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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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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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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

           (非準確版,只供娛樂,不作研究之用。)


             《拍案驚奇》卷三十四(上)

  詩云: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是三生應判與,直須慧劍斷邪思。

  話說世間齊眉結髮,多是三生分定,盡有那揮金霍玉,百計士方圖謀成就的,到底
卻捉個空。

  有那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馬相如的,分定時,不要說尋媒下聘與那見面交談
的,便是殊俗異類,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卻得成了配偶。

  自古道:“因緣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會裡來”。

  見得此一事,非同小可。

  只看從古至今,有那昆侖奴、黃衫客、許虞侯,那一班驚天動地的好漢,也只為從
險阻艱難中成全了幾對兒夫婦,直教萬古流傳。

  奈何平人見個美貌女子,便待偷雞吊狗,滾熟了又妄想永遠做夫妻。

  奇奇怪怪,用盡機謀,討得些寡便宜,枉玷辱人家門風。

  直到弄將出來,十個又個死無葬身之地。

  說話的,依你如此說,怎麼今世上也有偷歡的倒成了正果?

  也有姦騙的,到底無事,怎見得便個個死於非命?

  看官聽說,你卻不知,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夫妻自不必說,就是些閑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緣分。

  假如偷歡的,成了正果,前緣湊著,自然配合,姦騙的保身沒事,前緣償了,便可
收心。

  為此也有這一輩,自與那痴迷不轉頭送了性命的不同。

  如今且說一個男假為女,姦騙亡身的故事。

  蘇州府城有一豪家莊院,甚是廣闊。

  莊側有一尼庵,名曰功德庵,也就是豪家所造。

  庵裡有五個後生尼姑,其中只有一個出色的,姓王,乃雲遊而來的,又美麗,又風
月,年可二十來歲。

  是他年紀最小,卻是豪家主意,推他做個庵主。

  原來那王尼有一身顯著的本事:

  第一件一張花嘴,數黃道白,指東話西,專一在官宦人家打住,那女眷們沒一個不
被他哄得投機的。

  第二件,一副溫存情性,善能體察人情,隨機應變的幫襯。

  第三件,一手好手藝,又會寫作,又會刺繡,那些大戶的女眷,也有請他家裡來教
的,也有到地庵裡就教的,又不時有那來求子的,來做道場保禳災、侮的,他又去富貴
人家及鄉村婦女誘約到庵中作會。

  庵里有淨室十七間,各鋪床褥裳忱,要留宿的極便。

  所以他庵中沒一日沒女眷來往。

  或在庵過夜,或幾日停留。又有一輩婦女,赴庵一次過,再不肯來了的。

  至於男人,一個不敢上門見面。

  因有豪家出告示,禁止遊客閑人。

  就是豪家妻女在內,夫男也別嫌疑,恐怕罪過,不敢輕來打攪。

  所以女人越來得多了。

  話休絮煩,有個常州理刑隨著察院巡歷,查盤蘇州府的,姓袁,因查盤公署,就在
察院相近不便,亦且天氣炎熱,要個寬敞所在歇足。

  縣間借得豪家莊院,送理刑去住在裡頭。

  一日將晚,理刑在院中閑步,見有一小樓極高,可以四望。

  隨步登樓,只見樓中塵積,蛛網蔽戶,是個久無人登的所在。

  理刑喜他微風遠至,心要納涼,不覺遷延,佇立許久。

  遙望側邊,對著也是一座小樓,樓中有三、五個少年女娘,與一個美貌尼姑,嘻笑
玩耍。

  理刑側躲過身子,不便那邊看見,偷眼在窗裡張時,只見尼姑與那些女娘或是摟抱
一會,或是勾肩搭背,偎臉接唇一會。

  理刑看了半餉,搖著頭道:

  “好生作怪!若是女尼,緣何作此等情狀?事有可疑。”

  於是把放在心裡。

  次日,喚皂隸來問道:“此間左側有個庵是甚麼用?”

  皂隸道:“是某爺家功德用。”

  理刑道:“還有男僧在內?女僧在內?”皂隸道:“只有女僧五人。”

  理刑道:“可有香客與男僧來往麼?”皂隸道:“因是女僧在內,有某爺家做主,
男人等閑也不敢進門,何況男僧?多只是鄉宦人家女眷們往來,這是日日不絕的。”

  理刑心疑不定,恰好知縣來參。理刑把昨晚所見與知縣說了。

  知縣吩咐兵快,隨著理刑,抬到尼庵前來,把前後密密地圍住。

  理刑親自進庵來,眾尼、慌忙接著。理刑看時,只有四個尼姑,昨日眼中所見的,
卻不在內。

  問道:“我聞說這庵中有五個尼姑,緣何少了一個?”

  四尼道:“庵主偶出。”理刑道:“你庵中有座小樓,從那裡上去的?”

  眾尼支吾道:“庵中只是幾間房子,不曾有甚麼樓。”

  理刑道:“胡說!”

  領了人,各處看一遍,眾尼臥房多看過,果然不見有樓。

  理刑道:“又來作怪!”

  就喚一個尼姑,另到一個所在,故意把閑話問了一會,帶了開去,卻叫帶上這三個
來,發怒道:“你們軏敢在吾面前說謊!方才這一個尼姑,已自招了。有樓在內,你們
卻怎說沒有?這等姦詐可惡,快取刑具來!”

  眾尼都慌了,只得說出道:“實有一樓,從房裡床側紙瑚門裡進去就是。”

  理刑道:“既如此,緣何隱瞞我?”

  眾尼道:“非敢隱瞞爺爺,實是還有幾個鄉宦家夫人小姐在內,所以不敢說。”

  推官便叫眾尼開了紙門,帶了四、五個皂隸,彎彎曲曲,走將進去,方是胡梯。

  只聽得樓上嘻笑之聲,理刑站住,吩咐皂隸道:“你們去看看,見有個尼姑在上面
時,便與我拿下來!”

  皂隸領旨,一擁上樓去。

  只見兩個閨女三個婦人,與一個尼姑,正坐著飲酒。

  見那幾個公人驀地上來,吃那一驚不小,四分五落的,卻待躲避。

  皂隸一齊動手,把那嬌嬌嫩嫩的一個尼姑,橫拖倒拽,捉將下來,拽到當面,問了
他臥房在那裡,到裡頭一搜,搜出白綾汗巾十又條,皆有女子元紅在上。

  又有簿籍一本,開載明白,多是留宿婦女姓氏、日期,細注“某人是某日初至,某
人是某人薦至。某女是元紅,某女元係無紅”,一一明白。

  理刑一看,怒髮衝冠,連四尼都拿了,帶到衙門裡來。

  庵裡一班女眷,見捉了眾尼去,不知甚麼事發,一齊出庵,僱轎各自回去了。

  且說理刑到了衙門裡,喝叫動起刑來。

  堅稱:“身是尼僧,並無犯法。”

  理刑又取穩婆進來,逐一驗過,多是女身。

  理刑沒做理會處,思量道:“若如此,這些汗巾簿籍,如何解說?”

  喚穩婆密問道:“難道毫無可疑?”

  穩婆道:“只有年小的這個尼姑,雖不見男形,卻與女人有些兩樣。”

  理刑猛想道:“從來聞有縮陽之術,這一個有些兩樣,必是男身!我記得一法,可
以破之。”

  命取油塗其陰處,牽一條狗來舔食,那狗聞了油香,伸了長舌舔之不止。

  原來狗舌最熱,舔到十來舔,小尼熱癢難煞,打一個寒噤,騰的一條棍子統出來,
且是堅硬不倒,眾尼與穩婆掩面不迭。

  理刑怒極道:“如此姦徒!死有餘辜。”

  喝叫拖翻,重打四十,又夾一夾棍,教他從實供招來蹤去跡。

  只得招道:“身係本處遊僧,自幼生相似女,從師在方上學得採戰伸縮之術,可以
夜度十女。

  一向行白蓮教,聚集婦女姦宿。

  雲遊到此庵中,有眾尼相愛留住。因而說出能會縮陽為女,便充做本庵庵主,多與
那夫人小姐們來往。

  來時誘至樓上同宿,人多不疑。

  直到引動淫興,調得情熱,方放出肉具來,多不推辭。

  也有剛正不肯的,有個淫咒迷了她,任從淫欲,事畢方解。

  所以也有一宿過,再不來的。

  其餘盡是兩相情願,指望永遠取樂,不想被爺爺驗出,甘死無辭。

  方在供招,只見豪家聽了妻女之言,道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寫書來囑託討饒。
理刑大怒,也不回書,竟把汗巾、簿籍,封了送去。

  豪家見了羞郝無地。理刑乃判云:

  審得王某係三吳亡命優僕姦徒。倡白蓮以惑黔苜,抹紅粉以泅朱顏。教祖沙門,本
是登岸和尚,嬌藏金屋,改為入幕觀音。拈玉筍合掌禪床,孰信為尼為尚?脫金蓮展身
繡榻,誰知是女是男?譬之鸛入鳳巢,始合《關睢》之好;蛇游龍窟,豈無雲雨之私!
明月本無心,照霜閨而寡居不寡:清風原有意,入朱戶而孤女不孤。廢其居,火其書,
方足以滅其跡:剖其心,割其目,不足以盡其辜。

  判畢,吩咐行刑的,百般用法擺布,備受慘酷。

  那一個粉團也似的和尚,怎生熬得過?登時身死。

  四尼各責三十,官賣為奴,庵基拆毀。

  那小和尚屍首,拋在觀音潭。

  聞得這事的,都去看他。

  見他陽物累垂,有七、八寸長,一似驢馬的一般,盡皆掩口笑道:“怪道內眷們喜
歡他了!”

  平日與他往來的人家內眷,聞得此僧事敗,吊死了好幾個。

  這和尚姦騙了多年,卻死無葬身之所。

  若前此回頭,自想道不是久長之計,改了念頭,或是索性還了俗,娶個妻子,渾了
一世,司不正應著看官們說的道“姦騙的也有沒事”這句話了?

  便是人到此時,得了些滋味,昧了心肝,直待至死方休。

  所以凡人一走了這條路,鮮有不做出來的。

  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這是男妝為女的了,而今有一個女妝為男,偷歡後得成正果的話。

  洪熙年間,湖州府東門外有一儒家,姓楊,老兒亡故,一個媽媽同著小兒子並一個
女兒過活。

  那女兒年方一十二歲,一貌如花,且是聘明。

  單只從小的三好兩歉,有些小病。老媽媽沒一處不想到,只要保佑他長大,隨你甚
麼事也去做了。

  忽一日,媽媽和女兒正在那裡做繡作,只見一個尼姑步將進來,媽媽歡喜接待。

  原來那尼姑,是杭州翠浮庵的觀主,與楊媽媽來往有年。

  那僱姑也是個花嘴騙舌之人,平素只貪些風月,庵裡收拾下兩個後生徒弟,多是通
同與他做些不伶俐勾當的。

  那時將了一包南棗,一瓶秋茶,一盤白果,一盤栗子,到楊媽媽家來探望。

  敘了幾句寒溫,那尼姑看楊家女兒時,生得如何?

  體態輕盈,豐姿旖旎。
  白似梨花帶雨,嬌如桃瓣隨風。
  緩步輕移,裙拖下露兩竿新筍。
  含羞欲語,領緣上動一點朱櫻。
  直饒封涉不生心,便是魯男須動念。

  尼姑見了,問道:“姑娘今年尊庚多少?”

  媽媽答道:“十二歲了,諸事倒多伶俐,只有一件沒奈何處,因他身子怯弱,動不
動三病四痛,老身恨不得把身子替了他。為這一件上,常是受怕擔憂。”

  尼姑道:“媽媽,可也曾許個願心保禳保禳麼?”

  媽媽道:“唉!那一件不做過?求神拜佛,許願禱告,只是不能脫身。不知是什麼
晦氣星進了命,再也退不去!”

  尼姑道:“這多是命中帶來的。請把姑娘八字與小尼推一推看。”

  媽媽道:“師父原來又會算命,一向不得知。”

  便將女兒年月日時,對他說了。

  尼姑做張做智,算了一回,說道:“姑娘這命,只不要在媽媽身伴便好。”

  媽媽道:“老身雖不捨得他離眼前,今要他病好,也說不得。除非過繼到別家去,
卻又性急裡沒一個去處。”

  尼姑道:“姑娘可曾受聘了麼?”

  媽媽道:“不曾。”

  尼姑道:“姑娘命中犯著孤辰,若許了人家時,這病一發了不得。除非這個著落,
方合得姑娘貴造,自然壽命延長,身體旺相。只是媽媽自然捨不得的,不好啟齒。”

  媽媽道:“只要保得沒事時,隨著那裡去何妨?”

  尼姑道:“媽媽若割捨得下時,將姑娘送在佛門做個世外之人,消災增福,此為上
著。”

  媽媽道:“師父所言甚好,這是佛天面上功德。我雖是不忍拋撇。譬如多病多痛死
了,沒奈何走了這一著罷。也是前世有緣,得與師父熟。倘若不棄,便送小女與師父做
個徒弟。”

  尼姑道:“姑娘是一點福星,若在小庵,佛面上也增多少光輝,實是萬分之幸。只
是小尼怎做得姑娘的師父?”

  媽媽道:“休憑地說!只要師父抬舉他一分,老身也放心得下。”

  尼姑道:“媽媽說那裡話?姑娘是何等之人,小尼敢怠慢他!小庵雖則貧寒,靠著
施主們看顧,身衣口食,不致淡泊,媽媽不必掛心。”

  媽媽道:“憑地待選個日子,送到庵便了。”

  媽媽一頭看歷日,一頭不覺簌簌的掉淚。

  尼姑又勸慰了一番。

  媽媽揀定日子,留尼姑在家,住了兩日,僱船叫女兒隨了尼姑出家。

  母子兩個抱頭大哭一番女兒拜別了母親,同尼姑來到庵裡,與眾尼相見了,拜了師
父,擇日與他剃髮,取法名叫做靜觀。

  自此楊家女兒便在翠浮庵做了尼姑,這多是楊媽媽沒主意,有詩為證:

  弱質雖然為病磨,無常何必便來拖?
  等閑送上空門路,卻便他年自擇窩。

  你道尼姑為甚撥綴楊媽媽叫女兒出家?原來他日常要做些不公不法的事,全要那幾
個後生標致徒弟做個牽頭,引得人動。

  他見楊家女兒十分顏色,又且媽媽只要保扶他長成,有甚事不依了他?所以他將機
就計,以推命做個入話,唆他把女兒送入空門,收他做了徒弟。

  那時楊家女兒十二歲上,情竇未開,卻也不以為意。

  若是再大幾年的,也抵死不從了。

  自做了尼姑之後,侍常或同了師父,或自己一身到家來看母親,一年也往來幾次。

  媽媽本是愛惜女兒的,在身邊時節,身子略略有些不爽利,一分便認做十分,所以
動不動,憂愁思慮。

  離了身畔,便有些小病,卻不在眼前,倒省了許多煩惱。

  又且常見女兒到家,身子健旺。

  女兒怕娘記掛,口裡只說舊病一些不發。

  為此,那媽媽一發信道該是出家的人,也倒不十分懸念了。

  話分兩頭。卻說湖州黃沙巷裡有一個秀才,複姓聞人,罩名一個嘉字,祖籍紹興。

  因公公在烏程處館,超籍過來的。

  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七歲。

  堂上有四十歲的母親,家貧床有妻室。

  為他少年英俊,又且氣質閑雅,風流瀟灑,十分在行,朋友之中沒一個不愛他敬他
的,所以時常有人助他。

  至於邀遊宴飲,一發罷他不得。

  凡是朋友們相聚,多以聞人生不在為歉。

  一日,正是正月中旬天氣,梅花盛發。

  一個後生朋友,喚了一隻遊船,拉了聞人生往杭州耍子,就便往西溪看悔花。

  聞人生稟過了母親同去,一日夜到了杭州。

  那朋友道:“我們且先往西溪,看了梅花,明日進去。”

  便叫船家把船撐往西溪,不上個把時辰,到了。

  泊船在岸,聞人生與那朋友,步行上岸,叫僕從們挑了酒盒,相挈而行。

  約有半里多路,只見一個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樹,林中隱隱一座庵觀,週圍一帶
粉牆包裡,向陽兩扇八字牆門,門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靜。

  兩人走到庵門前閑看,那庵門掩著,裡面卻像有人窺視。

  那朋友道:“好個清幽庵院!我們扣門進去討杯茶吃了去,如何?”

  聞人生道:“還是趁早去看梅花要緊,轉來進去不遲。”

  那朋友道:“有理,有理。”

  拽開腳步便去,頃刻間走到,兩人看梅花時,但見:

  爛銀一片,碎玉千重。
  幽馥襲和風,賈午異香還較遜。
  素光映麗日,西子韻妝應不如。
  綽約幹能傲冰霜,參差影偏直風月。
  騷人題詠安能盡,韻客杯盤何日休?

  兩人看了,閑玩了一回,便叫將酒盒來開懷暢飲。

  天色看看晚來,酒已將盡,兩人吃個半酣,取路回舟中來。

  那時天已昏黑,只要走路,也不及進庵中觀看,急急下船,過了一夜。

  次早,鬆木場上岸不題。

  且說那個庵,正是翠浮庵,便是楊家女兒出家之處。

  那時靜觀已是十六歲了,更長得儀容絕世,且是性格幽閑。

  日常有些俗客往來,也有注目看她的,也有言三語四撩撥她的。

  眾尼便嘻笑趨陪,殷勤款送。

  她只淡淡相看,分毫不放在心上,閑常見眾尼每幹些勾當,只做不知。

  閉門靜坐,看些古書,寫些詩句,再不輕易出來走動。

  也是機緣湊泊,適才聞人生庵前閑看時,恰好靜觀偶然出來閑步,在門縫裡窺看。

  只見那聞人生逸致翩翩,有出塵之態。

  靜觀注目而視,看得仔細。

  見聞人生去遠了,恨不得趕上去飽看一回。

  無聊無賴的只得進房,心下想道:

  “世間有這般美少年,莫非天仙下降?人生一世,但得憑地一個,便把終身許他,
豈不是一對好姻緣?奈我已墮入此中,這事休題了。”

  嘆口氨,噙著眼淚。正是:

  啞子漫嚐黃柏味,難將苦口向人言。

  看官聽說,但凡出家人,必須四大俱空,自己念盡,死心塌地,做個佛門弟子,早
夜修持,凡心一點不動,卻才算得有功行。

  若如今世上,小時憑著父母蠻做,動不動許在空門,那曉得起頭易,到底難。

  到得大來,得知了這些情欲滋味,就是強制得來,原非他本心所願。

  為此就有那不守分的,污穢了禪堂佛殿,正叫做“作福不如避罪”,奉勸世人再休
把自己兒女送上這條路來。

  閑話休題,卻說聞人生自杭州歸來,荏苒間又過了四個多月。

  那年正是大比之年,聞人生已從道間取得頭名,此時正是六月天氣,卻不甚熱,打
點束裝上杭。

  他有個姑姐在杭州關內黃主事家做孤孀,要去他莊上尋間清涼房捨,靜坐幾時。

  看了出行的日子,已得朋友們資助了些盤纏,安頓了母親,僱了航船,帶了家僮阿
四,攜了書囊前往。

  才出東門,正行之際,岸上一個小和尚說著湖州的話叫道:“船是上杭州的麼?”

  船家道:“正是,送一位科舉相公上去的。”

  和尚道:“既如此,可帶小僧一帶,舟金依例奉上。”

  船家道:“師父,杭州去做甚麼?”

  和尚道:“我出家在靈隱寺,今到俗家探親,卻要回去。”

  船家道:“要問艙裡相公,我們不敢自主。”

  只見那阿四便鑽出船頭上來,嚷道:“這不識時務小禿驢!我家官人正去鄉試,要
討彩頭,撞將你這一件禿光光不利市的物事來。去便去,不去時我把水兜豁上一頓水,
替你洗潔淨了那亂代頭。”

  你道怎地叫做“亂代頭”?

  昔人有嘲誚和尚說話道:“此非治世之頭,乃亂代之頭也。”

  蓋為“亂”、“卵”二字,音相近。

  阿四見家主與朋友們戲虐,曾說過,故此學得這句話,罵那和尚。

  和尚道:“載不載,問一聲也不衝撞了甚麼?何消得如此嚷?”

  聞人生在艙裡聽見,推窗看那和尚,且是生得清秀、嬌嫩,甚覺可愛,又見說是靈
隱寺的和尚,便想道:“靈隱寺去處,山水最勝,我便帶了這和尚去,與他做個相知往
來,到那裡做下處也好。”

  慌忙出來喝住道:“不要無理!鄉里間的師父,殿要上杭時,便下船來做伴同去何
妨?”

  也是緣分該是如此,船家得了此話,便把船攏岸。

  那和尚一見了聞人生,吃了一驚,一頭下船,一頭啾著聞人生只顧看。

  聞人生想道:“我眼裡也從不見這般一個美麗長老,容色絕似女人。若便是女身,
豈非天姿國色?可惜是個和尚了。”

  和他施禮罷,進艙裡坐定。卻值風順,拽起片帆,船去如飛。

  兩個在艙中,各問姓名了畢,知是同鄉,只說著一樣的鄉語,一發投機。

  聞人生見那和尚談吐雅致,想道:“不是個庸僧。”

  只見他一雙媚眼,不住的把聞人生上下只顧看。

  天氣暴暑,聞人生請他寬了上身罩衣,和尚道:

  “小僧生性不十分畏暑,相公請自便。”

  看看天晚,吃了些夜飯,聞人生便讓和尚洗澡,和尚只推是不消。

  聞人生洗了澡,已自睏倦,搬倒頭,只尋睡了。阿四也往梢上去自睡。

  那和尚見人睡靜,方滅了火,解衣與聞人生同睡。

  卻自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只自嘆氨。

  見聞人生已睡熟,悄悄坐起來,伸手把他身上摸著。

  不想正摸著他一件踴尖尖、硬篤篤的東西,捏了一把。

  那時聞人生正醒來,伸個腰,那和尚流水放手,輕輕的睡了倒去。

  聞人生卻已知覺,想道:“這和尚倒來惹騷!這般一個標致的,想是師父也不會饒
他,倒是慣家了。我便兜他來男風一度也便得,如何肉在口邊不吃?”

  聞人生正是少年高興的時節,便爬將過來與和尚做了一頭,伸將手去摸時,和尚做
一團兒睡著,只不做聲。

  聞人生又摸去,只見軟團團兩隻奶兒。聞人生想道:

  “這小長老,又不肥胖,如何有這般一對好奶?”

  再去摸他後庭時,那和尚卻像驚怕的,流水翻轉身來仰臥著。

  聞人生卻待從前面抄將過去,才下手卻摸著了前面高簷簷似饅頭般一團肉,卻無陽
物。

  聞人生倒吃了一驚,道:“這是怎麼說?”

  問他道:“你實說,是甚麼人?”

  和尚道:“相公,不要則聲,我身實是女尼,因怕路上不便,假稱男僧。”

  聞人生道:“這等一發有緣,放你不過了。”

  不問事由,跳上身去。那女尼道:“相公可憐小尼還是個女身,不曾破肉的,從容
些則個。”

  聞人生此時欲火正高,那裡還管?挨開兩股,徑將陽物直搗。

  無奈那尼姑含花未慣風和雨,怎當聞人生興發忙施雨與風。

  遷延再四,方沒其身。

  那女尼只得蹙眉囀齒忍耐。

  霎時雲收雨散。聞人生道:“小生無故得遇仙姑,知是睡裡夢裡?須道住止詳細,
好圖後會。”

  女尼便道:“小尼非是別處人氏,就是湖州東門外楊家之女,為母親所誤,將我送
入空門。今在西溪翠浮庵出家,法名靜觀,那裡庵中也有來往的,都是些俗子村夫,沒
一個看得上眼。今年正月間,正在門首閑步,看見相公在門首站立,儀表非常,便覺神
思不定,相幕已久。不想今日不期而會,得諧魚水,正台夙願,所以不敢推拒。非小尼
之淫賤也。願相公勿認做萍水相逢,須為我圖個終身便好。”

  聞人生道:“尊翁尊堂還在否?”

  靜觀道:“父親楊某,亡故已久,家中還有母親與兄弟。昨日看母親來,不想遇著
相公。相公曾娶妻未?”

  聞人生道:“小生也未有室,今幸遇仙姑,年貌相當,正堪作配。況是同郡儒門之
女,豈可埋沒於此?須商量個長久見識出來。”

  靜觀道:“我身已託於君,必無二心。但今日事體匆忙,一時未有良計。小庵離城
不遠,且是僻靜清涼,相公可到我庵中作寓,早晚可以攻書,自有道者在外打齋,不煩
薪水之費,亦且可以相聚。日後相個機會,再作區處。相公意下何如?”

  聞人生道:“如此甚好,只恐同伴不容。”靜觀道:“庵中只有一個師父,是四十
以內之人。色上且是要緊,兩個同伴多不上二十來年紀,她們俱不是清白之人。平日與
人來往,盡在我眼裡,那有及得你這樣儀表?若見了你,定然相愛。你便結識了他們,
以便就中取事。只怕你不肯留,那有不留你之事?”

  聞人生聽罷,歡喜無限道:“仙姑高見極明,既憑地,來早到松木場,連我家丁打
發他隨船回去。小生與仙姑同往便了。”

  說了一回,兩人攫抱有興,再講那歡娛起來。正是:

  平生床解到花關,倏到花關骨盡寒。
  此際本知真與夢,幾回暗裡抱頭看。

  事畢,只聽得晨雞亂唱,靜觀恐怕被人知覺,連忙披衣起身。船家忙起來行船,阿
四也起來服侍梳洗,吃早飯罷,趕早過了關。

  阿四問道:“哪裡歇船?好到黃家去問下處。”

  聞人生道:“不消得下處了。這小師父寺中有空房,我們竟到松木場上岸罷。”

  船到松木場,只說要到靈隱寺,僱了一個腳夫,將行李一擔挑了,聞人生吩咐阿四
道:“你可隨船回去,對安人說聲,不消記念!我只在這師父寺裡看書。場畢,我自回
來,也不須教人來討信得。”

  打發了,看他開了船,聞人生才與靜觀僱了兩乘轎,抬到翠浮庵去。

  另與腳夫說過,叫他跟來。

  霎時到了,還了轎錢腳錢,靜觀引了聞人生進庵道:“這位相公要在此做下處,過
科舉的。”

  眾尼看見,笑臉相迎。把聞人生看了又看,愈加歡愛。

  殷殷勤勤的,陪過了茶,收拾一間潔淨房子,安頓了行李。

  吃過夜飯,洗了浴。少不得先是庵主起手快樂一宵。

  此後這兩個,你爭我奪輪番伴宿。

  靜觀恬然不來兜攬,讓他們歡暢,眾尼無不感激靜觀。

  混了月餘,聞人生也自支持不過。他們又將人參湯、香壽飲、蓮心、圓眼之類,調
漿聞人生,無所不至。聞人生倒好受用。

  不覺已是穿針過期,又值七月半盂蘭盆大齋時節。

  杭州年例,人家功果,點放河燈。

  那日還是七月十二日,有一大戶人家差人來庵裡請師父們念經,做功果。

  庵主應承了,眾尼進來商議道:“我們大家去做道場,十三到十五有三日停留。聞
官人在此,須留一個相陪便好。只是太便宜了他。”

  只見兩尼,你也要住,我也要住,靜觀只不做聲。

  庵主道:“人家去做功果,自然推不得。不消說聞官人原是靜觀引來的,你兩個討
他便宜多了,今日只該著靜觀在此相陪,也是公道。”

  眾人道:“師父處得有理。”靜觀暗地歡喜。眾尼自去收拾法器經箱,連老道者多
往人家去了。

  靜觀送了出門,進來對聞人生道:“此非久戀之所,怎生作個計較便好?今試期已
近,若但迷戀於此,不惟攀桂無份,亦且身軀難保。”

  聞人生道:“我豈不知?只為難捨著你,故此強與眾歡,非吾願也。”

  靜觀道:“前日初會你時,非不欲即從你作脫身之計,因為我在家中來,中途不見
了,庵主必到我家裡要人,所以不便。今殿在此多時了,我乘此無人在庵,與你逃去,
他們多是與你有染的,心頭病怕露出來,料不好追得你。”

  聞人生道:“不如此說,我是個秀才家,家中況有老母。若同你逃至我家,不但老
母驚異,未必相容:亦且你庵中追尋得著,驚動官府,我前程也難保。何況你身子不知
作何著落?此事行不得。我意欲待赴試之後,如得第一,娶你不難。”

  靜觀道:“就是中了個舉人,也沒有就娶個尼姑之理。況且萬一不中,又卻如何?
亦非長算。我自出家來,與人寫經寫疏,得人襯錢,積有百來金。我撇了這裡,將了這
些東西做盤纏,尋一個寄跡所在,等待你名成了,再從容家去,可不好?”

  聞人生想一想道:“此言有理,我有姑姐,嫁在這裡關內黃鄉宦家,今已守寡,極
是奉佛。家裡莊上造得有小庵,晨昏不斷香火。那庵中管燒香點燭的老道姑,就是我的
乳母。我如今不免把你此情告知姑娘,領你去放在他家家庵中,託我奶娘相伴著你。他
是衙院人家,誰敢來盤問?你好一面留頭長髮,待我得意之後,以禮成婚,豈不妙哉?
倘若不中,也等那時髮長,便到處無礙了。”

  靜觀道:“這個卻好,事不直遲,作急就去。若三日之後,便做不成了。”

  聞人生就奔至姑姐家去,見了姑姐。

  姑姐道罷寒溫,問道:

  “我久在此望你該來科舉了,如何今日才來?有下處也曾曾?”

  聞人生道:“好叫姑姐得知,小侄因為尋下處,做出一件事頭來,特求姑姐周全則
個。”

  姑姐道:“何事?”

  聞人生造個謊道:“小侄那裡有一個業師楊某,亡故多時,他只有一女,幼年間就
與小侄相認。後來被個尼姑拐去,不知所向。今小侄因貪靜尋下處,在這裡西溪地方,
卻在翠浮庵裡撞著了他,且是生得人物十全了。他心不願出家,情願跟著小侄去。也是
前世因緣,又是故人之女,推卻不得。但小侄在此科舉,怕惹出事來,若帶他回家去,
又是個光頭不便!欲待當官告理,場前沒閑工夫,亦且沒有閑便用。我想姑姐此處有個
家庵,是小侄奶子在裡頭管香火,小侄意欲送他來到姑姐庵裡頭暫住。就是萬一他那裡
曉得了,不過在女眷人家香火庵裡,不為大害。若是到底無人跟尋,小侄待鄉試已畢,
意欲與他完成這段姻緣,望姑姐作成則個。”

  姑姐笑道:“你尋著了個陳妙常,也來求我姑姐了。既是你師長之女,怪你不得。
你既有意要成就,也不好叫他在庵裡住。你與他多是少年心性,若要往來,恐怕玷污了
我佛地。我莊中自有靜室,我收拾與他住下,叫他長起髮來。我自叫丫鬟伏侍,你亦可
以長來相處。若是晚來無人,叫你留此伴宿,此為兩便。”

  聞人生道:“若得如此,姑姐再造之恩,小侄就去領他來拜見姑姐了。”

  別了出門,就在門外叫了一乘轎,竟到翠浮庵裡。

  進庵與靜觀說了適才姑姐的話。

  靜觀大喜,連忙收拾,將自己所有,盡皆檢了出來。

  聞人生道:“我只把你去過了,等他們來家,我不妨仍舊再來走走。使他們不疑心
著我。我的行李且未要帶去。”

  靜觀道:“敢是你與他們業根未斷麼?”

  聞人生道:“我專心為你,豈復有他戀?只要做得沒個痕跡,如金蟬脫殼方妙。若
他坐定道是我,無得可疑了,正是科場前利害頭上,萬一被他們官司絆住,不得入試怎
好?”

  靜觀道:“我平時常獨自一個家去的,他們問時,你只推偶然不在,不知我那裡去
了,支吾著他。他定然疑心我是到娘家去,未必追尋。到得後來,曉得不在娘家,你場
事已畢了,我與你別作計較。離了此地,你是隔府人,他那裡來尋你?尋著了也只索白
賴。”

  計議已定,靜觀就上了轎,聞人生把庵門掩上,隨著步行,竟到姑姐家來。姑姐一
見靜觀,青頭白臉,桃花般的兩頰,吹彈得破的皮肉,心裡也十分喜歡。

  笑道:“怪道我家侄兒看上了你!你只在莊上內房裡住,此處再無外人敢上門的,
只管放心。”

  對聞人生道:“我莊上房中,你亦可同住。但若竟住在此,恐怕有人跟尋得出,反
為不美。況且要進場,還須別尋下處。”

  聞人生道:“姑姐見得極是,小侄只可暫來。”

  從此,靜觀只在姑姐莊裡住。聞人生是夜也就同房宿了,明日別了去,另尋下處,
不題。

  卻說翠浮庵三個尼姑,作了三日功果回來。

  到得庵前,只見庵門虛掩的。

  走將進去,靜悄悄不見一人,驚疑道:“多在何處去了?”

  他們心上要緊的是聞人生,靜觀倒是第二。

  著急到聞人生房裡去看,行李書箱都在,心裡又放下好些。

  只不見了靜觀,房裡又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知甚麼緣故?正委決不下,只見聞人生
踱將進來。

  眾尼笑逐顏開道:“來了!來了!”

  庵主一把抱住,且不及問靜觀的說話,笑道:“隔別三日,心癢難熬。今且到房中
一樂。”

  也不顧這兩個小尼口饞,徑自去做事了,聞人生只得勉強奉承。

  酣暢一度,才問道:“你同靜觀在此,他哪裡去了?”

  聞人生道:“昨日我到城中去了一日,天晚了,來不及,在朋友家宿了。直到今日
來不知他哪裡去了。”

  眾尼道:“想是見你去了,獨自一個沒情緒,自回湖州家中去了。他在此獨受用了
兩日,也該讓讓我們,等他去去再處。”

  因貪著聞人生快樂,把靜觀的事倒丟在一邊了。

  誰知聞人生的心,卻不在此處。

  鬼混了兩三日,推道要到場前尋下處。

  眾尼不好阻礙,讓他把行李取了去。眾尼千約萬約道:“得空原到這裡來住。”

  聞人生滿口應承,自去了。

  庵主過了幾日,不見靜觀消耗,放心不下,叫人到楊媽媽家問問。

  說是不曾回家,吃了一驚。

  恐怕楊媽媽來著急,倒不敢聲張,只好密密探聽。

  又見聞人生一去不來,心裡方才有些疑惑,待要去尋他盤問,卻不曾問得其下處明
白,只得忍耐著,指望他場後還來。

  只見三場已畢,又等了幾日,聞人生腳影也不見來。

  原來聞人生場中甚是得意,出場來竟到姑姐莊上,與靜觀一處了,那裡還想著翠浮
庵中?

  庵主與二尼,望不見到,恨道:“天下有這樣薄情的人!靜觀未必不是他拐去了。
不然便是這樣不來,也沒解說。”

  思量要把拐騙來告他,有礙著自家多洗不清,怕惹出禍來。

  正商量到場前尋他,或是問到他湖州家裡去找他,終是女人輩,未有定見,卻又撞
出一場巧事來。

  說話間,忽然門外有人敲門得緊,眾尼多心疑道:“敢是聞人生來也?”

  開走出來,開了門看,只見一乘大轎,三、四乘小轎,多在門首歇著。

  敲門的家人說道:“安人到此。”

  庵主卻認得是下路來的某安人,慌忙迎接。

  只見大轎裡安人走出來,旁邊三四個養娘出轎來,擁著進庵。坐定了,寒溫過,獻
茶已畢,安人打發家人們:“到船上俟候。我在此過午下船。”

  家人們各去了。安人走進庵主房中來。安人道:“自從家主亡過,我就不曾來此,
已三年了。”

  庵主道:“安人今日貴船腳踏賤地,想是完了孝服才來燒香的。”

  安人道:“正是。”用主道:“如此秋光,正好閑耍。”

  安人嘆了一口氣道:“有甚心情遊耍?”

  庵主有些瞧科,挑他道:“敢是為沒有了老爹,冷靜了些?”

  安人起身把門掩上,對庵主道:“我一向把心腹待你,你不要見外。我和你說句知
心話:你方才說我冷靜,我想我止隔得三年,尚且心情不奈煩,何況你們終身獨守,如
何過了?”

  庵主道:“誰說我們獨守?不瞞安人說,全虧得有個把主兒相伴一相伴。不然冷落
死了,如何熬得?”

  安人道:“你如今見有何人?”

  庵主道:“有個心上妙人,在這裡科舉的小秀才。這兩日一去不來,正在此設計商
量。”

  安人道:“你且丟著此事,我有件好事作成你。你盡心與我做著,管教你快活。”

  庵主道:“何事?”安人道:“我前日在昭慶寺中進香,下房頭安歇。這房頭有個
床淨頭的小和尚,生得標致鼻常。我瞞你不得,其實隔絕此事多時,忍不住動火起來。
因他上來送茶,他自道年幼不避忌,軟嘴塌舌,甚是可愛。我一時迷了,遣開了人,抱
他上床要試他做做此事看。誰知這小和尚深知滋味,比著大人家更是雄健。我實是心吊
在他身上,捨不得他了。我想了一夜,我要帶他家去。須知我是個寡居,要防生人眼,
恐怕壞了名譽。亦且拘拘束束,躲躲閃閃,怎能夠盡意?我今與師父商量,把他來師父
這裡,淨了頭,他面貌嬌嫩,只認做尼姑。我歸去後,師父帶了他,竟到我家來,說是
師徒兩個來投我。我供養在家裡庵中,連我家人,只認做你的女徒,我便好容意做事,
不是神鬼不知的?所以今日特地到此,要你做這大事。你若依得,你也落得些快活。有
了此人,隨你心上人也放得下了。”

  庵主道:“安人高見妙策,只是小尼也沾沾手,恐怕安人吃醋。”

  安人道:“我要你幫襯做事,怎好自相妒忌?到得家裡我還要牽你來做了一床,等
外人永不疑心,方才是妙哩。”

  庵主道:“我的知心安人!這等說,我死也替你去。我這裡三個徒弟,前日不見了
一個小的。今恰好把來抵補,一發好瞞生人。只是如何得他到這裡來?”

  安人道:“我約定他在此。他許我背了師父,隨我去的,敢就來也?”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小尼敲門進房來道:

  “外邊一個攏頭小伙子,在那裡問安人。”

  安人忙道:“是了,快喚他進來!”

  只見那小伙望內就走,兩個小尼見他生得標致,個個眉花眼笑。

  安人見了,點點頭叫他進來。

  他見了庵主,作個揖。

  庵主一眼不霎,估定了看他。

  安人拽他手過來,問庵主道:“我說的如何?”

  庵主道:“我眼花了,見了善財童子,身子多軟攤了。”

  安人笑將起來。用主且到灶下看齋,就把這些話與二個小尼說了。

  小尼多咬著指頭道:“有此妙事!”

  庵主道:“我多分隨他去了。”

  小尼道:“師父撇了我們,自去受用。”

  庵主道:“這是天賜我的衣食,你們在此,料也不空過。”

  大家笑耍了一回,庵主復進房中。

  只見安人摟著小伙子,正在那裡說話。

  見了庵主,忙在扶手匣裡取出十兩一包銀子來,與他道:“只此為定,我今留此子
在此,我自開船先去了。十日之內,望你兩人到我家來,千萬勿誤!”

  安人又叮囑那小伙幾句話,出到堂屋裡,吃了齋,自上轎去了。

  庵主送了出去,關上大門,進來見了小伙,真是黑夜裡拾得一顆明珠,且來攫他去
親嘴。

  把手摸他陽物兒,捏捏摺摺,後生家火動了,一直挺將起來。

  庵主忙解褲就他,弄了一度,喜不可言。

  對他道:“今後我與某安人台用的了,只這幾夜,且讓讓我著。”

  事畢,就取剃刀來與他落了髮,仔細看一看,笑道:

  “也倒與靜觀差不多,到那裡少不得要個法名,仍叫做靜觀罷。”

  是夜同庵主一床睡了,惹得兩個小尼姑咽乾了唾沫。

  明日收拾了,叫個船,竟到下路去,吩咐兩個小尼道:“你們且守在此,我到那裡
看光景若好,揹個信與你們。畢竟不來,隨你們散伙家去罷。楊家有人來問,只說靜觀
隨師父下路人家去了。

  兩尼也巴不得師父去了,大家散夥,連聲答應道:“都理會得。”

  從此,老尼與小伙同下船來,人面前認為師弟,晚夕上只做夫妻。

  不多幾日,到了那一家,充做尼姑,進庵住好。安人不時請師徒進房留宿,常是三
個做一床。

  尼姑又教安人許多取樂方法,三個人只多得一顆頭,盡興淫恣。那少年男子不敵兩
個中年老陰,幾年之間,得病而死。

  安人哀傷鬱悶,也不久亡故。

  老尼被那家尋他事故,告了他偷盜,監了追贓,死於獄中,這是後話了。

  且說翠浮庵自從庵主去後,靜觀的事一發無人提起,安安穩穩住在莊上。

  只見揭了曉,聞人生已中了經魁,喜喜歡歡,來見姑姐。

  又私下與靜觀相見,各各快樂。

  自此,日裡在城中,完這些新中式的世事。

  晚上到姑姐莊上,與靜觀歇宿,密地叫人去翠浮庵打聽。

  巳知庵主他往,兩小尼各歸俗家去了,庵中空鎖在那裡。

  回復了靜觀,掉下了老大一個疙瘩。

  聞人生事體已完,想要歸湖州,來與姑姐商議:“靜觀髮未長,娶回不得,仍留在
姑姐這裡。待我去會試再處。”

  靜觀又囑咐道:“連我母親處,也未可便他知道。我出家是他的主意,如何驀地還
俗?且待我頭髮長了,與你雙歸,他才拗不得。”

  聞人生道:“多是有見識的話。”

  別了姑姐,拜過母親,把靜觀的事,並不提起。


             《拍案驚奇》卷三十四(下)

  到得十月盡邊,要去會試,來見姑姐。

  此時靜觀頭髮開肩,可以梳得個假鬢了。

  聞人生意欲帶他去會試,姑姐勸道:“我看此女德性溫淑,堪為你配偶,既要做正
經婚姻,豈可仍復私下帶來帶去,不像事體。仍留我莊上住下,等你會試得意榮歸,他
髮已盡長。此時只認是我的繼女,迎歸花燭,豈不正氣!”

  聞人生見姑姐說出一段大道理話,只得忍情與靜觀別了。

  進京會試,果然一舉成名,中了二甲,禮部觀政。

  就起一本,給假歸娶。

  奉旨準給花紅表禮,以備喜筵。

  馳驛還家,拜過母親。母親聞知歸娶,問道:“你自幼未曾聘定,今娶何人?”

  聞人生道:“好教母親得知,孩兒在杭州,姑姐家有個繼女許下孩兒了。”

  母親道:“為何我不曾見說?”

  聞人生道:“母親日後自知。”

  選個吉日,結起綵船,花紅鼓樂,竟到杭州關內黃家來,拜了姑姐,說了奉旨歸娶
的話。

  姑姐大喜道:“我前者見識,如何?今日何等光采!”

  先與靜觀相見了,執手各道別情。

  靜觀此時已是內家裝扮了,又道黃夫人待他許多好處,已自認義為乾娘了。

  黃夫人親自與他?看戴了,送上彩轎,下了船。船中趕好日,結了花燭。正是:

  紅羅帳裡,依然兩個新人:

  錦披窩中,各出一般舊物。

  到家裡,齊齊拜見了母親。母親見媳婦生得標致,心下喜歡。又見他是湖州聲口,
問道:“殿是杭州娶來,如何說這裡的話?”

  聞人生方把楊家女兒錯出了家,從頭至尾的事,說了一遍。母親方才明白。

  次日聞人生同了靜觀竟到楊家來。先拿子婿的帖子與丈母,又一內弟的帖與小舅。
楊媽只道是錯了,再四不收。女兒只得先自走將進來,叫一聲:“娘!”

  媽媽見是一個鳳冠霞披的女眷,吃那一驚不小。

  慌忙站起來,一時認不出。女兒道:“娘休驚怪!女兒即是翠浮庵靜觀是也。”

  媽媽聽了聲音,再看面龐,才認得出。只是有了頭髮,妝扮模樣,若不仔細,也要
錯過。

  媽媽道:“有一年多不見你面,又無音耗。後來聞得你同師父到那裡下路去了,好
不記掛!今年又著人去看,庵中鬼影也無,正自思念你,沒個是處,你因何得到如此地
位!”

  女兒才把去年搭船相遇,直到此時,奉旨完婚,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喜得個楊媽媽雙腳亂蹦,口扯開了收不攏來,叫兒子去快請姊夫進來。

  兒子是學堂中出來的,也盡曉得禮儀,便拱了聞人生進來,一同姊姊站立,拜見了
楊媽媽。

  此時真如睡裡夢裡,媽媽道:“早知你有這一日,為甚把你送在庵裡去?”

  女兒道:“若不送在庵中,也不能有這一日。”

  當下就接了楊媽媽到聞家過門,同坐喜筵,大吹大擂,更餘而散。

  此後,聞人生在宦途時有蹉跌,不甚像意。

  年至五十,方得腰金而歸。楊氏女得封恭人,林下偕老。

  聞人生曾遇著高明相士,問他宦途不稱意之故。

  相士道:“犯了少年時風月,損了些陰德,故見如此。”

  聞人生也甚侮翠浮庵少年孟浪之事,常與人說尼庵不可擅居,以此為戒。

  這不是。偷歡得成正果。之話?若非前生分定,如何得這樣奇緣?有詩為證:

  主婚靡不仗天公,堪嘆人生盡聵聾。
  若道姻緣人可強,氤氳使者有何功?
2012-4-25 1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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