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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淫女傳6-7 作者:文四行
仙劍淫女傳--仙劍H版第六章薜蘿藏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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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鎮南道:"師父的本名叫做林鎮南,從前為掩人耳目,用的乃是假名,那
'南軫'二字,便是將'鎮南'顛倒了過來。至於家中受災、親人盡喪等事,也
都是編造的假話。十五年前,我就住在這蘇州城裡,家中開了間挺大的鏢局子,
叫做林家鏢行,就是如今你入贅的這個林家堡了。嗯,說起這位堡主林天南,你
可曉得他是何人?"李逍遙恨恨地道:"師父,今晚你二人動手拚命,我都已看
在眼裡。林天南這……這傢伙是你老人家的親兄弟,他害死大嫂,逼走大哥,我
……我死也不認這個丈人公!"激憤之餘,原本順口想說"林天南這狗賊",卻
猛地想起他同師父林鎮南是親弟兄,他若是"狗賊",豈不連師父也一起罵了進
去?是以趕忙改口。
林鎮南苦笑著點點頭,歎道:"不錯。"他曉得此番定然傷重不治,十五年
前這段舊事干係重大,不可不源源本本說給李逍遙知道。當下稍停片刻,調勻呼
吸,又慢慢道:"那一年師父才只三十一歲,年紀輕輕,便已做了鏢行的總鏢頭。
鏢行生意興旺,日進斗金,人人都對我加意奉承,我也漸漸忘乎所以起來,認為
上天眷顧,林家這塊金字招牌無疑會在我手中闖下一番大大的名頭。""八月初
九的那一晚,雨下得好大,就如今夜一般無二。人們都說,照這樣再下上幾場,
蘇州城怕都要給大水淹了。我閒著無事,獨個兒一人坐在後堂喝酒。喝到半夜時
分,管家忠叔突然急匆匆走來,說有個叫皇甫英的人在外求見……"李逍遙聽見
皇甫英的名字,心中一動,張了張嘴,卻不敢阻斷他話頭,只得強自忍住。只聽
林鎮南道:"……這皇甫英我早有耳聞,他是南直隸應天府的捕快班頭,因為身
手了得,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我心中奇怪,這人同我素不相識,此番夤夜冒雨
前來,卻不知為的何事?當即吩咐請進。""我一見這位皇甫英,登時嚇了一跳。
他從頭到腳都給大雨澆得精濕,衣衫緊貼在身上,一張臉白裡透青,竟無半分血
色,神色極是憔悴。我疾忙起身迎上,說道:'老兄就是皇甫大人?久仰了。你
這是……受了內傷麼?'他向我注目半晌,踉踉蹌蹌走到桌前坐倒,口中呼呼大
喘,卻不答話。我心中更是驚疑,見他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按在桌邊,左手黑黝
黝地,竟是生鐵鑄就。我久聞皇甫英的外號叫做'鐵臂神鷹',那是說他一條手
臂給人砍去,換成了鐵手。這人既裝有義肢,自然絕非假冒。""那皇甫英喘息
片刻,面上漸漸有了血色,突然提起桌上的酒壺向口中直灌下去。他一口氣喝下
半壺酒,這才抹抹嘴角,看著我道:'林總鏢頭,兄弟正是皇甫英。此刻我給人
追殺,情勢急迫,無暇跟你寒暄客氣。我久聞林家鏢行的大名,現下有一件性命
交關的物事,想請你老兄親自出馬走一趟鏢,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一面說
著,一面從懷裡摸出三張銀票,'砰'的一聲拍在桌上。""我斜眼一瞟,見銀
票雖已被水浸濕,但確是應天府'通誠金鋪'的花色,每張一百兩,三張便是三
百兩。我心想:你這傢伙吃的是公門飯,怎會無端給人追殺?再者衙門裡的事就
是官事,你又何故放著官路不走,反來花錢托鏢?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可是他
問我'有沒有這個膽量',簡直就是當面罵人。我那時年輕氣盛,自視甚高,這
口氣如何嚥得下?不假思索地脫口便道:'皇甫兄,小弟雖然本事不大、名頭不
響,可也是堂堂七尺漢子,你這等說話,可不是瞧我不起麼?我們做鏢行的,既
敢吃這碗飯,便沒有不敢接的鏢。你的寶貨想必隨身帶著?就請取出來教兄弟過
過目罷。'""皇甫英微一猶豫,取出一個油紙小包放在桌上。那紙團髒兮兮的,
想是在懷裡揣得久了,外面微有破損,卻瞧不出裡面藏的什麼。三百兩銀子說多
不多,說少不少,可是僅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紙團,卻顯得太過不合情理。我好奇
心起,伸手去取那紙團,想要看看究竟是何寶貝?哪知手臂剛一抬起,還未碰到
那紙團,皇甫英又閃電般地將它搶了回去。""我心裡又是詫異,又有些惱怒,
問道:'怎麼?'皇甫英閉目不語,將紙團緊緊抓在手中,過了半晌,汗水順著
額角滾滾而下。我保鏢半生,什麼樣的客人不曾見過?可是這等古怪角色,卻也
是頭一回遇到。瞧他那樣子,竟似將這髒兮兮的一團紙瞧得比性命還重,那又為
的什麼?我等了一會兒,見他仍無動靜,心下不耐,起身離座,背著手來回踱步。
皇甫英睜開眼,緩緩說道:'林總鏢頭,我絕非瞧你不起,只是這東西關係著幾
條人命,你……你可……'他話只說了一半,便即住口,可是話中之意卻再明白
不過。""我好生不快,嘿了一聲,揶揄他道:'尊駕講話吞吞吐吐,做事更沒
半分條理,你到底是不是聞名七省的鐵臂神鷹?嘿嘿,兄弟現下可有點吃不準了。
你若拿不定主意,最好回家同老婆商量商量,反正我林家十年八載也搬不了家。
'我這般言語相激,實是心中好奇。那紙團只有桃核般大小,難道裡面包的是仙
丹靈藥?否則怎會關係到幾條人命?"李逍遙聽到這裡,心下已是雪亮:"那還
會有什麼?自然是水靈珠了。"林鎮南道:"誰知皇甫英兩耳竟如聾了一般,並
不接口,只呆呆坐著,似乎心中仍在委決不下。我索性轉身回座,冷笑道:'兄
弟酒還未曾喝夠,老兄既拿不定主意,那就請便罷。'說著自行斟酒吃菜,再不
向他看上一眼。皇甫英又呆坐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來,雙膝跪地,將那紙團高
高托起,直送到我面前。我吃了一驚,疾忙跳開,連聲說道:'你……你這是做
什麼?有話好說,快快請起。'皇甫英呆呆地看著我,仍是端跪不動。燭火映照
之下,他那隻鐵掌發出幽幽的亮光,更顯得奇詭無比。""我此時已隱隱覺察,
紙團中所藏之物非同小可,說不定會惹上什麼麻煩,不禁有些後悔。可是事已至
此,要我臨陣退縮,出爾反爾,那也是萬萬不能的。當下我將他扶起,伸手接過
紙團,只覺入手沉甸甸地,頗有些份量,彷彿裡面包著極涼的物事,隔了油紙兀
自透出陣陣寒氣。我不知怎的,心下竟有幾分緊張,將紙團托在手中,慢慢打開。
皇甫英對這東西顯是極為愛惜,油紙、草紙,一張包著一張,從裡到外足足裹了
四五層,待到紙團展開,那裡面……裡面是……咳,咳,是……是一顆……"心
神激盪之下,喉頭突然哽住,大聲咳嗽起來。
他受傷極重,咳聲一起,愈來愈烈,竟是抑止不得。過得片刻,咳聲震動髒
腑,口角又溢出了鮮血。李逍遙心如刀割,伸手和他相握,哽咽道:"師父,我
……我曉得裡面是……一顆珠子,對不對?"林鎮南連連點頭,道:"是,咳,
咳,我真是糊塗。你……見過皇甫英,他自然將這事告訴了你。我……咳,咳,
我又說來幹麼?"過了好一刻工夫,林鎮南咳聲稍止,接著又道:"……皇甫英
去後,我叫起天南,將接鏢之事說了。他也覺此事十分蹊蹺,勸我小心行事。我
連夜安排妥鏢局事務,次日天還未亮,雨已住了,便帶著珠子離家而去。你師娘
生性膽小,我恐她擔心,便沒對她講明情由,只說去走一趟暗鏢。""我同一名
趟子手出得後門,兩人分乘坐騎,趕去城南碼頭。我夜間思來想去,尋思那皇甫
英將這珠子看得恁重,倘若稍有閃失,可不是要壞了林家的名頭?是以假扮成尋
常客商的模樣,只帶隨身包裹,絕不帶大件行李,以免過於惹眼。我在碼頭數里
之外便即下馬,打發那趟子手回去,一個人到碼頭兜了個圈子,暗地裡留心察看,
並沒見到什麼礙眼的人物。""我這才稍稍放心,沿江打聽杭州的貨船。問了幾
家船戶,都不對路,正要返回再問,忽聽有人說道:'這位長兄,借問一聲,你
可是往東去麼?'我回頭一看,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那人二十多歲年紀,穿
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一張臉極是白淨,腳下放著一隻書箱,看樣子是個進過
學的生員。我見他生得斯文,心下也有三分好感,便微微點頭回禮。那人走過來
說道:'我見長兄打聽東去的貨船,想必是往杭州了?小弟姓吳,正是要往杭州,
想同長兄結個伴,不知你意下如何?'""我遲疑未答。那姓吳的又低聲道:'小
弟此次出門,很是帶了幾兩銀子,長兄若不見外,船錢都算小弟一人的便是。'
我橫了他一眼,冷笑道:'多謝,這幾兩銀子路費,在下還出得起的。'走出不
遠,卻見那姓吳的仍鬼鬼祟祟跟在身後。我登時心中起疑,疾返而回,喝道:'
你幹什麼?'使了一招'探花撈月',抓向他胸前'紫宮穴'.那姓吳的'啊喲'
一聲,慌慌張張伸臂格擋,卻給我抓了個正著。我見他格擋之際空門大露,雙手
推在我臂上又綿軟無力,顯是不會武功,這才哼了一聲,放開手道:'你再敢糾
纏不休,我可要得罪了。'""那姓吳的見我轉身要走,急得叫道:'林總鏢頭,
你……你請留步。'我吃了一驚,心想這人面生得很,我又已扮作客商,他卻如
何認得我?那姓吳的紅著臉道:'林總鏢頭,你老人家別疑心,你在蘇州城名聲
素著,小生實是認得你的。'說著連連作揖,又道:'不瞞你老人家說,小生這
次前去杭州,隨身帶著五百多兩銀子,聽說近來水盜甚是猖狂,惟恐遇見強人打
劫,便想尋一位好漢為伴。適才恰見你也欲搭船,這才上前搭話,誰知卻惹得你
老人家發怒,這……這可真是該死。'""我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模樣不似說謊,
也就點點頭,問道:'你尋到往杭州去的船了?'那姓吳的連連點頭,指給我看
江邊的一艘貨船。我心想這人底子乾淨,路上倒是個不錯的同伴,便道:'你要
同我搭伴,那也不是不成,只是別再叫我林總鏢頭。我這次出門並非走鏢,而是
訪友,可不想給人認了出來。'那姓吳的本以為沒了指望,很是沮喪,這時見我
突有允意,喜得手舞足蹈,連聲道:'是,是。小生省得的。'提起書箱,當先
便行。他一面走,一面大拍馬屁,說道久聞我武功高強,響馬、賊寇都聞風喪膽,
有我相伴,這一路定保平安無事。""那貨船先給一位販米的杭州客商租下了,
除他同四名夥計之外,只有一位搭船的單身男客。那米商言語粗鄙,滿身銅臭,
很是惹人討厭,不過我同他交談幾句,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妥。那單身客人是個滿
臉鬍鬚的大漢,頭上纏著黑布,瞧不清楚相貌。他遍身污穢,衣衫樣式頗為怪異,
我從前在雲貴一帶見過,很像是當地苗人的服色。這人自我下船之後,便在艙中
呼呼大睡,似乎於旁人的舉動漠不關心。我暗地裡留意了一陣,也未瞧出什麼破
綻。""這幾日天氣甚好,一路上風平浪靜,船行得很快。那米商瞧我們不起,
自在大艙吃住,照看貨物,因此小艙中便是我們三人。那苗人大漢從早到晚都在
瞌睡,只有吃飯時才會起身,吃過後倒頭又睡,似乎打算將一輩子的覺都在這幾
日裡睡完。那姓吳的談吐倒很風趣,我二人漸漸熟絡起來,整日裡論古說今,偶
爾看看江上風景,頗不寂寞。這一日到了大雁灘,突然下起雨來,貨船泊在岸邊
不能開動。傍晚雨停,那米商說道平白耽擱了一日路程,嚷著要船家連夜趕路。
船家見天氣轉晴,月色甚明,也就應了。""約莫一更時分,船行到江心,我迷
迷糊糊有些睏意,正要打開舖蓋睡覺,那姓吳的卻突然邀我喝酒,說是月下行舟,
景色極美,已吩咐船伙整治菜餚,要通宵飲酒賞月。我幾日來雖然頓頓不曾離酒,
可是因怕誤事,未敢多喝,這時聽他一說,登時勾起酒癮。況且上船之後,一帆
風順,再只幾日便到杭州,想必不會出什麼岔子。當下欣然應允。眾船伙將酒菜
搬上船頭,我二人相對坐飲。那姓吳的年紀雖輕,可是酒量甚豪,轉眼五、六斤
老酒下肚,居然渾若無事。""喝到深夜,我只覺眼花耳熱,起身說道:'多謝。
今日酒已足夠,再喝只怕要醉了。'正要回艙休息,那姓吳的伸手攔阻,笑道:
'林總鏢頭武功天下第一,酒量自也不差,哪裡就會醉了?來,來,來,我們再
喝他三斤。'我聽他叫出'林總鏢頭',登時好生不快,心想:'我上船之時叮
囑過你,不可洩露我的身份。怎的幾杯下肚便全忘了?'不過他說我武功天下第
一,可真教人聽了歡喜。當下也就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別亂講,誰說我的武
功天下第一?'""那姓吳的道:'縱然不是天下第一,只怕在你心裡也相去不遠
罷……嗯,不知林總鏢頭自以為平生最得意的武功是哪一樣?'我聽他問得無禮,
臉上又似笑非笑的,很不尊重,不由得惱怒,叱道:'我林家祖傳的水月劍法天
下一絕,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一個讀書人,問這些幹麼?'那姓吳的
笑道:'這水月劍法我倒也有所耳聞,聽說很有些門道。三年前林總鏢頭在九江
鬥殺太湖幫的二當家,不知用的是不是這路劍法?'我聽得一怔,奇道:'你怎
會曉得此事?'那姓吳的哈哈大笑,一字一頓地道:'我豈止曉得這些?我還知
道林總鏢頭此去杭州,為的是護送一顆寶珠,是也不是?'""他這話才一出口,
我便覺耳中'轟'的一聲,宛似響了個炸雷,滿腔酒意登時驚得無影無蹤,心想:
'糟糕,糟糕!想不到我林鎮南保鏢半生,這次居然會走了眼。丟人現眼還是小
事,這狗賊既然知我大名,仍敢向我叫陣,那定是設下了厲害之極的埋伏,看來
今日之事絕難善了。可惜我長劍留在艙中,並未隨身帶著,這卻如何是好?'""
那姓吳的見我不語,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實不相瞞,小弟我也是武林中人,
咱們相識多日,早該親近親近。小弟真名叫做司馬無憂,你老兄不知聽沒聽過?
'我聞言更是一驚:'這司馬無憂是西南道上有名的採花大盜,位列黑道四魁,
我卻從未見過,盛名之下,想不到竟如此年輕。我前晚才接到寶珠,他次日一早
便來搭訕,賺我入彀,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我曉得今夜不免一戰,反倒定下
神來,心裡只想:'從前只聞此人輕功了得,卻不曉得拳腳兵刃上的修為如何?
哼哼,姓林的名氣雖不如你,可是說到生死相搏,卻也經過不少,你欲從我手中
搶奪寶珠,那也須露兩手真本事才行。'""我心中正自盤算,那司馬無憂已是推
案而起,左足橫掃,'砰乓'數聲,將船頭的杯盤桌凳盡數踢落江中,跟著一提
袍角,自衣襟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船上眾人聽見響動,紛紛走出來察看。
司馬無憂瞪眼喝道:'想找死麼?都給我滾遠些!'俯身拾起一隻跌落的酒杯,
反手擲出。一名船伙大聲慘呼,給他打中穴道,仰面摔落江心。眾人見他如此凶
戾,只嚇得大呼小叫,一齊逃開。""司馬無憂看著我笑道:'林總鏢頭,咱哥
兒倆無怨無仇,這幾日又聊得很是投機,我看犯不上動刀子拚命。你將那水靈珠
交了出來,咱們各走各路,你看如何?'我呸的一聲,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
你想要寶珠,就用自己的狗頭來換罷!'司馬無憂脾氣倒好,被我罵了個狗血噴
頭,也不生氣,仍是笑嘻嘻地道:'很好。我知你的劍在艙裡放著,快去取來,
等會兒決過高下,也好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我哼了一聲,心中暗喜:'但教我
手中有劍,難道還會怕了你這淫賊?'當即奔回艙中,從包袱裡取出長劍,正要
出門廝殺,猛地發覺那苗人竟已不見了蹤影。之前船頭吵嚷,他並未出來察看,
這會兒卻不知去了哪裡?難道他是司馬無憂伏下的幫手?大敵當前,我也顧不得
細想,當即邁步出艙,橫劍喝道:'狗賊,動手罷!'""司馬無憂抖抖手中長劍,
笑道:'林總鏢頭,你說你林家的水月劍法天下聞名,我新近卻也學了一路精妙
劍法,咱哥兒倆今天就比劃比劃,看看是誰……'說著說著,身形突然疾躍而起,
我只見眼前白光閃動,那……那狗賊已接連向我刺了三劍。他說話時一直面上帶
笑,並無異色,我自是毫不提防。這三劍又快又狠,將我逼得無力招架,只有連
連後退,直退到船舷之旁,這才還了一招……"李逍遙靜靜地坐在石上傾聽,不
敢打斷師父的話頭,可是心中的驚訝殊不下於初遇司馬無憂的林鎮南。皇甫英先
前曾對自己言道,他將水靈珠交與林鎮南後,便給司馬無憂捉回了南紹。可是在
同一時刻,船上怎會又有一個司馬無憂?艙裡那形跡可疑的大鬍子苗人,無疑便
是自己幼年所遇的怪俠。這人真可說是神出鬼沒,如何竟會跟著水靈珠來到船上?
他到底是誰?彷彿一個無處不在的影子,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腦中存了幾點疑問,之後的話便未曾聽清。定一定心神,只聽林鎮南說道:
"……我二人鬥到第三十招上,一套水月劍法堪堪使完,司馬無憂招數一變,突
然演出一路古怪之極的劍法來。我明明見他挺劍攻我左肋,待到回擋之際,他劍
身卻又一軟,這一劍竟然轉了個彎,變作點向我小腹。我大吃一驚,疾忙吸氣縮
腹。好在他招數已然使老,沒能在我肚子上刺個窟窿。司馬無憂口中嘖嘖連聲,
叫道:'可惜,可惜!'嗤的一劍,劍鋒倏轉,卻將我衣袖割破一道口子。""
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他這是何方妖法,竟能將手中劍隨意變幻方位?之後
的四五回合,我腦中只想著那詭異的一招,全不能集中精神。這一來劍法大亂,
十招之內便給他佔了上風。再鬥片刻,手腕突地劇痛,已然中了一劍,長劍把攥
不住,脫手飛出。司馬無憂搶上兩步,唰唰兩劍,疾攻過來。我手中無劍,難以
抵擋,退到船舷之旁,勢已無可閃避。便在此時,忽聽得'錚'的一聲輕響,司
馬無憂向後疾躍出去,連退三四步,方才勉強站穩,氣急敗壞地叫道:'何方高
人?竟然突施偷襲,好不要臉!'""我此番死裡逃生,又驚又喜,抬頭一看,月
光下只見桅杪竟坐著一人。此人身穿黑衣,頭纏黑布,正是那形跡怪異、總也睡
不醒的苗人。那船桅高達三丈,他悄悄爬了上去,坐觀爭鬥,我二人竟都絲毫未
覺,這份輕功直是駭人聽聞。適才慌亂之中,我也不知發生何事,可是看司馬無
憂的樣子,想必暗中吃了一個大虧。""那苗人原本兩腳懸空,神態甚是閒適,
聽見司馬無憂叫罵,突然雙臂大張,一個觔斗翻將下來。司馬無憂趁他落地未穩,
挺劍便刺。那苗人哈哈大笑,並不閃避,左臂飛快地一伸一縮,也不知用了什麼
神妙手法,又是錚的一聲,司馬無憂長劍已然脫手。那苗人不等長劍飛出,隨手
一抓,輕輕巧巧便抓住了劍柄,跟著手腕翻起,右手扳住劍尖,用力一拗,啪的
一聲,將劍尖拗斷了一截。""司馬無憂見他露了這手武功,嚇得連退兩步,低
頭看看那人的影子,說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兩個比劍爭鬥,可…
…可沒得罪你啊。'他聲音發顫,想是怕得厲害。那苗人笑道:'他媽的,你想
我趕快死了做鬼嗎?我自然是人,你這王八蛋才是鬼。老子見了你,就像見了他
媽的大頭鬼!'衝我點點頭,說道:'林總鏢頭,勞駕將你的劍借給這王八蛋用
用。'他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很是客氣。我呆了一呆,走過去拾起長劍,遞給
司馬無憂。司馬無憂伸手接過,心中也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看著那苗人。那苗人
一瞪眼,喝道:'看什麼?你用拜月老狗的狗屁劍法僥倖贏了林總鏢頭,想必心
中很得意罷?現下我就使幾招水月劍法,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我這才明白他
此舉之意,心中不禁大為感激,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如何會使我林家獨傳的
水月劍法?莫非是在哄騙那廝?'正想著,兩人已然動起手來,司馬無憂使的正
是那路怪異劍法。這一回我在旁觀瞧,看得分外清楚,他這路劍法果然厲害無比,
每一招刺到中途都變了方位,忽上忽下,倏左倏右,變化奇詭,教人好生難防。
""司馬無憂狂風驟雨似地疾攻了十餘劍,那苗人卻全然不睬,既不出劍招架,
也不縱躍閃躲,雙足就如牢牢釘在甲板上一般,更未移動過半寸。司馬無憂的劍
尖有時明明已刺到他身前,看來決然無可閃避,可是不知為何,始終都差了那麼
一點,總也刺他不到。我看得又是歡喜,又是心驚,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拳。頃刻
之間,司馬無憂已連換五、六種方位,刺出三十餘劍,仍是徒勞無功。那苗人哼
的一聲,喝道:'你這可威風夠了罷?'手臂揮動,只聽'嗤嗤嗤嗤'一連串聲
響,司馬無憂胸前、雙臂、袍襟各處,霎時間給他刺破了無數小洞。那幾式劍招
精巧綿密,確是咱們林家的水月劍法,可……可是這輕靈飄逸的幾招教他使得疾
若雷電,天下又哪有這樣快的水月劍法了?他手中拿的原是無鋒之劍,可是他內
力渾厚無匹,劍上激出的勁氣……卻……卻比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劍還要鋒利得多
……"林鎮南一口氣講了半晌,只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再也無力繼續,只得暫
停歇口。李逍遙聽他喘得厲害,伸手在他胸前輕輕推拿數下,勸道:"師父,你
老人家先歇一歇,咱們慢慢再講。"林鎮南卻曉得時候已然無多,生恐話未說完,
自己先要死去,勉強一擺手,道:"別插話,我……我還有話要說。"李逍遙答
應一聲,黑暗中只見師父的胸口上下起伏,越喘越急,心中突然一陣酸楚,側過
頭去不敢再看。
過了一會兒,林鎮南道:"……司馬無憂這狗賊已嚇得面無人色,站在那裡
動也不動。那苗人喝道:'本該取你狗命,老子這次手下留情,快滾你的蛋罷!
'只見劍光一閃,司馬無憂大聲慘叫,左手已被他斬落下來。那苗人跟著飛起一
腳,'撲通'一聲,那……"說到此處,突然臉現驚愕之色,失聲叫道:"啊,
是……是什麼人?"他原本仰臥石上,這時身軀微挺,伸手指向頭頂,似乎看到
了什麼。
李逍遙尚不及回身,便聽頭上崖頂發出"喀"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一塊碎石
滾落。他疾躍而起,雙掌在身周舞了個圈子,仰頭看去,月光下見一道人影如大
鳥般直撲下來。李逍遙雙掌齊出,那人身在半空,無可避讓,也即拍出兩掌。"
啪"的一聲,四掌相交,李逍遙但覺對方掌力渾厚,雙臂震得微微發麻,腳下拿
樁不定,連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穩。那人身軀前翻,輕飄飄落在石上,沉聲喝道:
"別動手,是我!"李逍遙又驚又喜,叫道:"皇甫大哥?"來人一身長衫,目
光炯炯,正是皇甫英。他兩眼向林鎮南一掃,不由得悚然變色,大聲叫道:"不
好!"搶上幾步,右腕一翻,扣住林鎮南的脈門。林鎮南身軀一顫,瞪大雙眼,
顫聲道:"你……你……"欲待抽手,卻沒半點力氣。皇甫英道:"林總鏢頭,
你認不出我了?是我,是小弟皇甫英啊!"鐵手運指如風,連點了他七八處穴道。
林鎮南大張著口,神色間既似歡喜,又似恐懼,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呆了一呆,
"撲"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表情漸漸僵住。
這一連串的變故突如其來,將李逍遙驚得目瞪口呆。皇甫英見他發呆,厲聲
喝道:"快取水來,林總鏢頭快不成了!"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瓷瓶,傾了幾粒
藥丸,塞進林鎮南口中。李逍遙恍然大悟,趕忙奔去澗邊取水。張皇之下,雙手
好似篩糠般抖個不停,連舀數次,這才舀了滿滿一捧水。他急急而返,遠遠便見
皇甫英盤坐在石上,臉色極為凝重,林鎮南手腳大張,躺在一旁,已是動也不動。
李逍遙只覺眼前一黑,手一顫,一捧水摔在地下。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皇甫英在耳邊不住聲的相喚:"兄弟!兄弟!"李逍遙
猛地醒來,發覺自己正跪在石上,緊緊抱著林鎮南的屍體,竟已發了好一陣癡。
林鎮南面色安詳,宛如熟睡一般。李逍遙輕輕叫道:"師父!師父!"生恐打擾
他安睡。林鎮南自然再不能答應。李逍遙鼻子一酸,淚水滾滾而下,一滴一滴落
在林鎮南身上,慢慢打濕了他的衣襟。
皇甫英看得心中酸楚,任他哭了一陣,勸道:"好兄弟,人死不能復生,你
……唉,你也不必太過悲傷。這位林總鏢頭……到底是誰害死他的?這死了的女
子又是何人?"李逍遙放開林鎮南,坐起身來,眼望澗中湍急的溪水,腦中一片
空白。
靜了半晌,只聽皇甫英說道:"自你下船之後,老哥哥我就一直暗地裡盯著。
只是你身邊總跟著一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可……可就不大方便,是以不忙同你相
見。後來我見你住進林家,很是喜歡,心想你頭腦聰明,見事極快,這一回定能
探到有用的消息。唉,想不到幾日不見,竟會出了這樣的慘事。"停了一停,又
問:"適才我探林總鏢頭脈搏,見他全身經脈似給人盡數震斷,這下手之人武功
極高,究竟是誰?"李逍遙心道:"原來皇甫大哥一直暗中相隨,卻又怎不早些
現身?他身上帶有各樣傷藥,倘若早來一刻,說不定師父便不會死。"不過這念
頭一閃即逝,畢竟林鎮南受傷極重,皇甫英並非神仙,要他起死回生,實在不大
可能。說道:"害我師父之人,就是林天南那狗賊!"驀地裡一股恨意湧上心頭,
跳起身來,怒道:"大哥,我……我這就去殺了那狗賊!"皇甫英叫道:"且慢!
"雙臂張開,將他攔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也不用急在一時。眼下
李大俠生死未卜,找到水靈珠才是大事!你難道全忘記了?"李逍遙大聲道:"
師父呢?我師父就白白死了不成?"皇甫英道:"兄弟,那林天南名動天下,武
功極高,你想要報仇,只怕還須練上幾年功夫。咱們先救李大俠,再商議報仇之
事。常言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其中的先後、利害可萬萬顛倒不得。"李逍
遙給他說得啞口無言,頹然坐倒,眼看林鎮南死去的慘狀,忍不住又是一陣悲從
中來。皇甫英不欲他太過傷心,拉著他走出十餘丈遠,找了一塊大石,相對坐下。
李逍遙慢慢將仙靈島娶親、蘇州城入贅之事說了一遍,皇甫英點點頭道:"原來
那姑娘是黑苗族的公主,這可真想不到。蘇州城外你給人擒住之時,我便在暗中
窺視,見這其中似乎牽涉到……牽涉到那個……兒女私情,恐怕你面上不好看,
是以沒敢露面,只偷偷解了那姑娘的穴道,助你脫險。兄弟,老哥哥現下要責備
你幾句,你別見怪。這位姑娘既是苗家女子,身上多少透著點兒邪氣。你要討老
婆,咱們漢人之中有的是好姑娘,何苦……何苦這個……"言下之意,對此事頗
不以為然。
李逍遙給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只得點頭稱是,心想:"原來蘇州城外我
被小高那廝擒住,替靈兒解穴之人就是皇甫大哥,他不肯同我相見,為的是怕我
難堪。我爹生死不明,我卻一味胡鬧,這可真他媽的羞死人了!"他心中羞慚,
愈加不敢說出趙靈兒失蹤之事。
皇甫英見他不語,也不再多說,轉過話頭道:"你師父林總鏢頭這一死,水
靈珠更是沒了著落,咱哥兒倆須得好好核計核計。"李逍遙道:"大哥,剛才師
父話未說完,便不幸去世。他將那鬼珠子平安送到我家,卻又被黑苗怪人從我手
中誆去,咱們雖不知這人到底是誰,不過我心裡總在嘀咕,這事……恐怕有點兒
蹊蹺。"把林鎮南江心遇險、後又獲救的事說了。
皇甫英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不住地默默點頭。二人計議一番,皇甫英一力主
張同去南紹。李逍遙只得編了個謊話,說先要將師父和師娘的遺體焚化,送回余
杭安葬,再往南紹與他會面。皇甫英雖不情願,但也無法。他心憂李三思,坐立
不寧,當下叮囑了李逍遙幾句,便匆匆離去。李逍遙望著皇甫英月下漸行漸遠的
背影,心中突地一陣悵惘。他二十年來無憂無慮,一旦事到臨頭,只覺煩惱重重,
揮之不去,竟似這無處不在的月光一樣。
他發了一陣呆,慢慢走回大石旁,將師父、師娘的遺體搬到空曠平坦之處,
拾了一大堆枯枝,生起火來。雨後萬物皆濕,枯枝燒得畢剝作響,冒起濃濃的白
煙。火焰漸漸升騰,終於吞沒了林鎮南夫婦的身體。李逍遙呆呆看著,突然撲倒
在地,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幼失雙親,雖然自己尚不覺得,但其實心中早
將林鎮南這個師父當作父親一般看待,這時見他慘死,實是悲憤得無以復加,恨
不能立時一刀將林天南殺了,以雪此仇。
待得火熄煙消,天已微明。李逍遙安葬了林鎮南夫婦的骨殖,坐在墳前發呆,
心中忽道:"師父說'世上人心難料,是非莫辨',這話果然有幾分道理。師娘
先前一時糊塗,做下錯事,那是萬萬對不起師父的。但她為了師父,甘願死在林
天南劍下,瞧她死前的模樣,卻也一片至誠。唉,也不知這兄弟二人,到底在她
心裡愛哪個多一些?"耳聽得山上松濤陣陣,猶帶嗚咽之聲,想起林鎮南淒涼的
身世,不覺又呆呆出了會兒神。爬出山澗,順著小路信步上山,只覺心中空蕩蕩
地,全沒半點著落。一面走,一面想:"師父話未說完便已去了,那黑苗大漢究
竟是何人?連皇甫大哥也不清楚。唉,師父這一死,只怕世上再無人知曉這段往
事了。"一路前行,腦子裡不停胡思亂想,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上到一處平
緩的山坡。極目望去,西北一帶峰巒起伏,連綿不絕,卻不知有幾千百里。心下
正自遲疑,忽聽身後"撲哧"一響,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李逍遙回頭看時,卻不
見人。他脊背一陣發涼,站住不動,伸手摸摸懷裡的三張"天師符",暗道:"
大事不好,老子遇上妖怪了。等會兒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不知這幾張鬼畫符頂
不頂用?"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不見有何動靜。李逍遙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
聲,直向山下衝去。才奔出幾丈遠,便聽有人叫道:"呆瓜小賊!"李逍遙一怔,
停步轉身,見林月如穿著一襲勁裝,身背長劍,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後。李逍遙不
禁又氣又羞,肚子裡回了一句:"刁蠻丫頭!"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林月如一揚手,道:"送包裹啊。你要不要?"李逍遙這才看見她兩手各提著
一隻包袱,便是自己和趙靈兒隨身之物,昨晚急著去追蛇妖,卻來不及帶走。當
下一言不發地走到她面前,接過包袱,轉身便行。
林月如頓足叫道:"喂!喂!你要去哪兒?"李逍遙頭也不回地道:"你管
我?"走出幾步,只聽林月如高聲說道:"趙姑娘給蛇妖捉去啦,你救她不救?
"李逍遙心中一動,腳步慢了下來。林月如快步趕上,道:"你停一停,我有話
說。"李逍遙停步回身,見她走得微微氣喘,額上見汗,不由心中一軟,歎道:
"林姑娘,你趕來相送,我李逍遙很承你的情。不過咱們兩個……唉,你……你
還是回家去罷。"林月如臉一紅,側頭向他打量片刻,道:"少說廢話,我餓啦,
你先陪我吃些東西,我跟你說趙姑娘的事。"說著走到路邊石上坐下,取出兩塊
乾糧,將其中一塊遞了過來。
李逍遙一愣。他整晚未睡,當真已是又累又餓,依照本意,原是決不肯再吃
林家的東西。可是肚饑這樁事極為古怪,往往之前並不覺怎樣,一旦見了食物,
就如山崩海嘯一般,再也抑止不得。李逍遙只看了那乾糧一眼,肚子裡立時咕咕
之聲大作,心道:"也罷,老子就吃你一塊,那又如何?"當即放下包袱,接過
乾糧。吃得幾口,只覺香甜無比,索性慢慢坐倒。
林月如道:"昨晚你我都曾在東廂房見過那蛇妖,趙姑娘給它捉去,那是確
然無疑的了……"李逍遙點點頭。他滿嘴食物,難以開口,心中卻道:"這豈不
是廢話?"林月如接著道:"……我知你上山是為救趙姑娘。可是你獨個兒一人,
鬥得過那蛇妖麼?"李逍遙將口中的乾糧奮力吞下,含含糊糊地道:"多謝,這
卻不勞費心。"林月如哼了一聲,道:"人家幹麼替你操心?我是替趙姑娘擔心。
這山名叫'塗山',方圓便沒一千里,七八百里是有的。倘若一個傻頭傻腦的呆
瓜,又不識得路,你猜猜幾年能找到蛇妖?"李逍遙給她說中心事,沉吟不答。
過了片刻才道:"你雖住在蘇州,多半也沒來過這裡,難道又會識得路了?"林
月如道:"你怎知我從沒來過這裡?前些年蛇妖在城外捉去一個女孩兒,爹爹曾
帶人進山找尋,我偷偷跟在後面,不多不少,恰恰來過一次。"頓了一頓,又道:
"趙姑娘在我家出事,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我帶你去尋蛇妖,救她出來。再者
兩人同去,總好過了一人,遇事也能有個照應。"李逍遙吃了一驚,忙將手中剩
余的乾糧一口吞下,大聲道:"那可不成。"心想:"你這丫頭雖然討厭,卻是
師父唯一的骨血,倘若有何閃失,我怎麼對得住師父他老人家?"林月如猜他並
未吃飽,順手遞過吃剩的大半塊乾糧,道:"給你,我吃不下啦。"李逍遙微一
猶豫,便即接過。林月如又問:"為什麼不成?"李逍遙搖搖頭,道:"蛇妖厲
害,你萬萬不能同去。你將上山的路徑說給我聽,這就回家去罷。"林月如道:
"你是說我的武功不如你了?"李逍遙道:"哪裡。你武功很高,我早就甘拜下
風。"林月如知他不過是隨口敷衍,心中微微有氣,瞪起眼道:"你不許我同去,
我幹麼要告訴你蛇妖住在哪裡?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想來便來,你管得著麼?
"李逍遙給她噎得連翻白眼,心知這丫頭脾氣倔強,天不怕,地不怕,她既如此
說,多半就真敢一個人上山,那可更加不妥。當下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
那就只好勞煩你了。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一旦找到蛇妖的老巢,你須得即刻返回,
不得找茬生事。否則我寧可一個人慢慢去找。"林月如聽他答允,登時喜得笑逐
顏開,呸了一聲,道:"少臭美了。說得這般肉麻,好像我非要死乞白賴地求你
一般?"吃過乾糧,歇息片刻,二人便即動身。一路上李逍遙言語探問,知她一
早從家裡偷跑出來,並不知林夫人的死訊,也就不提此事。翻過兩道山脊,地勢
漸高,腳下再無道路,只見漫山遍野密密叢叢,生的都是不知名的矮樹。李逍遙
當先開路,揮劍砍去雜木。二人走得辛苦,再沒力氣說話。
晌午在一處山谷中歇腳打尖,李逍遙捉了兩頭鵪鶉,剝皮洗淨,生火烤熟。
林月如一面咬吃,一面笑著讚道:"瞧不出,你烤肉的本事還真將就得過。待我
將來發了大財,一定雇你做我的廚子。"李逍遙道:"何必費這個事?你去跟你
爹說,替你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家,包管你每天雞鴨魚肉吃個夠。"林月
如臉一沉,不悅道:"你不肯替我烤,大不了不吃便是,誰又稀罕了?我幹麼要
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家?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你來多事!"李
逍遙哈哈大笑道:"阿彌陀佛。你肯一輩子不嫁人,我要替全天下的男人多謝你
啦。"林月如"呸"的一聲,將手中半隻鵪鶉劈面擲來。李逍遙側頭避讓,那鵪
鶉擲在樹上,撞得稀爛。他心中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一句玩笑,為何會惹得她大
發脾氣?見她面色漲紅,淚水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顯是氣得不輕,不禁更覺愕然,
訕訕地走去一旁。
下午再行,林月如賭氣閉緊了嘴,不肯說話。行至黃昏時分,山勢愈險,李
逍遙駐足四顧,見身後遠方林木雜沓,青山起伏,已看不到蘇州城的影子。忽聽
林月如叫道:"咦,那是什麼?"李逍遙順著她眼光看去,見前面山坳裡隱隱露
出小屋一角,似乎有處人家。李逍遙心中微覺驚訝:"這裡山高林密,怎會有人
在此居住?"邁步而前,說道:"咱們過去瞧瞧。"下到山坳,走了約一箭之地,
見樹林外有一座茅屋。那茅屋用泥巴壘就,前高後低,屋頂上茅草給山風吹去不
少,露著幾處大洞,顯得破敗不堪。二人轉到屋前,見門口並無木板,只豎了半
片舊竹蓆,權作大門。李逍遙探頭向內張看,屋角堆了一大蓬乾草,上面躺著一
人。那人聽見響動,坐起來問道:"是誰?"嗓音乾枯,卻是一位老人。
李逍遙大聲道:"我們是走路的,想要打擾老爹一晚,不知方不方便?"那
老人慢吞吞地爬起身,看了看二人,嘴裡嘟嘟囔囔地道:"方便,有什麼不方便?
……咳咳,走路的人走到這裡來,倒真少見……"撐著一根短木杖,慢慢挪到門
邊,搬開竹蓆,將二人讓進屋來。
茅屋僅一丈見方,甚是逼仄,進到裡面頓覺壓抑萬分。李逍遙和林月如貼了
牆壁跪坐下來,好奇地四處打量。屋內幾乎空無一物,更無桌椅板凳,只在正中
擺了一隻炭盆,裡面堆著乾柴。牆角又有幾隻粗陶大罐,不知裝的什麼。那老人
看來已年過六旬,鬚鬢皓白,穿一件破舊的單衣,一雙渾濁的老眼半開半閉,不
住向二人上下打量。
林月如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道:"冒昧打擾,真是失禮得緊。
不知老爹家中還有何人?"那老人咳了幾聲,並不回答,逕直走向屋角的草堆,
仰面躺下。看他相貌雖只六十餘歲年紀,可是身軀佝僂,步履蹣跚,比之八十老
叟還頗有不如,從門旁到屋角,短短的幾步路,竟比常人慢了一倍不止。
林月如沖李逍遙吐吐舌頭,輕聲說道:"這老人家獨自住在大山深處,甚是
不便,卻不知為的什麼?"李逍遙心道:"這老頭子半聾不啞,多半腦袋壞了。
"笑道:"想是這山中藏著什麼值錢寶貝,老爹一個人躲在這裡悶頭髮大財。"
林月如瞪了他一眼,打開包袱,取出乾糧、水囊,放在一旁,說道:"勞駕,借
你老人家的柴火用用。"當下生起火來,烘烤乾糧。那老人默默搬出一隻大罐,
裡面是半罐粗米。屋後又有一口水缸,貯滿了清水。李逍遙淘了些米,放在火上
熬煮。那老人看著二人生火、煮粥,不時咳上兩三聲,並不說話。
待得粥熟,天已黑透。林月如裝了三碗米粥,三人團團圍坐,一聲不響地喝
著。那老人突然問道:"你這兩位小哥兒、大姑娘,好好的上山做什麼?莫非是
來尋那蛇妖?"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吃驚。林月如道:"這
……你老人家如何曉得?"那老人吸溜吸溜地喝了幾口粥,說道:"這山上光禿
禿地,鬼影也沒得一個。前面一路都是懸崖峭壁,翻過'仙人鏡',便是那蛇妖
住的'隱龍窟'.你們不是去'隱龍窟'麼?"二人又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李逍
遙尚自遲疑,林月如已搶著道:"啊喲,原來你老人家曉得蛇妖的事,那真是再
好不過。我二人從蘇州城來,這位……這位李大哥的表妹昨晚給蛇妖捉進山去,
我們正要救她出來。老爹,聽你話裡的意思,莫非也同那蛇妖有什麼過節?"那
老人一手持碗,一手屈過手肘,伸拳在腰間輕輕捶了幾下,頭也不抬地道:"有
什麼過節?嘿嘿,你倒猜猜有什麼過節?十五年前,我家小三便死在它手裡,那
算不算過節了?兩年後,小三的爹也給它害死,又算不算是過節?去年臘月裡,
我的孫女曉慧被活捉了去,至今再沒半點音信……我老漢今年六十四了,還能有
幾年好活?不瞞你說,我央人搭這間小屋,為的就是能撞見那畜生下山害人。嘿
嘿,老天爺可真是開眼……我足足等了小半年,有沒有看見一隻鬼影子了?"他
一面說話,一面慢慢將空碗放在地下,神色極為平淡,彷彿在講著一件旁人的事
情,同自己沒有絲毫相干。
林月如聽得心下慘然,一時卻是無由安慰。李逍遙也唏噓不已,歎了口氣,
問道:"小三是誰?是老爹你的孫兒麼?"那老人點點頭,看了李逍遙一眼,道:
"小三死的那年還不到九歲,他若活著,如今也像你一般大了。"說著長歎一聲,
望著盆中的炭火呆呆出神。
過了半晌,林月如忍不住小聲道:"原來這蛇妖如此猖狂,連你的孫女也給
它捉去。它……它又怎地害死小三父子倆了?"那老人低著頭,嘴裡喃喃地不知
說些什麼,並不接口。良久擦擦眼角,說道:"你兩個是城裡的小姐、少爺,想
來不曾聽過這事。反正夜長得很,你們愛聽,就慢慢聽我說下去……"原來這老
人姓張,髮妻早喪,兒媳生下孫女張曉慧後也難產而死,他同兒、孫、孫女,一
家三代四口,就住在塗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那村子不大,只二十餘戶人家,家家
都以種田、養羊為生。村北十里之外有一座山谷,名叫老龍窩。那老龍窩水草豐
美,是個放羊的好去處,只是村人多嫌路遠山高,極少有人願去。張老漢的孫子
名叫小三,他年紀雖小,卻極懂事,知道羊兒只有吃到好的牧草,才會長得又肥
又壯,所以每天一早都會將自家的一大群白羊趕到老龍窩放牧,從不怕苦。故老
相傳,這塗山深處頗多蛇虺,有些已修煉成精,常常四出害人。小三的爹怕兒子
出事,每每叮囑他小心在意,切不可走進大山深處。
有一日小三放羊歸來,發覺走失了一隻羊羔。這事先前可從未有過,爺兒倆
不禁又氣又急,沿途搜尋良久,直至天黑也一無所見,無奈只得悻悻作罷。過了
幾日,小三又進谷放羊,撒開了羊群,任羊兒啃吃青草,自己躺在大石上打盹。
正當迷迷糊糊之際,忽聽得不遠處有些響動。小三起身查看,見羊群依舊在乖乖
地吃草,並無什麼異樣,也就未加在意。過了不久,又是"咻"的一聲,響聲尖
銳,便似風吹空竹一般。
小三一骨碌從石上爬起,見羊群仍無任何異常。他心中奇怪,想起幾日前丟
羊之事,頓時起了疑心,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留心察看。可是等了許久,卻一
無所見。小三正自納悶,忽然一群野鳥結伴而來,飛過一座山包。只聽"咻"的
一聲怪響,群鳥竟紛紛向下墜去,迅如流星,如矢投壺,似乎山包下有一張無形
的巨口,將群鳥都吸了進去。
小三心中好奇,慢慢摸至近前,見那山上盤著兩條怪蛇,身軀龐大,足有水
桶般粗細,全身鱗甲燦然,正懶洋洋地向日曬鱗。二蛇想是一公一母,西首那公
蛇更長大些,頭上生了一隻怪角,不時將頭靠在母蛇頸下擦擦挨挨,狀甚親密。
不多時,又有一群野鳥從上空飛過,那公蛇昂首張吻,盡力吸去,"咻"的一聲,
將七八隻鳥都吸了進肚。
小三心道:"這兩條蛇生得這般長大,那不是要成精了?不用問,前幾日丟
失的羊羔定也給它們吃了。"他生恐二蛇再來吃羊,也不等天黑,就慌忙趕著羊
回村。小三到家之後,將此事說了。張老漢大驚,連呼"好險",囑咐他今後只
准在村邊放牧,再不可踏進老龍窩一步。起初幾日,小三倒也聽話,可是日子久
了,群羊總吃不飽,眼見得一日瘦似一日。他小孩子心思,暗想:"爺爺不准我
去老龍窩,是怕大蛇將我吃掉。只要不靠近那座小山,又有什麼危險了?"當下
打定主意,每日仍去老龍窩放羊,只瞞著家人不說。
這般過了一月有餘,突然一晚大風大雨,羊群亂哄哄地自行奔回村來,卻不
見了小三。小三的爹想起前事,心知不妙,邀了幾位村人冒雨趕去老龍窩。進谷
不久,眾人在一處大石下發現一攤血跡,旁邊扔著一隻草鞋,正是小三腳上所穿。
小三的爹又悲又怒,次日買了十餘把殺豬尖刀,獨自來到老龍窩。他依照小三所
述,在山包之下細細查看,循著隱隱的蛇跡布下一行刀陣,將刀柄深埋入土,只
露出刀尖在外。其後接連幾日,他每晚都來查看,果然在第五日上發現一條死蛇。
那蛇死在山隙內,尾巴卻仍在深草之中,委實大得驚人。小三的爹叫來眾人,合
力將它拖出,見死蛇自頸至腹都給刀尖剖得稀爛,血流滿地。它頭上無角,自是
母蛇無疑。
從打出了這事,就再沒人見過那公蛇,過得兩年,眾人也就漸漸將之淡忘了。
偶然一日,小三的爹上山砍柴,直到天黑也不見回來。張老漢眼皮亂跳,只覺心
神不定,趕忙央人進山去尋,卻見小三的爹背靠一棵大樹挺直而立,早已死去多
時,胸前開了好大一個洞,肝腸肚肺流了滿地。眾人都說,張家人得罪了蛇妖,
那公蛇此番殺了小三的爹,是替母蛇報仇來著。又有人說,那公蛇已然修煉成精,
從此再無人能制服它了……
張老漢講到這裡,垂淚不止,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一柄尖刀,說道:"小三
的爹死後,我拉扯著曉慧一天天苦捱,這才將她養大。誰知道去年冬天,有人看
見曉慧又給那蛇妖捉了去,至今沒有半點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唉,我一個七
老八十的老頭子,留著這條命做什麼用?這把刀便是當年小三的爹留下的,我
……我早不打算再活,就盼著哪一天遇到這畜生,拼著跟他同歸於盡,一家人也
好死在一起。"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塊骯髒的破布在刀身上緩緩擦拭,更不向二
人看上一眼。
李逍遙記得在林家堡曾聽林忠說過,十五年前蘇州城外確有蛇妖的傳聞,想
必說的就是張老漢一家之事了。心道:"要說大蛇修煉成精,多半是鄉下人沒見
識,胡亂編造出來的,未必可信。但母蛇被殺,公蛇居然能隱忍多年,伺機報仇,
也真教人不寒而慄。不知捉走靈兒的是否就是這個傢伙?"三人靜靜坐了半晌,
一時都是無語。李逍遙耳聽茅屋外山風呼嘯,有如鬼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林
月如忽道:"我先前曾聽人說過,那蛇妖一向並不吃人,你的孫女曉慧一定沒事,
想來只是教它關了起來,逃脫不得。你老人家放心,我二人都學過武功,這回上
山,正是要尋那蛇妖算賬。待我們剷除了蛇妖,曉慧妹妹自然平安回來,同你老
人家團聚。"張老漢定定地望著林月如,臉上露出半信半疑之色。過了片刻,突
然起身跪倒,連連磕頭,哽咽道:"阿彌陀佛。你能救出曉慧,那……那可真不
知如何報答你啦。我老漢跟你磕頭。"李逍遙和林月如趕忙將他扶起。
李逍遙道:"老爹既沒見過蛇妖,不知是否聽人說起過蛇妖的模樣?它…
…它可是生得半人半蛇?又或者不人不蛇?亦人亦蛇?"張老漢擦擦淚水,搖頭
說道:"那畜生害死小三的爹,便竄到山中躲了起來。去年村裡有人見他捉走曉
慧,卻也講不大清楚。我聽旁人說道,這塗山絕頂處有一座'仙人鏡',從未有
人到過那裡。翻過'仙人鏡',便是'隱龍窟'了,那畜生就躲在'隱龍窟'日
夜修煉,想要成仙。"李逍遙問起"仙人鏡"和"隱龍窟"的所在,張老漢也含
含糊糊說不明白。過了片刻,突然一拍額頭,說道:"啊,瞧我這老糊塗,怎會
忘了這個東西?"起身走向屋角,在幾隻壇兒、罐兒間翻找半晌,揀出一個破爛
的紙包,遞在李逍遙手裡,道:"這是我藏了幾年的雄黃粉。這東西最能辟毒驅
蛇,你們帶了上山,說不定會用得上。我老了,不中用啦。你們若能找到'隱龍
窟',救出曉慧,就教她……教她到這裡看看,看我這老頭子是不是還活著。唉,
半年啦,就只怕……只怕她……唉……"說著連連歎氣,躺回草堆之上,不再說
話。
林月如眼圈微紅,看看張老漢,又看看李逍遙,雙手合什,喃喃地道:"菩
薩保佑,菩薩保佑……但願曉慧妹妹平安無事,這老人家能一家團聚,多福多壽。
阿彌陀佛……"炭盆裡火焰漸弱,撲撲撲地跳了幾跳,終於熄滅,茅屋裡登時一
黑,只盆中的餘燼一閃一閃,發出暗赤色的光華。過得良久,林月如鼻息漸重,
靠著牆壁甜甜睡去。李逍遙久久不聞張老漢聲息,側頭向他看去。黑暗中只見他
兩眼不時眨動幾下,依舊毫無睡意,似乎在默默地想著心事。
次日一早,二人辭別張老漢,順著山勢一路向上走去。這塗山綿延數百里,
峰谷相連,極處足有千丈以上,二人雖已行了一日,卻也僅過山腰。但凡高山峻
嶺,氣候大多變化無常。那山腳處林木茂盛,暖如陽春,待行至山腰,空氣漸漸
稀薄,氣溫陡降,罡風吹襲之下,草木都較平原處低矮了許多。
中午打尖時,已捉不到像樣的鳥獸,二人只得掏出乾糧啃吃。林月如不慣受
苦,只覺乾糧又冷又硬,粗礪難嚥,不免微有怨言。李逍遙聽得有氣,冷冷地道:
"咱們忙著趕路,自然沒工夫講究吃喝。你若吃不得苦,現下後悔還來得及。"
林月如笑道:"你不用向我挑東挑西,我明白你的心思。眼見去西天的路已走了
大半,佛經指日便可到手,你想過河拆橋,對不對?哈,明白告訴你,想也別想。
"狠狠咬了一口乾糧,又道:"瞧你那凶巴巴的樣子,哼哼,就只會衝我使威風。
我問你,假如這一次是我給蛇妖捉了去,你會不會也這樣著急?也這樣片刻不敢
耽擱,巴巴地趕來救人?"李逍遙無心回答,低低的"嗯"了一聲。
林月如道:"嗯是什麼意思?我瞧你不但不會心急,多半心裡還要暗暗歡喜,
慶幸身邊從此少了一個討厭鬼。難道不是?"李逍遙皺了皺眉道:"你又在胡說
八道了。靈兒的父母俱不在身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怎能坐視不理?我這樣心
急,也不過是可憐她的身世罷了。"吃完最後一口乾糧,拍拍衣襟,站起身來。
林月如仍端坐不動,仰頭看著他道:"我就不可憐麼?"李逍遙道:"你家
裡吃穿不愁,又有爹媽疼愛,有什麼可憐?"林月如給他說得沒話,氣道:"好
罷,說來說去,總之是我沒理!"其實她生身父母一夜雙亡,眼下只怕比趙靈兒
還要可憐十倍,只是她自己尚還蒙在鼓裡罷了。李逍遙想到此節,心中頓時一軟,
正待溫言安慰幾句,林月如已是大發脾氣,"咚"的一聲,將手中半塊乾糧遠遠
擲開,大聲道:"我的腿快要斷了,再也走不動啦!"李逍遙知她故意耍賴,忍
著氣道:"你且挺一挺,咱們再走一刻,到前面找個地方歇息。"林月如怒道:
"你聽不見麼?人家的腿斷啦,怎能再走一刻?"李逍遙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轉身向上行去。行出不遠,只聽身後腳步聲響,林月如快步趕上,側頭向他怒目
而視。李逍遙忍不住回瞪了她一眼,心想:"看在師父的面上,我也不跟你一般
見識。"林月如眼圈一紅,咬咬嘴唇,低聲罵道:"呆瓜!"突然抽出束腰軟鞭,
劈劈啪啪一通亂打,只打得身邊的矮樹、雜草棵棵折斷,兀自不肯停手。
李逍遙正覺十分好笑,突然"呼"的一聲,耳旁勁風嘶嘯,卻是林月如揮鞭
向他虛抽了一記。這一鞭的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鞭梢從臉側掠過,不曾傷到分
毫,可是她手勁了得,面皮給勁風帶到,臉上仍是一陣火辣辣的痛。李逍遙又驚
又怒,喝道:"你幹什麼!"林月如原本覺得好笑,這時見他氣得臉色鐵青,心
中也有些害怕,退後一步,強道:"怎麼啦?我自玩我的,關你甚事?"李逍遙
狠狠瞪了她一眼,氣沖沖地邁步便行。行出不遠,忽聽她咿咿呀呀地唱起歌來,
吳儂軟語,卻半句也不曾聽懂。
當晚天黑之時,二人宿在一處山崖下。李逍遙生起篝火,取出乾糧烤食。兩
個人隔著火堆相對而坐,都氣鼓鼓地不說話。林月如吃過乾糧,先自鋪衣睡去。
李逍遙想了一會兒心事,困意上湧,也迷迷糊糊倒頭睡下。
睡到中夜,李逍遙忽覺臉上一陣劇痛,登時驚醒,起身一看,氣得險些大罵:
原來林月如在熟睡中驀地飛出一腳,落下時無巧不巧,正中李逍遙的面門。這一
下踢得好不厲害,嘴唇登時高高腫起,連牙齒也幾乎給撞落幾顆。李逍遙"啊喲、
啊喲"地捧著下巴揉搓半晌,心中忿忿,忍不住在她腿上重重捶了一拳。林月如
兀自不醒,翻了個身,嘴裡含糊罵道:"呸,小賊!你……你敢再狠,我……我
就……"李逍遙知她定是做夢與人吵架,而這夢中的對手,自然再不會有旁人,
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次日醒來,只覺臉上疼痛未消,伸手去摸,兀自有些青腫。李逍遙待要將昨
夜之事說給林月如聽,轉念一想:"我便說了出來,沒憑沒據,這丫頭怎肯招承?
說不定反給她嘲笑一番。"只好忍住不說。又想:"原來她喜歡做夢打人,老子
今後須得提防一二。"這日再走了兩三個時辰,已到雪線之上。那是塗山的絕頂
之地,群峰聳峭,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遠望去,耀得人兩眼發花。林月如極目
四顧,所見儘是蒼黑的凍土和裸露的山巖,中間散落幾叢矮樹、數堆黃草,顯得
異常猙獰可怖。晌午在一塊傍山的大石後打尖歇息,兩人都換上了棉衣,可是仍
覺寒意刺骨。四下裡一片靜寂,除去山風呼嘯,再無半點聲息。偶一抬頭,雲霄
裡露出兩三隻兀鷹盤旋的身影,使人幾疑到了天際。
傍晚時分,終於來至張老漢所說的"仙人鏡".只見陡坡上一塊巨大的山巖平
平探出,與一段石樑相連,石樑寬僅數尺,盡頭處聳著一座峭壁。那峭壁光滑平
整,直聳入雲,宛如一面絕大的銅鏡依山而立,兩側茫茫一片,都是萬丈深谷。
二人戰戰兢兢地攀上巨岩,腳下雲霧滃然,深不見底。李逍遙走到石樑前,搬起
一塊大石投下山谷,久久不聞傳來落地的聲響。二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深有憂
色。
李逍遙牽掛趙靈兒的安危,心下猶疑不定,不知是否該當冒險。林月如卻知
山中日頭落得極快,待到日落,立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時再想回頭便已萬難。
當下勸道:"救人也不急在這一晚。咱們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才有力氣爬過這'
仙人鏡',才有力氣斗那蛇妖。"李逍遙無奈點點頭,當下二人退到平緩之處。
山頂苦寒,若無蔽身之所,縱使內功再強也抵受不住。李逍遙砍下一些矮松,
擇避風處搭了兩頂窩棚,林月如揀拾枯柴,生起篝火。乾糧都已凍得鐵硬,只好
用木棍穿牢,放到火上慢慢烘烤。
罡風虎虎,吹捲積雪,刮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痛。林月如將斗篷的風帽打開,
覆在頭上,可是兩頰外露,卻仍凍得通紅。李逍遙見了,心頭不禁微生感激之意,
只覺這刁蠻丫頭看起來較從前順眼了許多。待一塊乾糧烤得微微焦黃,伸手遞過,
溫言道:"給,趁熱吃罷。"林月如自識李逍遙以來,幾曾受過這般待遇?心中
一甜,將乾糧捧在手心,張口輕呵,熱氣與米香撲鼻而來,似乎一生中從未聞過
如此誘人的味道。
二人慢慢吃著乾糧,李逍遙不時抬頭看看林月如。林月如問道:"有什麼事?
"李逍遙道:"也沒什麼。我不過在想,你一個女孩兒家,膽子著實夠大。這次
偷偷溜出來,你爹一定氣得不輕,看回去饒不饒得了你?"林月如嘻嘻一笑,並
不接口,面上現出幾分頑皮和得意之色。李逍遙歎了口氣,又道:"唉,真不知
你家裡如此有錢,吃喝不愁,何必情願跟我在山上受罪?這豈不是自討苦吃?"
林月如面上一紅,輕輕吁了口氣,望著天邊一朵紅雲呆呆地出神。過了良久,才
幽幽地道:"其實我心裡也很是不解。我這個人呵,似乎從小就與眾不同,別人
家的女孩兒大都喜歡搗搗胭脂、縫縫香囊,我卻最愛捉老鼠、蕩鞦韆,整日跑來
跑去,像個野小子一般……待長大以後,一心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兩個人一起
走遍天下,一起吃到老、玩到老,那就心滿意足,再無他求……哼,什麼狗屁金
銀財寶、武林盟主?別人喜歡,別人儘管去爭,我偏偏就不稀罕。"李逍遙笑道:
"你真笨。金子、銀子可以買吃買穿,可以送了給人,有什麼不好?"林月如道:
"是啊,我真笨……這些東西本沒什麼不好,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喜歡不來。
你……你……"說了半句,怔怔地望著李逍遙,欲言又止。李逍遙歎了口氣,轉
開臉去,不敢接口。
日頭漸漸落下,西面群山一片火燒似的紅,映著青灰色的天空,景致極為壯
麗。林月如看得神飛目眩,驀地裡以掌互擊,輕聲唱道:"晨雞初叫,昏鴉爭噪。
那個不去紅塵鬧?路遙遙,水迢迢,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
舊好,人,憔悴了。"這小曲調門低回,蒼涼古樸,似有無盡的寂寞蕭索之意。
李逍遙原本沒甚學問,但歌詞淺白,內中的意思倒不難懂。默默地聽她唱完,嘴
裡嘖嘖數聲,讚道:"這曲兒寫得不錯。功名路上,原是青春易老,一生榮華,
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罷了。"林月如嘴角微露笑容,似有嘉許之意,接著又唱
道:"紅塵千丈,風波一樣。利名一似風魔障。恰餘杭,又敦煌,雲南蜀海黃茅
瘴。暮宿曉行一世妝,錢,金數兩,名,紙半張。""江山如畫,茅簷低凹。妻
蠶女織兒耕稼。務桑麻,網魚蝦,漁樵見了無別話。三國鼎分牛繼馬,興,也任
他,亡,也任他……"李逍遙聽得入迷,倚著一塊大石半躺下來,合上雙眼。夜
色愈濃,他偶爾睜一兩下眼,向火堆中添幾段枯柴,隨口哼著"興,也任他,亡,
也任他……",漸漸的心神俱醉,沉沉睡去。
次日花了一個時辰,方才攀過"仙人鏡".這峭壁極險,真如鏡面一般滑不留
手,中途竟有數次幾乎無處落腳。林月如將腰間長鞭甩出,纏住頭頂的樹根、巖
稜,這才得以蕩將上去。好在二人輕功不俗,雖然時有驚險,卻也沒出什麼差錯。
翻過"仙人鏡",見到後山景色,二人不由得都是一怔。只見谷中花草遍地,
生著大片大片的籐蘿、巨木,滿眼青翠,氣候也是溫暖之極。峭壁那邊天寒地凍,
這裡僅僅一峰之隔,卻暖如炎夏,可不是教人奇怪?二人嘖嘖稱歎,一面四處打
量,一面小心下至山谷。爬了半日,這時都已筋疲力盡,只得先坐下歇息,換上
單衣。
李逍遙坐了片刻,起身走到一片樹林外察看,順手捉住一隻山雞,拿去溪邊
洗剝。林月如興高采烈地去拾乾柴,慢慢轉到一座巨岩背後,突然大叫道:"啊
喲,快來!快來!怎的這裡有個大洞?"李逍遙聽她叫得甚急,慌忙丟了山雞,
奔到那巨岩之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石下露出一處黑洞洞的裂縫,不
過洞口給雜草、籐蘿遮掩了大半,若非刻意去尋,當真不易發現。目光所及,數
丈之內都是光禿禿的石壁,看不出有何異常。
林月如道:"這洞看著挺深,也不知是不是那'隱龍窟'?"李逍遙小心撥
開雜草,見洞口有無數蟲虺爬行的蜿蜒痕跡,俯身捏起一撮泥土放在鼻下,隱隱
聞到一股腥味兒。林月如看看他臉色,心中大感緊張。李逍遙沉吟道:"這洞裡
果然有蛇,說不定真是蛇妖的老窩……"林月如哈的一聲大叫,喜道:"怎麼樣?
若非本姑娘細心,怎會這般容易找到?"李逍遙見她得意,忍不住微微有氣,搖
頭道:"是不是還不一定,我先進去探探再說。"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林月如"咦"的一聲,伸手攔阻,說道:"你不是在打什麼撇下我的鬼主意
罷?咱們有言在先,這洞可是我先見到的,你……你……"本想說"你不許進去
",但又覺天下似無這種道理,於是只得改口道:"……那個,總而言之,你不
能撇下了我。"李逍遙見她又耍蠻橫,不由得氣往上衝,冷笑道:"妙極,妙極。
你情願陪我送死,我又何必枉做惡人?"不再理她,轉身走去林邊,拾起一根枯
枝夾在腋下。林月如跟在他身後轉來轉去,不住發問:"你做什麼?"李逍遙給
她問得心煩,回道:"洞裡漆黑一團,不知有沒有害人的瘴氣,怎能貿然闖入?
我做幾支火把先行試探,倘若火把熄滅,就需另想辦法。"林月如見他說得頭頭
是道,心中也不禁佩服,笑道:"啊喲,瞧不出,你這呆瓜居然也有幾手,倒不
像看上去那樣草包。"李逍遙白她一眼,忍住了不去還口。待揀夠枯枝,又去松
樹上取些松脂下來,裹在枯枝之內,紮了五六支火把。他自幼在鄉下長大,不知
鑽過多少山洞、土窟,是以此種經驗頗豐。
一切準備妥當,二人將山雞烤熟,飽飽吃了一餐。歇息片刻,李逍遙點起火
把,砍掉洞口密佈的籐蘿,率先鑽身進洞。
行出數丈,眼前已是漆黑一片。李逍遙見火把不熄,洞中顯然並無瘴氣,這
才漸漸放下心來。再行不久,道路轉而向下,時陡時緩,甚是崎嶇不平。林月如
緊跟在李逍遙身後,耳聽得靴聲橐橐,在洞中激揚迴盪,此外再無一絲聲響。走
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洞穴仍不見底,也不曾遇見岔路。李逍遙心中暗暗打鼓:
"這般再走下去,豈不是鑽進大山下面去了?難道這裡不是'隱龍窟'?啊喲,
不好!這條鬼路只下不上,透著古怪,可別一直通向陰曹地府才好……"想想有
一座千丈巨峰壓在頭頂,不禁頓生壓抑之感。
戰戰兢兢走了許久,道路總算又轉而向上,二人心中一塊大石這才落地。此
際距洞口越來越遠,空氣難以流動,漸漸的悶熱起來。再行不久,額頭上突然一
涼,原來洞頂處水汽凝結,竟如雨珠一般滴落下來。林月如心下頓生怯意,忍不
住低聲說道:"走了這麼遠,還不見蛇妖,莫非這裡不是'隱龍窟'?"李逍遙
臉色凝重,搖頭不語。
愈行下去,洞中的景象也愈發奇特起來。不知何處生出許多大樹,樹根穿破
巖壁,垂吊下來,在面前糾結纏繞,密如蛛網。二人不得不時時停住腳,砍去阻
路的巨根。突然之間,林月如"啊"的一聲驚呼,停步駐足。李逍遙回身高舉火
把照亮,見洞頂交織的樹根間,一條青蛇探出身子,對著林月如張口吐信。
李逍遙搶上幾步,手中長劍遞出,將那青蛇刺死,喜道:"洞裡果然有蛇!
這下想是不會錯了。"扭頭見林月如皺起了眉毛,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得奇道:
"怎麼啦?"林月如掩住口鼻,連連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
…這蛇的味道好生難聞,我片刻也捱不了啦。咱們快走。"李逍遙哈哈大笑,心
道:"想不到你這刁蠻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竟會怕這小小的毒蛇。嘿嘿,這才
是'鹽鹵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了。"小心前行片刻,再不見有蛇出沒,洞中卻
愈發熱了。在這山頂極寒之地,誰料竟會如此酷熱?若非親至,當真令人難以想
象。李逍遙熱得抵受不住,率先脫去外衣,赤裸了上身。林月如也覺濕熱難捱,
忍得片刻,汗水順著兩頰不住淌下,也只好紅著臉除去外衣。她裡面僅著一件綢
衫,此刻給汗水浸透,顯出淡青色的胸圍,登時大感害羞。幸虧這裡再沒旁人,
李逍遙在前開路,無暇回身,這才少了許多尷尬。
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兩根火把先後燃盡,更不見絲毫異常。李逍遙焦躁起來,
心中正自患得患失,陡然間只覺眼前一亮,失聲叫道:"啊喲,這……這裡…
…"原來洞穴至此已到盡頭,面前是一所軒敞的石廳。那石廳約有數畝大小,宛
如一座極圓極闊的天井,直貫峰頂,陽光自頭上灑將下來,晃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石廳正中有一口水潭,四下生滿大大小小的石筍、鐘乳,參差密佈,好似叢林一
般,廳壁上露出五六處洞穴,黑漆漆地,不知通向何處。
兩人見驀然之間景色突變,原本可怖的鬼窟竟爾化作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
都不禁欣喜異常。林月如歡聲叫道:"啊喲,好漂亮的地方!"三步並做兩步當
先衝進。李逍遙熄去火把,隨後跟入,不知怎的,心中忽生一種不祥之感。林月
如已熱得唇乾舌燥,見那潭水清冽,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捧。李逍遙喝道:"且慢!
"林月如愕然停手。李逍遙快步走到水潭之旁,俯身在池邊嗅了嗅,驚道:"這
水喝不得。"林月如奇道:"怎麼喝不得?"李逍遙搖頭道:"嗯,這水裡只怕
有些門道。"林月如見他臉色鄭重,睜大了雙眼,心中半信半疑。
正在遲疑未決,忽聽前方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跟著左首洞穴中鑽出十
余條青蛇,逕直向這邊游來。李逍遙扯了林月如一把,二人輕手輕腳閃到一座大
石筍後,向外張看。那些蛇長愈五尺,頂上生著兩道火紅的肉冠,模樣甚是可怖。
眾蛇游出不遠,齊聚在水潭之旁,將頭靠在潭邊石上,張開大口,一股股毒涎順
著石壁慢慢流淌下來,都落入水潭之中。
林月如一見之下,只驚得以手掩口,悄聲問道:"這些蛇幹什麼?水……水
潭裡有古怪嗎?"李逍遙搖頭道:"我先前聞見怪味,還道水裡有東西爛掉,原
來卻是這些臭蛇弄鬼。"林月如眼見群蛇向潭中吐涎,經年累月,這一潭水定然
奇毒無比,想想自己險些誤飲毒水,不由得一陣後怕,臉孔嚇得慘白。耳聽沙沙
之聲響個不住,右首兩處洞穴又有數十條赤蛇游出。那些赤蛇身子細弱,長不盈
尺,可是雙睛高高凸起,全身紅得似火焰一般。眾蛇出得洞後,也徑向水潭游來,
紛紛伏在潭邊吐涎。不消片刻工夫,石廳內怪聲大作,四面八方都有大批毒蛇湧
出。群蛇均生得五色斑斕,體形也大異尋常,愈後來者愈是離奇,有的身扁如帶,
有的無鱗無甲,至於體圓似印、遍身白毛、兩頭四尾、七手八腳者,更是千奇萬
狀,聞所未聞。
李逍遙心頭劇跳,嚇得大氣也不敢透。他見群蛇生得如此怪異,無不身蘊奇
毒,知道若給任何一條咬中,只怕都要立時去見閻王。驚懼之下,忍不住扭頭看
了林月如一眼,見她身軀輕顫,面無血色,想來也是嚇得不輕。
群蛇湧出洞口,便如得了號令一般,齊齊聚在水潭之旁傾吐毒涎。後來者源
源不絕,先到的也逡巡不去,頃刻間將一個小小水潭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不知
有幾千萬條。林月如眼見群蛇畢集,腥臭沖天,胸中不由陣陣翻騰作嘔,勉強挺
了片刻,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這一下響聲甚大,群蛇立時驚覺,紛紛抽身上岸,循聲向二人藏身處游來。
李逍遙暗地裡叫一聲苦,拔出背上長劍,躍到石筍之前。林月如一手掩口,一手
向他背上的包袱指了指,啞聲道:"快……快撒雄黃粉。"李逍遙一拍後頸,心
道:"對啊,我這大糊塗蛋。張老頭給了一包寶貝,怎的這會兒卻忘得一乾二淨?
"打開包袱,取出那包雄黃粉。群蛇來得極快,只片刻的工夫,已有十餘條游到
近前。李逍遙慌忙抓起一把雄黃粉,抖手撒出。七八條蛇衝在最前,登時給他撒
中。那雄黃乃天下第一等克制毒蛇、毒蟲之物,一經沾身,群蛇就如給滾水潑中,
口中嘶嘶鳴叫,不住地哀號跳擲,顯得痛苦不堪。有的掙扎一陣,慢慢倒伏不動,
有的卻突然狂性大發,張口向同伴亂咬。
李逍遙大喜,叫罵道:"王八蛋,老子這回看你再凶!來啊,他媽的,來咬
老子啊!"向前跨了一大步,又是兩把擲出。
林月如吐了一陣,心頭煩惡少減,見他隨手將雄黃粉亂拋,氣得罵道:"傻
瓜!你幹什麼?"搶上兩步,將紙包夾手奪過。李逍遙莫名其妙,只見林月如抓
了一把雄黃粉,蹲身探臂,繞著石筍一陣疾行,粉末自她指縫間紛紛落下,漸漸
在地上劃出一道半弧。李逍遙恍然大悟:"是了,雄黃粉太少,怎能殺盡這許多
毒蛇?只有先阻住群蛇進攻,而後再想法子。"林月如身法極快,馬不停蹄地兜
了個圈子,頃刻間以雄黃粉劃出一個數丈的大圓,將二人圍在圓中。群蛇嗅見雄
黃氣味,紛紛退避,可是仍自不去,在圈外盤起身軀,結成陣勢,向著二人吐信
示警。
李逍遙見雄黃粉已然用盡,攤攤兩手,向林月如道:"然後怎樣?"林月如
見幾處洞口蛇如潮湧,無止無休,雖說有雄黃圈護身,暫無危險,但群蛇越聚越
多,這般下去終非了局,不由得愁容滿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李逍遙定了定
神,腦子一轉,想起懷中的三張"天師符"來:這"天師符"是蜀山派降妖除怪
的無上至寶,威力奇大,連羅剎鬼婆都非對手,小小一群毒蛇,難道還在話下?
當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入懷,摸出一張。林月如見他捧著一片骯髒不堪的黃紙,
神態卻如捧著玉皇大帝的聖旨一般,嘴裡唸唸有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不禁大
為奇怪,問道:"你幹什麼?"李逍遙向她斜睨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大喝
一聲:"去!"雙掌齊翻,內勁外吐,將紙條直送出去。他內力未臻精純,那"
天師符"射出數尺便已力盡,蕩得幾蕩,落在圈外。群蛇見了,撲上去爭相撕咬,
登時扯得粉碎。
原來"天師符"中貫注了蜀山派降魔咒語,擅能禁制妖怪,但對付人畜野獸
卻無效驗。李逍遙不明其理,見自己視作救命稻草般的一件寶貝竟然如同廢紙,
不禁氣得大罵,心想:"醉鬼師父將這三張鬼畫符說得如何如何厲害,原來全是
他媽的胡吹大氣。"一怒之下,忍不住便欲將剩下的兩張扯碎,但想想終究不捨。
林月如見他先是大吼大叫,丟了一張黃紙喂蛇,而後又暴跳如雷,舉動頗似癲症
發作,生恐他突然狂性大發,轉而對付自己,趕忙挪動身子,向一旁站開一些。
這般人蛇對峙,僵持良久,終於有幾條凶戾的花蛇耐不住性子,冒死衝進圈
內,給二人斬作數段。群蛇見狀,紛紛騷動起來。李逍遙顫聲說道:"大……大
事不妙!這班王八蛋不知餓了幾百年,只怕已餓得前心貼後心了。這回捉到我們
兩堆又白又嫩的肥肉,那……那還不……還不……"打了個寒噤,總算將"那還
不盡情吃個飽"這句吞了回去。可是想到這一大票長蛇、扁蛇、胖蛇、瘦蛇、四
方蛇、八角蛇,片刻之後便要爬上自己身子大吃大嚼,雙腿卻不禁地瑟瑟發抖。
其實他生性憊懶,膽子並不算小,即便虎豹當前,也未必會如此害怕,但這洞中
畢竟太過恐怖,平生又從未見過如此眾多、如此怪異的奇蛇,束手無策之際,只
想快些逃走,逃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
林月如性格剛毅,眼見情勢急迫,反倒鎮定下來,躍前幾步,殺了三條為首
的惡蛇,心中念頭疾轉:"怎麼辦?怎麼辦?這樣守下去總不是辦法,怎生想個
計策,逃出這裡才是?"她一面固守圈子,防範毒蛇乘隙攻入,一面不住打量身
周地形,思索逃生之策。
便在此刻,又有一條紅冠大蛇冒死突入,雖然立給林月如斬殺,但卻將雄黃
粉布成的陣勢衝破一個缺口。群蛇嘶聲大作,躁動不已,後來的向前猛衝,前面
的立足不定,缺口越衝越大,終於一擁而入。
二人長劍揮動,立斬數十條,可是兀自抵擋不住。李逍遙情急之下,見身後
石筍離地丈許處,平平向外凸起一塊,便似一個平台,雖然不大,但卻足可容身。
當下飛身躍上,叫道:"快!快跳上來!"林月如連出三劍,逼退群蛇,也即躍
上。群蛇失去阻擋,狂性更發,有如蟻聚蜂攢一般,轉眼便將四下圍得嚴嚴實實。
那石台僅二尺見方,又窄又滑,李逍遙單手持劍,左臂迴圈,攬住身後的石
筍,前面只餘半尺空當。林月如臉面向外,站立不穩,回手拉住李逍遙的褲帶,
以免失足摔落。二人一前一後,身軀緊貼,只隔了林月如一件薄薄的內衫,感到
對方體溫陣陣傳來,都不禁有些臉紅。
捱了半晌,群蛇仍是毫無退意。忽聽林月如啊的一聲,怒道:"你……快滾
開!"原來林月如身材高挑,二人這一緊緊相貼,李逍遙下身恰抵住她挺翹的屁
股。臀縫幽深,火熱綿軟,時候一長,那話兒不由自主硬了起來。他身子不敢稍
動,臉色卻大為尷尬,連聲道:"是,是,對不住。他……他媽的,你等一等,
我這就……咦?啊喲,這……這傢伙怎的……怎的……"他且叫且扭,手舞足蹈,
林月如只覺身後那硬邦邦的物件似乎正在奮力外抽,可是不知何故,偏偏總在千
鈞一發之際突然打滑,頓時功虧一簣。林月如雖是個黃花閨女,卻也略知男女之
事,以為他故意討自己便宜,不由得又氣又羞,顫聲道:"你……你……混蛋!
"其實李逍遙雖然頑皮,這次倒絕非有意。他接連提氣收腹,收到極致,眼前一
陣發黑,險些一口氣喘上不來,就此憋死。可是石台如此窄小,哪還有分毫餘地?
他急得滿頭大汗,正待奮不顧身地另闢蹊徑,再行設法,突然聽她罵自己"混蛋
",登時大覺委屈,叫道:"我也沒法子啦。你有什麼錦囊妙計,那就說來聽聽?
"林月如頭頸微側,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道:"我才不管!這東西生在你
身上,自然你想法子。總之我數三下,你若還賴著不走,我……我回手就是一劍!
聽見沒有?一……二……"手裡長劍隨著計數之聲輕輕顫動。
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生恐這丫頭膽大妄為,居然說到做到,自己還未葬身
蛇腹,卻先做了太監,豈不糟糕之極?氣急敗壞地叫道:" 且……且慢!你…
…嘖,你這人簡直太不講道理,若非你用力向後貼來,我又怎會……怎會……好
罷,這次算我不對,不過眼下情勢危急,你也只好將就一下,否則兩個人都被臭
蛇咬死!" 林月如怒道:" 死就死了,我幹麼要將就一下?你再囉哩囉嗦,我可
要動手啦!" 李逍遙忍無可忍,也跟著怒道:" 他媽的臭丫頭,你敢!" 林月如
一個肘錘,重重撞在李逍遙的右肋。李逍遙痛得大叫一聲,張口咬向她頸後。林
月如早有防備,歪頭避開,還了一腳。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聽" 嗖" 的一聲,
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林月如小腿,相差半尺便已力盡,落回地面。群蛇見了
紛紛傚法,一條比一條躍得更高,眼看便有幾條觸到了石台。兩人大吃一驚,不
敢再吵。
林月如顫聲道:" 喂,這……這些蛇快咬到我啦,你快想個法子出來。" 李
逍遙道:" 是,是,我在想,我正在想。" 惶急之中,抬頭望見立身的石筍生得
甚高,幾乎直抵洞頂,靈機一動,扯扯林月如的衣袖,喜道:" 有法子啦。你順
著這根石柱先往上爬,我隨後便來。咱們躲到上面,看這幫王八蛋還咬不咬得到?
" 林月如微微偏頭,瞟了一眼李逍遙背後的石筍,心道:" 這算什麼法子?就算
爬得再高,總是無法脫身,最後還不是一樣跌了下來,給毒蛇咬死?" 無奈一時
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點了點頭,緊緊拉住李逍遙的手臂,大著膽子轉過身來。
這一下二人面面相對,鼻尖幾乎碰在一起,更覺尷尬萬分。好在李逍遙略一分心,
下面總算不再堅挺如前,也就暫無太監之虞,實屬不幸之中的大幸。
二人收好長劍,林月如道:" 我要爬啦,你在下面幫我一下。" 說著身子後
仰,雙腿奮力一彈,躍起數尺。李逍遙出手在她腰間一托,林月如借勢上竄,張
臂抱住了石筍。李逍遙喜道:" 成啦。" 慢慢轉過身子,向上攀去。
那石筍下窄上寬,濕漉漉的甚是難爬。二人一前一後,向上爬升了三、四丈,
忽聽林月如叫道:" 啊,這裡……這裡有路!" 聲音之中飽含驚喜。李逍遙仰頭
看去,見她身子一縱,已然抓住頭頂垂下的籐蘿,跟著輕輕一蕩,消失在左首上
方的石穴之中。
李逍遙欣喜之下,突然變得力大無比,一眨眼便爬上丈餘,依樣挽著籐蘿,
蕩身過去。林月如伸手相助,將他拉入石穴。二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原來這石窟
之中洞穴極多,此處山壁上開了一處裂隙,裡面黑黢黢地,卻不知通向何處。
這裂隙極窄,人在其中非但無法站立,即便坐起也是不能。二人氣喘吁吁地
躺了半晌,仍覺心頭跳得厲害。林月如生性愛潔,見衣衫、手臂上濺了星星點點
的蛇血,看來令人作嘔,趕忙撕下衣襟細細擦拭。李逍遙爬到洞口觀望,這時居
高臨下,看得甚是清晰,見群蛇粥粥,仰頭嘶鳴,依舊毫無退意。李逍遙倒吸了
一口涼氣。下面方圓數十丈的石廳中,黑壓壓地盤踞著無數毒蛇、怪蟒,幾已無
處落腳,算來怕有數萬餘條。他發了會兒呆,低聲說道:" 咱們向這石縫深處爬
上一段,或許……或許有旁的路可以離開。" 林月如察言觀色,知道情勢不妙,
問道:" 怎麼,那些蛇還不肯去?它們在……等我們麼?" 李逍遙搖頭不答,臉
色甚是難看。林月如爬到洞口向下一瞥,便即縮頭回來,也不說話了。李逍遙默
默檢視物品,見除了兩柄長劍,衣衫、包裹、水囊等物都丟在下面,群蛇環伺,
想要取回勢已不能。好在洞中悶熱,外衣暫無用處,至於食物和水,只好走一步
看一步了。
當下林月如在前,李逍遙在後,順著狹窄的石隙慢慢爬行,心中均自暗暗禱
告:" 阿彌陀佛,這鬼洞不知通向哪裡?可千萬別是死路才好。" 林月如所穿的
絲綢衫褲質料極佳,只不如粗布耐磨,通道中又甚狹窄,人在其中轉動不便,爬
出不遠," 嗤" 的一聲,右腿褲管給尖石扯破,露出雪白光潔的小腿。再行片刻,
二人衣褲都已破得不成樣子,逃生心切,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那石隙裡漆黑悶熱,不久變得更為狹窄,時上時下,轉彎極多,二人昏頭昏
腦地爬了半日,也不知到了何處。李逍遙初時每爬一步,便在心中計一個數,待
計到三千多下,心中的恐懼、沮喪再難抑制,哪裡還數得下去?只覺這地方有如
十八層地獄,先前為免葬身蛇口,千方百計逃了進來,這會兒卻又後悔不迭:與
其這般苦捱,倒不如死在群蛇口中還痛快些。
李逍遙越想越是氣沮,心中失望已極,幾乎以為再也逃不出這可怕的地方。
突然" 咚" 的一聲大響,頭頂劇痛,撞上了林月如靴底。原來林月如爬行之中突
然停住,不知為何,卻未向李逍遙示警。李逍遙這會兒連發火的力氣也已耗盡,
有氣無力地道:" 又怎麼啦?" 慢慢抬起頭來,見前面居然有亮光隱隱透入。這
一喜非同小可,趕忙揉一揉雙眼,果然不是眼花,那光亮雖弱,卻不甚遠,林月
如似已到了盡頭,自己再爬幾步便可脫身。
只聽林月如顫聲說道:" 你……你來看,這裡面……裡面……" 李逍遙心裡
咯噔一下,問道:" 怎麼?裡面也有毒蛇?" 林月如道:" 不……不是的……"
李逍遙聽她怕得厲害,也不禁心生懼意,顫聲道:" 那……那是什麼?" 心想:
" 除非是蛇,難道還有更嚇人的東西?莫非你見到牛頭馬面?" 林月如喘了口氣,
低聲說道:" 這下面有間石屋,裡面有人。是……是兩個死人……" 李逍遙呸的
一聲罵道:" 他媽的,死人有什麼好怕?你這般死樣活氣,卻連累老子嚇得尿褲
子!" 林月如道:" 你的膽子大,你先走罷。我可不要一個人進去。" 李逍遙氣
得哭笑不得,罵了一聲:" 膽小鬼。" 石隙之中太過狹窄,二人無法換位,李逍
遙伸手摸到林月如靴底,慢慢爬上她身子。只覺她腿、背上肌肉又軟又彈,趴上
去極是舒服,鼻中聞見那股甜甜的香氣,一顆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爬到洞口,向下望去,見離地約有兩丈來高,果然是一間石室,壁上另有兩
處黑黑的大洞,又不知通向哪裡。正面下方的石壁上靠著兩具骷髏,身上衣衫都
已朽壞,辨不出是男是女。右首那具骷髏大張著口,兩隻空空的眼窩直望向自己,
似乎隨時都會躍起撲上,倒真有幾分嚇人。
李逍遙等了片刻,見室中並無異狀,這才縱身躍下,叫道:" 下來罷。膽小
鬼!" 林月如探頭出來,向那骷髏看了一眼,慢慢順著石壁滑下。這石室不大,
兩具骷髏雖已死去多年,化為白骨,可是空氣難以流動,室中氣味依舊霉腐不堪。
林月如掩住鼻子,盯著兩具骷髏左看右看,嘴裡喃喃地道:" 什麼人會死在這裡?
真是古怪。" 忽聽李逍遙咦的一聲,叫道:" 這是什麼?" 推開兩具骷髏,從地
下拾起一口鋼刀、兩柄短劍。林月如好奇心起,湊上去觀看。那刀劍的鑄工甚是
精湛,絕非一般鐵匠鋪子所能打造。從骷髏身上衣衫朽壞的程度,可知二人死去
已不下數十年,可是刀劍依舊寒光閃閃,鋒利之極。二人嘖嘖稱歎,翻來覆去看
了半晌,只見劍脊之上血光殷然,卻也瞧不出什麼端倪。李逍遙道:" 看樣子這
二人定是武林好手,我猜他們也是躲避毒蛇,來到這間石室,卻不知怎的死在這
裡。" 林月如聽他說" 不知怎的死在這裡" ,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背脊上一
陣發涼。正想仔細查看那屍骨的死因,突然連抽了幾下鼻子,蹙起眉道:" 咦,
是什麼味道?" 話音剛落,只聽" 啪" 的一聲,一條青蛇從頭頂上摔落下來。
林月如出其不意,嚇得大聲尖叫,跳到一旁。那青蛇翻身躍起,作勢欲噬,
給李逍遙衝上去一劍刺死。跟著只聽劈啪之聲不絕於耳,頭頂上接連摔下十餘條
蛇來。二人抬頭一看,不由得同聲大叫,慌忙退到洞壁旁。原來石室頂上更有無
數裂縫,二人卻未細察。裂縫路路通達,與各處洞穴相互連接,群蛇竟循著氣味
包抄過來。
這一回全無防備,二人給群蛇攻得措手不及。群蛇聚在室頂穴口,後面一擁,
前面的立足不住,紛紛摔落。林月如抽出越女劍,寒光閃動,嗤嗤兩聲,刺死二
條迎面撲上的毒蛇。李逍遙叫道:" 不好!他媽的快走。" 石室兩端雖各有一處
洞口,可都為蛇群所阻,急切間如何衝得出?只稍一猶豫間,毒蛇宛如下雨一般,
已是厚厚的落了一層。
二人無處可躲,只得背倚石壁,奮力拚殺。李逍遙連殺數十條蛇,眼光一瞥,
見林月如頭髮散亂,出劍已不似先那般迅疾。毒蛇委實太多,她顧了眼前便顧不
了背後,突然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她左肩。李逍遙眼疾手快,抖手將青蛇挑
飛,重重摜在石壁之上,猛然間腿上一痛,已給一條赤蛇咬中。
李逍遙大叫一聲:" 啊喲。" 揮劍將它斬作兩段。只聽身後風聲響起,又有
幾條蛇先後躍起咬到,李逍遙刷刷幾劍,將之刺死。只一眨眼的工夫,腿上麻木
腫脹,已是站立不定,踉蹌了幾步,一交坐倒。
林月如叫道:" 你怎麼樣?" 李逍遙左手撐地,右手長劍舞動不休,呻吟道:
" 不成啦,你……別管我,快些衝出去逃命。" 手腕一痛,又給一條白毛怪蛇咬
中,長劍再也把攥不住,跌落在地。
林月如喝道:" 你……你胡說八道!" 退到他身邊,長劍連刺,逼退群蛇,
伸手托在他腋下,想要將他扶起。可是李逍遙腿上蛇毒擴散,下半身已毫無知覺,
哪裡還能站立?剛一撒手,便又重行摔倒。林月如急得眼圈也紅了,拚命咬住下
唇,不讓眼淚流出。
李逍遙右手手背一片烏青,腫起老高,已不能使劍。當下左手拾起長劍,奮
力將一條毒蛇揮為兩截,道:" 林姑娘,我這人脾氣不好,總得罪你,你別恨我。
我想求你一事,你若能活著出去,請你……請你想方設法,救一救我那靈兒妹子。
" 林月如道:" 呸,呸,我不要聽!總而言之,你……你絕不能死。" 鼻子一酸,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擦擦眼淚,又道:" 跟你說實話罷,這次我瞞著爹爹偷跑
出來,為的就是同你一起闖蕩江湖。你若死了,我……我也不要活啦!" 李逍遙
聽得感動,抬頭向她看了一眼。林月如恰好也轉過頭頸,兩人目光相交,心頭都
是一熱。李逍遙暗道:" 這刁蠻丫頭從未說過老子一句好話,想不到竟會這般死
心塌地。唉,此時此地,倘若換作靈兒,不知她能不能陪我一起送命?" 稍一分
心,頸後又給毒蛇咬中。這一下中毒更深,登感頭暈目眩。他張口欲叫,卻叫不
出聲,只見林月如的身影突然變作三四個,在身邊不停晃動,眼前愈來愈是模糊,
雙手在地上撐了一陣,慢慢軟倒。
林月如心急如焚,哭叫道:" 喂!喂!你……你不能死!" 手上不停,接連
殺死十餘條游近身邊的青蛇。可是群蛇前仆後繼,越聚越多,又哪裡殺得盡了?
林月如勉力支撐片刻,停手不再出劍,心想:" 罷了,不料我二人今日死在這裡。
" 剎那之間恍然大悟:那兩位武林前輩也是一路逃到這裡,給群蛇圍困,奮力拼
殺許久,終於不免力盡而死。卻不知多少年以後,才會有人重到此地?那時自己
同李逍遙多半也已變做兩堆白骨了。
正在萬念俱灰之際,忽聽" 哞" 的一聲,對面洞穴深處傳來一聲厲吼。群蛇
聽見聲響,竟慢慢止住進攻。那叫聲宛如牛吼,又飽含戾氣,甚是可怖,一生之
中從未聽過。停了一會兒,叫聲又起,那東西似乎向著石室這裡奔來,速度奇快,
兩次叫聲相隔不久,聽著已是近在咫尺。
林月如不知來的什麼怪物,一時間毛骨悚然。耳聽沙沙聲響,群蛇竟紛紛掉
轉身軀,游上石壁,霎時間走得一條不剩。林月如呆了一呆,再顧不得害怕,一
把挾起李逍遙,向身後的洞口衝去。才跨出一步,便聽叫聲又起,只震得石室裡
嗡嗡作響。林月如曉得那怪物眨眼便到,腳下加力,陡然間一股勁風自身後湧來,
直掃背心。
林月如反應奇速,向前撲倒。" 砰" 的一聲巨響,左側石壁給什麼東西打中,
火花四射,碎石激飛,那東西又迅捷無倫地收了回去。林月如抱著李逍遙連滾數
滾,這才定住身形,回頭看去,見石室中盤著一條龐大的怪蛇。那怪蛇通身上下
殷紅似血,體粗如柱,頸中毒瘤一般疙裡疙瘩,生著九隻怪頭,九張血盆大口一
齊張開,毒涎從口角滴落地面,嗤嗤作響,冒起一股股白煙。它一擊未中,慢慢
收回長尾,望著林月如蓄勢再撲。
林月如渾身毛髮直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退向洞口。她心知這怪物游動如
飛,自己抱著李逍遙決計跑它不過,當下緩緩將李逍遙放在地下,俯身拾起一塊
碗口大的碎石,凝神戒備。一人一蛇對峙半晌,那九頭蛇耐不住性子,猛地一縱
而起,衝向洞口。林月如手臂揮動,奮力將石塊擲出。" 噗" 的一聲,正中左面
第三隻頭顱。那九頭蛇吃痛,收緊身子,張口向地下的石塊狠狠咬去。" 喀" 的
一聲脆響,將石塊咬得粉碎。
林月如見它如此凶戾,一顆心突突亂跳,舞劍護在身前,拖著李逍遙向洞中
退去。那九頭蛇身軀彈起,張口便咬她肩頭。林月如一招" 左右逢源" ,寒光閃
動,嗤嗤兩聲,登時將兩個碩大的頭顱斬落下來。那九頭蛇身上的鱗甲堅逾精鋼,
尋常刀劍決計無法傷到分毫,但" 越女劍" 乃上古神兵,鋒銳無匹,銅鱗厚甲竟
也抵擋不住。它受傷極重,斷頸中鮮血噴湧,只痛得嘶聲狂叫,頭尾亂擺,身軀
在洞壁上撞來撞去,響聲有如雷鳴。
林月如抹去面上血污,向前斜跨一步,又是一劍刺出。那九頭蛇右首大口張
開," 喀" 的一聲,竟將長劍平平咬住,身軀弓起,猛力回奪,欲將長劍奪下。
危急之中,林月如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力,猛地嬌喝一聲,長劍側削,將蛇口割
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跟著奮力一甩,將長劍擲了出去。白光閃動,嗤的一聲,將
九頭蛇牢牢釘在地下。
這一劍正中要害,那九頭蛇忍不住長聲慘呼,巨尾劃了個圈子,著地捲出。
只聽" 砰" 的一聲,正中林月如小腹。林月如眼前一黑,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
令她痛得幾乎閉過氣去,身軀有如離弦之箭,向後直摜出去。
跟著巨響連連,煙塵漫起,洞口竟給那九頭蛇臨死掙扎,撞得坍塌下來。林
月如飛出數丈,重重摔在地下,只覺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幾乎散作了幾百塊。此
刻洞口給大石、泥塊阻塞,光線無法射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她呻吟著慢慢撐
起身子,大聲叫道:" 李……李逍遙!李逍遙!" 強忍疼痛,一躍而起。向前奔
出幾步,額角狠狠撞上大石,腦中一陣暈眩,晃了兩晃,俯身摔倒。
她伏地喘息片刻,勉強爬起,伸手去挖面前的石塊。那洞頂塌了足有三、四
丈遠近,塞滿泥塊、碎石,哪裡挖得通了?林月如扒了幾下,縱聲大叫李逍遙的
名字,卻不聞對面有何響動。她胸中氣悶已極,似乎堵著一團厚厚的棉絮,呆了
半晌,忍不住嘶聲叫喊,瘋了一般拚命向前挖去。挖得幾下,手掌給碎石刺破,
鮮血淋漓而出,卻是兀自不覺。驀地裡手臂上一涼,一大串淚珠滴落下來,緩緩
向著指尖滾去。
過了許久,林月如哭聲漸止,回轉身形,默默向洞內爬去。洞穴之中漆黑一
團,爬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前方透出微微的光亮。她手足加力,向著亮處拚命
爬行,再行十餘丈,眼前終於大亮。那是一處天生的石縫,猶如豎井一般直通洞
外。
林月如望望頭頂碧藍的天空,心中一陣輕鬆,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氣,只覺全
身上下濕漉漉的,都已給汗水浸透。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有如石像一般,眼前不
停閃過片刻前的場景。" 自己擲出越女劍,刺中九頭蛇的要害,卻也被它甩尾擊
飛,將李逍遙留在原地。李逍遙身中蛇毒,早就奄奄一息,那九頭蛇垂死反撲,
更加凶暴,若找不到自己,只會向他下手。多半……多半他已經……" 她渾身冒
汗,不敢再想下去。猛然間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林月如的脾氣較尋常少女迥異,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極少落淚。可是自遇
李逍遙以來,卻已不曉得哭過多少回,只覺這呆瓜小賊惱人至極,全天下所有的
壞蛋加在一起,只怕也沒他一半可惡。可是不知怎的,心中偏偏對他難以割捨得
下。此刻她腦子裡轉來轉去,便只有一個念頭:" 這小賊若當真死了,我還要不
要活下去?" 待得心情漸漸平抑,想道:" 不管他是死是活,趙姑娘還未找到,
我卻不能便死。" 整了整破爛不堪的衣衫,站起身來,忽聽洞外傳來幾聲異響,
" 砰,砰砰,砰" ,好似有人開山鑿石一般。
林月如心中一凜,順著石壁快速爬上。待到距洞口兩丈之地,猛一提氣,奮
力向上躍起,半空中足尖在洞壁上輕輕一點,身子又竄起丈許,雙手牢牢攀住洞
口的岩石。她全身懸空,掛在洞口,洞外夕陽銜山,餘輝耀眼,耳聽得砰砰之聲
大作,好奇地探頭出去。陡然間風聲呼嘯,一塊大石從頭頂掠過。林月如嚇了一
跳,趕忙縮回頭去,那大石去勢甚疾,遠遠落入身後山谷,片刻響起一聲沉悶的
轟響。
便在這一瞬間,她已看清洞外的景象。面前正對著一道平緩的山坡,綠草青
青,有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地氈,鋪展在山腰之上。緩坡兩側山勢陡峻,奇峰拔起,
頂上都是皚皚的白雪,景色頗為奇麗。林月如定了定神,又慢慢探出頭去,這次
卻無大石襲來。只見山坡盡處似有一座斷崖,崖上生滿矮樹雜草,叢莽間兩條巨
蛇正不住地翻騰跳躍,追逐遊走。適才飛過洞口的大石,想必便是給他們長尾卷
住,胡亂丟過來的。
林月如見了二蛇,不由得雙眼大睜,伸手掩住嘴巴,可是手臂顫抖得厲害,
指縫間仍漏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原來二蛇竟都生著人身,胸膛赤裸,披散著頭髮,
下半身並無雙腿,拖著一條粗長的大尾,只是相距甚遠,容貌難辨。她從未見過
這等場面,只覺全身毛髮皆豎,驀地想起李逍遙說過的話:" 半人半蛇!那不正
是蛇妖的模樣?這……這二人就是蛇妖?可是怎會有兩個蛇妖在這裡?" 一顆心
怦怦亂跳,漸漸忘記了害怕,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爬出洞來,一步一步向著斷
崖走去。
閃到一株芭蕉樹後,悄悄伏低身子。兩下相距已不足十丈,二蛇身上鱗甲發
出青森森的幽光,一片片看得格外分明。只見東首那蛇妖體格粗壯,面貌獰惡,
一副男子模樣,尾部也較為長大。西面的蛇妖身形窈窕,卻是個少女。那少女目
光散亂,神情頗顯委頓,可是容色絕麗,美得出奇,正是給蛇妖捉去的趙靈兒!
林月如耳中轟的一聲,雙腿一軟,緩緩坐倒。這景象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她
生恐認錯,用力揉揉雙眼,凝神再看。那少女正被蛇妖迫到斷崖之旁,情勢甚急,
猛地回身反撲,長尾將蛇妖剪了個觔斗,藉機逃開。她此際恰好面向林月如,長
發給山風吹得紛紛揚起,露出姣好的臉龐,可不正是趙靈兒?
林月如緊緊抓住身前的樹幹,嘴裡喃喃地道:" 冬梅,你……你果然不曾說
謊,這位趙姑娘當真便是蛇妖。" 一時間心亂如麻,只覺一生所遇奇事雖多,卻
也無過於此。過了片刻,猛然想起:" 趙姑娘如是蛇妖,又怎會是李逍遙的表妹?
她在我家住了那麼久,分明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怎的幾日不見,卻變成了蛇妖?
" 種種猜疑,教人殊難相信。可是眼前的趙靈兒長尾拖地,鱗甲鮮明,形象說不
出的詭異,卻又使人不得不信。
那蛇妖鬥得性發,長尾掃動,捲起大石、枯木亂丟亂拋。趙靈兒看著較為嬌
弱,可是輾轉騰挪之際,身法卻更加靈活。那蛇妖幾次撲擊都給她靈巧地閃過,
只急得雙眼通紅,怒聲嘶叫。兩人一前一後,飛快地兜了幾個圈子,向著西首山
壁游去。
趙靈兒游到斷崖之前,已是無路可逃。眼看他東頭尾西,封住去路,不由得
一陣絕望,貼著石壁慢慢立起,顫聲叫道:" 你……你快些走開!我……我死也
不要和你……和你……" 只說了兩句,喉嚨裡一陣乾澀,再也說不下去。
此時林月如心神稍定,見二人你追我逃,雖不曉得是何緣故,可是見蛇妖身
大力強,趙靈兒絕非對手,心裡面不禁又急又怕,只覺好生猶豫:" 趙姑娘雖是
蛇妖,卻也是李逍遙的表妹。她眼下遇險,我要不要出手相救?" 一閃念間,那
蛇妖已然迫至趙靈兒近前,身軀直立,張口吐信,目光炯炯地作勢欲撲。
趙靈兒上身一挺,呼呼呼連出三掌,喝道:" 快讓開!" 她膚色白膩,雙峰
渾圓挺拔,在胸前不住躍動,極為惹眼,林月如縱是女兒之身,也不禁看得臉紅
心跳。那蛇妖閃身避過,正要舉掌相還,目光突然被她乳峰吸引,手上一滯。"
砰" 的一聲,背心劇痛,卻是趙靈兒長尾回捲,掃中他後心,將他打了個滾翻。
那蛇妖滾出丈許,翻身而起,怒視趙靈兒半晌,突地仰天長嘯。嘯聲尖利,
震得山谷中嗡嗡作響,林月如不由自主地掩住雙耳。只聽" 砰砰乓乓" 幾聲大響,
兩人長尾疾出,猶如揮鞭一般凌空互擊了數下,均被對方震得連連後退。趙靈兒
哭喊道:" 你……你……你別再逼我啦!" 長尾奮力橫掃,借勢向前衝去。
那蛇妖閃躲不及,給她在左肩掃了一記,痛得咧了咧嘴。他百餘年來修煉內
丹,化成半人之形,心智已與孩童無異,只是口中一條蛇信未脫,不能開口講話。
此刻見趙靈兒拚命,不由得微生怯意,向一旁閃開。
趙靈兒身形疾衝,停也不停地竄出一丈多遠。那蛇妖忽然省悟過來,怒吼一
聲,飛身撲前,伸臂將她攔腰抱住。兩人赤裸相擁,那蛇妖觸到她光滑的肌膚,
不禁淫慾勃發,長尾回捲,將她死死纏住,壓在身下。趙靈兒耳旁只聞他呼哧呼
哧的喘息之聲,回頭看見他凶戾的面相,嚇得尖聲大叫,死命一口咬向他頸旁。
那蛇妖痛得低吼一聲,反而抱得更緊。兩條大尾糾結纏繞,宛如兩條粗長的巨索
絞在一處,橫揮疾掃,打得身旁的矮樹、枯枝紛紛折斷。
二人滾來滾去,纏鬥不休,幾次險些摔落崖下,卻是絲毫未覺。打鬥之間,
趙靈兒奮力一躍,那蛇妖措不及防,登時一個趔趄,攬著她向左翻了數翻,重重
地撞上山壁。只聽一聲巨響,有如山崩地裂,兩人反彈回來,逕直落下山崖。
林月如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斷崖之旁,向下看去。所幸那斷崖只兩
丈來高,加之谷中長草茂盛,是以二人跌落之後,仍緊緊纏作一處,並未摔傷。
林月如心緒稍寧,暗暗尋思:" 趙姑娘既是女妖,那男妖自是她的同伴,二人卻
又為何爭鬥起來?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她生恐給二人發覺,不敢貿然下入山
谷。好在居高臨下,視野甚佳,較適才看得更為清楚。只見趙靈兒掙了半晌,似
乎力氣用盡,口中不再叫喊,躺在地下連連喘息。那蛇妖放開兩手,身軀緩緩立
起,只聽一陣沙沙輕響,下身鱗甲紛紛外翻,露出一條細長的陰莖來。
林月如又羞又怕,暗啐一聲,趕忙閉目不看。過了片刻,好奇心起,忍不住
將眼睛睜開一道細縫。只見趙靈兒仰面而臥,臉上紅暈一片,神情既似緊張,又
有幾分羞澀。那蛇妖探出長長的蛇信,在她臉上、胸前亂嗅亂舐,口裡不住低聲
嘶鳴。他陰莖上濕漉漉地掛滿黏液,雖不粗壯,卻極為長大,頂端分作兩岔,宛
如一枝醜陋的大花,模樣頗為怪異。
趙靈兒給蛇妖舔了半晌,漸漸的渾身發熱,只覺下身被他長尾死死纏住,很
不舒服。她此刻已是意識模糊,幾乎忘了身在何地,更不曉得為何來此,眼見這
人生得赤髮青瞳,甚是可怖,待要將他推開一旁,手臂卻酸軟無力,待要張口大
叫,卻又叫不出聲。她又急又怒,正想狠狠咬上他一口,驀地裡一道熱流自臍下
疾升而起,直衝胸臆,在四肢百骸不停遊走,全身就如浸在熱水中一般,暖洋洋
地,再也使不出半分氣力。
原來趙靈兒乃是女媧一族苗裔,那蛇妖正與她同本同源。二人緊緊相貼,蛇
妖淫性一起,氣機交感,使得趙靈兒也是情慾難禁。她那一晚在神智昏亂之下,
撞壞後牆,衝出林家堡,一路游竄,糊里糊塗地闖進這深谷之中。昨日傍晚時分,
恰與蛇妖撞見,二人即交媾了數次。天明以後,蛇妖離開,趙靈兒昏昏沉沉睡了
半日。此刻醒來不久,見他又來糾纏,不禁一陣心慌意亂,似乎有個聲音在耳旁
不住絮語:" 啊,他……他又來了,他又來了!我再不要和他做那種事……" 林
月如伏在崖邊,屏息注目,見趙靈兒雙目緊閉,胸膛不住大起大落,顯得心神不
寧的樣子,猛地尖叫一聲,下身鱗甲也如蛇妖一般緩緩舒張開來,露出粉團似的
一身白肉。她化蛇之後,神智有些糊塗,這幾日全憑本性自由來去,餓了生吃鳥
獸,渴了便飲些泉水,此時更已不曉得自己是誰,只覺慾火焚身,幾乎將身軀燒
成了灰燼,一刻也無法忍耐。
那蛇妖喉嚨裡低低地嘶吼數聲,伸出雙臂,將趙靈兒扶起,在她下身處嗅來
嗅去,彷彿在找什麼東西。林月如看得幾乎閉住了呼吸:" 啊,這蛇妖做什麼?
他……他要強姦趙姑娘嗎?" 正疑惑間,卻見趙靈兒身子轉動,臉面朝下,撅起
了屁股。她腰下原本覆著大片鱗甲,這時鱗甲外張,露出雪白的玉臀,看來甚是
詭異。
那蛇妖見了趙靈兒股間銷魂一縫,再也忍耐不住,立時俯身壓上,陰莖向前
直送出去。趙靈兒輕喚一聲,轉頭望著那蛇妖。那蛇妖張口吐信,在她臉側、頸
中舐來舐去,似在輕輕撫慰。林月如初時尚有幾分好奇,看了半晌,心中恐懼漸
生。她一生中從未見過這等奇詭的景象,緊張之下,全身不禁瑟瑟發抖。
崖下二人長尾相交,緊緊纏在一處,那蛇妖的陰莖已盡根沒入趙靈兒體內。
他陰莖極長,交媾時不需大動,只全身輕顫便可。趙靈兒不再掙扎,一聲聲地輕
吟,交合處不時有粘稠的液體流溢而出。過了半晌,她突然尖叫一聲,臉現紅暈,
雙手死死抓住身前的長草。那蛇妖全身抽緊,尖聲嘶鳴,長尾伸得筆直,射出精
來。
這下足足射了半盞熱茶的工夫,趙靈兒只覺身體裡硬挺的陰莖如有生命一般,
一挺一挺地不停抽動,大股的精液噴湧而出,直射入子宮。她全身顫抖,忍不住
回過身來,張臂將他緊緊抱住。
那蛇妖淫慾極強,射精過後,陰莖仍不退出,亦不見絲毫軟縮,立時又再抽
送起來。趙靈兒雙乳頻搖,被奸得高潮迭起,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那蛇妖
正在興發之時,也不覺如何疼痛,只是連聲嘶鳴,下身卻顫得更疾。兩人緊緊糾
纏,似兩股粗大的麻繩絞做一團,在叢莽間顛來倒去,不停地翻滾扭動。
那蛇妖只覺百餘年來,惟有這一番交媾可稱酣暢淋漓,痛快之至。他情動不
已,突然長尾抽搐,越抽越緊,將趙靈兒死死纏住。趙靈兒給他纏得全身酸軟,
欲待掙扎,卻抵不住他力大無窮,哪裡掙得脫?氣窒之下,一陣高潮驀地襲來,
尖叫著暈了過去。
她片刻便即醒轉,全身脫力,有如癱瘓了一般,只覺那蛇妖愈戰愈勇,陰莖
直欲將自己前後貫通,穿心破腹,送入靈魂深處。她雙手奮力撐拒,下身卻無奈
任他抽送。那蛇妖每隔片刻便要射精,跟著便旋踵而來,趙靈兒腹中精液滿極而
溢,順著臀縫不住流淌。她雙眼迷離,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羞。
林月如看得面紅耳赤,過了半晌,心中猛省道:" 該死!我怎能眼看趙姑娘
給蛇妖強姦?這蛇妖如此凶暴,萬一……萬一……不成,總須想個法子救她出來,
這才對得起死去的李逍遙。" 定了定神,見二人交媾方酣,無暇他顧,趕忙輕手
輕腳地溜下山崖,伏在長草之間。
她死死盯住前方,心下盤算:" 如今寶劍已失,那蛇妖又力大無比,倘不能
一擊得手,只怕他怒極反撲,自己難以抵擋。" 眼光掃處,見山溪旁生著一片參
天大樹,西首是一株枯死的老柏。那老柏死去多年,樹身早已朽壞,蟲蛀蟻蝕,
近地之處形成一處大大的空洞,只餘樹皮與根部相連。林月如眼珠一轉,已有計
較,輕輕摸至樹後,藏好身形,這才探頭出去,大聲叫道:" 喂!趙姑娘!" 兩
個人聞聲都是一驚,停住動作。林月如同趙靈兒眼光相交,不由一怔,只見她目
光渾濁,面色茫然,似乎已認不出自己。這等間不容髮之際,哪容多想?林月如
俯身拾起一粒石子,甩手打出。啪的一聲,正中那蛇妖的額頭。她手勁了得,雖
是一粒小小石子,卻也不亞於金鏢、飛蝗石等物,那蛇妖額頭一陣劇痛,登時高
高腫起。
那蛇妖見樹後突然鑽出一位半裸女子,正自有些摸不著頭腦,猛地挨了一記,
不禁大怒。他姦污趙靈兒,淫興正濃,此刻只想暢懷縱慾,旁的事過後再說。哪
知剛待回身不理,頸後接連劇痛,卻是林月如又丟了兩粒石子過來。那蛇妖心下
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曉得哪裡跑來這樣一個古怪刁鑽的美貌少女,竟敢到太
歲頭上動土?當即丟開趙靈兒,奮力撲來。
林月如心下早有盤算,直待他游至近前,這才轉身逃開。那蛇妖如影隨形,
身軀疾衝,想要兜至她前面迎頭阻攔。林月如足尖一點,卻又躥回枯柏之後。
這般你追我逃,繞著枯柏轉了三、四個圈子。那蛇妖焦躁起來,突然長嘶一
聲,猛撲而前,隔樹抓向她背心。林月如身形疾躍,那蛇妖抓了個空。跟著只見
她左一縱,右一跳,腳下一絆,摔在地上。那蛇妖大喜,甩尾捲向她腰際。猛聽
喀啦一聲大響,枯柏不知怎的攔腰折斷,竟自半空傾倒下來。那蛇妖嚇得魂飛魄
散,返身便逃。才游出數尺,轟的一聲,眼前一黑,已給那枯柏壓在下面。
原來林月如先前百般用計,為的便是誘他靠近,接著假作失足摔倒,雙掌暗
暗運力,平推在樹身之上。她挾憤一擊,運足了全身勁力,那枯柏早已朽爛不堪,
如何禁受得住?登時齊根折斷,將蛇妖死死壓住。林月如見妙計奏功,心中大喜
過望,在蛇妖背上重重踢了一腳,拔腿向趙靈兒奔去,邊跑邊叫道:" 趙姑娘!
趙姑娘!我們快走!" 不想奔出數步,腰間一緊,一條鐵索般的物事飛纏上來。
原來那蛇妖受傷雖重,行動卻是無礙,見林月如奔過身側,長尾奮力橫掃,卷中
她腰肢,跟著連繞幾繞,將她緊緊縛住。
林月如掙了幾掙,只覺那蛇妖的長尾有如牛皮巨索,將雙臂緊緊箍在身畔,
半分也動彈不得,只聽呼的一聲,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給他凌空倒提起來。林月如
一連聲地大叫:" 趙姑娘!趙姑娘!" 卻見趙靈兒側頭向自己看了看,面上毫無
表情,向西北慢慢出谷去了。
那柏樹生長近水,質地堅硬,雖遭風剝雨蝕、蟲吃蟻咬,樹身卻仍份量極重,
蛇妖這一下自是傷得不輕。他長尾舞動,提起林月如的身子,狠狠向地下摜去。
咚的一聲,林月如眼前金星亂冒,痛得幾欲暈去。
那蛇妖怨氣少減,雙臂運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巨木,盤坐起來。他眼見陰莖
軟軟地垂在腰間,已是了無生氣,想起自身重傷、趙靈兒逃走,皆是拜這惡女人
所賜,不由得怒火又發,將她提至身前,揮拳欲打。林月如嚇得雙眼緊閉,過了
半晌,未覺鐵拳加身之痛,卻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響,那蛇妖似乎收回拳頭,將頭
湊近,在自己全身上下亂嗅起來。
林月如給他陰冷的鼻息噴在頭頸之中,濕濕滑滑的好不難過,拚命壓住心跳,
肚子裡暗暗禱祝:" 老天爺,請你開開眼,你……你最好教這妖怪一口將我咬死,
那才要多謝你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知這蛇妖決難輕易放過自己,
若求老天保佑全身而退,那自是癡心妄想,是以只求速死。
這句話在腹中顛來倒去,念了不知幾十遍,依然不見有何動靜。林月如悸心
稍去,好奇心起,慢慢將左眼睜開一道細縫。一看之下,嚇得叫出聲來。原來那
蛇妖正緊貼在她面前,這聲驚叫倒將他嚇了一跳。林月如定了定神,見他眼光在
自己裸露的大腿、胸前不住瞄來瞄去,不禁羞怒交集,喝道:" 丑妖怪,還不快
快放了姑娘!否則……否則我……" 一時還未想出該當如何處治這妖怪,便覺身
軀起落,那蛇妖挾著自己向山上游去。林月如雖不知他欲將自己帶往何處,不過
想來總非什麼良善之地,心中不由更加驚懼,不住口地大喊大叫。那蛇妖給枯柏
砸中,受傷甚重,一路不停嘔血,對她這一番怒罵卻充耳不聞。
迤儷行進,轉過一道絕壁,忽聽前方水聲震耳,夾雜著嗤嗤的氣浪噴射之聲。
林月如抬頭一看,見不遠處的懸崖頂上橫著一座巨岩,巖上霧氣瀰漫,一股熱水
由石縫中噴薄而出。那泉眼水力甚足,間歇發出嗤的一聲大響,水霧激射,高達
數丈,冒著騰騰白氣,聲勢甚是驚人。
林月如心道:" 啊,這裡是一處溫泉。" 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猛然省悟:
" 原來這下面有座火山洞口,因此高山絕頂才會如此炎熱。" 這才明白為何先前
洞中、谷中都會如此酷熱。若非如此,那蛇虺之類最為懼寒,天氣轉涼,便要蟄
伏地下,非到陽春不能復出,又怎能在山頂極寒之地為虐?
繞過溫泉再行不遠,迎面山壁上現出一處洞口,上有兩扇石門。那石門緊緊
閉著,年深日久,門上鐵環早已朽壞脫落。那蛇妖游至門前,雙臂運力推去,只
聽得呀呀聲響,石門打開一扇。他挾著林月如游進山洞,點亮一盞油燈,回身復
又將門推閉。林月如見洞內只有一座石床、一張石桌,西首另有兩扇半開的石門,
此外便無旁的物事,不由心跳加快,臉上泛起紅暈,心道:" 別怕,他若敢有何
非禮之舉,我……我拼著一死也不相從。" 那蛇妖游上石床,將林月如倒提起來,
打量了幾眼,隨手丟在腳邊,長長出了一口氣,瞑目而臥。林月如心頭怦怦亂跳,
靜候片刻,聽他毫無動靜,暗想:" 這妖怪睡了。唉,可惜我手無寸鐵,倘若越
女劍在手,只須一劍便要了他性命。" 微微側頭,壯著膽子向那蛇妖看去。見他
氣息微弱,兩手垂在身側,曲指掐訣,似在運氣療傷。林月如心下尋思:" 適才
趙姑娘見了我,彷彿已不認得,難道是中了什麼妖法?眼下這妖怪內傷甚重,我
若同他硬拚,未必便鬥他不過,但倘若他真會妖法,我卻多半不是對手。唉,怎
生想個萬全的法子出來才好?" 心中不停思量,卻不敢稍有異動,生恐驚醒了蛇
妖。過了半晌,倦意湧上來,不覺昏昏睡去。
迷糊之中,忽覺鼻內奇癢,甚是難過,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睜開雙眼。卻
見桌上油燈已熄,一束陽光自門縫裡直射進來,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原來天已大
亮。陡然間一張凶臉湊將過來,幾乎碰到了自己的鼻尖。林月如大叫一聲,縮身
閃避,那蛇妖長尾一緊,又將她扯了回來。林月如見他口中一條烏黑的長信吞吐
不定,在眼前掃來掃去,不由得心下一寒,叫道:" 你……你幹什麼?" 那蛇妖
目不轉睛地望著林月如,微微裂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
慢慢貼近她左頰,輕輕蹭了幾蹭,突然張口吻去。林月如又驚又怒,閉緊雙唇,
喉嚨裡" 唔唔唔" 地叫了幾聲,只覺臉上塗滿濕滑的黏液,腹中一陣作嘔,幾乎
吐了出來。
那蛇妖胡啃亂咬了一陣,直起身來,伸手探進她衣襟,向胸前雙峰摸去。林
月如羞憤難當,她手臂被鉗,難以轉動,雙腿卻是無礙,當即身子後仰,左足飛
起,順勢踢向他面門。那蛇妖伸臂格擋,跟著手腕一翻,捉住她腳踝。待要發拳
回擊,卻見她腳掌纖美,踝骨渾圓,不由得怦然心動。林月如赤足被他捉住,羞
得面紅過耳,不假思索地一腳踢出。那蛇妖反應奇快,迎頭便是一掌。只聽一聲
脆響,掌心足心堪堪相抵,林月如大腿震得酸軟不堪,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此際朝陽初升,陽氣大盛,那蛇妖手觸林月如滑膩的肌膚,只覺一道熱流自
腹下疾竄而起,陰莖登時衝開鱗甲,探將出來。他行功一晚,元氣大復,見林月
如生得面龐俊俏,肌膚白皙,比之趙靈兒的嫵媚妖冶尚勝一籌,哪裡還按捺得住
淫性?順手將她身軀扭轉,挺槍便刺。
原來那蛇妖未諳人事,從來捉住女子姦淫,都是將陰莖送在某處亂抽亂送,
至於美女粉彎,還是嬌娘腋下,倒也不拘一格。先前因趙靈兒是同族同種,又肯
配合,方能得其所哉,此刻隔著綢褲抵在林月如股溝之內,溫溫軟軟的極是舒服,
不覺故態復萌,埋頭" 大干" 起來。林月如又是羞怒、又感噁心,捱了片刻,再
也忍耐不住,突然尖聲大叫。那蛇妖一驚,頓住耕耘之勢,探頭過去查看,見林
月如緊咬下唇,淚水在眼窩裡轉來轉去,心中甚是不解,吐出長信,送到她臉上
嗅探。
林月如只覺面頰上如有一條死蝸牛在拖來拖去,粘粘涼涼的極不舒服。她此
刻心中憤懣已極,一口口水迎面吐去。二人相距咫尺,那蛇妖閃避不及,啪的一
聲正中額角。那蛇妖大怒,雙手齊施," 嗤嗤" 數聲,將她身上衣衫扯得粉碎。
林月如中衣內僅著一隻胸圍,怒挺的雙峰頓時躍然欲出。她生得身材修長,
更兼胸前波濤洶湧,極為可觀,比之江南女子常見的嬌小體態頗有不同。那蛇妖
見了眼前一團白肉,淫慾再難抑止,一伸手,按上她豐滿的酥胸。若依林月如的
性子,原本說什麼也不肯服輸,怎奈女孩子最怕的便是這個話兒,當時只覺一股
氣衝將上來,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片刻醒轉,見那蛇妖兀自緊緊握著自己兩座玉峰,眼淚哪還控制得住?順著
臉頰流淌下來。那蛇妖慣見女子啼哭,絲毫不以為意,仍毛手毛腳地大佔便宜。
林月如心知這傢伙不通人性,沒道理可講,今日只怕難逃毒手,驚懼之下,突然
大聲叫道:" 住手!你……你等一等……我有話說。" 她明知那蛇妖不懂人語,
可是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脫口便叫了出來。
那蛇妖自然不懂人語,但鑒貌辨色,也隱約曉得她意思,果然暫且停手,等
候下文。林月如冷冷地道:" 我曉得你是個畜生,也……也不跟你一般見識。我
問你,你怪我放走趙姑娘,這才要……拿我撒氣,是不是?" 那蛇妖動了動眼珠,
也不知是否聽懂。林月如心中暗道:" 這妖怪不懂人道,他將我捉來這裡,不過
是要佔些手腳便宜,我權且應付一二,或許能保住貞操也說不定。唉,大……大
女子能屈能伸,忍一忍便沒事了。" 轉念又想:" 不成,不成!這妖怪生得如此
噁心,嘖嘖,我……我怎能……嗯,死便死了,我這就同他拼了!" 猛一抬頭,
見那蛇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雙目赤紅,泛著凜凜的淫光。林月如吃了一驚,
趕忙低頭,不敢和他眼光相對。
那蛇妖等了片刻,心中微覺不耐,吐出長信在她乳頭上輕輕舐了舐。林月如
向後縮縮身子,一咬牙,道:" 好了好了,我曉得你不過是情慾上頭,我……我
幫你便是。" 慢慢伸手過去,小心握住那細長的陰莖。那蛇妖渾身一顫,嘴裡吼
吼數聲,眼光中滿是狐疑之色。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道:" 我好
心幫你,你可別得寸進尺。等會兒若敢耍什麼花樣,小心我……我閹了你這混蛋!
" 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陰莖上黏液遍佈,宛如一條去了皮的山藥,又黏又滑。林月如忍著噁心,緩
緩捋動。那蛇妖雖口不能言,可是心智不缺,左掌抵在林月如背脊之上,倘有異
動,他掌力一吐,立時便能要了她性命。
這般弄了良久,那蛇妖畢竟是個畜生,如何耐得住性子?伸手去林月如腰間,
唰地扯下她最後一片遮羞布。林月如驚叫一聲,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蛇妖見了她雪白的下體,陰莖登時硬漲如鐵。他並非未見過女子的身體,可是
似林月如這般美貌之人卻天下少有,是以頗為好奇。
女人一旦由正面打開兩腿,下身便顯得格外豐腴,林月如豐臀挺翹,雪股滾
圓,看來更為誘人。她心中羞憤,耳聽悉索聲響,那蛇妖似乎將頭貼近自己雙腿
之間,細細查看。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嚇得閉氣暈倒。緊跟著下身又是一癢,
一條濕滑的肉棍直刺過來。林月如情急生智,雙腿一縮,將肉棍牢牢夾住,心道:
" 這妖怪若敢強插進來,我……我就立時自絕心脈。" 其實自絕心脈談何容易?
須練到極高深的內功境界方能施展此術。當今世上能達到這境界的總共也不過幾
人,她又哪裡會了?
總算運氣不差,那蛇妖正當興高采烈之際,一時並未覺察,林月如也樂得將
錯就錯。原來蛇虺交媾動作極小,但插入頗深,一俟進入,決不肯半途而廢。林
月如雖是處女,男女之事多少也曉得一些,自不敢輕舉妄動。二人假鳳虛凰地弄
了半晌,那蛇妖幾度射精,兀自不肯停歇。
林月如正自盤算脫身之計,驀地裡下面一涼,原來那蛇妖弄得暢美,不知不
覺賈勇疾進,直搗黃龍。林月如見他居然不守約定,欲將陰莖插入,這可是性命
交關的大事,豈容馬虎?當即驚叫一聲,雙腿併攏,向他面門踹去。那蛇妖伸臂
格擋,正中手腕,痛得齜牙咧嘴。便在此時,只聽西首石門外有人破口大罵,跟
著一人大步疾衝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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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李逍遙接連被蛇咬中,毒性發作,昏暈過去。迷迷糊糊地過了不知多久,
只覺額上有一隻手掌在輕輕撫動。四周空氣窒悶,既潮且熱,那手掌卻柔軟冰冷,
似是塗了什麼靈藥一般,指尖過處,清涼舒爽,甚是適意,漸漸的有了知覺。他
低低地哼了一聲,還未睜眼,鼻中先聞到一陣濃濃的香氣。那香氣似有形,似無
質,卻絕非林月如或趙靈兒身上所發。李逍遙晃晃腦袋,慢慢睜開雙眼。眼前一
片漆黑,睜不睜眼卻也沒什麼分別。
他挺身坐起,試著活動活動手腳,再沒半點麻木、腫脹之感,先前所中的蛇
毒竟似已盡數解消。他黑暗之中雖不能視物,但感覺身前蹲著一人,心中第一個
念頭便是:" 妙極,妙極!我李逍遙給毒蛇咬傷,現下終於毒發歸位,那也不消
再問。這地方烏漆麻黑,難道就是陰曹地府?……不對,不對,這人若是牛頭馬
面、小鬼兒判官,身上只會有死屍的腐氣、臭氣,決不能這樣香得出奇。這人到
底是誰?" 耳聽得衣袂振響,對面那人似乎縮回手去,向後退開一步。李逍遙咽
了一口口水,低聲問道:" 你……你是誰?這裡是陰間地獄第幾層?對了,我向
你打聽個人,有一位林……林大小姐,這丫頭生得也還勉強過得去,就是脾氣差
勁,喜歡蠻不講理……不曉得她給沒給牛頭馬面勾來這裡?" 那人呆了一呆,撲
哧一聲笑了出來,想是給他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李逍遙聽見笑聲嬌柔,心裡暗叫:" 啊喲,原來是個女人……不,是……是
個女鬼。" 想到這般鬼氣森森的所在,竟然有個女鬼看著自己輕笑,不禁打了個
寒噤,又想:" 不曉得這女鬼生得什麼樣子?是個吊死鬼呢,還是只餓死鬼?又
或是難產而死的大肚鬼?……啊,她的手這樣冷,莫非是冤死的水鬼不成?" 腦
海裡現出水鬼滿頭長髮、渾身精濕的恐怖之狀,頓時脊背上寒氣直冒。
一人一" 鬼" 在黑暗之中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過了半晌,李逍遙懼心
漸去,伸手去摸懷裡的火折子,想要打亮察看。不料摸到自己光光的肌膚,這才
想起外衣已丟在石廳那邊。他見那女鬼並無動靜,突然想起:" 是了,如今我也
是鬼了!他媽的,大家都是鬼,你這傢伙最多比老子早死幾日,老子為何怕你?
" 想到自己也已做鬼,從此再不必怕死怕活,膽氣不禁為之一壯。可是話雖如此,
對方這個" 鬼" 的底細尚未摸清,倒也不便貿然伸手觸碰對方,以免吃虧上當。
正思索間,只聽對面一陣響動,那女鬼站起身來,似有去意。李逍遙生怕她
這一走,身邊再沒旁的鬼可以打問,急忙叫道:" 等一等。" 伸手去捉她手臂。
不想這一下卻抓了個空,耳聽得細碎的聲響越來越弱,那女鬼竟自去了。
李逍遙一躍而起,叫道:" 喂,我教你等一等。" 兩臂大張,身形向前撲去。
洞中一片黑暗,舉目如漆,衝出不遠便碰到堅硬的山巖。他屏住呼吸,向身前身
後虛抓幾把,依然毫無發現,當下順著巖壁慢慢摸去。從右至左轉了一圈,既未
碰到任何東西,也再沒聽到絲毫響動,那女鬼竟似突然之間消失了一般。
這一圈摸將下來,發覺周圍都是光禿禿的石壁,所處乃是一間小小的石室,
並無洞穴與外面相連。石壁上濕漉漉地,滑不留手,也絕無攀緣而上的可能,難
道那女鬼竟化作了一道輕煙,乘風而出?
李逍遙又驚又怕,伸手掐了掐大腿,痛得幾乎叫出聲來。這不是做夢,自己
似乎也還未死,那傢伙絕非女鬼,而是地地道道的女人。但這一來不免更加糊塗:
" 林月如呢?她去了哪裡?自己若還活著,蛇毒又是為誰所解?是剛才的女人麼?
她若救了自己,為何又不肯開口講話?" 心中一時疑惑,一時驚懼,扶著石壁慢
慢坐倒。
豎著耳朵靜聽良久,居然聽不到半點聲響,連蟲鳴、蟻行之聲也無。李逍遙
只覺這片刻所歷之奇,當真平生僅有。若說是夢,似乎又太過真實,況且石室中
尚留有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這總不會有假。
過了一會兒又想:" 林月如這丫頭不知去了哪裡?是給蛇妖捉住了?還是同
自己一般,困在哪處洞窟?靈兒呢?她是不是還活著?適才那古怪女子掌心冰冷,
全沒半分暖意,那……那到底是不是鬼了?她突然消失不見,不曉得還會不會回
來?" 大山深處,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想到居然活見了鬼,不由得週身大
起寒意。
胡思亂想了許久,依舊毫無頭緒。石室中既潮且熱,極不舒服,李逍遙背心
貼地,不知不覺眼皮發沉,昏昏睡去。
他又累又餓,疲倦已極,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
只覺身畔掠起一陣微風,登時驚醒過來。接著只聽" 嗒" 的一聲輕響,有人躍落
地面。李逍遙疾躍而起,迷迷糊糊伸手抓出,只覺觸手溫暖綿軟,抓中了女子胸
前的要害。他出其不意,自己先嚇了一跳,趕忙放開手,連聲道:" 啊喲,對不
住,對不住。" 這一來卻也有三分歡喜:這人確鑿是個女子,並非什麼女鬼。
那女子仍是一言不發,甚至叫也未叫一聲,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這樣
靜了片刻,李逍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是了,這女人是個啞巴!" 手上殘留著
一抓之後異樣的感覺,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綺念。
突然之間香氣大盛,那女子跨前半步,竟然張臂將他抱住。李逍遙大吃一驚,
本能地將她推開,叫道:" 你……你……你幹什麼?" 心頭突突亂跳,疑雲頓起:
" 這女人到底是誰?蛇窟裡怎會有這般香艷的人物?難道是林月如那臭丫頭?她
……她對老子賊心不死,改用旁的香粉掩飾,卻來趁黑向我投懷送抱?" 他同趙
靈兒成親日久,早將她的身形體態瞭然於胸,一抱之下,發覺此人絕非趙靈兒,
卻與林月如高挑的身材相若。
那女子仍不做聲。李逍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不料卻摸了一個空。這一驚
當真非同小可:明明未聽到任何聲響,這女人怎的又忽然不見?難道她當真會使
妖法不成?李逍遙驚訝之中夾雜了幾分恐懼,忍不住張口大叫:" 喂,你……你
他媽到底是誰?快給老子出來……" 剛叫得一聲,腰間一緊,兩條柔軟香馥的手
臂纏繞上來。原來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轉到他身後。
李逍遙渾身一顫,只覺她臉頰火燙,的的確確是人非鬼,伸手碰觸她指尖,
卻不似昏迷之中那般冰冷。當下拉脫她手臂,轉過身來,捧著臉頰細細摸索了一
遍,見她下頜尖削,果然不是林月如。他心中更為驚訝:" 這啞巴女人我並不認
得,她為何要主動投懷送抱?難道有什麼陰謀詭計?" 忽聞那女子格的一聲輕笑,
也去伸手摸他臉頰。李逍遙側頭避讓,只覺她雙手游動而下,自頸至胸,游過小
腹,一把抓住兩腿之間的命根。李逍遙又驚又喜,大張了嘴,卻發不出聲,愣了
一愣,一把將她抱住。那女子笑聲不停,張口向他唇上吻去……
這一番銷魂滋味,當真難以言表。李逍遙在地下懶懶地躺了半晌,這才起身
穿衣,回想片刻前的一幕,宛在醉夢之中。正苦於對方不能開口講話,無法探問
情由,那女子卻突然伸手扯扯他耳朵。李逍遙問道:" 怎麼?" 那女子似是久居
於此,在黑暗中也不覺有什麼不便,拉起李逍遙的手,向頭頂上方摸去。
李逍遙正覺莫名其妙,手指驀地觸到一物,卻是一條繩索。那繩索懸在頭頂
三尺之處,方纔他只顧向四周探察,是以竟未發覺。李逍遙大喜,心道:" 原來
如此。她不是水鬼,那就好辦。" 知她想要救自己脫困,當即牢牢握住繩頭,兩
手交替,攀緣而上。爬了數尺,只覺繩索輕輕晃動,那女子也跟著爬上。
這石室不高,約莫兩丈便已到頂,只是距離洞口尚遠,四下仍漆黑一片。那
女子拉著李逍遙走了一頓飯的工夫,前面隱隱有亮光透出。李逍遙喜得歡聲大叫,
腳下加力,快步疾行,終於來到光明所在,卻不禁吃了一驚。原來竟已回至先前
遇險的那間石室,兩具骸骨仍舊靠牆而臥,地上丟著自己的長劍。那九頭蛇身中
一劍,死在室中,對面洞口已被塌下的石塊牢牢封死。
李逍遙不知林月如鬥殺九頭蛇之事,見它死相獰惡,不由得暗暗心驚。待看
清它腹中插劍,不由得" 咦" 的一聲,搶上幾步,取過長劍,驚道:" 這……這
是林月如的劍,她……她……" 眼見室中狼籍,顯是經過一場劇鬥,而林月如一
向將寶劍視同性命,既然遺失在此,那多半已是遭了不測。他又悲又怒,呆立半
晌,突然揮劍向蛇屍斬落。幾劍下去,那九頭蛇龐大的身軀已被斬作數段,李逍
遙渾身浴血,兀自不肯停手。
那女子上前拉住他手臂,緩緩搖首。李逍遙見她二十多歲年紀,翠衿紫衫,
頭挽雙髻,生得容色頗艷,不由微微一怔,狠狠在蛇屍上踢了一腳,道:" 這混
蛋害死了我的同伴,我……我殺它幾下出氣,你攔我幹麼?" 那女子盈盈一笑,
點了點頭,卻不說話。李逍遙見她笑時雙眼含春,紅唇微張,媚冶之態極是動人,
不禁想起片刻前的歡好之狀,心中一顫。定了定神,說道:" 你救我性命,又助
我逃出那山洞,這可要多謝你啦。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兩隻大眼一閃一閃,
望著他不語。李逍遙一拍腦袋,道:" 是了,我忘記了,你不能說話。嗯,你穿
了件紫衣,我就叫你阿紫。這名字挺不錯罷?你喜不喜歡?" 那女子微微一笑,
也不知是否聽懂。李逍遙心道:" 這小妞生得又甜又騷,只可惜是個啞巴。" 停
了一會兒,又道:" 阿紫,你是給蛇妖捉來的,對不對?你在這裡躲了不少日子,
曉不曉得那蛇妖住在哪裡?" 阿紫眼珠一轉,點點頭,向來時的洞口一指。李逍
遙喜道:" 啊,你果然曉得!你……你等一等。" 俯身拾起自己的長劍,同" 越
女劍" 一併收好,想了一想,又將兩屍所遺兵刃取了,對阿紫道:" 走罷。" 阿
紫指指洞口,站在原地不動。李逍遙奇道:" 怎麼啦?" 阿紫向前方連連努嘴,
仍不肯邁步。
李逍遙恍然大悟,道:" 啊,我曉得啦。你怕那蛇妖,所以要我走在前面,
是不是?" 阿紫赧顏一笑。李逍遙笑道:" 死丫頭,偏有這許多古怪。" 邁步當
先進洞。
行出不遠,洞中又已一片漆黑。阿紫似能暗中視物,牽了李逍遙的手左轉右
轉,時上時下,並無絲毫遲滯。李逍遙心道:" 這丫頭記性倒好,虧得有她引路,
否則還真不易尋到那蛇妖。" 鼻中聞見她身上香氣陣陣,不禁心生嚮往,又大感
奇怪:" 嘖嘖,那蘇州城的鐵嘴先生居然說得絲毫不差,老子果真是個走桃花運
的命,否則怎會死裡逃生,又遇見一位嬌滴滴的小美人?不知她如何會來到這裡?
從前又是個怎樣的人物?有沒有許過婆家?" 一路胡思亂想,行了約有一頓飯的
工夫,突然之間眼前大亮。阿紫停住腳步,向前方指了指。只見不遠處有兩扇石
門,半開半掩,門後隱隱傳出話語之聲。李逍遙側耳傾聽,覺得那女聲同林月如
倒有幾分相似,不由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攜著阿紫的手慢慢摸將過去,
扒開門縫向內張看。一看之下,不禁氣為之窒:洞內光線昏暗,東首石床上躺著
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無寸縷,正是林月如,身邊橫臥一男,生著一條長大的蛇身,
可不正是那蛇妖?更奇的是,林月如素手竟探在蛇妖的下身,上下捋動他陰莖。
李逍遙一聲怒喝剛到嘴邊,卻給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掩住。他扭頭凝視阿紫
清澄的雙眸,心中念頭疾轉:" 怎麼辦?怎麼辦?這廝要強姦林月如,靈兒卻不
知給他藏在哪裡?我……我……我要殺了這個混蛋!" 一時又氣又急,忍不住雙
拳緊握,全身劇顫起來。
阿紫面色平和,看來卻無絲毫異色。李逍遙怒火漸漸平復,突然腦中靈光一
閃:" 有了!" 向四下打量片刻,取出身上所攜的幾口刀、劍,微一猶豫,將"
越女劍" 重又收起,接著趴伏於地,持刃向地下挖去。
石門左近頗不平整,佈滿了小塊碎石。李逍遙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四指按低
刀尖,輕輕撬動石塊,挖出堆在一旁,而後將一具兵刃埋入石縫。忙了約有半柱
香時分,布好一處陷阱,向前爬行數尺,依樣再挖。忙亂中偶一回頭,見阿紫站
在身後黑影之中,宛如一尊窈窕的石像,只有兩眼閃著微光。
待布好四口刀、劍,手足已是微覺酸軟,靠著石壁歇息片刻,站起身來。此
刻洞中情勢更為急迫,那蛇妖妄圖越軌,給林月如發足踢中,便要乘怒行兇。李
逍遙不及細想,向阿紫使了個眼色,大喝一聲:" 王八蛋,快將靈兒交出來!"
旋風一般衝進石室。
李逍遙雖是衣衫不整,毛髮蓬亂,褲子後面還磨穿了一個大洞,模樣十分可
笑,可手中" 越女劍" 寒光凜凜,加之這一聲大喝頗具威勢,倒也嚇了那蛇妖一
跳。他怎知" 靈兒" 是哪路神仙?不過兩次交歡都給人中途打斷,實在可惱可恨。
他望一望李逍遙,又轉身看看林月如,心下頗為躊躇,不知是該先殺了這倒霉鬼
呢?還是該以美人為重。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身後的林月如突然嬌喝一聲,身軀躍起,雙足直向
他腦後踹來。那蛇妖一呆,慌亂中疾忙揮臂格擋,只覺雙腕劇痛徹骨,忍不住慘
叫一聲,滾落石床。李逍遙見機猛衝過去,揮劍砍向他項後。這一劍迅速無倫,
那蛇妖餘光瞥見寒芒耀目,忙不迭地翻身閃避,唰的一下,劍尖自肩頭掠過,劃
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蛇妖疼痛難忍,怒火大熾,一拳將林月如擊倒,接著長尾甩出,捲向李逍
遙雙足。李逍遙疾竄而回,笑罵道:" 王八蛋,來來來,來追老子啊!" 那蛇妖
怒極,身軀奮力彈起,一躍數丈,向著石門飛速游去。
李逍遙閃在門後,見那蛇妖游近陷阱,不由得欣喜欲狂,拍手大笑道:" 哈
哈,大功告成!""成" 字出口,驀地裡身後刮起一陣香風,跟著背脊上鑽心似的
一陣劇痛,身軀晃了兩晃,幾乎摔倒。那蛇妖已衝近石門,這時突聞響動,情知
有異,趕忙頓住身形。只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 啊喲,有話好說嘛,快別
動手。" 聲音嬌柔悅耳,宛若銀鈴一般。
李逍遙轉身看去,見阿紫面露笑容,正緩緩縮手,顯是才剛偷襲了自己一指。
他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喝道:" 你幹什麼?" 猛地想起她是啞巴,怎麼突然開口
講話?登時張口結舌,顫聲說道:" 你……你……" 阿紫笑嘻嘻地道:" 我…
…我……' 我' 什麼?你……你……你要倒大霉啦!" 李逍遙隱隱覺出上了大當,
忍不住又驚又怒,唰的一劍當胸刺去。阿紫身軀不動不搖,足尖一點,已然後退
兩丈,格格格地嬌笑數聲,隱入黑暗之中。李逍遙眼見她趨退自若,行動直如鬼
魅,不禁心下駭然。剛要邁步追趕,背後風聲凌厲,那蛇妖長尾橫掃過來。他猝
不及防,雙足被捲個正著,撲通一聲摔在地下。
那蛇妖見石門開處,地下微露幾處閃光,明白有人預先設下陷阱,當即長尾
回收,將李逍遙提至面前。他肩頭給李逍遙斬了一劍,血流如注,自然恨之入骨,
一探手,死死扼住李逍遙的脖頸。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不由自主地吐出舌頭。
恍惚中見那蛇妖口中長信亂吐,探將過來,登時驚得魂飛魄散,暗道:" 乖乖不
得了,想不到這王八蛋居然喜歡這個調調。他那臭舌頭倘若跟老子舌頭相碰,那
……那豈不噁心死人了?" 當下打定主意,倘若受此侮辱,只好上吊自殺,決不
偷生。
那蛇妖雙手扼住李逍遙脖子,鬆脫長尾,正欲將他摔向地下,忽聽背後風響,
來勢奇猛。原來林月如給他一拳打倒,痛得幾欲暈去,朦朧中見李逍遙被擒,趕
忙一躍下床,雙足凌空,連環踢出。噗噗兩記,正中那蛇妖的背心。她情知生死
成敗都在此一舉,是以傾盡了全力,那蛇妖雖有罡氣護體,卻全無防備,這一下
痛徹心脾,震得滿口牙齒都酸麻難當。
那蛇妖痛嘶一聲,回身向林月如怒視,突然之間背心一涼,一柄長劍透胸而
出。那蛇妖一呆。" 越女劍" 何等鋒利?李逍遙偷襲得手,順勢一帶,嗤的一聲,
竟將他上身劈作兩片。那蛇妖叫也未叫出一聲,腹中鮮血狂噴,摔倒在地。
李逍遙一躍而起,心中又驚又喜。見他手足兀自抽搐不休,當即上前在他背
心踢了一腳,罵道:" 王八蛋,你敢扼住老子脖頸?當真找死。嘖嘖,這下可不
是給老子殺了?" 那蛇妖的屍身給他踢得連滾幾滾,這才仰面不動。李逍遙見他
雙目圓睜,面容扭曲,顯得越加的猙獰可怖,心底暗暗打了個突。正要邁步跨過,
突然眼前一亮," 咦" 了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一物。
那東西乃是一顆黃豆大的珠子,通體渾圓,晶瑩剔透,泛著青濛濛的光華,
好似浮了一層水霧,煞是好看。李逍遙將珠子舉到眼前,只覺寒氣撲面," 啊乞
" 一聲,打了個噴嚏,心中奇怪:" 這玩意兒打哪鑽出來的?怎麼瞧著有些像水
靈珠?" 林月如此時已胡亂穿好衣衫,正滿面羞容地等他過來探問,無意間瞥見
他手捧寶珠,臉上給珠光映得一片青綠,不由得奇道:" 咦,那是什麼?" 李逍
遙搖搖頭,回道:" 不曉得……" 才一啟口,那珠子感應到陽氣,突然" 嗖" 的
一聲脫手而飛,直鑽入他口中。李逍遙大吃一驚,叫道:" 啊喲!" 趕忙探手入
喉,想要挖它出來。但那珠子頗具靈性,宛如活物一般,甫一沾唇,立時順喉而
下,沉入腹中,哪裡還挖得到?李逍遙想起先前掘設陷阱時並無所見,心知定是
那蛇妖身上之物,只嚇得面無人色,顫聲說道:" 這……這東西……它……它
……" 林月如驚道:" 你吃下去啦?" 李逍遙道:" 不……不是的,是……是這
鬼東西自己鑽了進去。" 林月如道:" 那怎麼辦?不如……我們剖開肚子,將它
取了出來?" 李逍遙氣得哭笑不得,心道:" 他媽的,剖開了肚子,老子還會有
命在?你怎不自己剖一下試試看?" 說話間,只覺胸際似有一道奇冷無比的冰線
正蜿蜒而下,就如三伏天吞了一塊萬載寒冰一般。林月如又拉著他手臂說了幾句
什麼,卻全然不曾入耳。
二人心神澹澹,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聽得洞穴深處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李
逍遙渾身劇震,曉得必是阿紫去而復來,這女人來歷不明,行跡堪疑,自己適才
刺她一劍,卻給她輕鬆閃過,武功端的深不可測。當下再顧不得怪珠入腹之事,
慌忙拉起林月如,飛步竄入石室。他原想將石門推閉,以阻阿紫來勢,可是手臂
連連運力,石門卻紋絲不動,只得作罷。當下向林月如打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後,
從北側的石門逃出洞去。
林月如驚魂稍定,邊跑邊道:" 阿彌陀佛,原來你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
剛才的嘯聲誰?難道洞裡還有旁的蛇妖?" 李逍遙道:" 不是蛇妖,是……阿紫。
" 林月如奇道:" 阿紫是誰?" 李逍遙心想,這件事一時之間倒不容易解釋清楚,
於是一擺手道:" 這個麼……我們先躲一下,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 林月如見
他神色忸怩,頓時心中起疑,停步道:" 等一等,你先說清楚阿紫是誰?" 李逍
遙曉得阿紫轉眼便到,見她兀自纏夾不清,忍不住怒道:" 他媽的,阿紫就是阿
紫,有什麼好說?你再婆婆媽媽,囉哩囉嗦,那臭鬼婆便殺過來了!" 話音剛落,
一道輕盈的身影穿門而出。那人身形奇快,二人眼前一花,她竟已迫近十丈之內,
直如鬼魅一般。
林月如驚道:" 咦,這人……" 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顧得答話?一
把拉起林月如,返身便跑。奔出不遠,只見前方水聲震天,霧氣瀰漫,竟來至先
前所見那處溫泉。林月如暗叫一聲苦,原來出谷之路本在西北,二人慌不擇路,
反向谷中奔去。
阿紫奔行何等迅捷?只這片刻便已追至身後。李逍遙聽見背後風聲,回劍刺
去。阿紫左臂探出,夾手奪過長劍,跟著劍交右手,啪啪兩聲脆響,接連打了他
兩記耳光。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一交摔倒。林月如見情勢危急,搶上來飛足踢
她小腹。阿紫橫劍下削,林月如倏地收足,身軀一頓,雙掌平出,推向她兩肋。
阿紫" 咦" 了一聲,笑道:" 這女娃兒倒有些古怪。" 手臂揮動,自左向右
劃了半個圈子,將她雙腕一併抓住。林月如雙臂奮力回奪,但覺對方五指有如一
道鐵箍,深陷入肉,哪裡動得了分毫?她抬眼看去,見阿紫身形婀娜,臉上笑意
盈盈,模樣便似一位大戶人家的美貌少奶奶,想不到武功居然如此神妙,不由得
大吃一驚,問道:" 你是何人?" 阿紫冷笑道:" 你們闖進我家,殺了我的巳郎,
還敢問我?" 窄袖輕拂,林月如只覺一股大力向上疾帶,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
直飛出三丈遠近,重重摔在地下。她啊喲一聲,雙手撐地,待要爬起,兩腿卻如
灌滿了陳年老醋,酸得一絲力氣也無。
李逍遙顫聲道:" 你是……阿……阿……阿紫,我……我沒得罪你啊。" 阿
紫擺擺頭,向著他微微一笑,道:" 是啊,我是阿紫。你闖進我家,殺了我的巳
郎,還不算得罪我麼?" 說話之時身軀轉動,羅裙輕擺,露出裙下毛茸茸的一條
大尾。
李逍遙耳中轟的一聲,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這女人在洞中與自己春風一度,
那是何等的風情萬種?怎的居然是個狐狸精?聽她話中之意,那蛇妖名喚' 巳郎
' ,似乎便是她的丈夫。自己千里迢迢來到蘇州西北的大山深處,在一處伸手不
見五指的山洞裡同一隻狐狸精胡天胡帝,過後又殺了她丈夫,凡此種種,真如做
夢一般。可眼前這個女人就站在那裡,裙下的大尾正款款輕擺,簡直不容人不信。
他心中驚愕已極,呆呆地望著阿紫,說不出話來。
阿紫邁步走近,伸手自懷中摸出兩張黃紙道符,問道:" 這是什麼?" 李逍
遙定睛一看,正是酒劍仙所贈的" 天師符" ,先前在石廳中抵擋群蛇用去一張,
餘下的這兩張卻不知怎的被她得了去。阿紫見他沉吟不答,鼻子裡哼了一聲,輕
輕喝道:" 你帶著這個東西,還不是來跟我為難?" 雙掌一搓,勁力到處,道符
頓時化為無數碎屑,片片飛散。
李逍遙心道:" 原來這狐狸精同蛇妖勾搭,在這裡結為夫妻。怪不得她同我
歡愛之際,總是躲來躲去,不肯讓老子碰她屁股。過後去尋那蛇妖,又裝模作樣,
教我走在前面,那自是道行未深,尾巴尚在,怕給我識破之故。唉,可惜我這笨
蛋愚蠢透頂,居然絲毫未覺。" 他越想越氣,胸中恨意上湧,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 他媽的,原來你是個騷狐狸,怪不得滿身臭氣!呸呸呸,我一時眼瞎,中了你
的圈套,你要殺便殺,老子倘若皺一皺眉,不算英雄好漢。" 阿紫冷笑道:" 大
英雄,我幾時騙過你來?" 李逍遙道:" 你扮作啞巴哄我,又……又變成這副人
樣,那還不算騙人?可惜啊可惜,騷狐狸便是騷狐狸,就算披了一張人皮,狐狸
尾巴總還是藏不住的。" 阿紫道:" 什麼啞巴不啞巴?我幾時說過我是啞巴?你
自己蠢頭蠢腦,胡亂瞎猜,又怨得誰來?至於我這副模樣,常言道:' 百歲之狐,
起為美女。千年之雉,入海為蜃。' 我修煉百年,自然修成人身,那有什麼希奇?
夏禹王的夫人塗山氏也是位狐女,這裡叫做塗山,就是她的老家了。自古凡人都
稱我們狐仙作阿紫,你不曉得麼?" 李逍遙怒道:" 我曉得你媽!你媽是我多年
的相好,老子前世作孽,同這老婊子胡來,這才……哎喲,這才……生下你這
……" 一語未畢,突然臟腑一陣絞痛,忍不住雙手掩腹,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自
吞下那怪珠之後,便覺腹中微有不適,不想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起來。一時間
翻江倒海,痛得額頭上汗水滾滾而落,幾乎連腸子也斷作數百截,撐了片刻,終
於慢慢軟倒。
阿紫不知就裡,見他突作詭狀,嘻嘻一笑,說道:" 你幹什麼?裝死麼?"
走過去伸足在他肩頭一撥。李逍遙連滾數滾,仍是倒地不起。阿紫雙眉輕佻,正
待出聲喝罵,見他已痛得手足抽搐,面無人色,那模樣當真不似作偽。她心頭一
凜,猛地想起一事,厲聲喝道:" 你……你吃了他的內丹!是不是?" 原來那珠
子正是蛇妖的內丹。舉凡修道之人,煉氣有成,腹中皆有此物。李逍遙手捧內丹
開口講話,那內丹感應到陽氣,竟陰錯陽差地鑽入他腹中。蛇妖煉修百年,全身
真氣都凝聚於此,這小小的一顆內丹端的是非同小可。李逍遙修習的蜀山派內功
又是玄門正宗,內丹入腹,漸漸化入奇經八脈,陡然間功力增了何止十倍?不過
他修為日短,內息尚弱,這時平白添了一道猛烈的真氣進去,就如久病體虛之人
突然吃下數碗魚肉,腸胃自然禁受不起,是以才會痛苦異常。
阿紫本是野狐成精,狐性狡獪,最為多疑,見李逍遙如此情狀,曉得這傢伙
多半是誤打誤撞,服下了蛇妖內丹。可此事終究太過離奇,若非親自驗看,終歸
不能盡信。當下滿心狐疑,運力在他腰間" 命門穴" 上踢了一腳。
不想李逍遙體內真氣充盈,流轉不息,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地便反激出去。
只聽" 啊喲" 一聲,阿紫臉色蒼白,連退了幾步方才站定。她修煉日久,已成人
形,體內經絡穴道也與常人一般無二,這一下震得胸中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李逍遙此際腹痛漸消,頭腦卻依舊昏昏沉沉,這些事自是全然不知。他只覺
渾身上下奇寒無比,體內真氣有如萬道冰川突然一齊崩塌消融,匯成了一股洶湧
的洪水,在經絡各處蕩塵飛石,激揚來去,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收服。
阿紫心下雪亮:這小子無疑是吞了內丹,那內丹修煉百載,效用通神,若不
盡早剪除後患,日後必將制他不住。當即一聲不響地搶上前去,挺劍便刺。李逍
遙受了她一腳,頭腦倒似清醒了許多,眼看這一劍避無可避,趕忙左掌上翻,伸
指向劍身上彈去。錚的一聲,阿紫手臂劇震,長劍脫手而飛。她反應極快,緊跟
著斜跨半步,右掌平平推出。二人相距咫尺,這一掌端端正正擊在李逍遙胸口。
哪知此番得手,卻較前次大為不同,只聽" 喀" 的一聲輕響,阿紫長聲慘呼,臂
骨登時從中折斷。
她又驚又怒,一個起落縱至林月如身邊,張手抓住她頸後穴道。林月如全身
動彈不得,大叫:" 死狐狸,快些放手!" 阿紫望了一眼李逍遙,厲聲喝道:"
臭小子,大家一起死了罷!" 手臂振處,將林月如推落崖下,身形疾躍而起。李
逍遙眼見林月如落崖,不由得目眥欲裂,突然縱聲長嘯,一道白光破口飛出。
阿紫人在半空,只覺喉間一涼,那白光穿頸而過,在頭頂上打了兩個盤旋,
復又飛回李逍遙口中。她頭也不回地奔出十餘丈遠,突然頓住腳步,轉身望著李
逍遙,臉上佈滿驚恐之色。
李逍遙只道她又耍什麼詭計,趕忙深吸一口氣,凝神戒備。阿紫張了張嘴,
慢慢伸手扼住自己的頸子。兩個人遙遙相對,僵持半晌,一行殷紅的血痕自阿紫
指間緩緩滲出。李逍遙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向後退了半步,卻見阿紫慘然一笑,
身軀晃了兩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李逍遙又驚又喜,慢慢走上前去,見阿紫的頭顱齊頸而斷,頸中鮮血兀自流
個不住,身子卻已寂然不動。他側過頭想了一想,心下暗暗稱奇:" 這真是天大
的怪事。這狐狸精好端端地,怎的突然就身首異處?莫非是兵解成仙不成?" 正
在百思不解,身後隱隱傳來呼喊之聲。
李逍遙連聲答應,攀上巨岩。見崖下峭壁如削,三丈處生著一株矮松,林月
如手抓松枝懸在半空。
李逍遙縱聲叫道:" 不要怕,我來救你。" 見峭壁上實無落腳之處,當即脫
下外褲,扯作十餘塊布條,結成繩索,慢慢垂下崖去,叫道:" 抓住了!" 林月
如呆望腳下的萬丈深谷,卻不伸手。李逍遙奇道:" 你幹什麼?快快抓住繩子!
" 林月如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 李逍遙,我問你,今日我若跌死在這裡,
你會不會傷心難過?" 李逍遙一怔,怒道:" 開什麼玩笑?快抓住繩子!" 林月
如搖搖頭,淡淡一笑,道:" 不必了。你……你告訴我爹,就說他老人家的養育
之恩,我只有來世再報了。" 李逍遙忙道:" 且慢!有話好說。你……你好端端
地,幹麼要自己尋死?" 林月如眼圈一紅,並不接口。
李逍遙看不清她臉色,急得抓耳撓腮,道:" 是了,我曉得了。你給蛇妖欺
負,也是……也是這個……迫不得已,我絕不會對旁人亂講,你……" 林月如呸
了一聲,紅著臉道:" 放……放屁!你胡說些什麼?" 伸手抓住繩索,兩臂交互
扯動,慢慢升上崖頂。
李逍遙先前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待見她將至崖邊,怒氣沖沖地一扯繩
索。不料這一扯力道大得出奇,呼的一聲,林月如身子騰空而起,落在石上。李
逍遙搶上兩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喝道:" 你……你瘋了麼?好端端地為什麼尋
死?" 林月如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 啊喲,好大的力氣。我……嘻嘻,我騙
你的,瞧你急得那樣子,看來倒還有幾分良心。" 李逍遙氣得幾乎發狂,待要出
手甩她一記耳光,見她面上猶帶幾分驚恐之色,想起幾日來這丫頭跟著自己吃了
不少苦,這才勉強壓下怒火,狠狠瞪了她一眼,縱身躍下大石。林月如暗暗吐了
下舌頭,乖乖跟在他身後,只覺心裡面甜絲絲的:" 別看這小賊平日裡對我冷口
冷面,其實全是裝出來的。他見我尋死覓活,不也照樣急得冒汗?" 李逍遙回至
阿紫屍前,默立良久,心中翻來覆去,顛倒不已,始終搞不懂她為何會在洞中出
手相救。偶一抬頭,見林月如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眼角、眉梢滿是掩不住的喜
色。李逍遙心頭一顫:" 聽說狐狸精最愛騙人,阿紫救我,多半也非好意。這姓
林的丫頭雖不是狐狸精,可是偏偏喜歡捉弄老子。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
蘇州城外得罪了她。說來說去,我只不過耍了她一次,難道她竟要捉弄我一生才
肯罷休?" 時候近午,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逍遙卻不知怎的打了個寒噤,
心中升起一陣寒意。
(第六章完)
【 仙劍淫女傳--仙劍H版】 第七章 破厄渡劫
作者:文四行
2011年6月29日發表於色中色
首髮色中色
二人將阿紫的屍首推落崖下,返回室中,見床上赫然多了幾樣包裹、衣衫等
物,都是先前遭遇群蛇時丟落在石廳中的,想是被阿紫無意間尋到,順手帶來此
處。李逍遙換過衣褲,坐在床邊呆呆發愣。他此番冒險闖入隱龍窟,為的是搜尋
趙靈兒下落,哪知道辛苦一場,卻無半點收穫,不禁好生失望。
正自悶悶不樂,忽聽西首洞中隱隱傳來幾聲輕響。那響聲十分細微,相隔又
遠,常人決計難以察覺。但他如今得蛇丹之助,內力大增,耳力已遠勝尋常武林
好手,是以立知洞中有人躡足潛行。他傾聽片刻,發覺人數甚眾,並且正朝著石
室而來,心中一驚,拉起林月如藏到床後。林月如大感不安,緊緊挽住他手臂,
卻又不敢出聲探問。
靜靜地等了半晌,腳步聲愈來愈近,已是清晰可聞。李逍遙聽出足音輕捷,
來者都是女子,不由更是奇怪:「才殺了蛇妖和狐狸精,怎的又冒出許多女妖來?
難道這洞裡的老鼠、臭蟲、烏龜、螃蟹,大家他媽的一股腦兒都成了精麼?」
耳聽得靴聲雜沓,漸漸來到石門近前。不知是誰輕聲哽咽道:「阿彌陀佛,
總算……平安逃出來啦。」眾女似乎也都鬆了口氣,紛紛駐足,低聲安慰那人。
驀地裡一個尖細的聲音顫聲說道:「是……是誰?誰在碰我的腳?」洞中立時一
靜。只聽悉悉索索一陣響動,那女子俯身向地下四處搜摸。眾女俱都屏住了呼吸,
豎著耳朵傾聽動靜。過了片刻,猛地響起一聲駭人的尖叫:「啊,這裡有人!」
洞穴之中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眾女本就提心吊膽,深恐裡面藏著什麼
可怕的妖怪,此刻給這叫聲一嚇,登時變作一群炸了窩的蜂子,爭先恐後向洞內
逃去。巖壁回音,將眾女的叫聲放大了數倍,聽著就如數百人同時被惡鬼附身了
一般。
李逍遙和林月如初時也嚇了一跳,待驚訝過後,卻又同時醒悟過來:「啊喲,
原來那女人碰到了門後的蛇屍!」四目相對,不禁啞然失笑。林月如捅捅李逍遙,
小聲說道:「這些女子聽著年紀不大,莫非都是被蛇妖捉來的少女?等會兒你過
去問問,看有沒有曉慧妹妹。」
眾女驚恐萬狀,奔突號叫了好一陣子,這才漸漸平復下來。一個粗重的女聲
道:「大家不要吵!小青妹子,快拿火把過來。」火光晃動,有人燃著了火把。
只聽一人驚呼道:「啊喲,這不是那條惡蛇麼?怎的給人殺死在這裡?可……可
真嚇死人了。」眾女見到門前的蛇屍,都不禁大為驚訝。有人小聲埋怨道:「都
怪翠翠大驚小怪。我先前還在想,大家手牽著手,走得好好的,怎會有人故意碰
你?果然是虛驚一場。」那粗重的女聲又道:「好了,好了。既是沒有妖怪,那
就不用害怕,大家先出去再說。」
二人從石床後探頭望去,見洞中魚貫走出十餘名少女,當先一女身高體胖,
個頭足有七尺開外,相貌極其雄壯,想必就是那粗聲粗氣的女子了。這胖女似乎
年紀稍長,眾女進到室中,一個個都圍攏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說個不休。
那胖女揮了揮手,大聲道:「姐妹們,兩隻臭妖怪欺侮了咱們這麼久,如今
終於給人殺死,總算是老天有眼,替咱們出了口惡氣。不過曉慧妹子,這裡怎不
見那狐狸精的屍首?莫非是你看花了眼?
二人聽她叫出「曉慧」這名字,心中均是一動。人群中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
道:「阿霞姐,我親眼看見那大俠手提寶劍追殺狐狸精,直追到谷中溫泉附近,
這才將她殺死,怎會是眼花?」
那阿霞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不知你說的大俠去了哪裡?咱們姐妹真該
好好謝謝他才是。」
李逍遙聽見二人連稱自己作「大俠」,雖明知自己是給阿紫追殺,而非追敵,
仍忍不住心花怒放:「啊喲,這小妞年紀輕輕,想不到真有幾分眼光。」長身而
起,笑道:「我在這裡!」
眾女不料這石床後面竟藏得有人,盡皆嚇了一跳,見這人身手敏捷,提著一
把明晃晃的寶劍,似乎真是武林中人,只不過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卻說什麼也
跟「大俠」二字扯不上半點干係。那叫做曉慧的少女一怔之下,認出了李逍遙,
喜得歡聲大叫:「啊,是你!阿霞姐,他……他就是殺死兩個妖怪的大俠了!」
眾女在洞中囚禁得久了,猛地見到男子,都不禁有些害羞。阿霞膽氣甚壯,
分開人群,大步走到李逍遙跟前,甕聲甕氣地道:「原來就是大俠救了我們,阿
霞替姐妹們多謝你啦。」李逍遙暗自吐了下舌頭,連連擺手,要她不必客氣。
這時林月如也現身出來,上前同曉慧相認,得知她果然便是張老漢的孫女,
很是高興。張曉慧聽說爺爺還活著,卻為救自己棄家上山,心中悲喜交集,拉著
林月如流下淚來。當下林月如安慰了她幾句,見眾女一個個蓬頭垢面,想是多日
不曾洗澡換衣,便領著她們到谷中溫泉梳洗沐浴。李逍遙去林中打了些山雞、野
兔回來,眾人飽餐一頓,相隨下山而去。
這十餘名少女除張曉慧外,都是塗山西北一帶的村女,相貌粗蠢,村氣十足,
不但麻皮、長面者甚多,便是齙牙、禿頭的亦在不少。李逍遙見眾女姿色都是平
生僅見,一個個有如秋月春花,各擅勝場,不禁嘖嘖稱奇,打從心底裡佩服那蛇
妖眼光獨到,與眾不同。
這日行了三四個時辰,天色向晚,眾人在一處山坳裡宿下。李逍遙安頓好眾
女,信步登上一座小丘。此際暮霞層疊,殘照滿山,將大半個天空染得殷紅如血,
一派旖旎動人的暮春氣象。但他心中掛念趙靈兒,愁思難舒,雖然美景當前,卻
也提不起什麼興致。怔怔地站了半晌,忽聽身後腳步聲響,林月如快步走了過來。
李逍遙只向她一瞥,緩緩轉過頭去,並不說話。林月如知他在為趙靈兒的事
鬱鬱不快,心中也是左右為難:「我雖在谷中見過趙姑娘,可又怎好對這呆瓜明
言?瞧他的樣子,如今似乎還蒙在鼓裡,若曉得自己的表妹原來是……是……唉,
我真傻,此事太過離奇,縱然說給人聽,又有誰會信了?」上前拉住李逍遙的手,
柔聲說道:「我看這裡找不見靈兒妹子倒是好事,或者她當日因故自行離去,並
未給蛇妖捉走,也是有的。好了,好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瞎操心?如今
的麻煩倒是這些女孩兒,不如將她們平安送到家裡,順便再打聽靈兒妹子的消息。
你看怎樣?」
李逍遙點點頭,看著她道:「這幾日來……可委屈了你啦。」
林月如臉上一紅,低頭不語。
二人並肩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細細述起洞中所遇,均覺猶有餘悸。林月如想
到他誤吞蛇丹之事,問道:「今早你在洞中到底吃下了什麼?將我嚇得半死。不
過現下你的功力大增,我想會不會同這鬼東西有些關係?」
李逍遙搖頭苦笑道:「我怎會曉得?」
林月如向他瞪視半晌,驀地跳起身來,嬌聲喝道:「呸!我明白啦,原來你
這潑猴竟背著我偷偷吃了人參果!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李逍遙一怔,笑道:「不錯,這樣的好東西,我怎能一人獨吞?來,來,來,
八戒,我這裡還留了一個給你,快趁早吃了罷。」俯身從地下拾起一枚石子,作
勢送向她嘴邊。林月如笑吟吟地看著,突然柳眉倒豎,拉過他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李逍遙「啊喲」一聲,痛得縮手不迭,手背上卻已留下兩枚深深的赤痕。林月如
拍手大笑,遠遠地逃了開去。
接連行了兩日,這日下到一座山谷,忽聽前方水聲訇訇,震耳欲聾。極目望
去,只見對面峭壁上一道洪流傾瀉而下,宛如一匹極長極闊的白練懸在半山,挾
著滾滾雪浪,落入萬丈深潭之中。眾人皆未見過如此驚人的水勢,不禁看得呆了。
阿霞面露喜色,遙指那瀑布拍手叫道:「啊,從前爹爹帶我來過這裡。這水直通
山下,不就是我們村前的那條白河了?」
塗山西北村莊眾多,大都散佈在白河兩岸,眾女聽說此處便是白河源頭,曉
得家鄉已近,無不歡呼雀躍,喜極而泣。李逍遙和林月如心頭一陣輕鬆,相攜爬
上高岡,向下眺望,只見遠方群山巍巍,腳下是一片平原。長河如帶,靜靜地向
著西北蜿蜒流去。
到得山下,林月如取出身上銀兩,分送諸女,又給了一戶農家二十兩銀子,
請他們繞道將張曉慧送去蘇州。眾女感激不盡,灑淚相別。
二人連日來跋涉甚苦,身心俱疲,在村中盤桓了兩日,見打聽不到趙靈兒的
消息,這才沿河向北行去。時近初夏,白河兩岸夭桃似火,楊柳如煙,景致美不
勝收。二人邊走邊看,來到河東的一處村中。那村子裡人家眾多,房舍相連,可
是在街巷中行了許久,竟不曾遇到一人。
李逍遙信步來到一戶人家院外,大聲呼叫,等了半晌,亦無人應答。二人面
面相覷,正自有些奇怪,忽聽前面不遠處人聲嘈雜,似乎出了什麼事情。
走到近處,只見一所大屋前聚了數十名男女,有的手持糞叉,有的肩抗鐵耙,
正在大叫大嚷:「姓駱的,就這樣吞了我們的米麼?快快還了出來!」 林月如
見人群外站著一名村婦,右手挽了一個小童,當下走過去問道:「大嫂,你們在
這裡幹麼?」
那村婦氣忿忿地道:「啊,你這妹子是外鄉來的,正好替我們評評這個理。
我們這村向北不遠便是黑水鎮,幾月前突然鬧起了屍妖。這米行的駱員外不曉得
怎麼早早得到消息,將附近村中的糯米都低價收了去,如今殭屍鬧得正凶,大伙
兒都等著糯米派用場,他卻趁機將米價加到十貫錢一升。眼下青黃不接,田里的
稻穀還未收上來,大夥兒手中哪有餘錢?難道眼看給殭屍困死在這裡?你說這樣
的財主狠不狠?」
原來此村地屬松江府管界,因在白河上游,故此名喚白河村。數月之前,村
北的黑水鎮上突然冒出無數殭屍,只幾個月工夫便被搞得人煙斷絕,成了一座空
城。白河村三面環水,出行不便,距黑水鎮又只幾十里路程,群屍不斷前來侵擾,
是以頗受其苦。鄉下傳說,糯米最能辟除屍毒、克制殭屍,這駱氏米行的東家精
明過人,先將遠近的糯米收買一空,這時再趁機抬高米價,大大地發了一筆橫財。
眾鄉民給殭屍害得苦了,又實在無錢買米,忍無可忍,聚在這裡鬧起事來。
正說話間,米行大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四十多
歲年紀,身形微胖,白淨面皮,神色極是驕橫。那人喝道:「你們這班混帳東西,
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敢到這裡來撒野?」
人群之中靜了一靜,幾名村漢越眾而出,大聲道:「那也是給你逼的。你駱
員外吃人不吐骨頭,吞了我們的米,左右活不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拚命!」眾人
齊聲鼓噪,都道:「對,今日若不肯交出米來,我們索性動手搶他媽的!」那駱
員外大叫:「這幫窮骨頭,反了!反了!」身後一名管家模樣的人遞了個眼色,
一名護院武師搶入人群,眾人眼前一花,已有數名村漢給他飛擲了出去,跌得頭
破血流。
眾村婦見狀連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兩名村漢舉起手中糞叉,向那
護院當頭叉落。那護院伸臂一格,兩柄糞叉橫飛而出,跟著雙拳齊施,「砰」的
一聲,兩村漢應聲摔出老遠,掙扎著爬不起身。駱員外喜得眉花眼笑,拍手叫道:
「好,好!給我狠狠地打!」那護院展開步法,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拳打腳踢,
霎時間又打倒數人。
林月如眼見這姓駱的為富不仁,心中早有忿忿之意,此刻又見他指使手下毆
打鄉民,更是怒不可遏,衝過去向那護院便是一掌。那護院聽見背後風聲勁疾,
「咦」的一聲,閃身避開,剛待回拳還擊,不想迎面突又飛來一腳。這一腳來勢
奇快,「乓」的一聲,正中面門。那護院眼前一黑,尚未看清來人的模樣,身子
便已飛出七八步遠,摔了個仰面朝天。
駱員外大怒,指著林月如叫罵道:「混蛋,哪來的刁蠻丫頭?竟敢出手傷人?」
林月如也不答話,縱躍直前,左掌虛晃,右臂疾探而出,抓向他頸後。這一
下手法甚是巧妙,駱員外萬難閃避,只覺衣領一緊,已被她牢牢抓住。林月如將
他提起老高,再重重向地下一摜,冷笑道:「姑娘是專為惹事來的,你待怎樣?」
拇指暗運內勁,真氣直透入他穴道數分。駱員外痛得渾身亂顫,殺豬一般大叫起
來。
眾護院齊聲吆喝,可是投鼠忌器,一時都不敢上前。那管家雖手無縛雞之力,
眼光總還是有幾分的,見林月如出手便重傷一名護院,曉得她定不是好相與,趕
忙一拱手,笑道:「好身手。敢問姑娘是這些人請來的幫手麼?」
林月如道:「什麼幫手幫腳?這些人我不認得。不過姑娘生平最恨胖子,這
傢伙胖得令人生厭,我一見便心中有氣,不揍上一頓怎麼成?怎樣,你可是不服
氣嗎?」
那管家嚇了一跳,賠笑道:「姑娘說笑了。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家員外敬
老愛鄰,一向待鄉親們最和氣不過,只因今日大家鬧得實在不成話,這才……這
才不得不命人略施薄懲,以致觸怒了姑娘。請姑娘高抬貴手,先放過我家員外,
一切有話好說。」
林月如怒氣難消,哪肯放手?李逍遙因人生地疏,又未弄清事情的原委,故
不願多惹是非,暗暗向林月如使了個眼色。林月如放開駱員外,喝道:「你這胖
子再敢動這些人一根手指,姑娘便放火燒了你的狗窩!」
駱員外給她拿住了頸子提來提去,就如小孩子遭大人戲弄一般,只嚇得魂飛
魄散,以為這回多半要腦袋搬家。現下總算撿回一條命,哪裡還敢分辯?灰溜溜
地進屋去了。那管家定了定神,對眾人道:「列位鄉親,如今屍妖肆虐,米價飛
漲,那也是情勢所迫,沒有辦法的事。哪位想要買米,我們駱氏米行隨時恭候,
旁的事就恕難奉陪了。」一拱手,也跟著退入屋中。
眾鄉民積憤難消,謝過林月如相救之恩,紛紛破口大罵起來。李逍遙在一旁
聽了幾句,土音佶屈,也聽不大懂,只曉得大家不知為何,突然都對駱員外生出
了欽敬之意,很願意同駱家的上代先人多多親近親近。
李逍遙上前拉住一名村漢,向他打聽趙靈兒的消息。那人說道:「前日聽說
村西頭的王六子上山砍柴,救了一個美貌大姑娘回來,如今正在韓醫仙家中養病,
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李逍遙聞言一喜,忙問那姑娘的相貌年紀,那人卻瞪
著眼答不出。李逍遙又請教韓醫仙是何許人,那人道:「韓老爹是這村的大夫,
手段高妙,心地又好,故此大夥兒送了他老人家一個『醫仙』的綽號。」
當下二人問明了韓家所在,便即動身前往。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出不遠,
果然來到一所小院。那院子不大,紅花夾道,綠柳為牆,門前一株大銀杏樹,生
得枝柯繁茂,童童如蓋。二人進得院來,只見一個少年蹲在廂房外煽火煎藥,兩
只紅泥藥爐燃得正旺,院子裡紫煙騰騰,藥香撲鼻。
李逍遙上前詢問,得知韓醫仙在家,當即謝過那少年,邁步進了客堂。
堂上陳設甚為儉樸,只擺著一桌數椅,再沒旁的物件。桌邊二人正在伏案交
談,聽見腳步聲響,一齊抬起頭來。左首那老者對門而坐,約莫五十餘歲年紀,
手持一簿書卷,身邊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
李逍遙見那老者雖是一身布衣,但相貌清奇,氣度不俗,趕忙行了一禮,道:
「老伯就是人稱『醫仙』的韓前輩了?晚輩李逍遙,剛從蘇州來到此地,這是我
妹子月如,跟前輩見禮。」林月如也跟著上前行禮。
那老者起身迎上,道:「不敢,老朽正是姓韓。」向那少女道:「夢慈,替
兩位客人倒茶。」那少女脆聲答應,笑著跑出門去。
二人放下行李,分別落座。那少女奉過清茶,就在韓醫仙身後站了,兩隻大
眼睛一眨一眨,看看李逍遙,又看看林月如,顯得很是好奇。
略略寒暄了幾句,韓醫仙微笑問道:「兩位遠來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李逍遙道:「晚輩本是餘杭人氏,和一位表妹同住在蘇州親戚家中。前些日
子出了樁奇事,我那表妹無緣無故地不見了蹤影。適才聽村人說起,前輩曾救下
一位染病的姑娘,不曉得是不是我那妹子,所以過來瞧瞧。」
韓醫仙「啊」了一聲,道:「不錯,確有此事。那小姑娘給人送來之時,早
已神智糊塗,如今正在後院客房中靜養。夢慈,你領兩位過去看看。」伸手指指
那少女,對李逍遙道:「這是小女夢慈,就請隨她前去罷。」
韓夢慈引著二人來到後院,推門進入一間廂房。房間內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憑窗擺了一張竹榻,紗帳低垂,隱約可見裡面睡著一人。韓夢慈走至榻前,揭起
紗帳,低聲說道:「就是這位姐姐。爹爹已餵她服過護命丹藥,這會兒睡得正香,
兩位請輕聲些。」
二人上前一看,只見床上那少女仰面而臥,滿頭烏髮垂在枕邊,正是遍尋不
見的趙靈兒,不禁又驚又喜。她此際面白如紙,雙目緊閉,眼角隱隱有兩道淚痕,
容色頗為憔悴。李逍遙看得心痛,輕聲喚道:「靈兒,靈兒……」韓夢慈吐了吐
舌頭,擺手示意他不要吵,放下帳帷。三人輕手輕腳出了廂房,回至客堂。
韓醫仙正在堂上相候,聽說那病中少女確是李逍遙所尋之人,眉頭一皺,拿
起手邊的一頁紙方,說道:「小兄弟,實不相瞞,令妹所患之症頗奇,老夫雖行
醫半生,也是從所未見。適才你二人來前,我正同小女反覆斟酌,好不容易才擬
了一副『六神丹』的方子在此。不過方子雖有了,這其中的幾味藥麼,還要同你
一起參詳參詳。」
李逍遙見這老頭居然不恥下問,要同自己商量什麼藥方的事,頗有些受寵若
驚,說道:「前輩恩同再造,真不知如何報答。不過晚輩大字不識,醫術什麼的
就更加不懂,怕是……怕是幫不上什麼忙。」老大不好意思地探過頭去,見紙上
密密麻麻地列著數十種藥名,看來看去,也未看出有何名堂。
韓醫仙一面伸手在紙上點劃,一面慢條斯理地道:「令妹脈相紊亂,病勢頗
凶,若想留住她這條性命,須先用烈藥猛藥,而後再慢慢調理將養。你來看,這
張方子所列極多,前面幾味倒還罷了,末後的六味藥引效用奇驗,最為要緊,一
樣也缺少不得。」
李逍遙目光隨著他指尖游動,結結巴巴地讀道:「……千年野山參……天山
雪蓮子……人形何首烏……百歲銀杏子……活取鮮鹿茸……金色鯉魚肝……」他
於醫藥之道本就毫無所知,這幾樣東西別說一見,簡直就是聞所未聞。讀罷不禁
抬頭望向韓醫仙,臉色一片茫然。
林月如在旁插話道:「嘖嘖,聽都從未聽過,卻到哪裡去找?」
韓醫仙道:「兩位莫急。你們進來時可曾留意老夫院外的銀杏樹麼?那樹已
過百歲,每秋均會下果無算,這百歲銀杏子我家中所藏甚多,咱們倒不必發愁。
至於鹿茸和魚肝,鄙村四面山澤廣佈,有一位姓孫的漁戶同一位姓陳的獵戶,都
是老夫至交好友,若請他們相幫,兩樣藥引亦不難致。而今目下,最令人頭痛的
便是其餘三樣。聽說本村駱員外府上藏有天山雪蓮子和成形首烏,但這人生來氣
量褊狹,又吝嗇至極,想要向他討取,只恐是難於登天。而那千年人參產自高麗,
同此地相去萬里,唉,老夫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李逍遙聽他說到「高麗」二字,心中一動,道:「這千年人參麼,碰巧晚輩
倒有一支。」打開包袱,取出一隻錦盒,遞給韓醫仙道:「這是晚輩同村一位洪
大夫送的,說是高麗國的千年野參,不知是真是假,請前輩過目。」
韓醫仙半信半疑,「哦」了一聲,拆開錦盒,見盒中是一條尺把長的老參,
當即伸手拿起,翻來覆去看了半晌,讚道:「好,好!此參紋路深刻,頭足俱全,
更兼香氣醇厚,真是一件無價之寶。」
林月如一向視李逍遙為窮鬼,如何想得到他身上竟有如此貴重之物?不禁雙
目圓睜,奇道:「咦,從前還真是小瞧你這土包子了。」眼珠一轉,對韓醫仙道:
「韓老伯,四樣藥引既都有了著落,那雪蓮子同何首烏就包在我身上罷。明天一
早,煩勞你老人家為靈兒妹子配藥。」三人聞言大驚,不知她有何妙計,竟能湊
齊藥引,都齊齊轉頭向她瞪視。只見林月如面色得意之中帶了三分詭異,撲哧一
笑,挽起韓夢慈出門去了。
這白河村依山傍水,捕得野鹿、金鯉並非難事。傍晚時李逍遙攜著鹿茸和魚
肝興沖沖回來,見林月如正在灶頭幫韓夢慈燒火做飯,當即走過去問她:「藥引
可曾弄到手了?」林月如雙頰被火焰烤得微微發紅,笑吟吟地望著李逍遙,卻不
答話。韓夢慈扭頭看見李逍遙,道:「啊喲,是李大哥回來了。」揚聲沖屋內叫
道:「爹,開飯啦!」
吃過晚飯,眾人齊到趙靈兒房中探看,見她仍睡著未醒,都甚為擔心。那煎
藥的小徒弟阿寶替二人收拾出兩間客房,大家各自安歇。李逍遙瞑目行了幾遍功,
醒來時窗外月輝竟天,照得四下一片雪亮。他練功後了無倦意,思潮起伏,不覺
披衣踱到院中。
忽聽身後房門輕響,林月如快步走了出來。李逍遙見她一身勁裝,黑巾蒙面,
不由得微微一怔,低聲問道:「月如,你幹什麼?」
林月如被他撞見,也吃了一驚,脫口道:「你管我?我……我出去轉轉。」
李逍遙道:「黑燈瞎火,有什麼好轉的?」猛然間醒悟過來,大聲道:「啊,
等一等,我和你一同去。」
林月如被他識破了意圖,格格一笑,道:「算了罷,殺雞焉用宰牛刀?你給
我乖乖地等在這裡,本大俠去去就回。」招了招手,飛身躍起。只聽屋頂上瓦片
輕響,霎時間去得遠了。
李逍遙曉得她定是往駱府盜藥,那駱家的護院均極草包,功夫較她差得甚遠,
料想不致出什麼岔子,也就放心未追。在院中呆立了片刻,回房睡下。次日天還
未亮,聽見窗外有人說話,趕忙穿衣走出。只見阿寶正蹲在樹下煎藥,林月如同
韓夢慈在一旁看著,不時交頭接耳,小聲嘀咕幾句。
須臾藥已煎妥,林月如手捧藥碗,眾人一齊來到趙靈兒房中。韓醫仙命韓夢
慈將趙靈兒扶起,看著林月如餵她服下藥去。過了片刻,趙靈兒低低呻吟了幾聲,
慢慢睜開雙眼。眾人見狀,都長出了一口氣。李逍遙湊到她面前輕聲說道:「靈
兒,你……你可算是醒了。這些天當真把大夥兒嚇得要死。」
趙靈兒眼珠微微轉動,叫了一聲「逍遙哥」,見林月如和兩位陌生之人圍在
身邊,不禁有些害羞。此情此景,眾人均覺不便久待,各自安慰了幾句,退出房
去。李逍遙坐在床頭,拉著趙靈兒的手說了會兒話,問到失散的情由,趙靈兒面
現潮紅,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李逍遙大覺意外,盯著她問道:「靈兒,你是不是
有什麼事情瞞著逍遙哥?怎的幾日不見,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趙靈兒連連搖頭,急得眼圈也紅了。李逍遙只好岔開話頭,說了幾日來的一
些經歷。趙靈兒心不在焉地聽著,過了一會兒,道:「逍遙哥,我問你一句話。
倘若我……我……我不是……那個,你……會不會嫌棄我了?」李逍遙聽得滿頭
霧水,道:「什麼?」趙靈兒神色怔忡,卻又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了。
李逍遙悶悶不樂,起身說道:「你身子還未大好,再多睡一會兒,我先出去
了。此間主人韓老伯醫術甚高,你只管安心養病,不必多想。」趙靈兒點點頭,
一言不發地閉上眼。李逍遙默默在床前站了片刻,見她呼吸勻淨,睡態安詳,睫
毛不時抖動幾下,也不曉得是否已睡著。轉身走開幾步,忽聽身後趙靈兒說道:
「逍遙哥,我……我也覺幾日不見,你似乎變了許多呢……」
李逍遙回頭一看,見她將半張臉都縮入被中,只露出兩眼一霎一霎,調皮地
望著自己。當下微微一笑,推開房門,聽見她隔著被子悶聲悶氣地道:「……嘻
嘻,你這樣一本正經,變得好像師父她老人家一樣……」
來到前院,林月如正撅著嘴在空地上踱來踱去,見他走近,滿面不快地道:
「老和尚,念完你的《三字經》啦?有什麼好聽的話要說得這麼久?自是不能說
給我這外人聽了?」李逍遙心中鬱鬱,瞪了她一眼,也不理睬,自到客堂同韓醫
仙說話去了。
坐了不大工夫,忽聽得院子裡林月如大聲嚷嚷,不知在跟誰發脾氣。韓夢慈
笑嘻嘻地走進來道:「李大哥,外面有人鬧事,林姐姐請你過去看看。」李逍遙
和韓醫仙一驚而起,問道:「是什麼人?」韓夢慈一把拉住韓醫仙,將他按倒在
椅中,笑道:「爹,你別管。今天無論來的什麼人,我都不許你老人家走出這裡
一步。」二人對望了一眼,見她神色間並不驚慌,反倒微露幸災樂禍之意,都有
些摸不著頭腦。
李逍遙滿腹狐疑地出了客堂,見林月如正兩手叉腰,衝著院外一人大聲喝道:
「我不是說過了?韓老伯忙得腳不著地,燕窩魚翅也沒空吃,哪有閒心吃什麼爛
餅?你再不快走,我可要不客氣了!」
李逍遙更覺奇怪:「這人是誰?怎麼一大早邀人吃餅?豈不教人笑掉了大牙?」
慢慢走上前去,見那人一身短衣,頭戴氈帽,滿臉氣急敗壞的神情,自己卻並不
認得。
林月如看見李逍遙,抬高聲音道:「你瞧,這傢伙說他是駱府的家人,硬要
韓老伯跟他過去吃餅,這不是胡鬧得緊?我對他說,韓老伯忙著替人看病,哪有
興致吃什麼油條、大餅?他卻磨磨蹭蹭,死賴著不肯走。你說氣人不氣人?」她
說話之時掉轉了身軀,故意將脊背衝著那人,不教他看清自己的臉色,面上卻滿
帶笑容,向著李逍遙不停眨眼示意。
李逍遙登時心照,連連點頭,對那人道:「我這妹子說得不錯,韓老伯現下
確是沒空,你家員外若誠心請客,那麼改日再來,有何不可?」
那人急得頓足捶胸,拍腿叫道:「我的個娘!小人少說也講了七八十遍,這
位大姑娘怎麼總聽不明白?哪裡是吃他娘的餅喲,是替我家老爺和五姨奶奶治病!」
李逍遙聞言哈哈大笑,原來這人缺了兩顆門牙,是以開口見光,講話漏風,那
「治病」二字由他嘴裡說出,倒真有幾分像是「吃餅」。
林月如「呸」的一聲,慍形於色道:「這混蛋方才明明在說『吃餅』,怎麼
這會兒卻改口『治病』?我看一定是故意搗亂。去,去,去,趁早給我滾得遠遠
地,免得自討苦吃!」
那人給她罵得面紅耳赤,忍不住怒從心起,本想動手教訓教訓這刁蠻丫頭,
但見她如此凶橫,自己八成不是對手,欲待硬闖進去,又給二人阻住了院門,只
氣得抓耳撓腮,幾乎哭出聲來。林月如不為所動,只是一臉不耐煩地大聲喝罵,
教他快滾,到後來彷彿有幾分打人的意思。那人見勢不妙,嚇得落荒而逃。
李逍遙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待那人去後,低聲問道:「姓駱的昨天
還好好的,一夜之間怎會得了急病?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月如笑道:「胡說八道。你這傢伙心思齷齪,最會冤枉好人。待會兒拉你
到縣衙門去,重打四十大板!」
兩個人站在門前說說笑笑,過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只聽遠處喧聲大作,四
名轎夫抬著一乘軟轎匆匆而來,後面亂哄哄地跟著一大群男女,都是些看熱鬧的
鄉民。小路坑窪不平,極為難行,昨日見過的那駱府管家在前大聲吆喝,驅趕擋
路的閒人。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吵嚷,逕直來到韓家院前。
須臾轎子停穩,那管家從轎中扶出一人,正是駱員外。他身披一件寶藍色緞
袍,頭頂簇新的帽子,打扮得很是光鮮體面,只不過此刻一張胖臉給人揍得半青
半腫,神色愁苦,瞧著便減了七八分的威風。李逍遙看在眼裡,既覺奇怪,又感
好笑。那管家招手喚過一名轎夫,命他蹲身躬腰,慢慢將駱員外扶上他肩頭。駱
員外全身無力,手腳軟軟地垂在那轎夫身側,口中還在不停哼哼,便如抽了筋的
野狗一般。
幾名小童見狀十分好奇,圍著三人拍手打轉,嘻嘻哈哈地唱道:「推車哥,
磨車郎,打發哥哥上學堂。
哥哥學了三年書,一考考個秀才郎。
先拜爹,後拜娘,再拜拜進老婆房。
金打鎖匙開銀箱,老婆房裡一片光……」
駱員外氣得渾身發抖,罵道:「你們這群混帳王八蛋,都愣著做什麼?還不
快將這幾個小鬼趕開!」
一名轎夫應聲喝道:「去,去,去,他媽的臭小鬼,有什麼好看?你當老爺
坐轎子便是中狀元、娶新娘嗎?要看回家看去,你娘招了一大群和尚在家,她房
裡才是一片光!」張開大手,便來轟攆眾兒。那幾名小童年紀雖小,偏生手腳靈
便,在眾人身旁鑽來鑽去,左躲右閃,只是不給他抓到。可歎那轎夫忠字當頭,
只顧得奮勇追敵,渾沒提防陷阱,不留神一腳踏在泥坑之中,跌得個四仰八叉,
爬起來褲襠上沾了好大一片黃泥,遠遠看去,同一泡狗屎倒也相差彷彿。
眾人瞧著有趣,都笑作一團。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幾聲吆喝傳來,又是一乘轎子停在院前。兩名丫鬟上
前揭開轎簾,轎中婷婷裊裊走下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綠綢繡花的裙襖,體態婀
娜,一步三搖,腦袋上包著一塊大紅手帕,將頭面遮得嚴嚴實實,打扮得宛若新
嫁嬌娘,卻看不出相貌如何。
李逍遙見她這等模樣,心下暗暗喝一聲彩:「姓駱的艷福不淺,這娘們一定
是五姨太了,瞧身段果然生得風流無比。」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駱員外,
原來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怪不得一大早喜鵲便叫個不停。恭喜,恭喜。這位
想是你老人家新娶的姨娘了?怎的拜天地卻拜到我家來了?」
駱員外一愣,怒道:「放屁!放屁!你……啊喲,你這混蛋才拜……拜他娘
的天地!」盛怒之下,抬手便打,卻忘了這會兒身子正不大方便,肩頭才動,已
痛得齜牙咧嘴,大叫出來。
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哄笑。
鬧了半日,駱家諸人好不容易才趕開眾人,進到客堂之中。韓醫仙問過情由,
看了看駱員外的病狀,沉吟道:「員外身上並無惡疾,看樣子倒像被人封住了穴
道。奇怪,奇怪。」
駱家人早知他是遭人點穴,聽了韓醫仙的話,倒並不如何驚訝。那管家安慰
駱員外道:「員外請放寬心,韓老先生醫術通玄,這區區幾處穴道被點,他老人
家自是手到而解,不在話下。」
韓醫仙搖頭不語,命人扶過五姨太,伸手取下她頭上錦帕,不由得又是一怔。
原來這五姨太生得杏眼桃腮,膚白如玉,確是一位大大的美人,但不知為何竟嘴
歪眼斜,扮出一副古怪之相,加之滿頭青絲大半都給人剃了去,面上又塗著兩團
淡淡的黑墨,是以顯得滑稽異常,可笑無比。韓醫仙撚鬚微笑,凝神看去,見那
兩團墨跡形狀奇特,似豬而尾長,似犬而體胖,饒是他博聞強記,才識過人,卻
也認不出是什麼東西。
林月如早就忍俊不禁,「格」的一聲笑了出來,湊在李逍遙耳邊小聲說道:
「你看這兩頭猛虎畫得如何?是不是替這女人增色不少?唉,可惜,可惜,原本
還有兩道濃須畫在上面,卻不知給哪個混蛋洗了去,生生糟蹋了我這幅《山中霸
王圖》。」
原來林月如昨晚到駱府竊藥得手後,想起日間所見,心中猶有餘忿,偷偷摸
到五姨太房外。彼時駱員外尚未安寢,正摟著五姨太風流快活,林月如當即掀窗
而入,使重手法將二人點倒。那五姨太才只十八九歲年紀,生得如花似玉,標緻
異常,乃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去年剛被駱員外娶過門來,還在得寵之際。林月如
見她面龐俊俏,似乎猶勝於己,心下不禁有氣,連摑了她七八記耳光,又揮劍削
掉她一頭秀髮,看看還不解恨,取過桌上筆墨,以面為紙,在她兩頰各畫了一頭
老虎上去,這才心滿意足地返回韓家。
五姨太的住所同旁人相隔甚遠,駱員外叫破了喉嚨也無人聽見。二人手腳均
被繩索縛住,整晚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捱到天明才被人發現。
駱府護院雖大半懂得點穴,但林月如的手法甚是獨特,試了數次也無人能解,反
倒令二人吃了不少苦頭。無奈之下,只得來向韓醫仙求治。
話說韓醫仙認了半晌,仍辨不出她臉上所畫何物,不由暗暗佩服作畫之人,
向前湊了湊身子,說道:「你忍著些。」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按。五姨太「啊喲」
一聲,痛得眼淚也流了出來。
李逍遙小聲埋怨林月如道:「你也是的,姓駱的雖做盡壞事,與這女人何干?
你既點她穴道、剃她頭髮,也就罷了,何苦又畫什麼老虎上去?真是胡鬧。再者
說,你見哪座山上的老虎是你畫的這般模樣?醜得教人認不出!」
林月如笑得連連氣喘,話也說不出。
韓醫仙看過二人傷勢,默默取了一塊布帕,擦擦兩手,說道:「慚愧,慚愧。
兩位都是遭人暗算,並非染病,老夫實在幫不上這個忙。」
五姨太聞言大急。她耳旁穴道被點,不能開口講話,只得一個勁兒地「唔唔」
亂叫,衝著駱員外大拋眼色。可惜她面上肌肉扭曲,形容古怪,駱員外進屋後便
不曾向她看過一眼,加之受傷後耳朵不大靈便,是以竟全未覺察。那管家眼觀六
路,趕忙上前說道:「老先生醫術高妙,勝過古時候的扁鵲、華佗,你老人家若
無良策,我家老爺、奶奶只好等死。人命關天,還請老先生救我們一救。」
韓醫仙怫然道:「哪裡是老夫不肯相救?這下手之人如此手段,老夫又有甚
麼辦法好想?並且這人點穴的手法剛猛無比,極為霸道,倘若時候耽擱得久了,
於兩位的身子只恐還有大礙。」
駱員外和五姨太身上雖痛,耳朵不聾,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當場暈去。
李逍遙眼見火候已足,咳嗽一聲,在旁接口道:「月如啊,我記得當初青城
學藝之時,似乎恩師傳授過你一門高深的解穴手法,何不就此試上一試?倘若真
能救得駱員外性命,也算功德無量的一樁善事。」
那管家一聽,大喜過望,說道:「啊喲,兩位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是……竟
是一對世外高人,難怪昨日那奴才三招兩式便敗在姑娘手下。少年英雄,嘖嘖,
了不起,真了不起!既然姑娘武藝高強,那麼還請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救救我
家老爺。」說著滿面堆笑,不住地打躬作揖。
林月如假意道:「昨天的事我自然不再計較。不過這門功夫我也是初學乍練,
怎好隨便拿駱員外試手?說不定治得不好,你們反來怪我。」
李逍遙道:「試一試又不打緊。你當駱員外是那不明事理的混帳王八蛋麼?
就算你治得他老人家半身不遂、屎尿齊流,又或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老人
家深明大義,也斷斷不會怪罪於你。駱員外,請問小人說得是不是?」
駱員外此刻已痛得滿身大汗淋漓,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再也抵受不住,一
個勁兒地大點其頭。
林月如道:「既是如此,我就勉強試試。倘若治得不對,你們可不許笑我。」
走上前去,裝模做樣在二人身上分別察看一番,沉吟道:「瞧這種點穴手法麼
……怕是川中一帶的高手所為,倒真和我們青城派如出一轍。奇怪,奇怪,員外
為人如此厚道,怎會有人對他老人家下此毒手?此人只顧自己痛快,卻全不問旁
人的死活,真可說是喪盡天良了。」
駱員外聽出她指桑罵槐,不禁又氣又羞,心中大罵:「臭丫頭滿嘴鬼話。甚
麼狗屁川中、川西?世上哪有如此巧事?我看昨晚害我之人多半就是你!」
那管家道:「如此可太好了。員外傷勢嚴重,痛苦萬分,還請姑娘速速施救。」
李逍遙「咦」的一聲,伸手攔阻,道:「且慢。駱員外,我看這診金一事,
非同小可,你老人家最好先說說清楚,免得日後討要起來,大家都很麻煩。」
駱員外通達事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曉得自己做事太絕,天怒人怨,
如今撞在這班討債鬼手裡,定要被他們趁火打劫,藉機大敲一番竹槓。當下氣忿
忿地道:「好罷,老子認倒霉。診金加倍,總可以了罷?啊……啊喲,快,快動
手罷。」
李逍遙的腦袋搖得好似撥浪鼓,笑道:「那可不成。解穴之法最耗元氣,我
這妹子年紀輕輕,貌美如花,倘若因此得了重病,變成你老人家現下這副德性,
豈不大大的虧本?」眼珠微轉,看著駱員外一言不發。
駱員外給他盯得渾身發毛,心道:「我早瞧這小子忙前忙後,一味扮好,有
些不大對勁兒,果然和臭丫頭乃是一路貨色。聽這廝話中之意,莫非今日這通竹
槓竟要敲斷老子的肋巴骨?」低聲問道:「那麼依你們的意思,該當如何?」
李逍遙不去理他,轉身問韓醫仙道:「韓老伯,請問貴村共有人口多少?」
韓念慈搶著答道:「我知道。若算上駱員外一家大小,共計是七百一十三口。」
李逍遙道:「乖乖不得了,想不到這村子硬是大得很。不過韓家妹子,駱員
外府上的畜生多過了人,咱們姑且略去不算。那麼還剩多少?」
韓念慈想了一想,道:「不多不少,共是六百六十八口。」
李逍遙點點頭,嘴裡「三下五除二」地算了半晌,一拍巴掌,喜道:「是了!
如今糯米緊俏,最為金貴,駱員外親定十貫錢一升,世上再沒有比他老人家這話
更公道的了,咱們銅錢、銀子一概不收,只要這個。闔村六百六十八口人,每人
一鬥,共是六百六十八斗上好的糯米,斤兩分毫,一絲不差。診金付清,即刻施
救。」
駱員外見他二人一唱一和,全當自己冤大頭一般,只氣得七竅生煙。那糯米
他也是高價所收,這些日子雖說一買一賣,斬獲頗豐,但尚還指望這筆橫財源源
不斷地發將下去,此刻對方獅子大開口,張嘴便要去六十餘石,如此一來,豈不
反要血本無歸?教他如何捨得?
那管家微一遲疑,陪笑道:「小兄弟深通買賣之道,生意做得精明透頂,令
人萬分欽敬。不過這價錢開得太高,我們本小利薄,實在消受不起。還請高抬貴
手,再讓上一讓。」
林月如臉一沉,接口道:「治病又不是談買賣,誰同你討價還價?你不喜歡
就不要治了,姑娘的事情多得很,可沒工夫跟你扯淡。」
駱家眾人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回轉的餘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
好。駱員外心道:「臭丫頭陰損毒辣,又臭又硬,今天這個眼前虧看來是吃定了。
唉,也不曉得我駱家祖上作了什麼孽,今世教我撞見這命中剋星,真正他媽的倒
霉到家!」想來想去,萬般無奈,只得恨恨地點頭答應。
當即那管家傳令下去,吩咐府中大開倉廩,將所囤糯米一升一斗地量了出來,
分發給村中各戶。眾鄉民得知消息,無不歡天喜地,都道駱家既能轉性行此善舉,
陰世的功勞簿上自然更添一筆,今後子孫滿堂、多福多壽,那是指日可待,不在
話下。又有一班好事之人奔上街巷,拿了鑼鼓笙笛猛敲猛打,大吹大擂,宣贊駱
員外改邪歸正、行善積德之名,誇到極處,將他捧得天下少有、世間無雙,即令
古時有名的朱家、郭解之流,倘若泉下有知,只怕也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風云云。
經此一鬧,駱家大名登時傳得婦孺共知,遐邇皆聞,駱氏祖宗在天有靈,少不得
二次名聲大噪。
忙到傍晚,糯米分發已畢,林月如這才解開二人被封的穴道。眾人滿面帶笑,
齊至院外,恭送駱員外打道回府。晚飯時韓念慈燒了幾個好菜,韓醫仙取出一壇
自釀的老酒,大夥兒團團圍坐,喝了個盡興,直到夜深方罷。
自此,李逍遙等人便在韓家暫住下來。將養了一個月有餘,趙靈兒身子漸漸
康復,每日裡幫著韓醫仙行醫坐診,倒也忙得愜意。只是林月如念念不忘塗山所
見,始終對趙靈兒的身世心存疑惑,不免對她冷淡了許多。
這一日正在堂上閒坐,忽聽外面一片嘈雜。眾人搶出門去,只見幾個鄉民抬
來一張門板,上面躺著一人。那人右腿褲管扯得稀爛,膝上數寸一片血肉模糊,
似乎是被什麼猛獸所傷。同來的一名漢子連連氣喘,說道:「韓老爹,阿毛…
…阿毛被屍妖咬了一口,不知要不要緊,你老人家快給瞧瞧。」眾人一驚,趕忙
圍了上去。那人面色青紫,兩眼發直,嘴裡不停地喃喃低語,卻聽不清說的什麼。
韓醫仙命人將門板抬進客堂,取了一柄小刀,割開那人腿上的傷處,一道黑
血迸流出來。韓念慈捧過一隻銅盆來接血,只聽得「嗒、嗒、嗒」,一聲聲輕響,
血液滴入銅盆之中。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見韓醫仙替他放淨毒血,又敷了些藥
膏在傷處,這才起身走到桌旁,匆匆開了一副方子,命阿寶照方煎藥。
眾人見傷者面上異色漸消,顯是救治生效,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韓醫仙問
道:「西面出村的路早已封住,怎會有屍妖闖了進來?你們幾個可見到屍妖了?」
先前說話那漢子道:「不是屍妖闖進來,是他們幾個偷偷過河,去西山上拾
柴。想不到大白天的,竟跟屍妖走了個臉對臉,阿毛跑慢了一步,這才被咬成重
傷。」
韓醫仙皺眉道:「拾柴?你們不要命了麼?」沉思片刻,擺了擺手道:「你
們幾個回去告訴阿毛的娘,就說我留他在這裡住上一晚,待明早看過病勢再說。」
眾人齊聲答應,紛紛出門。那說話的漢子走了幾步,回過頭道:「韓老爹,
你老人家吩咐我們小心屍妖,不准過河半步,大夥兒自然都記在心上。但這樣一
直躲著也不是辦法,就算大夥兒不用出門,總不能不吃飯、不燒柴罷?唉,手中
的糯米眼看就要用光,我瞧這屍妖一日不除,便一日沒得安生日子過啦。」說罷
歎了口氣,匆匆而去。
堂上諸人回想那漢子的話,俱都默不做聲。靜了片刻,林月如道:「我看這
人說得在理。總這般躲躲藏藏成什麼樣子?索性想個法子出來,徹底除掉屍妖,
那才真正是萬全之策。」
韓念慈道:「怎麼沒想法子?林姐姐,你們三人來前,便曾有人出過一個主
意,說村西玉佛寺的住持智修大師法力無邊,若能求得他出手相助,定能除盡屍
妖,天下太平。爹爹也覺這主意甚好,便指派村中三人前往玉佛寺求助。誰知
……誰知……」
一語未畢,韓醫仙伸手攔阻,道:「念慈,等一等,還是讓爹來說罷。」頓
了一頓,說道:「為滅除屍妖,老夫也曾想盡辦法,先後派人往玉佛寺求助。怎
料這些人盡皆一去不返,從此音信全無。過後有人壯著膽子前去刺探,見他們竟
都留在寺裡,出家做了和尚……」
三人聞言,都是大感意外。
韓醫仙接著道:「更教老夫頭痛的是,村南江家的三少爺少雲竟也在其內。
少雲這孩子一向在外學藝,身懷武功,幾個月前聽聞家中遭難,這才辭師歸鄉,
回到村裡。他自一落生便與念慈訂有婚姻之約,雖說兩個孩子素未謀面,但老夫
既同江家交情篤厚,料想他絕不致如此決絕,居然捨得拋下念慈,去做什麼和尚!
唉,這才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村子裡眾說紛紜,有的道玉佛寺的和尚是妖魔鬼
怪,會使妖法,也有的說他們居心不良,專捉青壯男子出家為僧,卻又不知是何
緣故。但總而言之,自那以後,再也無人敢去冒險求救了。」
李逍遙等人聽他說罷,不由得相與嗟異,均覺此事蹊蹺無比。趙靈兒道:
「逍遙哥,林姐姐,如今我的病早已痊癒,我們三人就去那玉佛寺一趟,見一見
這位智修大師,你們說好不好?」
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了一眼,一齊拍手稱好。林月如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順便問問姓江的小子,念慈妹妹哪一點對他不住?他放著韓家的現成姑爺不肯做,
卻跑去做什麼鬼和尚?」
韓念慈面上暈紅,低頭不語。
韓醫仙急得連連擺手,道:「這可萬萬使不得。老夫先前之所以未敢輕言此
事,怕的便是你們俠義心腸,貿然前去犯險。月如姑娘,你雖然武藝高強,但此
去玉佛寺路途不近,屍妖又日益猖獗,沿路實是凶險無比,這……這件事老夫無
論如何也不能贊成。」
李逍遙道:「韓老伯,你老人家這話可就太過見外了。你救了靈兒性命,小
侄正不知如何報答,區區一樁跑腿送信的小事,又算得了什麼?我們三個有武藝
在身,那『濕妖』、『干妖』也不放在心上,怕的只是人家逼我們做和尚。月如
和靈兒乃是女人,又生得這般如花似玉,寺裡的和尚就算起了凡心,想要還俗,
也不會動那逼她們出家的念頭。講到小侄我,你老人家請放一百二十個心,要我
剃了光頭做和尚……嘿嘿,那是一輩子也休想。」
林月如撇了撇嘴,向他斜目而睇,接口道:「我老人家先放二百四十個心給
你,天下若有哪間寺廟敢留你做和尚,那才真正活見鬼了。」
眾人齊聲大笑。韓醫仙聽出李逍遙語中雖有戲謔之意,但飽含忱忱之誠,不
禁大為感激,加之三人又都去意甚堅,也就不再多勸。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好行囊,動身出發。那玉佛寺建在西面大山之中,相去
白河村五十餘里,一路上白楊綠草,黃土青山,景色很有些看頭。三人留心提防,
中途並未遇到屍妖,傍晚時分便已到得山下。
循著山徑上行不遠,忽見道旁井沿上站著一人。那人光頭緇衣,腳邊放著兩
只木桶,是個外出打水的和尚。三人走到近前,見這和尚二十多歲年紀,光頭新
剃,露著青森森的頭皮,其上點了數點香疤,很是顯眼。李逍遙心道:「這人看
樣子新近才做的和尚,莫非便是白河村的哪個倒霉蛋?」笑嘻嘻地作了個揖,道:
「大師傅請了。敢問你可是玉佛寺裡的高僧麼?」
一語說畢,只見那和尚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轉過身去,扯動井繩,慢慢將
水桶提上井口。接著轉回身來,將滿滿一桶水都傾入木桶之中,又將空桶重行吊
落井底。他這一番動作做得嫻熟至極,似乎打水一事已幹過幾千、幾萬遍,絕難
再出分毫差錯。但舉動之間又毫無生氣,若非頸間喉結不時微微滑動,李逍遙幾
乎以為眼前之人是個木頭做的傀儡。
李逍遙心道:「這和尚耳朵不中用,原來是個聾子。」向前湊了湊,大聲又
問:「大和尚,去玉佛寺可是走這條路麼?」
這一次他有意提高了聲音,怎知那和尚仍是充耳不聞,雙眼緊盯手中的井繩,
慢吞吞地將兩隻木桶打滿,又慢吞吞地掛好扁擔,擔上肩頭,若無其事地轉身便
行。三人瞪眼在一旁看著,均覺十分不可思議。李逍遙分明見他目光從自己面上
緩緩掃過,神色間卻如一無所睹,不禁呆了一呆,心道:「這賊禿如是聾子,聽
不見我的問話倒也罷了,怎麼老大的三個活人站在這裡,你也看不到麼?莫非他
寺裡的和尚都死得絕了?卻教一個又聾又瞎的傢伙跑來擔水。」
林月如扯扯他衣袖,快步而前,說道:「咱們快些跟上,看他將水擔去哪裡。」
那和尚擔了兩大桶水,步履遲緩,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不多時便見前
方山坳裡隱隱露出飛簷一角。轉過山口,再行不遠,來到一座寺院門前。只見那
寺院圍牆高起,大門洞開,牌匾上寫著斗大的金字:「玉佛禪寺」,氣勢甚是恢
弘雄偉。
那和尚擔著水走到寺門之前,毫不停留,大步進寺去了。李逍遙笑道:「天
色不早,我看這賊禿定是寺中擔水、燒火的僧廚,趕著回來做飯。我們快些進去,
興許還能混上一頓晚齋。」林月如白了他一眼,正待說話,忽見一名小和尚匆匆
走出大門,往四下張了一張,看到三人立在不遠處,有些害怕似地停住了腳。
三人走過去道:「小師傅,我們三個遠道而來,有事求見本寺的住持,煩勞
你幫忙通稟一聲。」
那小和尚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地行了個禮,轉身進寺去了。
林月如心下有氣,哼了一聲,道:「這小和尚好生無禮。」
李逍遙笑道:「我看未必。你想一想,出家人原本四大皆空,這小和尚猛地
見了你們兩位閉月羞花的大美人,自然以為是天仙下凡,那還有不嚇得屁滾尿流、
大叫投降的道理?」
林月如皺眉道:「呸,呸,呸,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來說去,沒一句
好話。」
李逍遙道:「是,是。我瞧你林大小姐這張嘴巴生得挺美,何不吐幾顆象牙
出來,給咱們開開眼界?」
等了片刻,只見那小和尚走出門來,照舊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垂著手道:
「施主,住持師兄有要事在身,不便見客。三位請回罷。」
三人見這小和尚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居然輩分甚高,忝為一寺住持的
師弟,都不禁肅然起敬。但是聽他所言,心下又都有些詫異:和尚們整日裡青燈
古佛,鍾罄鐃鈸,張開嘴巴吃飯,閉上眼睛瞌睡,怎會有什麼要事在身了?
李逍遙尋思:「老和尚多半是嫌麻煩,不願見客,胡亂編造個理由出來,叫
這小和尚推搪我們。這小和尚看著還老實,不大像會說謊的樣子,我且試他一試。」
笑道:「不知你這位小師傅法名如何稱呼?你瞧,我們三個都是好人,是遠來還
願的檀越,走了幾十里山路,身上帶的銀子又重,不如你請我們進寺裡坐一坐,
胡亂發放了銀子,回去也好省些力氣。」
那小和尚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下不信,道:「小僧名叫智澤。施主好意心領,
不過本寺與別處不同,這個……從,從來不受四方佈施。」
林月如冷眼旁觀,見這智澤神情古怪,講話又一味推三阻四,很有些不盡不
實,忍不住喝道:「什麼佈施不佈施?小和尚,你進去再說!就說有三個惡人打
上門來,想要放火燒寺,看他見我們不見?」
智澤嚇了一跳,連聲道:「是,是。」又慌慌張張進寺去了。
三人在寺門外等了許久,卻不見智澤出來。林月如無意間瞥見趙靈兒神色怔
忡,似有所思,問道:「靈兒妹子不舒服麼?」
趙靈兒道:「沒什麼,我還好,只是……心裡面總有種不祥之感。林姐姐,
這地方不大對勁啊。」
李逍遙忙問:「怎樣?你可是看到有什麼妖氣?」
趙靈兒只覺一陣心煩意亂,卻也說不出哪裡不對,搖了搖頭,並不接口。
林月如道:「既曉得寺裡面有鬼,索性便進去瞧瞧。傻等在這裡有什麼意思?」
說著話邁步便向寺中行去。趙靈兒吃了一驚,叫道:「林姐姐,等一等。」伸手
去拉她袖子,卻一把拉了個空。二人無奈,只得隨後跟入。
三人轉過照壁,來至前院。只見面前巍巍聳著一座高大的佛殿,紅牆青瓦,
構建甚是宏偉。兩旁各有一溜禪房,石階下擺著半人多高的銅香爐,爐內燃著佛
香,白煙裊裊,倏東倏西地隨風輕漾。整個前院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聽不到
半點聲息。三人心生肅穆,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剛走到佛殿之前,驀地裡傳來
一聲大吼,恍如半空起了個霹靂,一條瘦小的身影自殿內疾衝而出,幾步奔至階
前,突然一腳踏空,重重地摔了個嘴啃泥。
三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那小和尚智澤。
緊跟著腳步聲咚咚作響,一位大和尚旋風般躥將出來,指著智澤高聲叫罵道:
「小禿驢!還俺肉來!」一個健步躍至智澤跟前,劈胸抓住,將他提起,手中明
晃晃的大斧當空虛劈了幾劈,喝道:「他奶奶的,你這小王八蛋早也想成佛,晚
也想成佛,今日爺爺就大發慈悲,索性用這把傢伙超度了你。」作勢便砍。
智澤面色煞白,手腳在空中亂抓亂舞,嚇得連話也說不出。
三人大吃一驚,齊叫:「使不得!」李逍遙身隨意動,微微一晃,已欺至二
人身側,舉手向那大和尚肩頭拍落,說道:「且慢動手。」那大和尚向後一避,
不知怎的竟沒能避開,只覺半邊身子微微發麻,手臂力道登失,不由自主放開了
智澤。他心中納悶,瞪了李逍遙一眼,說道:「咦,你這小子是誰?怎的沒剃光
頭?可是新近才給老禿驢騙來的?」
這大和尚約莫四十餘歲光景,生了一臉絡腮鬍子,衣襟大敞,胸口佈滿濃密
的黑毛,宛似凶神惡煞一般。李逍遙心中又是詫異,又是佩服:「普天下罵和尚
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和尚自家罵自家『禿驢』,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這老兄
行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所見果然甚高。」
智澤爬起身來,定了定神,怯聲說道:「智杖師弟,請你息怒,聽我一言。
你今早才犯殺戒,接著又犯葷戒,已是罪孽不輕,現下竟又要……要行兇殺人。
阿彌陀佛,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過,若不快快悔悟,只怕佛祖不容,將來要下
……下這個……阿鼻地獄。」
智杖呸的一聲,雙眼圓睜,怒道:「下你小禿驢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地獄!反
正過幾日若還吃不上肉,老子終歸是個餓死鬼。早也是下地獄,晚也是下地獄,
早早晚晚還不都一樣?」對李逍遙道:「你讓開些,待我將這小禿驢一斧劈了,
剝皮開膛,熬一鍋肉湯,你三個小傢伙每人也分上一碗。」
智澤渾身發抖,躲在趙靈兒身後不敢露頭,口中仍是唸唸有辭:「罪過,罪
過。師弟,我們出家之人,怎能殺生動葷?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三人見智杖身形魁梧,手長腳大,渾似廟裡供奉的金剛、羅漢一般,遠比眾
人高出許多,這小和尚居然一本正經地喚他「師弟」,心下均覺十分好笑。林月
如道:「這位大師身為出家人,在寺院之中動刀動槍,委實有些不成話。你們兩
個鬧成這樣,到底所為何事?」
智杖氣哼哼地道:「俺若不說,你們也不曉得這小鬼的可惡。俺一連幾月在
這鬼地方出家,每日裡葷腥難見,嘴裡幾乎淡出鳥來。今早老和尚吩咐砍柴,是
俺運氣好,撞見一頭野鹿,腿上有傷跑不快,被俺一斧砍死,背回寺中,辛苦半
日燉了一鍋鹿肉,本想先美美地喝上一碗肉湯,不想這小……這小壞蛋趁我一不
留神,竟連鍋帶肉拿去丟在茅廁裡!他媽的,這……這千刀萬剮的小禿驢!」說
著說著,額頭上無數青筋紛紛暴起,眼裡幾乎冒出火來,又比劃著要衝過去砍了
智澤。
三人聽罷,都是哭笑不得。林月如道:「和尚是出家人,持齋用素乃理所當
然,這小師傅恐你玷污了寺院清規,倒掉鹿肉,做得可沒錯啊。你若耐不得這份
清苦,不如趁早還俗去罷。」
智杖道:「呸,你當俺希罕做這鬼和尚麼?若能好好地還俗回家,哪還用得
著受這份罪?」
林月如奇道:「此話怎講?」
智杖歎了口氣,當地一聲,將大斧擲在地下,說道:「俺原是村裡殺豬的屠
戶,每日少說也要兩升白米、五斤肥肉,才填得飽肚子。這幾年年頭不好,日子
難過,常是饑一頓飽一頓。三個月前,這寺院裡的老禿驢來俺村傳法。本來俺又
不是和尚,理他傳的什麼狗屁佛法?可是俺隔壁胡三賴那小子說,跟著這老禿驢
出家做和尚,每日便能有三頓飽飯。俺跑去問過,老禿驢也親口認了。俺歡喜得
不行,以為撿了個大便宜,興沖沖地隨他來到這裡。哪知一連三月,每日頓頓都
是青菜豆腐,連一根豬屌毛也不曾見過。俺去尋那老禿驢理論,他卻一通東拉西
扯,說做和尚有什麼『五戒』、『十戒』,總之一句話,便是不准吃肉。操他奶
奶個熊,不許老子吃肉,老子還做什麼和尚?不如仍去幹那操刀殺豬的營生!」
智澤聽他口中滔滔不絕,左一個「禿驢」,右一個「禿驢」,很覺刺耳,微
微皺起了眉。
智杖接著道:「俺當即不依,鬧著要還俗,那老……老和尚勸了三四個時辰,
最後是俺不耐煩聽他,自行收拾東西打算離開。誰知道出得廟門,這才曉得大事
不妙……」
三人齊問:「怎麼樣?」
智杖一拍大腿,道:「俺……俺他娘的不知怎的,居然忘了家住哪裡啦!」
三人見他滿面愁苦的樣子,不由得又是駭異,又是好笑。李逍遙笑道:「原
來如此。我看你這位大師出家才只三月,便能樂而忘返,定是與佛祖大大的有緣。
你這個家麼,那是無論如何回不得的,不如仍是做和尚為好。」
勸了半天,智杖總算怒氣漸消,拾起大斧,罵罵咧咧地去了。智澤定了定神,
合什為禮,小聲道:「三位施主,請隨小僧來罷。」拾級而上,穿過前殿,逕向
後院行去。
這玉佛寺佔地廣大,前後共有三進院子。李逍遙等人跟隨智澤穿堂過殿,走
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卻不曾見到一位僧人,心中都是暗暗納罕。林月如東張西
望一陣,壓低了聲音道:「我看這玉佛寺說不定真有些古怪。咱們進寺前後,總
共只見過三名和尚,一個個不是裝聾作啞,便是扮傻充愣,難道全天下的蠢貨都
聚到此地了麼?世間哪有這種道理?」
李逍遙和趙靈兒也正思慮此事,聞言緩緩頜首。
不多時來到後院大殿,智澤道:「住持師兄在裡面相候,三位請進。」伸手
向殿門一指,緩步退到石階下站定。
李逍遙輕輕推開虛掩的殿門,領著二女邁步行入。此刻天色已晚,殿上卻並
未燃著燈火,光線昏暗不清,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三人在門口站了少頃,漸漸
看清殿內的情形。只見大殿東西兩廂高高低低,各供著數十尊羅漢像,盡頭處的
蓮台之上乃是佛祖金身,赤足拈花,頭臉給幔帳遮住了大半,容顏難辨。佛前供
桌下擺了三隻厚厚的蒲團,右首蒲團上端坐一位老僧,身形高瘦,雙臂下垂,似
在瞑目入定。常人誦經禮佛,自應當恭對佛像,他偏生將身子掉轉了過來,變作
面向大門,背朝佛像,模樣看來很是怪異。
李逍遙不明緣故,心中暗暗納罕:「這老和尚怪模怪樣,想必就是此間的住
持智修了?」當下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二女緊隨其後,亦是小心翼翼,不敢發出
任何響動。
那老僧身穿一領寬大的緇衣,坐在那裡紋絲不動,似乎並未察覺有人迫近。
三人好奇地打量,見他生得相貌奇古,上瞼極長,垂落下來,幾乎碰到高高聳起
的顴骨,面上皺紋如刻如鏤,宛似枯樹老皮一般,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年紀。
李逍遙走到他身前一丈之地,不敢再行靠近,畢恭畢敬行了一禮,朗聲說道:
「弟子拜見大師。」他見這老僧年高體衰,生恐像那擔水僧人一般,耳朵已不中
用,是以嗓音提得甚高。大殿之中空蕩蕩的,此際突發大響,將自己嚇了一跳。
誰知那老僧竟連眼角也未動一下,彷彿半個字都不曾聽到。
李逍遙不禁啞然失笑:「玉佛寺風水奇佳,能人輩出,眾和尚不是聾子便是
啞巴。這老和尚既為一寺之主,自當高出旁人一籌,這等又聾又啞、又瞎又呆的
樣子,果然再合理不過。」靜候片刻,見他仍無反應,大聲將前話又重複了一遍。
那老僧依舊木雕泥塑一般,只是充耳不聞。林月如和趙靈兒見狀也覺大惑不解,
不曉得那老僧是當真未聞,還是故意如此,都站在那裡不敢出聲。
李逍遙忍不住氣往上撞,心道:「好,好,好,你老和尚有本事不吃不喝、
不拉不尿,在這裡呆坐一晚,老子便也豁出去陪你一晚。咱哥兒倆不如索性賭上
一賭,倘若我先你動得一動,立時跟你磕頭認輸,從此甘拜下風!」
這念頭才一冒出,忽見那老僧白眉一軒,眼皮微張,向他看了過來。李逍遙
又驚又喜,慌忙站直身子,垂手恭立,兩眼盯住他光光的頭皮,只等他張法口、
吐佛音,開言示下。卻不料那老僧大搖大擺地看過一眼,雙眉一抖,毫無表情,
慢慢合上眼皮,又入定去了。李逍遙只氣得哭笑不得,強壓怒火,悻悻地瞪了他
一眼,將頭轉過一旁。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三人在那老僧面前一字站開,枯立良久,都覺有些沒趣。李逍遙更是無聊至
極,眼光不停游來蕩去,自屋頂轉向地板,再由地板轉回屋頂。默默地數了一會
兒經幡,忽覺頭皮癢癢的,甚是難受。剛待伸手去抓上幾下,猛地想起前誓,趕
忙停手不動。過了不久,脊背之上又有些發癢,更不敢伸手抓撓,只得咬緊牙關,
竭力忍耐。忍得片刻,那癢意非但未去,反而更盛,越是不敢抓撓搔耙,越覺身
上奇癢難當。無奈之下,偷偷瞥了那老僧一眼,見他兀自神遊物外,並未有醒來
的意思,這才微微縮起脖子,肩頭連聳,聊以稍減癢意。
殿中悶熱,他這樣宛如癲病發作,只聳得數下,便已滿身大汗,心下不由得
惱怒:「這賊禿裝模做樣,故弄玄虛,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智修?我李逍遙老遠從
白河村趕來這裡,你不對老子齋飯款待,卻將我晾在這裡陪你挺屍。他奶奶的,
我看你老賊禿印堂發黑,一臉晦氣,莫非是今晚大限到了?」厭忿之下,未免腹
誹得不似先前那般恭謹,「和尚」也自然而然降格作了「賊禿」。
他這裡一念未息,但聽呼的一聲,那老僧長長吐了一口氣,雙目居然大張開
來。這一下當真喜從天降,李逍遙再顧不得脊背刺癢,趕忙整肅面容,便待躬身
行禮。四目相交,他驀地裡心中一動,想起前番這老和尚也曾抬過貴眼,可是跟
著便沒了下文,這回莫不是又在哄騙自己?這等緊要關頭,若然輕舉妄動,豈非
又要大大地吃虧上當?
正躊躇間,那老僧已開口說道:「不錯,老衲便是智修。李施主從白河村來
此,不知所為何事?莫非也是請老衲出山除妖麼?」聲音低沉沙啞,顯得蒼老之
極。
此言一出,三人都吃了一驚。李逍遙脫口道:「啊,你……你……你如何曉
得我姓李?」心說難道他懂得讀心之術,竟能看出我的底細?
智修微微一笑,並不接口。他愈是不露聲色,李逍遙愈是怕得厲害:「別看
這老和尚老得好像爛木頭一截,說不定真有些法力。」心下惴惴,不敢再行胡思
亂想,回道:「大師猜得半點不錯,弟子遠道而來,全是為此。請大師看在佛祖
面上,大發慈悲,救一救白河村七百餘條人命。」
智修道:「善哉,善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除盡屍妖,談何容易?
老衲看三位的樣子,似乎個個都有異事纏身,目下自顧尚且不暇,又何苦為旁人
的閒事空勞神思?」
李逍遙道:「大師在上,弟子雖然粗蠢,沒讀過幾天書,可也聽過『人命關
天』這句話。除妖一事,關係眾人生死存亡,似乎不……不該算是閒事。」
智修哦了一聲,長眉挑動,顏色甚喜,合掌為禮道:「阿彌陀佛。施主金石
之言,足見高明。怪不得老衲一見施主,便覺與施主很是投緣。如今觀你所作所
為,所思所想,果然無一不與佛法中的要詣暗合,佩服,佩服。除妖之事暫且不
談,老衲這裡有一事相求,卻不知施主看著佛祖金面,能否恩允?」
李逍遙心道:「來了,來了,老和尚聽我漫天開價,卻不忙就地還錢,反倒
大拍起馬屁來,這一手討價還價的功夫實在是高明無比,滑頭得到了家。似他這
等根骨,不去做官而做和尚,嘖嘖,可惜啊,當真大大的可惜。」心悅誠服之下,
又畢恭畢敬施了一禮,道:「大師有何吩咐,便請示下。只要能救得天下蒼生,
弟子無不遵從。」
智修撫掌大笑,連道:「好,好,好。佛門廣大,處處有緣。既然如此,便
請施主皈依我佛,即刻在鄙寺剃度出家!」跟著不等他答話,宣了一聲佛號,高
聲道:「煩勞智圓、智通兩位師弟進來。」
門外兩名僧人應聲而入,手捧托盤,快步走到眾人跟前站定。三人定睛一看,
只見左首托盤盛的是一領僧衣、一串念珠,右首托盤中乃是剃刀、佛香等等,一
應剃度之物,看樣子似乎早有預備。
此事大出意外,李逍遙縱使機變百倍,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茫然看看二
女,又看了看智修,連連擺手道:「大師,你老人家莫開玩笑,這如何使得?」
智修道:「阿彌陀佛,施主言之在先,對老衲所請無不遵從。怎麼,現下你
可是打算變卦麼?」
林月如早已按捺不住,在旁怒道:「呸,你這老和尚胡說八道,他怎能出家?」
李逍遙點頭道:「對……」才說了一個「對」字,忽又深感不妥,轉而搖頭
道:「錯了,錯了。月如,你怎可對大師無禮?不過,大師在上,她說得其實倒
也不全錯,弟子眼下尚有些俗事未了,暫且還……還不宜做這個……這個和尚。」
智修憮然不樂,緩緩說道:「施主好一副伶牙俐齒,老衲萬分佩服。只是你
這樣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豈不有些令人齒冷?」頓了一頓,又道:「智圓、智
通,站開一旁,待老衲親請施主剃度受戒。」話音未落,猛地長身而起。三人只
覺眼前一花,他瘦長的身形已然迫至近前,抬手向李逍遙肩頭按去。
他原本四平八穩地坐在蒲團之上,同三人相去愈丈,可是說話之間,聲落人
至,真可謂迅雷不及掩耳。三個人,六隻眼,無不牢牢盯在他身上,居然並未看
清他舉動如何,驚異之下,不由得同聲叫了出來。
李逍遙遇變不亂,微一側身,避開這一按,跟著想也不想,雙掌齊出,閃電
般擊在他胸口。只聽啪的一聲,如中敗革,智修面上毫無異色,硬生生接下了這
兩股掌力。李逍遙大吃一驚,正待收掌再打,誰知對方身上陡地生出一股極強的
吸力,竟將雙掌牢牢吸住。他猛提真氣,連運數次內勁,哪裡抽得回半分?情急
之下,索性和身撲進,屈膝撞向智修的小腹。智修一聲悶哼,故技重施,小腹微
微一縮,又將膝頭粘在了腹間。
李逍遙心下大駭。自吞蛇丹以來,他每日勤加修煉,內力較從前已猛增了何
止十倍?一拳打出,即是獅子、老虎也禁受不起。但智修結結實實受了這兩掌一
腿,居然渾若無事,反將他手腳盡數困住,功力之高,直是驚世駭俗。他抬眼看
看智修,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竹竿一般羸弱的老僧竟身負如許驚人的內力,難道
此人修為真在百年以上不成?正驚疑間,驀地裡一股大力湧來,身軀騰空而起,
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砰」的一聲,摔落在地。
所幸這力道雖大,但頗為柔和,摔在地上並不十分疼痛。李逍遙一躍而起,
見林月如已抽劍撲上,急忙叫道:「別動手!快走,快走!」他此刻已知這老和
尚的內功深不可測,三人合力也遠遠不是對手,只怕糾纏得久了,對方後援一至,
再想脫身更是萬難。總算二女腦子不慢,聞聲知意,跟著李逍遙向外飛奔出去。
三人一前二後,搶到門前,但見人影晃動,一個高大的莽和尚衝入殿來,手
持大斧攔住去路。李逍遙見是智杖,知道他的斤兩,道聲:「得罪。」身形一矮,
自他腋下疾鑽而過。智杖嗔目狂吼,轉身奮力一斧砍去。李逍遙這一下原是誘招,
側頭避開斧刃,左足飛起,重重地踢在他腰胯之際。智杖痛呼一聲,龐大的身軀
騰起丈餘,撞向東牆。
眼看這一下便要非死即傷,陡然間黑影一閃,後面一人飛身插上,捷若猱?P,
伸手在智杖腰間一托,將他輕輕放落地面。接著身形更不少緩,腳步滑動,已掩
至近前。正是智修。
李逍遙明知他立足未穩,正是搶攻的大好時機,可是心存忌憚,竟自遲疑著
不敢出手。林月如喝了一聲:「讓開!」跨上兩步,手中劍奮力一振,當胸刺去。
智修雙掌並提,掌心向內,虛攏在胸際,待她長劍刺到身前,猛地大吼一聲,內
力驟發。林月如全身如中電殛,掌中劍柄猛地變得熾如火炭,再也把攥不住,長
劍震得嗡嗡作響,脫手而飛。
李逍遙急叫:「大師手下留情,別……別傷她性命!」一驚愕間,智修已大
踏步來至身前,右掌翻起,一把將他左腕牢牢扣住。林月如和趙靈兒同聲驚呼,
雙雙搶上。智修呵呵大笑,袍袖輕拂,二女只覺一股剛猛無比的勁風直逼過來,
勢如排山倒海,不由自主地蹬蹬蹬連退數步,重重撞上身後的殿柱。
智修舉手之間打退三人,卻不乘勝追擊,扭頭對李逍遙道:「阿彌陀佛,施
主說笑了。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怎能無故傷人性命?時候不早,咱們這就到佛
前剃度去罷。」說著邁步便行。他身高臂長,行動如風,扯著李逍遙如提嬰孺,
三步兩步回到供桌前。
智圓、智通躬身行了一禮,捧過托盤。智修微笑道:「老衲空活半生,中年
方纔得遇師尊,皈依我佛,是以年紀雖長,卻自知修行尚淺,決不敢妄收弟子。
這寺裡僧眾數十,老衲只當大家是師兄弟一般……」一面說話,一面輕輕將李逍
遙扯至身畔,取過一柄剃刀,拿在手上,凝神思索:「……師弟呵,依照規矩,
你我該同是『智』字一輩。嗯,不過你性子輕脫,頑皮好動,出家後卻該取個甚
麼樣的法名呢?」目光如電,在李逍遙頭頂掃來掃去,似乎便欲擇處下刀。
李逍遙見他毫不知恥,居然老起了面皮喚自己「師弟」,不由氣急敗壞地道:
「放屁,放屁!誰要做你媽的鬼和尚?老禿驢,快快放手!明白告訴你,我就算
給你逼著做了和尚,心裡不痛快,一樣也要破罐破摔。老子每日裡大碗喝酒,大
塊吃肉,再娶上七八個老婆,生他十五六個小和尚、小尼姑出來,將你這玉佛寺
弄得個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永世不……不……咳咳,不得安寧!」他既已撕破
了臉,自然再無顧忌,索性破口大罵,那老和尚的尊號也一降再降,由「賊禿」
直降而為「禿驢」。
智修涵養了得,倒也不以為意,只微微一怔,歎道:「阿彌陀佛,師弟直是
如此的勘不破。」放開五指,向後退了半步,口中嘖嘖連聲,顯得甚為惋惜,又
道:「師弟生具佛心,根骨奇佳,將來的成就難以估量,這些紅顏白骨、富貴浮
雲的雞蟲小事,又何必這樣縈縈於懷呢?譬如面前的兩位女施主,看似對你情深
意篤,其實到頭來還不是癡夢一場?」
林月如臉一紅,「呸」了一聲,心道:「這老和尚瞧著年紀一把,誰知說出
話來好沒正經。」
李逍遙見他給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居然並不動怒,倒有些出乎意料,一時
愣在那裡不知所措。趙靈兒忍不住在旁接口道:「大師此言,實屬大造惡業之語。
小女子見識低淺,不敢妄論佛理,但請問大師,天下之人若都似你這般視情為無
物,不論男女,盡皆出家為僧,那還成什麼世界?這世上豈非再無父子之親、夫
婦之義了麼?」
她聲音不高,可是短短幾句話說得入情入理,切中竅要,實是不大容易反駁。
智修沉吟道:「嗯,情之為物,縹緲虛幻,眼看不到,手抓不牢,豈可坐而空談?
老衲以為,惟有生死兩隔,方見真偽。」左拳探出,慢慢將五指攤開,道:「施
主請過來看。」
李逍遙心道:「你這傢伙辯不過靈兒,老羞成怒,就想騙我走近,好趁機出
手偷襲,誰不知道?哼哼,這手段老子用得多了,才不會上當。」反而小心翼翼
地後退一步,這才往智修手上看去。只見一團鴨蛋大的白光浮在他掌心之中,光
團裡影影綽綽,似乎藏著什麼物什。李逍遙好奇心起,用力眨了眨眼睛,正待凝
神細看,卻見他掌中光芒陡然一盛,清清楚楚現出老大一片屋宇,依稀便是玉佛
寺的影像。
李逍遙嚇了一跳,愕然道:「你這妖僧,又使什麼妖法?」
智修誦了聲「阿彌陀佛」,道:「此乃道家的『圓光之術』。老衲苦研佛理
數十年,也曉得些過去未來之事,現下請施主看看情為何物。」
李逍遙不曉得「圓光之術」有何來頭,但見這光團縹緲繽紛,爛如錦繡,絢
麗中似乎蘊藏著無窮無盡的魔力,令人不禁為之奪目。定定地看了片刻,那「圓
光」中的影像越來越是清晰,只見一座大殿之上聚著數人,當中一人手臂前探,
另一人縮頭縮腦地站在一旁,正在小心窺看。他看著看著,驀地裡心頭一凜:
「啊喲,這人……怎麼看著好像是我?」耳聽智修口中不住地喃喃絮語,眼皮一
陣發沉,直有些昏昏欲睡。他大吃一驚,暗道:「不好,著了這賊禿的道了!」
身子搖搖擺擺,站立不定,向前俯摔下去。
虧得他功力深厚,內息一轉,困意頓消,雙手在地下一撐,疾躍而起,身邊
卻只剩下林月如和趙靈兒,智修等人早已不知去向。李逍遙又驚又怕,腦中霎時
間一片空白。只聽趙靈兒連聲急問:「逍遙哥,逍遙哥,你……你怎麼樣?」
李逍遙搖頭道:「我沒事,那老和尚呢?」
林月如道:「四個臭和尚只一眨眼便都不見了蹤影。逍遙,我看這老……老
妖僧有點邪門,不如先逃出去再說。」李逍遙心下惶悚不安,只想快快離開此地,
自然絕無異議。三人匆匆出了大殿,快步來至前院。
只見夜色之中,寺門緊閉。李逍遙上前撥開門閂,將門扇推開一道縫。三人
向外張看,不由得都是一愣。眼前不見來時的道路、山岡,卻立著一座影壁,四
面隱隱都是高牆,居然又是一進院子。李逍遙心中大奇,回首向身後看了看,發
覺門里門外的兩所院落竟而一模一樣,全無半點差別。
這景象實在太過詭異,趙靈兒只覺渾身毛髮皆豎,小聲問道:「逍遙哥,林
姐姐,怎……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搔搔頭皮,也不知如何置答。三人正自驚疑不定,忽然身後有個聲音
低低地說道:「三位大哥大姐,快站住了,外面危險得緊,切莫再向前一步。」
靜夜之中,萬籟無聲,三人猛地聽到有人說話,都不禁嚇了一跳,一齊回過
身來,只見照壁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那人深笠寬衣,面掩於笠,卻看不清相
貌。李逍遙見他穿著打扮似是僧人模樣,心頭更驚,喝問:「什麼人?」那人並
不答話,只是連連招手,顯得急切異常。李逍遙微一猶豫,做了個手勢,三人快
步走到那人近前。林月如抽出長劍,劍尖斜斜指向他小腹,以防他突然出手偷襲。
那人退後一步,說道:「你們便是求見住持大師的三個人麼?啊喲,這位姐
姐好凶,我又沒得罪你,幹麼拿劍對著我了?」他聲音尖細清脆,帶著幾分童音,
後面一句卻是沖林月如說的。
林月如哼了一聲,並不答腔。
那人又道:「三位大哥大姐,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並無惡意,你們別疑心。
小弟名叫江少雲,乃是龍虎山祈真觀張真人門下弟子,你們從哪裡來的?」
三人聞言一怔。江少雲這名字並不陌生,臨來之時,三人曾聽韓醫仙說起,
知道他是韓念慈的未婚夫婿,數月前莫名其妙地出家做了和尚,想不到竟在這種
情形下相遇,實在教人又驚又喜。林月如脫口便道:「啊,江少雲,你就是念慈
妹妹的那位和尚姑爺!」
江少雲道:「你怎會曉得念慈這名字?啊,我曉得啦,你們三人認識韓伯父,
對不對?那麼你們是從白河村來的了?我是韓家的姑爺沒錯,但做這和尚卻非自
願,嘻嘻,你……你為什麼笑我是『和尚姑爺』?」說著話,伸手取下頭上的竹
笠,搔了搔頭皮。三人借了微弱的星光看去,見他年紀不大,兩頰瘦削,光頭上
香疤甚新,果然才剃度不久。
林月如心知這小子是友非敵,當即收回長劍,說道:「你是江少雲,那咱們
便是自家人了。我們受韓老伯之托,來請智修和尚出山除妖,誰知那老和尚甚是
可惡,硬要留這位李大哥在此出家。我們三人打他不過,只得逃了出來。喂,三
更半夜的,你躲在這裡弄什麼鬼?」
江少云「輕」啊一聲,拍了下後頸,恍然道:「嘖嘖,該死,給你這麼一打
岔,我險些忘了要緊之事。」伸手向院外一指,說道:「你們看見了?寺門外那
所院子古怪得很,萬萬不可走了進去。我從前不知厲害,偷偷逃走過兩次,哪曉
得立時陷在裡面,再也尋不到出路。直到天亮以後,大師命人將我引出,這才得
以脫困。你想想,適才若非我出言示警,你們糊里糊塗一通亂闖,豈不是糟糕之
極?」
李逍遙聞言驚道:「如此說來,寺外已給那老和尚布下了妖法?」
江少雲道:「沒錯。還是你這位大哥聰明,一下便猜出來啦。我可是過了好
久才想明白。大師的法術著實厲害,我那晚一個人在裡面轉來轉去,只轉得頭昏
腦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起來。你猜猜,倘若我不吃不喝,就這樣一直轉啊轉的,
最後會不會給他變成了一隻陀螺?嘿嘿,哈哈,說來也真好笑。」他口中喋喋不
休,於被困之事滿不在乎,似乎講的卻是一件有趣無比的經歷。
三人不禁相對愕然,均想:「這江少雲的年紀總有十六七歲,怎麼頭腦卻像
三歲孩子一般?」林月如道:「你說得果然有趣。不過智修那老和尚內功十分厲
害,較大夥兒高明得太多,咱們站在這裡連說帶笑,你猜會不會給他發現?」
江少雲怔了一怔,突然之間臉色大變,叫道:「啊喲,怎麼不會?都怪你,
我本想領你們去一個地方,你卻一再打岔,害我險些又忘記了。快,快,你們快
隨我來,合咱們四人之力,說不定可以逃出這裡。」這一次再不等三人答話,轉
身便向後院奔去。
三人心中暗暗好笑,但聽說有法子逃出此地,也都不禁歡喜異常,疾忙展開
輕功追了上去。一路通名報姓,敘過前情,李逍遙問起他有何錦囊妙計。原來江
少雲陷在這裡已近三個月,起初兩次想要逃走,都為寺門外的「迷魂陣」所阻。
他仍不死心,在寺院各處探察,終於在後殿發現了一處秘道。那秘道看來通向寺
外,但盡頭處的機關極為沉重,江少雲雖然身具武功,僅憑一人之力仍是難以觸
發,無奈之下,只得在此苦候同道中人,以期共同脫困。因此今晚四人相遇,倒
也並非全屬巧合。
說話間來至大殿,江少雲引著三人轉到佛像背後,伸手向牆壁上摸索了一陣,
輕輕推開暗門,現出一條秘道來。四人魚貫而入。時候已至中夜,秘道裡更是黑
得伸手不見五指。江少雲走了幾步,回身說道:「小弟身邊沒帶火把,李大哥,
靈兒姐,還有月如姐,你們三個須跟緊些。」
三人依言靠攏,牽手而行,感到前方陰風颯然,吹得身上冷颼颼的。李逍遙
心想:「這江少雲呆頭呆腦,十足像個傻瓜,不知說的話是否可靠?倘若他先前
查察不細,中了老禿驢的暗算,這一回只怕要損兵折將,弄得個片甲難回。」
提心吊膽地走了一陣,所幸未遇什麼埋伏。江少雲偶爾停步打亮火折,觀望
前路,照見四面都是堅硬的巖壁,腳下道路筆直向前,似乎是一條自山腹中開出
的通道。只是工程如此浩大,卻猜不出何人所為。
行過數里,前方傳出嘩嘩的水聲,聽來水勢甚是不小。江少雲喜道:「就不
遠啦。那機關下藏有一道暗河,只須循著聲響走過去,很容易便可找到。」
又前行了百十餘步,水聲隆隆,愈加響得厲害,彼此間連說話也已聽不大清
楚。江少雲停住腳步,晃亮火折。所在乃是一座極闊的平台,腳下青石鋪地,排
布齊整,積著薄薄的一層塵土。數丈外有一座大石柱,約莫七八人合抱粗細,好
似參天巨木,直聳而上。此外光線不及,再看不到什麼。李逍遙等人向前走了幾
步,耳旁風聲嘶嘯,吹得衣衫獵獵作響,這一刻只覺如臨深淵、如登絕頂,都不
禁有些戰戰兢兢。
江少雲高舉火折,來到石柱前。三人跟將過去,見那石柱表面五色斑斕,想
因終年不見陽光之故,苔蘚遍生,年代看來頗為久遠。柱身上雕飾華美,雲紋密
布,其間有數條飛龍張牙舞爪,活靈活現,直欲破柱而出。下方基座刻著五個大
大的篆字,林月如彎下腰去,一字一頓地念道:「七、星、蟠、龍、柱。」
江少雲惟恐火折燃盡,待三人看清,便即將之晃滅,說道:「下面還有些小
字,小弟早已記牢。說的是:此柱暗藏機關,只須左推三步、上推一步、再右推
四步,便可破去機關,現出通道。」
林月如和趙靈兒見這秘道盡頭黑黢黢地,處處透著幾分詭異,心下不免有些
忐忑,均想:「這機關建在山腹之中,隱秘至極,卻不知是何人所為?若依他所
言,推動石柱,難道真能現出生路不成?」
李逍遙大聲道:「既沒旁的出路,我看這鬼東西不試它一試總不成了。來,
咱們四人合力,這柱子就是再重,也推它走個七八十步。」
當下四人面朝石柱,站好方位,各自出掌抵住柱身。李逍遙一聲令下,合力
向左方推去。那七星蟠龍柱下果然裝有機關,力道使出,只聽轟轟聲響,柱身微
微搖晃,順勢滑動。李逍遙口中計數:「一、二、三。」大家聽他數到三下,停
手換過方位,又向前方推了一步,接著再向右推出四步。江少雲道:「成了。」
眾人收手凝立,側耳傾聽了一陣,四下裡依舊只聞風聲水聲,卻不見有何異
常。李逍遙按捺不住性子,正待出言相詢,頭頂上方突然傳來「喀」的一聲大響。
四人吃了一驚,不知發生何事,趕忙各自向後躍出。那聲響一發,久久不息,仿
佛大山給什麼人劈開了一道裂縫,又如山洪驟起一般挾勢而來,頃刻間充塞了宇
宙天地,直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林月如慌得一把扯住李逍遙,叫道:「是什麼
東西?」李逍遙尚未及答話,黑暗中突覺勁風壓頂,呼吸登時一滯。緊接著聽見
林月如大聲驚叫,奮力在他肩上一推,將他推了開去。
又是一聲震天巨響傳來,恰似山崩地裂。李逍遙只覺腳下的石台不住晃動,
自己彷彿大海中的一葉孤舟,身周狂風怒號,巨浪滔天,在顛簸起落中搖搖欲墜。
他伸手去拉林月如和趙靈兒,但目不視物,哪裡摸得到什麼?耳旁隱隱有人呼喊,
卻給巨大的響聲蓋了下去。他一交跌倒,連滾了數滾,直至響聲漸歇,方才勉強
穩住身形。慌亂中火光閃動,江少雲晃亮了火折。但見四下裡塵霧彌天,七星蟠
龍柱早已斷作數截,卻不知哪裡飛來一塊萬鈞巨石,砸落在石台之上。那巨石下
面端端正正壓著一人,兩腿外露,正是林月如。
李逍遙見石下鮮血泉湧,林月如卻已寂然不動,登時嚇得渾身劇顫,發瘋似
地叫道:「月如!月如!」兩腿酸軟,連滾帶爬地搶將過去,伸手拉她雙足。指
尖才觸到林月如的腳踝,陡然間又是一陣晃動,將他生生扯了回來。便在此刻,
「喀啦啦」聲響不斷,那平台好似冰河解凍一般,猛地崩塌下來。「轟」的一聲,
一股激浪自暗河中噴湧而出,李逍遙叫也不及叫出一聲,便被捲入急流,昏了過
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聽見耳旁水聲嘩嘩,響個不休,漸漸甦醒過來。眼皮欲張
未張之際,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兩個人影在身邊晃來晃去,伴著趙靈兒嚶嚶的
啜泣聲。他微微一驚,想到的頭一件事便是:「月如死了,那……我是不是還活
著?」久昏之下,頭痛欲裂,想起林月如身受大石,業已慘死,胸口不由得一涼,
又緊緊閉上了眼。
良久,只聽一個男子道:「靈兒姐,我看李大哥怕是不成了,你還是停手歇
一下罷。」正是江少雲的聲音。
趙靈兒「哇」的一聲,哭道:「你……你……我不許你亂說。不……不…
…不……」連說了幾個不字,喉頭哽住,再也說不下去。
李逍遙只覺面上發熱,趙靈兒的眼淚大串大串淌將下來,流過她的兩頰,又
落在自己耳旁。他心下又驚又怒,暗想:「老子明明已醒,怎麼這小子說我活不
成了?」想要以手撐地,站起身來。不料全身上下早就僵硬無比,手足俱已不聽
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也是不能。他奮力張大雙眼,想要看清面前的景象。誰
知使盡了全身力氣,也只是睜開一道極窄的細縫,天地萬物彷彿都被一層極薄的
窗紙隔了開來,只朦朦朧朧看出個輪廓。
這一來更不禁駭然:「啊喲,莫非老子當真死了不成?」轉念又想:「不對,
不對。我若是死了,怎麼仍能聽到、看到?先前月如身死的事又怎會記得這樣清
楚?」想到林月如,胸口又是一痛。他強忍悲傷,定了定神,轉動眼珠向四面打
量。兩道短短的人影模模糊糊映在地下,頭頂烈日當空,似是過午不久。耳旁水
聲不絕,一大股瀑布從半山裡激灌而下,注入身後的一座湖中。湖水起伏蕩漾,
將日光反射過來,金星點點,刺得人兩眼酸痛。
他慢慢回憶前事:「月如死後,秘道裡的石台突然塌落,我們三人想是都被
這瀑布衝了下來,掉入湖中。我那時早就不省人事,不知是給誰救上岸的?嗯,
這裡再沒旁人,倘若不是靈兒,那必定是江少雲了。」一股微風吹過,帶來陣陣
野花的香氣。李逍遙又想:「這裡風景想必不錯,卻不知是什麼地方?」
沉寂良久,只聽江少雲低低地說道:「靈兒姐,你連施兩次贖魂之術,真氣
耗損極大,現下萬不能再使力了。看李大哥這個情形,多半一時難以醒轉,我們
不如……不如……」
他一語未畢,趙靈兒又大哭起來,連聲道:「不,不,少雲,逍遙哥還活著。
你瞧,他……他……他眼下雖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胸口還是熱的。你……你
摸一摸,你摸一摸啊。」將手按在李逍遙胸前,哽咽著喚了幾聲。李逍遙自然無
法答應。
江少雲微一遲疑,點點頭道:「那麼……靈兒姐,咱們是不是先到各處看看?
若能尋到出谷的道路,再想辦法救李大哥不遲。」
趙靈兒默默坐了片刻,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是,我們這就去
罷。不過……少雲,逍遙哥還活著,我……我不能……」她原想說「我不能丟他
一個人在這裡」,可是眼見江少雲也已疲憊不堪,要他背負李逍遙攀山越嶺,卻
著實有些難以開口。
江少雲明白她的心思,接口道:「這湖邊雖不見野物,但樹林裡說不定有甚
麼東西跑了出來,咱們自該帶上李大哥,以防不測。」
趙靈兒心中感激,勉強衝他笑了一笑,暗想:「這少年雖然行事講話像個孩
子,但心地倒很善良,是個好人。」江少雲抱起李逍遙,將他負在肩頭。二人一
前一後,穿過一片矮樹叢,向東面的山腳行去。昨夜事發突然,三人先後落水,
隨身行囊盡都失去,不知給水流衝到了哪裡,現下兩手空空地陷在這山谷中,多
半難有生還的希望,心情都是極為沉重。
李逍遙思索良久,始終不解自己為何變會成這副模樣,明明神智清醒,卻似
給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無論如何也難以動彈。他心中的驚詫一點一滴都化作了恐
慌,勉強寬慰自己道:「老子現下好好的,這兩個傻瓜瞧不出,卻在一旁胡說八
道,又哭又叫,真是好笑。我看我多半只是全身脫力,睡上一覺便可復原,哪用
得著什麼贖魂之術了?」身軀隨江少雲的步伐顛來晃去,過了不大工夫,漸漸地
有些頭昏起來。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覺面上一涼,登時驚醒。只聽耳旁呼呼聲響,山風
刮得正緊。江少雲大聲道:「不好啦!靈兒姐,看樣子怕是要下大雨,快找個地
方避上一避。」腳步驟然加快,向著山下奔去。
這雨來得好疾,還未跑上幾步,只聽一聲巨雷,振動林野,跟著雨點便如斷
線的珠子一般劈劈啪啪落了下來,頃刻間將身上衣衫打濕了大半。這一帶山勢險
惡,遠近都是光禿禿的大石,並無樹木可供遮風擋雨。江少雲偏生個子矮小,肩
負李逍遙沉重的身軀,走起路來步履艱難,接連數次險些滑倒。趙靈兒拉住他的
手,二人跌跌撞撞,互相攙扶,彷彿逃難一般狼狽不堪。
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山洞,二人先後鑽入,將李逍遙安放在洞口石上。趙靈兒
穿得單薄,此刻衣濕透體,看來很是不雅。江少雲向她掃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轉
過身去,望著洞外密集的雨點說道:「天快要黑了,雨又這般大……靈兒姐,看
來只得在這裡將就一晚啦。」
他隨口而言,似無所指,趙靈兒聽在耳中卻不禁臉紅:「洞內如此狹窄,如
若在這裡過夜,三人勢必擠作一團,那……那豈不是要同少雲睡在一起了?」想
到這裡有些害羞,默默取下髮釵,散開濕漉漉的長髮,輕輕以指梳理,並不接口。
二人相對而坐,她這樣青絲蓬亂,半掩面龐,非但不現絲毫憔悴之色,反倒
更添了幾分風韻,顯得愈加的嬌艷無匹。江少雲心中情慾漸起,趕忙強自忍住,
再不敢向她看上一眼。
這地方雨水充沛,山洪尤頻,將山頂的枯枝斷柯不斷衝至洞前,年復一年,
聚起了好大一堆乾柴。江少雲撮葉引燃,生起篝火,先替李逍遙除下濕衣,又脫
掉自身衣褲,一併放到火旁烘烤。趙靈兒自也已全身濕透,可是身為女子,顧忌
殊多,卻不能似他二人那般赤裸上身,只得抱著胳膊縮成一團。涼風吹進洞來,
冷得瑟瑟發抖。
江少雲見狀想了一個法子,欲將兩件外衣的衣角打結相聯,結作帷簾,自己
面朝洞外,趙靈兒便可在簾內絞乾濕衣,而不虞春光外洩。趙靈兒初時尚覺難堪,
過後給他催得緊了,又無別法,只得依言照做。
洞外天色已黑,大雨尚瓢潑一般下個不停。那火堆雖在帷簾之外,可是火光
熊熊,宛如皮影,將趙靈兒的身姿清清楚楚映了出來。她先將長髮梳理妥順,盡
盤於頂,而後再將衣衫一件一件盡數脫去,直脫得光潔溜溜,一絲不掛,這才側
身坐在石上,動手擰絞濕衣。由簾外一側看過來,她浮凸的身段宛在目前,玉臂
輕揮,乳峰搖顫,一舉一動都教人心驚不已。
李逍遙靜臥了片刻,耳中突然傳來江少雲粗重的喘氣之聲。他心下奇怪,竭
力轉動眼珠,向側方看去。只見江少雲狀似正襟危坐,但頭頸微偏,顯然正在窺
看簾後春光。看了一陣,左手慢慢探入褲中,摸弄起來。李逍遙視線雖然模糊,
可是二人相距本近,這小子手上的動作又明白無比,一見之下,登時曉得他對趙
靈兒起了淫心,正在偷偷做那醜事,不由得大為恚怒。
他回想昨夜與江少雲初見,這少年一派天真,目光在二女身上從未多作停留,
即便偶爾對答,也是語調平和,絕無異狀,想不到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淫徒。一
時間醋意上湧,胸中又酸又怒,只恨此刻自己像死人一般躺在這裡,卻不能跳起
來指著他鼻子大罵。
江少雲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喘息之聲愈來愈粗,愈來愈短,突然重重一哼,
長出了一口氣,就此寂然。這一下響動略大,趙靈兒在簾內隱約聽見,將半干的
中衣匆匆向身上一披,問道:「少雲,什麼事?」
江少雲漫聲應道:「啊,沒什麼。……不曉得哪裡跑出一隻大蜈蚣,快要爬
上李大哥的身子我才看到。」趙靈兒哦了一聲,不再懷疑。李逍遙見他明明做了
見不得人的事,但答話之時面色不改,語如平常,全無半點驚慌之態,心中不禁
暗暗打了個突,想道:「這小子說謊!這……這小子年紀不大,可是心機好深。」
想到自己全身麻痺,落在此人手裡,只覺背心涼颼颼的。
洞中逼仄,當晚三人只得並頭而臥。趙靈兒聽著江少雲粗重的呼吸聲,先時
甚覺忐忑,過後抵不住困意一波波襲來,終於漸入夢鄉。
次日天還未亮,雨已住了。趙靈兒早早便被餓醒,見江少雲平躺在身邊,兀
自睡著。想是清晨之時盛陽鼓蕩,他的陰莖勃然挺立,將褲子前面頂得隆起老高,
看來很是好笑。趙靈兒臉上一紅,趕忙轉過身去。少頃,江少雲打個哈欠,坐起
身來,說道:「肚子好餓。靈兒姐,你等一等,我去找些吃的回來。」走到洞外,
就著石坑中的積水匆匆抹了把臉,上山去了。
山腰一帶草木稀疏,甚少鳥獸。江少雲去了良久方回,只尋到十餘枚黃精,
在積水中濯洗乾淨,放進火堆的餘燼裡烘烤。趙靈兒待黃精烤熟,先取了一枚,
剝去外皮,餵給李逍遙。但李逍遙已是全身僵硬,竟連咀嚼、吞嚥的力氣也無,
又哪裡吃得下?趙靈兒看在眼裡,急得眼圈也紅了。李逍遙雖竟日未餐,腹中卻
並不覺飢餓,他昨夜思潮起伏,幾乎整宿未眠,此刻實在疲倦已極,沉沉地睡了
過去。
這一覺睡得香甜無比,直至傍晚時分,才被嘩嘩的撩水聲驚醒。他定了定神,
見自己仍躺在昨日所見的大湖邊,水聲近切,岸上放著幾件女子的衣服,趙靈兒
似在湖中沐浴。他心裡咯噔一下,暗想:「靈兒這丫頭怎麼如此大意?竟在外人
面前洗澡。」
過了好一陣子,聽不到江少雲的動靜。正大感奇怪,身後林中突然傳來沙沙
的聲響,有人踏草而來。李逍遙辨識足音,知道來人是江少雲,心中不由得著慌:
「不好了,這小子色膽包天,多半想要偷看靈兒洗澡!」
只聽江少雲歡聲叫道:「靈兒姐,靈兒姐,有一樁大好事!」
趙靈兒道:「啊,少雲,你等一等。」水聲嘩嘩,匆匆洗了幾把,光著身子
跳上岸來。李逍遙模模糊糊望見她雪白窈窕的嬌軀,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生恐江少雲突然狂性大發,不顧一切闖了過來。
幸好此事並未發生。江少雲在林邊靜候片刻,待趙靈兒穿好衣衫,出聲相喚,
這才走近說道:「靈兒姐,大好事!我適才在北邊山下轉了轉,看見樹林後面有
一座寺院。」
趙靈兒一驚,瞪大了眼睛道:「寺院?」
江少雲笑道:「你別怕,門外雖無牌匾,不過……哈哈,可不是玉佛寺。」
頓了一下,又道:「我看那寺裡並無僧人,咱們不妨先湊合住下,慢慢地再尋出
路。」
李逍遙一時不明所以,心想:「這小子不急著想辦法出谷,怎麼倒打算在這
里長住下去?這又是憋的哪門子壞屁?」
等了一會兒,不聞趙靈兒答話。江少雲歎了口氣,又道:「靈兒姐,這裡已
被咱們轉了個遍,你也看到了,四面都是高崖絕壁,憑你我的輕身功夫,如何攀
得上去?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活著出谷。唉,我看……我看……我看……」將
這幾個字喃喃地重複了幾遍,慢慢停住口。
趙靈兒看了一眼李逍遙,抽抽搭搭地哭道:「你說得沒錯。如今逍遙哥昏迷
不醒,就算能夠離開這裡,我……我也不打算獨個兒活下去啦。你還是想個法子,
自己逃生去罷。」
江少雲眼圈驀地紅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大聲道:「靈兒姐,你這是說的
什麼話?李大哥昏迷不醒,那更須盡快安頓下來,慢慢想法子替他療傷。你懂得
醫術,我也練過內功,咱們兩人一心合力,還怕治不好他的病麼?你再這樣胡思
亂想,我可要不高興了。」
趙靈兒心下感激,抽噎著點了點頭,輕輕將手向外一抽。江少雲握得甚緊,
卻抽不出。李逍遙眼見二人手拉著手,顯得十分親熱,肚子裡醋意更盛,暗暗罵
道:「呸,老子才不要王八蛋幫忙療傷。最好那間鬼寺藏著什麼妖怪,將這廝一
口吃掉,只剩我和靈兒活了下來。」
兩個人背負李逍遙來到北山腳下。那寺院依山而建,與大湖相去百餘丈遠,
雖不似玉佛寺恢弘雄偉,但屋舍連綿,佔地也是不小。三人進到寺中,只見落葉
滿庭,塵垢四積,果然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古寺。趙靈兒四下看了看,不禁心生疑
竇:「此處四面環山,谷深百丈,又無出入的通道,尋常人有什麼法子建起這座
寺院?除非……除非是靠了鬼神之力。」想到「鬼」字,登時打了個寒噤,只覺
這寺中的古木、荒草都現出了幾分陰森之相。
江少雲見她面上微露懼容,寬解道:「靈兒姐,我適才早已看過,這裡安全
得緊,只須我二人片刻不分,便有些虎狼之類,那也沒什麼好怕。」
二人商議片刻,選了一間禪房住下。那禪房距寺門較近,分為裡外兩進,各
有一座大炕,不論住行均甚方便。
安頓已畢,江少雲外出找尋食物。趙靈兒獨自將禪房打掃了一遍,走到外間,
在炕頭坐下歇息。她心中悚懼不安,原不敢一人獨處,但如若三人一併外出,就
須帶著李逍遙同行,未免太過不便,因此只得大著膽子留了下來。所幸寺前林中
鳥獸甚多,江少雲不久便打到一頭野鹿。趙靈兒見他回轉,心頭方才略感輕鬆。
二人將死鹿洗剝乾淨,割下一大塊鹿肉,生火烤熟。江少雲選精嫩處用隨身
匕首剁成肉醬,拿去餵給李逍遙。但即便如此,李逍遙口舌僵硬如前,仍是難以
吞嚥。趙靈兒見狀憂心如焚,背過身去偷偷落淚。她仔細查驗李逍遙的病情,見
他一日不食,居然脈相平和,並無惡化之兆,放心之餘,又不禁好生不解。
忙了一日,天色已晚,三人都已疲乏不堪。江少雲將李逍遙抱入趙靈兒房中,
而後回到外間,倒頭睡下。這寺院倉房內貯有不少供奉所用的器物,趙靈兒日間
取了幾段蠟燭過來,此刻點上素燭,支頤而坐,心中一時愁苦,一時絕望,也辨
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發了一陣呆,解衣上床,慢慢在李逍遙身邊躺倒,不大工
夫便睡著了。
次日醒轉,已是天光大亮,院子裡傳來畢畢剝剝的燒柴之聲。趙靈兒走出去
一看,見江少雲已將鹿肉剖作數十塊,穿在木棍上熏烤肉乾。這頭鹿體型甚大,
足夠兩人吃上一、二十日,故此江少雲不必再去林中打獵,做完手中的活計,陪
著趙靈兒說話解悶。他心思細密,見趙靈兒悒悒不樂,故意講些在師門修行時的
趣事逗她開心。趙靈兒明白他的用意,心下暗暗感激。
如此接連過了數日,李逍遙始終水米未進,但奇怪的是,病勢卻也未見加重,
仍是這般不好不壞的樣子。趙靈兒大為驚異,琢磨許久也想不透其中的原委。只
是贖魂之術既無效驗,也就不再徒勞施救。
這天吃過晚飯,江少雲突然道:「李大哥總這樣昏迷不醒,靈兒姐,你看到
底是何緣故?」
趙靈兒心中難過,黯然搖了搖頭。
江少雲側頭看著她道:「我們祈真觀有一門療傷的功夫,雖不比你們水月宮
的贖魂之術那般高明,但師父曾說,這功夫最擅救治內傷昏迷之人。倘若在李大
哥身上試試,不知會不會有些效用……」
論起療傷之法,水月宮的贖魂之術世上鮮有,趙靈兒既已屢試不驗,自然不
再抱有他念。這時突聞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動,暗想:「書上說龍虎山乃是道家
有名的洞天福地,祈真觀所學又是玄門正宗功夫,博大精深,與我們水月宮頗不
相同,沒準倒真有些指望。」
只聽江少雲接著道:「……若用這功夫救治李大哥,須得二人聯手,你我剛
好夠數。不過靈兒姐你是女人,真可惜,否則咱們倒可以試試。」
趙靈兒奇道:「那為什麼?」
江少雲道:「這門功夫施行起來甚是麻煩,三人均須全身光裸,連手上、腳
上亦不得掛著寸縷。師父傳授時一再叮囑,說是除了夫妻,決不能男女共施。我
當時十分不解,問師父道:「大家不論男女,都是食煙火之人,為什麼不能光著
身子坐在一起?』氣得師父將我罵了一頓,說我胡說八道,只須牢牢記住這規矩,
不准多問。靈兒姐,我雖不明其故,但師父既如此說,自然不會有錯。你說對不
對?」
趙靈兒見他眼光熱切,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害羞。過了一會兒才道:
「啐,世上怎會有這般奇怪的功夫?男女授受不親,非要人家脫光衣服,才能
……才能……可不是存心難為人嗎?」
江少雲道:「那倒不是存心難為人。師父他老人家說,本門的療傷之術太過
耗力,饒是你功力再高,體內熱氣積鬱,非同小可,須得全數發散出去,否則會
有性命之憂。我們祈真觀門下都是男子,脫不脫衣又有何分別?故此倒沒人將這
規矩放在心上。」
趙靈兒掃了一眼李逍遙,見他口唇微張,眼皮似閉非閉,病狀甚是可憐,不
由得心下為難,想道:「逍遙哥不知還能挺過幾日?眼下既沒有旁的法子,那麼
我姑且同少雲試上一試,有何不可?」抬起頭來,同江少雲目光相交,驀地一陣
臉紅,又想:「不行,不行。少雲雖然天真無邪,胸無城府,年紀也小我一些,
但畢竟已有十六七歲,又非真的是小孩子,我怎能渾身一絲不掛,同他赤裸相向?
那豈不羞死人了?」思來想去,一時間心亂如麻,沒了主意。
江少雲等了片刻,不見她答話,又道:「唉,我瞧這功夫未必就頂用,不如
咱們再想想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趙靈兒見好不容易有了一線生機,此事偏又旁生枝節,只急得眼圈也紅了,
道:「此間只是你我二人,又無出路,還有什麼法子好想?我……我……反正逍
遙哥若有三長兩短,我也不願活了。」想起連幾日來愁腸百結,心神煎熬之苦,
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江少雲抓耳撓腮,連連道:「你別急,等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眼珠一
轉,面露喜色,叫道:「有了!靈兒姐,帶李大哥去那湖邊,咱們來個水中療傷,
好不好?」
趙靈兒道:「水中療傷?」
江少雲道:「沒錯。咱們脫去衣服,坐進湖邊淺水裡,只露頭頸出來。師父
說男女之間不可赤裸相對,但你我這樣都看不到對方身子,總不算壞了規矩罷?」
趙靈兒聽得怦然心動,忙道:「對,對,這辦法興許使得。少雲,我們這就
去試試。」當即站起身來。
李逍遙睡在一旁,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道:「呸!世上哪有什麼
赤體療傷之說?純屬一派胡言。」他隱約猜出江少雲的心思,知道這小子多半是
在編排理由,好尋機偷看趙靈兒的身體。但他此刻同死屍沒什麼兩樣,連一句整
話也說不出,只能空自著急,卻全無辦法可想。
當下江少雲和趙靈兒抱著李逍遙來到湖邊,除掉他裡外衣服,由趙靈兒扶坐
在水中。江少雲轉到二人身後,慢慢脫衣入水。月掛中天,清光四射,照得四下
裡一片雪亮。趙靈兒見到李逍遙光溜溜的下身,不由得臉紅過耳,低著頭不敢抬
起。她並非沒見過李逍遙赤裸的樣子,但當著另一名年輕男子的面,仍覺有些尷
尬。況且江少雲雖為人老實,但畢竟結識不久,一個陌生男子在自己身後脫衣脫
褲,總有偷偷摸摸做壞事之感。待輪到自己,這感覺更盛了十倍,一面匆匆脫衣,
一面緊盯住江少雲的背影,脫到最後一件,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從胸腔裡蹦了
出來。
好不容易準備停當,二人在李逍遙身後並肩坐好,各出雙掌,抵在他命門穴
上,江少雲將運功心法一字一句地細細說與趙靈兒。二人雖都身在水底,只露出
肩、頸在外,看不到對方要害之處,但畢竟已是袒裼裸裎,一絲不掛,偶然間四
目相對,趙靈兒仍忍不住臉上發燒。
心法傳授已畢,二人瞑目運功,將四道真氣源源不斷地送到李逍遙體內,助
他療傷。趙靈兒心緒難寧,過了片刻,偷偷睜開眼,見江少雲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不由得臉一紅。江少雲道:「這法子是不是挺好?嘻嘻,想不到我這傻瓜也能想
出這等妙計。靈兒姐,你打算如何謝我?」
趙靈兒嫣然一笑,道:「是啊,這主意當真不錯。謝謝你,少雲,待逍遙哥
病好以後,我一定再讓他重重相謝。」
此刻兩個人並肩而坐,肌膚相貼,江少雲聞見她身上幽幽的香氣,心中一蕩,
說道:「不,我不要李大哥的重謝。靈兒姐,我幫了你這個忙,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不好?」
趙靈兒道:「你說罷,只要我辦得到。」
江少雲道:「靈兒姐,你待我這樣和氣,就像親姐姐一樣,我心裡實在很是
喜歡。我家中只有兩位兄長,卻無姐妹,不如認你作個姐姐,好不好?嘿,你生
得這樣美,好像畫裡的觀世音菩薩,能認你作我的姐姐,管保旁人都羨慕得要死。」
趙靈兒不料他腦子裡轉的竟是這個念頭,意外之餘,心中卻也不禁一動,暗
想:「如今我二人困在這深谷之中,孤男寡女,朝夕相處,確是多有不便,若能
認他做個弟弟,倒能方便不少。」一皺眉,佯嗔道:「你亂說什麼?菩薩也是可
以隨便拿來開玩笑的麼?」
江少雲吐了下舌頭,道:「對不住,我心裡這樣想,隨口便說了出來,可不
是有意的。」
趙靈兒道:「你喜歡我做你的姐姐,從今以後,咱們二人便姐弟相稱,那也
沒什麼不可以。不過不准再拿菩薩亂開玩笑,記住了?」
江少雲大喜過望,連連答應。隔了沒一會兒,忍不住轉頭看看她嬌艷的面龐,
臉上笑嘻嘻地,顯得喜不自勝。趙靈兒見他一派天真,直言稱讚自己美貌,雖然
令人害羞,但女孩兒家心性,卻也暗暗有幾分歡喜。
武林中人為人輸氣療傷,所在常有,不過此舉十分危險,最忌分心二用,倘
若稍有不慎,極易釀成大禍。趙靈兒修習過內家功夫,這一點自然心知肚明,是
以聊過幾句,便即住口,全神貫注地運起功來。過得片刻,慢慢的心智湛然,漸
入物我兩忘之境。
過了約莫一柱香的工夫,忽聽「啊」的一聲大叫,水花四濺,江少雲猛地疾
躍而起。趙靈兒吃了一驚,趕忙睜眼,月光下見他赤條條地在水中跳來跳去,神
色驚慌無比,卻不知發生何事。她一時頭腦發懵,忘了大家都是赤身裸體,突然
見到江少雲光裸的下身,這才醒悟,忙不迭地合上眼皮,連聲催問:「什麼事?
什麼事?」
只聽江少雲大聲道:「啊喲,靈兒姐,這……這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趙靈兒嚇得全身僵硬,顫聲道:「是……是什麼東西?」
江少雲不答,緩緩彎腰,向水下摸去。驀地裡腳底打滑,大叫一聲,摔入水
中。湖水清澄透徹,月光照射下,水底的景物清晰可辨。只見趙靈兒雙腿橫曲,
盤坐在湖底細沙之上,赤裸的身體潔白如玉,凹凸有致,宛如一條剝了皮的肥羊,
教人忍不住怦然心動。江少雲目光一掃,牢牢盯在她玉腿交匯處。此間的肉丘更
為豐滿,肉饅頭似地微微隆起,白皙異常,其上生著一抹茸毛,淡淡地若有若無,
隨著水流輕漾,搖曳生姿,頗具「草色遙看近卻無」之美。他屏住呼吸,目不轉
睛地看著,陰莖不覺已翹起老高。
趙靈兒見他摔倒後並未立即站起,只當是遭了什麼不測,心中大急,連叫:
「喂,喂,少雲,你……你怎麼樣?」
江少雲跪坐起來,伸手一抹臉上的水珠,道:「原來是一條小魚兒鑽了過來,
擦得我腿上好癢。呸,呸,呸,可給它嚇了一跳。」頓了頓,又笑嘻嘻地道:
「靈兒姐,原來你身上的皮肉也像臉蛋一般,又白又嫩,真是好看。嘻嘻,小時
候有一回我娘洗澡,不小心給我見到了光光的脊背,你兩個雖說都是女人,但你
比她可白得多啦。」
趙靈兒道:「你……你說什麼?」驚愕之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少雲彎腰俯在她耳邊,低聲又道:「我看到你的下面啦,怎麼生得和我全
然不同?你……嘻嘻,你那裡沒有我們男人撒尿的傢伙。」
趙靈兒又氣又恨,又羞又怕,大聲叱道:「你……你……你胡說些什麼!」
這才曉得無意間給他看到了羞處,慌得以手掩胸,便待起身逃開。但此刻手邊卻
無衣褲,如若這樣站了起來,勢必令他看得更為清楚,豈不愈加的不妙?一時間
進退兩難,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江少雲見她突然發火,有些害怕似地向後一躲,說道:「姐姐,你……生氣
了?」
趙靈兒聽他叫得一聲「姐姐」,驀地想起此人六歲便已離家學藝,心智仍如
孩童一般,加之闔派上下皆為男子,莫非他竟不曉得男女之事?想到這裡,抬頭
看了他一眼,見他雙眼睜得大大的,顯然心中甚覺莫名其妙。趙靈兒暗暗搖頭,
心道:「這人活了十六七歲,竟連男女之別也全然不明,真是糊塗得到了家。」
不過此事純屬意外,實也怪他不得。當下勉強壓住羞赧之意,和顏說道:「我不
生氣。你坐下了,咱們接著療傷罷。」
江少雲點點頭,盤膝坐好。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奇怪,奇怪,怎麼
女人不用撒尿的嗎?真是古怪。」
趙靈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道:「你給我靜下心,別總胡思亂
想的。」過了半晌,輕輕吁了口氣,暗道:「我既已認他作了弟弟,偶爾給他看
見一兩次,那也沒什麼了不得。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話雖如此,但心緒依舊難
以平定,腦子裡轉來轉去,全是江少雲赤裸裸的下體,越想越羞,哪還能夠斂神
運功?
好容易捱過了半個時辰,聽得江少雲緩緩吐氣開聲,便也隨即收了功。她看
不到李逍遙的面色,不過僅憑感覺,也知這次療傷收效甚微,不禁微覺失望,正
要命江少雲轉過身去,自己好起身穿衣,忽聽他低低地叫了自己一聲。
趙靈兒側頭一看,見他雙頰赤紅,神情古怪,趕忙向水下縮了縮身子,道:
「又怎麼了?」
江少雲哭喪著臉道:「靈兒姐,你救一救我。我看見了你的身子,罪該萬死,
是不是老天降罰,我……我快要死啦?」
趙靈兒一時未解其意,道:「你別亂講。那怎麼會?」
江少雲道:「為什麼我這裡一直脹得厲害?」說著長身而起,露出腰間一條
直挺挺的陰莖。他想是憋得久了,此刻下身已脹至極限,粗如小臂,不住地上下
輕顫,顯得頗為猙獰可怖。
趙靈兒慌忙背過身去,喝道:「你……你幹什麼,快回水裡面去!」可是等
了一會兒,江少雲仍呆站在那裡,並無動靜。趙靈兒羞赧無地,再不顧赤身裸體,
起身將他搡到一旁,躍回岸上。
她一口氣跑回寺中,穿好衣褲,心下又氣又羞,坐在外間炕上發呆。過了不
大工夫,江少雲抱著李逍遙走了進來。趙靈兒板起臉,扭過身去,也不理睬。江
少雲將李逍遙放在裡間炕上,一步一頓地挪回外面,站在趙靈兒身後小聲說道:
「靈兒姐,對不住得很,我不曉得這樣會得罪了你,否則殺我的頭也不敢。」
趙靈兒怒氣略減,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褲襠前面鼓鼓脹脹,曉得這傢伙仍
情慾未消,當即回轉身形,寒著臉道:「我問你,剛才你……為什麼欺負人家?」
江少雲道:「真是天大的冤枉。我適才不小心跌倒,見你光著身子坐在水裡,
心裡好生奇怪,不知你……你下面為何光禿禿地,沒有撒尿的傢伙?又見你那裡
的毛少得可憐,就忍不住想要仔細看看,誰知……誰知……」
趙靈兒聽他越說越離譜,深恐後面還有更加不堪的話語,趕忙一蹙眉,擺手
止住話頭,嗔道:「即便如此,你……你也不該用那個東西對著我啊。」
她這般輕嗔薄怒,卻更增三分麗色,江少雲癡癡地看了良久,說道:「我怎
敢對靈兒姐無禮?不過那時我……渾身發熱,真氣不暢,所以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我……我這裡一直硬著不肯消腫,會不會……是走火入魔?」一面說著,
一面兩手揪住褲襠,急得滿頭大汗。
趙靈兒見他怕得如此厲害,心下暗暗好笑,道:「傻瓜,靈兒姐不生你的氣
了。你也不必擔心什麼走火入魔。難道你……你從前就從未這樣過嗎?」
江少雲道:「有雖有過,不過都是轉眼便好,從不像今日這般……」
趙靈兒閱人多矣,也能約略想見這種難受的滋味,當下歎了口氣,柔聲說道:
「唉,也真難為你了。以後如是實在熬不過,就和靈兒姐講一聲,我可以躲了出
去,你自己用手弄些出來,至少還能抵擋幾日。」
江少雲道:「用手?用手弄什麼出來?」
趙靈兒怔了怔,道:「用手……便是用手了。唉,你這人真是,怎會什麼事
情都不曉得?」柳眉微蹙,隨口給他講了些男人的事。江少雲仍似有些懵懂,不
停地問東問西,問得趙靈兒好不尷尬。李逍遙先前在山洞中曾見他一面偷看趙靈
兒身體,一面以手自瀆,是以曉得他故意裝傻,一時恨得牙根發癢。
靜了片刻,只聽趙靈兒小聲說道:「這樣罷,你先將它取了出來,我細細說
給你聽。」江少雲喜不自勝,趕忙遵命照辦。趙靈兒見他從褲子裡掏出傢伙來,
果然又粗又直,龜頭油亮,通體硬得好似鐵鑄一般,幾乎貼腹而立,不禁又是害
羞,又是好笑,心道:「離開湖邊都已許久,這東西居然不見絲毫疲態,也真虧
得是他。」
當下對他講述了緩解情慾之法(你們懂的),而後正色道:「你身為男子,
陽具下面的蛋丸之中時時會有陽精生發,若同成熟女子交媾,便可懷孕生子。醫
家說:「精滿自溢』,你年紀日長,卻不曾射過精,見到靈兒姐赤裸的身體,男
女相悅,陽具勃張,那也尋常得緊,不必害怕。以後再有這事,自己用手弄出來
就是了。但靈兒姐是你的姐姐,可不能再這樣看你的……那裡。」她畢竟年紀剛
過十九,不好對男女情事多作描述,是以點到即止。
江少雲恍然大悟,搔搔頭,道:「啊,原來師父講的『男女有別』卻是這個
意思。嘻嘻,我真傻,一向都以為男女間只是衣褲、髮式有別,卻原來大為不同。」
頓了一頓,又道:「可惜,可惜。靈兒姐,我要是女人就好了,咱們光著身子待
在一起,也不必擔心有何不便。」
趙靈兒心道:「這孩子當真傻得可以,我如再跟他講些男女交歡之事,只怕
他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想到這裡,不禁看著他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髮梢,站
起身來。
她眼波如流,掠發淺笑之狀實是風情萬種,江少雲看得意酣魂醉,癡癡地道:
「姐姐,你別走。再……再給我看一眼。」
趙靈兒美目含嗔,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進屋。江少雲叫道:「靈兒姐,你
……你等一下。」趙靈兒微一猶豫,心想:「我自然可以不去理他,但他情慾如
不得宣洩,難保不會有傷身體。」猶豫之間,只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江
少雲已脫去褲子,開始動手。
趙靈兒進退不得,只好原地背過身去,耳聽嘖嘖之聲大作,雖未睹其狀,但
仍覺出射在身上的兩道目光有形有質,宛如兩隻熾熱的手掌,在自己的豐臀、雪
股、腰身之上遍捫遍摸,暢遊來去。趙靈兒兩頰發燙,心想:「少雲他正看著我
的背影,想像我赤身露體的樣子……還好他不解男女之事,否則只怕將我想得更
為不堪,那不是更加羞死人了。」站了片刻,渾身酸軟無力,忍不住便要逃進房
去。便在此時,身後的響聲突然頓住,江少雲長長吐了一口氣。
趙靈兒曉得他洩慾已畢,轉頭看去,炕前地下射了好大一攤精液,約有常人
兩倍還不止。她暗暗吃驚,向他下身一瞥,見兩顆睪丸堅實飽滿,大如核桃,果
然是本錢過人,忍不住心頭怦怦亂跳,暗想:「少雲這孩子童身未失,元陽充裕,
無怪見到女子的身體會按捺不住。我若和他做上一回,只怕也未必經受得住。」
她許久不曾與人歡好,想到這裡,一陣面紅耳赤,快步進到裡間,緊緊閉上了房
門。
此後每晚二人都攜李逍遙到湖邊療傷。江少雲食髓知味,回來後便纏著趙靈
兒玩耍。趙靈兒不堪其擾,每見他眼神看過來有些古怪時,便即驚覺,笑著逃進
屋去。白日裡二人獨處談天,江少雲漸漸語涉戲謔,話裡多帶調笑意味,趙靈兒
只當他小孩子情竇初開,大抵任由他去,不過偶爾拿他開個玩笑,並不十分放在
心上。谷居寂寥,二人相依為命,情誼漸篤,趙靈兒愈加當江少雲作親生弟弟一
般,隱隱覺得這少年有幾分像仙靈島上的阿南,即便他對自己有什麼摸摸蹭蹭、
挨挨擦擦的越禮之舉,也只是佯嗔偽怒,更不當真著惱。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這日午後炎熱,趙靈兒正躺在李逍遙身邊假寐,江少雲
突然走過來將她推醒,說道:「靈兒姐,這寺裡有一處古怪地方,我們兩個過去
瞧瞧。」
趙靈兒見他眼神詭異,有些害怕,說道:「什麼古怪的地方?還是不要去了
罷。」
江少雲道:「那地方就在後殿之中,我看多半又是一條秘道。」趙靈兒聽說
是秘道,心中微生希望,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
二人負著李逍遙來至後院。趙靈兒從未到過此地,見這裡久無人居,庭中滿
是雜草落葉,榛莽間狐兔出沒,不時傳出「沙沙」的聲響,顯得有幾分嚇人。江
少雲引著趙靈兒進得大殿,繞過佛像,來到殿後,伸手向壁間摸去。一陣軋軋之
聲響過,石壁慢慢移開,牆上現出一個大洞。趙靈兒見裡面黑黢黢的,心中不安,
問道:「裡面是不是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江少雲搖搖頭,道:「不曉得。適才我轉到這裡,想起玉佛寺的殿中藏有秘
道,就隨手試了試,不想果真有這麼一處地方。」取出隨身攜帶的蠟燭點燃,彎
腰鑽入。趙靈兒壯著膽子跟了進去。藉著昏黃的燭光,看清此處原來並非什麼秘
道,而是一間寬敞的石室,約有五丈見方,正中貼壁的位置築著一座三尺高的石
台,上面影影綽綽,似有什麼東西。
二人將李逍遙放在洞口地下,相攜走近石台。趙靈兒眼光敏銳,只行了幾步,
便道:「咦,怎麼有兩尊佛像在上面?」江少雲行到台前,高舉起蠟燭。燭光明
滅中,但見石台上立著兩尊高大的塑像,長近三丈,一尊男像東面而立,另一女
像雙腿前屈,側抱其頸,擺出赤體交接之狀,姿態甚是淫褻。
江少雲叫道:「咦,這一對男女好生奇怪,怎的不著衣褲?」
趙靈兒見狀也覺十分納悶,心下琢磨:「從前曾見書上說起,元人統治中國
時,愚男愚女多有供奉『歡喜佛』之俗,如今各地所遺不少,莫非這裡便是一處?
不過『歡喜佛』分『公佛』、『母佛』,乃是佛教一支,看這二像的髮式、姿容,
卻又全然不類。」心知此處必非善地,正要命江少雲離開,忽聽他「咦」了一聲,
走上前去,從石台上取下一部薄薄的書冊,叫道:「怎麼有一本書藏在這裡?」
趙靈兒好奇心起,上前接過書冊,見封皮正中寫著「長生真人合和雙修要笈」
十個大字,全書紙張微黃,年代甚久,但保存得十分完好。她曉得這是一本道家
雙修秘笈,耳聽江少雲在一旁不住相問,只得含糊答道:「似乎是一卷修煉內功
的手本。」心中奇怪:「此處所在明明是寺院,怎會有道家的秘笈藏在這裡?」
隨手翻開一頁,不禁「騰」地一下,面紅過耳。
她心中早有準備,倘若書中文字荒誕不經,或是深涉淫邪,那便匆匆掃上一
眼,立即合上,也無大礙,但萬不料隨手打開的一頁竟然繪著圖像。趙靈兒原非
貞潔烈女,但畫中人物如此工細,隱微之處,纖毫畢具,絕類真人,至於男女歡
好交合之態,更是異想天開,令人匪夷所思,因此只看得一眼,便羞得無地自容
了。
江少雲見不到書中所畫,聽說是一本內功秘笈,喜出望外,忙道:「想不到
這鬼地方居然藏著寶貝,莫非李大哥吉人天相,有神仙暗中相幫?靈兒姐,我們
趕快照書修煉,倘若功力精進,李大哥便有救了!」
趙靈兒心頭鹿撞,連聲道:「不,不,不,這……這書上的功夫,我們兩個
練不得的。」一把將書頁合攏,藏在身後。
江少雲奇道:「那為什麼?」
趙靈兒更是心慌,道:「真是不能練的。書上說,欲練這門功夫,須得結為
夫妻才……才可以。」
江少雲道:「又是一樁怪事情。你我二人,一男一女,和夫妻有什麼不一樣
麼?莫非一旦兩個人結成夫妻,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便和旁的男女不同了?」
趙靈兒甚覺尷尬,暗想:「這個東西如何能用一兩句話說得清楚?此人凡事
不懂,解釋起來倒有些棘手。」想了半晌,說道:「少雲,夫妻也是男女相配,
自和旁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洞房之夜,要行人倫大禮,只這一件,便和尋常男女
大大的不同。至於父女、母子、兄妹之間交媾歡好,那就更加的不可以。你我既
已認作姐弟,倘再合練此功,那……那便有亂倫之嫌,所以練不得此功。」
江少雲聽得似懂非懂,又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靈兒姐你的弟弟,我們
一起練這功夫便算亂倫,對不對?但我們又非一奶同胞,不過是姐弟互認罷了,
又有什麼關係?」
趙靈兒早知他還有更古怪的言語等在後面,聞言有些氣惱,叱道:「不能練
便是不能練。少雲,你的問題真不少呢。」江少雲雖明知她發火乃是半真半假,
但也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再問。其實趙靈兒自己何嘗不想練成高明的內功,早日
助李逍遙病體痊癒?但室中情形如此詭異,此書多半也是來歷堪疑,「長生真人」
的名號又不見經史,究竟不敢貿然相信。
她想了一想,重又將秘笈打開,見扉頁上寫著兩行小字:「欲求此生壽無極,
陰戶初開別消息。」信手翻去,其後每隔數頁便繪有一幅圖式,畫中男女姿勢古
怪,淫狀疊出,竟不下於春宮圖畫,雖只匆匆一瞥,卻也不禁羞得兩頰火熱。當
下合上書頁,將秘笈放回石台,說道:「少雲,這裡沒什麼好看,回房去罷。」
江少雲大失所望,正待想個法子拖延一陣,卻見趙靈兒有些神色不郁,只得
怏怏地跟著出來。
回到禪房,趙靈兒一言不發地走進裡間,任他在外如何相喚,只是閉門不出。
當晚江少雲按捺不住焦躁的心緒,轉出門外,潛往窺看。透過窗紙的破洞,只見
趙靈兒正曲肱支頤,呆坐在炕桌之旁,臉色變幻不定,顯是心中遲疑,難作決斷。
紅燭搖曳,一片淡淡的光暈照在她面頰之上,晶瑩華彩,美得宛似姑射仙人一般。
次日整整一天,江少雲都有些神意不屬。捱到傍晚時分,只見趙靈兒走到自
己面前,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少雲,你……陪靈兒姐再去後殿看看。」江
少雲猜不出是何吉凶,心中一陣狂跳,連連答應。二人攜了李逍遙重行來到石室。
趙靈兒取過秘笈在手,並不打開,於石台前盤腿坐下,反覆思量了片刻,對江少
雲道:「少雲,你也坐罷。靈兒姐要同你練這個雙修之法,幫逍遙哥治傷。你肯
不肯幫我?」
江少雲點點頭,依言挨著她坐下,裝作有些遲疑地道:「我自然肯的。但你
昨天說過這是亂倫。」
趙靈兒面色漲紅,道:「我仔細想過了,你說得不錯,我們並非親生姐弟,
做此事算不得亂倫。況且合和雙修,為的是練好內功,救治逍遙哥,那也是沒有
辦法……」眼見他嘴角微露笑意,目光之中滿是喜色,多半是又起了什麼古怪的
念頭,趕忙打住話頭,心道:「少雲這孩子問題最多,此事越描越黑,我還是少
說為妙。」將蠟燭放置在石台上,翻開秘笈。
只見頭一頁赫然畫著兩名裸身男女。那女子眉眼靈動,香肩渾圓,胸前椒乳
墳起,姿容栩栩如生。江少雲只看得面紅耳赤,小聲對趙靈兒道:「這女人光著
身子也不過如此。靈兒姐,她比你可差得遠了,你……嘻嘻,你那裡再給我看看,
好不好?」說著伸嘴過去,在她耳旁輕呵了一口熱氣。
趙靈兒紅著臉偏頭避開,嗔道:「別胡鬧,我要生氣了啊。」
此刻兩個人身軀相偎,江少雲軟玉在懷,香澤微聞,這般旖旎的風光,實是
生平從所未歷,哪裡還耐得住性子?只老實了一會兒,便又伸手去摸她柳腰。手
指隔衣觸到她柔滑如凝脂的肌膚,心中歡喜,忍不住輕輕掐了一下。
趙靈兒格的一笑,轉動了一下身子,歎道:「少雲,為什麼你總要淘氣?你
這樣動來動去,姐姐可靜不下心來和你練功。」
江少雲笑嘻嘻地道:「練不練功倒也不打緊,只要能和你坐在這裡就好。當
然你如能給我親上一親,嘿嘿,更是再好不過。」
趙靈兒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翻開下面一頁,上有五句文字,乃是練功的
總訣:「不敢為主而為客,慎莫從高自投擲。側身納想閉諸隙,正展重壺兼偃脊。
四合五合道乃融,翕精吐氣微將通。????靈柯不復空,徐徐玉壘補前功。沂流百
脈填血腦,夫婦俱仙得此道。」文末有小字註解,旁邊一頁畫著男女交合的圖形。
她前次情緒慌亂,全未看清,這回細細觀摩,見圖中女子雙手前探,狀若持
物,左腳踏在一隻春凳上,身後的男子挺立如儀,手撫其臀,將陽具縱入陰中。
這一男一女身上均不著寸縷,女子回頸蹙眉,交接之狀,惟妙惟肖。
趙靈兒啐了一聲,羞道:「世上豈有這般難看的姿勢?這本秘笈別是假的罷?」
話雖如此,仍一頁一頁地翻看下去。愈到後面,種種姿勢愈是層出不窮,江少雲
只看得血脈賁張,雙目赤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定了定神,將第一段的口訣低誦數遍,牢牢記住了交合、引導之法,
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給江少雲,而後顫聲道:「少雲,你將衣衫……都脫了罷。」
紅著臉背過身去,慢慢鬆脫了裙帶。江少雲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飛速脫光
衣褲,眼前的趙靈兒兀自扭扭捏捏,顫巍巍的雙乳和白花花的屁股不住在眼前晃
動,晃得兩眼也花了。
斗室之中,光線昏暗,一男一女這般赤身露體,相偎而坐,氣氛登時變得淫
糜不堪。趙靈兒不敢看他眼睛,低聲說道:「少雲,你聽好了。姐姐的身體下面
有一道裂縫,便是女子的……陰處,你……待陽具充脹硬實後,插進姐姐的下面,
射精進來,我們兩個便算大功告成,完成了雙修。」她說話之時語聲微顫,顯是
心中情慾甚盛,正在竭力壓制。
江少雲眼見她玉顏生春,雙頰暈紅,嬌媚之狀實難言表,一時間心猿意馬,
再也無由羈勒,猛地扳過她玉腕,將她拉入懷中。趙靈兒勉強解釋完插入、交合
之法,已是面紅耳赤,羞澀難當,這時又給他緊緊抱住,更禁不住全身酸軟,一
面伸手去捉他亂摸的雙手,一面叫道:「啊,少雲,你不能這樣,你……快放手!」
江少雲丹田中一股熱氣急速上升,霎時間血脈賁張,情慾如潮,不可遏止,
但覺懷中之人嬌喘細細,幽香陣陣,心情大亂,伸嘴便往她唇上吻去。趙靈兒出
掌抵住他下巴,虛聲說道:「好弟弟,別這樣,你……你聽我說。我們今日合體
雙修,那是被逼無奈,不能算是喪德亂倫。但倘若姐姐把持不住,任你親吻愛撫,
那,那可真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了。」
江少雲覺出她嬌喘吁吁,吹氣如蘭,更是慾火難忍,俯在她耳旁大聲道:
「靈兒姐,我管不了這些,我……我……快救救我,快和我雙修。」
趙靈兒也已被騰騰慾火燒得兩頰滾燙,頭腦之中一片暈眩,宛如醉酒一般,
心想:「瞧這樣子,只好先教他射出精來,再作道理。」當下竭力平抑心緒,喘
息道:「你……轉過身來,面對著我。」
江少雲依言轉身。趙靈兒雙眼似閉未閉,不敢看他的雙眼,慢慢摸到陰莖,
握在手中。只覺掌中之物火熱堅挺,宛如燒紅的鐵棒一般,熱力源源而出,片刻
便順著手臂傳至全身,彷彿要將自己四肢百骸俱都焚盡一般。她勉力撐起身子,
依照秘笈中所述的姿勢,坐上江少雲膝頭,顫聲說道:「你可以……插,插進來
了。」
江少雲一語不發,兩手抓緊纖腰,下身疾送,將陽具推入她體內。趙靈兒
「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手臂死死環住他頸子,再也動彈不得。二人相抱著坐了
片刻,江少雲道:「靈兒姐,你方才說的陽精在哪裡?我……我射不出啊。」
趙靈兒道:「傻孩子,你……你下面要動一動的。先將陽具抽出一些,再插
回去,如此往復……不可以全根抽了出來……啊,也,也不要插得太向裡面…
…哦,嗯,對,對……就是……就是這樣……」
江少雲得了滋味,大吼一聲,叫道:「啊,我曉得了,原來雙修就是這個樣
子。姐姐,這滋味,好……好舒服。」他雖是童子之身,全無經驗,但陰莖堅挺
長大,在趙靈兒陰道內亂衝亂頂,卻別有一番粗野之趣。
趙靈兒給他抱在身上,一時顛簸起落,猶如縱轡疾馳一般,耳聽得兩肉相撞,
「啪啪」作響,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尿意,氣喘吁吁地道:「啊,你,你慢……慢
一些,人家和你雙修,又不會逃走,你……你急什麼?啊,啊,你……你這孩子,
慢……慢一些。」過了片刻,感到身下江少雲的抽送漸緩,鬆了一口氣,又道:
「好,就是這樣,慢……慢慢地動,你心中……須時時念著引導之法,不可胡亂
思想,如若射精太快,也……也不成的。」
李逍遙在旁強忍心中的恨意,睜眼望去。只見二人全身赤裸,緊緊相抱,江
少雲身軀瘦弱,趙靈兒卻較他高大得多,兩條修長的白腿分抵住石台側壁,形態
十分怪異,宛如一隻發情的妖獸一般。他雙眼模糊,霧裡看花,果然更是一番系
人心處。只可惜趙靈兒此刻正同旁人兩情歡洽,想來早將他這老公忘到九霄雲外
去了。
兩個人弄了一會兒,漸入佳境。江少雲十餘載童身,又兼陽具雄偉,發硎新
試,其利可知,弄得趙靈兒魂不附體,連連擺頭叫道:「啊,少雲,你……你這
孩子生得這般瘦小,怎麼這個東西卻如此粗壯?姐姐……受不了,下次人家再不
要和你雙修了……」她這一連串淫聲浪語,江少雲聽在耳中宛如仙樂綸音一般。
過了片刻,只聽她驀地尖叫一聲,滿面潮紅,全身抽成了一團,死死抱江少雲的
頸子,再不放開。李逍遙只覺耳中轟的一聲,胸前劇震,彷彿有一把大錘重重敲
在上面,痛得他眼冒金星,幾乎昏暈過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趙靈兒已被弄得語不成聲,江少雲這才心滿意足,射出精
來。趙靈兒慢慢爬起身,強攝心神,依照秘笈中所記心法,將精液化為元陽,慢
慢納入玄宮之中。
這一番修煉約用了一個時辰,二人早都筋疲力盡,回到禪房便各自歇息。趙
靈兒脫去外衣,斜倚在炕頭,心中暗想:「少雲這孩子自小修習道家養生之術,
元精穩固,陽具粗壯,他這童子之精果然與眾不同。」自覺身軀酥軟,微微疲倦,
偏生又有些倦後的輕鬆愜意。想了一會兒,臉上發燒,心道:「啐,我也真沒羞,
想這些做什麼?我同少雲雙修,全為練功救治逍遙哥。少雲年紀尚小,好色而慕
少艾,乃是自然天性,我若因此起了旁的念頭,那可真要墮入魔道啦。」
一時心中感悟,躺倒在李逍遙身邊,伸手輕撫他臉頰,喃喃地道:「逍遙哥,
你……睡了這麼久,怎麼還不肯醒來?唉,我現下很好,我……同少雲兩人今後
合力雙修,遲早將你這病治好,讓你回到我的身邊。」李逍遙瞑目靜聽,只覺她
臉頰慢慢貼攏過來,緊緊靠在自己胸前,可是此時胸中塊壘填塞,卻覺不出絲毫
的暖意。
自此以後,江少雲和趙靈兒再不帶李逍遙到湖邊療傷,而是每晚前往後殿秘
室雙修。道家雙修,向有「男七女三」之說,趙靈兒得了江少雲的少男陽精,內
功進境神速,江少雲更是一日千里,不在話下。
谷中閒居無事,江少雲年少欲盛,每每忍不住大白天便動手動腳、求歡索愛。
趙靈兒雖也給他纏得情慾難禁,但仍是謹守雷池,生恐對他稍假辭色,這孩子得
寸進尺,自己難免越陷越深。不過隨著二人雙修既久,交歡日頻,這道壁壘也漸
漸崩毀殆盡,江少雲偶爾對她摟摟抱抱,親她面龐,趙靈兒也就不忍峻拒了。李
逍遙冷眼旁觀,到後來二人哪裡還是雙修練功?分明就是借了修煉之機交歡縱慾。
此後那功夫愈出愈奇,姿勢更加的不堪入目,趙靈兒心中害羞,再不肯將李逍遙
帶在身邊,李逍遙只得獨自躺在殿中,等候二人畢功。
一晃又過了月餘,金風送爽,夏去秋至。這天江少雲外出歸來,趙靈兒見他
面帶喜色,手上提著一頭死獐子,另外還拿了一隻怪模怪樣的乾癟葫蘆,問道:
「有什麼高興的事?」
江少雲丟下那獐子,笑道:「靈兒姐,今天是什麼日子?」
趙靈兒搖搖頭。
江少雲道:「今天是七月初七,今晚便是七夕了。牛郎織女天河配,嘿,靈
兒姐,咱們到這谷中已兩個月啦。你瞧我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物事?」喜滋滋地將
葫蘆遞了過去。
趙靈兒道:「今晚是七夕麼?」掐指一算,自己三人果然是五月初三來的此
地,距今已足足兩月有餘。她想到數月之前的今日,李逍遙還似生龍活虎一般,
如今卻每日躺在炕上,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心頭不禁微微悵然。隨手接過葫蘆,
輕晃數下,裡面嘩嘩作響。見葫蘆近頸處砍掉了一截,塞著一段小木棍,當下伸
手拔去,只覺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趙靈兒又驚又喜,問道:「啊,這酒哪裡來的?」
江少雲笑嘻嘻地道:「南山的猴老闆開了一間雜貨鋪,專賣老酒,我向他老
人家沽了三斤。」
原來此谷南面山中有一片李林,結的李子又大又甜,偶有熟透的李實落在澗
旁水坑裡,慢慢發酵,便釀成了李酒。那山間的猿猴喜好此味,也依樣採來熟李
置於水中,經夏歷秋,終成美酒,卻被江少雲無意中發現,裝在葫蘆裡帶了回來。
那山上又生有野生梅子,江少雲順便採了一把,浸在酒裡,嘗來味道更佳。
趙靈兒聞言甚感有趣,又湊上去聞了一聞,發覺醴香之外,果然另有一種青
梅的甜膩味道,十分好聞。江少雲道:「靈兒姐,猴子們送來美酒,不可辜負了
它們一片好心,不如今晚咱們去湖邊賞月飲酒如何?」
趙靈兒點點頭,忍不住掩嘴笑道:「你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偷人家的?」
當晚二人帶著李逍遙來到湖邊,在一株大桑樹下席地坐了。湖畔涼風習習,
隨風送來陣陣花香,沁人心脾。趙靈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香。」江少雲
道:「你等等。」起身去林間草地上採了一大捧野花回來,編成一個精巧的花冠,
戴在趙靈兒頭上,說道:「姐姐,你戴了這頂花冠,便是這谷中最美的公主,全
天下再沒一個女子能比過了你。」
趙靈兒心中一甜,沖江少雲笑了笑,在三隻草葉折成的杯中斟滿李酒,取過
一杯放在李逍遙身畔,柔聲說道:「逍遙哥,這酒是山上猴子們釀的,又香又甜,
可惜你生病喝不下。我倒上一杯放在這裡,你若能聞見些香氣,便算陪我們喝過
酒啦。」
李逍遙聞言惟有心中一歎,暗自苦笑。
夜色漸濃,月光如水一般漫將過來,將三人罩在一片銀色的光影之中。江少
雲同趙靈兒坐在樹下品酒賞月,不大工夫便將一葫蘆酒喝得精光。趙靈兒酒量不
大,原想淺嘗即止,但這李酒入口醇香,味殊甘美,便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江少
雲覺出她渾身火燙,問道:「姐姐,你怎麼樣,可是有些涼麼?」
趙靈兒星眸迷離,斜倚在江少雲的臂彎裡,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卻不答話。
她生得高貴華麗,美若仙子,平日裡行事、說話自有一種威嚴,而這般臃懶之狀
卻不甚多見。江少雲看在眼裡,心中一蕩,輕輕攬住她柔軟的腰肢,便來親吻她
櫻唇。兩個人雙修多日,除了不曾同床共枕,餘者早已形同夫婦,加之趙靈兒已
醺然薄醉,是以索性任他隨意親吻,並未深拒。
月白風清,草間蟲鳴,這等良辰美景之下,趙靈兒被他緊緊抱住吻了半晌,
也不禁情動,伸臂圈住他頭頸,和他深深對吻。兩個人齒舌相觸,唾液交流,口
中梅子流酸,濃香四溢,甚是蕩魄銷魂。
江少雲放開趙靈兒,低聲笑問:「靈兒姐,我和你這一番算不算是亂倫了?」
趙靈兒回想二人首度雙修之時,自己似乎確曾說過他「如若親吻自己,便有
亂倫之嫌」的話,忍不住也覺好笑,將頭偎在他肩上。
忽聽得「嗒嗒」兩聲輕響,湖邊水草中兩隻青蛙一前一後躍上岸來。那二蛙
似是一公一母,在岸邊追逐跳躍,嬉戲良久,公蛙突然「呱」的一聲鳴叫,躍上
母蛙後背。母蛙心有不甘,爬來爬去,彈腿晃爪,但那公蛙四爪抱得甚牢,竟是
甩它不脫。
江少雲心中一動,道:「靈兒姐,你瞧這兩個傢伙在幹麼?」趙靈兒眼角含
春,淺笑不答。江少雲目不轉瞬地看了半晌,見二蛙疊在那裡一動不動,似在交
尾,童心忽起,拾起一顆石子運勁彈出。「啪」的一聲響,石子落在二蛙身側寸
許之地。二蛙吃了一嚇,各自躍開,「咯咯咯」地叫了數聲,連滾帶爬逃入水中。
江少雲看得有趣,哈哈大笑。趙靈兒搡了他手臂一把,嗔道:「你幹什麼?」
見他這一石射得準頭十足,勁力甚是了得,又不禁讚道:「少雲,我們雙修了這
段日子,你的功夫似乎大見長進啊。」
江少雲側頭向她一瞥,見她雙頰嬌紅,眼波盈盈,不由得微笑問道:「靈兒
姐,你可是又想雙修了麼?」
趙靈兒見他眼光有異,吃了一驚,道:「不,不!咱們今天不是已雙修過了?」
一面笑著,一面便要起身逃開。
江少雲捉住她手臂,將她拉在懷中,伸嘴便去親她面龐。趙靈兒格格嬌笑,
拚命掙扎。江少雲手上加力,終於將她按倒在地,重重吻了下去。二人相擁著吻
了半晌,江少雲在趙靈兒耳邊低聲說道:「你今晚想練哪一式?」
趙靈兒羞紅了臉,吃吃笑道:「真不知醜。誰答應你了?我哪一式也不想練。」
江少雲道:「那麼我們練第一百零七式,好不好?」
趙靈兒笑道:「你亂說,書上哪有這麼多了?」
江少雲扶她坐起,正色道:「你生得這般美貌,便再多上十倍也不過癮。」
他說話之時,早已摸到趙靈兒的衣帶,只輕輕一扯,便將扣結扯脫,一雙豐滿雪
白的玉乳登時彈躍而出。趙靈兒「呀」的一聲驚呼,曲臂掩住裸露的雙乳,嗔道:
「你幹什麼?」
江少雲面露笑容,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趙靈兒驚道:「不成的,這裡
荒郊野外,怎能……怎能……不成的,少雲,你別胡鬧。」
江少雲道:「怕什麼?這裡又沒旁人。況且我們雙修練功,可不是姐弟亂倫
哪。」趙靈兒微一猶豫,紅著臉道:「那麼等回去再說。」江少雲早已情慾難耐,
哪裡還等得及?連拉帶扯地將她攙到一塊大石旁,一面匆匆解衣,一面說道:
「這裡景色優美,何必費事回去?靈兒姐,我今晚新學到一招『蛤蟆式』,你陪
我練來試試。」
趙靈兒心中怦怦亂跳,已是身不由己,任他將自己左腳抬起,踏在大石之上,
俯身呻吟道:「啊,你……你這壞弟弟,人家……才不要練什麼『蛤蟆式』…
…啊,這,這『蛤蟆式』好難看,你……你別……」兩手被江少雲向後拉扯,自
然而然地撅起了屁股。
江少雲替她褪下外褲,又將裙子輕輕揭起,分開臀瓣,向內看去。月光下但
見趙靈兒下面早成一片澤國,亮晶晶地糊滿黏液。伸指一撥,鮑頁中分,若離若
合,內中的玄機實不可解。他渾身血液上湧,忍不住以口相就,舔了上去。趙靈
兒「嚶」地一聲,掩住了口道:「啊,你……你幹什麼。」私處輕顫,水流如注,
卻硬撐住了不肯閃躲。
江少雲捧著她兩瓣肥臀,埋頭大啃,含含糊糊地道:「靈兒姐,我……我實
在愛死你這個又大又白的屁股了!每次我見你一扭一扭走路的樣子,都會忍不住
在後偷看,只想立時插了進去。」
趙靈兒撩了撩額前的秀髮,回頭說道:「你真壞,為什麼要插人家的……那
裡?」
江少雲不答,心急火燎地解褲脫衣。
趙靈兒輕輕呻吟道:「你這個壞弟弟,真的很壞,總是千方百計要插進人家
身體裡射精。啊,我們……這又不是雙修,人家說好了只和你雙修的。你……你
不乖,欺負人家,姐姐往後再不要給你親嘴……啊,啊,姐姐不……理你了,姐
姐打……打你屁股。呀,你,你好壞,又插進去了,啊……你這壞弟弟……」她
嘴上雖說不肯,可是半分不情願的樣子也無,兩腿夾住江少雲的陽具,緩緩聳臀,
沉下腰去。
平日二人雙修,趙靈兒總是不大放得開的,江少雲雖覺歡暢,卻也微有遺憾。
此刻見她撅臀相就,款款迎送,姿態甚是冶蕩,當真「浪起艷若玫瑰,靜來秀似
芝蘭」,不禁喜上眉梢,捧住她肥白的屁股大幹起來。他「修煉」經月,早非昔
日「吳下阿蒙」,抽送之際,深淺莫測,曲盡其妙,一條陽具幾乎無所不至,將
趙靈兒弄得魂魄飛散。
情到濃處,江少雲伸手取下趙靈兒頭上花冠,打開髮結,滿頭黑緞般的長髮
登時垂落下來,襯著她一身雪白的肌膚,妖嬈無匹,美得令人心悸。荒谷寂寂,
曠野無人,趙靈兒漸漸放開了性子,浪蕩的叫聲時長時短,悠悠地傳了出去。
酒助淫興,二人在湖邊幕天席地,直做到夜深,這才意猶未盡地攜手而返。
回到住處,江少雲跟著趙靈兒進到裡間,燭光下見她酒意猶存,一張粉面紅撲撲
地,說不出的嬌艷可愛,登時淫念又起,在炕邊坐了下來。
趙靈兒見他逡巡不去,赧顏道:「姐姐可要睡啦,你……你……」
江少雲將她拉坐在身邊,伸嘴在她面上一吻,說道:「靈兒姐,李大哥身子
近來見好啊。」趙靈兒不明其意,點了點頭。江少雲又詭笑著道:「李大哥既是
病情好轉,何必整夜看護?靈兒姐,我的身上倒有些不大受用,不如今晚你陪我
睡,好不好?」
趙靈兒的臉「騰」地紅了,羞道:「不成,不成。你這人真頑皮,人家又不
是大夫,我們兩個睡在一起,你身上便舒服了麼?」
江少雲道:「姐姐雖不是大夫,可是手段高明,你睡在我身邊,我是很舒服
的。至於你身上舒不舒服,我可就說不大准。」
趙靈兒格的笑了一聲,伸拳捶去。江少雲任她打了一下,捉住她手臂,連連
懇求。趙靈兒給他緊緊抱住,耳鬢廝磨,登感全身無力。她何嘗不知此事荒唐?
但想起同他交媾時酣暢淋漓的美妙滋味,卻又一句苛責的話也說不出口。遲疑片
刻,微微點了點頭,紅著臉站起身來。
二人相擁著走出,李逍遙聽見趙靈兒低低地道:「裡屋的蠟燭好亮,你…
…關上了門。」江少雲輕笑一聲,回身將門推閉。趙靈兒道:「壞弟弟,有什麼
好笑?」江少雲輕聲說了句什麼,聲音甚低,李逍遙沒有聽清。趙靈兒格地一笑,
道:「啐,你騙人,當我不知道麼?今晚不許碰我。」
話雖如此,李逍遙卻只聞二人徹夜淫媾,幾乎未眠。次日吃過晚飯,江少雲
故技重施,使出纏磨功夫,又逼著趙靈兒陪他同床淫亂了一晚。到得第三日上,
趙靈兒原想無論如何不能再與他同睡,但婦心如水,既已屢屢失身,如何還由得
她的心思?從此二人名正言順地住在了一起,狎暱燕婉,直是夜夜無虛。
這天江少雲和趙靈兒又去秘室雙修,李逍遙獨臥殿上,耳畔不時傳來私語調
笑之聲。他數月中見過二人交歡無數,心中雖覺憤懣,但卻從未有過這般沮喪之
感。此時趙靈兒近在咫尺,卻又似相隔極遠,好像她身在雲端,舉手莫觸,甚至
陌生得連她的樣子也已回憶不起。李逍遙呆呆地望著頭頂的佛像,見那佛祖眉目
和善,面容慈祥,目光中充滿了憐惜之意。看著看著,胸口彷彿堵上了一團異物,
眼中、耳中愈來愈熱,愈來愈脹,漸漸地意識模糊起來。
他只想放聲大哭,卻偏偏哭不出,心中一陣淒苦,只覺萬念俱灰,想道:
「我遭落這般不死不活的報應,難道只因為罵了智修那老和尚?這裡較地獄還要
難熬百倍,卻不知還要捱上多久?唉,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出家做了和尚。」
耳聽得「當當」兩聲清磬之音,自遠處悠悠傳來,霎時之間,遍體清涼。一
個聲音朗朗吟誦道:「種種機械,因是而生。種種冤衍,因是而造。愛喜生憂,
愛喜生畏。無所愛喜,何憂何畏?咄!師弟何不速速醒來?」
李逍遙渾身劇震,不知怎的,手腳竟已活動如常。他積鬱已久,怨氣沖塞胸
臆,想也不想便憤然躍起。但久臥之下,雙腿無力,竟而站立不定,向前俯摔下
去。「砰」的一聲,額角碰上地下的青磚,痛得渾身一個激靈。便在此時,眼前
突然大亮,身旁一個女子搶上來將他扶住,急道:「啊,逍遙,你怎麼樣?」
李逍遙伸手向地下一撐,爬坐起來,見面前站著一位光頭老僧,目光炯炯,
掌心閃爍著一團雪亮的圓光,居然便是智修。身邊分別是趙靈兒和智圓、智通、
智杖三僧,那伸手扶他之人卻不是林月如是誰?他愣了一愣,心頭狂喜,忍不住
大叫一聲,返身將林月如死死抱住。
林月如羞得滿面通紅,奮力將他推開,罵道:「呸,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瘋?」
李逍遙踉蹌了幾步,叫道:「月如,太好了,你……你……你沒死!」叫出
這句,忽覺一陣糊塗:「林月如這丫頭明明已在秘道之中給大石砸中,怎會好好
地站在這裡?江少雲呢?靈兒不是和他在秘室裡雙修?怎會……啊喲,我……我
莫非是在做夢不成?」一時間頭痛欲裂,慢慢抬起頭,向智修看去。二人目光相
交,李逍遙腦中靈光一閃,憬然而悟:「我真的是在做夢!不過可不是現在,而
是先前那一番事。」
原來他被那智修的圓光所惑,突然一陣暈眩,俯跌下去,只在這短短的瞬息
之間,已是神靈出殼,在虛幻境裡遊歷了一番。其實他哪裡見過什麼江少雲?林
月如也並未身死,始終好端端地站在身後,這一切全都來自於那個怪夢。但身軀
俯摔,而至額頭碰地,這是何等短暫的工夫?怎麼交睫之際,便已經歷了數月的
時光?到底夢中是真,還是如今在做夢?他越想心中越不明白,呆呆地站在那裡,
做聲不得。
智修雙掌合什,微笑說道:「阿彌陀佛。師弟,夢中所見,即是心中所念,
你又何必汲汲於真偽之辨?呵呵,你這一生,我有十二字相送:「真真假假,分
分合合,死死生生。』餘者皆不可說,不可說……」
李逍遙「禿」地跪倒,向前便拜,口稱:「多謝師兄指點,我……我情願在
此出家。」
林月如見狀大驚,「唰」地抽出越女劍,大聲道:「小心,這老和尚又在使
妖法了,你……快堵住了耳朵不要聽。」
趙靈兒道:「逍遙哥,林姐姐,你們站開一旁。」快步走上前去,雙手交胸,
喃喃低誦了幾句咒語,猛地兩臂大張,兩道青光破手而出,罩向智修。智修情急
之下,轉身欲逃。但相距咫尺,那青光去勢如電,早將他全身罩住。智修長聲慘
呼,晃了兩晃,委頓於地。接著只聽「撲通」、「撲通」接連數響,智杖等三僧
也都昏暈倒地。
林月如又驚又喜,趕忙收劍扶起李逍遙,向後退開。
原來趙靈兒在旁看得片刻,驀地醒悟:「這老和尚哪裡會什麼武功?一切全
是他使出的幻術。」三人才進大殿,便已墮入他術中。李逍遙看過圓光,受害更
深,如不盡快將之破去,後果不堪設想。當下疾忙施出「冰心訣」,解了智修的
妖法。
智修一皺眉,搖搖晃晃勉力站起,三人眼前一花,只見他瘦長的身軀漸漸蜷
縮下去,鬍鬚根根盡落,竟漸漸變作了智澤的樣子。李逍遙眼見武功高強的老僧
變成了一名三尺小童,登時精神大長,雖然不明就裡,但這一下現成便宜總要討
的,嘴裡大罵一聲:「你這妖僧,老子踢死你!」衝過去舉足便踹。
趙靈兒伸手攔住,上前扶起智澤,溫言道:「快起來罷,你可跌痛了麼?」
智澤臉色蒼白,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良久,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出來歷。
原來中土禪宗初祖菩提達摩大師,於南朝梁武帝時遠來中國,隨身所帶之物有一
串玉石佛珠。達摩暮年時,一晚無意間將食指劃破,濺了一滴血在那佛珠上,此
後不久便即坐化。凡老物若於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此日恰逢庚申,這佛珠
因緣際會,竟而修成了人身。他昔日同達摩旦夕不離,聽了不少佛理在耳,達摩
圓寂後,又自行修煉了千年,可是終因無人指點,只能胡亂揣摩,漸漸地走火入
魔,偏離了正道。十餘年前,他見這山中僻靜,便施展法術,變出這間玉佛寺,
又一人化而為二,即是那住持智修和小僧智澤。
趙靈兒拉著他走出幾步,輕聲責備道:「小師傅,你既有千年道行,便該潛
心修煉,以求渡化之道,卻為何自甘墮落,逼人出家?豈不有違佛理?」
智澤道:「我是命他們出家修行,又非迫人行惡,何罪之有?佛經有云:
「普渡眾生。』又曰:「人人皆有佛心。』是以我想,如能多多渡人,廣傳佛法,
說不定佛祖憫我之誠,接我往西天成佛。」
李逍遙聞言笑道:「我的天,你這是哪門子修煉之法?小和尚,這是誰教你
的?此人大大的該死!」
智澤道:「這是我誦讀佛經之時,自己悟到的。」
趙靈兒幽幽一歎,道:「師父她老人家在世時常說,修業之本,在於捨己助
人。佛曰:「無我乃捨己。』又曰:「慈悲即助人。』你所作所為,卻背道而馳,
自毀功德,枉你有千年道行,竟不如小小孩童。唉,長此以往,只怕向佛未果,
反而先墮魔道啊。」
智澤回想從前性情乖張,一意孤行,果然全不合佛理,莫非千年的修行竟要
毀於一旦?心中越想越怕,霎時間背心冰涼,驚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叫道:「啊,
菩薩,你……你是菩薩?」撲地跪倒,連道:「菩薩救我!」
趙靈兒伸手相扶,好言安慰了一番,又救醒智杖等三僧,命他們召集寺中僧
眾,講明事情原委。妖法既破,眾僧對三人感激不盡,陸續聚到後殿,一時間四
十餘顆光頭湧動,「阿彌陀佛」之聲不絕於耳,玉佛寺裡喧聲大作,亂成一團。
李逍遙的目光有如掃把,在眾僧面上逐一掃過,卻不見江少雲的影子,心中不由
得納悶。
當下三人商議一番,命智澤遣散眾僧,而後準備返回白河村報信。驀地裡只
聽智杖大聲叫道:「操他奶奶個熊!老禿驢西天成佛,你們這班大小禿驢一個個
都喜歡得屁滾尿流,為什麼俺還是想不起家住哪裡?這……這他娘的卻如何是好?」
眾僧大笑聲中,一僧自殿角緩步行出,對李逍遙等人道:「三位空負大好身
手,為何如此怯懦?若有膽量,便請隨我前去黑水鎮除妖,又回什麼白河村了?」
李逍遙見這和尚年紀稍長了自己幾歲,面貌英俊,神情倨傲,不由得心生厭
惡,問道:「老兄是誰?講話好大的口氣。」
那人微微一笑,昂然道:「小弟姓江,名叫江少雲。」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1-10-4 10: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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