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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12-17 來自 浙江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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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四十三1)又是一個天高氣爽的日子,白土山等村幹部在新村委會的大門
前召開了大會。
通過村裏的大喇叭空喊了幾天沒有什麽動靜。
於是就挨家挨戶動員叫村民們來開這次會議,動員村民們爭當養雞專業戶,
爭當白家莊的致富帶頭人。
任白土山說得唾液四濺,天花亂墜。
說了這麽一大通,白土山已是口幹舌燥,喝了口水。
看下面的動靜,自以為村民們會雀躍發言,積極響應。
可這一次他料想錯了,往下一看,就是不見下面的人表態。
白土山的話只起著雷聲大雨點小的效果。
他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依在樹上,還有的蹲著,有的昏昏欲睡,有
的在和其它人亂侃,那些來開會的女人們更離譜了,有的做著針線活,有的在奶
孩子,還有的在無所顧忌地和男人們開著玩笑……白土山有些尷尬,在坐的官員
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好一會兒了,場面一直這樣僵著,白土山朝山子使下眼色。
山子心領神會,站起來拍著桌子罵道,「都他媽的別嚷嚷了。咱們這是在開
會,又不是在唱大戲。」
這真是軟的不行硬的行,山子這麽一叫,場下安靜了許多。
這時候,有個胖子,站起來提著褲腰帶說道,「盡讓我們帶頭了,你們村幹
部誰帶頭了,咋沒一個表態的。別把我們當作傻子誆?」
說完,看看周圍一副很神氣的樣子,就坐了下來。
山子道,「老子要是有錢,還用動員你們嗎?我的錢早用來蓋大瓦房了。」
「你們蓋大瓦房。我們家的錢也沒有閑著啊!」
又有人說道,「咱村規劃,又不是你們村幹部一家規劃。」
「我現在的日子是吃不飽,也餓不死。這我就知足了,可不敢幹那些冒險的
事情。」
這是一個瘦高個,他沒有站,直著腰桿兒說道。
「白土山你說得比唱得都好聽,連個頭都不領,讓我們群眾領什麽頭啊!」
說著話的是吳桂花,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
「你們幹好了,我們再接著幹。」
「對,你們發財了,我們跟著發財。你們要是倒黴了,我們就不跟著去倒黴
了。」
其它的人也附和著。
……剛才是無一人說話,而現在卻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愈發地熱鬧起來。
白土山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可這村幹部裏並沒有人願意當這養雞專業戶的。
一來沒有閑錢。
二來他們的心理和這些群眾的心理一樣,也不想冒這個險,因為他們也是群
眾。
光憑山子在這裏罵,那是起不了絲毫作用的。
而且,白土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些問題才好。
於是這場熱熱鬧鬧的動員大會便不歡而散了。
可這又是馬鄉長分派給白土山的任務,至少要在白家莊成立十家養雞專業戶
。
白土山也知道要是完不成任務的話,就很難得到這馬鄉長的器重了,這他個
人來說,其後果將是不可想象的。
果真,下午的時候。
白土山正在村委會裏他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坐著。
其它的村幹部也都在。
……「這是馬鄉長分派給咱村的任務。十個指標,要是完不成的話,以後別
想有好日子過了。」
見大家都不說話,白要篙說道,「叔,我想蓋一個養雞場來著,可我爹我娘
死活不同意。」
「去!沒你說話的份兒。」
在白土山眼,十八九歲的白要篙還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白要篙只好把頭縮回去,不再說話了。
「大夥也別悶驢似的,好好想想轍。」
白土山說道,「分錢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歡,到有麻煩了卻都啞巴了?」
「我到是有一個主意。」
白大川試探著說道,「就是不知道土山同意不同意。」
「有啥主意快說,別整那些個沒用的。」
白土山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馬鄉長那裏還等我信呢。」
白大川小心地說道,「咱村帳上不是有老些錢麽,用這些錢蓋養雞場咋樣?
也不用找別人,分給咱們這些幹部來養就行了。」
白強說道,「咱建村委這麽大一片兒,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大家夥又分了不
少,帳上沒有多少錢了。」
白土山說道,「就是有錢也不能用這些錢來建。人家馬鄉長說了,這得讓村
裏各家各戶承包才行。再說了,咱們村要用公款建廠子,指的也不是這一項。」
「建啥‘場’?」
當白土山又一次無意間提出要建廠子的事時,山子禁不住好奇的問道。
而白土山卻賣關子不給他們說,只是道,「這事兒咱還幹不好呢。更別說要
建工廠了。」
又道,「大家好好想想,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
白土山的脾氣越來越大,見他這麽說,山子卻是不好再問了。
而其他人更不知道該怎麽說是好了。
大家低著頭,抽著煙,偶爾有人咳嗽一聲,偶爾有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來
,他們好象都在想著主意,卻又都不說話。
實際上,白土山如同一個作難的皇帝,其他人就是殿下的大臣,他們只是唯
諾著、膽怯著,只想著明哲保身了,誰能出得了主意?這時候,那部剛安上去沒
有幾天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就放在白土山的旁邊,把他嚇了一大跳。
其他人也跟著擡起頭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白土山正在氣頭上,接過電話,對著話筒,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誰?」
再聽從電話那頭發出的聲音來,白土山說話的語氣便立即緩和下來,道,「
是——是馬鄉長啊。我們——我們幾個正商量這事呢!」
一聽是馬鄉長打來的話,其他幾個人也豎起耳朵來聽。
「這事我一定能辦的,一定好好辦,請馬鄉長相信我土山的能力。我是您一
手栽培出來的,咋會誑您呢!」……「兩天?兩天的時間太短了。再給我寬限個
七八天吧。那時候我一定到鄉裏……」……「我知道,您說得太對了。我們是土
包子,我們心眼小,眼界短,不是東西……對,對,對,是不識——不識時務。
」……「不,不。不用您再跑來了,改天我一定去鄉裏給您報告一下情況。馬鄉
長,我……」
白土山還想說什麽,這時候卻從聽筒裏傳出盲音來。
白土山舉著電話說道,「剛才馬鄉長的話,大夥都聽到了吧。這事咱要是整
不成,遲早要散了。鄉裏就想讓咱們建十家養雞場,我先表個態,我家建一個。
」
看村支書都這麽說道,山子做為村主任也不好不說話了,道,「我——我家
也建一個。媽的,吃進去的東西也該吐一吐了。」
白土山看山子如此表現,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山子又對白大川說道,「大哥,你是我領到村委會的,你也表個態。錢要是
不夠的話,咱可以去合作社貸。」
「看來是生意都得貼本錢。沒本錢的生意就不算是生意。」
白大川道,「這官癮我還沒過夠呢,不能因為一個養雞場都不當了。也算我
一個。只要合作社該貸給我錢,我就敢用。」
白要篙也耐不住寂寞了,朝著白土山說道,「叔,我——」
白土山知道他是什麽心思,說道,「這事你和你爹好好商量一下,要是你爹
同意,你就幹,要是他不同意,你就幫著我幹。」
「行!」
白要篙高興地說道。
其他幾個村幹部也表過態之後,就剩下白強了。
看大夥都瞧著他,白強面露難色,說道,「我建設叔家有錢,我勸勸他,讓
他也建個雞場。」
「那你呢?」
白土山問道,「你家呢?」
白強道,「我家哪兒能行。現在住的還是土坯房呢,家裏就我和我媳婦,我
媳婦又快生了……」
白土山道,「要不這樣吧,建設家要是建養雞場你家就不用建了。要是他家
不建的話,你家也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這——」
白強為難道。
而白土山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站起來說道,「今天就說道這兒,大家都趕
緊回吧。」
不得已,白強最後一個悶悶不樂地走出了這屋子。
2)這一日是周末,白小玲從縣城裏回到了家,剛吃過飯就來白強家去串門
。
剛好白強家也剛剛吃過了飯。
白強滿腹心事的樣子,在一旁坐著,而彩虹卻挺著個大肚子,在費力地收拾
碗筷。
白小玲看到了這一幕就有些不高興了,說道,「哥,你咋這個樣子?」
「咋了?」
白強不明白白小玲為什麽這麽問他。
他只是在一旁坐著,覺得自己並沒有招誰惹誰。
「我嫂現在都快要生了,你還好意思讓她幹家務?」
說著就走到彩虹身邊,奪過了她手中的碗筷,說道,「嫂,你歇會兒。讓我
來吧!」
彩虹知道白小玲的執拗,笑了笑,就讓給了她。
白小玲接過後就賣力地幹起活來。
白強站了起來,說道,「小玲,你來得正好。讓你嫂一個人在家我還不放心
呢!你陪陪你嫂我出去一下。」
「出去幹啥?」
彩虹隨口問道,因為快要臨產了,這些日子,特別是晚上,白強常常陪著彩
虹的。
「人家是村裏的大會計,當然事多了。嫂,有我陪著您您還不放心哪!」
白小玲嘴快,一邊刷著碗一邊說道。
白強看白小玲說漏了嘴使勁瞪了她一眼。
白強在事先對白小玲也有交代,不讓她把他做會計的事給彩虹說。
白小玲沖白強伸伸舌頭,也不再說了。
而這一幕彩虹沒有看見。
只是說道,「小玲還不知道吧,你哥早不當會計了。」
「是啊,是啊。」
白強說道,「我就出去轉一轉,一會兒就回來了。」
說著,就走了出去。
彩虹也沒有多想,任他去了。
這幾日她確實覺得白強有些不對勁,不過也沒有往深處想,孩子馬上就要出
世了,也容不得她想太多的事情。
現在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肚子裏孕育著的那個小生命身上。
她愛他(或她)勝過一切。
白小玲一邊刷著碗一邊和彩虹說話,「嫂,你肚裏的娃到底啥時候出來呀,
我都等了好幾個月了。在學校裏我還天天和同學念叨這事呢!」
「瞧你這孩子,你哥還沒你這樣著急呢。」
彩虹一臉幸福的模樣,「應該是這幾天的事吧。把接生婆都請好了,就咱胡
同裏的王大媽。」
「呵呵,我也當姑姑了,好高興啊。」
白小玲說道。
見白小玲這麽說,彩虹一臉的欣慰。
說道,「嫂子看你打扮得越來越像城裏的姑娘了,也高興。咱村像你這樣的
姑娘沒幾個呢。要是我這肚裏的娃能像你一樣有本事那就好了。」
「我還是學生呢。有啥本事。要是我考上大學了,那才叫有本事呢!」
白小玲把刷過的碗放到了壁櫥裏,把身上的圍裙解下來,走到彩虹身邊說道
,「嫂,我連名字都想好了。你叫彩虹,我這侄女就叫雲霞,小名就叫妞妞。嫂
子像彩虹一樣漂亮,到時候啊,她就像雲霞一樣美麗。」
「呵呵。」
彩虹笑道,「我還不知道生男生女呢,你咋知道是女娃?雲霞——」
彩虹思付著說道,「這名字到是怪好聽、挺洋氣的。」
白小玲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喜歡男的,男的讓人討厭。」
「呵呵。」
彩虹還在笑,一看到白小玲她就有一種快樂的感覺,說道,「要真是生男生
女歸你管那就好了。」……白強去白建設家的時候,吳桂花正在看店。
一見白強來了就招呼著,「大侄子,有日子不見你了。搬了新家還以為就把
你嬸兒給忘了呢!」
「嬸兒說的是哪裏話,我這不是來看你了麽。」
白強也寒暄著。
「你媳婦快產了吧,咋有空來我這兒逛了?」
吳桂花問道。
「快了,可能就這幾天吧。接生的時候還得麻煩嬸子去呢!」
白強又問道,「建設叔在不在家,我找他有點事兒?」
「啥事?給我說還不是一樣。」
吳桂花看白強那副模樣,想了想又說道,「是那養雞場的事吧,我家是不會
建的。你瞧,我這小賣部錄象廳的生意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空去和你們瞎鬧騰。
」
「這——」
一開口接被堵了回來,白強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不過他仍不死心,道,「不
是這事兒。建設叔呢?」
吳桂花在想,既然不是讓他們建雞場的,那肯定是要借錢的。
就說道,「你建設叔他不在家,出去逛了。指不定啥時候回來呢,你要找他
明兒再來吧。」
無奈之際,白強正要回頭,這時候卻聽到背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叫
他的人就是白建設。
剛才還說白建設不在,卻突地又冒出一個大活人來,吳桂花面露尷尬之色。
還假裝不知,自圓其說,道,「你不是出去了麽,咋又從家裏出來了?」
白強心知肚明,而白建設也不去理他,對白強道,「有啥事到屋裏去說吧?
」
「唉!」
白強應著,就和白建設走了進去。
兩人還未坐定,白小玲就從外面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興奮地喊道,「娘,
嫂子要生了,嫂子要生了!你快去她家看看吧,我找王大媽去。」
白小玲還不知道她哥白強在這裏,給她娘說了以後就往胡同裏王大媽家跑去
。
白強聽到了,也麽心思再和白建設說建養雞場的事了。
興奮得撒開腿就向外跑去。
3)從屋子裏不斷傳出來彩虹痛苦的呻吟聲,已經四五個小時了,白強在外
來回踱著步子,心急火燎地等待著。
彩虹那接連不斷的叫聲仿佛是一根根鋼針紮向他心肺。
一方面擔心著彩虹的安危,另一方面為馬上要做父親了而感到激動萬分。
白強實在是等不下去了,要往裏面進卻被吳桂花給堵了出來。
還說道,「男的不能進,不吉利!」
在外面和白強一同焦急等待著的還有白小玲。
白小玲也想要進去時被王大媽給擋了回來。
那時她正端著半盆血水,潑到了門旁邊的旮旯裏,把那口還沾著血跡的鐵盆
遞給白小玲,說道,「快去廚房搓些灰來!」
白小玲伸出了手,卻不敢去接,下意識地往後趔趄了兩步,不過,僅僅持續
了一兩秒鐘的工夫,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有些怯怯地問道,「搓灰幹啥?」
「人生人,不等人。管那麽多幹嗎?」
王大媽急道,「讓你去你就趕緊去吧!」
白小玲知道這一定和她嫂子有關,就不再去追問了,趕緊去幹活,一會兒就
從廚房裏端了半盆草灰過來。
嘗試著進屋時,卻又被她娘堵了回來。
吳桂花看白小玲還在外面,就說道,「這都後半夜了,你還沒回家,參合個
啥?」
白小玲不理,問她娘,「嫂子還沒生?」
「快了。快了。」
吳桂花從白小玲手裏硬奪過那盆子,說道,「人生人,嚇死人。一個姑娘家
家的,你就別進去了。」
試圖進了好多次都沒有進去,白小玲惦記著彩虹的安慰,急得直跺腳。
而在一旁的白強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在房門前喃喃自語著,都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麽話。
就在那盆灰被送進去不久,彩虹一聲長吟之後,很快就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
這時,吳桂花先從屋裏跑了出來,喊道,「生了,生了!——」
白小玲高興得撒腿就跑進了屋。
白強問吳桂花,「是閨女還是小子?」
吳桂花道,「是個閨女,大人和小孩都沒事,你快進去看看吧。」
聽說是閨女,心裏面一下子就涼了半截,想不讓自己有那種感覺,而就是做
不了自己的主。
白強沒在說什麽,隨白小玲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都進了屋,往床上去看時,那上面儼然已是躺著兩個人了。
一個是臉色憔悴的彩虹,一個是剛剛出生的嬰孩。
白小玲坐在床旁,興奮地問彩虹,「嫂,是個女娃麽?」
「恩!——」
彩虹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邊躺著的孩子,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
由於激動,白小玲的聲音有些大。
「小點聲,別把孩子給嚇著了。」
王大媽在一旁數落道。
說完就走出了屋。
和吳桂花一樣,她要去洗一下手。
白小玲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和這侄女真有緣啊,我一回家她就出生了。
嫂,不管你們以後給她起什麽名字,我就叫她妞妞了。」
白小玲正上高中,該是他們這個大家裏最有學問的一個人了。
白家莊有這樣的習俗,給剛出生的嬰孩起名字的時候,或是請家中的長輩來
起,或是讓家裏最有學問的那個人來起,若是父母不滿意的也可直接由父母來起
。
所以,讓白小玲給這女嬰起名字那也是很適合的。
不過這還需要創造這個小生命的另一個人的首肯。
擡頭去看時,白強已經站在她的跟前了。
彩虹誠懇地說道,「強哥,你看咱閨女起個啥名字好?」
白強卻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說道,「我光想男娃的名了,還沒想女娃
的名?」
在一旁的白小玲聽到這話覺得很是刺耳,說道,「哥,你怎麽這樣,生個女
娃又怎麽了?」
白強坐在了床旁的那張椅子上,說道,「我——我也沒說什麽呀!」
雨不多,濕衣裳。
話不多,惱人腸。
聽到這樣的話,彩虹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感到肚子裏有股東西湧了上來,
她緊繃了嘴,用力把它給咽了下去。
這個時候,吳桂花和王大媽洗完了手臉,嬉笑著走進了屋。
吳桂花說道,「這都大半夜了,咱們都回吧,讓他們娘倆好好休息休息。」
「娘,我想陪著嫂子和妞妞一塊兒睡。」
白小玲如是說道。
「那怎麽能行?」
吳桂花說道,「剛生的娃嬌得很,不能陪的。」
這時,彩虹也有氣無力地說道,「小玲,你在這兒呆的話也沒有地方睡,明
天再來我家玩吧!」
王大媽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嬰孩,誇道,「我看這娃眉清目秀的
,將來肯定和她娘一樣俊俏。」
實際上,剛出生的孩子都是極醜的,大都閉著眼,甚至臉上頭上還沾著羊水
。
不過,王大媽這麽說,卻讓彩虹覺得很滿意。
「是哦,是哦。指定會和她娘一樣俊俏的。」
看王大媽在誇,吳桂花也附和著,又對王大媽說道,「你看天都不早了,咱
們回吧!」
彩虹無法下炕,就對白強說道,「強哥,你送送他們去吧!」
白強未應聲,見他們三人走出屋後也跟著走了出去。
不過,這也算是送。
白強把大門關上後,又走了回來,回到屋裏後默不作聲地脫衣上了床。
他們兩個人之間是那個剛剛出生的嬰孩。
等吳桂花他們走後,那嬰孩整夜的哭。
白強與彩虹便一整夜沒睡好覺,忙個不叠。
孫寡婦自然也不會照顧他們的,白老漢也幫不上忙。
好在第二天,彩虹的母親便來了。
那憨厚的老婦人看到自己的女兒受的這般苦楚,不勉流下幾把傷心的淚來。
這天晚上奶過孩子之後,彩虹哄她玩了一陣子,竟很快就乖乖的睡了。
母親伺候彩虹吃過了煮雞蛋喝過了紅糖水,也回了自己的屋去休息。
這幾天彩虹整日在床上躺著,餓了便吃,困了便睡,早與這晝夜不相幹了。
所以現在已是夜深,但並沒有睡意。
不過,她的心情並不好。
這裏面全為著白強,雖然白強並沒有說什麽,但他對她的不滿意,她能看得
出來。
這幾天不知道白強在做什麽樣的事情,總是回來得很晚,而且還是一副心事
重重的樣子。
特別是看到了白強那種表情,覺得有種東西在強烈地刺激著她。
等白強回來時,孩子竟沒有哭。
白強也不願多說話,脫了衣服就上了床。
彩虹擡頭看看白強,他依在床上睜著眼,也沒有要睡的意思,琢磨了好一會
兒,就說道,「強哥,我想好了,小玲起的名太洋氣了,咱不用。就給咱娃起名
叫‘白要男’吧?小名叫妮妮。我這一胎是個女的,下一胎——」
想起生孩子時所遭受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彩虹就覺得有些後怕,不過,咽
了口唾沫,還是說了出來,「下一胎一定會給你生個男的。」
頓了頓,又吞吐著說道,「強哥,你不是給我說,不管是生男娃女娃你都會
喜歡麽?」
白強是一個喜怒哀樂都會在臉上掛著的人,見彩虹看穿自己了心思,就遮掩
著,說道,「生個女娃才好呢,這樣的話,咱就能生第二胎了。看你們娘倆都平
安了,我是高興。可是有些事我卻高興不起來。」
「咋了?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瞞著我?」
見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娃,白強才愁眉不展的,彩虹心裏寬慰了許
多。
「虹,這些日子。因為你懷孕,我——我是瞞了你不少事情。」
白強支支吾吾地說道。
一副想說而又不願意說的樣子。
「啊——啥事?」
一直以來,彩虹都以為白強是個老實巴交,心裏藏不住事的人。
想不到這樣的男人竟然會有事隱瞞著自己。
猜道,「強哥,你是不是和別人好了,可不能?——」
做出這樣的猜測是女人們的本性,若是太在意自己的男人了,即使自己的男
人是豬無能,也會覺得比那唐僧還要俊俏出幾分來。
「瞧你想哪兒去了?」
白強笑了笑,說道,「上次做得對不起你的那件事我是被人逼的,就你還把
你男人當個寶吧!」
聽白強這麽說,彩虹的心才稍稍安穩下來,除此之外,她是什麽事情都能夠
接受的。
扭頭看了一眼白強,問道,「那是啥事?」
「虹,說了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了咱家好。」
白強道,「打小工,掂泥包,真掙不了啥錢。你看別家的大瓦房都一座座地
建起來了。咱不能一輩子都在這土坯房裏住。」
「你想說啥就直接說吧。」
對白強要說的話,彩虹已經猜出了八九分,但還是想讓他自己說出來。
「咱——咱村那會計,我又當上了。」
白強吞吐著,接著,還解釋道,「土山哥、山子都一個勁地讓我去當,咱不
能不領人家的情。」
白強說完了,彩虹沒有接著去說話,現在簡單的呼吸對她而言都是一件很吃
力的事情。
昏暗的燈光下,望著四壁皆徒的家,再看一眼那熟睡的嬰兒,彩虹覺得這日
子是越過越苦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去爭,可爭來的結果又如何,一直以來她都在去躲,可又躲
過了什麽。
於是就說道,「隨你了。只要你心裏能有我們娘倆那就行了。」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白強繼續說著自己要說的話,道,「還有養雞場的事情
,這是花錢冒險的事,沒有人願意挑這個頭。可鄉裏壓下來的事,不幹又不行,
土山哥就讓我們這些村幹部一家建一個養雞場,可咱們家連買油鹽的錢都沒有了
,那有錢來……」
這時候孩子竟突地哭了起來,閉著眼睛只管嚎啕地哭。
兩口子無法再繼續說話,便一起照顧起孩子來。
這一晚他們又無法睡得安生了。
嬰孩的哭聲細且尖,在這寂靜的夜傳了出去,能傳到很遠的地方。
等那哭聲漸漸停止下來的時候,東邊的天空裏出現了魚肚白,整個村莊籠罩
在一股濃濃的霧氣中。
犬吠在深夜,雞叫在黎明,這樣的時刻靜得很,仿佛一切都在沈睡著。
當一位老農扛著鋤頭出現在通往田地裏的那條街道上時,這表明新的一天開
始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各種事也就接著來了……4)那一日,白強說他家裏建不
起養雞場,要讓他叔白建設去建。
這話到是提醒了白土山,既然普遍撒網不行,那就要重點撈魚了。
白土山從白家莊幾百戶裏仔仔細細地濾出了幾家過得像樣子的,決定先拿他
們開炮,一大早,便讓幾個村幹部分頭行事了。
山子披著他那件灰色的西裝,象往常一樣來到了白肚子家的食堂。
白肚子的媳婦蹲在門口剝蒜,看到山子來了就趕緊放下手裏的活,站起來去
迎接,以為山子是來訂酒席的。
就說道,「這一回又是哪位大幹部來咱村了?」
山子一邊往屋子裏面進,一邊說道,「我今兒可不是來你這兒吃飯的,天天
吃,那不成腐敗了麽?」
白肚子的媳婦很誇張地說道,「那怎麽是腐敗呢!你可是咱白家莊的大清官
,我們還合計著給你送塊匾呢!」
「別給我戴高帽了。這話你給咱支書說去,他聽了一準高興。你要是真想給
我們送匾,送了再說,別盡整那些沒用的東西。」
山子在屋裏來回瞅瞅,並沒有見白肚子的影子,就轉身問道,「你家掌櫃的
呢?」
「在屋後頭拔雞毛呢!你先等下,我這就叫他去。」
村幹部好比她家的搖錢樹,平日裏這女人對他們恭敬得很。
可這一次山子無端地去找她男人,不知道是什麽事,就多了一個心眼,轉身
問道,「我男人就一廚子,你找他有啥事?」
「也沒啥事。」
山子如此說道。
白肚子的媳婦將信將疑,不過還是走到了後院去叫她男人了。
等那女人走後,山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自斟自飲著,同時也在琢磨著該如何和白肚子說話才恰當。
半根煙的工夫,白肚子就進了屋,他身上還帶著雞毛,渾身有一股雞屎味。
因為是自己的家並不覺得絲毫拘束,拉條凳子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一臉
的喜氣,仿佛對面坐的就是他的財神爺,說道,「山子兄弟找我有啥事?」
山子滿臉堆笑,覺得這件事馬上講不好,在白土山的「教導」
下,他也圓滑了許多,掏出一根煙來遞給白肚子,還說道,「先抽煙,先抽
煙!」
「抽我的,抽我的。」
白肚子摸自己口袋裏的香煙盒時,山子已把那根煙擎到了他的跟前,再不接
的話那就是不合適宜的。
一個整日裏耀武揚威的村主任,給他這小村民敬煙,這讓白肚子受寵若驚,
兩只手都伸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接過了,拿在手裏一看,還是好煙,就更加樂不
可支了,道,「說吧,啥事。只要是我能幫得上忙,我就一定幫。」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山子說道,「馬鄉長讓咱們建十家養雞場,也算你一個——」
本來還是笑容可掬的,可一聽這話白肚子的臉色刷地變了,他知道了,白土
山的動員大會沒有動員成,到是讓山子動員到他頭上來了。
剛才還拍著胸脯應承人,這下可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支支吾吾地說不
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山子這幾天正為此事惱火,看這白肚子應承得快,等說到正點上了卻又是三
腳揣不出一個屁來。
看他支支吾吾地樣子就覺得心煩,也不想和他玩心思了,看來與白土山相處
的這段日子裏,他只學會了兩三分功底而已。
山子站了起來,急道,「這雞場你們要不要建,給個痛快話吧,咱支書還在
村委會等著我呢!」
白肚子的媳婦看白肚子說不出什麽話來,她說道,「你看,我們家也沒閑錢
。」
「狗屁!」
禁不住,山子罵道,「光是這一年我們在你家小食堂吃的就夠你們建半個養
雞場了。」
這時候,白肚子再要說話時才由含糊變得清晰起來,他竟然和山子講起了道
理,說道,「村裏讓我們捐個款啥地,百而八十的,我們連含糊都不會含糊一聲
。可建這養雞場,至少也得要萬八塊錢的。就是我們有這個錢,可也沒有時間學
這門技術啊……」
山子聽不進去他羅嗦,「啪」
地使勁拍了一下桌子,說道,「那好,我家建養雞場的錢就由你們出了。不
過得先告訴你們一聲,我可不付利息。」
走到門口時還回頭說道,「咱們就這麽定了,現在我就向土山交差去。呵呵
,這半年來沒少讓你們賺,也該上上稅了。」
「哎!——」
沒想到山子如此「雷厲風行」,白肚子覺得這樣做不是個法子,就追了出去
,走到門口,喊道,「山子兄弟,我建還不成麽,我建還不成麽!」
說完話,卻發現山子已經走遠了,白肚子只能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對他媳
婦唉聲嘆氣地說道,「白得柱是一點一點地搜刮咱,他們到好,讓咱們半年吃進
去的東西一下子吐了出來。你說說,這和明搶有啥兩樣?」
「呸!——」
白肚子的媳婦罵道,「送走一群狼,迎來一窩虎。白得柱不是好東西,我看
他們也不是善茬。」5)幾個村幹部軟硬兼施,他們這麽一去,效果自然很是明
顯。
走村訪戶,兩天下來,已經基本完成了任務。
這一日,他們再在村委會正屋裏坐著的時候,抽著煙喝著水,說起自己的能
耐來,個個喜氣洋洋,都覺得自己是個功臣。
……「白肚子不想建,我就說。得,你要是不建,把你的那些錢給我,讓我
來建,賺了錢我要,賠了錢你擔著。你們猜怎麽著?」
山子喝了一口水,就像是一個說書的,說到關鍵處,不說了。
「怎麽著了?」
白要篙最先沈不住氣,追問道。
「屁顛屁顛地追了過來。就像是在求我似的,說要建雞場。」
山子不免把那一日的情景添油加醋,很是誇張地說了一番。
「和我遇的情況差不多,他們就是軟是不行怕硬的。」
白大川說道,「我就按土山兄弟說的,在白大夫家直接給他說,你要是不想
建這雞場也行,咱村新建的衛生所可就要讓別人用了。這麽一說,他也要建了。
」
這時候,白強也說道,「我建設叔也給了我面子,說只要咱村委會保證銷路
,他也豁出去了。只是,他不想一個人單幹,想和我爹搭夥計。」
「那你爹同意了沒?」
白土山問道。
白強嘿嘿憨笑著說道,「我給我爹一說,沒想到他也同意了。」
「那你自己家的呢?」
白土山說道,「你家要是也建一個的話,咱們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白土山雖然這麽問,但並不想著白強能建,因為他家窮,而且彩虹剛生了孩
子。
「我給我媳婦說了。」
白強說道,「要是能從鄉裏貸到款,這養雞場我家也建。我知道別的款難貸
,但這建養雞場的款是很好貸的。」
在一旁,山子拍著白強的肩膀說道,「強子,行啊。這麽一來正好湊夠了十
家,咱們也好和馬鄉長交差了。」
「大家不要笑得這麽早,這有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事咱只能辦這一出,要
不然的話會引起民憤的。」
白土山語重心長地說道,撚滅煙蒂,又道,「我這就給馬鄉長掛個電話。估
計要是再晚兩天的話,我這村支書的位子就要保不住了。」
說著幾拿起了話筒,撥下了馬鄉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響過兩聲之後,那邊
便接通了。
眾人都站了起來,巴望著看,很恭敬的樣子,仿佛那話機就是讓人愛戴受人
尊敬的馬鄉長。
……「馬鄉長好,我是土山,給您報個喜信兒……」……「對對,您說得對
,十個養雞場一個也不少,兩個月內就會在白家莊建起來。」……「這都是馬鄉
長領導得好。您說的是那裏話,我是您一手提拔的。您交給我的任務,我那裏敢
怠慢。」……「是啊。我們村那裏給別的村一樣,我們村是上下一心。」
說道這裏,白土山被那馬鄉長誇得不免說起大話來,「就是再建幾家也不在
話下的。」……「啥?還要再建五家!」
說這話時,在坐的村幹部都看到,白土山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微張著嘴
,好象再等那邊的人說話,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道,「馬鄉長,您也不能把別村
要沒完成的任務給我們呀!」……「這——馬鄉長,馬鄉長——」
白土山還要說些什麽,這時候從聽筒裏傳來了刺耳的盲音,白土山拿在跟前
看了一陣子,看眾人都在看著他時,才有些魂不守舍地把話柄放到了那部電話上
。
眾人追問,「怎麽了?」
白土山癱坐在椅子上,說道,「剛才我把話說大發了,馬鄉長讓咱們再——
再建五個。」
「啊!——」
眾人一聽,頓時都傻了眼。
「這老東西。」
山子下意識地罵道,「還沒完沒了。」
「恩!——」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山子,山子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6)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白家莊的村郊便出現了一排排的房屋,不是獨
門獨戶的那種。
這樣的屋子與其它新建的房屋是不同的。
其它的屋子在厚厚的外墻上還會抹上一層洋灰,家裏沒有多少錢財的也至少
會抹上半墻,這樣一來,顯得結實也顯得氣派。
而這些房子,單單是用一層磚壘起來的,單薄的很。
上墻還空出了許多格子仿佛是為了省錢用。
屋頂也與別處的不同,壘著一排排裝著玻璃的小窗子,應該是采光用的,這
自然不是供人住的地方,這便是雞場了。
雖然造得有些簡易,但給雞場建的房子大抵都是這樣的。
不過,看它們一排排地樹在人的跟前,到也顯得壯觀。
房屋建好以後,那些被「逼上梁山」
的養雞戶就買了雞雛,還沒有過幾天,馬鄉長便通知白土山,還特地跑來了
一趟,說縣裏的大幹部來看了,美其名曰——視察。
到時候縣電視臺還要來拍攝。
要說什麽,該說什麽,都好好地交代了一番。
不但要交代他們這些村幹部,還要交代下面的村民。
看那馬鄉長說得很重要的樣子,白土山又怎敢去怠慢,這半年來為了村規劃
和養雞場的事兒,他那緊張的神經還沒有松下來多長時間,又一下子繃得很緊。
到時候要帶大領導去那家看,要讓那一家說些什麽,穿什麽,做些什麽等等
諸如此類的事都要嚴格按照馬鄉長安排的去做。
這一天,馬鄉長就要陪著縣裏的大領導來了,他們這一次來主要是看雞場的
一些情況。
這應該是該縣今年的一個重要經濟建設項目,只是在各鄉很難落實下來,為
此還撤掉了幾個鄉長。
馬鄉長說他們鄉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縣裏的領導自然欣然前往了。
幾個村幹部聽說還要上電視,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以前竟在電視裏看別人
了,絕想不到他們自己也會上電視。
大領導要來的那一天,天剛蒙生亮,他們就已經穿戴整齊,打起了歡迎的橫
幅,站在村口去迎接了。
十點多鐘的樣子,太陽在東南方耀武揚威地照著,照得那些在村口苦苦等候
的村幹部們都睜不開眼,大都迷成了一條縫,巴望著前面的道路。
白要篙等不下去了,就對白土山說道,「叔,他們是不是不會來了?」
白土山說道,「再等等,馬鄉長說來,那指定會來。」
就在這個時候,幾輛轎車小車出現在前面的大道上,這樣的排場比馬鄉長進
他們村時要大得多了。
等車一輛接著一輛陸續停了下來,村幹部們急急忙忙一窩蜂地迎了上去。
從車裏面首先出來的是保安,他們以為這些人是不懂事的村民,於是就一個
勁的往前哄。
而村幹部們則使勁往前擠。
很快,這便是一派熱鬧的景象了。
生怕會怠慢了人家。
倒是那些真正的村民下地時路過這裏,駐足在一旁瞧景、看熱鬧。
馬鄉長從後面的一輛車裏鉆了出來,看到這副陣勢趕緊去勸,對那保安說道
,「這些,這些都是村幹部,來迎接我們的。」
馬鄉長這麽一說,保安才松了手,用一種輕蔑的目光瞥了一眼這些幹部,輕
罵道,「土包子。」
「我們是土包子,那你就是狗腿子。」
山子、白要篙氣盛,聽了,就要與他們理論。
白土山偷偷地拽住了他們,不讓他們動。
這個時候,大領導也從車裏面走了出來。
在他的後面還跟著六七個人。
有的背著包,有的拿了個本子,還有的在肩上扛著一個攝象機,看來,這位
領導來頭真不小,而他們也真是要上電視的。
那大領導似乎看到了剛才發生的這些事情,因為他確實朝這邊瞥了一眼,不
過並沒有在意,瞥過那一眼後就把註意力轉向了別處。
馬鄉長生怕他會生氣,趕緊跑了過來。
那大領導叉著腰,站在村口,放眼這座美麗的村莊,完全是一副若無其事的
樣子,說道,「雞場在哪兒呢?」
馬鄉長答道,「離這兒還有一段距離呢!」
大領導有些不樂意了,扭頭就往自己座駕裏鉆,說道,「還沒有到雞場呢,
停什麽車?我要到雞場看看去。」
「好好!」
馬鄉長在車門前點頭哈腰地說道。
對於這些,站在不遠處的白土山都看到了眼裏,看到馬鄉長的那個樣子,就
以為這件事給辦砸了,心裏就急的不得了。
見馬鄉長向他們這邊走來了,就先問道,「咋了?」
馬鄉長說道,「別管那麽多。」
指著那一排排的汽車給白土山說道,「你沒看今天這陣勢有多大,弄砸了咱
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一會兒他要去雞場,在雞場教給你的那些事你都辦得怎麽
樣了?」
白土山趕緊說道,「都安排好,都安排好了。我讓他們都在雞場等著呢!」
馬鄉長扭頭看大領導的車開動了,就對白土山說道,「你們跟著車走!」
說完,掂著那兩只短小的粗腿,急急地跑進了自己的車裏。
於是,這白家莊的大街上便出現了百年都難得一遇的盛況,十多輛轎車浩浩
蕩蕩地從村子裏穿過,其後蕩起了許多灰塵。
十多個村幹部在他們後面馬不停蹄地跑。
等他們都來到雞場的時候。
從車裏面走出來的領導們依舊是容光煥發、儀表堂堂。
而那些村幹部們則是灰頭土面,氣喘籲籲的。
可又不敢生氣,一字排開,見領導們下車來都一個個堆笑著臉。
在攝象機的拍攝下,大領導微笑著走了過來,像他這樣的大領導好像永遠都
是在微笑著,好象永遠都沒有生氣的時候。
也許這才是一個大領導該有的風範。
大領導從車上下來後,便向白土山他們走了過來。
仿佛忘了剛才在村口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也仿佛那樣的事根本就沒有發
生。
有人說,國人都易犯健忘的毛病,照此看來,這近乎是真理。
而對這熟視無睹的領導們更為適用。
大領導首先握住了白土山的手,因為白土山排在最前。
這時的白土山不再是平常那個幹幹凈凈的有做官模樣的白土山,而是那個臟
兮兮灰頭灰臉的白土山了。
這也許是大領導需要的效果,村民們就應該邋裏邋遢,這樣才能襯出他來。
盡管白土山也算是一個人物,但見了這位大領導,也只是小巫見大巫,緊張
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味地憨笑著。
見大領導伸出手來,白土山趕緊把雙手伸了出去握住大領導的那只手。
馬鄉長趕緊上前介紹道,「這是白家莊的村支書,也是我們鄉的致富帶頭人
——白土山。」
「好樣的!」
大領導握過了手,還拍著白土山的肩膀,這一拍倒不打緊,衣服上竟濺起一
團飛塵來。
那飛塵就在眼跟前晃著,白土山看得分明。
覺得很對不起那大領導。
而那位大領導似乎並不介意,還豎起了大拇指說道,「讓這一帶人富了起來
,你可是全縣的致富領頭人,改革標兵呀,敢闖敢幹,又能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
。咱們全縣的大小幹部都該向你學習!」
白土山有些納罕,不知道這位大領導為啥要說出這樣的話來。
擡起頭,正要回話,卻看到他在一邊拍自己的肩膀,一邊說這些話時並不是
向自己說的,而是向著旁邊被人舉著的攝相機說的。
不過,馬鄉長倒是明白的,這白土山很快就要交上好運了。
於是就笑著臉,哈著腰,說道,「您可能還不知道吧,他老泰山還是咱們全
市的勞動模範呢!只可惜作古了。」
「不錯,不錯。」
大領導這時才回頭看看白土山,對他似乎很滿意,又說道,「這樣就更好了
。」
又握一下個人的手,這一次輪到山子了,山子更是緊張得不得了,就在大領
導在和白土山握手時,他在一旁偷偷地搓著自己的手,似乎覺得它很臟。
不過,大領導見他是一副蓬頭垢面的無賴形象,對山子似乎並不感興趣,瞥
了他一眼,臉上堆著笑,說了一句,「好好幹!」
便去握下一個人的手了。
握過了,山子還有些意猶未盡。
見大領導對他不感興趣,馬鄉長也只是很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這是村主任
。」
甚至連山子的名號都沒有報出來。
握完手以後,便要去查看那些雞房了。
這時候,每個雞房的門前都站著人,一個人或是幾個人,穿著過節或是走親
戚時才會穿的衣服,很拘束地在那裏站著。
大領導走了過去,其他人也尾隨著走了過去。
大領導開始和他們一一握手,白家莊的村民有些明白了,對這些領導而言,
這握手似乎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這既然是他們的工作,盡管活很輕巧但一個人是做不來的,於是就幫著他們
完成這工作。
大領導握著白建設的手,說道,「農民兄弟辛苦了!」
白建設緊張得紅了臉,想起了前幾天白土山教給他的話,就說道,「這——
這都是黨和——和政府的政策好,帶——帶頭致富,並不覺得辛苦,只覺得光—
—光榮。」
這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很是生硬,就仿佛小孩在背誦一篇晦澀的課文。
大領導又問了他幾個問題,白建設依舊按白土山教給他的,背課文似地回答
著。
攝象機直直地照著,照相機不停地拍著,旁邊還有人拿著話筒在他們跟前舉
著。
大多數人知道這很假,但卻都還在假假的做的,馬鄉長知道——這是他一手
策劃的,白土山知道——這是他親手經辦的。
甚至那大領導也知道。
也許有人想去阻止,但即使有心卻沒有那樣的能力。
這不是一個兩個人的力量能阻止了的事情,比如大火,一滴兩滴水並不能夠
把它給滅掉。
這仿佛是在演戲,或者說這就是在演一場戲。
有不少看熱鬧的人在圍觀,只是他們不知道他們隨時都可能入戲。
有攝象機,有照相機,有話筒,有人在旁邊看,那是在演戲,即使是沒有這
些東西,那也是在演戲。
演戲是在演生活,而生活卻也是在演戲。
此後不久,陳鄉長被調離,而馬鄉長名正言順地被扶正了。
這是馬鄉長意料中的事情。
鄉裏都知道陳鄉長要被調走,幾個副鄉長為了這正鄉長的位置,明爭暗鬥較
勁了很久。
與其他幹部一味媚上不同,他另辟蹊徑,做出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來,於是
乎這「正鄉長」
便成了他的囊中物,那背負了多年的副職也可以被堂堂正正的抹去了。
還有一件事情是他沒有想到的,那就是白土山,這完全是一件他為自己的撈
政績的事情,沒想到這大字不識一個的鄉巴老也得到了好處。
大領導走後,白土山成了全縣的致富帶頭人,新一代的勞動模範,披紅戴花
,上電視、做報告、登報紙,從全村一下子風光到全縣全市裏面去了。
正常的人該是在兩個世界裏活著的,一個是人事繁蕪的白日世界,一個是被
欲望所包裹著的黑夜世界。
凡人不知道,但那夜遊神總該清楚,每當夜幕降臨之後,那一家家的床幃之
上是怎樣化做了一個個的歡樂道場。
可在白土山的家卻只有白嬌鳳一個人在呼呼地睡著。
站在院子裏甚至都可以聽到她的鼾聲。
作為丈夫,白土山並沒有在她身邊陪著她,沒有老支書在撐腰,家裏人不在
幫襯,白嬌鳳已經逐漸適應了白土山的轉變。
這些日子,白土山夜不歸宿也成了家常便飯,白嬌鳳鬧過幾次之後,就不再
去管了。
先前有老支書在,兩個人在一起還能湊合著過,而今老支書走了,白土山翅
膀硬了,更不會把這女人看到眼裏了。
這位日理萬機的縣勞動模範、白家莊的支部書記莫不是在新建的村委大院裏
徹夜辦工。
那自然不是,現在是深冬,家裏地裏都沒有什麽活,村裏面就更沒有什麽事
了。
況且,白馬是馬,但村幹部卻算不上是幹部,用不著天天去坐班的,就更沒
有加夜班這一說了。
這白土山絕非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就在他做菜販子的時候,還曾用自己的
私房錢去縣城裏嫖娼,而今做得了村支書就更是無法無天了。
這些日子借著「縣勞模」
的名聲,三天兩頭去縣城開會,可縣裏那有那麽多會可開。
不過,他也沒有去找別人,年初辦大戲的時候,那個叫吳鳳鳳的戲子還一直
是他惦念的對象。
這些日子他就是奔著她去的。
山子在自己村裏面偷女人,不過他也就這些能耐了,而白土山卻把眼光放到
了縣城,就目前而言白土山已經有了這樣的資本。
單憑這一點,白土山就要比山子精明出許多來。
如今這吳鳳鳳不但成了他的情婦,還儼然成了她的軍師,幾乎每次白土山都
要向她講村裏的一些事情,若是遇到了那些困難,吳鳳鳳也總能給他想出一些解
決的辦法來。
這一夜,一陣顛鸞倒鳳之後,白土山溫玉在懷,向吳鳳鳳述說著自己在這段
日子裏的困惑。
依在床的後墊上,還吸著煙,只有壁燈開著,這樣的光線仿佛就是氣化了的
酒,攝入人體,讓人變得迷離恍惚起來。
它仿佛還有種魔力,能讓極醜的人也變得俊起來。
不過通過這曖昧的光線確切能夠看得出,這小屋的裝飾稱不上是豪華,但也
算是有些講究了。
就是不知道這裏面有多少是白土山的功勞。
一陣吞雲吐霧之後,白土山低頭對吳鳳鳳說道,「算來算去,這一年我就辦
窩囊了一件事。」
吳鳳鳳在他胸膛上躺著,如一只鵪鶉,但也是一只濃裝艷抹的鵪鶉。
問道,「有啥事讓你覺著窩囊了?」
白土山使勁吸了一口,吐出濃烈的煙霧來,而後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
說道,「當著你,我也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我這人就是小心眼,見不
得別人好。」
看樣子,他把吳鳳鳳儼然是當作自己的紅顏知己了。
「到底是啥事,給我說說。」
白土山欲說還休的樣子引起了她的興趣,她不在白土山的胸前躺著了,而是
起身和他坐在一起。
白了他一眼,說道,「是不是你夜裏偷著上那家女人的炕,被一腳踢到地上
了吧?」
見她這麽說,白土山抱住吳鳳鳳低頭親了一口,說道,「村裏的那些女人,
我土山咋能看上眼,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麽,現在我的心思可全在你身上呢!」
「這還差不多。」
吳鳳鳳說道,「快給我說說,啥事讓你覺著窩囊了?」
「其實也沒啥!」
白土山嘆出長長的一口氣,如是說道,「你說我這支書都當了一年半了,風
光也風光了,榮耀也榮耀了。現在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可就覺著辦
了一件不順心的事。」
頓了頓,又說道,「我是看走眼了,不該把火葬廠交給那個傻小子去管。」
「咋了?那火葬廠出事了?」
見白土山這麽說,吳鳳鳳不免有些擔心地問。
「要是出點兒什麽事才好呢!都燒了幾百號人了。結果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出。」
白土山又說道,「你沒見那個白強,整天得意的樣子。」
吳鳳鳳說道,「這廠子是你們村建的,弄砸了你也脫不了幹系。」
「你瞅著吧,照馬鄉長那個整法,怕是早完都要出事的。建廠時,他就黑了
不少昧心的錢。現在又要讓我從死人身上撈錢。你說這事不晦氣麽!」
白土山說道,「我是不想和這廠子扯上什麽關系了,這麽給你說吧,現在就
是這火葬廠不管是出了啥事都不會和我有多大關系了。你們戲裏不是有句詞兒,
叫——」
白土山拍著腦門想,道,「叫金蟬脫殼麽,我這也是脫了殼的。」
「你這麽一說,現在是廠子好,不管你事。廠子砸了,也不管你的事。那你
為啥還巴望著人家不好過呢!」
吳鳳鳳有些納罕了。
「這——」
白土山一下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想了一會兒,才說道,「這麽給你說吧,
我就是見不得他過的好。」
此話一出,吳鳳鳳有些怔怔地看著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會兒,壞笑道,
「我這是著了那門子魔了,竟然看上了你這個土不拉嘰的壞東西。」
說著,還在他的胸口上輕咬了幾口。
剛才的說話權當是休息,白土山在這個時候也緩了勁來。
把吳鳳鳳壓在身下,道,「我要是不壞,你還不會著魔呢!」
說著,又要開始一場惡戰了。
白強一家現在過得好了,這應該算是白土山的恩賜。
要不是當初他逼著白強建養雞場,要不是他提議讓白強做了火葬廠的廠長。
估計白強也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可是他的日子好了,卻有引起白土山的妒忌來。
世上總有這麽一些人,總見不得別人好,總巴望著別人壞。
別人過得好了,便要去妒忌,甚至是詛咒。
這與己無關的妒忌和只想人壞的詛咒該是人心裏最醜陋的兩樣東西了。
而現在妒忌著白強家的,又何止白土山一個人。
7)雖然拉著窗簾,但通過窗簾已經能感覺得到天要將明的氣息了。
孫寡婦醒得很早,這些天她都沒有睡好。
心眼小心計多的人常睡不好覺,即使沒有什麽事兒也會無端的生出些事來。
對這樣的人,睡不好覺本也活該。
可是,她若睡不好了,卻也不讓別人睡好覺了。
推了幾下,把那枕邊人給推醒了,說道,「你那兒子,還當不當你是他爹了
,咱得找他去。」
「這一大早的,你咋說這樣的話。」
白老漢剛醒,還有些迷糊,說道,「我咋就不是他爹了?」
「哼!——」
孫寡婦一副輕蔑的語氣,拉長了音,說道,「我看哪,你還當他是你的兒,
可人家當不當你是他爹就是另一回事了。就說那妖媚子生娃的時候吧,連吱都不
吱咱們一聲。要不是桂花說了,咱都還不知道這事呢!我這做後娘的就不盼著他
孝順了,就是你這做親爹的,他十天半月還不來看你一趟呢!」
「這還不都是因為——」
話說了一半,白老漢不想和孫寡婦爭吵,就把下半句話咽了下去,只是說道
,「他做了廠長,整天介忙的很。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了,我還想躺會兒呢!」
既然是打開話匣子了,孫寡婦哪肯罷休,依舊說道,「是哦,當上廠長了,
能掙大錢了。就不認你這瘸腿的爹了。咱可不能便宜了他們!」
「這家裏才消停幾天,你又想咋的了?」
白老漢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
說著,孫寡婦硬生生的抹下幾滴眼淚來,「你看咱住的這半邊屋子,比住窩
棚還要難受呢!我可聽說,你那不孝順的兒子開了春可就要蓋大瓦房了。」
「當初是誰把他們兩口子給攆走的?現在咋好意思去和他們一起住?」
經孫寡婦這麽一折騰,白老漢已經沒有絲毫的睡意了。
起身掀開窗簾,果真天已亮,只是這屋裏還有些暗。
打開了燈,就準備要穿衣起床了。
「我啥時候說要和他們住一塊兒了。」
孫寡婦爭辯道,「看他們過得這樣滋潤,我是想給他們要幾個養老的錢。」
「啊!——」
白老漢坐到炕上正系扣子,系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他想不到孫寡婦竟動了這
樣的心思。
說道,「那不成,我現在手腳都能動。給娃要這個錢做啥?」
孫寡婦也坐了起來,說道,「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他給你一分錢,你就省
一分錢的氣力。他給你兩分錢,你就省兩分錢的氣力。你不瞧瞧,你這把糟骨頭
還能蹦達幾天。」
「就蹦達幾天就算幾天。你想要你就要去,反正啊我是拉不下這臉。」
提鞋下了炕,白老漢要出門時,扭頭對孫寡婦說道。
孫寡婦看白老漢要出門,就問他,「這一大早的,你要幹啥去。」
白老漢頓了頓,卻假裝沒有聽見,裹緊了那件破棉襖就向外走去了。
這一日與前些日子比起來,的確是起得早了些,要是孫寡婦不說那些話,或
許他還能在被窩裏賴上一會兒。
可是在聽到那些話後,即使睡的是龍床,也不想多呆半刻鐘了。
骨子裏,白老漢是厭惡這個女人的。
當初和她結婚僅僅是為了遮蔽那段天理不容的孽情。
而今那件醜陋的事情的暫時不會有浮出水面的危險了。
但其它的煩惱卻接踵而來。
這女人天天吵嚷,白老漢的耳根難得一日清凈。
白日裏,對這樣的女人,白老漢連話都不想和她說一句,連看都不願意看她
一眼。
可是到了晚上了,當和這樣的一個女人睡在同一個炕上時,卻又去摟她、摸
她、和她做那些事情。
生活也就是這樣的生活,日子也就這樣的日子。
過著就過著吧,活著就活著吧。
思考它們的意義是高閣裏那些閑人們的事情。
白老漢起得這樣早,是要趕去村郊雞場的。
雞場養的雞果真比家雞肯下蛋,才不長時間,他們就已經積攢了半間屋子了
。
白土山給他們說,年前收雞蛋的就會來。
雖然街坊鄰居、四裏八村的都買了一些去,但都是三斤五斤的去買,這些都
是小頭,那專門收雞蛋的才是大頭。
不單是白老漢一個,其他戶也盼著那收雞蛋的人早些來,他們來了這一個個
雞蛋就能換成一張張花花綠綠的鈔票了。
早晨的白家莊籠罩在冰冷的霜氣之中,在層層的霜氣之間,枯樹、土屋、草
垛乃至萬物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淩,這村子就像是被冰凍了一般。
除了白老漢,大街上再無其它的人,他蹣跚地走著,除了公雞打鳴便是他的
腳步聲了。
不過,那腳步聲愈來愈小,他也愈走愈遠,很快就在這霜氣消失了。
這時候,東天裏出現了一抹紅霞,起初,她看起來毫不起眼,嬌弱得如同蹙
眉的女子,可它是終究能夠強大起來的,她也能把這冰冷的村子給融化掉。
也許現在你還不相信,但過一段時間之後,看她鳳冠霞帔、光芒萬丈的模樣
,整個村落,整個大地在她的照耀下,煥發著勃勃的生機與活力,你就該知道她
的力量了。
白家莊村郊穿過的高速公路已經通了車。
那是一條非常寬闊的路,除卻它,白家莊的村民沒有見過比它更寬闊、更好
看的公路了。
如一條蒼龍橫亙在這片沃野之上,但也是一條不見首尾的蒼龍,只能看得見
龍身。
各種貨車、轎車、面包車不分晝夜地在這條大路上風馳電掣般行駛著。
只是那高高的路基以及路旁的柵欄把這條路和這個村落完全割裂開來。
村子是路的世外桃源,而路則是村子的天上人間。
起初,看到那麽多的車輛在自家地裏開來開去,不光是小孩兒,就是大人們
也的確雀躍了一陣子,不過,也就那麽一陣子,因為很快他們就發現,那路是寬
,可從不讓他們趕著馬車從上面過。
路上的車是多,可從沒有一輛開到他們白家莊來。
他們覺得那車來車往的大道與他們並不相幹。
就仿佛那電視裏的美景與他們並不相幹一樣,他們只能看得到,卻無法觸摸
得到。
時間久了,就是在地裏幹活的時候也懶得看它一眼。
只有那些淘氣的孩子,從那路邊經過時,常隨手那起一個磚頭塊,朝那路擲
去,不過,通常是因為力氣太小,擲得太底太近,並不能到達目的地,但這卻幾
乎是白家莊與這條路唯一的交流了。
不過,在這幾天,有貨車要從那高速路上下來,開進村的消息已經在白家莊
傳得沸沸揚揚了。
他們是來拉雞蛋的。
的確是這樣,在白土山把明天有車要進村拉雞蛋的確切消息通知給這些養雞
專業戶時,有幾個人興奮得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第二天這些養雞專業戶們一大早就起來了,用紙箱盛著雞蛋,整箱整箱的搬
了出來,堆放在自家雞房門口。
很快,在雞場的旁邊,一座一座的,壘起了小山似的紙箱。
這一家的男人趁搬紙箱的間隙,與那一家打招呼,說道,「好家夥,二哥,
你家的雞產的雞蛋可真多呀。收雞蛋的一來,你可就賺大發了。」
那一家的漢子把裝滿了雞蛋的紙箱放穩當了以後,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笑呵
呵地說道,「不多,不多,還不抵你家一半呢!也不盼著賺啥錢,呵呵,能撈回
本就已經不錯了。」
話雖這麽說,可這一大堆的雞蛋到底能賺多少錢,心裏早盤算許多次了。
兩家的人也顧不得說過多的話,簡單地寒暄過後就開始忙活各自的事了。
中午的時候,一共達五輛貨車,從那高速路上下來,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白家
莊。
一直開到養雞旁的土路上才停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排成了一排。
不光是這些養雞專業戶,其他人看到了也來幫忙,俗語說「幫裏不幫親」,
那家需要人手,只要是看到了即使是主人不招呼也會來幫忙的。
特別是在冬天,家裏、地裏都沒有多少活,大多數人都閑著。
如此一來,幫忙的人太多了,有些人搭不上手,就在一旁看熱鬧。
村裏面一下子開進來五輛大貨車,這畢竟也不是常有的事情。
那些收雞蛋的人比較苛刻,怕做了手腳,每箱雞蛋都要打開了看,合格才允
許搬到車上去。
如此就麻煩了些。
等把最後一箱雞蛋搬到車上時,太陽正在西天放射著萬丈光芒,冬日裏的夕
照不如夏日那般奔放熱烈,但依舊是一日裏最美的時候。
隨車而來的老板是一個低低的、胖胖的人,一見他的模樣就立即想起了又粗
又圓的冬瓜,具體的名氏不可考,且叫他矮冬瓜吧。
矮冬瓜老板從鼓鼓的皮包裏抽出了一沓沓的鈔票一一遞給了那些養雞專業戶
們。
不光是這些雞蛋的錢,還有預付的。
接過了,他們一個個樂得臉上都笑開了花。
夕照之下,他們越發顯得淳樸與可愛了。
特別是白老漢,去年出車禍的時候,去醫院裏看病一下子花去了很多的錢,
那些都是他和白強省吃儉用,一分一分地攢起來的。
他這輩子,往往是好不容易攢了多年的錢一下子花出去了。
雖然已是這麽大年紀了,而一下子接到這麽多的錢,生平還是第一次。
想著可以還債了,想著不用發愁過日子了,或許還在想著其它的一些東西。
有一點可以肯定,在他雙手去接時,腦子已經亂了套,他的雙手是顫抖著的
,矮冬瓜老板已經把錢拿了出來,他卻不伸手去接,他是有些不大相信這是真的
。
圍觀的人群裏有位年輕的後生,看到了這些,就笑道,「二叔,這錢哪!您
要是不接,我們可就要了。」
孫寡婦就站在白老漢的後面,聽那人這麽一說,那還了得,一個箭步走上前
去,一把從那老板手裏給奪了過來。
這樣的舉動,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孫寡婦不知羞,還有些得意,道,「笑個啥?你們想要還要不成哩!」
這女人從不知在公共的場合顧及男人的面子,他們不知道那面子對男人而言
是多麽的重要。
於是,那筆錢進了孫寡婦的腰包,而白老漢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那位矮冬瓜老板在給這些莊稼漢錢時,看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仿佛是
在施舍,實不知他能從這些人手裏賺頭更多的錢財。
倒騰糧食的比種糧食的要賺的錢多,這幾乎是一個不可顛覆的真理。
只是,大多數村民們也已經把他看成了是普度眾生的救世主了。
在給白大夫送錢時,山子就在一旁站著。
接過後,白大夫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時,山子說道,「當初村裏叫你建養雞場的時候你還不願意,現在感念我
們的情了吧?」
「感激!感激!……」
白大夫笑呵呵地對著山子、對著眾人有些口不擇詞地說道,「當初要是知道
這麽容易就能掙到錢。就是你們不讓建,我也會跪著,求著你們去建的。」
搖晃著手裏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又指著那已經裝上車的一箱箱雞蛋,說道
,「這那裏是雞蛋,我看哪,全是他媽的一個個金蛋蛋。」
他這個樣子,他說的這一些話害得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眼睛直放綠光。
矮冬瓜老板拍著白大夫的肩膀說道,「好好幹!等把下一茬雞蛋攢齊了,一
個電話打過來,我們還來拉。」
說著,矮冬瓜老板還那雙滴溜溜的小眼珠子瞅著那些看熱鬧的人。
最邊上的那個雞場是白強家的,發錢的時候他們家自然也就輪到了最後一個
。
彩虹懷裏抱著妮妮,和白強一道在門口等著。
做過火葬廠的廠長以後,白強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矮冬瓜老板來到他面前時,白強還煞有介事地和人家握了一下手。
然後才接過了錢。
那些圍觀的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依舊很艷羨地看著。
這些人裏當初就有讓他們建養雞場而不願意建的,看著別人大把大把的鈔票
往兜裏揣,他們真是後悔不叠了。
還有幾個人,就像是餓了幾天的叫花子看到了燒雞一樣,瞪直了眼,一個勁
的往肚子裏咽口水。
白強接過了,回望彩虹,兩人相視一笑。
這樣的笑,別人是很難察覺的。
就連妮妮也嘻嘻地笑了起來。
她還沒有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高興得直拍小手。
幾乎是在全村人的簇擁下,那五輛裝滿了雞蛋的貨車,打開了前燈,一輛接
著一輛,陸續走出了白家莊。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按往常的這個時候,各家各戶本該是在家裏吃飯的。
可安心在家吃飯的卻沒有幾家。
而本該冷清的「村衙門」
在這時卻是燈火通明、人頭攛動。
他們都是一哄而上,請求明年建養雞場的。
任憑他們怎樣吵鬧,那天空卻是靜謐的,僅有幾顆稀疏寂寥的星星,它們眨
呀眨的,那是神的眼睛。
他們現在定是在那天堂裏笑著這些人的癡傻。
要窮,什麽都不用幹就可以窮得叮當響。
可是若想富,卻不一件容易的事情。
譬如,遠處有一堆珍寶,別人歷盡艱險、開山劈路才把那珍寶給拿走了。
你若再去走這樣一條路,可又能得到些什麽呢!也許別人還會無意中給你留
下些可以販賣的渣滓,此外就不會再有什麽了。
已經有不少人知道,真正的成功需有艱苦奮鬥的品質、需有冒險的精神、需
是此業的開拓者……偷著樂的是那幾家養雞專業戶。
他們大多關上了門扉,擺上了酒肉,一家老小在一起吃喝起來。
白強家自然也不例外,彩虹擺弄了幾道菜,他們要提前過年了。
做好後,還特意去吳桂花的小賣部買來了酒。
白強吃一口菜,喝一口酒,那樣子很是得意。
幾盅下肚,就有些飄飄然了。
看著自家的閨女妮妮正瞪著一雙可愛的大眼睛看著他,用筷子夾起一塊豬頭
肉就往她嘴裏送。
他以為他愛吃的東西這孩子一定也愛吃。
彩虹見狀急忙給攔住了,說道,「娃不能吃鹹的,吃鹹的爛嘴。」
那白強只有兩三分的醉意,迂回了一下,就把那肉放到自己嘴裏大口地嚼了
起來。
看到白強這個樣子,彩虹是又想氣又想笑。
過了一會兒,彩虹說道,「強哥,過了年咱就把這舊屋拆了蓋新房吧?」
這女人在享受著現在的美好生活的時候還琢磨著以後的事情。
「蓋!蓋!開了春兒就蓋。」
白強一邊嚼著食物,一邊這麽說道,「要不是天太冷了,咱現在就能蓋。」
彩虹小口地吃著飯菜,說道,「瞧你!心比我都急,這哪兒有在大冬天蓋房
子的。」
「呵呵,我就是隨便說說。」
白強憨笑著。
又說道,「虹,你要是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咱這日子真是比蜜還要甜了。
」
這個時候,彩虹有些話想要說,可是話到嘴邊卻覺著有些為難。
看她這個欲言又止的樣子,白強道,「虹,你這是咋了?」
「我說了你別氣。」
彩虹說道,「等咱把房子蓋好了就讓咱爹咱娘搬回來住吧?」
「行啊!」
白強並沒有多想,彩虹的母親曾來照看妮妮多時,以為是讓他們來,就說道
,「反正你爹你娘老了,地裏的活都幹不動了。他們來的話就能照看妮妮,你也
能騰出手來管理養雞場了。」
「不是。」
見白強並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彩虹有些急,說道,「不是讓我爹我娘來,
他們都由我哥哥和嫂子照看著呢!是——是日讓你爹你娘來!」
白強有些吃驚,不再吃東西了,擡頭看著彩虹,疑惑道,「你是說讓我爹和
孫寡婦來?」
彩虹點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話。
「絕對不行!」
白強把碗筷一摔,這麽說道,「你要是讓我爹來我沒啥意見。讓孫寡婦和那
傻妮子也來的話那就不行了。你不想想當初她是怎麽對你咱們的。她要是來了咱
這日子又沒法過了。」
這時白強已經吃完了飯,站起來抱起妮妮就往正屋裏玩去了。
留下彩虹一個人在這廚房裏。
從另一間屋子裏傳來白強與妮妮的歡聲笑語,彩虹一人在這飯桌旁傻傻地坐
著,不知道在她在想著什麽事情。
不過,女人的心向來都是細膩的,她這麽做自然有她要這麽做的道理。
呆坐了一會兒,彩虹便要去收拾碗筷了。
打開了鍋蓋,把半壺熱水道進了鍋裏就開始洗刷起來。
那水還冒著熱氣,彩虹覺得有些熱,就打開了窗戶,因為是冬天只敢開一條
縫,不敢全部打開。
即使這麽一條縫,那屋外的涼意很快就進來了。
屋內的熱氣與它們進行了交換,無形地往外流去。
流到院子裏便開始上升,升到半空中,不單是白家莊,許多個村落都盡收眼
底了。
這一片燈火,那一片燈火,組成萬家的燈火,那裏也定有一萬個舞臺。
每個舞臺上都上演著一個精彩的故事,每個故事裏都有著生活的真諦,那是
沒有經過雕琢的、原滋原味的……
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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