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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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我的雞雞沒毛 作者:肥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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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雞雞沒毛 作者:肥腸兄

作者:肥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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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小學同學的婚宴上,我看見了趙汀。她坐在我對面,談吐風雅,神态自
若,眼睛眨動時眼皮上閃耀着奇怪的光。在她的身旁,占據着龐大空間的,是她
的公務員未婚夫,說話時總要習慣性地清兩嗓子——據說,他有個很牛逼的老爹。
婚宴上的各色菜肴按習俗一樣樣來,依舊豐盛,卻吃不出小時候的味道。

  我跟人拼酒,很兇。可面前一臉豪爽的這個人,可憐巴巴的記憶告訴我,我
并不認識他。好吧,也許認識,但卻叫不出名字。我的右側,被身旁陌生的童年
玩伴稱呼爲嫂子的女人,在儀态萬千地吃一隻蝦,每沾一下嘴,就要用紙巾擦一
下嘴角,同時掃視四周,對滿桌的油膩厭惡地皺下眉。沒人知道她和這婚宴上某
刻被端上桌、炖得酥爛卻沒人願意夾上哪怕一筷子的家禽一樣,是一隻雞,一個
純粹的如假包換的婊子。

  喝了沒一會兒,我就開始盯着趙汀看——我覺得她變了,變得豐滿,而且甜
美,看起來就像,就像另外一個人——她看起來可真像徐曼。在仰頭灌酒的某一
瞬間,我的眼角瞟向趙汀時,她的目光也掃了過來,露出甜美的招牌笑容,我突
然就覺得,這不就是媽的徐曼嗎,誰說她是趙汀?

  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他們,他們搞錯啦,當然,或許他們隻是在開一玩笑,
但這玩笑也忒沒勁了點兒。我搖頭晃腦地站起來,像公務員未婚夫那樣清了清嗓
子,試探但不容置疑地叫了聲:徐曼。

  大夥兒都靜下來,随着我的目光看過去,越過也同樣扭頭往後看的當事人—
—内是一堵剛剛裝修過的牆,泛着淺藍或白色的光暈。

  我有些激動,簡直要結巴了,我說,徐曼,你不不是徐曼嗎?大夥兒都莫名
其妙地望着我,空氣瞬間凝固,我看到公務員未婚夫的右側嘴角沾有白色的什麽
東西,而婚宴的其他地方依舊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徐曼?誰是徐曼?我對面的女人又釋放出她的内份甜美,看了眼小山似的公
務員未婚夫,對我仰起了臉。

                 一

  我極擅長貼牆倒立,打小就這樣。内會兒我瘦弱,像棵病殃殃的麥苗,總他
媽耷拉着碩大的腦袋,極不情願地淹沒在我可愛的同學們日漸挺拔的身軀間。

  當然,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我也非缺胳膊少腿的貨,不然總有一天我會情
不自禁地把老爸老媽釘到牆上當耶稣去。權責分明——他們有權造我,自然也應
該爲自個兒的愚蠢和過錯承擔責任。

  我瘦弱的身體每個部件卻出奇地細膩。它們會時不時地躍躍欲試,想在老師
和同學們面前表現一番,簡直死乞白賴。但機會隻有一個,所以它們合不來也就
不足爲怪啦。

  每當這時,我就會渾身發癢,左手掰右腳,左腳勾脖子,把自個兒擰成一大
麻花。與此同時,嗓子眼發出尖利的哨聲,屁眼也開始劇烈收縮,瘋狂吞吐空氣。
如你所見,我打小就一媚俗的劣等土狗。

  此種過于奔放的傾情表演成功地攥住了大夥兒的目光,但遺憾的是淺薄的藝
術涵養使他們欣賞不了蘊含在其中的慘烈的美。他們先是驚訝,然後笑,再接着
開始惱怒,他們異口同聲:你媽個逼的,又在教室裏犯病!

  我看到,我瘸腿的語文老師站在講台上渾身發抖——他是我老爸的同學,小
時候家裏窮,在某個寒冷的冬天他成功地凍壞了青春的雙腿中的某一條。

  他認爲我是在挑釁,他内并不歪斜的雙眼認準了我正盯着他健美的雙腿中相
對來說不太健美的内一條。事後,他曾咬牙切齒地告訴我,你在笑,知道嗎!你
他媽擰成個麻花還敢笑話老子!

  天地良心!

  在小學生的課堂上他是最威武的。他大手一揮,喝道,上!——像武警總隊
的訓狗員。我的同學們可不就是狗嘛!他們兇猛地撲向我,嘴裏喊着殺啊殺的,
試圖掰開我糾纏一團的身體。

  我的身體部件們當然不會讓他們得逞。它們才剛剛開始表演,現在勉強算是
高潮前奏而已。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它們纏得更緊。

  當統治者發現他們的鎮壓無效時,除了氣急敗壞,就是恐懼啦。而這些恐懼
又進一步憋脹内手忙腳亂的氣急敗壞。兵敗如山倒就是這個道理。還好,語文老
師作爲成年人,盡管是個瘸子,在孩子們中間依舊算得上足智多謀。他說,把李
叉叉給我擡出去!

  所以,有段時間,在三年級甲班的教室外,你總能瞅見一傻逼小孩上課時在
走廊上遊蕩。我就是在内會兒練就了一身貼牆倒立的好功夫。

                 二

  内段日子,我的生活像塑料糖紙上匍匐的斜狀條紋那樣斑駁多彩。

  走廊上的水泥地被我活潑可愛的同學們用屁股磨成一面鏡子——下課鈴兒一
響,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撲到地上,用豐富多彩的肢體語言和鏡子對話。嗯,打彈
球,砍四角,抓石子兒,聰慧的同學喜歡這樣的遊戲;而内些相對而言不太聰慧
的同學則是在鏡子上驢打滾兒、蚯蚓匍匐,毫無新意卻無疑是最徹底、最質樸、
最動人心魄的磨鏡子愛好者。

  瞧,他們對鏡子懷着深厚的感情,像孩子對母親的眷戀。

  嚴格而言,我不屬于技巧派,同樣也不屬于鄉土派。我隻是個旁觀者。我冷
眼旁觀,并心潮澎湃。

  某個旮旯裏曾有這麽一句話:通過鏡子可以直視人的心靈。扯雞巴蛋!人們
之所以會癡迷于鏡子,是因爲内從水銀層折射出來的光線可以讓他們重溫兒時經
過學習而荒廢掉的樂趣,讓他們洋洋自得、唉聲歎氣或者顧影自憐。孩子們對摩
擦水泥地的熱愛像玩火、尿床一樣古老、質樸而迫切。

  校園裏沸騰成一鍋粥的時候,會有一白裙女孩打粥中穿過。她手法敏捷,技
巧娴熟,出淤泥而不染。随風飄蕩的白裙角是一朵盛開的花兒。

  現在,這花兒正在我的瞳仁裏顧自飛舞。它撫摸我的臉,分泌出淡淡的香,
使我倒立的腦袋突突得脹個不停。裸露的小腿正如小說家們所描述的那樣,像蓮
藕,優雅又突兀地斜插進我淺薄的關于女人的認識之中。

  你這是在幹嗎?小子!花兒的主人笑起來,像被粗手指撥弄的琴弦。

  我閉口不語,臉卻脹得通紅,開始氣息混亂,擱牆上的倆腿兒抖個不停。在
我錫箔紙般閃耀卻輕薄的記憶中,情緒波動被認爲是不好的,特别是面對一女人
或者她蓮藕般的小腿和花兒一樣的裙角。

  咦,聽不見呐?你這是練什麽功哇?她伸手握住我因褲腿下滑露出的腳踝,
像探究老母雞下蛋的科學家那樣,試圖對我的倒立進行幹擾,從而搜尋出倒立的
動機。

  我感覺到内雙手的冰涼。突然就想起一小夥伴骨折時以迥異的姿态從肌肉組
織中穿插而出的小腿骨,白森森的,晶瑩剔透——我總覺得内摸上去絕對柔軟,
并會揮發出一種直透内心的涼。

  她攥了一會兒,見我石頭般遲鈍,便索然無味地松了手,在我面前蹲下身來。
我瞳孔裏投射出一張倒立的臉,溫暖、羞慚,溪流般清澈。眼睛是大的,柔軟的
脖頸細長,蔓延出一種哀傷的弧度。

  這讓我的嘴巴情不自禁地分泌出被人冠之以" 口水" 的粘液,它們心潮澎湃、
前赴後繼地滑過臉頰,有些流到眼睛裏就停了下來,有些則繼續向下滲入頭發。
我擔心它們會勇猛地淌到地上,那會讓我感到不好意思。

  果然,她哈哈地笑啦,甚至可能拍了兩下手掌。她的意思是,這很有趣——
我流口水這件事兒讓她感到愉快。

  好不容易笑夠了,她鄭重地清了清嗓子,氣宇軒昂地與她倒立的學生對話:
是李老師吧?是他讓你這樣的?!聲音輕飄飄的,忽左忽右。

  衆所周知,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拒絕回答,以報" 口水" 羞辱之仇,或者用
某種類似腹語的嗡嗡聲傳達出體内的抵觸情緒,讓她知道我是有尊嚴的。

  事實上,多麽遺憾——我隻是窘迫地嗯了一聲。甚至這" 嗯" 也孱弱無力,
像妓女瑪格利特被開膛手劃破喉嚨時内聲氣若遊絲的呻吟。她的存在讓我意識到
一種完全不同于祖國、五星紅旗和紅領巾的美,這讓我怦然心動。如你所知,我
害羞啦。

  那麽——她騰得站起來,用不容質疑的嗓音告訴我——你下來,回教室,上
課去。

  天啦,我怎麽能下來呢,貼牆倒立又不是什麽屢戒不止、戒之又戒的惡習!
它隻是種讓人沉醉的生活方式——你的五官,所有軟組織、心血管和神經系統,
你那包皮過長尚未發育的小雞雞,統統倒立。我癡迷于這種本末倒置的舒适感。

  然而,抱歉——事實是,我不假思索地結束了倒立狀态,把自個兒幼小的身
體從牆上解放出來。因爲某種隐秘的激動,我摔了個狗吃屎,又手忙腳亂地爬了
起來。

  我的老師擁有一個圓翹的小屁股。盡管躲藏在裙子裏,我依舊能咂摸出它的
活力四射。此外,她還精心呵護着一對玲珑的乳房——我能感覺到它們的硬度,
或許像尖挺的石鍾乳——有時候,在的确良襯衫下,你會欣賞到純白或粉紅的、
被稱作胸罩的女性專屬物。當然,這是缺點,一個美麗純潔的女性應該挺着和翁
美玲一樣若有若無的胸脯——那才稱得上完美。

  我站在教室門口,一臉冷漠地将口水塗滿整個臉頰。有陽光從窗戶的夾縫中
溜進來,屎一樣黃。它們射穿我的老師,在身後拉下長長的尾巴,一直延伸到走
廊的内頭兒。

  上身健壯、下身相對來說不太健壯的語文老師飛快地走了出來,看起來像隻
翩跹的蝴蝶。他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我,落在我的老師身上,斬釘截鐵地崩出倆
字兒:進去。

  我歪着腦袋,情不自禁地變成一蝴蝶,一颠兒一颠兒地飛進教室。坐到位置
上時,語文老師也進來了——看來,她已經走了。

  以上場景似法醫課上的幻燈片被造物主不厭其煩地播放。盡管細節略有不同,
但幻燈片的格式和内容一成不變——我在走廊上玩兒,她來了,然後我進教室,
她走了。

  就是這樣。

                 三

  三年級乙班的小姑娘趙汀從小到大一直充當着我的跟屁蟲這個幹巴巴的角色。
我指東她不會往西,我逃學她也逃學,我上廁所她也會跟到男廁所,我到河裏遊
泳她就在岸上旱泳。

  沒錯,你會湧出一種絲線纏繞的煩躁感,恨不得揪住丫的小辮子,在屁股上
狠狠地來上那麽兩腳。看一乖巧的小姑娘哇哇地哭該是多麽賞心悅目啊!

  當然,我不曾也不會這麽做,我認爲如此對待一小姑娘極不人道。英雄氣概
會在揮舞的拳腳間溜走,似水柔情将在揮舞的拳腳間揮發掉,最重要的是——成
就感,一種媚俗的渴望權力和女色的雛形,早早地充斥着我那肮髒的小心肝兒。

  如你所見,上述情形是多麽糟糕。但對我來說,更糟糕的是:三年級乙班小
姑娘趙汀不再做我的跟屁蟲了。

  啥時候丫開始杜絕賤并學會獨立自主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把鼻涕當兒童
面霜抹她一臉的内刻,也可能是我把菜花蛇塞她褲管裏的時候,總之,某種沉重
并讓人心裏發癢的因素在某一瞬間點燃了她純潔的心靈:不能再做跟屁蟲啦!

  好吧,瞧瞧,她開始處處與我爲敵。哪怕我是一脫淨毛的豬腳,唯獨倆腳趾
的腳縫中殘留了一根纖細淺白、與其稱作" 毛" 不如叫它" 毫" 的細絲兒,她也
會屁颠屁颠地四處嚷嚷,生怕有誰不知道。比如,我抄人作業啦,在學校跟人打
架啦,欺負女同學啦,放學後對着旗杆撒尿啦,上課睡覺被老師KO啦,等等等
等,事無巨細,一件不拉。籠統而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東我絲毫不會在意,除
非這個可恥的告密者的告密對象是我的父母和老師。

  然而,如你所願,我那糟糕的父母親和猥瑣的老師恰恰是她工作的重點。而
她以自個兒乖巧的形象和俗稱" 名列前茅" 的學習成績做抵押,使内些暈頭暈腦
的告密對象們喪失了可貴的懷疑精神。或者,他們丫壓根沒興起過任何懷疑的念
頭——他們丫一夥兒,逮個放大鏡,聚精會神地搜索我漏洞百出的毛孔。你盡可
想象内激動人心的場面,他們丫跳起來——好哇!你!——所有肉體都在顫抖,
内心升騰出一種隐秘的滿足感:終于,終于,終于又揪住你啦!

  還有什麽比這更賦有人文精神和連綿不絕的樂趣?樂趣的賜予者,内可恥的
告密者,自然在他們本就歡喜的心靈花壇裏怒放得更加喜人。

  喜人的直接結果是,趙汀的形象越發地乖巧,成績越發地" 名列前茅" ——
她走起路來像隻驕傲的什麽鳥兒,昂首挺胸,抖動的羽毛分泌出挑釁的光暈。更
慘不忍睹的是,丫的身高可恥地超過了我。

  喜人的間接結果是,她在花壇裏的長勢更加更加地喜人。她是三年級的龍,
我乃三年級的蟲。

  深思熟慮之後,我不屑并鄭重地把趙汀列爲我的頭号敵人,其他敵人依次是:
二号語文老師,三号我媽,四号三年級乙班李大便,五号鄰居徐奶奶,六号……

  瞧,我内火山口堆積多日的仇恨哇。

                 四

  關于我的貼牆倒立,是這樣的:我被一幫愚蠢的、甘願受人蠱惑和奴役的兒
童從教室裏客客氣氣地扔了出來。我在地上直打滾,向冰涼的鏡子一樣的水泥地
傾訴我内心的燥熱。與此同時,溫文爾雅卻不幸瘸了一條腿的語文老師從門口探
出半個身子,他呵呵地笑着說,你在外面好好呆着吧,随你可勁玩兒!

  我把屁股對着他,狠狠地放了一個屁。

  他迅速地關上門,砰——這聲音你熟悉,它在封閉走廊裏咆哮了半分鍾,惹
得在三年級乙班上課的數學老師前來一探究竟。年老色衰的師太摘下眼鏡,死死
盯着我,像是觀賞籠子的狗熊,這個過程耗去了另外的半分鍾。

  被扔出門一分鍾後,我從地上爬起來,低頭看水泥地上的影子。我發現自個
兒像棵迅速枯萎的熱帶樹,奇怪地紮根水泥地,兀自舞動着黯淡的枝桠。我對自
個兒說,傻逼!然後即興翻了個馬車,就愉快地笑了出來。

  我四處遊逛,聽教室裏沉悶的讀書聲、尖利刻薄的責罵聲、稚嫩唯諾的答題
聲,它們穿過我的身體彙集成一句話:東方睡獅在今天蘇醒了!是的,語文書上
是這麽說的,借宋慶齡的櫻桃小嘴。

  我溜出教學樓,到操場上蕩秋千、滑滑梯、坐轉椅。痛痛快快地每樣兒玩了
十遍,興奮得滿頭大汗,但很快就興緻索然——因爲沒人跟你争。我又去打彈球、
砍四角——這更傻逼,自個兒玩自個兒,啧啧。最後,我決定去跳陽台。

  當然,我說的陽台在二樓。三年級甲班和教職工宿舍的銜接處。偷偷摸摸地
爬進教學樓,我開始大模大樣地溜起冰來。可愛的同學們不知耗費了多少布料,
他們磨穿一條條褲子或褲衩,在制造出一面大鏡子的同時,造就了一個兒童的溜
冰場。健美的語文老師曾氣惱地運來電池渣、廢煤球,力圖使水泥地重歸往日的
粗糙,以增加摩擦力,好讓他行走在上面時不至于心驚膽戰。事實證明内是徒勞,
孩子們用他們的活潑可愛和百折不撓一星期之内就使略顯粗糙的水泥地再度鏡子
般明亮、溜冰場般光滑。

  陽台據地面有多高,我不知道,當然也不在乎。據本人對武俠片中輕功的觀
摩和從高處跳下的經驗、技巧,即便李大便從這裏跳下崴折了小腿,也絲毫不能
阻止我對從此處躍下的渴望。或者從某方面來說,我從陽台跳下正是爲了證明"
高度不是問題,問題在于李大便自身淺薄的經驗和拙劣的技巧".我堅信,在落地
的一刹那,倘若能通過屈膝和壓低上身來緩解重力帶來的沖擊,任何人的小腿、
大腿、腳、雞雞、乳房、脖子和腦袋都會安然無恙。

  如你所料,内會兒,我尚未學習過任何物理知識。

  我拉開走廊的窗戶,陽光刺目,四方形的陽台像受難的耶稣,滿目瘡痍。五
顔六色的零食垃圾袋,瓶瓶罐罐,兀自陳列的冰糕棍兒,一隻褪色的手套,幾個
奇怪的橡膠氣球——後來我知道,這氣球不是用嘴,而是用雞雞來吹的。

  我縱身跳上陽台。還好,不是太高,褐色的泥土蘊染出溫柔的色澤,茶紅的
山梨樹被陽光壓彎了腰。深吸一口氣,老子一躍而下,腦子裏回旋着李大便慘不
忍睹的可憐樣兒,心裏樂開了花兒。

  沒問題——安全着陸,隻是腳掌略微發麻,右手撐了一下地。我一躍而起,
幾乎喜極而泣——勝利來得太快,丫攥一把大氣錘頃刻便夯暈了我幻想狂的腦袋。

  如你所知,我爲自個兒的膽識、勇氣和技巧深深折服。可惜沒人看到這精彩
的一幕。如果,我是說——如果,加上鮮花和掌聲,那就完美啦。

  接下來的半個鍾頭,我一次次地從窗戶跳上陽台,又從陽台跳下,如此循環,
直至筋疲力盡。

  這是被扔出門的第一天。

  第二天,在對跳陽台也厭倦之後,我就開始練習貼牆倒立啦——這是另一個
更爲高明的消遣之法。

  而我在嘗試了屈指可數的幾次後,就成功地把自個兒倒挂在了牆上,血液倒
流,腦袋微麻。他媽的,舒服極啦!走廊裏緩緩爬行的風攜來田野裏小麥的芬芳,
陽光斜插在天花闆上再流淌下來,我閉眼聆聽周遭的各種聲音,從中拽出某班音
樂課上美妙的鋼琴聲。倒立賜予我安甯。

  還有一種說法是,是語文老師強迫我這麽做的。丫在地上支楞着一手腕粗的
棍子,溫柔地教導我一步步地做到安全倒立,以此來證明我國鄉村教育的多元化,
并順帶着對另類模式教育展開雷厲風行的探讨。丫給整個教育界帶來一股新鮮的
人屁味兒。

  至于真相,我不知道,也許你知道。

                 五

  我手法娴熟的倒立,在課餘時間引來憨厚可愛的同學們熱情的圍觀。他們觀
摩,贊歎,手舞足蹈。我倒立的眼睛通過緊縮額頭的方式瞥見他們把粉紅色的新
奇和躍躍欲試口水般地灑到腳下的鏡子上。

  卻沒有任何人貼着牆來那麽一下,他們可能不好意思,或者,并沒有一手腕
粗的木棍在後面瞄準他們幾乎同樣粗的腰,鞭策着他們在一溫柔老師的指導下成
功地倒立起來,以便豐富自個兒枯燥的學習和生活。瞧瞧,多麽遺憾——除此以
外,還能說些什麽呢?

  有些高年級學生聞訊趕來,他們頗爲玩味地觀察這所謂新奇的景觀,然後哈
哈大笑。其中有鄰居徐三軍,丫褲裆裏藏着一烏黑的擀面杖,因整日不見陽光而
生出更爲烏黑的毛,嗓子粗啞:叉叉,牛逼!我回家喊你媽來看!這玩笑可開不
得,我一哆嗦,差點就栽倒在地。

  也有老師前來和學生們同樂,他們抱着胳膊欣賞了一會兒,叫幾聲好,就讪
笑着離去。

  年輕的音樂老師有時也會碰見我,下課時她不管不問,上課時間就要不厭其
煩地把我往教室裏攆。她的白褶子布裙随風飄蕩,纖細的右腳踝挂了一圈兒小鈴
铛,走起路來像黃鹂在舞。

  我的頭号敵人趙汀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事兒,她總夾在人群中對我進行猴子
般的觀賞,并暗暗記下我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以便向我媽彙報工作。我能感受
到她輕快的呼吸在渾濁的空氣中滲透出清新的草莓味兒;我能想象出她那大事在
即、大功即将告成的表情——眉毛微蹙,小鼻子皺起,嘴唇緊閉。真他媽的!

  依舊沒人知道我在跳陽台,這沒有關注率的工作少了好多樂趣。但我仍然會
跳,現如今縱身一躍時,我總會想到少林寺的李連傑。我認爲,我的武學修爲遠
在李連傑之上——如果讓我演壞蛋,丫鐵定不是我對手。但電影應該不會這麽演
——怎麽能讓壞蛋打敗好人呢?這殘酷的現實讓我高度膨脹的自信心迅速冷卻。

  我早出晚歸,在上課前和放學後,趁人少,到陽台上跳幾下過過瘾。正是這
糟糕的習慣把我一腳踹進陰溝,讓我在忐忑不安的夢中呐喊、哭泣、輾轉反側。

  内天放學後,我在操場上跟人砍四角,統統輸光後,我惱羞成怒地跟人幹了
一架。脖子上指甲的劃痕淌着新鮮的血,真他媽惡心,要知道,在兒童中間,此
種極具女性化的格鬥方式最爲人所不齒。這五大三粗的傻逼原來是他媽一娘們兒!

  打架這事兒肯定不能讓我媽知道,不然她會揪着我的小雞雞,左右開弓,還
得到人家裏給人道歉。沒錯,我媽像雷老虎一樣以德服人。

  這麽想着,我就已經站在陽台上啦。初夏的夕陽從奇怪的角度穿透山梨樹把
血紅的光射入我的瞳孔,像在給人注入一管子雞血。風輕輕的,滿校園的塑料袋
沙沙作響,像蠶食桑葉,又似女人的哭泣。

  我運氣一番,就壓低身體,一躍而下。在屈膝跳下的一瞬間,我竟聽到了真
真切切的女人的哭聲,内聲音就來自左邊的窗口——語文老師的宿舍。這英明神
武的瘸子在搞雞巴呢?!

  猶豫了一會兒,我把涼鞋脫下,用書包帶挂到脖子上,再次爬樓梯摸上陽台。
這個過程中我頭腦裏翻滾過無數畫面,等站在陽台上時,透過紅窗棂擠入身體的
奇特景觀還是成功地令我尿了褲子。

  熱辣辣的尿啊,吻過大腿,從褲管裏一路而下,溫柔地淌濕了地面。

  是兩個光屁屁在打架。一黑一白以猛烈的姿勢糾纏一團,顫巍巍、吱嘎嘎的
床宣布了戰争的" 慘絕人寰".女人顯然不是對手,她從身體裏灑落一連串痛苦的
呻吟,抓緊床單的指關節發白。男人很嚣張,他強壯的上身壓着女人,像貼在鍋
圈兒上的面餅,醜陋的屁股不知羞恥地一挺一挺,不斷向身下的弱者施壓。是的,
他也在哼,短促有力,是一把玩具左輪手槍。

  我小腦袋瓜暫時短路,炮轟了般嗡個不停。要貼着牆歇上一會兒。喘口氣呀。
我拍拍自個兒汗津津的額頭。夕陽隐去了最後一滴血。

  奇形怪狀的聲音還在繼續,它們從窗縫裏溜出來,繞着我轉圈圈兒。痛苦卻
滑膩,貓兒抓似的讓人心裏發慌。

  我當然知道他們這是在幹嗎——這就是是是日逼!作爲一個愚蠢的兒童,我
認爲日逼就是生小孩兒,而生小孩兒理所當然很痛苦。這是我對呻吟作出的科學
解釋。他們很疼,但仍堅持不懈地互相日。

  這在我印象中絕無僅有的場面自然不能輕易錯過。我重整旗鼓,謹慎向前挪
動一小步,把重新銜接起來的目光掃向痛苦中的倆大肉蟲。

  沒錯,内鍋圈兒上的面餅正是我的語文老師——豬鬃一樣的後腦勺,驢一樣
的肌肉線條,而且是頭瘸腿驢。你的目光會掠過他健美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在相
對嬌小玲珑的右腿上躊躇不前。這就叫特色,它在任何場合都會超越同伴們脫穎
而出,緊緊攥住你的目光,讓你在歎爲觀止的贊賞中溶化掉。

  突然,語文老師停了下來,他歡快地笑了兩聲,拍拍身下的女人,竟向我走
來。他還戴着眼鏡,下巴光溜溜,渾身淌着汗,就好像剛才我内驚訝的尿一滴不
拉地撒在了他身上。這讓我一陣慌亂,險些栽下陽台。

  然而,他隻是走到桌前,拿起磁化杯,喝了十口水。喉結咕咕地聳動了十一
下,讓我想起資本家廠房裏日夜運作的生産線。一些水從他漏鬥一樣的嘴裏洩出
來,滑過下巴,在喉結處和汗水彙合,一路滾爬,直到——這時,我才發覺内杆
令人驚恐的槍:黑不溜秋,一抖一抖地耀武揚威,紫色的龜頭像禦林軍的頭盔。
它把徐三軍的擀面杖給比下去啦。

  他的對手躺在床上,不吭聲,也沒要求喝水,有那麽一會兒,我甚至覺得她
是不是死掉啦——據說生小孩經常死人。

  還好,我是杞人憂天。她挪動了一下屁股,大腿就張開了。一張爬滿胡須的
嘴遠遠對着我,一張一合地吐着氣——她像徐三軍,像語文老師那樣,也黴掉啦。
那兩片肉,那洞洞就是生小孩的地方吧。粘糊糊的鼻涕拽着暗紅色的肉唇,在蠕
動中散發出斑駁耀眼的碎片,割得我眼睛生疼。

  語文老師把自個兒灌滿後,就邁着優雅、灑脫、極具個人魅力的步伐,一颠
兒一颠兒地走向陳列在床的白色肉體。假如沒有瞎掉,你就不能回避丫皺巴巴、
腐敗變質的幹枯蘋果般的屁股,零星的黑痣點綴其間,把它徹底裝飾成一黑芝麻
燒餅。它合着主人的節奏,也可能是誘發并控制着主人的節奏,在左右各具特色
的擺動中抽打着這光怪陸離的初夏黃昏。

  瘸腿驢徑直壓了下去,用他汗津津的肌肉紋理,用茂盛的胸毛,與身下的白
色進行深情的摩擦。他們互相抵着腦袋,制造出生動活潑的" 咂吧咂吧" ,讓我
想到電影裏英俊男人和漂亮女人讓兒童們起哄的親嘴兒。然後,他嘀嘀咕咕地說
了幾句話,這些話的對象顯然不是我——因爲它們一沖出窗戶,便和漫天撒野的
風融爲一體,化作沙沙的蠶食。雞巴知道他把衆所周知的日常詞彙組裝成了如何
華麗的句子,你知道,作爲語文老師,他擅長并熱衷于這麽幹。

  這時,天空已翻出夜的内髒,它用了不到一秒鍾——就那麽眨下眼,周遭便
灰蒙蒙啦。

  模模糊糊地,語文老師把女人抱了起來,你能看到兩條白生生的腿夾在黑屁
股上,像明星演唱會上的熒光棒,簡直晃人眼。他們轉身,向我走來。白屁股像
廣場上的球形夜光燈,随着瘸子的節奏一上一下,颠得我的胃一陣翻湧。女人格
格地笑,完了就直哼哼。一顫一顫的尾音像音樂課上的鋼琴聲,透過耳膜在我怦
怦跳的小心肝上勾畫出流淌的五線譜。

  女人被放在桌子上,那麽近,我一伸手幾乎就能摸到她。氤氲的熱情攜着女
體奇怪的香味兒撲面而來,這香味在大腦溝壑裏激出一縷熟悉感,讓我心生疑惑。
女人挪了挪屁股,說了聲" 快點" ,就轉身把頭探出窗外。

  她在看什麽呢?她很愉快吧?和人日逼?我心不在焉地琢磨着,想努力看清
近在咫尺的臉。

  是一披頭散發的女鬼——你很難再得到其他的什麽信息。

  刹那,燈亮啦。女鬼轉過身,又挪了挪屁股,又說了聲" 快點" ——這聲音
也熟悉。然後,然後,她用手撐起身子,欠起挺翹的屁股,放放放了一個屁,還
真他媽響。吓得我一顫。

  急什麽,真是騷,逼就那麽癢?

  瘸腿驢真他媽流氓,白天在課堂上用" 不約而同" 造句,這會兒果真就" 不
約兒童" 啦。

  女鬼沒吭聲,還是不耐煩地挪動屁股,身下油漆斑駁的黃色課桌吱嘎吱嘎地
叫,一種刀懸心尖的焦躁突然就彌漫整個空間。

  瘸腿驢颠過來,真像一隻蝴蝶,随身攜帶的巨大投影沿着二十五瓦電棒糟糕
的光線攀爬在窗外陰森森的山梨樹上。他抱着女鬼就親,黑不溜秋的大手滑過背
部,可勁兒揉搓内因彈性驚人而顯得頗不耐煩的屁股。女鬼就哼起來,柔軟嬌媚,
口鼻間溢出的粗氣像砂紙般摩挲着玻璃。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的腿幾乎要凝固在陽台上、肚子咕咕叫并準備通過提
前離場以表示對演出的不滿時,大手拍了拍屁股,火辣辣的,像扇在了我的臉上:
起來,趴着,撅屁股,快,騷貨。

  女人哼哼叽唧地翻過身——玲珑的乳房貼在右側關着的窗戶上,像倆壓扁的
大柿餅——仰起腦袋,抖開遮住臉的頭發,與此同時,叮叮當當的鈴兒聲劃開夜
色和光線,一枚枚地紮在我身上。

  是她!

  我腦袋登時給鑿了個窟窿,又扔一二踢腳,轟——殘了。内張清純的無數次
出現在我夢中的臉啊,貼着玻璃,緊皺眉頭,像被人玩了小雞雞一樣猙獰。内能
夠随心所欲地彈奏數十種樂器的手,緊攥着紅窗棂,要矢志不渝地捏爆我驚恐莫
名的心。内歌聲,再也不是" 小河邊有棵大樹樁" 了。

  内晚,我被飽含尿液的燈芯絨褲子拖拉着,趕屍般地往家裏走。驚慌萬分的
甜蜜在饑腸辘辘的肚子裏濃得化不開,黑色天空呈顆粒狀,撲粉般灑落我一身。
我想象身旁最高的樹上最細的枝桠頂端悄然漫開的苔藓正分泌出潮濕的體液。

  竟忘了穿鞋子。

                 六

  婊子!婊子!婊子!張冬梅就是個婊子!

  我媽站在石頭上,因傳統婦女美德激起的憤慨使她的身體興奮地打了一個趔
趄,通過張開手臂來維系平衡後,她晃了幾晃,終究沒能栽進豬圈裏。

  婊子,你知道嗎?婊子!她意猶未盡地揮舞着手中的豬瓢,半個身子被陽光
射穿,一些尚未被倒進豬槽中的流質閃耀着淺黃的素食主義光暈,漫天飛舞。天
上不會掉餡餅,但會下豬食。

  我裝模作樣地扶着豬圈上搖頭晃腦的豬桶,一面咂摸着桶翻了會以怎樣的一
種姿态扣到我不開化的腦袋上,一面拼命仰臉欣賞我高高在上的希特勒般的媽媽
熱情洋溢的表演。

  啥是婊子?我入戲地配合着以手舞足蹈的方式喂豬的媽媽,事實上對狗屁婊
子我壓根沒任何興趣。

  婊子?婊子就是——搶,搶,搶,就知道搶!擠扁腦袋,張着大嘴,豬就是
豬!

  說這話時,我媽快速伸長胳膊,在警告進入豬耳朵之前,敏捷地用豬瓢在每
個哼哼的豬腦袋上鑿了三下。這九鑿的後果是,豬們哼得更厲害,搶食也湧出新
一輪高潮,進入白熱化階段。

  婊子就是張冬梅,就是破鞋!騷狐狸!和徐躍進的老婆一樣!我媽把她那埋
在陰影裏的三分之一臉扭向我,其餘的三分之二被太陽染成醬色,搭配上因興奮
而分泌的汗液,使她看起來像西遊記中的金角大王。

  對上述我媽的解釋,我理解爲:婊子是張冬梅的小名兒,此外,她還有另外
一名兒,叫張破鞋。同時,我拿擁有衆多名字的張冬梅和偉人毛澤東做了比較,
這将有助于我理解婊子或破鞋的深刻内涵:毛澤東就有好幾個小名兒,比如毛主
席,毛委員,毛潤之。我把毛澤東和婊子的關系總結爲: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而徐躍進,是三年級乙班徐曼的爸爸。據說常年在外打工,有人說他發了财
又找個女人跑掉啦,有人說他在工地上給人打死啦。總之,幾乎所有人都在說,
徐躍進的老婆熱衷并擅長于和各色男人睡覺。

  想什麽呐!聾了嗎你!我腦袋被豬瓢給鑿了一下," 啪" 得一聲,我想到搶
食的豬——它們腦袋上也是" 啪" ,不過是三聲。這" 啪" 的相似性讓我不得不
懷疑自個兒和豬的相似性。我突然就覺得,現在自個兒應該呆在圈裏,擠扁腦袋,
張大嘴,哼哼唧唧,跟同伴們搶食吃。但我媽拉着我,拎小雞一樣拖回了家。

  張冬梅是造紙廠某車間女工,是我爸衆多徒弟中的某一個。我去車間找我爸
時,她就跑出來給我糖吃,五分錢一顆的花生糖——這對兒童來說至關重要的糖
使我覺得張冬梅年輕、漂亮、溫柔體貼,實在沒有辱沒" 狐狸精" 這個稱号。她
擁有一對大乳房、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和一個多病并殘疾的老公,最重要的是,
她擁有一個不多見的、和偉大領袖毛潤之博士同一位置的黑痣。據我媽說,這個
痣啊,是有學問的,張冬梅這個位置的,就是婊子的象征,沒有例外。

  我爸正在院子裏給内棵因光的選擇性而選擇幾乎平行生長的桃樹打農藥,每
當他極度高興或不高興、異常勞累或清閑、特别緊張或放松時,就會馬上想到給
可憐巴巴的桃樹打農藥。難能可貴的是,他總能風雨無阻地創造各種條件,把上
述行爲付諸于實踐。

  這糟糕透頂的桃樹還沒能抓住機會貢獻出哪怕一個果子——我爸總能在恰當
的時候打落桃花、打枯幼果,雖然他的目的僅僅是弄死内些桃樹上橫行霸道的螨。
  而這一次——顯然,我媽把她在喂豬時的激昂情緒不假控制地帶入了室内,
并通過撩撥我爸,使他成功地進入極度不高興的狀态。

  她隻不過說了一句話,放下豬桶,擦汗,對着我:以後少跟張冬梅這婊子粘
糊,記住喽?!特别是不能吃她的糖,誰知裏面有啥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我摸着被豬瓢鑿疼的腦袋,點頭表示無條件服從,可惜我媽的注意力已經轉
移到了和我爸的交鋒上。

  而我爸也隻是說了一句,撓了撓正值壯年卻已經開始一夜一夜一夜一夜地謝
掉的腦門,左手小指因刮傷還纏着紗布,說:糖怎麽了?糖怎麽了?糖怎麽了?
是的,我不記得在給倒黴的桃樹打農藥之前他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或許有五
百遍。

  晚上開飯時,我正趴在院子裏的梧桐下調戲内隻因二表哥服毒自殺無人照看
而幸運地歸我所有的八哥。我一鑿它腦袋,它就發出豬一樣的哼哼聲,這讓我興
奮得嗚哇嗚哇。而我興奮的結果就是更加努力地鑿它的腦袋,以便讓它發出更多、
更逼真、更讓我興奮的哼哼聲。

  這時,我媽在喊我的名字五十遍之後,終于沖過來,擰着我的耳朵,給拽了
起來。

  好哇。她狡黠的眼睛閃着光,渾身亮堂堂,被夕陽的餘晖塑成一尊金佛。

  真是好哇。她的嗓音軟綿綿的,像卧在一片棉花地裏,又似一張躍躍欲試的
粘蠅紙。

  好!她松開我的耳朵,聲音唰得就直沖雲霄,你在學校倒立了?!不好好學
習,你在學校倒立?!有本事兒你再給我來一次?!來!

  我低頭瞅内耷拉着腦袋的八哥,它的頭看起來真像一鋼盔。我二表哥戴着一
大二餅,在從一星期三十五塊的生活費中拿出七塊買了瓶兒百草枯,捏着鼻子灌
下三分之一,怕死不了又捏鼻子補上剩下的二分之一後,用苦練了四、五年的龐
中華字體給我肥胖的二姑姑留下遺言說" 這藥真難喝,但我還是堅持喝下了我所
能喝的最大限度".在此之前,除了逗八哥,他整天都在悶頭學習。

  不知道他死時雞巴有沒有發黴,真是心癢癢哇。

  當我媽把她要說的最後一個字兒吐在被夕陽染紅的暖風中時,情緒已基本穩
定。但顯然——她不願承認這一點。她否認自個兒情緒趨于穩定的方法就是擰着
我的耳朵就往屋裏拖。這個過程中,我爸在廚房拍黃瓜,啪啪啪,而我媽通過模
拟哼哧哼哧的喘氣聲試圖塑造出一個怒氣沖天的母親形象。

  我哇哇地叫着,直喊疼,同時斜眼掃向我媽緊繃的面部肌肉——有那麽十秒
鍾,終于,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這一刹那的歡樂來得過于迅猛,以至于我媽笑
得淚流滿面,四肢癱軟。等我生拉硬拽把她安頓到客廳的沙發上時,她已恢複母
親的威嚴,緊盯着我,眼睛裏卻跳躍着調皮的火花,她說:不許報複!

  如你所知,她的意思是:你猜得對極啦,不過趙汀是我的人,你不準動她。

                 七

  這個讓人渾身發癢的早上,在飯前和飯後分别被我媽鑿了兩下腦袋後,我拽
上書包,逃命般奔了出去。

  五月總不乏好天氣。陽光像鋪天蓋地的火山灰揚得每個人灰頭土臉。街兩道
的山梨樹欣欣向榮地挺着胸脯,像蠟像館裏的參觀對象般分泌出以假亂真的藝術
淫液。

  好運氣也一樣,總是月經不調,有時候甚至倉促得讓人大驚失色,像打理得
青春洋溢的假發猛然被風掀下時從你心頭跳出的内份既想把腦袋埋進褲裆,又想
跳起來抓内兀自舞蹈的人身所有物的無所适從。

  沒錯,趙汀就在我前方二百來米,一身草綠,像我青菜吃多時拉出的屎。你
還能看到,她背上的米黃色雙肩包正伴着快樂得令人發指的腳步上蹦下跳,像青
菜間未得到穩妥、有力消化的玉米粒兒。哇呀,這個可恥的告密者。

  這種連終日愁眉苦臉的食屍癖鼻祖艾德蓋因都要樂得合不攏嘴的情況下,作
爲一告密的受害者,我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然後用個人最擅長的作戰方式
在丫身上攥取最大的複仇快感。可事實上,如果這麽幹,你就是一弱智的莽夫,
像自然科學門門鴨蛋卻大手一揮就他媽大躍進的某肉内樣。

  我不能立馬沖上去将得意忘形的歹徒趙某就地正法的原因有二:第一,我隻
能将丫正法,卻不能杜絕丫告密。在丫用可恥的告密使我被我媽" 正法" 的情況
下,我若将丫" 正法" ,勢必會因丫的再次告密而幸運地獲取來自我媽的更猛烈
的" 正法".不可乘一時之快意而深陷囹圄哇。第二,我不敢保證自個兒是丫的對
手。盡管我能打過李連傑,但對趙某遠近聞名的" 漢語詞典打人法" 還是心存顧
忌。丫曾掄起書包砸向某男性兒童故作強壯的背,後被該兒童父母質疑書包裏藏
了闆磚。事實上,趙某打開書包後,當事人驚訝地發現——内不過是一上書" 現
代漢語大詞典" 的東東。不管怎樣,趙某斬釘截鐵地說,哪兒有你們說的闆磚?

  如你所見,突然而至的好運氣并沒有給糟糕的狀況帶來任何好轉,反而令我
猶豫不決,喪失了快刀斬亂麻的勇夫氣質。斟酌再三後,我鄭重地決定采取保守
戰略,除非丫掉頭殺過來,妄圖把藏着" 現代漢語大詞典" 的書包掄向我絕頂聰
明的腦袋,我決不會主動出擊。

  我蹦起來去拽山梨樹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又裹緊煤灰的葉子,慢吞吞地走,左
拐右彎地,以便與頭号敵人趙汀拉開距離。眼不見心不煩嘛。納悶的是前方的綠
黃綜合物也慢了下來——我看見她輕飄飄的,腳步如同滾動的棉花球——像被陽
光粘住了身體。

  這是肆無忌憚的挑釁!

  如此緊繃繃的局面迫使我決定加快腳步趕上去,拼死了也要鑿她丫的。然而,
在我速度提上去的同時,告密者趙汀也敏銳地邁開了歡快的步伐,米黃色書包像
隻惡心的、永遠隻會在油菜花兒叢中徘徊的粉蝶。

  如你所料,上述狀況令我聰明的腦袋泛起了輕微眩暈,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發
覺——趙汀竟如此深不可測。基于此,我慎重地決定,放慢腳步。

  結果很遺憾——即便内個見鬼的黃昏也未讓我如此惱火,她回頭看我,悠閑
地蹦蹦跳跳,甚至俯身從花池中的木槿花叢中摘下一朵花兒,頭上的發卡揮舞着
初夏太陽無可奈何的呻吟。媽的,小婊子。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把書包帶繞到身上,張開腿就殺了過去。歹徒趙某顯
然沒有料到,她驚詫地回頭一瞥,就邁開了比我還要修長的腿,木槿花兒被緊攥
手中,像一焰被囚禁的火。

  可是,遲啦。我緊逼其後,伸手在她創造出" 名列前茅" 成績的腦袋上,暢
快淋漓地,啊,抱歉,有兩下落了空,一鑿——像我媽鑿豬或我的腦袋内樣。啊,
我深吸一口陽光,再悠長地吐出,同時飛速跳開,在飛揚的塵土中觀察不知天高
地厚的小婊子。我像條殘廢的土狗那樣,喘着粗氣,擔憂地看着那些被我吸進口
鼻甚至肺部的灰塵,說,讓你告!

  這世上,有些事兒就是爲了出乎意料,以便給你一成不變的枯燥情緒帶去一
些可口的刺激而發生的。比如此刻,趙汀并沒有窮兇極惡地掄起她那米黃色的雙
肩包,讓藏在其中的" 漢語大詞典" 猛烈地砸到我瘦弱的背上,最好畫一朵藏青
色的花兒,沒有,她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被奇怪的睡姿塑造出的同樣奇怪的發
型下因奔跑而分泌并彙集于鼻尖正搖搖欲墜的汗滴,小鼻子皺起,睫毛眨了眨,
眼淚就湧了出來,兇猛得像油田的井崩。

  如你所料,我沒有選擇地愣住了,然後盯着她一前一後飛快閃動的米色涼鞋,
誠惶誠恐地表示,沒意思,這真的很沒意思。我吓壞啦,趙汀一抽一抽的背影像
我媽手中有力揮起的豬瓢,鑿在我腦袋上時發出啪啪啪的呻吟。

  這時候的太陽像個屎盆子倒扣在藍藍藍得發黑的天上。

                 八

  某個糟糕的晚上,莫名其妙的風撓得山梨樹嘩嘩作響的時候,一傻逼兒童穿
一燈芯絨褲子雕塑般立于三年級甲班窗外的陽台上,内心澎湃并頃刻破碎。在此
之前,因淺薄的内心深處某根弦的猛然抽起,丫不幸地把尿錯誤地釋放到了褲裆
裏。這種錯誤帶來的感覺很是奇怪,先是熱辣辣的,像泡在溫泉中一般,後來就
變得涼飕飕的,像褲裆裏有塊冰在慢慢融化——此感覺實在說不上美妙。值得慶
幸的是,這種熱辣辣和涼飕飕,兒童自個兒并未覺察出有何不同。

  丫的注意力被殘忍地揉捏成團兒,通過半扇衰老的老式玻璃窗投放到右側的
教職工宿舍。屋内奇怪的景象被紅窗棂剝離聲音後,在破碎的燈光下沉澱爲一束
枯糜。

  如你所知,是兩條大肉蟲。女人伏在窗台上,一隻乳房被玻璃捏成一團面餅,
另一隻在精通粉筆、各式農具和手腕粗木棍的大手下變幻不定,披散的長發被燈
光劈成一縷縷,是一個歇斯底裏的女鬼。在她身後是某個極有特色的健壯男人,
他一隻手扶着女鬼的腰,另一隻在她的乳房上花樣百出地塑造出各種形狀,像對
待自個兒乳房内樣毫不客氣。他喘着粗氣,手上畢露的筋繃成一張青色的弓,操
一操年輕女同事的隐秘欲望分泌出焦躁的雨——毅然決然地,他端着類似芝麻餅
的屁股,不知疲倦地挺動——直至" 啪" 得一聲不能再動爲止——然後收回,如
此反複。

  燈光下的女鬼是一朵浸水的花兒,她抛出一連串" 嗯嗯哼哼" 的音符,跟音
樂課上的鋼琴聲同樣美妙。甚至,此刻,她伏在窗台上的奇妙姿态,和音樂課上
彈琴時并無不同:輕伏身體,雙目微畢,紅唇輕啓,随着某種同樣來自于上帝的
節拍音樂性地搖晃自己。

  遺憾的是,這畢竟不是彈琴,原因如下:第一,她沒穿衣服,用雪白的光和
頭頂的電棒對抗。盡管赤身裸體一樣可以彈琴,但至少在音樂課上她不會這麽幹;
第二,這是倆人一塊兒陶醉。盡管四手聯奏也不是什麽難事兒,但倆人前後交疊
的演奏方式恐怕還沒哪個天才給發明出來。

  此外,她高撅屁股,像托着一本主席語錄,褐色的被各類粗糙或柔軟的紙擦
拭過、擦拭着、并将繼續擦拭下去的屁眼下,發黴般雜草叢生的陰毛掩蓋着的,
是一團粉紅外翻的肉,濕漉漉的,正被一杆黑不溜秋的硬家夥粗魯地襲擊。襲擊
的結果是,濕漉漉的肉更加濕漉漉,像一尾翻塘魚吐出白色泡沫,打濕了旁邊的
青草叢。

  怎麽樣?嗯?爽不爽?瘸腿驢的嘴還真不閑着,一面親吻女人的耳垂,一面
咕咕哝哝,像真給人卸去了一條腿。此刻,他颠着腿一蹦一跳,肩膀從左側到右
側呈現出一道醒目的斜坡,兩隻手從腰和乳房上拿回來,用勁掰開身前梨核一樣
的屁股,在奮力挺動下身的同時蝴蝶般地舞蹈。你聽得見光腳在陳舊的木質地闆
上繁衍出的咚咚聲,以及肉浪碰撞激發出的" 啪啪啪"。

  讓人擔憂的是,内張左側眉毛相對稀疏的油乎乎的臉上,堅挺的鼻梁上架着
的,以猝不及防的姿勢一次次猛然滑落的眼鏡再一次以大幅度的動作表明了它臣
服于地心力的決心。他敏捷地松開按在屁股上的手,倉促但有驚無險地扶住了調
皮的眼鏡,并憤怒地把它拽下來,扔到了旁邊的黃色課桌上。白嫩的屁股用肉眼
難以覺察的羞怯緩緩彈起,并泛出手指狀的紅暈,像十分鍾前燒紅半邊天的夕陽。

  十分鍾前,他把女同事放到課桌上,并要求她轉身、撅屁股,試圖借用課桌
與她發生性行爲。他用敏捷有力的手拍擊近在咫尺的屁股,并逐漸加大力度,以
便和音樂老師展開互動——是歡快的四二拍。而在對手說" 疼" 并通過躲閃屁股
來表示抗議後,他停止拍打,意猶未盡地輕撫紅通通的着力點,并突然掰開了它。
深色的秘密在茂盛的胡須中神色凝重,蠕動不停的唇伴着主人的嗯嗯聲吐露出初
夏的燥熱。他決定插入,迫不及待地。

  媽的,我實在等不了了!他一定這麽想。

  遺憾的是——差了那麽點兒。殘疾的右腿降去的高度,使勃起得勃起得已經
忍無可忍的雞巴每一次都插在小腹下無辜的空氣中,令旁觀者都無限惆怅。或許,
以前的某次,穿着三公分高的皮鞋,在同樣的課桌上,以同樣的姿勢,他酣暢淋
漓地插入了她。可這次,他憋紅的臉上塗抹着沉迷的神色,一次又一次地,歸于
失敗。最後,他對着屁股用力一擊,生氣地說,下來!

  是的,他不可能走到床邊,去穿上内雙頹廢的黑色皮鞋,以增加身高,使自
個兒準确地插入,無論如何——不可能啊!

  某個濕漉漉的晚上,我站在陽台上,看到壓在玻璃上的紅嫩乳頭暧昧地睜開
了眼,而内雙修長的、彈鋼琴的手緊緊地攥着紅窗棂,發白的指節隐入夜色中。
直至一聲慘烈的歎息,像服老鼠藥的狗終于蹬了腿兒,一切融于靜寂。二十秒後
有什麽東西擦着我僵硬的身體落在腳下——幾絲苦杏仁味兒。第二天我又跑上陽
台,發現内是七零八落的氣球中的某一隻。

  悲哀的講,在我魚骨般首尾模糊的童年,在結滿蠶繭的大腦溝壑中,很少因
神經短路碰撞出什麽天才式的頓悟,甚至連建設性的想法也屈指可數。但性卻是
一例外,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扭曲的姿态踹開了内扇黑色的門。而這一切得益
于我親愛的老師的諄諄教誨。

  相對而言,我暗色的父母給予我的就略顯微不足道啦。我的印象中,隻有一
次,我爸端着一色澤亮麗的銅版流行雜志,用尼古丁熏染得棕黃的手指着書頁上
挑釁般地岔開大腿、胸部波濤洶湧的金發比基尼女郎中的某一個,對我媽說,啧
啧,看人家穿的!内種奇怪得令我媽面紅耳赤的目光,登時湧動着明亮,仿佛要
射穿老屋斑駁的牆。

                 九

  貼牆倒立時,你可以平靜并嚴肅認真地思考。像我某個擅長于在深夜坐禅卻
被他無知的父母當作夜遊症的玩伴,事實上,他隻是在動腦筋——思考一些不用
做作業也能免于精神、物質及肉體獎勵的好方法。而結果衆所周知——我們勤奮
并犀利的老師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倒立的時候,人要比平常聰明,我認爲是大腦充血的緣故。所以,我就充分
利用倒立的時間盡可能多地思考我的一切困頓。

  這些困頓總結起來,主要是兩件事兒。第一,在我把趙汀鑿哭而她又是我父
母的專職小情報員的情況下,我怎麽做才能免于各色獎勵,特别是我媽的鑿腦袋
大法;第二,内天晚上我的所見所聞是不是真的,或者它的真實性有多大,如果
不是夢,那該怎麽辦?

  如你所知,此類雜碎琢磨起來很是費腦筋。對第一個問題,當苦心經營的九
十九個方案在頭腦模拟中通通宣告失敗後,我制訂下了主動接觸、随機應變、喪
心病狂的十二字方針,并于第一個工作日的兩個小時之内展開了行動;對第二個
問題——顯然,它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唯一可行方案是,找到當事人,認真、
誠懇地詢問,如果他們能說出所有細節,那麽,就是真的了。但是,一個顯而易
見的可能是,當事人未必會因我的無私關懷而産生什麽深感欣慰、感激涕零等的
積極情緒。如果情緒不夠積極,那麽,我的處境堪憂。

  好吧,我承認,内些日日夜夜、千奇百怪、被口水和尿浸染得濕漉漉的睡夢
中——有時候是和同桌搶地盤的午睡——我經常坐在一些好玩的地方,最多是在
操場的轉椅上和我家的豬圈裏,我神色淡定、内心溫暖,在小夥伴的歡笑恸哭或
豬們興高采烈的哼哼聲中輕撫以極不人道的姿勢坐在我瘦弱身體上的音樂老師,
個别情況下還要喂她吃飯。這個過程大緻發生在冬季,時而飄落的雪花就是明證,
此外,通常會有一篝火在身旁自得其樂地" 噼噼啪啪"。

  衆所周知,我們隻是純潔的師生關系,在這該死的、幼稚并麻木的夢裏猶是。
我們隻限于輕撫,而輕撫隻限于手背和臉蛋兒,更重要的是季節的設定使得所有
的輕撫注定是場悲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内雙大的眼睛總是亮晶晶,讓人心慌。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場景從轉椅和豬圈轉移到了教職工宿舍,就在
内張衰老斑駁的黃漆課桌上,我的老師肆無忌憚地陳列她那讓人心驚肉跳的乳房。
小腹黑乎乎的,墨水浸染了一般。内張曾經冰冷柔軟的臉現如今變幻莫測,你實
在沒有把握它會在哪一刻化作一蠕動不停的暗紅色肉塊,濕漉漉的,猝不及防地
向你壓過來。

  趙汀的座位空着,同桌是一花枝招展的馬尾,以甜美得令人忍不住抽丫兩巴
掌的笑容聞名于全校 .她招牌地笑了起來,告訴我,趙汀出去了。但具體去哪兒
了,她也不知道。說完她甚至站起身來,以防止教室裏上跳下踹的調皮鬼們阻擋
了在幼稚的臉上蕩漾開的内份甜美。我打心眼裏喜歡這份甜美,并私下裏認爲讓
它綻放在校園裏實在是暴畛天物——據說賓館裏漂亮的女招待就極擅長此類甜美,
那麽,該馬尾的恰當身份就應該是女招待,而不是鄉村學校的小學生。可見,現
實多麽遺憾。

  她叫徐曼。除了笑,她最大的閃光點就是爛得可以的成績,比我還要糟糕。

  中午放學時,在叽叽喳喳的人流中,我敏銳地揪出了趙汀。她和幾個小姑娘
擠一團兒,叽叽喳喳地讨論着什麽,偶爾蹦出的笑聲迅速在人流中蔓延開來。

  我咬牙切齒地尾随其後,把軍綠色的書包帶一團團地攥在手心,以防止書包
拖到地上。頭頂的太陽是頭發瘟的豬,劈頭蓋臉的陽光立志把每個人烤焦。趙汀
回頭掃了幾眼,又略顯失望地扭過了小腦袋,她似乎沒能發現擅長于隐蔽的我。

  終于,内些該死的女同學一個個都拐進了自己家,趙汀孤零零的啦。她又快
速地回頭看了看,米色發夾在頭發中閃出幾絲狡黠的光,讓人不由自主地擔心在
這樣的陽光下它會不會熔化掉。

  是時候了,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我咽了口唾沫,感覺手心的汗浸濕了書包帶。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臉沒心沒肺的笑——是徐曼。

  怎麽,你想幹嘛?她攏了攏額前垂下的碎發,笑得肆無忌憚。白藍相間的校
服幹幹淨淨,胸前鼓起兩隻小山包。她才小學三年級哇。

  我頭腦立馬短路,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給人逮了個現行。

  你該不會是——徐曼貼近我通紅的耳朵,一種說不出的香味兒讓人鼻子發癢
——喜歡趙汀吧?不然怎麽像個賊呢。

  荒謬!我攥緊拳頭,像是面對一頭嚣張的牛,頭腦中浮現出拳頭打進牛肚子
的畫面,我說,有病吧你,我這是在報複!

  哈哈,談戀愛的人都這麽說。

  你!

  他們總是報複來報複去的,你難道不看電視嗎?

  你……婊子!

  我終于說出了口,對,婊子,你媽都是婊子,你怎麽會例外呢?我像是攥住
了什麽明晃晃的利器,聲音在爆裂的正午陽光下異常尖利:你是婊子!

  我對面色蒼白、迅速黯淡并躲閃目光的徐曼窮追不舍,一共有五個婊子從我
嘴裏蹦到了她的臉上。

  她轉身走了,動作極快,像餓得迫不及待要到家裏吃飯一樣。内張擅長于制
造甜美的嘴終究沒能笑出來。

  我站在山梨樹下,頭腦發脹。趙汀早就沒了影兒。徐曼也拐進胡同,消失了。
我說過,我打心眼裏喜歡内份甜美,可是剛剛迸出的話石子兒一樣擲地有聲。

  我突然就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内個蠕動的暗色肉洞在太陽下發出奪目的光
輝,以比我媽手中的豬瓢更出色的力度妄圖将我吞沒。

                 十

  我有氣無力地往嘴裏扒飯,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鍾,直至我媽忍無可忍地鑿
了我兩下——她認爲我吃飯太慢,并好心提醒我,照此速度,鐵定遲到。

  于是,剩下的半碗飯我用了一分鍾不到就消滅幹淨。同樣,我又憑自個兒出
色的表現赢得我媽的眷顧——她不厭其煩地在我腦袋上又來了兩下,并表示,與
其快,不如慢,遲到不要緊,狼吞虎咽會吃壞身體。

  接下來的十分鍾我耗在了胡同口,傻子一樣蹲在陰影裏,候着趙汀。我就不
信她不出來,隻要她一現身,我就用十二字方針招呼上去。可惜趙汀沒等着,倒
撞上了她媽,她匆忙地打我身邊經過,狐疑地掃我一眼,說,叉叉,不上學你蹲
這兒幹嗎呢?又琢磨啥鬼點子呢!眼看身影要消失在胡同口了,她又轉身,朝我
吆喝:看我不告兒你媽去!

  如你所料,我兔子一樣飛身追上她,并在她眼皮下往學校狂奔。

  氣喘籲籲地邁進教學樓,裏面卻靜悄悄,似乎沒幾個人。将近斷帶的涼鞋在
走廊上啪啪地響,身旁斜開的窗戶裏映出校外的楊樹叢,你能看到一股腦被映進
其中的風。

  我們教室裏——三三兩兩,在埋頭描大楷,劣質墨水像腐臭的刀不動聲色地
割裂鼻黏膜。他們擡頭看我,幾乎楞了那麽三十秒——多麽可惜,寶貴的半分鍾
啊,它應該用來寫字,可是,現在,卻因爲我的出現被殘忍地浪費掉啦。我沒料
到我竟可以來得這麽早,而顯然,我可愛的同學們更沒有料到。不過,這并不會
妨礙他們爲了大楷本上的" 優" 而暫時并快速地收回我的非正常出現帶給他們的
内份驚訝。

  在教室裏溜達了一會兒,我決定到隔壁瞧瞧——搞定趙汀,這可是一不可多
得的好機會。

  不出意料,名列前茅的好學生正在塗一個" 式" 字兒,一絲不苟。她已經快
要寫完啦。我悄無聲息地摸進去,站在過道上,徐曼竟然也在——她鋪張報紙在
教室後面的空地上,背靠後牆,正研究一本什麽書。感覺有人進來,她擡起了頭,
碎發輕快地舞動,看到是我,她又迅速地低下頭,卻顯得過于迅速。我感覺到她
快速閃動的目光瞬間湧動出的明亮,像過年時我爸手裏待宰的雞眼睛裏焦躁的驚
惶。

  我若無其事地從徐曼身旁走過,到她的座位——趙汀的身旁坐了下來。趙汀
沒有動,好學生就有聚精會神的範兒。我伸手在她右胳膊上掐了一下——靠近肘
的地方在桌楞上硌出紅色的痕,像木槿花兒的笑——同時身體後閃,做好随時逃
跑的準備。

  幹嘛呀?等我寫完啊。少有的溫柔,我敢打賭,我嗅到了股草莓味兒。

  我再次伸手去掐,她竟敏捷地躲了過去:徐曼,你别鬧啊。

  擡頭看是我,她愣了兩秒,但瞬間窮兇極惡。瞪了我一眼後,她再次低頭,
堅持把最後一個字兒描完。我看到,内個字兒,是" 武"。

  我是來談判的。真的,你别告兒我媽了。我感覺自個兒聲音在抖,真他媽軟
蛋!

  哼。她隻是哼。

  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動手。雖然學習好,但畢竟是一女孩兒嘛。

  哼。

  你一定會原諒我的,以前我可爲你跟人打過架啊,别忘了你可。

  我漫無目的的目光在三乙班教室橫沖直撞,落到徐曼身上時,她正擡頭往這
邊兒看,猝不及防——她笑啦。是一束綻開的光。婊子都笑得這麽好看嗎?我也
向她笑,卻愁眉苦臉。

  終于,趙汀放下了毛筆,慢條斯理地擰上墨水瓶蓋,把大楷本在桌上攤開。
然後,她站了起來,我快速閃開,以至于頭磕在窗戶上,砰得巨響在午後層疊的
時光裏蕩漾開。可趙汀并沒有看我一眼,而是起身往教室後面走去,在徐曼的身
邊坐了下來。

  我隻好揉着腦袋往教室後面湊,趙汀緊繃着臉,徐曼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隻要你甭告兒我媽,我啥都答應你。包括,包括,用漢語大詞典砸我的背。
我拉一闆凳,在她倆面前坐下,猶豫半天終于咬了咬牙。

  趙汀噗得洩了氣,笑聲像猛然掉落的硬币,她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嘴,可是,
沒用——所有的威嚴、氣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這些東西在短時間很難集聚起
來。徐曼更甚,幾乎前仰後合,藍色裙角撲騰不停,像被人扼緊脖頸的小雞兒。

  她們頭頂的黑闆上是兩道" 雞兔同籠" 的應用題,我們的學校習慣用這些諸
如" 籠子裏有雞和兔共叉隻,雞比兔多叉隻,問雞幾隻,兔幾隻" 的伎倆來開發
少年兒童的智商。而趙汀顯然是這些想搞清籠子裏到底媽的放了幾隻雞、幾隻兔,
卻不能親自數上一數的抓耳撓腮的少年兒童中的佼佼者。我和徐曼及其他部分同
學就要稍遜一籌啦。

  怎麽樣?原諒我吧。小孩應該是小孩的朋友,怎麽能跟大人們亂搞一氣呢?
我有些得意忘形,簡直忍不住要吹起口哨。

  趙汀雙臂抱膝,緊閉嘴唇,目光在教室裏四處遊蕩,散亂得如同倒塌的積木
——她似乎下定決心:決不能說話!栩栩如生的劉胡蘭哇,遺憾的是内些拼命憋
屈在體内的笑在氣息間忍無可忍地橫沖直撞,似乎再有那麽一點兒,就會嘩啦啦
地流淌滿地。像一妄圖吹到最大卻保不準在哪刻就會爆掉的氣球。

  徐曼是另一副模樣:她時而埋頭擺弄手中的書,時而擡起頭,瞅瞅身旁的趙
汀,再把目光投放到我身上,嘴唇劃一道流利的弧,聲音卻被生吞活剝。她可能
還騰出一隻手——姑且是左手吧——别起裙角,撓了撓右腿膝蓋,與此同時,不
經意地皺起眉頭,像一汪黑色的水。

  這時,一些渴望得到各類贊譽卻不願縮減玩耍時間的同學陸續趕來,他們不
斷地從我們中間狹窄的過道穿過,部分對我點頭示意,個别甚至張大嘴巴,唱一
支驚訝的歌兒:啊。是的,像内些嗓音渾厚得如同糊了一層石灰膏的朗誦者:啊,
祖國——母親!

  就這樣吧,好不好?我可以給你做任何事兒,除了代勞寫作業,哈哈。我突
然發現自己竟也擁有着糟糕的、奶牛乳房中奶水般豐富的幽默感,即便是在以獨
裁者的奇怪姿勢一錘定音、準備開溜的情況下。

  當然,我并沒有邁開以勝利姿态逃跑的步伐,而是神使鬼差地前傾身體,使
一個習慣于從後門進入教室的同學插身而過,并在混合着土味兒的汗腥鑽進鼻孔
的一刹那,雙手抵牆。與此同時,徐曼仰起臉,掃蕩着我或者天花闆,眼睛很大,
招牌笑容在亮晶晶的小碎牙周圍萦繞不散。

  這麽一幅情景讓人心裏一陣麻癢,我隻好伸手在徐曼的腦袋上鑿了一下,并
順勢擄走了她手中花花綠綠的書。我認爲差學生的抗暴能力總要強那麽一些——
如你所見,徐曼隻是哼了一聲,甜美的笑容歡騰得如煮沸的蜜。封皮上寫着" 故
事會" ,一本誘使兒童們揣着他們認識不多的字兒,把難能可貴的注意力放在其
粗放的插圖和并不好笑的笑話上的雜志。

  我退回來,再次坐到凳子上,把書翻得嘩嘩響後,丢給徐曼:真沒勁啊你。

  整個過程中趙汀像是睡着了,或者說我不記得在我忽明忽暗的年少時光裏的
某一個午後,在我翻閱某本《故事會》時,身旁的趙汀有過什麽表情、做過什麽
動作、說過什麽話。我甚至覺得,她應該起身上廁所,或者回到座位上整理大楷
本,腳步輕盈,四肢舒展,淺綠色短褲邊兒上綻開好看的褶子。

  但,趙汀無疑又是存在的,至少在我把《故事會》丢給徐曼之後,她的形象
再次鮮活起來。

  徐曼試圖接住書,但遺憾的是,盡管很努力——上身前傾,頭發飛撲,雙膝
以奇特的姿勢上拱,兩腿閉緊——内本乏味得讓我分分鍾看完的《故事會》還是
未能幸免地落到了地上。雖然悄無聲息,但你能夠看到,在地面上,被少女稚嫩
的臀部壓着的報紙邊緣,瞬間升騰起并被陽光捕捉到的煙霧。一些粉筆灰和碎紙
屑的混合物。

  叉叉你真讨厭!徐曼這麽說。

  我沒吭聲,眼睛嵌在她右膝下披着紫褐色外衣、小孩兒巴掌大、活潑又沉穩
地陡然盛開的一朵花兒上。在以後大學三年級的法醫課上,我了解到,這朵花兒
有一科學又不失溫柔的名稱,叫锉傷。

  徐曼快速拉下裙角,吝啬地隐藏起内朵熱情的花兒,卻使更多神态各異的花
兒紛紛湧現——它們在裸露的四肢上争奇鬥妍。當然,它們,所有的花兒,包括
花骨朵,都是美的。沒人會對這樣的美無動于衷,我也一樣。除了表示内心深深
的震撼,我所能做的就是同樣快速地移開目光,用橡皮擦把花兒的主人抹去——
内片空白姑且留給五月的陽光吧。

  我站起來,準備走出去,但還是忍不住在趙汀身上掃了幾眼——這是一位光
潔無痕的好姑娘。蝴蝶交配般交叉在一起的手,雙臂,小腿,大腿——歪在一旁
的淺綠短褲的檔部不經意地溢出一抹灰蒙蒙的光,讓我心裏咯噔一下。夢中的暗
紅色肉塊劈頭蓋臉地壓了過來。走到門口,我又掉轉身來,強壓潮湧的嘔吐感,
走近準備起身的趙汀,無恥地低下了頭。

  那,那,我走了。我支支吾吾地表示。

  是一片灰色多褶的肉,卻強酸、強堿般殺人眼睛。

                十一

  遠在大門口我就聽到了家裏的吆喝聲,并成功地從中分辨出瘸腿驢亮度驚人、
一波三折、戲子般豐富的嗓音。他又來找我爸叙舊,并順帶喝點小酒,以便在酣
暢淋漓後的癡語狂言中重回年少艱苦樸素卻雙腿同樣青春的激情歲月。

  我記得,曾經有許多白熾燈下的刺目夜晚,在煙霧缭繞中,在瘸腿驢營造出
的催人淚下的回憶裏泡得發白。我也得以暫時丢下被捏得彎曲、用來抄寫一百二
十遍生字詞的筆,當起跑堂小二。當然,如你所見,這個工作本質上并無變化—
—都是在爲瘸腿驢服務。

  我媽在廚房揮汗如雨,她撸着袖子,撩起圍裙擦臉,用洪亮得撕碎夜空的消
極詞語咒罵着堂屋裏的倆醉鬼。

  顯而易見,此種情況下,她當然不會忘記鑿一鑿我的腦袋——我的意思是,
如果可能的話,她更願意跑到豬圈裏,豬的抗擊打能力和直面疼痛的呻吟明顯要
優于她的兒子。那樣的話,她因極不情願的忙碌帶來的郁郁寡歡将得到更有力的
宣洩。

  如你所料,她鑿我并非是把我等同于豬,而是爲了家庭的和諧——爲大義,
舍小愛。我媽是個吃苦耐勞又深明大義的好婦女。

  堂屋裏,瘸腿驢總在緬懷自個兒年少時神勇身姿的間隙,瞟一眼我端上來的
涼拌黃瓜,騰出夾煙的右手輕撫我的腦袋,并以一名師長的身份,在造成教師家
訪錯覺的同時,用親切的終生爲父般的深厚感情表示:這家夥很聰明,這家夥,
哈,沒人比他更滑頭,就是媽的,媽的,你媽逼,你就不能好好學習啊。

  能不能?告訴我,我可是你伯伯!啊?一般情況下,這時候,他會停止撫摸
我的腦袋,并把工作對象轉移到我的耳朵上,又捏又拽。

  我爸則支着腦袋,隻是笑——他總是那樣滿懷心思,真的不夠娛樂,不夠活
潑,不夠讓人歡聲笑語。多麽糟糕。

  如果,瘸腿驢的事迹被載入史冊,你将有幸在諸如百家講壇上欣賞到某位學
術大師這樣講述:一位命運多舛的龅牙姑娘,在他三十一歲那年走進了他的生活,
并不辭辛勞地拿出自己的子宮爲他孕育了一個既不龅牙也不瘸腿的兒子。此外,
該大師還會風趣地表示:龅牙配瘸腿,啧啧,别提多合适——整個一天仙配!

  如果瘸腿驢很高興,還碰巧喝了酒,或者喝了酒之後剛好很高興,就會不能
自已地發出" 一得!一得!一得!" 的聲音。像一頭驢奔跑在茫茫雪原,又似一
杆老式氣槍射在豬皮上。

  今晚就是這樣。他用有力的指節叩擊着紅漆桌面,不太健美的内條腿高高翹
起,腳尖直指我油光滿面的爸爸,整個身體以與飛舞的指節相同的四二拍歡快地
抽搐不停:一得!一得!一得!

  這一切與以往的大多數夜晚并無不同。區别可能僅僅在于,他擔任着童工角
色的學生,在内心深處猛然升起卻再也無法抑制的可恥欲望——我在頭腦裏無數
次地扒下他的褲子,看一看那裏究竟藏着怎樣一隻發黴的雞巴。

  沒錯兒,我隻是想證明,我的語文老師并不存在那麽一杆黑不溜秋的槍,那
麽——撅屁股挨操的音樂老師,内個糟糕的濕漉漉的夜晚,就統統不存在啦。

  在讓人閑得蛋疼的學校裏,我依舊會在不同場合見到音樂老師。她步履輕盈,
身法敏捷,在人肉稀粥或嘈雜枯敗的各色聲音中穿梭而過,遊刃有餘。内串腳踝
上的鈴兒牽一縷風在這片墳地上建起的學校裏一路歡笑。

  好吧,如你所見,我親愛的音樂老師似乎并沒有因爲某杆黑色大槍的襲擊而
卧床不起。她笑起來的時候,額頭的碎發在風中舞得厲害。

  我依稀記得,在五月末的某一個下午,可能是四五點鍾,一場雷厲風行的冰
雹以喜人的姿态,以讓部分兒童失聲痛哭、部分則歡呼雀躍的力度和速度,震撼
了所有人、家畜和莊稼的内心。冰雹過後,我走在校園裏,看到内些連根拔起的
白楊、梧桐、山梨樹,内些尴尬地橫卧在操場上的籃球架,内些幾分鍾前還漫天
飛舞此刻卻濕漉漉地緊貼地面的塑料垃圾,突然就想到:音樂老師是清白的。是
的,如果大槍的襲擊像這冰雹一樣猛烈,那麽,我的老師的下場就該如同這些樹、
籃球架或者塑料垃圾。

  當然,也可能不是狗屁冰雹,而是一窩夾着少量雨水的暴風。它帶來雨水的
情景就如同某些女性朋友因技巧拙劣或活潑好動而引起的衛生巾側漏事故。

                十二

  自然災害務必帶來不好的後果——衆所周知,它的價值便在于其毫不手軟的
破壞力。對我媽而言,這場冰雹或暴風的破壞力就是使豬圈倒塌以促成兩頭豬的
非正常死亡。

  我媽看着從磚瓦中拖出來的兩口烏青的豬,想到内些剛剛還不知疲倦的哼哼
聲再也聽不到了,不由悲從心來,失聲痛哭。她倚着紅色磚牆,憂傷地抖個不停。
我想,如果可能的話,她更願意撲到内些亡靈身上,像哭我因肥胖而死的姥爺那
樣,把一腔悲憤乳汁般排出。

  由此可見,我媽是愛那些豬的,雖然——曾經,在它們還活着的時候,她以
平均每天十二下的頻率用豬瓢鑿它們的腦袋,但這些都是愛啊,窩在心底忍無可
忍隻好披上暴力外衣的愛。

  依此類推,我媽當然也是愛我的。如果我不幸被豬圈砸死,我想,我媽也會
哭的,她甚至因不必受人豬素手不親的世俗制約而撲到我身上。可見,那敏捷的
每一鑿都是一記美妙絕倫的愛。

  如上,悲劇總是以喜劇收場。唯一的失落隻能由内頭不幸沒死的豬來承擔啦。
它呆在重建的新院落中,嗅着陌生的石灰味兒,想念着因遭閹割而得以升天的兄
弟,不禁淚流滿面。此外,内一如既往的愛将因兄弟的缺失全部傾注到它的身上。

  相對而言,我要比圈中的老兄幸運一些——趙汀的收斂使我挨鑿的幾率大幅
度下降,小風小雨雖不間斷,但大災大難怕是與咱無緣啦。

  我走在回家路上,看着時近時遠、鬼魅般的趙汀,突然就一陣激動。我想到
她淺綠短褲包裹着的、雖幼小但已然面目猙獰的内片灰蒙蒙。進而就想到音樂老
師,想到徐曼,想到我媽、張冬梅、徐曼的婊子媽,甚至徐三軍他奶奶的灰蒙蒙,
這讓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片惆怅。如你所料,這種情況下,我憂郁得如同抽水馬
桶中随水流旋轉而下的廁紙。

  踹開家門時,我驚訝地看到了張冬梅。她系着紫色圍裙,端着一不鏽鋼菜盆,
正打廚房出來,嘴裏哼一支愉快的曲兒。我攥緊了即将抛出手的書包帶,後退一
步,腦袋翻了個底朝天,還是叫了聲張阿姨,并解釋,媽的,走錯門啦!飛快出
門,卻是熟悉的胡同,大門的關公臉上爬着一醜陋的" 你媽X" ——我保證除了
我,暫時還沒人能寫出這麽醜的字兒。

  騷狐狸張冬梅笑了起來,音色明亮,像透過玻璃紙的正午陽光。這顯然與眼
前的初夏黃昏格格不入,而且,追根溯源地講,這樣的笑聲不該來自于一名爲造
出粗糙的劣等黃紙而晝夜倒置以至于月經紊亂、脾氣暴戾的造紙廠車間女工。但
是,現在,這個确鑿無疑的聲音說:進來吧,傻小子,自個兒家都不識啦。

  好吧,既然是我家,我理應進去,而不用去管裏面一副女主人模樣的張冬梅
是否給我糖吃。我耷拉着腦袋,拖着同樣垂頭喪氣的書包邁進院子,心裏琢磨着
我媽的話怎麽就應驗啦。一瞬間,一個曾在夢裏折磨着所有兒童、讓他們求生不
得求死不能的詞語狠狠地敲擊着我的腦殼兒:後媽。

  怎麽?給你當媽不好嗎?張冬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鏽鋼盆子篩糠般抖,
内顆著名的黑痣像什麽機關按鈕,讓人手心發癢。

  天天有糖吃哦。她補充。

  我瞄了瞄她内對驚人的大乳房,又把目光移到黑痣上——此刻,它與紅霞紛
飛的臉相得益彰,如同拉在蛋糕上的一粒溫馨感人的老鼠屎。我條件反射地想到
曆史驚人的相似性:潤之博士想必也有此妙景。

  見我堅持不吭聲,她瞅瞅盆中的長豆角,又白了我一眼,說,真是!比你爸
還沒勁!然後就撩開門簾,扭身進了廚房。一陣鍋碗瓢勺噼噼啪啪後,一沉悶得
如同憋了幾百年的笑山洪般從廚房裏奔騰而出,越發歡快直至淹沒了粘稠的夕陽。
  很少有人能忘記這樣漫長而劇烈的笑,它就像熱烈生長并迅即幹涸的生命中
的一條排污管道,可有可無,但一旦出現就是緻命的。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見自己的影子透過竹簾兒戳進廚房,稀薄得如同利刃削
下的一片身體。接着,我撂下書包,走進偏房,拎出焦躁不安的八哥,暢快淋漓
地鑿它兩下後,添食兒、上水。最後,我邁入廚房,使出吃奶的勁兒,拖拽起癱
軟在地、哭得一塌糊塗的張冬梅。

  這個總以溫柔示人、此刻卻歇斯底裏的造紙廠女工當然不是來做我後媽以便
成爲我爸的合法交配對象的,她隻是受我據說忙得不可開交的爸爸之邀爲我做一
頓飯而已。她說,你媽去你姥姥家啦[ 注1]。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轉過身要求我幫她解開本應裹在我媽身上的圍裙。我則
遺憾地表示這會兒她應該和我一塊兒坐下來吃飯,完了再解圍裙也不遲。她執意
不肯,說她丈夫還在家候着呢,并已開始嘗試自力更生地完成這件事兒。讓人惱
火的是,她輕松地卸下了身上的圍裙,而且,不過是我擡頭瞥見她自己動手的一
瞬間。

  她并沒有如她所說匆匆趕回家以便把殘疾的丈夫從心急火燎、望眼欲穿中解
救出來,而是順勢坐在我對面,失神的雙手緊攥紫色圍裙。

  我想低頭喝小米粥,可是——不能,它太燙啦。所以,我決定同樣失神地盯
着氤氲的熱氣,右手拿勺子可勁攪和。叮叮當當的撞擊聲在沉悶的夜晚聽起來還
算悅耳。

  直至我可以舒适地享用小米粥而不用擔心被它懾人的溫度灼傷時,張冬梅都
沒說一句話。如你所料,内些日日夜夜在殘疾丈夫焦躁的怒罵、在車間誘人嘔吐
的紙漿味兒和轟隆隆的機床呻吟中醞釀并聚滿胸膛的說話欲望,在二十分鍾前的
大笑或大哭中宣洩得一幹二淨,她已經沒有什麽要說的啦。

  我索性丢下勺子,端起碗,呼噜呼噜。放下碗時,砰得一聲,桌子幾乎都抖
了抖。而這時,張冬梅終于通過自己的行動表明,這個頹唐地坐在椅子上、眼神
空洞卻還算漂亮的女工并不是某位雞巴大師的雕塑作品。她站起來,鄭重地把圍
裙挂到椅背上,然後奇怪地跺跺腳,告訴我她要走了。

  她在燈光下的輪廓很是漂亮,唯一遺憾的就是内對洶湧的大乳房——它們正
氣焰嚣張地顫個不停。我突然就覺得,如果,它們掉下來,從桌子的内頭以一條
傾斜的軌迹砸到我的腦袋上,我一定會暈掉。是的,我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指着
張冬梅的乳房說,它們會把我砸暈的。

  沒别的意思,我隻是好意提醒她,千萬别再跺腳了以後——你知道,防患于
未然總是好的。張冬梅愣了幾秒,然後捋了捋垂肩的黑發,轉身走到門口,又掉
頭踱回老地方。她前傾身體,把乳房置于我的腦袋上方,并用因糟糕的造紙工作
而龜裂的手握住它們,毅然決然地晃了幾晃。

  瞧,她說,它們可結實着呢。

  她潮濕的語氣表明,她現在很得意。我望着那搖搖欲墜的輪廓,有些發蒙—
—它們似乎占據了更大的物理空間,頂端兩個俏皮的突起讓我想起内晚壓在玻璃
上的乳頭。一種突然而至的失落緊緊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口幹舌燥,眼皮跳個
不停。我伸出手,它們中的某一隻沾了一些粥,攥住張冬梅的乳房,并使勁向下
拽了拽。啊,真的,很結實——我不過是杞人憂天。

  張冬梅卻悶哼一聲,觸電般撤回身體,跌坐到椅子上,捂住了胸口:疼啊,
傻小子,你以爲是南瓜呢,那麽使勁兒。

  如你所料,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一面撓着腦袋,一面暗罵自個兒怎麽那麽不
見外。與此同時,我不由擔心,張冬梅會不會撲過來鑿我腦袋。

  沉默了一會兒,張冬梅重新站起來。我以爲她要走了,暗自松了口氣。然而,
接下來的行爲表明,她顯然沒打算就這麽罷手:她湊到燈下,解開襯衫上部的幾
枚紐扣,低頭瞄了幾眼,嘴裏咝咝地抽着冷氣。突然,她扭頭看了我一眼,露出
了燦爛的笑。

  據我所知,高手出招前面部表情都是愉悅的,武功越高,笑容就越燦爛。由
此可見,張冬梅絕非泛泛之輩。我深知害怕屁用都沒,要想活命,須謹慎應敵。

  張冬梅索性解開了所有扣子,然後轉身對着我,撩起淡藍色内衣——兩坨沉
甸甸的肉鄭重其事地砸開了夜的靜谧。肌膚雪白,像泡漲的馍馍,黑紫的乳頭愣
頭愣腦,矯情地喘着粗氣。

  我雙手撐在桌子上,上身繃成一張弓,瞪大眼觀賞了好半天,卻不禁有些沮
喪——剛剛我那自以爲有力并促成張冬梅悶哼的一擊似乎并沒有給它們帶來什麽
傷害,至少目前尚無迹可尋。

  張冬梅騰出一隻手托住右側乳房,掂了幾掂,掀起一縷溫熱的風。它吹在我
的腦門上,粘糊糊的,并順額頭流淌而下,攜一股母體的腥甜滲入鼻孔。這讓我
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衆所周知,沒有哪個女性朋友會整天端着倆椰子對你扇
出暧昧的風,作爲愚蠢的兒童就更不用說啦。我甚至在撓了撓發癢的左側屁股後,
把内隻指甲縫兒裏沾着少量兒童皮屑的手緩緩伸出,以不易覺察的力度碰了碰被
托起的右乳。

  張冬梅笑了,軟綿綿的,如同豆腐乳的波動,或者像她正托在手裏的乳房剛
剛的波濤洶湧。接下來,她低頭,用下巴抵着内衣,兩隻手都托在乳房下緣,說,
怎麽,要不要嘗嘗?

  高難度動作造成的氣息不暢使她的話聽起來甕聲甕氣,讓我想起二年級語文
課本上某位手攥七根火柴、堅持用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一一交代它們用途的老紅
軍。這個過程中,内衣靈巧地滑落了兩次,但幸運的是,車間女工的耐心使她毫
不氣餒并最終成功地将其固定在下巴與鎖骨交彙處之間。

  我愣頭愣腦地站在一旁,爲幫不上忙而羞愧萬分。我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話,
請它再滑落一次,我一定以最敏捷的動作、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力度使它的下
次滑落胎死腹中。

  嗨,别光瞅它呀。張冬梅艱難地表示不滿。

  我隻好再次伸手,輕輕放在了左側椰子上——它柔軟得讓人腳跟發麻。中指
與無名指的三分之二指節,包括部分掌心上,匍匐着少許因尚未完全幹涸而略顯
黏滑的小米粥。在它們正下方,或者說中指、無名指與掌心的交彙處,是一硬硬
的突起,我挪動手掌的時候,它就搖頭晃腦并越發堅硬。

  要不要嘗嘗,嗯?看來人的耐力總是有限,堅強如張冬梅者也不成——她顫
抖着擡起了腦袋,用右手把内衣翻到了腦後,這使她愉悅地長舒了口氣。

  好吧,我爬到桌上,雙膝跪下,仰起了臉。燈光刺目。有隻蛾扇起巨大的陰
影。黑痣。

  軟軟,滑滑,沒有什麽味道。要說感覺,第一,我用勁吮吸幾次後,發現并
沒有奶水,這讓我搞不清楚她到底邀請我品嘗什麽;第二,我原以爲堅硬的乳頭
含到嘴裏竟也是軟的,由此我認爲要随時保持警惕,莫被假象迷惑。

  張冬梅從鼻息間抖落若有若無的呻吟,像唱一支搖籃曲,我索性閉上雙眼。

  在這莫名其妙的夜晚,我雙腿微分——在它們中間是一經我風卷殘雲後仍殘
留着部分小米粥的瓷碗——十指交叉,頭部微仰,如一隻凄苦的羔羊。直至舌頭
抽筋,雙膝發麻,我吐出乳頭,羞愧地表示自個兒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張冬梅長籲口氣,低頭看了看奇迹般升起的雙乳,說,糟糕,忘了時間!與
此同時,她拍拍我的腦袋以示感謝,這更讓我無地自容。我不由想到,要是能再
堅持一會兒,那該多好哇。

  張冬梅整理好衣服就走。到門口,她站住,轉身叮囑我:不要給給人瞎說,
記住啦!見我愣頭愣腦,她甚至又踱回來,捏了捏我的臉,露出一臉燦爛的笑。
我喜歡張冬梅的笑,即便沒有糖吃,我也喜歡。

  張冬梅沒有孩子,在将近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她最大的收獲就是丈夫的殘疾
和殘疾賜予的疾病。瞧瞧,多麽幸運——大夥兒都說,真他媽的幸運。

                十三

  莫名其妙的夜晚并沒有因張冬梅的離去而歸于終結,反而繼續它的莫名其妙,
并毅然決然地把自己推向高潮。

  兒童懼怕寂寞,聰明如我也不能免俗。在親切地觀察八哥吃食兒并百無聊賴
地鑿了它二十下後,我沐浴在刺目的燈光下,盯着眼前污穢不堪的作業本——上
書" 防近視健康系列" 及" 星火科技金獎" 幾個字兒——渾身癢得不得了。我想
着張冬梅離去時左右扭動的屁股,就突然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啦,應該出去走走。
對,出去。

  那時街上可沒什麽路燈。我走在一團黑漆漆中,蛋清似的月光流淌下來,洗
去我一身污濁,在地上留下一汪形狀怪異的影兒。山梨樹高大的剪影和此起彼伏
的狗吠爲這百無聊賴的夜晚平添了不少樂趣。空氣并不好,造紙廠的廢水和汾河
交彙後,就迫不及待地發酵,以便在黑夜來臨時向附近的人們供應回味無窮的惡
臭。

  我記得自個兒的心神不甯。我可能去敲了敲趙汀家繡迹斑斑的鐵門,在聽到
開門的響動後,兔子般逃跑;可能站在十字口的涼亭裏,在不少人吃飯時用到的
石桌上,暢快淋漓地尿了一泡;甚至,最有可能的是,在徐三軍家門外瞎吼了好
幾嗓子,盼其出來給我表演擀面杖冒煙——有一次,在遊泳的大坑邊兒上,在灼
熱的太陽下,徐三軍抖了抖黑毛上的晶瑩水珠,向我們展示了丫金箍棒般膨脹的
雞雞,并通過劇烈地套弄,射出一縷縷驚人的白煙。丫告兒我們,這就叫本領大。

  當然,也有可能我是直接奔着學校去的。我在路上走得飛快,田野裏遊動着
綠熒熒的鬼火。一定有一些奇怪的東東在我身體裏蠕動,它們催促我快點兒,再
快點兒。可是,不能啊,我已經不能走得更快啦,走着走着,我就哭啦。我顫抖
着身體,從後牆垃圾池的小洞裏鑽進了學校。我記得,有一些巨大的淚珠砸在塑
料垃圾袋上," 嗒嗒嗒" ,如同高跟鞋的叩擊。

  等站在陽台上時,我不由慶幸自個兒的明智[ 注2] ——瘸腿驢的宿舍亮着
燈,粉紅色窗簾扯開了一半,給白色燈光染上橘黃的光暈。如你所見,以前并沒
有窗簾,但現在有了——瘸腿驢也處在發展變化中。

  房間裏似乎匍匐着一些細碎低語。我紮馬步運氣一番後,才把目光投往燈光
的源頭。

  在靠近門口的床上,被燈光塗抹着的,是一對以奇怪的姿勢糾纏一團兒的肉
體。豬鬃似的腦袋無疑屬于瘸腿驢,它艱難地撐起并毅然決然地向上抵着。在豬
鬃上方是一肥碩得令燈光都一顫的屁股,兩團紅彤彤的巴掌印分泌出黨代會般的
熱情,像給老母豬擦上了胭脂。與豬鬃相反,屁股死命向下壓着,并伴有不規則
的無方向摩擦。卻沒有什麽說話聲,除了瘸腿驢發出的" 咂吧咂吧" ,就是繁衍
于另一頭的" 哼哼唧唧" ——盡管我看不見也無法預測那兒正發生着什麽,但不
難想象,大屁股的主人所面對的正是一杆繡迹斑斑的槍。這些濕漉漉的聲音攜着
體液的粘稠,在狹小的空間裏蕩起肉色的漣漪。

  我發現,瘸腿驢健壯的胳膊似乎沒有派上用場,它們規規矩矩地躺在床上,
被屁股延伸而下的大腿及大腿延伸而下的膝蓋和小腿狠狠夾着。多麽委屈啊——
我看到,它們似乎動了動,企圖從大腿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可開始前後猛烈晃動
的屁股打消了它們的癡心妄想。女體立了起來,屁股陡然膨脹了幾分,幾縷頭發
貼在背部優雅地滑動。床的吱吱嘎嘎和女人瞬間爆發出的嗚嗚哇哇讓陽台上的我
毛骨悚然。此種情況下,語文老師不屈不撓的雙臂還是挪了挪,右手拇指外的某
根甚至翹起來,靈活地在空中揮舞了幾下。

  女人碩大的屁股和彪悍的運動技巧告訴我,她不是我的音樂老師。但是,多
麽熟悉,那麽——嘩啦啦腦袋翻了個遍後,我決定,姑且将此女人認定爲五年級
的數學老師張改霞。沒錯兒,不是張改霞,還能是誰呢!内垂在背上的濃密黑發,
内磨盤似的屁股,内腰上波浪般起伏的白花花的肉——就是她啦!

  由此,我在内心深處升起對語文老師的由衷敬意。這位在小學生作文中被可
愛的同學們比作園丁、蠟燭、春蠶——最大氣的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教育
事業中流砥柱,在灌溉自稱祖國的花朵或花骨朵的學生之外,還對教育戰線上共
同奮鬥、齊頭并進的同志們緻以從肉體到靈魂再到肉體的終極關懷。更重要的是,
他那令所有人都不容忽視的殘疾,此刻,毫無疑問,是教育從業者身上最閃耀的
光環。

  可惜,由不得我感慨,屋内的兩位已展開模式新穎的新一輪探讨。瘸腿驢仰
面躺在狹小的木闆單人床上——這種床的背面一般都有" 亞教" 字樣——靈巧的
雙手有力地拍擊着身側的床闆,在健壯的左腿紋絲不動的情況下,小巧玲珑的右
腿藝術性地抽搐着。如你所知,是歡樂的四二拍。此外,在兩腿之間,雜草叢生
之地,鼓囊囊的黑驢蛋兒上立着一莫名其妙、探頭探腦的黑和尚。

  值得慶幸的是,瘸腿驢一人在床上抽搐了好一會兒後,終于還是停了下來—
—無疑,這樣拍下去,他将會擁有兩隻殘廢的手。接着是一陣嘀嘀咕咕,飛到我
耳朵裏就變成" 嗡嗡嗡".女人似乎隐在床的左側。

  " 咚" ——瘸腿驢坐了起來,一拳夯在床鋪上,汗津津的臉上爬滿了惱怒,
他可能還聲嘶力竭地吼,媽的!婊子!當然,不用較真,他也可能什麽都沒說,
而是抓起桌上的眼鏡,架到了鼻子上。而且,左側眼鏡腿因某些原因不得不纏着
白色膠帶。

  但,終究,女人出現啦,還是内肥碩得讓人歎爲觀止的屁股。她在下蹲的過
程中通過溫柔的一推使瘸腿驢再次仰躺到床上,但遺憾的是,語文老師并沒有宰
相的" 大肚" ——他咕咕哝哝地,顯然尚未從惱怒中回過神來。

  女老師并不在意,她前傾身體,雙腿微屈,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青蛙。讓我大
感意外的是,這雌性青蛙沒蹦起來,也沒坐下去,而是挺起毛茸茸的胯部抵住高
聳的黑和尚,前前後後地摩擦起來。白屁股敲碎慘白的燈光,碎片嘩啦啦地灑落
一地,碰撞出一聲聲粗重的喘息。

  這并不好玩,他們站在窗外的學生簡直要惱火地叫出聲來——我真想拍拍窗
戶,大聲告訴他們:你們丫要日逼就快點兒,别他媽光來虛的!是的,兒童的耐
心總是有限,何況這糟糕的故地重遊帶來鋼錐刺股的奇妙感,讓我的膀胱一陣陣
抽搐。

  如你所料,多麽遺憾——在語文老師強勁的大手肆意揉捏和把握下的屁股,
依舊不厭其煩地晃啊晃。一些亮晶晶的鼻涕在晃動中浸滿了暗色的男女器官,并
在跳躍的哼哼聲中越發泛濫。它們中的一部分淌到黑驢蛋上,或許還打算一路而
下滲入跨下的陰影中。

  啊,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
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晃啊晃。
晃啊晃。

  他們像是在畫一總也畫不好的圈兒,揮汗如雨,渾身戰栗——但這些絲毫動
搖不了他們毅然決然畫下去的決心。

  啊,晃啊晃。

  大屁股掀起潮湧的熱情,在惡劣的呻吟中撞得我兩腿發軟、火冒金星。好吧,
我得歇上一會兒——收回目光,我貼牆坐下來,屁股下壓幾隻可憐兮兮的橡膠氣
球。

  無風的夜晚啊,山梨樹像一座座鐵塔,沉悶的枝桠在燈光照到或照不到的地
方巋然不動。蟲鳴無孔不入,以高遠的姿态蹿入所有神經。

  我記得内晚的小麥芬芳在慘淡的月光下彌漫整個操場上空,醉人的香甜柔軟
得如一張張海綿墊。它們在水汽的滋潤下終于撲撲掉落,灑滿我瘦弱的身體。

  再次睜開眼,已沒了任何亮光,沒有燈,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周遭是一道
無邊的黑幕。我瑟瑟發抖地往家裏走,心裏慌得要命。爬過垃圾池時,我嗅到一
股糊味兒,像我媽屢屢炒老的熟麥粉。

                十四

  正午。大雲。放學後,我沿着牆根兒往西走,拐個彎兒,是一塊塊被整齊切
割的無邊麥田。金色麥穗以飽滿的姿态燃着刺目的鋒芒,風撫過時,就是初夏的
海洋。

  我站在田埂高大的楊樹下,把過長的書包帶一圈圈地纏在濕潤的掌心,并在
某次風吹起的一瞬間,楊樹即将開啓的嘩嘩呻吟中,将軍綠色書包使勁兒掄起,
撞擊一些低矮的楊葉。如你所見,我像隻脾氣不好的幼年猩猩。

  遠遠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似乎每一腳務必踩死一隻螞蟻,是趙汀。但我并沒
有轉身、回頭或者停止将可憐的書包再次掄起,而是憋足了勁兒,陡然加強速度
和力度,在書包撞上楊葉并試圖擊落它們的刹那,嘴裏制造出病豬似的哼哼聲。
我盯着某個孤墳上翠綠的松柏,想象着瘦弱的右臂上可能正在湧起的青筋繃成一
張弓。

  我不記得自己掄了多久,或者說,我曾以爲自己可以一直這麽掄下去,讓書
包上的紅星染上翠綠的汁液,一直掄下去。但是,不能——在我汗流浃背、氣喘
籲籲,軍綠色的弧度越來越慢,終于某一次,在突然而至的布谷鳥的叫聲中,書
包在即将碰觸楊葉時頹然停滞,裏面的東東嘩啦啦灑落一地。至此,我感到小臂
酸疼。

  這時候,趙汀說,我來了。她接着說:要不,咱回家吧,吃完飯再來。或者
說:不行,叉叉,我要回家啦,餓得不得了啦已經。

  我蹲下去,手忙腳亂地撿起灑落一地的各色玩意兒——田埂上蔓延着青翠的
草——并在把它們中的某一件塞入書包的間隙,用左手擦了擦洶湧而下、懸滿眼
簾的汗滴,與此同時,感受到右臂的酸疼給撿拾這個動作帶來的不便。

  我當然知道趙汀來了,而且能感覺到她貼着被黃色油漆塗抹半拉的圍牆站了
很久,甚至可能踮起腳尖在地上寫了一些字兒。但,毅然決然地,我用少年蹲着
的背影告訴她,不急——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你要等我把東西撿完不是?

  我依稀記得,内個不知饑餓的午後,透明而銳利的風穿過麥田,在沙沙低語
中撫起一片碎削的火花。我和趙汀緊密相擁,赤裸着身體,把經過學習而喪失的
坦誠重新攥住并無私地展現給彼此,如胎盤中怒目而視的雙胞胎。

  趙汀睜大眼,像晃着倆镫亮的銅鈴兒,好學生的毅力使她在屈指可數的幾次
嘗試後便成功地控制住了眼皮的眨動。可是,我不成——它們因包裹着過多的眼
球而顯得神經過敏,不受控制地跳啊跳的,和我被側卧的身體壓着的心髒保持着
同一節奏。由此,我頭枕深綠或淺綠的什麽草,嗅着濃郁的草香和若有若無的草
莓味兒,在某隻骁勇的灰色螞蚱蹦到臉上并帶來惬意的微癢時,爲不能有效控制
撒旦般瘋狂跳動的眼皮而陷入無盡的羞愧。

  在此之前,我們沒完沒了地越過一道道田壟,并在滑過鋒芒刺目的麥田後被
眼前的下一道田壟深深吸引,直至筋疲力盡地癱到地上,出神地盯着胳膊上麥茬
劃出的傷痕時,才意識到穿越麥田不是我們的目的。我悶聲悶氣地提醒眉頭緊蹙
的同伴:我們是來日逼的。後者點頭,表示并沒有忘記初衷——好學生的記憶力
不允許這樣的遺忘出現。所以,我們就此止步。

  除去僞裝是分分鍾的事兒,我撂下書包,便迅速地脫個精光,把年幼的隐私
暴露在忽明忽暗的六月麥田裏。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趙汀身上,她甚至比我還要
敏捷,額前的劉海合着身體的動作歡快地跳個不停。然後,在驟然猛烈的陽光下,
我看到趙汀像個爆裂的啤酒瓶兒,四處飛濺的晶瑩碎片紮人眼睛。她放好衣服,
試探着走了幾步,并在揪了一頭麥穗後,回到原始位置蹲了下來。以上過程中一
直嘟着的嘴,在撚動麥穗并望向我時,終于綻開燦爛的笑——她的意思是,除去
僞裝走上一圈兒的感覺很棒。

  我也情不自禁地表露了同樣的想法,并對趙汀投去贊許的目光。之後,我低
下頭,看見自己光溜溜的蛋,心裏樂開了花兒。我可能還抖了抖包皮過長的幼小
雞雞,在午後空曠的麥田裏爆出歡快的笑,驚飛了一群覓食的麻雀。

  但是,我們是來日逼的!

  所以,接下來,我迫不及待地對趙汀說,咱們開始吧。

  内片讓人心驚肉跳的灰色原來是這樣的:多褶的肉蔓延着黯淡的條紋,兩片
左右不等的唇如一扇緊閉的門,沒有雞雞狀的突起,也沒有在兒童中廣爲流傳的、
可供雞雞插入的洞。此外,和我的雞雞一樣,它也沒有毛。我擡頭看了看瞪大眼
的趙汀,在征得她同意後,用手輕觸這片令人略感沮喪的灰色,并小心翼翼地分
開了内扇門——是一抹嬌嫩的鮮紅,卻粘着幾絲青白色的鼻涕,聞起來很不好。

  好吧,我站起來,把右手拇指壓在其他指頭上并下意識地搓了幾下,詢問趙
汀,你們就是從這兒尿尿的?

  趙汀點頭,并在合攏腿後,雙手叉腰,挺了挺身子——她并沒有糟糕的大乳
房,斬釘截鐵地說,這就是我們的逼。

  她驕傲的語氣讓我有些惱火,所以,我不高興地說,我知道那是你們的逼,
我又沒說那不是你們的逼。

  之後,沉默片刻,在一隻愛情那麽大的信鴿呼嘯而過的時候,我誠懇地邀請
趙汀來研究研究我沒毛的雞雞。

  又不是沒見過!趙汀哼了一聲,但還是蹲下來,摸了摸我皺巴巴的蛋,并挑
起食指輕彈了下傻不拉及的雞雞。

  咱們快日逼吧。她擡頭看我。

  我瞄了瞄天上大朵的雲,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便拉起趙汀,擇一塊草多的地
方坐下,我告訴她,我比你有經驗,你要聽我指揮。趙汀不置可否。

  接下來,在我的指導下,雙方成功地抱作一團,但遺憾的是,因經驗有限,
也隻好僅限于抱作一團。即便如此,我還是好心地提醒趙汀,我輕拍她的背,感
受着噴在臉上的熱氣,溫柔地說,日逼很疼的,你要有心理準備。趙汀眨了眨眼,
沒說話,隻是抱緊了我。

  起初我們的腦袋是相抵的,但她那麻煩的長發被風撩到我的臉上,造成一種
難耐的麻癢,實在讓人惱火。在寬容并邱少雲般咬牙忍耐了三十秒後,我坦誠布
公地告訴了她這一點。于是,後來,我們的腦袋是分開的,也就是這時,我因缺
乏駕馭自個兒眼皮的能力而陷入無盡的羞愧。再後來,我翻身舒展開身體,把雞
雞對準鍋蓋般壓下來的天空,捏了捏趙汀的手。

  巨大的雲衍生出各種形狀,被高速的風推動着,四處晃晃悠悠。太陽因雲的
遮蔽而忽明忽暗,如一隻被丢棄在時間垃圾中的光學相機。周圍焦黃的麥田在冰
雹後重新站起來,肆無忌憚地燃燒着柔軟的火。在我們頭頂,是一叢紫藍的木槿
花。

  可我分明又記得——浮雕般篆刻在腦子裏——西邊大朵大朵以酒後嘔吐的方
式鋪延開的火燒雲,如抹脖子刹那噴濺而出的血。潮濕、粘稠、輕顫着的空氣肆
意扭動,在鳥叫蟲鳴中,給篩糠般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麥田鍍上一層奇
怪的酒紅色。我身旁的女孩兒泛着白色的光,是一片血紅中的熒光棒。她光潔的
額頭冰涼,在晚風中眨動着眼睛,如一隻柔弱的羔羊。後來,在大團簇擁着的蜻
蜓在頭頂" 嗡嗡" 時,她扭了扭細長的脖頸,露出甜美的笑,輕啓的貝齒像什麽
昆蟲的卵。我當然記得她那小山包似的乳房,羞澀挺立着的嫩紅乳頭,甚至在某
一刻,養蜂人祈禱般的吆喝聲在麥田上空蕩漾開的時候,它們碰觸到我瘦弱的胳
膊,在灼熱的皮膚上刻下刀紮般的冰涼。

  那麽,以上故事的發生時間就該是黃昏,和我日逼的也不是趙汀,而是徐曼。
我甚至近乎有把握地想起,至少有一件事兒更支持第二種說法——我記得,在此
之前,徐曼曾邀請我前去觀摩她媽和别人日逼。而我和徐曼日逼顯然應該以此爲
契機。

  應該是在一個蒼白、昏睡、寂寥并庸俗得被很多作家和非作家們用回憶的筆
觸記起的午後,我貓縮在徐曼家泥坯房的某個窗口,興奮、緊張、苦悶的情緒在
一瞬間灰飛煙滅。替代它們的是,婊子不愧是婊子,日起逼來都這麽有趣。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沾染着少許陽光的漂亮頭顱,長發飛舞,嘴唇鮮紅,在
每一聲嘹亮得如同晨練者用以向睡夢中的人們宣布他們多麽熱愛生活的吆喝一樣
的呻吟中,悠閑地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如同被
撒旦掐住了咽喉——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作爲一名經驗淺薄并嗜玩的兒童,我在第一時間認爲,眼前這個頭顱的主人
在玩一種很牛逼的遊戲。繼而,我推測出,她(們)應該借用了一種類似跷跷闆
的遊戲道具。接下來,我把憤怒的目光掃向正慵懶得背靠牆、低頭玩着頭發的徐
曼——是的,我要質問她:既然你家有跷跷闆,爲什麽不早說?這是好朋友應該
做的嗎?!可恥的欺騙哇,我年幼的心在顫抖。

  這時候,我發覺,除了在" 啊" 、" 嗚" 、" 喔" 、" 嗷" 或" 嗯" 中颠簸
的徐躍進的婆娘外,還有另一個人——男人在進行着遊戲,他制造出幾不可聞、
拉屎般的悶哼聲。我強壓有人欠我三毛錢般的惱怒,向前一步,貼在了泥坯牆上
——不知哪個弱智兒童用黑炭或電池芯在上面創造出各色塗鴉,例如" 老張媽真
能幹,頭頂鍋,腳擀面" ——往室内一探究竟。

  有個雞巴跷跷闆!又是大肉蟲。徐曼的婊子媽坐在一瘦辣條樣兒的男人身上,
在辣條枯柴般雙手的輔助下,撅着眩目的屁股,動感十足地一起一伏。她雙目緊
閉,面色潮紅,結實的乳房拍打着溜進去的陽光,以同樣歡快但決不是四二拍的
節奏不知疲倦地跳躍。這個" 跷跷闆" 的工作過程是這樣的:" 啊" ——升起來,
" 呃" ——降下去,并伴随着" 啪啪" 的撞擊聲,不規則地左右晃動或些許停頓。

  操!男人這樣哼,呃——操!操、操!我不禁懷疑這家夥是不是一結巴。

  操,操!丫還是這麽說,并擡起巴掌拍了拍身上的白屁股:操!操!是的,
看來他不大可能說些别的啦——多麽遺憾。

  我看着徐曼的婊子媽油脂般的汗、已屆壯年卻依舊平坦的小腹及小腹下通體
黑黝黝的陌生男人,體内猛然升騰起一種神秘的麻癢——我覺得自個兒有必要笑
出聲來。但是——不能啊,我死死捂住瞬間咧開的嘴,把隆隆的笑堵在腔内,跳
跳球般連蹦了好幾下。我感覺不是自個兒,而是房子、地面、院裏的梧桐、高空
的太陽,是它們歪歪斜斜地在蹦。

  之後,在屋裏的叫聲越來越慘烈的時候,我滿懷歉意地對徐曼說,原來真是
在日逼啊。徐曼總算擡起了頭——她的頭發并沒有因爲長時間的玩弄而有任何改
觀——對我噓了一聲,又是沒心沒肺地笑。隻是眼角紅紅的,像是陽光刺入了皮
膚。

  内個午後,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使鼻腔幹燥的幽香,濃得像我大表哥的臭襪子。
似乎除了靠着牆埋頭擺弄頭發外,徐曼再沒其他動作。我隐約記得徐曼幹幹淨淨
的藍白校服裙在斑駁的白牆上刻下的美妙暈眩。我覺得徐曼真是好看。

  後來,可能是從别人口中聽來,也可能是徐曼親口告訴我:徐躍進早就死啦。
他在工地上總是不知道餓,于是就聰明地把三頓飯并作兩頓,兩頓并作一頓。終
于某一天,皺巴巴的臉以驚訝的姿勢不知所措地砸到滾燙的混凝土裏時,老徐成
功地把一頓化成了一潇灑的圓圈兒。

  多麽幸運,大夥兒都說,真他媽的幸運——以後再也不用吃飯啦!

  而據說,徐躍進漂亮且懶惰的老婆每跟人日一次逼,就會有幾十塊錢的收入。
她用這些錢來補充荒廢的莊稼帶來的空缺,并在吃飽喝足後,用日完逼尚存的力
氣,在徐曼和她弟弟身上畫出争奇鬥妍的花兒。

  此外,我記得,有一次,可能就在徐曼家院裏,也可能是在學校的某個課間,
有一種灼熱的沖動在體内橫沖直撞——我簡直忍不住要對徐曼說,你媽表演的可
比瘸腿驢好看多啦。

                十五

  在過去的某段時間,我總是忍不住想象我媽被解剖時的情景。慘白的臉,溢
滿恐懼并執著突兀着的雙眼,驚訝得合不隴的嘴,以及正被手術刀優雅地剖開的
咽喉。一些黑色的鐵水般的血。

  我不記得我媽最後一次鑿我是什麽時候,什麽樣子,鼻息間呼出的是什麽語
氣。但總之,無可争議的是,她死了。這是糟糕的上帝不詢問你的意思就即刻鐵
闆釘釘的諸多事中,除出生和起名兒外的最大一件。

  她于某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清晨被人——當時,這個胖子急沖沖地從長途大巴
上蹿下,一手死按屁眼,一手緊攥皺巴巴的人民日報,連滾帶爬地翻下河溝,去
把肚子裏因貪戀廉價西瓜而慘遭稀釋以至于在某一刻毫無征兆便妄圖洶湧直下的
大便釋放出體外——發現于學校西南的桑樹溝。或許,時至今日,依舊有某位鞠
躬盡瘁的警察叔叔記得,當他和同事趕到現場時,他們可愛的報案人是以一副怎
樣驚魂未定的姿态向旁觀者展示他情不自禁拉在褲裆裏并順褲管流淌而下的稀屎
的。那肉色絲襪上紅黃痕迹的最下端是一粒未得到穩妥消化的西瓜子兒。

  我媽斜躺在草木繁茂的溝底,着一條紅色内褲,勉強稱得上豐滿的乳房上滾
動着再有一個小時就會揮發掉的露珠——毅然地,在一叢分泌着清晨詩意的綠茵
茵中安詳入眠。此外,他們,報案人、人民警察及其他旁觀者,還看到:渾圓的
雙腿蹬得筆直,右腳插入泥濘,九鷹白骨爪般的左手在指甲縫兒裏蘊含一些發黑
的桑葉碎片,或許,部分指縫中還有一些劃痕和植物汁液的幹涸物。更重要的是,
她曾經自由自在的脖頸上箍着一根男性皮帶,内種土黃色、質材不明卻總被奸商
們妄稱爲牛皮帶的皮帶。

  在某位神色凝重的熱心觀衆激動地傳達了人民警察及他自己的思想感情之後,
我倒黴的爸爸拖着剛下夜班兒的身體,去認屍。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就那麽躺
着,像塊即将爛掉的肉。我不明白,我媽說要去我姥姥家,怎麽就死她姥姥的了
——上帝一定是搞混啦。後來,八哥在籠裏亂撲騰,我從床上坐起來,看見從大
門走進來的幹癟氣球般的爸爸,突然就意識到——如果沒人鑿,我腦袋癢了怎麽
辦?

  很快我知道,在同一天死去的還有瘸腿驢。

  他像某個易感動且心懷浪漫的遊客面對茫茫大草原張開雙臂那樣,渾身是勁
地撲進蔥郁夜色中,并順便撲倒在夜色下毒蛇般蜿蜒的107國道上。他把自己
張成一個" 大" 字,在顫抖着身體的同時,憂傷地閉上了眼。他情不自禁地在頭
腦裏滾動着年少青春的雙腿,繼而想到他正茁壯成長的兒子。這小子真他媽的走
運,内可是一雙青春的腿啊。他一定這樣欣慰并略感嫉妒地感歎。之後,在若幹
輛拉煤的貨車不長眼地在身旁呼嘯而過的時候,突然地,幾乎防不勝防,他想到:
農藥參着啤酒會是啥味兒?

  如将要溺死的人,他拼命揮舞胳膊,掙紮着爬起——内種神秘的蟲蟻叮咬般
的癢啊:我一定要嘗嘗農藥參啤酒是什麽味道!

  他蝴蝶般地颠到家裏,夜色中張開的雙臂如快速扇動的翅膀。在屋裏沒頭蒼
蠅似的橫沖直撞一番後,他冷靜下來,吃了一隻蘋果,喝了半瓶在井水中鎮了一
下午的啤酒,然後,用内隻他萬分喜愛、時常以嫖客狎玩妓女的神态把玩的高腳
酒杯兌了一定比例的某種酒,仰脖子就灌了下去——幾乎忘了好好品味。

  在此之前,也就是瘸腿驢剛進家門的時候,他撞上了匆匆出去打牌的龅牙老
婆。砰得一下,如惺惺相惜的倆汽車。龅牙女人說,下意識地捂住胸部,并揉了
揉額頭,說,死哪去啦!然後她繞開他,豬嘴嘟嘟囔囔:真是,急着去死啊!

  而在此之後,也就是瘸腿驢眼神迷離地陷在床上的時候,他的兒子進來說,
爸爸,爸爸。是的,像患了結巴病一樣,一個勁地" 爸爸,爸爸" ——多麽惹人
生厭!他猛得從床上彈起,掄圓了巴掌揮在小孩兒的屁股上,像曾經拍打那些女
人的光屁股:出去!睡覺!在兒子漸遠的嗚嗚聲中,他惬意地躺到床上,再也沒
下來過——即便口吐白沫,翻塘的魚那樣扭動時,也沒有。

  如你所見,在殺死自己這件事上,熱衷鑽研新路子的優秀教育工作者可是下
了好一番功夫。

  我無意惡意地揣測更多,隻是據說,據威嚴的公安機關說,桑樹溝的女人死
于情殺,而皮帶、指紋及其他現場勘查所得,皆來自于内個發黴雞巴的擁有者。

  而我親愛的爸爸,終于在一夜之間謝掉了他曾經一夜一夜一夜一夜也沒能謝
完的頭發。他甚至喪失了給桃樹打農藥的樂趣。

  他要抽很多煙。他曾經試過在呼呼的風中點煙,很多次,有一次,在正午的
某塊玉米田,身旁是正三三兩兩散去的奔喪的人。棺材上的松香味兒還殘留在皮
膚表層。灰色的雲像凝固的鉛塊。他打了很多次火機,可能是一萬次。煙銜在他
的嘴裏,焦躁的唾沫浸濕了過濾嘴,涼絲絲的唾液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吸入。他不
耐煩卻永不放棄地打着火機。像陷入了一種叫做重複的幻境。

  我記得,某個冬天的夜晚,我放學回來,正看見這個熬藥男人從漆黑的卧房
踉跄而出,連燈也不開。是的,他熟悉廁所的位置,熟悉雞巴的位置,熟悉這一
切,這白雲之下、土地之上,這美妙的生活紋理,他統統媽的熟悉得一塌糊塗。
喂,内個不斷用破舊棉襖裹緊瘦弱腹部立志要去西藏的兒童,内個拉一闆車煤在
雪夜狂奔十幾裏的小夥子,内個風趣幽默大大咧咧的強壯男人,誰能告訴我——
他哪兒去了?

                十六

  好吧,我承認,在這個故事中,我無恥地剝離了一個無關緊要卻不可或缺的
角色。他的身份是小學美術老師,并兼帶二年級數學。一個幾乎在所有人的記憶
中蒼白的人。

  而多年後,他的被記起,不是因爲他和學生時代的情侶在鄉村學校的甜蜜愛
情,不是因爲他在課堂上的熱情和蹩腳的幽默,不是因爲他在和其他老師擡起倒
掉的籃球架時突然飛射而出的唾液,而是他那軟弱的軟弱的軟弱的被手淫的指節
揉搓得如同79年出廠的國産衛生紙那樣多褶而歡快的雞巴。

  如你所料,在五年的時間裏,他用它拍擊了十一名可愛學生紅撲撲的臉蛋,
戳到她們嘟嘟的小嘴裏肆意攪和,甚至刺入并撕裂了一些嬌嫩的腔道。以至于,
某一天,他的名字終于登上了各色媒體的頭條,無限榮光。

  沒人能夠想起,這個曾經陽光四射的年輕人,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萎靡而沉默。
我記得,在四年級的美術課上,有好幾次,他冷漠地望着講台下小聲交談的學生,
看他們在光線中蜷縮着的毛茸茸的腦袋、說到激動處缤紛的唾沫星子,竟忘記了
繼續上課。直到,學生們停止交談并以同樣的目光回望他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
美術教師,目前要做的工作是傳授給孩子們畫驢的技巧。

  我不願提及他的原因在于,他學生時代的情侶,内個漂亮、優雅、恬靜而純
潔的挺翹屁股的擁有者,就是我的音樂老師。三年級暑假過後,她就消失得無影
無蹤,像某刻攜一聲悶響、一縷臭味兒猛然而至,有時甚至連悶響和臭味兒也省
了的屁。我再沒見過她。

  四年級開學後,在例行的除草和大掃除工作之後,我被友好地邀請在開學典
禮上表演一個節目。我的合作者是三年級乙班的趙汀,被我們拿來娛樂大衆的是
深具喜感文化淵源的詩朗誦《讓我們托起明天的太陽》。

  内天發放新校服。在被推到牆邊的課桌上,在嬉笑哄鬧或正試着新校服的孩
子們中間,我脫下褲衩,暴露出無毛的雞雞。我以一個傻逼的姿勢不斷翻起并拍
擊光溜溜的蛋,我顫抖着嗓音說,看看,看看,沒有毛!

  趙汀站在旁邊,穿着幹淨的藍白相間的校服裙,她皺起眉頭,來拉我的手,
說:快點兒,要輪到我們啦——讓我們托起明天的太陽!



  李大便人模狗樣地走了過來,身後是今天的新娘,這個上學那會兒爲了請假,
讓自己的奶奶、姥姥、老姨、老姑等各死了好幾次的家夥,臉上塗滿了笑容和各
色顔料。

  徐曼?是一妞吧?啧啧,不錯嘛,一準漂亮!他盯着我,一副行家派頭。說
完,他甚至莫名其妙地聳聳肩膀,煞有介事地對我身旁的女人眨了眨眼:是吧,
嫂子?

  看好我哥喲!特别是裆裏内玩意兒。他在滿桌友善的笑聲中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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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有段時間,我媽每周都要去我姥姥家。

  注2:本地老師不住校,但在學校有宿舍。它的用途是輪流值夜班。

                 【完】

##############################################

  越寫越累,哪還有啥樂趣哇,又一賠本買賣。倉促結尾,也沒興趣仔細瞅瞅
啦。以後再說吧。

  唯一欣慰的是,其他人咱不曉得,評委你肯定要給從頭讀到尾啦,嘿嘿~
2013-9-1 1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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