了人血——我把它拿給奶奶看,卻被一巴掌掃到了地上。

  回家路上,爺爺突然一拍大腿。大家忙問怎麼了,他老人家含混不清,口水
都耷拉下來:「看這記性,咱都見過和平了,永平可還沒見呢!」

    陸永平呵呵笑著:「有規章,近親才能會見。」

    奶奶說:「咋,自己親兄弟還不算近親?再說有X科長在,這點小事兒還辦
不成?」

    陸永平又是哈哈兩聲:「也是,下次看看吧。」

    車裡的燥熱氣流讓我有些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我通過後視鏡掃了母親一眼,
不想她也看了過來。我趕忙低下頭,揉了揉鼻子,卻嗅到一股混著草料的腥臊味。

            ***    ***    ***    ***

    九八年抗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件事:第一,長者提到胸口的褲腰帶;
第二,那頭幸運的、被廣大官兵精心呵護的豬;以及第三,前前後後搞了三次的
賑災募捐。

    其他年級不知道,初三學生每人至少10塊,三次就是30。為此不少家長
到學校抗議:為啥是我們給別人捐款,而不是相反?也有同村村民來找母親,起
初母親只是微笑應付,找教務處協商,後來迫不得已就把問題反映到了教委。在
各方壓力下,第三次募捐宣告流產。

  記得就是募捐流產後不久,一場姍姍來遲的冰雹裹挾著夏天不甘示弱的暴戾
突襲了這個東部小城。自行車棚塌了大半,籃球架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操場,遍
布積水的校園讓人想起末日降臨前的索多瑪城。

    即便門窗緊閉,還是有不少雨水擠了進來。我們把桌子並到一起,點起了蠟
燭。一種難言的喜悅合著窗外的電閃雷鳴在燭光間興奮地舞蹈。

    這是一種年輕式的愚蠢,一種難能可貴的孩子氣,好在晚自習放學前喪心病
狂的大雨總算放緩了一些。老師抓住機會,宣佈立馬放學。

  走廊裡擠滿了學生家長,校園裡的水已經淹到了膝蓋。唯一的光源就是手電
筒筒,當然,還有不時劃過夜空的閃電。

    我站在嘈雜的人群裡,看著水面上來回穿梭的各色光暈,恍若置身於科幻電
影之中。正發愣肩膀給人拍了一下,我回頭,是母親。她遞來一把傘,示意我跟
著走。

    那天母親穿了套灰白色的棉布運動衣,腳上蹬著雙白膠鞋,在灰濛濛的夜色
裡閃耀著清亮的光。她像條水蛇,遊蕩過擁擠的人流。我雙手抱臂,亦步亦趨,
渾身卻直打哆嗦。

    到了樓梯口,母親倒出一雙膠鞋,讓我換上,完了又變戲法似的拎出一件運
動衫。我一把拽過去,穿上。

    母親笑盈盈地看著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冷呢,早上咋給你說的?」

  那晚我和母親在教職工宿舍過的夜。至今我記得操場上的汪洋大海――手電
筒似乎都探不到頭。我們在齊膝的水中「嘩嘩」而行,海面上蕩起魔性的波瀾。
我禁不住想像,在遠處,在那隱蔽的黑暗中,是否潛伏著不知名的神秘巨獸?

  宿舍裡也是黑燈瞎火。母親拿著手電筒一通亂晃後,終於摸到了燭臺――其
實就是啤酒瓶上插了根蠟燭而已――火柴卻怎麼也劃不著。我接過去,這才發現
母親小手冰涼,肩膀都濕了大半。毫無疑問,她是專門從家裡趕來的。我鼻子一
酸,感到一支隱秘的鼓槌在心頭敲起。

    也許是受了潮,火柴確實不好起火,我擦了一根又一根,開始焦躁不安。母
親噗哧笑了出來,伸手說:「笨,還是我來吧。」

    我躲開她,悶聲不響,手上卻越發使勁。那一刻,我在頭腦裡把物理課本翻
了個遍,卻對眼前蒼白的現實毫無助益。所幸老天有眼,也不知過了多久,火終
究還是讓我給點著了。

    當微弱的燭光亮起時,我在床沿坐下,發現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母親走過來,摸摸我的額頭,柔聲問:「怎麼了?」

    我別過臉,梗著脖子,卻吐不出一個字。那團如同燭火般微弱卻又溫暖實在
的氤氳圍繞在周圍,散著淡淡的清香,讓我禁不住要屏住呼吸。

  教職工宿舍樓新建不久,房間不大,好在配有獨立衛生間。母親早年分配過
住房,原則上不再配給宿舍,但打著小舅媽的名義好歹申請下來一套。平常兩人
合用,也就睡睡午覺,晚上很少留宿。小舅媽開火做飯那陣我來過幾次,無奈消
受不起她那精湛廚藝,再也不敢貿然踏進半步。

    我胡亂抹把臉,洗洗腳就上了床。

    衛生間響著輕微的水聲,隨著母親的動作,不時會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眼前
掠過,戳到天花板上。母親出來時上身只剩一件粉紅色文胸,我掃了一眼,立馬
別過了頭。

    其實背著光,也看不清什麼,我只記得那光潔圓潤的肩頭,被燭光鍍上了一
層青銅色,溫暖卻又讓人嗓子眼發癢。

    見了我的反應,母親嘖嘖一聲,似是要嘲諷幾句,卻突然沒了下文。半晌她
才上了床,已經穿了一件棉T恤。

  單人床空間有限,擠一擠兩人還湊合。我挺屍一般緊貼牆躺著,連呼吸都那
麼直挺挺的。

    母親在旁邊坐下,一聲不吭地盯著我看。

    老天在上,那一分一秒就像在針尖上一樣難捱。在我幾乎要忘記怎麼呼吸的
時候,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小手緊拽我的肩膀,連身下的床都在發抖。這種金
燦燦的笑令我至今難忘。一時間,井噴的歡愉爬滿光暈,再被燭光灑向房間的角
角落落。

    在我惱羞成怒的抗議下,母親才停了下來――她幾乎要斷了氣:「你,不用,
枕頭啊?」

  「不用。」我哼了一聲。

  「真不用?」

  「真不用。」說完,我也笑了起來。

  「不用好,不用我可就舒服了。」母親大大咧咧地躺下,不再搭理我。良久,
她又彈了彈我的肚子:「就這麼睡啊?」我愣了愣才坐起來,去夠腳頭的涼被,
不想屁股被母親輕踢了一腳:「哎,褲子不脫?」

    我扭頭掃了一眼,母親枕著雙手,二郎腿高高翹起,滿臉的戲虐。老實說,
是闊別已久的戲虐。

  「看什麼看?你個小屁孩還一本正經。我是你媽,你渾身上下我什麼沒見過,
還怕我看?」母親晃著腳,聲音鬆弛得像發酵的麵粉。我這才發現她的半截褲腿
都是濕的。

  我脫掉褲子,迅速鑽進了涼被裡。母親輕笑兩聲,起身吹滅了蠟燭。我依舊
直挺挺地躺著,但不用餘光也知道,母親正在脫褲子。然後她進了衛生間,很快
就又出來,在我身旁躺下。

    母親把涼被提到胸口,扭臉問我:「冷不冷?」我搖了搖頭。母親呸了一聲:
「說話,黑燈瞎火誰看得見?」我只好說不冷。

    母親又是兩聲輕笑,抬起脖子,把枕頭往我這邊挪了挪。我當然也不再客氣。
母親砸了砸嘴,幽幽地說:「要臉?」輕盈的氣流拂在臉上,潮濕溫熱,柔軟香
甜,我不由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至今無法想像那一晚是如何煎熬過去的。我把自己繃得像塊案板上的鹹魚乾,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能無限縮小,成一條直線,成一點。

    可即便如此,恐怕也無法避免碰觸到身旁的母親。那種光滑與柔軟,那種仿
佛能穿透被子的肉與肉的摩擦聲,像黑暗中的火石,不時地擦亮我不知所措的腦
海。而富麗堂皇的肉體閃耀著瑩瑩白光,穿透無邊夜幕而來,卻讓我愈加燥熱難
耐。

    我只好轉身背對母親,把臉貼到牆上,總算得到了一絲冰冷的撫慰。模模糊
糊要睡著的時候――當然,也有可能是睡著又醒來,我隱約感覺到母親從床上爬
了起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後,傳來一陣嗤嗤的水聲。

    就那一瞬間,我立馬清醒過來。那泡尿好長,起初很沖,後來淅淅瀝瀝的,
最後伴著母親輕微的哼聲才宣告結束。母親又在我身旁躺下,我卻再也睡不著,
連窗外的雨聲都變得那麼真切。

  雨總算停了。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卻是一片汪洋大海。我在水中穿行,像那些
以捕魚為生的祖輩們曾經不得不做的那樣。然而我是怯懦的,我意志不夠堅定,
我多麼渴望能有一塊舒適的陸地啊。

    好在老天有眼,在歷經了不知多少跋涉之後,終於,一塊肥沃的土地出現在
我面前。是的,上天恩賜的美食。我欣喜若狂地親吻這片土地,撫摸每一頭憤怒
的麥穗,還有那座莊園――雪白的圍牆,肅穆的門庭,富麗堂皇!我沖進去,歡
喜地嚎叫。我要覽遍每一個華麗的房間。

    然而事實證明,這座莊園是一個迷宮,擁有無限多卻一模一樣的房間。我穿
梭其中,早已失去了審美乃至時間的概念。

    直至有一天,一個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她似乎和整個房間融為一體,修長的
脖頸繃出一條柔美的弧度,肥碩的圓臀高高撅起。這幾乎是怪異的,無論從空間
構造還是時間邏輯上看。我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那個屁股,肉浪滾滾,真真切切。
而股間的赭紅色軟肉濕淋淋的,像一朵奇異的花。

    迫不及待地,我脫了褲子,就挺了進去――胯下的老二就像硬了一萬年那麼
久。一時興奮的火花在腦垂體上竄動,身前的女人也發出誘人的呻吟。我越挺越
快,女人的聲音也越發高亢。

    突然,她扭過頭來,或者說她的臉終於浮現了出來――是母親!

  睜開眼時,天已濛濛亮。沒有時間概念。也聽不見雨聲。而我,正擁著母親,
胯部頂觸著一團柔軟。這讓我一個激靈,頭髮都豎了起來。小心撤出身子,平躺
好,我才鬆了口氣。

    扭頭看了母親一眼,她似乎還在夢中,烏黑秀髮散在枕間,涼被下的身體尚
在輕輕起伏。

    我對著天花板瞪了好一會兒――這是我糖紙般繽紛的童年養成的嗜好之一
――也沒瞪出什麼來,甚至沒能讓我從方才的夢中緩過神。

    我擦擦汗,又掃了母親一眼,她確實還在夢中,你能聽到輕輕的鼾聲。神使
鬼差地,我就湊了過去。撲鼻一股濃郁的清香,而秀髮間裸露出的少許白皙脖頸
在眼前不斷放大,讓人禁不住想要親近。涼被下的胴體也升騰起溫軟的氤氳,似
乎經過一夜雨水的澆灌正蓬勃開來。我哆嗦著貼上了母親的身體,胯下那股青春
的力量像是要把內褲撐破,再不找個落腳點下一秒就會血肉橫飛。

  這樣一個淩晨對任何人來說恐怕都會永生難忘。直到把硬得發疼的老二抵上
那團肥熟的柔軟,我才稍安幾許。而汗水已浸透全身,涼被緊貼下來,整個人像
是置身於蒸籠之中。

    如同過去數個週末的早晨,我挺動胯部,輕輕摩擦起來。只是這一次,對象
是我的母親。

    我把臉攀在母親肩頭,眼睛死死盯著那朵晶瑩的耳垂,雙臂僵硬地癱直著,
只有胯部處於運動狀態。堅硬的海綿體在兩瓣圓球間不安地試探後,終於滑入了
股縫間。只感到一團軟肉在輕輕地擠壓,我幾乎要叫出聲來。

    伴著細微的滋滋聲,我越動越快。至於聲音來自何處,我也說不好。股間?
涼被與身體間?亦或床鋪本身?又或許根本就沒有聲音呢?啊,我記不清了。總
之,當那種在人的一生中註定會被一次次追尋的快感劃過脊椎骨時,我才感到渾
身的酸痛。

  濕漉漉的褲襠尚抵在母親屁股上,蜷縮的膝蓋感受著母親大腿的圓潤與光滑。
而不安,像是早早安置在天花板上的網,已將我牢牢罩住。

    就在此時,母親哼了一聲,緩緩翻了個身。我迅速撤出身子――隨著一波熱
氣流從被窩裡沖出,撲鼻的杏仁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氣不敢出,真的像
塊鹹魚乾。母親卻沒有動作。

    許久,我才撇過臉,偷偷掃了一眼。母親雙目緊閉,呼吸悠長,似乎仍在睡
夢當中。


                                                       
                              【未完待續】

[ 本帖最後由 L6165sl 於 2015-4-6 15:19 編輯 ]
2015-4-6 12:06#10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橘子瑾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72728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20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12-25
來自 杭州
狀態 離線
又发现一篇好文章  看开头好像没乱,就是绿的厉害。。。
2015-4-10 22:21#11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intao8080
中級會員
Rank: 2



UID 70674
精華 0
積分 10
帖子 255
閱讀權限 10
註冊 2010-8-16
狀態 離線
似乎仍在睡梦中,暗示男主母亲在装睡
2015-4-11 22:41#12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guien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3012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4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08-2-13
來自 taiwan
狀態 離線
筆鋒生血肉,真是有畫面的好文



煙斗 漂泊
2015-4-15 18:20#13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ptc188
貴賓
Rank: 6Rank: 6



UID 266916
精華 0
積分 6925
帖子 7736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4-11-25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

                十一


  足足有一周,汪洋大海才漸漸幹涸,變成了一潭巨大的沼澤。地勢高的地方
重又冒出綠芽,正中央的龐大墳丘更是郁郁蔥蔥,連伫立其上的幾株僵死老樹都
生機煥發。還有那些橫七豎八的籃球架,我們用了好幾節體育課才把它們一一扶
起。我清楚地記得,好幾張籃闆背面都鋪上了一層野菇菌,密密麻麻,像是傾瀉
而出的人腦。

  不知從何時起,校園裏開始流傳一則異聞:操場上的地下屍骸已飽吸靈氣,
靜待複活。理所當然地,很快就有人聽到了鬼叫,目睹了鬼影。謠言在玩樂間成
爲真理,以至于一天早自習後我們發現連綿起伏的數個墳茔都被插上了帶血的衛
生巾。爲此教務處專門張貼通知,并下發到各班,教誨祖國的花朵們要加強科學
素養,抵制封建迷信。家屬卻不滿意,執意要捉拿真兇。由此展開了曆時一個多
月的校内大盤查。結果當然不了了之。然而那種迥異的氛圍像是注入枯燥校園生
活中的一支興奮劑,在痙攣的餘韻消散後悄悄沉澱于肌體記憶之中。作爲一個傳
說,此事在以後的日子裏注定會被我們時常談起,用以活躍氣氛,或者确切地說
——填充歲月在彼此間造就的生疏和隔閡。

  另一則流言就沒那麽走運了,雖然也曾風光一時,但如今怕是再沒人會想起。
冰雹後的某個中午,蹲在小食堂門口吃飯時,一個呆逼激動地說:「出大事兒啦!」
大夥埋頭苦幹,沒人搭茬。這逼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真的出大事兒啦!地中
海被幹死了!」我們這才擡起了頭。他咧着嘴,口水都流了出來:「遍地是血,
怕是活不了了。」衆逼紛紛冷笑,這逼急了:「騙你們被驢日好吧?傻逼地中海
老牛吃嫩草……」聲音低了下去,卻在發抖,「騷擾一個女老師,被家屬開了瓢,
那個血啊。」一下子我們都興奮起來,簡直要歡呼雀躍。在對地中海表示深切
「同情」後,話題很快轉向女老師,具體說是她的奶子和屁股。啊,不好意思,
我們總是那麽饑渴。

  幾天後,随着信息的進一步豐富以及借助我們超人的想象力,人物、事件、
過程都變得豐滿起來。有人甚至據此寫了一篇黃色小說,一度在男生間廣爲流傳。
地中海是教務處副主任,主抓财務,按理說不管紀律。但傻逼偏偏愛瞎逛,瞅誰
不順眼輕則一頓訓斥,重則寫檢查叫家長,是爲校園厲鬼。其實此人和我家也頗
有些淵源——确切說是他父親,在城裏上小學那陣,這位喬老師教我們數學和音
樂。而若幹年前,他同樣是母親的恩師。喬老師家就在西水屯,印象中有好幾次,
父母沒空、爺爺奶奶又不方便,都是他捎我回家。至今記得他那輛鈴木小踏闆,
黑煙滾滾,嗡嗡作響,跑起來還沒瘸子走路快。還有他家二樓的鴿子——有幾百
隻——撲騰起翅膀來,像層厚重的雲,實在令人豔羨。以至于上初中後我很難把
地中海和那個和藹可親的老頭聯系起來——後者連毛發都那樣濃密。

  至于受害人,據小道消息,是教務處的一位已婚女教師。具體是哪個,誰也
說不好。我們沒事就跑到教職工櫥窗前研究一番,最後手裏握了好幾套可供選擇
的意淫方案。後來也有說法聲稱不是騷擾,而是通奸。我們當然不相信竟有人願
意和地中海通奸,但「通奸」這個詞無疑更讓人興奮。據說,兩人經常在辦公室
搞,一搞就是昏天暗地,以至于女教師忘記了回家。她丈夫餓得受不了,就跑到
學校來,正好捉奸當場。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苦主操起闆磚就開了地中海的秃瓢,
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開。「如果不是110,」呆逼們信誓旦旦,「我們就永遠失
去可敬的地中海啦!」


       ※※※※※※※※※※※※※※※※※※※※


  九八年有太多的雨,整個夏秋季節空氣裏都彌漫着一股黴味。通往學校的西
南小徑變得泥濘不堪,我們不得不繞到新修的環城路。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晚自
習放學後我會屈尊與母親同行,如果她晚上恰好有課的話。印象中,一路上我要
麽沉默不語,要麽沒頭沒腦地講一些同學間流傳的低幼笑話,再不就搜腸刮肚地
賣弄從雜志上掃到的奇聞異事。我說終有一天我們會占領美利堅,我說印度有個
女人生出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我說世界上有個叫馬孔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
年半。或許我沉默太久,又或許我說得太多,口若懸河起來反而越發顯得口拙舌
笨。而母親總是一個傾聽者,時而配合地笑,時而刁難我一番,時而也會打斷我,
怪我哪來的閑工夫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流沙一樣的日子,連母親的面容
都那麽虛無缥缈。隻記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木讷的路燈下,在遠處呆逼
們不時的轟然大笑中,悄悄飄散開來,像夜色那樣遼遠。

  還有那個永生難忘的淩晨。不等母親醒來,我就奪荒而逃。伴着淅淅瀝瀝的
小雨,我度過了濕漉漉的一天。在課堂上,在人群中,我總忍不住去捕捉那股生
命的氣息。我覺得自己快要馊掉了。更讓我擔心的是母親——如果她覺察到了什
麽,那我不如死掉好了。一連幾天我都籠罩在不安之中。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
作,我都會偷偷觀察母親的反應。而當碰觸到她溫潤的目光,我又會像被針紮一
樣慌亂地躲開。這當然是愚蠢而可疑的。直至有一次,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擰住我的耳朵,厲聲喝道:「整天賊眉鼠眼的,做了啥虧心事兒,從實招來!」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晚上躺到床上,我又禁不住想,那些精液會不會透過褲衩浸
到母親股間,甚至穿透内褲粘到那團赭紅色的肉上。刹那間,一種難言的興奮開
始在黑暗中顫動。如此粘稠而灼熱,讓人心生恐懼。

  大概就是「開瓢」事件後不久,爲應付中招考試,實驗課總算開始切實地付
諸實踐。我打心眼裏喜歡那些精密儀器和瓶瓶罐罐,甚至——哪怕一塊生石灰,
一旦跑到操作台上,在我眼中也頓時高大上起來。偶爾3、4班會混一塊上課,
這無疑爲王偉超調皮搗蛋創造了空間。有一次他直接把邴婕推過來,和我一個小
組,引得呆逼們頻頻尖叫。瞬間我整個人都燃起一團火,心跳像大功率馬達,夯
得周遭空氣都在震動。多麽奇怪,青春期可以如此劇烈地改變一個人。接下來簡
直是場災難。老練如我面對最簡單的實驗竟也錯漏百出,最後被物理老師狠狠羞
辱了一番。至于身旁的邴婕,我隻記得她青杏般的眼神和宛若無骨的手。特别地,
她左手上戴了條黑色手鏈,手腕翻飛間不時劃過幾道光。我覺得這有些庸俗。


       ※※※※※※※※※※※※※※※※※※※※


  上次探監後陸永平就再沒出現,倒是張鳳棠到過家裏一次。記得是九月最後
的一個周六下午,我打球回來便直奔洗澡間。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洗衣籃裏空空
如也,這讓我多少松了口氣。可随着水流傾瀉而下,那股躁動如約而至,老二立
馬撅了起來。心不在焉地捋了幾下,又掃了眼洗衣籃,我垂首盯着龜頭看了好一
會兒。粉粉的,鑲着青邊,水簾拂過時顯得憋屈而可笑。與陸永平相比還差得太
遠。這讓我怒從心起,不由自主地攥緊它,狠狠撸動起來。當那具瑩白胴體浮過
腦海之際,響起了敲門聲。我一個激靈,僵在那兒。側耳傾聽,又是兩聲:「林
林?」

  套上運動褲,我慢吞吞地走了出來。院子裏沒人。正疑惑間,客廳的門簾掀
起,露出一張黑黑瘦瘦的臉。黯淡無光的三角眼攤在上面,像兩粒拍扁的羊屎蛋。
陸宏峰是隻軟綿綿的羊羔,全無陸永平的精神氣。他依着門框,怯怯地叫道:
「哥。」我嗯了聲,正要發問,屋裏響起高亮的女聲:「你媽呢?不在家?」張
鳳棠從來不是家裏的常客,但父親出事前偶爾也會來竄個門。這大半年還真沒見
過她幾次。暑假在商業街瞎逛時,她騎着小踏闆從身前呼嘯而過,隻留下一個清
涼背影以及王偉超的一句感慨——「靠她屄」。

  我邊擦頭邊回答她:「好像學校有事兒。」「你洗你的呗,咋出來了?」張
鳳棠瞟了我一眼,揚了揚下巴,「喏,咱家葡萄全卸了,親戚們一家一袋,誰也
不偏袒。」茶幾上斜躺着一個大包裝袋,鼓鼓囊囊的。我不知該說什麽好,一時
間隻有毛巾摩擦頭發的聲音。張鳳棠也不說話,在客廳裏溜達起來。那天她照舊
濃妝豔抹,猩紅的嘴唇像是剛吸了幾桶人血。半晌我才蹦出一句:「我姐考上了
吧?」一旁的小表弟迫不及待地搶道:「考上了,十一就回來呢。」「虧你還記
得,」張鳳棠俯身盯着魚缸,頭也不回:「六月份考試,這可都十月份了。」我
又沒話說了,濃郁的香水味讓人想打噴嚏。我把毛巾搭上肩頭,掃了陸宏峰一眼:
「你爸呢?」「喲,跟你姨夫還真是親啊。」張鳳棠似笑非笑,手裏捏着把癢癢
撓,邊敲腿邊朝我走來。她腿上裹着雙魚網襪,寬大的網眼合着催人淚下的香水,
讓我煩躁莫名。

  轉身走出來,深呼了口氣,我進了自己房間。剛想找件上衣,張鳳棠也跟了
進來。我隻好斜靠在床頭,手裏把玩着毛巾,脊梁卻挺得筆直。張鳳棠四下瞧了
瞧,吸了吸鼻子。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我不由擔心犄角旮旯裏會冷不丁地蹦出
股杏仁味。「這麽多磁帶啊,也借你弟聽聽呗。」她在床頭短幾上扒拉了一通,
随手捏了兩盤,扭身在我身旁坐下。很快她撇撇嘴:「都什麽亂七八糟,好聽不?」
我不想搭理她。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一腳踢死她。她倒不以爲意,丢下磁帶,
起身奔往下一個目标。随着屁股的扭動,香水在屋子裏彌漫開來。周遭靜悄悄的,
隻有高跟鞋刺耳的嗒嗒聲。我擡頭瞥了眼窗外,風和日麗,簡直令人絕望。如果
此刻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我們将得以奔出門去,暫時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迷瞪間張鳳棠突然開口了,脆生生地:「你姨夫老上這兒來吧?」我猝不及
防:「啊?」她緩緩走來,網眼在不斷放大:「想好喽,老實說。」「也就來過
幾次吧,就農忙那陣。」我揉了揉鼻子,感覺自己的聲音都那麽空洞,「對了,
還有上次來送葡萄。」張鳳棠哼了一聲,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盯着我。這種審
視讓我頗爲惱火,不由迎上了她的目光。

  記得那天張鳳棠穿了件休閑襯衫,衣領上垂着長長的褶子,像挂了幾根細面
條。她雙手抱胸,輕晃着身子,木門随之發出吱吱的低吟——這樣看來,褶子更
像是武林高手的胡須。而我也确實敗下陣來,那雙鳳眼濕漉漉的,像剛在堿性溶
液中浸泡過。勝利讓張鳳棠大笑起來,她在我面前蹲下,壓低了聲音:「晚上也
來過吧?」「沒有。」我搖了搖頭,卻不敢看她,「反正我沒見過。」張鳳棠不
說話,就這麽蹲着。半晌,她才拍拍我的腿,呵呵兩聲:「算了,跟你唠個什麽
勁。小毛孩屁都不懂。」說着她站了起來。就那一瞬間我瞥過去,正好撞進那兩
汪堿性溶液中,刷的臉就紅了。這一瞥足足有兩秒——至今我時常想起——灰色
瞳仁中我看到一個變形的自己,頭發亂糟糟的,像隻發情的猴子。「喲——」張
鳳棠聲音拉得老長,似要說些什麽,卻沒了音。但我能感到那锉刀一樣的目光。
良久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又重開話匣:「說你小毛孩,還紅了臉了,娘們似的。」

  一時無語。街上傳來犬吠聲,回蕩間卻像嬰兒的啼哭。張鳳棠伸個懶腰,就
仰面躺了下去。襯衫的衣角岔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淺灰色的緊身套裙包裹
着腹部,隐隐勾勒出一個飽滿的三角區。大腿擠壓在床沿,豐滿的白肉似要從網
眼中溢出。香水味好像沒那麽沖了,卻變得熱哄哄的,無孔不入。我頓覺口幹舌
燥,下意識去翻床頭的磁帶。「林林啊。」張鳳棠似乎翻了個身。我應了聲,扭
頭瞄了一眼。她俏臉埋在床鋪間,酒紅色卷發紮起,像腦後窩了隻松鼠。緊窄的
襯衣透出深色的文胸背帶,腰間洩出一抹肉色,隐約可見黑色的内褲邊。套裙是
九十年代常見的晴綸面料,剛過膝蓋,此刻緊繃着臀部,顯出内褲的痕迹。「林
林啊——林林,你不知道啊——」張鳳棠晃着腦袋,調子拖得老長,亮麗中參雜
着點點幹澀,像在唱戲,卻又似啜泣。我這才驚覺身後躺着個垂死病人。

  喃喃自語持續了一陣,起初還有詞彙,後來就變成了嗚嗚聲。很快又靜默下
來。我剛想松口氣,女人卻發出一種鴿子似的咕咕聲,整張床都在微微顫抖。她
小腿都翹了起來,腳面搭在我腿上,坡跟直沖沖的,像是要刺進我的心髒。我一
時手足無措。

  直到我腿都麻了,張鳳棠才翻了個身。「幾點了?」她問。聲音迷迷糊糊的,
像是剛睡了一覺。我看了眼鬧鍾,告訴了她。「哦。」她躺着沒動,小腹在輕輕
起伏。在我猶豫着要不要站起來時,她撓了撓我的脊梁:「喲,咋不擦幹?」不
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聲音濕漉漉的,像口腔裏掀起的一股暖風。不等我回答,她
一下就坐了起來:「毛巾給我。」「不用了。」我很奇怪水爲啥到現在都沒幹。
「咋?嫌你姨手粗?你媽我是比不了,啊,我在流水線上忙活時,她可在大學裏
談戀愛呢。」她一把揪過毛巾,拍拍背,示意我挺直。其實我已經挺得夠直了。
這時門簾撩開一角,探出個小腦袋。說不好爲什麽,我突然就有些慌亂,忙招呼
陸宏峰進來。張鳳棠冷哼一聲:「你這哥當的,可算想起你弟了。」我頓覺一陣
羞愧,瞬間又汗如雨下。


       ※※※※※※※※※※※※※※※※※※※※


  國慶節當天又是大雨滂沱。我在床上卧了一上午。期間母親進來一次,見我
正翻着本小學生作文選,誇我真是越長越出息了。至今我記得那本書,十六開,
橘色封面,有個三四百頁,最早的文章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其中有篇關于早戀
的記叙文,很令我着迷,時常要翻出來瞅瞅。

  眼看快晌午,我才走了出去。雨不見小。母親在廚房忙活着,見我進來,隻
吐了倆字:孕婦。案闆上已經擺了幾個拼盤,砂鍋裏炖着排骨,母親在洗藕。我
剛想捏幾粒花生米,被她一個眼神秒殺。芳香四溢中,我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咕
咕叫了起來。母親不滿地「切」了一聲。我毫不客氣地「切」回去,徑自在椅子
上坐下,托起了腮幫子。

  那天母親穿了件綠色收腰線衣,下身配了條黑色腳蹬褲。線衣已有些年頭,
算是母親春秋時節的居家裝。今年春節大掃除時母親還把它翻了出來,剪成幾片
當抹布用。腳蹬褲嘛,可謂女性着裝史的奇葩,扯掉腳蹬子它就有個新名字——
打底褲。這身裝扮盡顯母親婀娜曲線,尤其是豐美的下半身,幾乎一覽無餘。我
掃了眼就迅速移開視線,在廚房裏骨溜溜地轉了一圈,卻又不受控制地回到母親
身上。伴着「嚓嚓」的削皮聲,微撅的肥熟寬臀輕輕抖動着,健美的大腿劃出一
對飽滿圓弧,在膝蓋處收攏起來。微并的腿彎反射着陶瓷的白光,晃動間讓人手
心發癢。我感到下體已隐隐發脹。不安地咳嗽一聲,透過騰騰水汽瞅了眼窗外,
我悄悄按了按胯間。母親趿拉着棉拖,黑色腳蹬子繃住足弓,白嫩圓潤的腳後跟
像是襁褓裏的嬰兒臉頰,又似溢入黑暗中的一抹肉光。從上到下,整個光滑的流
線體投在初秋的陰影中,溫暖得如同砂鍋裏的「咕嘟咕嘟」聲。我盯着近在咫尺
的細腰豐臀,那個雨夜的美妙觸感又在心間跳躍起來。

  恍惚間母親轉過身來,我趕忙撇開頭,臉上卻似火燒。「跟你說話呢,沒聽
見?」母親口氣有點沖。我不敢看她,含糊地嗯了一聲。「嗯個屁,去那院喊人
吃飯!」我直愣愣地起身,就往門外跑。掀開門簾時,母親突然說:「老年癡呆。」
似帶笑意。我飛快地瞥了一眼,她雙眸隐在水霧中,那樣朦胧。

  允許探監後爺爺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因這連綿雨天,腿腳越發不利索。我和
奶奶緩緩把他攙了過來。飯間爺爺想和我喝兩盅,奶奶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口水擦幹淨再說。」母親勸爺爺沒事多動動,「不能真把身子骨給荒了」。他
竟惱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母親也就不再言語。一時靜悄悄的,雨似乎更大了。
半晌,奶奶歎了口氣,說:「也不知道走了啥黴運,沒一件順心事兒。往年這糧
食都收好入倉了,今年,棒子不有小孩雞雞大?」母親就安慰她:「雨又不是隻
淹咱一家,大家還不都一樣。」「一樣一樣,」奶奶放下筷子,面向我:「奶奶
這身子骨是老了,但也還能下地。林林你沒事兒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還以爲
咱種的是草呢?」我忙說沒事,不就是草嗎,包在我身上。奶奶重又拿起筷子,
笑罵:「德性!」爺爺尚在兀自嘟囔。母親垂着眼皮,沒吭聲。很快,她站起來:
「排骨好了,我看看去。」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母親已換上了一條運動褲。





                十二


  不等我和王偉超剝完魚,另外兩個呆逼已搭好竈台,生起了火。他們漆黑的
影子趴在我腳邊的魚下水上,像是無言的催促。突然王偉超捏起一個魚尿泡,說:
「避孕套。」我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盯着他。其時豔陽高照,青空深
遠,不遠處的篝火劈啪作響。魚尿泡起初是個圓弧,後來就融入整個藍天之中,
像是太陽脫落的一片鱗甲。就在此時,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國慶節下午雨就停了。第二天一早,扒了幾口飯,我帶上漁具就出了門。臨
走沒忘跑到奶奶家摸了養豬場鑰匙,以防老天變臉。在十字口與兩個呆逼會合,
又等了好一陣,王偉超才到。自從上次抽煙被捉,王偉超就心有戚戚,再不敢到
我家來。據他說在學校被母親堵過一次,「狠狠地訓了幾句」。

  出了村,我們就騰起雲來駕起霧。石子兒路松軟宜人,我老覺得自己騎行在
一塊巨大的橡皮上。太陽在雲層後躲貓貓,不時洩出一線光,烤得後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着絲初秋的微涼。其實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往日的沖天
白楊葉子都洗黃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極其不爽。王偉超說:「這就叫楊痿。」
衆逼大笑。

  一上午換了好幾個垂釣點,收獲也頗豐,但鲫魚沒幾條,多是泥鳅。十點多
時,大太陽冒了出來,烤的人受不了。大家邊吃幹糧邊罵娘。就這樣耗到晌午,
肚子沒填飽,個個變成了蔫鹹菜。有呆逼就嚷着要回家。王偉超突然提議就地來
個野炊。萎靡在草叢中的呆逼們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少年時代我們總是癡迷于
假扮城裏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體現對大自然的熱愛。小學時有篇作文被我們
寫了無數次——《記一次野炊》。然而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于是在大夥的哀歎
聲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裏的鑰匙。

  六月一别,我再沒到過養豬場。當這個巨大的扁平建築再次出現在眼前時,
心跳都加快了少許。好久才把鎖打開,搞得我一度以爲拿錯了鑰匙。養豬場裏卻
大變樣。從西側豬圈外到石榴樹旁積了兩大堆原木,品種各異,粗細不一,草草
蓋了張塑料油布。從油布的破損程度看,堆在這兒已有些時日。原本平整的地面
遍布車轍,像是行兇後殘留的罪證。也不知爲何,看到這種場面,大家都有些愕
然。有個呆逼甚至說:「這就是賭場嗎?」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兩側房間都上
了防盜門窗,唯一沒上的一間也換了鎖。還好廚房門用鐵絲綁着,費點勁也就弄
開了。在竈台旁的水泥闆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調料盒,蒙着層厚厚的灰,像是原始
人的遺迹。壓井更甚,簡直成了個鐵疙瘩。不過比印象中要幹淨些,沒了蜘蛛網。
打了點河水灌進去,伴着「吱嘎吱嘎」響,涓涓細流終究還是緩緩而出。

  周遭的一切無疑令人沮喪。但當我們大汗淋漓地圍攏在火堆旁,愉悅也如同
那氤氲的焦香,在年輕的心坎上歡騰而起。那天我們剝了所有的鲫魚,大的如巴
掌,小的似魚浮,卻總也吃不夠。至今我記得烈日下呆逼們肮髒的臉,青春的笑
容銳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鴿哨,經久不衰。烤魚樣子不敢恭維,但味道确實不錯。
可惜沒有啤酒。飯畢,抽煙。我上了個廁所。難能可貴,竟有半卷衛生紙。擦屁
股時,我發現紙簍旁的《平海晚報》上蓋了個戳。颠來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
委會」無疑。報紙日期是九月初,頭版就是俏立船頭的長者。登時我心裏一沉。

  從廁所出來,院子裏空無一人。我喊了幾嗓子,沒有回應。奔出大門外,放
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個人影?我有些心慌。轉身返回,東西都還在,
鲢魚撞得水桶咚咚響。正待罵娘,我聽到一陣竊笑。循聲望去,正中的房門開了,
露出一張傻逼的臉。他說:「嗨——哈喽。」我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于是他
說:「拜拜。」我立馬沖過去,但門還是關上了。屋子裏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
我說:「開門。」傻逼們索性唱起歌來。我不由心頭火起,擡腿就是兩腳。準備
踹第三腳時,門開了。王偉超看着我,有些發懵。我徑直走了進去,感覺像剛從
水塘裏爬出來。屋裏陳設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張棗色長木桌。我一眼就瞥見桌側
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會。床上光溜溜的,隻一張涼席。呆逼們就坐在上面,
手裏夾着煙,樣子卻頗爲拘謹。我想說點什麽,張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語。隻有水桶叮當作響。臨分手,王偉超呵呵笑着:
「你個逼到底咋回事兒?」我說:「沒事兒。」他說:「看你屌樣,大家都想見
識見識賭場嘛。」我笑了笑說:「真沒事兒。」等他們散了,我立馬按原路返回。
四點光景,兩道的白楊飛速閃過。路上忽明忽暗。我心如亂麻。長桌上擺着個不
鏽鋼碗,躺了十來個煙頭。我捏起一個來看,身旁的呆逼小聲說:「阿詩瑪。」
我不記得陸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詩瑪。抽屜裏倒是空空如也。靠牆的櫃子裏貌似有
床鋪蓋卷。不知道爲什麽,我沒敢細看。

  剛才走時偷偷留了門。我自知沒有XX的技術。這逼從小擅于溜門開鎖,聽
說去年蹲進了周村監獄。屋子裏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房頂西北角有幾道水
痕,後窗沿更甚,土黃色的污迹直接連到地上,像誰沿窗撒了一泡尿。進門我便
直奔床鋪,掀開涼席,床闆光溜溜的,屁都沒有。拿起不鏽鋼碗,細細端詳,也
隻能瞅見一張扭曲的臉。打開抽屜,還是那幾張舊報紙。我深吸口氣,走向貼着
東牆的深紅色立櫃。這是組合櫃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結婚的标配。通體條狀斑紋,
像爬滿了魚的眼睛。兩扇立門中間嵌着長方形的鏡子,邊角畫着類似牡丹的玩意,
頂部正中寫着草書「百年好合」。另一套矮櫃一直扔在我家樓上,大前年搬家時
才處理掉。

  櫃門一開,樟腦味便撲鼻而來。左上是一床褥子,裹着床單,看起來挺幹淨。
右上是床粉紅色的薄被,成色很新。下面有半提衛生紙,一本舊挂曆,靠邊立了
張涼席。此外就是堆髒衣服,滿是泥點。我覺得這些衣服是父親的,卻又不敢肯
定。因爲父親出事後,母親就把養豬場的幾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獨撇
下這些「職業裝」。抱住那床褥子時,我忍不住聞了聞,除了樟腦别無他味。放
到床上,緩緩攤開,藍白格子的粗布床單露了出來。真的很幹淨。我掀開床單擻
了擻,什麽都沒有。這才心安少許,在床上坐了下來。垂頭的瞬間,大滴汗珠砸
到地上,嗒嗒作響。一隻啄木鳥落在後窗上,時不時「笃笃」兩聲。

  當然事情并未就此結束。當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涼被時,一條内褲滑落下來。
我愣了愣,把涼被放好,才俯身撿了起來。紅色底面分布着黑色圓點,抓在手裏
那麽小巧,裆部卻皺巴巴的,有些發硬。我輕輕打開它,似有一種莫名的粘合力。
随着這種力的消失,一股濃烈的騷味揮發出來。褐色的斑狀地圖上裹着層黃白色
的凝結物,幾根卷曲的毛發橫亘其間,又長又黑。毫無疑問這是母親的内褲,它
曾數次出現在二樓的晾衣繩上。似有一道瘦長的光直劈而下,我心裏登時一片亮
堂。緩緩坐到床上,再緩緩躺下。我滿腦子都是母親和陸永平交合的情景。就在
這間陋室,母親的叫聲穿透四面牆壁,飄散至廣袤的原野之中。那條狹長的疤跳
躍起來。

  至今我記得床頭的海報。張曼玉仰着方臉,撅着方屁股,風騷入骨。兩腿交
界處卻被摳了個洞。一個如假包換的圓洞。我盯着張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後
來我發現涼被裏還裹着個枕頭,而在枕頭裏塞了兩個避孕套。床下牆角有幾團衛
生紙,我卻再沒力氣去打開它們了。

  我慢條斯理地往家騎。街上已有三三兩兩吃飯的人。不等紮好車,母親就從
廚房出來,罵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她高挽着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還
沾着面粉。一抹狹長的夕陽刺過門洞,投在母親剛洗的頭發上,泛起幾朵金色浪
花後,順流而下。我嗡嗡地說帶有幹糧,就去掀廚房門簾。母親哼了聲,指指洗
澡間:「一身魚腥味兒,快洗去,惡心不惡心。」

  洗把臉出來,進了廚房。母親在包餃子。她問:「你釣的魚呢?」我說:
「沒釣着。」母親說:「鬼信你。」我不再搭茬。片刻,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
柔柔地問:「真沒釣着?」我攤攤手:「那可不。」母親輕笑兩聲:「看來我這
老女人是沒口福喽。」我沒吭聲,徑直靠近母親,拿起了一片餃子皮。母親擠了
擠我:「喲,成精了。」我說:「不你說的,不試試就永遠學不會嗎?」我驚訝
于自己的平靜。屋裏彌漫着刺鼻的大蔥味,我竟然還能如此平靜,真是不可思議。

  母親教我如何攤皮兒、如何捏邊兒,我自然聽不進去。她終于不耐煩了,讓
我一邊呆着去。我放下筷子,邊洗手邊說:「我們去豬場烤魚了。」

  「嗯。」輕輕的。

  「院裏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誰的。」

  「你姨家的。」沒有停頓。

  「還上了防盜門,裏面放的啥?」

  母親不再說話,像是沒聽見,手上卻依舊行雲流水。我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整個人差點被蒙進餃子皮裏。突然母親問:「不是沒釣着魚嗎你?」我說吃完了。
母親沒接茬,而是讓我開燈。這時鍋裏的水發出刺耳的嘶鳴,廚房裏升騰起蒙蒙
水霧。我盯着母親發絲間若隐若現的脖頸:「誰把豬場給陸永平用的?」母親頭
都沒擡。隻能聽到水沸騰的呻吟。鍋蓋都在跳躍。半晌,母親放下筷子,俯身換
了小火,又走到門口開了燈。整個過程面無表情。我倚着竈台,又呆立了一會兒,
轉身向門外走去。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問你奶奶去。」

  我一口氣就蹿上了樓梯。母親似乎叫了聲「林林」,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
我已經跑到了樓上。我躍過高高的水泥台。我聽到奶奶的說話聲。我有些累了。
我再也邁不動一步。我坐在樓頂大口喘氣。殘陽擠出最後一滴血。晚風徐徐,送
來誰家的飯香。我仰面躺了下去。陸永平的承諾猶在耳邊回響。他走後我在床上
躺了許久,直到母親來喊我吃飯。天黑透了,空氣裏回蕩着雨水的餘韻,不遠的
香椿樹像座巨大的黑塔。我感到手腫了起來。她在前,我在後。腳步似心頭的鼓
槌。我叫了聲「媽」。她似乎沒有聽見。于是我又叫了一聲。她停了下來。我走
過去——松軟的地面傳遞出熱哄哄的氣流,蔓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母
親說:「行了,你還小?」那雙眸吸納着星光,在黑暗的胡同裏熠熠生輝。
2015-4-17 09:20#14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搜神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94027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10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5-4-11
狀態 離線
青春的成长

也是篇好文章,希望这样的文章多一些,为主人公幸福祈祷,希望有好结局
2015-4-17 15:10#15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13871417494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55152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36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9-22
狀態 離線
主人公的心理描写好真实,刚开始是准备看肉文,但是看到后面主要都是看心理描述了,很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小时候大部分人都有一点恋母情结的,这里母亲虽然出轨了,但是细细读来就发现母亲的伟大了。
2015-4-17 18:04#16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橘子瑾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72728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20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12-25
來自 杭州
狀態 離線
文笔的确很好 但是剧情让人无语 新的2章再联系下开头感觉是一绿到底的节奏 这男主完全没用啊,男主父亲进去跟奸夫绝对有关系,女主感觉后续已经被干上瘾了
2015-4-17 21:06#17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sjxhi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61598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18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10-25
狀態 離線
作者文笔超级赞,剧情好虐心

一个是这篇,还有一个是《丑闻》,这两篇简直把我给虐坏了。《丑闻》已经断更,期待这篇千万别断更。
2015-4-17 22:40#18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718718cao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03072
精華 0
積分 2
帖子 59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3-11-20
狀態 離線
文笔真的不错

剧情真的不想看,前面看了点,我以为男主会一摔揭竿而起,
但继续看下去,我发现我错了!
我是看不下去了,
好吧,我承认不是我喜欢的剧情,但不影响它是一篇好文!
2015-4-22 23:06#19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zwzjr
禁止訪問




UID 218660
精華 0
積分 9
帖子 176
閱讀權限 0
註冊 2014-3-4
狀態 離線
的确很怪!院子里的文章基本都一个套路,发现奸情,隐忍不发,一次次的虐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问妈妈呢?难道沟通下就那么难吗?
2015-4-22 23:21#20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songbai988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61842
精華 0
積分 1
帖子 3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10-27
狀態 離線
                十二


  不等我和王偉超剝完魚,另外兩個呆逼已搭好灶台,生起了火。他們漆黑的
影子趴在我腳邊的魚下水上,像是無言的催促。突然王偉超捏起一個魚尿泡,說:
「避孕套。」我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盯著他。其時艷陽高照,青空深
遠,不遠處的篝火劈啪作響。魚尿泡起初是個圓弧,後來就融入整個藍天之中,
像是太陽脫落的一片鱗甲。就在此時,不知誰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國慶節下午雨就停了。第二天一早,扒了幾口飯,我帶上漁具就出了門。臨
走沒忘跑到奶奶家摸了養豬場鑰匙,以防老天變臉。在十字口與兩個呆逼會合,
又等了好一陣,王偉超才到。自從上次抽煙被捉,王偉超就心有慼慼,再不敢到
我家來。據他說在學校被母親堵過一次,「狠狠地訓了幾句」。

  出了村,我們就騰起雲來駕起霧。石子兒路鬆軟宜人,我老覺得自己騎行在
一塊巨大的橡皮上。太陽在雲層後躲貓貓,不時洩出一線光,烤得後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著絲初秋的微涼。其實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往日的沖天
白楊葉子都洗黃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極其不爽。王偉超說:「這就叫楊痿。」
眾逼大笑。

  一上午換了好幾個垂釣點,收穫也頗豐,但鯽魚沒幾條,多是泥鰍。十點多
時,大太陽冒了出來,烤的人受不了。大家邊吃乾糧邊罵娘。就這樣耗到晌午,
肚子沒填飽,個個變成了蔫鹹菜。有呆逼就嚷著要回家。王偉超突然提議就地來
個野炊。萎靡在草叢中的呆逼們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少年時代我們總是癡迷於
假扮城裡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體現對大自然的熱愛。小學時有篇作文被我們
寫了無數次--《記一次野炊》。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於是在大伙的哀歎
聲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裡的鑰匙。

  六月一別,我再沒到過養豬場。當這個巨大的扁平建築再次出現在眼前時,
心跳都加快了少許。好久才把鎖打開,搞得我一度以為拿錯了鑰匙。養豬場裡卻
大變樣。從西側豬圈外到石榴樹旁積了兩大堆原木,品種各異,粗細不一,草草
蓋了張塑料油布。從油布的破損程度看,堆在這兒已有些時日。原本平整的地面
遍佈車轍,像是行兇後殘留的罪證。也不知為何,看到這種場面,大家都有些愕
然。有個呆逼甚至說:「這就是賭場嗎?」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兩側房間都上
了防盜門窗,唯一沒上的一間也換了鎖。還好廚房門用鐵絲綁著,費點勁也就弄
開了。在灶台旁的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調料盒,蒙著層厚厚的灰,像是原始
人的遺跡。壓井更甚,簡直成了個鐵疙瘩。不過比印象中要乾淨些,沒了蜘蛛網。
打了點河水灌進去,伴著「吱嘎吱嘎」響,涓涓細流終究還是緩緩而出。

  週遭的一切無疑令人沮喪。但當我們大汗淋漓地圍攏在火堆旁,愉悅也如同
那氤氳的焦香,在年輕的心坎上歡騰而起。那天我們剝了所有的鯽魚,大的如巴
掌,小的似魚浮,卻總也吃不夠。至今我記得烈日下呆逼們骯髒的臉,青春的笑
容銳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鴿哨,經久不衰。烤魚樣子不敢恭維,但味道確實不錯。
可惜沒有啤酒。飯畢,抽煙。我上了個廁所。難能可貴,竟有半卷衛生紙。擦屁
股時,我發現紙簍旁的《平海晚報》上蓋了個戳。顛來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
委會」無疑。報紙日期是九月初,頭版就是俏立船頭的長者。登時我心裡一沉。

  從廁所出來,院子裡空無一人。我喊了幾嗓子,沒有回應。奔出大門外,放
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個人影?我有些心慌。轉身返回,東西都還在,
鰱魚撞得水桶咚咚響。正待罵娘,我聽到一陣竊笑。循聲望去,正中的房門開了,
露出一張傻逼的臉。他說:「嗨--哈嘍。」我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他
說:「拜拜。」我立馬衝過去,但門還是關上了。屋子裡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
我說:「開門。」傻逼們索性唱起歌來。我不由心頭火起,抬腿就是兩腳。準備
踹第三腳時,門開了。王偉超看著我,有些發懵。我徑直走了進去,感覺像剛從
水塘裡爬出來。屋裡陳設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張棗色長木桌。我一眼就瞥見桌側
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會。床上光溜溜的,只一張涼席。呆逼們就坐在上面,
手裡夾著煙,樣子卻頗為拘謹。我想說點什麼,張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語。只有水桶叮噹作響。臨分手,王偉超呵呵笑著:
「你個逼到底咋回事兒?」我說:「沒事兒。」他說:「看你屌樣,大家都想見
識見識賭場嘛。」我笑了笑說:「真沒事兒。」等他們散了,我立馬按原路返回。
四點光景,兩道的白楊飛速閃過。路上忽明忽暗。我心如亂麻。長桌上擺著個不
銹鋼碗,躺了十來個煙頭。我捏起一個來看,身旁的呆逼小聲說:「阿詩瑪。」
我不記得陸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詩瑪。抽屜裡倒是空空如也。靠牆的櫃子裡貌似有
床鋪蓋卷。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敢細看。

  剛才走時偷偷留了門。我自知沒有XX的技術。這逼從小擅於溜門開鎖,聽
說去年蹲進了周村監獄。屋子裡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房頂西北角有幾道水
痕,後窗沿更甚,土黃色的污跡直接連到地上,像誰沿窗撒了一泡尿。進門我便
直奔床鋪,掀開涼席,床板光溜溜的,屁都沒有。拿起不銹鋼碗,細細端詳,也
只能瞅見一張扭曲的臉。打開抽屜,還是那幾張舊報紙。我深吸口氣,走向貼著
東牆的深紅色立櫃。這是組合櫃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結婚的標配。通體條狀斑紋,
像爬滿了魚的眼睛。兩扇立門中間嵌著長方形的鏡子,邊角畫著類似牡丹的玩意,
頂部正中寫著草書「百年好合」。另一套矮櫃一直扔在我家樓上,大前年搬家時
才處理掉。

  櫃門一開,樟腦味便撲鼻而來。左上是一床褥子,裹著床單,看起來挺乾淨。
右上是床粉紅色的薄被,成色很新。下面有半提衛生紙,一本舊掛歷,靠邊立了
張涼席。此外就是堆髒衣服,滿是泥點。我覺得這些衣服是父親的,卻又不敢肯
定。因為父親出事後,母親就把養豬場的幾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獨撇
下這些「職業裝」。抱住那床褥子時,我忍不住聞了聞,除了樟腦別無他味。放
到床上,緩緩攤開,藍白格子的粗布床單露了出來。真的很乾淨。我掀開床單擻
了擻,什麼都沒有。這才心安少許,在床上坐了下來。垂頭的瞬間,大滴汗珠砸
到地上,嗒嗒作響。一隻啄木鳥落在後窗上,時不時「篤篤」兩聲。

  當然事情並未就此結束。當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涼被時,一條內褲滑落下來。
我愣了愣,把涼被放好,才俯身撿了起來。紅色底面分佈著黑色圓點,抓在手裡
那麼小巧,襠部卻皺巴巴的,有些發硬。我輕輕打開它,似有一種莫名的粘合力。
隨著這種力的消失,一股濃烈的騷味揮發出來。褐色的斑狀地圖上裹著層黃白色
的凝結物,幾根捲曲的毛髮橫亙其間,又長又黑。毫無疑問這是母親的內褲,它
曾數次出現在二樓的晾衣繩上。似有一道瘦長的光直劈而下,我心裡登時一片亮
堂。緩緩坐到床上,再緩緩躺下。我滿腦子都是母親和陸永平交合的情景。就在
這間陋室,母親的叫聲穿透四面牆壁,飄散至廣袤的原野之中。那條狹長的疤跳
躍起來。

  至今我記得床頭的海報。張曼玉仰著方臉,撅著方屁股,風騷入骨。兩腿交
界處卻被摳了個洞。一個如假包換的圓洞。我盯著張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後
來我發現涼被裡還裹著個枕頭,而在枕頭裡塞了兩個避孕套。床下牆角有幾團衛
生紙,我卻再沒力氣去打開它們了。

  我慢條斯理地往家騎。街上已有三三兩兩吃飯的人。不等紮好車,母親就從
廚房出來,罵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她高挽著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還
沾著麵粉。一抹狹長的夕陽刺過門洞,投在母親剛洗的頭髮上,泛起幾朵金色浪
花後,順流而下。我嗡嗡地說帶有乾糧,就去掀廚房門簾。母親哼了聲,指指洗
澡間:「一身魚腥味兒,快洗去,噁心不噁心。」

  洗把臉出來,進了廚房。母親在包餃子。她問:「你釣的魚呢?」我說:
「沒釣著。」母親說:「鬼信你。」我不再搭茬。片刻,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
柔柔地問:「真沒釣著?」我攤攤手:「那可不。」母親輕笑兩聲:「看來我這
老女人是沒口福嘍。」我沒吭聲,逕直靠近母親,拿起了一片餃子皮。母親擠了
擠我:「喲,成精了。」我說:「不你說的,不試試就永遠學不會嗎?」我驚訝
於自己的平靜。屋裡瀰漫著刺鼻的大蔥味,我竟然還能如此平靜,真是不可思議。

  母親教我如何攤皮兒、如何捏邊兒,我自然聽不進去。她終於不耐煩了,讓
我一邊呆著去。我放下筷子,邊洗手邊說:「我們去豬場烤魚了。」

  「嗯。」輕輕的。

  「院裡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誰的。」

  「你姨家的。」沒有停頓。

  「還上了防盜門,裡面放的啥?」

  母親不再說話,像是沒聽見,手上卻依舊行雲流水。我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整個人差點被蒙進餃子皮裡。突然母親問:「不是沒釣著魚嗎你?」我說吃完了。
母親沒接茬,而是讓我開燈。這時鍋裡的水發出刺耳的嘶鳴,廚房裡升騰起濛濛
水霧。我盯著母親髮絲間若隱若現的脖頸:「誰把豬場給陸永平用的?」母親頭
都沒抬。只能聽到水沸騰的呻吟。鍋蓋都在跳躍。半晌,母親放下筷子,俯身換
了小火,又走到門口開了燈。整個過程面無表情。我倚著灶台,又呆立了一會兒,
轉身向門外走去。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問你奶奶去。」

  我一口氣就躥上了樓梯。母親似乎叫了聲「林林」,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
我已經跑到了樓上。我躍過高高的水泥台。我聽到奶奶的說話聲。我有些累了。
我再也邁不動一步。我坐在樓頂大口喘氣。殘陽擠出最後一滴血。晚風徐徐,送
來誰家的飯香。我仰面躺了下去。陸永平的承諾猶在耳邊迴響。他走後我在床上
躺了許久,直到母親來喊我吃飯。當時天已黑透,空氣裡迴盪著雨水的餘韻,不
遠的香椿樹像座巨大的黑塔。我感到手腫了起來。她在前,我在後。腳步似心頭
的鼓槌。我叫了聲「媽」。她似乎沒有聽見。於是我又叫了一聲。她停了下來。
我走過去--鬆軟的地面傳遞出熱哄哄的氣流,蔓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
母親說:「行了,你還小?」那雙眸吸納著星光,在黑暗的胡同裡熠熠生輝。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5-5-5 11:29 編輯 ]
2015-4-23 07:51#21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L6165sl
貴賓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轉貼專員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 寄印傳奇) 13~14

.

                    我和我的母親(又名 寄印傳奇)


作者:氣功大師
2015/05/08首發於SIS

                十三


  從陸永平家出來才十點多。在街上溜達一圈,我上了環城路。初秋的日頭有
些氣急敗壞,在柏油路上鋪開一道沒有盡頭的白光。

    兩邊的玉米苗黃綠相間、參差不齊,不時閃過的幾汪水窪,讓人誤以為它們
是新型的水生作物。老樹沒剩幾棵,多是些新栽的樹苗,手腕粗,此刻正溜著腳
下的白光無限鋪延。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發力。隨著抬臀弓背,耳邊響起呼呼風聲,飛速掠
過的樹苗讓人恍若陷入時間的矩陣。

    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連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氣都帶著股破敗味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大腿傳來陣陣刺痛我才停了下來。揮汗如雨。氣喘如牛。
我撂下破車,踉蹌著在溝渠旁坐下。

  遠處的青色山巒,像是老天爺吃素後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隱若現的衛生紙
就是聞名全國的水電站。它們在一起,多麼的相得益彰。

    早上七點多王偉超就打來電話,約我上城裡玩。我說有事,他說有雞巴事。

    我說真的有事,很要緊。他笑著說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項宣佈。我說下次吧,
就掛了電話。

    我真的有事。我把手伸進褲兜裡,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
遠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鏡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著陳老師的富康。沒進院子就聽
到小舅媽誇張的笑聲。

    看我進來她笑得更歡了:「幹嘛去了,我的小少爺?」

    她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樣與生俱來,除了紅著臉我毫無應對之策。

    飯間三個女人談著莫名其妙的話題,我只能悶聲不響地往嘴裡扒飯。電視裡
播著本地新聞,同樣粗製濫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頭禪「我市」。

    突然小舅媽指著電視說:「都是王淑嫻這個賤人,要不咱工資早漲了!」

    我抬頭瞄了一眼。一個身著天藍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狀男性的陪同下,
正對著一棟建築物指指點點。這棟建築我認識,是我們學校新近竣工的學生宿舍
樓。這個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市教育局新晉副局長。

    陳老師呸了一聲,說有學生在,讓小舅媽注意下形象。小舅媽吐吐舌頭,偷
偷踢了我一腳。

    母親笑了笑說:「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麼,這不符合公務員任職回避吧?」

    陳老師忿忿然:「狗屁任職回避,那陳建X夫婦還都是一把手呢。瞎騙騙老
百姓罷了。」

  正是這樣。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離奇的當下――有一種普遍的娛樂,人
們喜歡指著螢屏上的各色人物,談論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面,說一些諸如誰被誰搞
掉了的話。

    這種話題總讓我興奮,好像自己生活在電影中一樣。但那天,我卻有些心煩
意亂,胡亂扒了幾口飯就出去了。

  烈日當頭。老槐樹下還有點樹蔭。倆小孩在打彈球。於是我就走了過去。

    沒一會兒,房後老趙家媳婦也來了。她端著米飯,要喂其中一個小孩吃。這
小孩就邊吃邊玩,看得我想踹他兩腳。

    老趙家媳婦姓蔣,時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嬸。隔壁院就是賣給了她家。
爺爺住院時她還墊了100塊。

    蔣嬸個子不高,挺豐滿,性子火,嗓門大。有時隔幾條街你都能聽到她在家
裡的吼聲。

    那天她穿了條粉紅的七分馬褲,蹲在地上時倆大腿繃得光滑圓潤,連股間都
隱隱夾著個肉包。我就忍不住多掃了兩眼。

    「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再不吃林林哥就給你
搶走了。」

    我這才發現她早已俏臉通紅,不由趕忙撇過頭,連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在這
時家裡的三個女人出來了。一時花枝招展。蔣嬸就誇母親跟個大姑娘似的,害得
她呸聲連連。

    小舅媽挽上我胳膊,邀我同遊。無論她們去哪兒,我逃開都來不及呢。

    母親看了我一眼,說:「讓他在家看會兒書吧。」

    陳老師就笑了笑:「那活該你看門兒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會兒,迷瞪間竟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總忍不住去攥兜裡的
東西,想把它拿出來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麼也取不下來。

    再睜眼已將近四點。我愣了半晌,洗把臉,又站在院子裡唱了首鄭智化的老
歌。騎車出門時,陽光慘白而刺目。

  同早上一樣,陸永平還是不在家。不過這次他媽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臉窄
窄的,說話卻細聲細氣,老給人一種搭配失調的錯覺。

    我進門時,她正帶著個小孩,應該是陸永平的侄子。看見我,她趕忙站起來,
臉上綻開一朵花:「喲,林林來了。」

    我說來了。我打了幾句哈哈就沒話說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幹四角。許久,我說:「我姐呢?不說十一回來的嗎?」

    老太太說:「沒有,部隊臨時有事兒,給召回去了。這都快一年了,連個人
影兒都沒見著。」

    我說:「哦。」我想說「我也挺想她的。」又覺得這樣說未免有抄襲電視劇
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

    「那……」我環顧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舊遮天蔽日,「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起身:「就在這兒玩唄,好不容易來一次。我這兒脫不開身,宏峰,
給你哥拿水果!」

    陸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裡奔去。我趕忙撤了出來。

  陸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兩弟兩妹。據姥爺說,他父親去得早,他母親
又擔不上事,陸永平不得不早早輟學,給家裡掙工分。

    有次大雪紛飛,家裡沒了煤,十四歲的陸永平拉著一板車煤跑了二三十里地。
這一來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窩窩頭和冷水,便是大地蒼茫和北風呼嘯。

    「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爺說著歎了口氣。

    這事母親也講過,不過已經變成了純粹的勵志小故事。總之,陸永平就是長
兄為父的絕佳典範,他父親過世時,最小的妹妹才剛斷奶。當然這類事我一向不
放在眼裡,總覺得難脫編出來教訓小孩的嫌疑。

  剛蹬上車,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張鳳棠。她騎著小踏板,從遮陽帽到紗巾,把
自己裹得像個阿拉伯酋長。以至於當她停車鳴笛時,我都沒反應過來。

    她問我幹啥去。我說回家。她說這麼急啊。我說哦。她說好不容易來一次,
就回來嘛。

    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張鳳棠進來,她婆婆說:「回來了。」

    張鳳棠嗯了一聲,又似乎沒有,反正她一溜煙就騎了進去。她婆婆抱著小孩
起身,一邊顛著,一邊學著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經過門口時她對
我點了點頭:「林林你玩兒,我到那院一趟,孩兒他媽也該回來了。」

    等張鳳棠停好車出來,院子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在張鳳棠招呼下,我進了客廳。陸宏峰手裡攥著個蘋果,看見我就遞了過來。
「小宏峰真是懂事兒了,」張鳳棠摸摸他的頭,轉瞬聲調卻提升了八度,「鼻涕
擤乾淨去!說過你多少次!吸溜來吸溜去,噁心不噁心!」

    評劇世家的孩子難免要受些訓練,據母親說張鳳棠早年還跟過幾年戲班子。
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間像只穿梭雲間的鷂子。不等她揚起巴掌,陸宏峰
哧溜一下就沒了影。

    「林林真是稀客啊。」張鳳棠摘掉墨鏡。

  「我姐不是回來了嗎?」

  「哪那麼容易,部隊有事兒。」

  「哦。挺想她的。」

  「喲,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來?」

  我沒話說了,就咬了口蘋果。張鳳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裝備,再現清涼本色。

    「坐啊。」她說。

    猶豫了下,我還是緩緩坐下,腿繃得筆直。「我姨夫呢?」

    「我說啥來著,還真是跟你姨夫親呀。」張鳳棠翹起二郎腿,綢褲的黑褶子
像朵陡然盛開的花。

    我又猛啃兩口,強壓下把蘋果扔她臉上的衝動。

    張鳳棠卻又繼續:「誰知道他死哪兒去了。」

    她輕晃著腿,殷紅的指甲透過肉色短絲襪閃著模糊的光。突然,她身子傾向
我,壓低聲音:「說不定上你家了呢。」

    我騰地起身,卻忍不住咧了咧嘴。張鳳棠笑著問:「咋了?」

    居高臨下地掃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臉撇向窗外:「上個廁所。」

  那天張鳳棠死活要留我吃飯。我百般推辭,她就拉長了臉。真是沒有辦法。
幾個涼菜,熬了點小米粥。陸宏峰人中通紅,讓我煩躁莫名。

    張鳳棠問她的手藝比起母親來如何,我支吾了半晌。

    她就給了我一肘子,說:「到底是媽親啊。」

    就在這時,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陸宏峰似要起身,張鳳棠踢了他一腳。我
抬頭瞥了眼日光燈,總覺得這燈光耀眼得有點誇張。隨著那經典的腳步聲漸漸逼
近,門簾撩起。

    張鳳棠問:「哪兒去了你?」

    陸永平說:「管逑多。」

    張鳳棠掃了我一眼:「你親外甥問呢,我才懶得管你。」

    陸永平這才發現了我,不無驚訝:「小林來了啊,啥事兒?」

    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來,轉過身:「還以為我姐回來了呢。」

    陸永平癱在沙發上,脖子上掛個繃帶,左胳膊套在裡面。我也不無驚訝,甚
至眼皮都跳了起來。

  關於表姐,陸永平重複了一遍他的家人對我說過的話,然後問:「你來這兒
你媽知道不?」

    說著他就起身走向電話機。張鳳棠冷笑兩聲:「看你姨夫多積極。」

    我忙說:「不用,我媽知道。」

    陸永平放下電話,說知道就好。張鳳棠又笑起來,臉都紅彤彤的。陸永平也
跟著呵呵兩聲,在飯桌上坐下:「咋,沒我飯?」

    張鳳棠板著臉:「誰知道你吃了沒?」

    陸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雞巴個石膏拆到現在,我哪來的功夫吃飯?」

    「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大功臣呢。」

    陸永平不搭茬,操起筷子夾了塊黃瓜,嘎嘣脆響中環顧了下四周:「小宏峰
呢?」

  我忍不住問陸永平胳膊咋回事。張鳳棠柳眉都挑了起來:「你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她就笑了起來,足足有半分鐘。在陸永平連「嘿」幾次後她才
止住笑:「你姨夫多厲害,打個架從人家裡攆到……」

    陸永平突然起身,張鳳棠頓時閉了嘴,又深呼了口氣:「坐下,我給你盛粥
去。」

    張鳳棠一走,氣氛有些冷清。我感到手軟綿綿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
點握不緊。接連夾掉兩次菜後,陸永平問我怎麼了。我埋頭喝粥,沒吭聲。

    他說:「這就對了,以後沒事兒多往家裡跑跑。親戚孩子這麼多,姨夫最服
的還不就是你。」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抬頭又瞥了眼日光燈,它確實有些耀眼了。

  後來陸永平開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只覺得頭頂耀眼的光慘白得如同
定格的閃光燈,而這記憶的一幀也像被誰偷偷扯出爆了光。

    可能是收拾碗筷時,也可能是飯後閒聊,在抱怨我們喝酒後,張鳳棠說:
「看你姨夫,現在多乾淨,趕上在羊毛衫廠那會兒了。呲牙讓你親外甥瞅瞅。」

    陸永平刷地紅了臉――當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臉本來就是紅的――卻又笑
了笑:「你姨廢話忒多,也不知道是哪兒癢癢了。」

    張鳳棠說:「咋,又想借酒發瘋,來啊。」

    陸永平點上一支煙:「當孩子面兒不跟你一般見識。」

    張鳳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點事兒我只是懶得說。」

    陸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卻又壓下聲音:「你自己乾淨?」

  或許打了個招呼――當然,也可能沒有――我站起來就往門外走。

    陸永平說:「急個屁,再玩會兒唄。宏峰?小屄蛋子兒跑哪兒去啦?」

    張鳳棠像挺機關槍:「你雞巴嘴不能乾淨點,媽個屄的。」

    陸永平搖搖頭:「不跟你一般見識。」完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說
騎有車。

    張鳳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親兒子似的,多積極。」

    陸永平沒吭聲。我回頭的一瞬間,他似乎伸手點了點張鳳棠。

  剛出去,屋裡就炸開了鍋。

    陸永平說:「早知道上次閹了魏XX,給雞巴塞你屄嘴裡,看你還逼逼不逼
逼?」

    張鳳棠尖叫著,罵陸永平混蛋。一陣劈裡啪啦、鬼哭狼嚎。我推上車就往門
外走。

    蹬上車的一刹那,張鳳棠似乎還在嗚咽:「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過你沒?」

    在胡同口我見到了陸宏峰。他在路燈下幹著四角,孤零零的。我在旁邊看了
會兒,最後說:「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聲,頭都沒抬。

  家裡母親已靜候多時,問我去哪兒了,我應付過去。她抱怨說鑰匙也沒帶,
幸虧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聞地進了廁所,掏出彈簧刀時大腿鑽心地痛。至今我
記得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那戳出寸許的刀鋒如一片薄冰,隱隱透著絲血腥味,卻
給人一種綿軟的錯覺。


                十四


  電影一開場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見王偉超。由於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
是連邴婕的影兒都瞅不著。問了下三班的幾個呆逼,他們都不知情。事實上能在
前仰後合中對我搖搖頭就已經夠難為他們了。

    幕布扯在牆上,起風時電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癲瘋一樣抖個不停。各色聲
音從空洞的音箱中飄出,再越發空洞地擴散至校園上空。遇到低音時,就像老天
爺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樣興高采烈。

  大概自小學三年級起,學校就開始定期放映露天電影。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
了中學時代。印象中除了少數幾部兒童題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俠片,像邵氏啦、
胡金銓啦、徐克啦。

    偶爾一閃而過的曖昧鏡頭,總能讓下面黑壓壓的腦袋轟然大笑。我最喜歡的
自然是《新龍門客棧》,其次當屬《大話西遊》。那個國慶日過後的週四晚上放
的就是《月光寶盒》。在至尊寶被火燒雞雞引起的全場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場。

  初中部教學區萬籟俱靜,操場上的喧鬧模糊而圓潤,像是來自地下的某種神
秘儀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幾扇窗溜出一線微光,給落葉松抹上了一盞金色塔頂。
一種隱秘的委屈突然從心底升起,幾乎下意識地,我隱去了腳步聲。

    三班教室黑燈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一趟,才驚覺身旁的
樓梯口有人。這讓我險些叫出聲來,對方似乎也嚇得不輕。然而我立馬發現那是
兩個人。他們原本抱在一起,此時迅速分開,每人手裡還提著一條板凳。我吸了
吸鼻子,就放了個響屁。的確是響屁,在這樣的秋夜脆生生的,有點嚇人。

  「嚴林?」王偉超的聲音一如既往,但那絲顫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動
不動。我也一動不動。我竟然毫不驚訝。

    「你個逼放屁了?」他笑著朝我走來。

    模糊的黑暗中我飛起一腳。王偉超連退幾步,踉蹌倒地,卻連聲像樣的慘叫
都沒有發出。簡直不可理喻。剛要躥上去,邴婕攔住了我,確切說是死死抱住了
我,她帶著哭腔:「不是這樣的,嚴林。」

    這和傻逼言情劇一模一樣的情節令我作嘔。而那竄入鼻間的清香、拂人臉龐
的柔絲更是讓我噁心。擺脫開邴婕我只用了倆字――婊子。

    她後退兩步,靠著牆,已經哭出聲來。王偉超說:「你他媽再罵一句試試?」

    我一字一頓,對著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親一言不發,連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銷聲匿跡。只有身下的破
車尚在兀自呻吟,讓我愈加羞憤難當。

    母親進來時,我們已經在政教處站了一個多小時。指標滴答滴答地爬過心坎,
我脊樑挺得筆直,餘光卻始終擺脫不了身旁的王偉超。我總忍不住跳將起來,再
掄他幾拳。

    母親如一縷清風,攜來一片微涼的夜空。她和執勤老師說了幾句,便朝我們
走來。先是看了看王偉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臉,細聲叮囑一番,就讓他走了。
然後她轉向我,就那麼盯著,也不說話。

    我低著頭,一顆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開。好在執勤老師上前勸說,母
親方就此作罷。她瞥了我一眼,轉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後。她腳步似飛,我也
只能亦步亦趨。直到後來騎上車,駛上環城路,兩人都沒說一句話。

  在村西橋上,母親兀地停了下來,乾裂的嗓音蔓延至整個夜空:「打什麼架?
啊?打什麼架?真是越長越出息了你!」

    我僵硬地倚在橋頭,摩挲著石獅子,腫脹的目光飄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
瘦得令人驚訝,簡直像一彎掛肉的鐵鉤。我不由多瞧了兩眼。當一縷風拂過,水
面蕩起破碎的波紋時,那彎鐵鉤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間竟有一種快意擴散開來。

    良久母親重又騎上車,我緩緩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畢,剛要進自己房間,母親叫住了我。至今我記得燈光下那微顫
的睫毛和濃郁的煮雞蛋香味。

    我抬起眼皮,她就說:「看什麼看,還有臉了?」我垂下眼皮,她又說:
「低什麼頭,認罪伏法呢?」按摩完畢,母親就出了廚房。她邊走邊說:「切了
點土豆片,自己敷上。」


       ※※※※※※※※※※※※※※※※※※※※


  可喜可賀,和王偉超幹架後沒幾天,我就迎來了第二架。雖然從小身體素質
好,但我很少與人衝突。然而那天,請原諒――我從未見過那麼亮的光頭,又淌
著汗水,與太陽遙相呼應,晃得人頭暈眼花。

    於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訴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應該剃這樣的光頭。
他貌似並不同意我的看法,不僅反推回來,還指著我說:「肏你媽屄!」

    於是我來了兩拳,又跺了兩腳。他就趴到了地上。時值晌午,籃球場像塊蓋
玻片,不遠處的食堂人聲鼎沸。我剛想招呼大家繼續走,腦後就蓋來一板磚。於
是我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在醫務室緊急處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診所。剛縫完針母親就趕來了。她
髮絲輕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簡直振聾發聵。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勁捏著我的手叫著「林林」。實在太過使勁,我只
好答應了一聲。她總算鬆了口氣。

    據說板磚最容易把人搞成腦震盪,而後者的一種臨床表現就是癡呆。接下來
就是輸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覺一個腦袋有兩個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
人開瓢的地中海。進而我想到,老天爺貌似搞錯了,要說開瓢,再沒有比那個光
頭更合適的了。

    母親諮詢過醫生後就平靜了許多,雖然還捏著我的手,但她說:「好了再跟
你算帳。」

    說這話時她手心都是汗,豐滿的胸部把襯衣撐開一條縫,似有股熱氣從中溢
出,持續地衝擊著我的腦門。我趕緊閉上了眼。在氣態的酒精海洋中,傷口隨著
母親的脈搏輕輕跳動。後來就不跳了。

  再後來傷口又跳了起來,隱隱作痛。我睜開眼時發現下體直撅撅的。輸液室
的門輕掩。也不知哪來的風,窗簾四下飛舞。母親就坐在窗外,與陳老師閒聊著,
聲音輕柔卻清晰。起初她們說著工資待遇,後來就談到了地中海。

    陳老師像是憋不住笑:「喬曉軍回來啦!戴了頂帽子,但那個頭似乎大了一
圈兒。」母親呸了她一聲。陳老師說:「真的,照這個頭的規模,地中海這個詞
兒怕是不夠氣派了以後。」說著兩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剛要喊母親換藥,陳老師壓低聲音:「哎,你說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給
人揍成那樣。以前我還覺得喬曉軍除了有點禿,還勉強能看,現在咋瞅咋猥瑣。」

    母親拍拍陳老師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獨特。」

    兩人又是吃吃地笑。

    透過玻璃我能看到母親低著頭,腦後烏亮的髮髻都一顫一顫的。也不知過了
多久,笑聲總算停了下來。陳老師攀上母親肩頭,聲音更低了:「……我品味,
我看你姐夫那小眼放著精光,不會在打你注意吧?」

    「說啥呢,你個死婆娘。」兩人扭在一起。

    「換藥!」我梗著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許是用力過猛,轟隆一聲響,
腦袋似要炸裂。

  那個傍晚我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悶聲不吭。母親則不時回頭甩出隻言片語。她
說:「你小舅媽下午來過了,還有趙老師,你瞧趙老師對你多好,別老跟人過不
去。」她說:「你餓不餓,想吃點啥?」她說:「有些帳等好了再給你算,趁還
能樂呵偷著樂呵去吧。」

    然而晚飯時,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說:「聽說喬曉軍也給人
開了瓢,他腦袋不知好了沒?」

    母親正給我盛著魚湯,眼都沒抬:「你知道的倒挺多。」

    我敲著筷子:「這誰不知道啊,早傳開了都。」

    母親把魚湯遞給我,沒有說話。等她給自己盛好湯坐下來時,終於開口了:
「有些事兒本想過段時間再說,瞧這情形,還是趁這當兒掰清楚得了。都這時候
了,嚴林你就一門心思放到書本上,別老鑽那些亂七八糟的。」

    我抬起頭:「啥亂七八糟的?」

    母親說:「你自己清楚。」

    我一字一頓:「我不清楚。」

    母親放下勺子:「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清楚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頭。而母親還在繼續:「不止一個老師提醒過我了。
還有上次跟王偉超打架,也是因為這個吧?」

    我埋頭把魚湯喝得一乾二淨。飯桌上靜悄悄的,只有我的頭在呼呼膨脹。母
親伸手接碗時,我盯著她說:「我自己來。」我費力地晃了晃腦袋,它已經有兩
層樓那麼高了。


       ※※※※※※※※※※※※※※※※※※※※


  奶奶是個憂傷的人。對她而言,如果整個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
天上掉下個表親戚。這樣說,她老人家肯定會白我一眼:「親戚就該多走動,來
往多自然就熟稔了,畢竟血濃於水嘛。」

    奶奶的表姨比她還要小幾歲,剛從北京回來。按她閨女的說法,這位表姨屁
股還沒坐穩就開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過去住幾天不可。爺爺自然一塊
去。

    奶奶的這位遠房表妹看起來三十出頭,印象中有點肥,碩大的屁股把套裙撐
得都要裂開。她丈夫理所當然是個瘦猴,戴個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據母親說
此人曾是我們學校老師,還教過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來。

  之後沒幾天――我記得頭上都還沒拆線――我們到平陽作中招應試能力測驗。

    其實也就是配合教育廳做個摸底,回報嘛,分給參與單位幾個省重點高中免
試指標。與試人員醜名其曰「種子隊」,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

    原計劃去三天,不想臨時有變,分成文理科分別測。第二天下午就讓我們第
一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車上遠遠能看到邴婕,同去時一樣,她會時不時地掃我一眼。我老假裝
沒看見。到學校將近四點半,老師囑咐我們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課。

    我到車棚取了車,就往家裡躥。出校門時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
掠過。

  家裡大門緊鎖。我剛要掏鑰匙開門,卻又停了下來。陽光猛烈得有點誇張,
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鐵門上。口歪眼斜,狼狽不堪。我盯著它怔了半晌,卻再沒勇
氣去開那扇門。

    胡同裡一片死寂,連只麻雀都沒有。我把耳朵貼到門縫上,同樣一片死寂。
良久,我還是走向那棵香椿樹。

  花盆被碼到了陽臺一角,只剩光禿禿的幾把土。我一顆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
卻又暗罵自己神經病。我甚至連母親有沒課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下一秒,當瞥見停在院子裡的爛嘉陵時,一襲巨大的陰影便迅猛地
掠過大腦溝壑。緩緩走下樓梯,我腿都在發抖。陽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
目得有些過分。

    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議。而當站在樓梯口,那熟悉而
可怕的聲音傳來時,說不好為什麼,我竟又平靜下來。伴著「吱嘎吱嘎」,「啪
啪」聲清脆而有節奏,女人的呻吟更像是嗚咽,模模糊糊的,時有時無。

    窗簾半拉,只能看見她的一隻腳在男人的腰間兀自搖曳。白嫩的腳底板在腳
趾的松放間不時鋪延開幾道光滑的褶皺,腳心通紅,像一朵委屈的花。

    節奏越來越快,在陸永平的喘息中,母親的哼聲越發清晰而急促。

    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動的床單花邊兒,像深海中的波濤,又似變幻莫測的水簾。
終於,隨著母親一聲顫抖的長吟,腳趾緊緊糾結到了一起。屋裡只剩喘息聲,唯
有床單還在輕輕擺動。我望了眼斜掛在天際的太陽,快速穿過走廊。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輾轉反側。打開答錄機,立馬又關上。豎起耳朵,沒有
動靜。再打開,再關上,再去聽。反復幾次後,我騰地從床上彈起,大搖大擺地
走出了房間。

    我口渴了,人總要喝水吧。然而,那陽光下逐漸拉長的黑影卻躡手躡腳,滑
稽可笑。不到樓梯口,就聽到了父母房間的說話聲。

    「給我幹嘛?」母親的聲音冷冰冰的。

    「幫個忙,轉交給你婆婆總行了吧?」

    「我不管。」

    「哪來那麼多逑事兒?」母親沒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玻璃上映著藍天綠瓦,連前院的房子都傾斜著趴在
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我看到四條小腿。母親似乎側臥著,白皙光潔的小腿
間插入一條黑毛腿,突兀得讓人驚訝。而兩隻大腳橫亙在圓潤如玉的小腳旁,更
是荒唐得離譜。

    不知是不是錯覺,床好像在輕輕晃動。

    「我叔現在是用錢大戶,你也不容易不是?」

    「陸永平你啥意思?」

    「咳,哥說錯話了,說錯話了。」陸永平笑呵呵的。一時沒了聲響。

    「鳳蘭?」片刻,陸永平輕喚一聲。沒有回應。「鳳蘭?」

    「叫魂兒呢你。」

    「我就怕你生氣。」

    母親不說話。突然啪啪兩聲,床「吱嘎」一聲響,傳來一絲「哦」的低吟。
緊接著又是啪啪啪,母親悶哼連連:「啊哦……神經病啊你。」

    陸永平停下來,笑笑:「我妹兒這強勁兒真是天下無敵。」

    「切,那假公濟私,誰也比不上你。」母親聲音緊繃繃的。

    「大隊那點破爛玩意兒放哪兒不是放?養豬場不也幹空著?我看你這人民教
師經濟頭腦還不如我嬸。」

    「那是,誰也沒你精啊。」

    「你說的對。」

    陸永平加大馬力,床劇烈地搖動起來。十幾下後,他又停下:「來吧,鳳蘭,
哥受不了了。」

    「你又幹嘛――」

    在母親的輕呼中,陸永平已經把她扶了起來。我能看到他們蜷縮的腿。接著,
陸永平像個大蛤蟆一樣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他在床頭跪下,撈住母親雙腿,似有
一抹黑色在我眼前一晃――母親重又躺了下去。

    陸永平嘖了一聲,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拍拍母親的腿,跳下了床,胯下碩
大的家夥像個套著塑膠膜的鐵錘,在落體運動中連蹦了幾蹦。

    其時,只要他抬起頭――哪怕再不經意地往窗外掃一眼――就能看見我。可
惜沒有。他直接轉身,弓起背,再次把母親扶了起來。她有些生氣:「你屁事兒
真多。」

  說不好為什麼,當母親整個出現在眼前時我大吃一驚。那份難得的平靜瞬間
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雲在窗戶上浮動,我腦袋裡嗡嗡作響。

    母親長髮及腰,烏黑蓬鬆,一身白肉卻緞子般緊致。半圓形的乳房尚在微微
顫動,乳頭挺立其上,像是齧齒動物憤怒的招子。她雙臂撐著床,一條大白腿斜
搭在黑幽幽的毛腿上,比十月的陽光還要耀眼。烏雲般的秀髮輕垂臉頰,我只能
看到母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鼻尖。

    「抱緊嘍。」陸永平伸手在胯間擺弄了一下,就托住母親柳腰站了起來。伴
著一聲驚呼,下意識地,她兩臂前伸,環住了陸永平的脖子。

    「快放我下來,你又幹啥?!」

    母親扭動雙腿,欲向下滑,卻被陸永平死死箍住。他嘿嘿兩聲,抱著她轉了
半圈。明晃晃的白雲下,母親濃眉緊蹙,朱唇輕啟,嘴巴張成一個半圓,似要驚
叫出來。

    一刹那,我以為她看見了我。但母親只是發出一聲貓兒似的低吟。她長腿夾
著陸永平的腰,還真像一隻攀在樹上的母貓,連乳房都被擠成兩個圓餅。我環顧
四周,一片頹唐之色。唯獨太陽還是那樣明亮,令人不堪忍受。

  就這一眨眼功夫,兩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隱隱聽到幾聲劈啪脆響,母親急吼
吼地:「陸永平你瘋了,快放我下來!」

    疑惑間,他們已經出現在客廳。雖然只是穿過了一道門,但不知為何,我總
覺得這是老天爺在變一個大魔術。

    「到底幹啥啊你?」母親扭動著身體,俏臉通紅,長髮濕漉漉的,「快放我
下來,聽到沒?!」

    客廳門關著,但通過狹長的側窗剛好把兩人盡收眼底。陸永平啞巴一樣悶聲
不吭,在客廳中央轉了半圈,才把母親放到了沙發上。隔著七八米遠,我也能瞧
見他脊梁上一片通紅,而淋漓大汗正潮水般湧過。

    不等母親兩腿放下,陸永平就扶著腿彎,把它們掰了起來。然後他壓低身子,
順手在胯間擼了幾下,便腰部一沉。母親深陷在沙發裡,伴著一聲悶哼,兩腿徒
勞地掙扎著。

    「快放開我,有病吧你!」她聲音脆生生的,衍射出一種草綠色的惱怒。

    而陸永平是只悶聲不響的蛤蟆,兩手撐著沙發,毛腿緊繃,開始挺動腰部。
一時間,黑瘦的屁股像兩個鐵球,兇狠地砸向沙發上的肥白大肉臀。

    他動作緩慢,卻有條不紊。每伴著啪的一聲巨響,肥膩的白肉便波濤滾滾,
似有一抹瑩白亮光婆娑著鋪延開來。

    陸永平的喘息幾不可聞,母親的嗓間卻溢出一種絕望而驚訝的顫抖聲,像是
一股氣流正通過喉嚨被猛烈地擠壓出來。除了嗷嗷嗷,她再說不出一句話。猙

    獰的陽具像個鐵梨,反復耕耘著蒼茫雪野上的肥沃黑土。很快,似有泉水泂
泂流出,連拍擊聲都染上了濕氣。沙發腿蹭在地上,不時吱嚀作響,令人抓狂。
陸永平越搞越順手,他甚至借著沙發的彈性,一頓三顫。

    母親的聲音變得低沉,卻越發抑揚頓挫。突然她死死勾住陸永平的脊樑,喉
嚨裡沒了聲音,只剩下模糊而急促的喘息。

    陸永平快速而猛烈地砸了幾下,迅速抽出。他不得不拽住母親的一隻手。就
這一霎那,母親發出一種瘦削而嘶啞的長吟,似有空氣在喉嚨裡炸裂,迸發出無
數細小碎片。

    與此同時她小腹篩糠般挺了挺,股間似乎噴出一道液體。那麼遠,在岔開的
黑毛腿間一閃就沒了影。我懷疑那是自己的錯覺。然而緊接著又是一道。過於平
直的拋物線,算不上漂亮。再來一道。

    母親整個人都癱到了沙發上,全身閃爍著一層溫潤的水光,像是預先凝結了
這個十月傍晚的所有甘露。

    陸永平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我發現他屁股上都爬滿了黑毛。半晌,他在沙
發上坐下,托住母親耷拉在地上的腿,放到了自己身上。

  「咋樣?爽不爽?」陸永平來回摩挲著母親的小腿。

    回答他的只有輕喘。他又叫了幾聲「鳳蘭」。

    母親雙目緊閉,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身體尚在微微起伏。那簇簇濕發纏
繞著臉頰、脖頸、鎖骨乃至乳房,也緊緊纏住了我

    陸永平俯身在母親額頭輕撫了下,她立馬扭過頭,並猛踹了他一腳,冷冰冰
地:「有病治病去!」

    陸永平也不說話,起身去抱母親,一陣劈啪響後又坐回沙發上。母親兩岔開,
騎在黑毛腿上,細腰被陸永平死死箍住。她無言地掙扎了幾下,就撐住沙發不再
動。

    一道瘦長的陽光傾瀉而下,直至點亮屋角的水族箱。裡面紅通通的,像是盛
了一缸發酵的尿。我說不好那裡還有沒有活魚。只記得那會兒母親頭髮真長啊,
也不分叉,如一襲黑亮的瀑布奔騰而下,在髖骨上激起一湍心形的尾巴。瀑布下
的胴體瑩白健美,像猛然暴露在天光下的水生生物。

    兩年後當我聽到許巍的《水妖》時,腦海中浮現的就是彼時的母親。發怔間
傳來「啵啵」兩聲,有點滑稽,這種聲音應且僅應出現在動畫片中。母親不滿地
嘖了一聲,陸永平卻呵呵笑:「鳳蘭,你奶子真好。」然後他長呼一口氣:「再
來?」

  屋裡兩人大汗淋漓。如果他們願意,就能透過窗戶欣賞到同樣大汗淋漓的我。
這讓我心癢難耐,嗓子裡卻似火燒,像被人緊緊扼住了咽喉。

    陸永平低頭搗鼓好一陣。然後他撫上母親柳腰,又拍拍那膨脹著的肉屁股,
哀求道:「動動嘛鳳蘭,哥這老腰板兒真不行了。」

    母親兩臂伸直,撐著沙發背,像是沒有聽見。陸永平猛地抱緊她,滑過鎖骨,
順著脖頸去親吻那輕揚著的臉頰。

    母親撇頭躲過去,似是說了句什麼。陸永平歎了口氣,一邊輕擁著母親,就
顛起了毛腿。隨著髮絲輕舞,肥臀上又蕩起白浪,偶爾兩聲輕吟幾不可聞。不多
時,陸永平黑臉在母親胸膛間磨蹭一番,突然故技重施,攀上了她的俏臉。母親
梗著脖子,拼命向後撤。

    陸永平騰出一隻手,托住沉甸甸的大白屁股,用力顛動起來。母親「啊」的
一聲嬌吟,接著悶哼連連,再接著就只剩嗚嗚嗚了。長髮亂舞之際,只聽「啪」
的一聲脆響,連沙發墊的悉索聲都消失不見。

    這時座鐘響了,一連敲了五下。緩慢,低沉,悠長。兩人雕塑般一動不動。
待餘音消散,母親說:「再這樣滾蛋。」

    屋裡靜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鐵釘從她口中射出,在凝固的空氣中穿梭而過。
我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喝水的。

    許久,陸永平說:「好好好。」

    他聲音硬邦邦的,像腰間別了根棍子。很快,他又動了起來。只有「嘰咕嘰
咕」聲,異常刺耳,讓人恍若行走在乾涸的河床上。陸永平高高支起,再輕輕放
下。嘰咕嘰咕也越發響亮。我不由想起淤泥中的泥鰍。

    猝不及防,母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生生憋住,但馬上――像是冰川下的
小河,笑聲再次流淌而出,輕快而綿長。她笑了好一會兒,連腰都直不起來,整
個上半身都隔著陸永平伏在了沙發背上。

    我能看到她晃蕩中的閃亮黑髮,腰間綻開的皮膚皺褶如一朵汗水澆灌的蘭花。
陸永平不得不停下來。他的半張臉都籠罩在飛瀑下,露出的一隻小眼正越過母親
肩膀直愣愣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突然,他說:「你個騷貨讓你笑。」像是鑼
鑔在敲擊,他聲音都火星點點。

    不等我反應過來,屋裡已啪啪大作。母親猛然揚起頭,死死攥住了陸永平肩
膀:「啊……說……誰呢……你。」

    陸永平索性捧住兩個屁股蛋,開始大力抽插。直到母親猛拍肩膀,他才停了
下來。

  一陣喘息過後,母親說:「我脾氣不好,你別惹我。」

    陸永平只是笑笑,仰頭把自己陷在沙發中。兀地,他說:「喬禿頭沒再操蛋
吧。」

    母親的聲音細碎清脆:「有的事兒不用你管,你動靜鬧那麼大,讓我在學校
咋辦?」

    陸永平撇撇嘴:「堵了他家幾次門,都讓這孫子給溜了。哥跑到學校也是沒
法子嘛。」

    母親沒接茬,半晌才說:「把人揍成那樣,你胳膊倒好得挺快。」

    「誰說好了,還疼著呢,」陸永平抬抬左臂,呵呵笑著,「也怪哥流年不利,
搞個喬禿頭都能把胳膊折了。」他頓了頓,甕聲甕氣:「其實你能記得,哥就知
足了。」母親不再說話。

    陸永平又挺動起來。他撩起長髮,輕撫著母親的脊背,下身的動作逐漸加快。
母親左手搭在陸永平肩頭,右手撐著沙發背,俏臉輕揚,溢出絲絲呻吟。她豐滿
的大白腿蜷縮著,兩個肥碩的屁股蛋像注水的氣球,在啪啪聲中一顛三晃,波瀾
重重。也不知過了多久,陸永平猛地停了下來。

    興許是慣性,母親又兀自輕晃了好幾下。然後她挺直脊樑,大腿都繃了起來。
陸永平拍拍肥臀,笑著說:「繼續啊。」

    母親呸了一聲,臉撇過一邊。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來,她輕晃著腦袋:「你
在這兒,沙發墊都得洗。」

    陸永平沒說話,而是一把抱緊母親,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豐乳間,嘴裡發出一
種莫名其妙的呢喃。像是和尚念經,又像是嬰兒撒嬌。

    母親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接連拍了他好幾下:「剛忘說了,前陣子林林去養
豬場了。」

    陸永平這才抬起頭:「咋了?」

    母親沒吭聲。

    陸永平揉著大肉臀,說:「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這姨夫有啥
牽連罷了。」

    母親還是不說話。她屁股紅通通的,變幻著各種形狀。

    「哎呀——」陸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剛去過豬場,啥也沒動。再說,
也沒啥好動的。」他坐直身體,又扭了扭腰。

    母親似乎還要說什麼,但陸永平一把掰開大屁股,開始快速聳動。我隱隱能
看到茂盛的毛髮和殷紅的肉,卻又那麼模糊,像是頭腦中的幻覺。

    母親「嗷」地一聲驚呼,又壓低聲音,輕輕吟叫起來。長髮飛舞間,她露出
一道誘人的脊溝,塌陷著的柳腰像一彎精弓,使得肥臀格外突出,飽滿得令人髮
指。

  太陽浸出一絲血紅時,母親又一次顫抖著趴在陸永平身上。

    我感到渾身黏糊糊的,像是被澆上了一層瀝青。不遠街口就有個鹵肉作坊,
幼年時我老愛看人給豬拔毛。伴著皮開肉綻的爽快,豬的靈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
禮。我卻被釘在院子裡,連呼吸都那麼困難。

    後來陸永平把母親抱起,重又走向臥室。在門口,他把母親抵在掛曆上,猛
幹了好一陣。母親像只樹懶,把陸永平緊緊抱住,擱在肩頭的俏臉紅霞飛舞。

    至今我記得夕陽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蓋了人類所有的喜怒哀樂,那麼近,
又那麼遙遠。

    還有那幅舊掛曆,上面立著三個解放軍戰士,最左邊的陸軍頗有幾分地包天
嫌疑。母親經常開玩笑說:「看見了吧,地包天也能當模特!」

    可我分明又記得,他們不是抵著掛曆,而是抵在側窗上。米色窗簾掀起半拉,
我只能看到母親光滑的脊背和肥白的肉臀。圓潤的臀肉在玻璃上被一次次地壓扁,
氤氳間留下一個模糊而雪白的印跡。一刹那,我以為冬天到了。

  當臥室的呻吟越發高亢之際,我像口悶鐘,跌跌撞撞地進了自己房間。我清
楚地記得在那個十月傍晚,空氣裡竟彌漫著一股焚燒麥稈的味道。

    我砰地關上門――太過用力,連玻璃都在震動。

    然而馬上,悔恨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顫抖著灑落我一身。


                未完
2015-5-8 23:22#22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zwzjr
禁止訪問




UID 218660
精華 0
積分 9
帖子 176
閱讀權限 0
註冊 2014-3-4
狀態 離線
难道这小说通篇都是儿子在一场场的看母亲同一个男人做爱的戏?太多了
2015-5-9 00:27#23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jack_ucc
高級會員
Rank: 4


UID 12801
精華 0
積分 98
帖子 149
閱讀權限 50
註冊 2007-5-15
狀態 離線
這大門一甩的驚天一擊,陸永平兩人應該聽見了,
呵呵,接下來的情節會怎麼展開呢?
真是令人期待,
希望男主角可以強硬一些把母親搶回來,
真是孬太久了。
2015-5-9 02:52#24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333333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85306
精華 0
積分 1
帖子 108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5-2-27
狀態 離線
俺们希望看到《我和我的母親》,文如其名。
2015-5-12 00:24#25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南嘉明月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35716
精華 0
積分 0
帖子 53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6-17
來自 中国湖北
狀態 離線
乔秃头和女主也有一腿,男主还要偷寝老乔头偷情
2015-5-12 23:01#26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QQ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jungningvhen
重新上路




UID 223
精華 0
積分 -2
帖子 60
閱讀權限 1
註冊 2006-9-19
來自 Hong Kong
狀態 離線
One of the best story I read in recent months. The detail description of all the characters make the story very realistic.
2015-5-23 12:54#27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kiss84wplayer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212285
精華 0
積分 8
帖子 70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4-1-26
狀態 離線
陸永平和主角母親的發展耐人尋味

2015-5-23 16:28#28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Sidoh
中級會員
Rank: 2



UID 94114
精華 0
積分 25
帖子 89
閱讀權限 10
註冊 2011-4-13
狀態 離線
這為什麼要叫做我和我的母親呢???
我看到最後應該要叫做我和我的情婦母親吧???作者就是一次次的讓主角的愛人去偷情不是嗎???
2015-6-4 04:53#29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zhujing3274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1352
精華 0
積分 3
帖子 184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06-9-24
狀態 離線
只看到他母親與姨丈的關係男主應奮起將母親奪回
2015-6-5 08:10#30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74  1/3  1  2  3  > 
   

查看積分策略說明快速回覆主題
標題:   (可選)
選項:
禁用 URL 識別
禁用 Smilies
禁用 Discuz! 代碼
使用個人簽名
接收新回覆郵件通知

           [完成後可按 Ctrl+Enter 發佈]

  可打印版本 | 推薦給朋友 | 訂閱主題 | 收藏主題  


 


本论坛支付平台由支付宝提供
携手打造安全诚信的交易社区   Powered by Discuz! 4.1.0 Licensed  ©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60449 second(s), 12 queries

所有時間為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2-2-19 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