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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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仙劍淫女傳 01-07 作者:文四行  
 
lyhan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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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淫女傳 01-07 作者:文四行

                引 子

  浙江一省得天獨厚,風物奇秀,人傑地靈,自古便為江南繁盛富庶之地。話
說浙江治所杭州府境內,有一大山橫貫東西,其勢綿延百里,餘脈逼近東海,當
地人皆稱之為羅剎嶺。近海地方,雨水充沛,四時霧氣氤氳,嶺上故此盛產毛
竹。

  那毛竹又名楠竹,葉若披針,四季常青。長成後高至數丈,粗近碗口,兼之
材質堅韌,拿來搭建房舍、編造器具,最為便利。是以大江以南,凡野竹多生之
地,常見鄉人三、五結伴進山採伐,取為己用。

  這天一早,羅剎嶺上正是晨曦欲露,煙嵐四合,自東面小路迤儷走來三人。
這三人皆短衣赤足,手挽砍刀、繩索,顯是進山采竹的鄉民。當先二女身形窕
秀,一個穿著藍衫,一個穿著紅襖,雖是一副鄉下丫頭的打扮,卻俱都生得膚白
脂嫩,骨肉勻停,眉目間盡透著江南女子的伶俐秀婉。二女身後不遠,跟著一位
五旬年紀的老漢,龜背微駝,鬍鬚花白,頭上扣了頂破舊的鱟殼斗笠。

  時當暮春,山花盡發。江南一帶,暑氣雖已初現,清早的山中卻仍是夜涼未
盡,倒不甚炎熱。那紅衣少女一手提著砍刀,一手握了一大把野花,幾乎把攥不
住,可瞧著四下裡薇紅鵑紫,滿目繽紛,仍是忍不住東擷西采,興味盎然。突然
一甩頭,揚聲唱道:

  「清明節,三月初,彩繩高掛垂楊樹。
  羅裙低拂柳梢露,王孫走馬章台路。
  東君回首武陵溪,桃花亂落如紅雨。」

  她唱得興起,將手中野花一股腦丟在空中,那花朵一瓣瓣灑落下來,當真是
繽紛如雨。一縷縷清甜的歌聲,由她舌底娓娓綻出,直透胸臆,教人不由意酣魂
醉。

  老漢聽得入神,不覺給這歌聲引得心搖意馳,恍然憶起少年之時,便時常領
了嬌妻阿春上山采竹。阿春人既美貌,嗓音更加出眾,空山寂寂,她歌聲便如泉
水一般淌過了山谷,洗得這滿地的翠竹愈顯清新。如今十多年過去,歌聲依舊,
一雙好女亦出落如斯,那曾為自己暖被縫衣的美貌嬌妻,卻早已是生死兩別。

  「咦,當年你……你不是也最愛這曲子?阿春呵,你可知咱們這兩個丫頭,
早已出落得跟你從前一樣漂亮?你教她們唱的歌兒,也都唱得一樣動聽啦。」想
著,驀地裡眼前一花,躍出一張模糊的俏臉,依稀便是亡妻年少時模樣,笑吟吟
端望著自己,眼波流動,顧盼如昔。老漢悲喜交集,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竟爾
癡了。

  山路時有時無,歌聲載浮載沉。三人行出數里,東方大亮,一輪紅日冉冉而
起,霎時照徹滿山滿谷的青翠,驚起宿鳥無數。那朝暉穿過密密層層的竹葉灑將
下來,襯得陳茵如錦的地面上,一片光影斑駁。

  轉眼翻過山脊,下至一處山坳。藍衣少女停住腳,向四下裡望望,臉上微露
焦急之色。

  紅衣少女卻哼著曲兒湊過來,笑嘻嘻說道:「阿姐,怎的尋了這半天,都是
些不合用的傢伙。真教人心急。是罷?」她嘴上雖如此說,卻沒半分心急的樣
子,大眼睛眨了幾眨,盯住姐姐,眼光中滿是頑皮之意。這女孩年方十七,生性
調皮,方才一陣邊走邊唱,已是微微氣喘,鼻尖早冒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藍衣少女較妹子止大上兩歲,卻因年幼喪母,自小持家,性子沉穩了許多。
今早爹爹帶同她姊妹進山,原想採上幾棵大竹,拖回去修補房舍。爭料尋了許
久,滿眼儘是些當年的幼竹,實是不堪所用。她心中有事,只盼早回,不暇去理
會妹子,轉身向老漢道:「爹,還要再找下去麼?前頭是十里坡啦。我瞧……不
如回去跟林木匠買幾根算啦。」

  老漢聞言,便知女兒話中之意。原來這羅剎嶺離村十里遠近之處,叫做十里
坡。十里坡土肥林密,是個采竹的好去處。便在三、四年前,有一家後生兩個同
去那裡采竹,卻不知何故再沒回來。之後便屢屢有人失蹤。村民初時不明所以,
央人結伙去尋,都如石沉大海,一無音信。久而久之,村下頗多傳聞,說是此地
有妖物出沒,專害過往的男女。裡正也曾數次向管轄州縣呈報,但均無結果,無
奈將情由寫成告示,遍諭鄉里,勸誡鄉人勿往。哪知縱使這般提防,仍是不免,
數年來,十里坡左近七、八個村子,已有百餘名男女不知所蹤。各村也曾聚籌銀
兩,延請僧道前往探察,設法除妖。不想那些和尚、道士雖來時滿口大言,實則
一堆膿包,紛紛如打狗的肉包子,有去無回。這般幾番下來,村民的心也冷了,
不復四處延請高人,只紛紛將通向十里坡的小路攔住,以免受滋擾為幸。因此這
方圓數十里幾成禁地,即便是在白日,也少有人跡。

  老漢略一遲疑,尋思若聽女兒之言,向林木匠買竹,少說也須數百錢,心下
便有不捨之意。又想妖怪一說,究屬傳聞。失蹤的村人雖眾,卻至今也沒見那妖
怪的影子,此事多半另有緣故,也未可知。況且人常說「鬼怪夜行」,倘若真是
妖孽作祟,想必這一清早也難以為害。心下盤算一番,打定主意,擺擺手示意女
兒繼續前行。

  藍衣少女知道老父雖不明說,實是心疼那幾個錢,否則也不致一大早,攜兩
個幼弱女兒上山受罪。瞧了一眼皺紋滿臉的老漢,心下微生淒楚,想道:「我自
己倒還罷了,可憐妹子跟爹爹一少一老,也要挨這般苦……唉,家中沒個男人頂
立門戶,那……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呵。」又想:「逍遙哥同我兩情相悅,偏生
自小便不討爹爹的喜歡,那還不是嫌他太過頑皮了?其實他……他在頑皮之外,
有多少忠厚、仁義之心,又有誰曉得了?我回去要勸他早些將性子改改,再來向
爹爹提親,那時爹爹說不定便允了……」她面皮最薄,雖然只是心下盤算,卻生
怕給人瞧破了一般,一陣臉泛紅暈,羞態宛然。

  哪知怕鬼偏來鬼。紅衣少女見了爹爹擺手,知道這番定難早歸,咯咯一笑,
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阿姐,這下壞了,晌午前怕是趕不回去啦。」

  藍衣少女心中一動,聽不出這話是有意無意,囁嚅著不答。紅衣少女又道:
「咱們晌午前回不去倒不要緊,他又要傻等半天啦。嘻嘻,那傢伙鬼點子多,倘
若發起脾氣來,不知這回替你遭殃的是阿花呢?還是阿黃呢?」她說的阿花和阿
黃,便是家裡養了多年的花母豬和大黃狗,近來已是老得走不動路了。

  藍衣少女忙不迭向身後一瞥,見爹爹尚在幾丈之外,並未聽到,這才小聲嗔
道:「你胡說什麼?誰……誰又鬼點子多啦?」心中奇怪她如何曉得自己心事。

  紅衣少女道:「還裝糊塗?哼,我瞧阿姐你心裡最清楚不過啦。」俯身拾起
根枯竹棍插在背後,猛地雙臂一分,舉著砍刀拉個架勢,豎眉瞪眼地道:「喂,
沒活膩的讓開些,不怕死的便過來,李大俠挑梁子來啦!」自覺這幾句說來像模
像樣,頗有三分那人的意思,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藍衣少女心下雪亮,紅著臉張了張嘴,待要拿話掩飾,卻恐欲蓋彌彰,更惹
得妹子話多。她知這妹子伶俐過人,嘴快如刀,自己萬萬不是對手,恐怕辯解得
愈多,破綻便愈大。猶豫一下,便沒敢做聲,只作低頭趕路。

  紅衣少女興頭正濃,哪肯就此放過?幾步趕上來拍拍她肩膀,粗聲粗氣地道
:「姑娘慢走。李逍遙行俠仗義,路過此地,有什麼仇家要我替你料理麼?那個
……一條人命五文錢,三條命算你十文錢好啦,便宜得緊。」

  藍衣少女聽她模仿自己心上人的癡言瘋語,倒真有七、八分相似,不過最後
這「五文錢一命」云云,卻顯然是臨時杜撰的。忍不住羞惱之外,又覺好笑,
「啪」地輕打了她一記,罵道:「你這瘋丫頭!留心給爹聽見。」

  紅衣少女笑道:「我又沒跟人家鬼混,為什麼要怕爹聽見?」

  藍衣少女氣道:「你說誰鬼混?我教爹狠狠打上你一頓,瞧你怕是不怕!」
她一時聲音提得高了,老漢在後隱隱聽見。

  這老漢姓丁,盍村都喚他做丁老爹,妻子早亡,只得兩個女兒相依為命。他
知這兩女向來情同一身,小女兒秀蘭活潑頑皮,胸無城府,最愛跟姐姐搗亂;大
女兒香蘭性情柔順,貞靜$132;淑,便是同自家人說個話也要臉紅。是以二人鬥嘴,
每每以秀蘭得勝而告終。做父母的人,少有不疼兒女的。但兒女一多,不免厚薄
有別,大抵老實忠厚的一方,受的憐愛更多些。此乃天下至理,便皇帝家也不例
外。

  當下笑瞇瞇地打趣道:「吵什麼?秀蘭,你又調皮了罷?香蘭,你給爹說
說,爹打她替你出氣。」

  那姐姐丁香蘭尚未答話,妹妹丁秀蘭早叫起屈來:「好啊,爹,你又偏心!
怎麼是我調皮!」壓低聲音道:「喂,你再不替我說話,我就把什麼都講出來
啦。」

  丁香蘭道:「爹自要打你,關我什麼事?」嘴上雖如此說,心下卻甚是忐
忑,放慢腳步,豎起了耳朵,聽她說些什麼。

  丁秀蘭抽出背後竹棍,一下一下打著身旁的細竹,笑道:「好啊,就算你不
肯幫忙求情,山人也自有妙計。……嗯,爹要打我時,我就給他講笑話。他聽得
好笑,保準不打我啦。嘻嘻,你說這法子成不成?」側過臉來盯著丁香蘭。

  丁香蘭臉上微紅,屏著氣不語。只聽丁秀蘭道:「這笑話可是親眼瞧來、親
耳聽來的,不是胡編,我說給你聽聽。……前晚上我喝多了水,肚子漲得好難
受,半夜爬起來小解,模模糊糊聽見後園裡面有聲音。我溜出去一看,是兩隻狗
子!黑地裡只見它們一前一後,又拱又刨地,熱鬧得緊,不知在做什麼淘氣的
事。阿姐你知道,本來我是最討厭狗子的,連咱們阿黃跟旁的狗打架,我都懶得
理會,誰又耐煩管它們?可是又擔心:它們這樣亂扒,倘若扒壞了我種的雞冠花
可就糟啦。我只好走過去瞧瞧,一邊走就一邊想,這兩個狗東西真要毀了我的
花,哼,就割下了它的尾巴,種到地裡去……」

  「我悄悄繞到北邊籬笆那裡,離得老遠……嘖嘖,便瞧見那公狗子好厲害!
把母狗子死死壓在身下,弄得正歡。我以為兩隻狗在吵架,可是再一瞧,原來不
是的!它……它下面有一條硬東西,又長又粗,好像咱們吃的蘿蔔一樣,直直地
插在母狗子那……那個地方,一抽一抽地,弄得不可開交。嘻嘻,阿姐,原來這
兩個人……啊喲不對,是兩隻狗,躲在那裡做醜事呢。我瞧了一會兒,聽見那母
狗子汪汪地叫了兩聲,倒也奇了,不知怎麼,我卻聽得懂的。只聽她說:哎喲,
你輕些嘛,人家那裡好痛呢。那公狗子聽了,便說:汪汪汪,你再忍一下,就快
射出來啦。母狗子又汪汪兩聲,說:你不曉得,人家這樣撅著,好累呢。公狗子
氣極了,啪地一聲,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說道:汪汪汪,他媽的,你怎的
這樣麻煩?你當俺兩個膝蓋跪在這兒,就好舒服麼?」講到這裡,再也憋不住,
笑得前仰後合。

  丁香蘭不等說完,便知她是拐著彎兒的罵自己,一張臉臊得通紅。前天夜
裡,自己同逍遙哥在後院私會,本以為沒人察覺,誰知從頭至尾都給這妮子看了
去,這……這可真羞人死啦。她此刻只恨沒有一處地縫,能教自己躲了進去。

  丁秀蘭忍住了笑,說道:「阿姐,你怎的臉紅啦?難道不好笑麼?我可還未
講完哩。」

  丁香蘭道:「還……還講什麼,誰愛聽你的瘋話?」

  丁秀蘭道:「怎麼叫瘋話?都是實話。你不愛聽,我自己說給自己聽。……
後來啊,好不容易,那公狗子才把它的髒東西都射盡啦。母狗子又埋怨它射得太
多,弄髒了自己的……嘻嘻,弄髒了自己的漂亮毛皮。公狗子便哄母狗子說:我
明兒一整天都要幹件大事,怕不能來見你。可是後天要送你一件有趣的東西呢。
……阿姐,你想這狗子能有什麼好東西送的?我瞧不是臭魚爛蝦便是肉骨頭。」

  「母狗子就嬌滴滴地問:你要送我什麼好東西呢?什麼東西也比不過你對我
好。……嘻嘻,她真不害臊!……公狗子說:先不告訴你,後天晌午我還翻牆進
來,你在這裡等著。……嘻嘻,阿姐,我們家的牆這樣高,這狗子也翻得過的,
真是厲害。今兒便是他們約的日子啦,我心裡好奇得緊,咱們最好晌午前能趕回
去,瞧瞧公狗子到底送什麼給母狗子。你說好不好?」

  丁香蘭又是害臊又是好笑,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手中砍刀比了
比,作勢便要捉她。丁秀蘭咯咯一笑,逃了開去。

  丁老漢隱約聽到兩人嘀嘀咕咕,說什麼「狗子」、「送東西」的話,心下有
些起疑。他一向聽聞大女兒同本村有名的無賴小子李逍遙走得甚近,似乎頗有些
意思。那小子自幼頑劣無比,滿肚花花腸子,慣會惹是生非、調皮搗蛋,沒做過
一樣正經事,將女兒嫁給他,那是萬萬不能的。況且即便二人沒有私情,眼見女
兒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跟個壞小子整天湊在一起,又能有什麼便宜了?自己
正該仔細盤問盤問,免得女兒將來吃虧。

  想到這裡,揚聲叫道:「香蘭,秀蘭。」二女遠遠答應一聲。丁老漢笑瞇瞇
道:「你們兩個丫頭,瞞著爹商量什麼事?快跟爹說說。」

  丁香蘭慌道:「哪……哪有什麼了?都是秀蘭又在調皮。」

  丁秀蘭一把將竹棍甩出老遠,急道:「怎的又是我在調皮了?好,我今後要
做個乖女兒啦。乖女兒要聽爹的話,我這就老老實實把前晚上的事,跟爹說一
說。」以手攏音,沖丁老漢喊道:「爹--你聽著--我跟你說:前天夜……
啊,有個小……我家裡……他們……」她存心搗鬼,故意將話語說得斷斷續續,
聲音也是含糊不清。

  丁老漢豎起耳朵聽了幾句,皺眉道:「這丫頭,盡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爹
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丁香蘭氣得丟下砍刀、繩索,張開手向丁秀蘭撲去。兩個人從小便嬉鬧慣了
的,丁秀蘭怎會輕易給她捉到呢?先見她柳眉一豎,便已預加提防;待她兩臂一
張,急忙一哈腰,反向前衝,泥鰍一般自從她腋下鑽了出去,拍手笑道:「啊
喲,沒捉到!」

  丁香蘭喝道:「瞧我捉不捉得到!」反手一撈,指尖似已觸到丁秀蘭的衣
角,當即五指疾收,一把死死抓住,笑道:「哈,看你……咦?」笑聲未絕,驚
覺抓中之物輕飄飄地,絕不是大活人的樣子,一看之下,卻是亂糟糟的一團麻
繩。原來丁秀蘭身法固然靈活,手段也著實狡猾,先前從丁香蘭腋下竄出之際,
早將帶的麻繩取出,待見她反手來撈,順手塞在她手裡,使了個「金蟬脫殼」之
計。

  丁香蘭微微一怔,待到明白過來,丁秀蘭已逃出數步,勢難追上,只得瞪著
眼悻悻作罷。丁秀蘭又慎重其事地倒退幾步,自覺再無被捉之虞,這才扯著耳朵
沖丁香蘭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兒,裝模作樣叫道:「爹啊……救命吶……阿姐要
殺人滅口吶……」

  丁老漢呵呵笑道:「死妮子,又發癲麼。留神妖精捉了你去!」

  他話音未落,只聽丁秀蘭一聲尖叫,身子如紙鳶一般頭下腳上地騰空而起,
直躥上丈餘高的竹梢。跟著唰唰聲響,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大力拉扯著,向竹
林深處飛去,轉眼無蹤,只隱隱傳來幾聲呼喊。那林梢密密的竹葉如遭風雹,撲
簌著紛紛飄落,倒像是下起了漫天綠雨。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全沒半分預兆,丁香蘭臉上笑意未盡,卻已是目瞪口
呆。她只覺眼前一花,似乎飛來一條粗籐樣的怪東西,眨眼間便捲走了妹子。只
是那東西來去如風,自己根本就看不清是什麼。丁老漢離得較遠,自然更加莫名
其妙。但他到底年歲大,閱歷深,一覺事情不對頭,立時便反應過來,吼了一聲
:「秀蘭!」循著那東西的去路飛步追去。竹林密密層層,原本無路,丁老漢急
得額頭上青筋暴起,口中大聲咒罵,舉刀一通亂劈亂砍,硬是開出一條小路,追
了下去。

  丁香蘭呆望丁老漢身形漸漸消失,待要追去,只覺雙腿發軟,半步也難移
動。她回想片刻前離奇的一幕,愈想愈是害怕,那條粗如手臂、長得看不到盡頭
的大籐,在腦海裡也是越發的清晰。「是了,剛才瞧得雖不十分清楚,但妹子確
是給這怪東西捉了去的。那……那東西來得好快,到底是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怦怦亂跳,想道:「那多半……那多半便是大家說的妖
怪了。這幾年來,村裡不是有許多人給它捉去了麼?現下……現下可輪到秀蘭
啦,這……這怎麼辦?」又想:「早先聽水生叔講過,有的妖怪捉人,是拿來煮
了吃的,有的是要修煉妖法用,好再去害人。還……還有的男妖怪,是要……要
女人替他生小孩子!」想到這裡,不禁的打了個寒噤:「妖怪都是又醜又凶,秀
蘭……秀蘭可不要替他生……生那個小妖怪。」

  這般胡思亂想了許久,突然林子深處「呱」地一聲長鳴,不知是什麼鳥獸發
出的叫聲,四下山谷裡頓時回聲不絕。丁香蘭心下愈怕,尋思:「秀蘭不知是不
是給妖怪捉去的?可是爹去尋她,為什麼這久也不見回來?難道爹也……我,我
若是回轉村裡,喊人幫忙,又有哪個敢來?便是……便是逍遙哥肯幫我,憑咱們
兩人,如何鬥得過那妖怪?還……還不是白白送死?我若就這樣走了,爹跟秀蘭
又怎辦?」思來想去,一時間心亂如麻,急得眼淚在眼窩裡轉幾得轉,終於奪眶
而出。

  待到哭聲漸止,雙眼已是微腫,卻始終沒想出個法子來。無意中瞧見地上的
砍刀,想起是同妹子嬉鬧之時,自己隨手丟的,心裡一酸,暗自咬牙道:「罷
了,倘若爹跟秀蘭真給妖怪害死了,我一個兒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好歹也要
瞧瞧去。倘是給那妖怪發覺了,我……我一家三口兒便一同死了罷!」彎腰拾起
砍刀,緊緊握在手中,一顆心反倒平靜下來。

  林暗如昏。丁香蘭循著丁老漢開出的小路,一路找尋,行了約莫一頓飯工
夫,卻仍一無所見。正在心焦之際,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喀喀」的聲響。丁香蘭
心中一跳,急忙停下腳步,凝神傾聽。四下裡原本寂如沉夜,這聲音忽高忽低,
若有若無,令人不禁的毛骨悚然。

  丁香蘭屏住了呼吸,輕輕跨出一步,地上厚厚的枯枝敗葉,立時發出沙沙聲
響。這般躡手躡腳走得幾步,再去尋那怪聲,卻又聽不到半點聲息了。她此刻已
近竹林邊際,透過稀疏的枝幹間隙,前方隱隱現出一片火紅,猛一看好像有一張
極大的紅地氈,鋪展在山坡之上。丁香蘭訝然細瞧,原來卻是一座花園,那朵朵
紅花滿園怒放,是以打眼一望,火紅一片。

  丁香蘭微覺詫異:「我們小時候常來十里坡玩耍,記得這裡一直荒無人煙,
只有大片大片的野竹林子。怎……怎的只三、四年的工夫,便建起了這花園?難
道是我的眼花啦?」快步鑽出竹林,眼前豁然開朗,群山巍巍,山谷中果然便是
一座花園。

  那園中每隔數武,便栽著一株紅花,行行列列,排布得甚是齊整,算來不下
百株。那花也生得奇特:株體長大肥碩,總有一人來高,花朵徑如車輪,色紅如
火,看上去艷麗異常,卻認不出是什麼品種。更奇的是,這一園的花並未栽種在
壟畦中,而是生在一塊巨岩之上。那巖面光滑平整,佈滿了一處處鍋蓋大小的孔
隙,眾花竟是自那孔隙之中長出來的!

  丁香蘭放眼望去,見這塊巨岩夾於兩峰之間,一望無際,直如一座海中孤
島,花園雖然不小,卻也只佔了中心一點位置。園花茂盛,色紅似火,四下俱給
青青的翠竹包圍著,一派紅綠相映,煞是好看。正看得入神,忽覺一陣微風迎面
吹來,隨即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氣。那味道先是若有若無,隨著山風愈勁,漸
漸濃郁起來,便似三伏天裡的死屍散惡一般,中人欲嘔。

  丁香蘭喉頭一緊,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將早飯盡數嘔將出來,忙不迭蹙
眉掩鼻,半晌才適應了這股惡臭。她心下奇怪,想道:「花園之旁,不香反臭,
這是什麼道理?莫非有什麼野獸死掉了,腐爛發臭?」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淚,突
然瞥見花叢之中,有一個人影在微微晃動。那人背著臉蹲著,離自己不過數丈遠
近,穿著一襲黑衣,身形婀娜,長髮垂腰,瞧後影似乎是個年輕女子。她不由更
覺驚異:「這女人是誰?她……她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
前招呼。

  便在這時,那黑衣之人慢慢直起腰,轉過身來。只見她額前亂髮微分,露出
一張俏臉,柳眉彎彎,櫻唇一點,果然是個美貌的少婦,瞧年紀也不過三十歲上
下。她身形一動,丁香蘭立時瞧見她腳下一片血泊,血泊中一人渾身赤裸,蓬頭
散發,正是丁秀蘭!

  丁秀蘭的雙臂已被人齊肩砍去,雙腿也給截至膝處,渾身血污狼籍,大睜著
雙眼,不知死活。她帶的那把砍刀斷成了兩截,遠遠丟在一旁。那黑衣女子左手
提著一條白生生的斷腿,右手握著把模樣古怪的大刀,刀身灰暗無鋒,竟是以石
頭製成。那石刀圓鈍的刃口處,鮮血尚流,一滴一滴,不斷落在丁秀蘭高聳的乳
房上,血花四濺,噗噗有聲。

  便在丁秀蘭身旁,蹲著一個渾身赤裸、膚色青灰的怪人,雙手捧著個血肉模
糊的圓球,正狼吞虎嚥地啃咬。那圓球之上鬚髮宛然,雙眼怒睜,正是丁老漢的
頭顱!丁香蘭只覺腦中「轟」地一聲,耳中嗡嗡作響,手一鬆,砍刀落在地上,
晃了兩晃,一頭栽倒。

  片刻即醒轉過來,腦子裡一片空白,心中大叫道:「我……我是在做夢,這
定是在噩夢裡!等數過三下,再睜開了眼,那……那就沒事了。」睫毛微微抖了
幾抖,慢慢張開雙眼,觸目便是幾條人腿人手,耳旁嗒嗒作響,扭頭看去,見那
怪人蹲在自己身後咫尺,捧著爹爹的頭顱吃得正歡。他嘴角血水流溢,雙手和滿
臉都染得血紅,卻渾如未覺,兩隻圓眼骨碌碌亂轉,笑嘻嘻盯著自己。

  丁香蘭嚇得尖叫一聲,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竟然撐起了身子,連滾帶爬逃出
丈許。驚惶中瞧見丁秀蘭微微眨了眨眼,大悲之際微覺一喜:「秀蘭還沒死。」
嘶聲叫道:「秀蘭!你……你怎麼樣?」拚命向前爬去。丁秀蘭面如死灰,張了
張口,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那怪人被叫聲一嚇,手一抖,啃了一半的頭顱掉在地上,滾了數滾,卻給一
只腳踏住。丁香蘭這才看清,那黑衣女子也已然轉到自己身後,目光冷冷地望著
自己。她手中的人腿和石刀已丟在丁秀蘭身旁,光潔的纖足踩在丁老漢頭顱上,
血色映襯之下,顯得愈發白皙。

  丁香蘭顫聲道:「你……你……你是誰?幹麼殺……殺了秀蘭跟我爹?」耳
中只聽一陣急促的「得得」聲響,卻是自己牙齒互碰,渾身抖得厲害。

  黑衣女子淡淡地道:「我是個苦命的女人,給人逼得沒法,才躲來這裡種
花。」頓了一頓,又道:「這女孩子叫秀蘭麼?她還沒死。我只殺男人,不殺女
人的。」

  丁香蘭瞧了一眼丁秀蘭,緊緊閉住了眼,不忍再看,淚珠撲簌簌落在衣襟
上,瞬間便打濕了好大一片。想到妹子片刻前尚同自己嬉鬧,此時卻與老父雙雙
死在這女人手下,簡直就如一場噩夢。

  猛聽黑衣女子大聲叱罵道:「你這傢伙,真是餓死鬼投胎,一天到晚便盡想
著吃!快滾回去罷!」丁香蘭抹抹眼淚,見那怪人蹲在黑衣女子身邊,伸著手去
勾她腳下的頭顱,卻給她發足踢了個觔斗。那怪人望著黑衣女子,口中「嗚嗚」
吼叫數聲,似是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又向丁香蘭一瞥,轉身爬到一處孔隙之
旁,鑽了進去。黑衣女子呆立片刻,慢慢向丁香蘭走來。

  丁香蘭見她兩眼之中冷光凜然,越走越近,不知要以什麼狠辣的手段對付自
己,剎那間只覺手足冰涼。

  黑衣女子緩緩向她掃視一眼,裙角帶起的微風颯然,卻徑直走回丁秀蘭身
旁。丁香蘭嚥了口唾沫,啞聲道:「你……我們又沒得罪過你,求你放過了我們
罷。」

  黑衣女子挽一挽衣袖,又掠一掠頭髮,冷冷道:「我說過啦,我只是個種花
的女人,你求我放過你們,是什麼意思?這可不懂。」停了片刻,似乎想起什
麼,臉色一霽,張手向四下比了比,興沖沖地道:「對啦,這些花都是我自己種
的,已經……嗯,已經是一百零三株啦,你瞧瞧漂不漂亮?老實跟你說,我的花
跟旁人種的花可不大一樣呢。」

  丁香蘭心裡突地一跳,依著她手勢向身周望去,只嚇得渾身毛孔都綻了開
來,顫聲道:「這……這……」只見那滿園的鮮花竟赫然是一個個女人!

  那些女人個個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就如同大病初癒一般,頭臉被碩大的花
瓣緊緊包裹著,全身赤裸,上肢皆無,雙乳卻飽滿異常。下半身在大腿近地之
處,生出千百條細小的赭紅色鬚根,插入岩石上面的孔隙之中。常人若不加細
看,真難以瞧得出她們本來面目。

  黑衣女子咯咯得意而笑,道:「怎麼?你是在誇我的花漂亮罷?」

  丁香蘭道:「你……你就是捉了我們村許多人去的……妖……妖……」她嚇
得心膽俱裂,最後一個「怪」字再也說不出來。

  黑衣女子怒道:「誰說我是妖怪?那都是旁人胡說八道!我住在這羅剎嶺
上,所以名字叫作羅剎女,可不是什麼妖怪!」

  丁香蘭道:「你……你不是妖怪,為什麼……為什麼害死我妹子跟爹爹?」

  那羅剎女道:「什麼害死不害死的?這般難聽!……我瞧這老頭子七老八十
的,也沒幾年活頭啦,所以砍了他餵我的花種。那是害他嗎?」一指丁秀蘭:
「我瞧這小姑娘秀蘭生得俊俏,便想幫她多美上幾年,更不能算是害她。」

  丁香蘭怒道:「你……你……你又說不是害他們!」握緊雙拳,便欲衝過去
同她拼了。但自出娘胎一十九年來,何嘗與人打過一場架?拌過一回嘴?遑論殺
人了。猶豫來,猶豫去,終是邁不出腳去,只急得掌心裡濕漉漉地,滿是汗水。

  羅剎女「呸」地一聲,向丁老漢的頭顱啐了一口,恨恨地道:「這些臭男
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老公待人最和善不過了,可……可還不是給那惡人殺死
啦?」眼圈微紅,咬牙切齒道:「老公死後,我……我沒有飯吃,難道等著餓
死?只好抓幾個人來吃。那惡人卻又四處追殺,不肯給我一條活路!我……我在
這裡種花,全是給那些臭男人逼的。所以見一個男人,便殺一個!總有一天,要
將全天下的臭男人殺光。」

  丁香蘭道:「秀蘭可是女兒家,你……你為什麼又害死了她?」突然輕輕抽
噎:「我也不要活啦,你……你快將我殺了罷。」

  羅剎女歎了口氣,伸手在她臉蛋上撫了撫,柔聲道:「你生得這麼俊,我怎
會捨得殺你?傻孩子,我……我是想幫你呢。」頓了一頓,幽幽地道:「你現下
是很漂亮,可是再漂亮的女人,總有老的一天罷?女人老了之後,便沒人愛啦。
……我有個法子,能教你永遠年輕,永遠漂亮,永遠這般討人喜歡。」

  她這番話似有無窮的魔力,丁香蘭怦然心動,止住哭聲。隨即想到:「這女
人是妖怪,她殺了爹跟秀蘭,怎會幫我?」

  羅剎女見丁香蘭神色不定,知她不信,嘻嘻一笑,又道:「你仔細瞧瞧,這
些花兒都是我辛苦幾年栽下的,是不是挺美吶?就算再過一百年,她們還是這般
漂亮,可比咱們女人好得多了。你……你願不願意……」

  丁香蘭頭頸剛轉,想到那些「人花」可怖的樣子,打了個寒噤,趕忙閉上
眼。猛然間想起一事:「啊,這……這妖怪斬掉秀蘭的手腳,難道……難道是要
把秀蘭變成……變成那些花?」愈想愈是驚恐,不自禁地瑟瑟發抖。

  只聽羅剎女道:「姐姐有個法子,可以教你變成不會老、又不會死的花兒。
你叫我一聲好姐姐,我便幫你。……咦,你很怕麼?為什麼抖得厲害?嘻嘻,是
啦,你是怕痛!別怕,姐姐告訴你,剛變成花兒的時候,是有些痛的,可是後來
便不覺得啦。你想一想,為了能永遠年輕漂亮,痛一下又值得了什麼?」停了片
刻,不見她答話,又輕輕一笑道:「好啊,小滑頭,你不相信姐姐的話,姐姐便
試給你看。」

  丁香蘭偷眼觀瞧,見羅剎女快步走近丁秀蘭,回頭向自己霎霎眼睛,微微一
笑,蹲下身去。拉開左邊衣袖,露出白如凝脂的手臂,跟著右掌併攏如刀,在臂
上虛虛劃落。但見手掌落處,便如一柄無形的利刃劃過,肌膚竟而慢慢隨之裂
開,一股灰綠色的黏液淌了出來。她不等黏液淌落,趕忙以臂相就,湊到丁秀蘭
斷腿之處。那黏液落到斷腿上,迅速生出無數絨毛也似的細根,將斷面密密包
裹。這般滴得幾回,丁秀蘭的斷腿、斷臂一一生根止血,只是口中不住嗚咽,身
軀亂扭,瞧來痛苦異常。

  羅剎女伸手在臂上一按,傷口立時癒合,而後輕撫丁秀蘭的臉頰,喃喃道:
「你瞧,這樣便不會痛啦。……秀蘭,你怎麼樣?是不是舒服一些啦?……乖乖
地不要動,姐姐再餵你吃藥。」托住丁秀蘭下頜,用力捏去,待嘴巴張開,將一
顆豆莢般的物事塞入她口中,說道:「乖孩子……吃過了藥,明早就會生出花瓣
兒啦,包管和她們一樣漂亮!嘻嘻,喜不喜歡?姐姐以後會好好地疼你,你也要
乖乖聽姐姐的話,多多跟花種交媾,多多地替姐姐生些花寶寶出來。」

  丁香蘭目不轉睛瞧著,見丁秀蘭雙眼一陣翻白,似已暈了過去。羅剎女搬起
丁秀蘭,將她種在一處空穴之中,向丁香蘭露齒一笑:「你瞧,秀蘭聽話,我才
幫她變成花兒。嘻嘻,你不肯聽話,可不要後悔。」突然臉色一變,厲聲狂笑,
雙臂陡然大張,只聽得「嘶嘶」聲響,背後竟然生出兩根粗籐。那籐臂升起丈許
後,便似兩條長長的怪蛇,在半空中不住地蜿蜒吞吐。

  丁香蘭叫道:「啊,剛才便是……」「唰唰」數聲,身上衣服已給那籐臂扯
得粉碎,露出一具光潔圓潤的肉體。她認得這籐臂,本想說:「剛才便是這東西
捉去了秀蘭。」一驚之下,這後面半句便給吞了回去。

  羅剎女收了籐臂,走過來在她高聳的乳峰上輕輕一扭,淫笑道:「不肯聽
話,便要受罰,瞧你待會兒羞是不羞!」撮唇一嘯,石下孔隙中一陣「悉悉索
索」,先前那皮膚青灰的怪人又鑽了出來。那怪人似乎不能久立,此刻依舊是半
蹲半趴,他手、臉上血污已淨,望一望羅剎女,又望一望丁香蘭,眼中滿是凜凜
的淫光。

  丁香蘭見他一雙怪眼色迷迷地,總在自己胸前身下掃來掃去,不禁的羞懼交
集。她衣服已給撕成布片,沒有辦法,只能光著身子掩住私處,蹲在原地一動也
不敢動。驚慌中瞥見那怪人兩腿間吊著一根奇大的肉具,立時臉上飛紅,心中暗
啐了一聲。

  那怪人正瞧得起勁,見丁香蘭護住了要緊之處,大為生氣,一通上躥下跳,
抓耳撓腮,恨不能扒開她腿縫,湊近去瞧個明白。羅剎女向他招招手,說道:
「乖兒子,這小姑娘不肯聽話,就交給你啦,隨便你怎麼處置。」

  那怪人居然能聽懂人言,咧嘴「吼吼」數聲,歡喜異常,一個虎縱便躥將過
來,將丁香蘭死死抱住。丁香蘭早嚇得軟了,想起先前這人啃嚙丁老漢頭顱的模
樣,更是魂不附體,驚叫一聲,腦海中一片空白。過了片刻,只聽耳中呼呼作
響,一股股熱氣直灌進來,原來那怪人正伸著嘴在她臉上亂吻亂嗅。丁香蘭奮力
推去,卻怎推得開他?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噁心,一側臉,向他頸間狠狠咬了一
口。

  那怪人痛得慘嚎一聲,用力一搡,丁香蘭給他搡得仰面一交,跌倒在地。那
怪人身材瘦小,力氣卻大,她這一下摔得後腦重重撞在石上,牙齒震得隱隱生
疼。抬頭看時,卻見那怪人並無怒色,反倒揉著頸子笑嘻嘻盯著自己。丁香蘭心
中詫異,順著他眼光一瞥,當即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仰倒之時,兩腿大開,隱秘
之處已是暴露無遺。她渾身上下肌膚白皙,嫩滑如脂,私處也並無二致,更兼恥
毛疏淡,尤其顯得豐滿誘人。那怪人只這電光火石間,已瞧得一清二楚,他腰間
的傢伙看似傻頭傻腦,實則聰明絕頂,不勞旁人指點,自己先打了幾個冷戰,挺
得筆直。

  丁香蘭顧不得害羞,匆忙爬起,回身便跑。羅剎女哼了一聲,喝道:「傻愣
著做什麼?還不給老娘追回來!」

  那怪人低吼一聲,雙手、雙腳向地上盡力一撐,「唰」地躍起丈餘高下,半
空中輕輕巧巧一個折轉,倒攔在丁香蘭前頭,兩人幾乎撞個滿懷。丁香蘭尖叫聲
中,那怪人嘻嘻一笑,迎面將她撲倒。

  兩人在地上翻來滾去,廝打了片刻,丁香蘭全身脫力,只覺那怪人瘦弱的身
子似乎重愈千斤,壓得自己動彈不得。那怪人口角流涎,嘿嘿淫笑,雙手十指大
張,終於覆在她高聳的乳峰之上。丁香蘭只覺他一雙大手熱得出奇,雙乳如遭火
炙,身體裡有一條火線由胸臆間直通下去,忍不住輕吟了一聲,意識漸漸模糊。
那怪人俯身下去,在她頸子上嗅了幾嗅,一面玩弄掌中溫暖綿軟的乳房,一面張
口吻在她唇上。丁香蘭嘴裡嗚嗚有聲,頭頸亂擺,甩脫了數次,終是給他騰出一
手,扳著頸子,將舌頭送了進去。

  口中一番馳騁,兩人氣喘吁吁,都覺情動。那怪人鬆脫雙手,在丁香蘭兩腿
間輕輕一探,見滑膩膩地滿是黏液,登時大喜,勾著身子便要上馬。

  丁香蘭見他腰背弓起,胯間纍纍垂垂,吊著那奇醜的陽物,教人實在又羞又
怕。她自十六歲起,便時常同心上人歡好,幾年來已不下百次,自然明白這怪人
的意圖,驀地裡腦中靈光一閃,心裡大叫:「丁香蘭啊丁香蘭,你……你怎能同
這妖怪做……做那醜事?就是死,也須死得清清白白!」眼見自己門戶洞開,又
被他佔據了腿間要津,實難躲閃,情急之中不暇多想,左手一探,一把握住他的
肉具。

  試想這東西雖然硬起來堅愈銅鐵,總不能當真是鐵鑄的,那怪人只覺一陣劇
痛,吱哇連聲,卻苦於要害被擒,掙又不敢掙,逃又逃不脫,只得在丁香蘭身上
半吊子懸著,神色大是尷尬。

  羅剎女拍手大笑:「小丫頭,有意思。」雙臂交叉,端立一旁,笑吟吟瞧
著,並不插手。

  丁香蘭心道:「剛才只教他摸上幾摸,不知怎麼便糊里糊塗了,定是這怪物
使的妖法,這回死也不能撒手。」主意打定,生恐對方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自己
不免難以抵擋,當下五指之外,再加五指,十指齊施,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
斷金」,直捏得那怪人齜牙咧嘴,痛不欲生。兩人一上一下,切齒相向,表情儼
然一般,感受卻乎迥異。

  正在僵持不下,忽聽「嗖」地一聲,一物自身後疾飛而至,堪堪打中那怪人
頸間。那物雖小,力道卻大得異乎尋常,他本已給抓得手足酸軟,撐拒不穩,當
即「哎呀」一聲,一個觔斗從丁香蘭頭上翻過。丁香蘭正潛運勁力,誓保貞潔,
這一下突如其來,不及放手,兩力相交之下,幾乎將他好好的傢伙從中拗斷。那
怪人連連慘叫,捧著肉具一通揉撫,心下卻是大慰:總算未給這狠女人扯下一截
來。

  羅剎女悚然一驚,循聲望去,見一個灰衣之人悄然立在三丈開外,手裡掂著
顆小石子,不住地上下一拋一拋,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她方才只顧瞧好戲,全沒
聽到有人靠近,實是從未有過之事。這人悄然潛入身周,而竟不為自己所知,足
見功夫相當高明。當下不動聲色,仔細打量。那人身材頎長,劍眉薄唇,是個二
十歲上下的青年,穿著一身粗布短衣,肩頭披著斗篷,背插一柄木劍,模樣甚是
不倫不類。

  丁香蘭身上一輕,立時翻身爬起。她尚不知發生何事,掩著羞處四下張望,
一眼瞧見那人,又驚又喜,叫道:「逍遙哥!」想起自己赤身露體,行狀大是不
雅,羞得臉上飛紅,趕忙又蹲下身去。

  那人正捏著鼻子大叫:「好臭!」聽見丁香蘭叫自己,向她招招手道:「香
蘭,你過來。有我李逍遙在此,這兩條臭毛蟲不敢欺負你。」眼光不住在羅剎女
身上瞄來瞄去,心想:「他媽的,這娘們生得挺美啊。她胸前兩個奶子可比香蘭
大得多了,不是藏了兩個饅頭罷?」

  丁香蘭微一遲疑,慢慢向李逍遙走去,兩隻手一上一下,只顧掩住了身前
「要害」,身後的「破綻」卻全然顧不得了。那怪人兩眼不錯珠地盯著,見她走
動之際粉臀扭捏,雪股輕顫,想起摸在手中那緊實的肉感,剎時間肉棒也忘了
痛,頸子也忘了疼,陽物三翹兩翹之下,居然照舊直立起來。

  李逍遙一見之下,大是佩服:「這混帳王八蛋,差點就給香蘭將那玩意兒扯
了下來,這會兒居然不曉得痛!不知老子有沒有這本事?」除下披風,替丁香蘭
披在身上。丁香蘭不免趴在他懷裡哭了幾聲,偶一抬頭,恰見那怪人的巨物正一
動一動,搖頭晃腦地衝自己打招呼,心下又是害怕,又是慶幸:「虧得逍遙哥來
得及時,不然給他這件大東西插……插了進來,我……我可要死啦。」

  羅剎女心道:「我三年前搬來之時,曾花了幾天工夫查訪,這周圍百里之
內,絕沒有功力高深的人。可是瞧這小子適才發石的勁力,功夫可挺厲害,難道
……難道他是那老賊派來的?」想起那人狠辣的手段,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早年
曾在一位劍客手裡吃過大虧,丈夫給人殺了,自己也險些喪命。這幾年躲在羅剎
嶺修煉「花胎魔功」,實是既為保命,又欲將來復仇,卻又始終提心吊膽,無一
刻不擔心給那人找到。這時見了李逍遙,自不免心中忐忑。

  李逍遙眼珠亂轉,也在暗自盤算:「這妖怪殺了丁老頭跟秀蘭,我若不替他
們報仇,只怕香蘭妹子不肯罷休。可是瞧她那樣子,看來已經修煉得能隨意變
化,這份修為總有幾百年罷,不知老子打不打得過?」

  兩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四目相對,都未做聲。丁香蘭顫聲道:「逍遙哥,這
……這女人是妖怪。秀蘭跟爹爹都……都給她害死啦……」眼圈一紅,聲音哽
住。

  李逍遙拍拍她肩頭,義形於色道:「我都知道啦,你放心,這回絕饒不了
她。」指著羅剎女罵道:「他媽的,你這頭母畜生,幹麼害死這許多人?快拿一
百兩銀子來,老子便饒你!」

  羅剎女大怒:「臭小子,你嘴巴放乾淨些!」

  李逍遙笑道:「放乾淨便放乾淨,不過你再加一百兩來。」

  羅剎女殺氣大盛,雙掌運力,冷哼一聲,道:「留著你的廢話,等會求饒罷
……」身形甫動,卻見李逍遙中、食二指向自己當胸點了點,一道藍芒「嗖」地
直射過來。羅剎女大吃一驚,她原想先行下手,誰知對方狡猾,更快了自己一
步,兩人相距本近,那藍芒交睫之際已到身前。總算她反應敏捷,慌忙著地側
滾,只覺凜凜寒氣貼面掠過,擦得肌膚隱隱生疼。

  這剎那之間,羅剎女猶如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驚出一身冷汗。李逍遙放出
的那道籃芒細如髮絲,快愈閃電,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是劍客一流煉就的飛
劍。她心中登時又驚又喜:「這小子劍氣如此凌厲,哪還會是旁人?那……那蜀
山派的老賊到底派人來啦!」她見識過蜀山派飛劍的厲害,幾年來念茲在茲,始
終在盤算破解之法,這時大好機會就在目前,也不知準備好的手段是否有效?心
中突突狂跳,掌心裡滿是汗水。

  李逍遙眼見偷襲未中,連喊:「可惜!」心念御動,那飛劍跟著兜了兩個圈
子,「唰唰」兩記,逼得羅剎女左支右絀,狼狽不堪。李逍遙哈哈大笑。

  羅剎女心頭火起,眼見飛劍又再襲來,叫聲:「來得好!」衣袖疾拂,捲起
一株「人花」,抖手迎頭擲去。她看似輕描淡寫地隨手一揮,力道卻大得出奇,
那「人花」慘呼一聲,硬生生攔腰折斷,頓時臟腑流溢,臭氣彌空。

  丁、李二人恍然大悟,原來先前嗅到惡臭,是這些「人花」散發出來的。

  李逍遙拉著丁香蘭向後躍開,以免給臭血淋到,嘴裡笑罵道:「呸,呸,好
臭!人家都種香花,你這人偏愛臭花,可見是貨真價實的臭婆娘……」突然臉色
一變,氣急敗壞地叫道:「糟糕!他奶奶的,怎……怎的……」只見藍光一閃,
那飛劍自「人花」當胸穿過,將之斬作兩截。而後竟如受了重創一般,愈飛愈
慢,排氣破空之聲也頓時變弱,耀眼的光華逐漸黯淡,終於化為焦黑的頑石,跌
落塵埃。

  羅剎女精神大振,喝道:「臭小子,還得意麼?」肩頭微晃,一個起落便縱
至近前,右手五指如爪,向李逍遙頭頂抓落。

  原來大凡飛劍之類,並不當真是金鐵打就之劍,乃是劍客於自家丹田之內,
以一口先天真氣凝聚鍛煉而成,非金非石,其利無匹。蓋因它久隨主身修為,意
予神授,靈性極強,幾乎與人無異。這飛劍一經煉就,即憑主身心念所使,上能
翱翔九霄,下能洞徹地府,斬金斷玉,降妖伏魔,無所不能。只有一樣,卻最怕
污穢之物,一旦沾染了污物,便立失靈性,化為頑鐵。這「人花」以女子身軀為
坯,雖被羅剎女以藥物操控心智,於生理卻未有大的改變,仍屬女性純陰之體。
羅剎女栽種「人花」,為的是攫取花胎,增進修為,因之每日皆會對其施為邪
法,令其經血常生,以多孕花胎。那女子的經血乃天下至穢之物,又經妖物炮
制,厲害無比,是以飛劍一觸即毀。

  羅剎女幾年來琢磨的法子一舉成功,自然大喜過望,李逍遙卻因一時疏忽,
上來就吃了個大虧。

  再說李逍遙失了飛劍,又驚又怒,見羅剎女來勢兇猛,忙一抖手甩開丁香
蘭,身形一轉,雙臂迴圈,雙掌凝力向上拍出。這一記雙方傾盡全力,真氣競相
鼓動之下,勁風如刀,吹得衣衫獵獵作響。三掌甫一相交,訇然巨響,李逍遙雙
臂震得發麻,羅剎女一個觔斗向後翻出,穩穩落下,二人顯然功力悉敵。

  只聽羅剎女厲聲怪嘯,長髮無風自舞,一陣「悉索」聲響,身上衣衫層層蛻
去,現出原形:原來是一株血籐。只見她狀如巨嬰,色作鐵銹,昂起的胸腹處隱
隱現出一張怪臉,渾身上下根須戟張,蜿蜒向二人爬去,所過之處,痕跡宛然。

  兩人同聲驚呼,丁香蘭先自遠遠地逃開。

  李逍遙也從未見過這等陣仗,強笑道:「香蘭別怕!怪不得水生叔時常念
叨,說如今世道不濟,妖孽叢生,天下必將大亂。這不是連咱們箍糞桶用的傢伙
都成了精啦!嘖嘖,老子只有兩隻手臂,你倒比我多了十七八條,咱哥兒倆今天
就比一比,瞧是誰厲害些?」他心裡愈慌,嘴上愈是胡言亂語,又想:「先下手
為強!最好老子一腳踩扁你這臭樹根。」一躍而上,使開「逍遙拳」一通急攻。

  那「逍遙拳」以快見長,只見他縱躍如風,幾乎看不清身形,剎那間已連踢
帶打地攻出十記,揮拳踢足之際,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每一招都蘊涵著極強的內
勁。

  羅剎女又是一聲怪嘯,原身如彈丸般疾縱而起,當頭迎上。只聽「彭彭彭」
接連十聲悶響,二人以快打快,誰也不肯避讓,每一下均是硬碰硬擋。李逍遙招
數繁雜,羅剎女修為深厚,十合過後,跟著又是十合,轉眼鬥得不可開交。

  你來我往,鬥了半晌,畢竟羅剎女手多臂長,李逍遙舉手投足間壓力漸增,
頗感不支。正在心焦,忽聽丁香蘭發出一聲尖叫,百忙之中扭頭一瞥,見她已給
那怪人按在地上。

  李逍遙心急如焚,連連咒罵,恨不能衝過去將那怪人一腳踢死,卻又苦於給
羅剎女纏得脫不開身,氣急敗壞地叫道:「喂,臭婆娘,這不大公平罷,有種的
衝我一個人來!」

  羅剎女獰笑道:「臭小子,老娘這就教他給那丫頭下種,至於有種沒種,等
會你自己問她罷。」揚聲叫道:「沒出息的東西!你那吃飯的傢伙沒給人抓壞
罷?還不快下種給她?」她一面說話,手上不停,越鬥越是精神抖擻,無數條籐
臂漫天揮舞開來,李逍遙週身都給她凌厲的勁氣籠罩,縱躍之際,頗感滯重。

  猛然間「砰」地一聲,左膀一陣劇痛,給她的籐臂重重掃了一記,頓時整條
手臂再也舉不起來。羅剎女大喜,出招頓如狂風驟雨一般。李逍遙正在手忙腳亂
之際,隱隱聽到丁香蘭哭喊之聲:「你這妖怪,好不要臉。你……你放開我。」

  那怪人身上給羅剎女下了極厲害的淫毒,時時需同女子交媾,方纔他已自忍
了半晌,此刻淫火愈熾,哪還按捺得住?口中嗚嗚數聲,一把扯落丁香蘭的披
風,捧著雙乳便舔。

  李逍遙氣極罵道:「你他媽的快快住手!」那怪人哪肯理他?

  丁香蘭叫了幾聲,不見李逍遙來救,只覺雙乳間濕漉漉地,儘是那怪人流下
的口涎,不由大是噁心,欲待掙出手臂抹一抹,卻給他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他這次學了個乖,將肉具夾在兩腿間,嚴嚴實實藏好,教丁香蘭再也無從下手。
她無奈任對方淫弄一陣,兩腿間熱乎乎地,漸漸湧出水來。迷迷糊糊過了不知多
久,下顎一痛,卻是那怪人在她臉頰兩側重重捏了一把。丁香蘭張口欲叫,誰知
口中一熱,一條長長的舌頭猴急般頂了進來,立時塞得滿滿騰騰。那長舌入口,
甚是乖覺,捲著丁香蘭的香舌著力吮咂,弄得她渾身酥軟,津液汨汨。

  那怪人玩了半晌,情慾漸盛,聽見丁香蘭鼻子裡發出的輕吟,一聲聲若有若
無,頓覺渾身血脈賁張,急不可待地分開她雙腿。正要上馬疾馳,突然間想起
「十指禪」的厲害,猶自大有懼意,當下先叉開一手,小心翼翼護住要害,這才
摸到她兩腿之間。只覺觸手濕滑淋漓,那豐滿的縫隙早已泥濘不堪,再低頭瞧見
她暈紅的俏臉,更覺慾火難忍,輕輕將兩般兵器對準,緩緩送入,但覺得所到之
處光溜滑膩,暢行無阻,自家兄弟給溫軟的肉壁四下裡包裹得嚴嚴實實,這個中
旖旎的境況,實是美得異乎尋常、難以言表。

  丁香蘭「呀」地一聲,醒過神來,伸手撐住他胸膛,白腿亂踢亂蹬,失聲叫
道:「你……你……你快出去!逍遙哥,快……快來救我。」

  李逍遙只覺左肩劇痛,一絲力氣也使不出,心知不是骨折便是脫臼,這一仗
要反敗為勝怕是難於登天了,又聽見丁香蘭哀叫,心想:「糟糕!老子這回印堂
發綠,莫非要學那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喊道:「別急,你先撐
住,千萬別教那王八蛋放……放了進去!」

  只聽丁香蘭輕聲嗚咽:「我……我撐不住啦,他插進來啦,怎……怎麼
辦?」

  這句話鑽入耳中,宛似一桶冰水當頭淋將下來。李逍遙心下大亂,怒道:
「他媽的,等會兒老子非插還他不可!」話音剛落,「哎喲」一聲,小腹重重挨
了一記,痛如刀絞,隨即給那無數籐臂死死抱住,縛得粽子一般。狼狽之下,回
頭瞥見兩人交媾之狀,又惱又妒,忍不住呻吟道:「李逍遙變成李難受,丁香蘭
成了丁臭蘭,這回老子賠到姥姥家啦!」

  羅剎女連點了他幾處穴道,隨即將身子扭了數扭,只見雙峰突聳,圓臀驟
翹,已瞬然變作女身。她也不穿回衣衫,光著身子扼住李逍遙喉嚨,獰笑道:
「臭小子,還得意嗎?老娘要不要再給你一百兩銀子?」

  李逍遙給她扼得面孔漲紅,喉間格格有聲,幾乎暈去。羅剎女手上漸漸加勁,
直扼得他雙眼翻白、舌頭吐出老長,這才放開。李逍遙大口喘息半晌,恨恨地道
:「你奶奶的,老子出二百兩,你又肯不肯放了我?」

  羅剎女道:「老娘最恨你們這些臭男人,你說我肯不肯放?」轉了轉眼珠,
說道:「咱們這回一問一答,有問有答,你給我老實說話,老娘就給你個痛快
的。好不好?」

  李逍遙心道:「越是老實說話,越沒好下場,這等過橋抽板的事,我家裡那
老太婆做得還少了?你當我是傻瓜麼?反正落在你手裡是個死,老子偏要亂說一
氣。」目光游動,落在她挺拔光潔的乳房之上。

  只聽羅剎女問道:「你使的這手飛劍,是哪一派的功夫?」

  李逍遙道:「那是我自己胡亂琢磨的。你想學麼?先跪下磕頭。」

  羅剎女罵道:「放屁,憑你這傢伙也配!你是不是蜀山派的狗賊?」見李逍
遙白著眼不答,登時大怒,在他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腳,道:「瞧不出,你這小子
倒是個硬骨頭。先瞧瞧你的好妹子罷。」提著衣領一頓,將他摔在地上。

  李逍遙只瞧了一眼,登時面紅耳赤,怒道:「你殺便殺,別來消遣老子!」

  只見丁香蘭撅著雪白的屁股,彎腰死死抱住一棵大竹,臉上暈紅一片,顯然
淫性正濃。那怪人兩手捉著她豐盈的腰肢,兩塊干臘肉似的屁股一聳一聳,想是
弄得歡暢,嘴裡不停「咿咿呀呀」亂叫。這傢伙身量不高,好在寶貝還夠長,踮
著兩隻鳥爪般的瘦腳,居然弄得有平有仄,若合符節。

  李逍遙不知丁香蘭染了那怪人身上的淫毒,心中十分鬱鬱,倒有八分憤憤,
閉上眼大聲咒罵,只盼羅剎女一怒之下,舉刀將自己殺了,倒勝於這般活受罪。
罵了半晌,聽不見動靜,偷偷睜眼一看,見羅剎女蹲在花叢之中,不知在擺弄什
麼。他耳中灌滿了二人交媾時的淫聲,不禁大為焦躁,忍了片刻,終於扭過頭
來,一眼便瞧見丁香蘭朦朧著雙眼,那彎彎的睫毛又長又翹,不時微微顫抖,忍
不住心中一蕩:「他奶奶的,香蘭這小騷精,還真是騷得緊吶。她這一身的白
肉,不知給老子摸過幾百遍了,現下瞧著還是動性。」看了一陣,褲襠裡不覺硬
挺起來,又暗自後悔:「原來大白天裡幹這個調調,也他媽的挺妙,老子只怕再
沒機會啦。唉,怎麼我先前糊里糊塗地,便沒想到試試這手?」

  正在胡思亂想,腳步聲輕響,跟著耳根劇痛,「啊」地一聲大叫,給人提著
耳朵扯了起來。只見羅剎女慢慢轉到身前,瞇著眼審視了半晌,目光從頭到腳、
又從腳到頭,自他身上緩緩掃過,臉上卻沒半點表情。李逍遙盯著那對顫巍巍高
高聳立的玉乳,不禁吞了下口水,心道:「這老鬼婆也不知活了幾百年啦,身段
仍是這般誘人,她這對奶子比香蘭的還要耐看,可惜是個妖精,不然老子非得摸
上她兩把。」突然命根子一痛,原來是給羅剎女狠狠攥住了。

  李逍遙疼得慘叫一聲,心下大驚:「不好了,剛才香蘭抓得那王八蛋怪物險
些做了太監,現下臭婆娘一報還一報,這是要替她的乖兒子報仇吶。這回老子怕
是先要做太監!」羅剎女皺了皺眉,喝道:「幹什麼?你再敢鬼叫一聲,我便將
你這命根子撅成兩段!老娘說到做到。」

  李逍遙連連吸氣,果然忍痛不敢再叫,心道:「你抓得我痛,自然要叫。你
這臭婆娘有本事也給老子抓一下,瞧你叫是不叫?」轉念一想,不由好奇心起:
「她是個母妖怪,可不知有沒有這個寶貝?」下身一涼,褲子給她褪了下來,露
出黝黑的傢伙。

  羅剎女伸指在他微挺的陽具上輕輕一彈,冷笑道:「老婆給人家弄得要死要
活,你這小子倒也硬得起來,真是天生的賤種。」

  李逍遙怒道:「你這婆娘一個勁兒光著屁股走來走去,老子難道還有不硬
的?你當這副傢伙是擺設嗎?」

  羅剎女微微一笑,緩緩道:「嗯,是不是擺設,倒也無妨。不過你修習過道
家內功,還算有點用處。」

  李逍遙心中發毛,只聽她自言自語道:「小子本錢不大,身子骨倒挺結實,
殺了有些可惜。嗯,就把他變成花種罷。」仰頭問道:「喂,你知不知道花種是
什麼?」

  李逍遙道:「你……你殺了我罷,我可不做什麼鬼花種。」

  羅剎女道:「做花種有什麼不好,把你嚇成這樣子?你看我養了這許多花,
自然要有人替她們配種,才能孕得出花胎來。可是近來那廢物越來越不中用,花
兒們生的花胎也越來越少啦,這怎麼成?我瞧你修煉內功已頗有根基,準能比他
做得好。怎麼,難道你不喜歡這差使?」嘴角微露笑容,忽然撮唇一嘯。

  那怪人攬著丁香蘭鏖戰正酣,只覺這女人冰肌玉骨,肉感十足,這一回交媾
酣暢淋漓,實是平生從未有過。這時聽見嘯聲,打個激靈,頗不情願地停住手,
丟開丁香蘭躥了過來。丁香蘭失卻支撐,慢慢軟倒,雙眼迷離著四下張望,一副
不知所措的樣子。

  羅剎女伸手一指,喝道:「還愣什麼?快去罷。」那怪人目光一掃,嘴裡
「嗚嗚」有聲,向著一棵「人花」爬去。李逍遙抬眼望去,見那「人花」赫然便
是丁秀蘭。她神情委頓地戳在石穴之中,頭上業已生出不少的花瓣,猛一看幾乎
認不出來。那怪人今天的好事屢屢被半途打斷,已是慾火焚身,轉到丁秀蘭身
後,迫不及待一把抱住,跟著縱陽入體,交媾起來。丁秀蘭似乎已喪失心智,感
受到陽物堅硬,立時躬身撅臀,極盡淫蘼之態,兩人的呻吟聲霎時響成一片。

  羅剎女拍拍李逍遙肩頭,笑吟吟道:「小子,這傢伙便是花種了。放心罷,
這配種的事,我瞧你也不是外行,大約出不了什麼岔子。」

  李逍遙悚然而悟,原來那怪人從前也是同自己一般的人,只是不知怎地,給
羅剎女弄成了「花種」,才變得這副模樣。耳聽得一「人」一「花」淫聲不斷,
再看那怪人滿臉傻笑,神情癡呆之狀,不由得魂飛魄散。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羅剎女喜道:「行了,這便配完種啦。你瞧著,再等一
刻,就要生出小寶寶來啦。」那「花種」終於射出精液,放開丁秀蘭,慢慢鑽回
石隙之中。又過了不大工夫,只聽丁秀蘭尖聲哀號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攢眉咬
牙,表情痛苦異常,原本平坦的小腹竟而漸漸隆起,頃刻間大如臨盆孕婦。只聽
「呱」的一聲,兩腿間落下一個紫色的胎兒來。那胎兒便同尋常人嬰無異,只是
體形小如雞卵,亦無臍帶與花母相連。丁秀蘭產下花胎,便閉上眼沉沉睡去,四
下裡頓時一片死寂。

  羅剎女俯身拾起花胎,隨手抹去血污,張口便咬。她容貌既美,吃相亦雅,
一口口自下身咬將上來,直如品嚐珍饈美味一般,一通細嚼慢咽。那花胎一時不
得便死,兀自張手亂舞,初時啼聲嘶啞,漸漸不再有任何聲息了。她慢慢將花胎
吃畢,似乎意猶未盡,咂咂嘴道:「這滋味……嘖嘖,可比天下任何美味都好得
多了。」

  李逍遙大感噁心,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壓將下去,喘息道:「老
……老子可不要做什麼狗屁花種!我瞧這傢伙做得挺帶勁,你們還是原樣照舊
罷。」

  羅剎女嘎嘎怪笑道:「那也由得了你?」背後兩條籐臂緩緩升起,向著李逍
遙吞吐不定。李逍遙一陣熱血上衝,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霎時閃過種種人犯處決
前的場景,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呸!你這作惡多端的羅剎鬼婆!我操你十八代
祖宗!你……你要殺便殺!再過二十年,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羅剎女喝彩聲中,兩條魔手來勢如電,瞬間便到了眼前。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1-10-4 10:47 編輯 ]
2010-9-30 16: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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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han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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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話前情

  驀地裡只覺眼前一亮,跟著耳邊「呼」地一聲,似乎有東西疾飛而至。那風
聲聽來頗為怪異,既不像尋常的刀劍,也不似羅剎女籐臂所發。李逍遙大驚:「
這老鬼婆,又換了件奇門兵器來打老子!怎麼老子聽著倒有些耳熟?」危急之中
來不及細想,趕忙一個「鯉魚打挺」向上躍起。誰知「乓」地一聲,面門上已重
重挨了一擊,眼前金星亂冒,只聽「羅剎女」怒道:「李逍遙!你小子皮癢了是
不是?敢說老娘是什麼鬼婆!」

  這一聲斷喝震得耳中嗡嗡直響,李逍遙打個激靈,見面前端站一位老婦,滿
臉的怒容。那老婦兩道掃帚眉,一對獅虎眼,拳比栲栳小三分,足較銅盆大一號
,左手提一口缺耳烏金鍋,右手持一枝斷柄卷頭鏟,正是生平最大的剋星、嫡親
的嬸嬸李大娘!

  李逍遙這一驚非同小可,將腦袋連搖了幾搖,心道:「這鬼婆娘怎麼不急著
下手,卻又變作嬸嬸的模樣?莫非她要跟老子搞點新花樣?」忽覺頸下涼颼颼地
,伸手一抹,濕嗒嗒沾了滿手,再順著來勢一路摸將上去,卻是打嘴角邊淌出來
的。他心中一動,揉揉眼向四下裡一掃,見桌椅板凳、茶壺茶碗,樣樣均是自己
房中的物事,哪有什麼人花、香蘭、羅剎鬼婆?這擦了滿手的東西,卻原來是自
己的口水。

  李逍遙愣了愣神,突然大喜若狂,發足便將被子踢飛三尺,翻身叫道:「哎
喲我的媽!嚇……嚇死人不償命哪!阿彌陀佛,玉皇大帝老菩薩保佑,妙極,妙
極!老子死裡逃生!」又衝李大娘連作七八個揖,道:「羅……羅剎鬼婆,原來
是……是夢裡鬼婆!我的親親嬸嬸,你就是我的娘!你打得好,打得妙!打得我
小李子撿回一條命!」

  話說李大娘喚他起床的路數,若非棍棒相加,便是當頭怒喝,大抵回回攪得
美夢難成,令人又厭又怕。惟獨這一次,李逍遙非但不覺其惡,反覺大大的有功
。狂喜之下,頓見李大娘一張醜臉從未有過的順眼,甚至乎頗有幾分可愛,那一
聲當頭斷喝更是喝得無比動聽,美如天籟。只是他此刻歡喜過度,幾句感激之辭
說來不免顛三倒四、沒頭沒尾,教人不知所云。

  李大娘一怔,心道:「莫非老娘下手太重,這小子教我一鍋底打得傻了?」
臉上怒容未消,又憑空添上三分關切之色,手掌微微顫抖,伸過去摸他額角,只
覺觸手溫暖,似乎不類發癲。李逍遙哪知她心中所想?抹一抹胸脯間的睡涎,依
然自顧自道:「我的媽,這回這夢只怕是天下最嚇人的!老太……嬸嬸,你便是
做夢再做上十年八年,包管也夢不著這般稀奇古怪的事。嘖嘖,你瞧,我的心這
當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哩。嬸嬸,這回你可救了我一命!」

  李大娘恍然大悟,跳起腳罵道:「救命?老娘想要你的命!我道怎的連喊三
遍還死在這兒?原來又發白日夢了!你睜開眼瞧瞧,都什麼時辰了?還懶在床上
夢個鬼!」頓了頓,又道:「有客來啦,快滾起來罷,難道等著老娘跟你提鞋?


  李逍遙這才瞧見她圍裙上油漬纍纍,泛著一股鹹魚的腥臭外加糟鴨的肥香,
顯是剛從灶間出來。忍不住掃一眼窗外,心中大奇:「莫非西邊出日頭啦?怎麼
居然有客人上門!我這貴店一向生意慘淡,往好了說,勉強算是不能餬口,來的
活人之稀少,比墳地怕都頗有不如,什麼樣大膽的客人,敢來光顧?這倒不能不
見識一下。」

  李家這間客店所在,乃是浙北一處小村莊,名喚西山村,闔村只二十餘戶人
家。李家並非本地土著,而是二十多年前自外鄉遷來。明皇朝為加強統治,在全
國推行裡甲制度,每一百一十戶作一圖,西山村地少丁稀,與臨近的江頭坳、白
家集等諸村合編一圖,歸屬餘杭縣治下。餘杭本為杭州府小縣,又非水陸沖衢,
這客店固然投宿的客人少之又少,更因李大娘廚藝糟糕絕頂,本村即便偶有一兩
件紅白喜事,也多遠避他處,不敢領受。所幸她原屬貔貅之性,向來錢財過手,
只進不出,一文錢恨不能掰做兩半來花,故此生意雖慘淡,倒尚可勉強餬口。只
是這幾年西山村「李家皮笊籬」的名頭日漸鵲起,大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勢
。今日不曉得哪路糊塗財神顯靈,居然一早便有客人上門,實屬「未必絕後,敢
誇空前」之事,怎不教李大娘手忙腳亂、如臨大敵?

  當下李逍遙不敢怠慢,光著腳跳下「寶榻」,抓起破綻纍纍的「雲羅褲」,
瘦胯輕抬,「嗖」地一聲,便即插進一腿,跟著五趾箕張,夾過床頭那件漏洞百
出的「百衲仙衣」,輕輕一挑,那仙衣飄飄搖搖飛起半空,端端正正落於肩頭。
他這一路「晨操」演將下來,瀟瀟灑灑,有模有樣,儼然大家風範,端的絕非一
日之功。

  幾下穿罷,回眼瞥見昨天雕得的木頭娃娃,頭頂丫髻,張口而笑,半倚半躺
在床頭。李逍遙心中一動:「嘖嘖,方纔這噩夢有頭有尾,疑幻疑真,實在蹊蹺
,莫非是……是個不祥的兆頭?他媽的,香蘭這騷妮子若真替老子縫頂綠帽兒戴
,我……我這木娃娃就是給了老母豬做女婿,也不能送她!」琢磨半晌,只覺這
事關係重大,須得弄個明白。

  才一轉臉,又瞧見牆上懸著一柄木劍,忍不住心下飄飄然,想道:「老子在
夢裡可挺威風吶。那手飛劍殺鬼、回劍斬婆的功夫,嚓,嚓,嚓,頓時殺得老鬼
婆屁滾尿流!嘻嘻,就不知這功夫是做夢想出來的,還是世上原本就有?」忽地
想到幼時去十里坡玩耍,見過一位怪俠,那怪俠還送了這木劍給自己,可不是親
眼見他「嗖」地一聲,便飛得無影無蹤了麼?「上天入地都不稀奇,想來那飛劍
、飛刀、飛剪子之類的微末功夫,多半也是有的。嘖嘖,老子幾時運氣好,再胡
亂碰到個把神仙、大俠,著實學他幾招,這回可不能再失之……失之什麼啦。」
他回想當時情景,十多年藏於心底的願望一時間紛紛迸發出來,不禁悠然神往。

  李大娘本已一腳跨出門外,見他突然兩眼放光,臉上似笑非笑,那定是又在
胡思亂想了,當下三步兩步搶將過來,兩般兵刃都交於左手,掄圓了一個耳刮子
扇了過去,喝道:「你小子不快些穿鞋,還在想什麼美事!」

  李逍遙瞥見人影一閃,那是經慣了的,立知不妙,眼見那蒲扇般的巨掌掛動
風聲,迎頭扇來,自己勢難抵擋,急忙一式 「蟾蜍望月」,身形後仰,「撲通
」一聲倒在床上。說起來這門功夫也是師父傾心傳授的救命奇招,只不過平日疏
於習練,欠了三分火候,又兼匆忙之下,心慌意亂,倒下時不免手腳俱張,四仰
八叉,殊乏師父的灑脫、圓暢之意。

  李大娘見他居然躲過致命一擊,怒火愈熾,拉開架勢便待扭他耳朵。哪知三
指聚成拈花之狀,才及耳下,便聽李逍遙一聲斷喝:「住手!」跟著叫道:「你
再落一根小指頭下來,這爛床板就變碎劈柴啦,難不成你有錢換新的?」

  他情知李大娘出手絕不空回,自己若作揖求恕,定然一百個不頂用,但倘一
提起破財花銀子,那是百試百靈、萬試不爽的絕頂法門,必收奇效。話音未落,
果見李大娘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李逍遙心中喜道:「有門。」又聽她鼻子裡「
哼」地一聲,知道已然中招,暗笑道:「好了,這頓打是挨不上了。」只見她樹
杈也似的胳膊硬生生回轉過來,在自家頭上狠搔數搔,憤然放下。

  李逍遙心道:「打鐵須趁熱。」又道:「嬸嬸大娘,你三天一小打,五天一
大揍,怎的全不計利害?再這般打上幾年,別說一個李逍遙,便是八隻李秤砣,
早晚也教你一隻隻捶成了尿壺。咱們有言在先,我小李子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李
家可就絕了後啦!」

  李大娘劈面一口啐去,罵道:「呸!一天到晚懶得抽筋,還有臉說!你好歹
也跟林木匠學過幾年手藝,床不牢靠,自己修修不好?便只會擺弄爛木頭,剜刀
削棍的,跟你那不三不四的爹一個樣!像這般舞刀弄槍沒個定性,哪家姑娘願意
嫁你?不絕後還想個屁!」

  李逍遙笑道:「我爹怎麼啦?我爹還不是娶了我娘,生下了老……我?」

  李大娘一白眼道:「你娘……哼,你娘也跟你爹一個樣!自打嫁進咱李家,
幾時見她拈過一根針、剝過一頭蒜?常言說:母子連心。她倒好,兒子不如漢子
,丟下你不管,就只會跟著你爹天南地北到處撒瘋。這算哪門子娘們?」

  李逍遙心下大不以為然:「你這老太婆每天只曉得鍋台灶台、灶台鍋台,又
算哪門子好漢?那個燕……燕雀怎知紅狐狸之志?想來同你也說不清。」想了一
想,說道:「我怎記得小時候聽人說,我爹娘兩個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乃是江
湖上人人羨慕的鴛鴦俠侶呢?」

  李大娘不聽便罷,一聽之下,頓時勾起心中往事,怒道:「我呸!什麼狗屁
俠侶?這兩個混球臨走時騙老娘,說是要去行俠仗義、劫富濟貧,誰知丟下你這
惹禍精便一去不回,十多年也沒點兒消息!他要劫富濟貧,怎不先濟一濟我?倒
是我這不曉得行俠仗義的老太婆,省吃儉用,弄起這家不活不死的小店,才把你
小子拉扯長大!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卻養出你這懶鬼!」

  李逍遙笑道:「懶鬼?我……我將來也要跟爹娘一樣,練成絕世武功,成為
縱橫四海、稱霸江湖的一代大俠!」說著作勢一個「白鶴亮翅」,滿臉的喜不自
勝。

  李大娘氣道:「放屁!老娘後半輩子全指望你了,你哪都別想去!憑你小子
那兩下三腳貓功夫,在老娘眼裡只配跟人家提鞋,還絕世武功個屁!……少跟老
娘鬼扯淡了!還不快去穿鞋?」猛然間想起三個財神爺還候在門外,自己卻稀里
糊塗同這小子扯了半天,登時怒從心頭起,掄起破鍋照頭便打。

  李逍遙神遊天外,正在大為得意之際,不料她竟然出手偷襲,平日所練的絕
頂武功,到這時全沒派上用場,只聽「當當」兩響,連環砸個正著,頭頂上金光
四射,頓時腫起兩個老大青包。李大娘這一記含怒而發,下手絕不容情,直痛得
他哇哇大叫。伸手摸一摸頂門,兩支利角崢嶸競秀,不由連吸數口涼氣,又是惱
恨、又是佩服:「老太婆這門油錘貫頂、鍋拍逍遙的功夫,近來大有長進!我這
幾年給她逼著練鐵頭功,也自覺頗有收穫,不知距那鐵頭派的掌門還差得遠不遠
?」見李大娘怒沖衝出門而去,趕忙尋過鞋子趿上。

  他屏住呼吸,磨蹭半晌,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李大娘下樓而去,心中大喜
,輕手輕腳鑽到桌下,掀開偽裝的木板,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

  李逍遙幼失父母,李大娘又疲於生計,不暇管教。他每日無事,便愛滿村亂
竄,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副閒散性子。待到漸漸長大,更變得頑劣無比,閒來上
房拋瓦,悶時板上扳釘,直弄得人嫌狗厭。李大娘想想不是辦法,欲待將他拘束
在家,他偏又油滑至極,總有辦法尋隙溜了出去,還要再將之捉拿歸案。如此這
般十幾年下來,李大娘將他脫身的諸般法門漸漸摸得熟了,近來頗有「魔高一尺
,道高一丈」之歎,李逍遙每每施展詭計,均不免立時給她識破,捉了回來。他
苦惱之下,突發奇想,竟大著膽子將桌下地板挖破數塊,造了一條「秘道」出來


  那「秘道」直通樓下柴房,柴房後窗外便是院牆,恰好可供逃身,而又無被
捉之虞,說來實是一勞永逸之舉。遙想上古時代,民皆穴洞而居,深苦虎狼之害
;有巢氏教化人民,修築房舍,以遠猛獸侵襲。及後科學昌明,漸見華堂廣廈,
高樓層台,主人或防私談洩秘、或為避敵逃生,這才有了秘道此物。但想來僅以
一人一夜之功、且用途如此之非同尋常的秘道,恐怕自古及今,也只這一條了。


  再說李逍遙揭開秘道封板,暗暗得意:「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老太婆
便是諸葛亮再世,也算不出俺昨晚先行造好秘道罷?老子這就溜了出去,瞧你待
會兒還不嚇上一跳?嘿嘿,孫猴子憑空跳出如來佛的手心,如來佛那還不驚掉了
下巴、砸腫了腳面?就是不能親眼瞧瞧老太婆的模樣,有些可惜!」微一遲疑,
又抓起木娃娃塞進懷裡,尋思早上這夢大為蹊蹺,須得到丁家瞧瞧才能放心。至
於這解夢一事,由丁家出來再尋師父商量個計較。

  說到李逍遙這位師父,便是李大娘適才提及的林木匠。林木匠身懷武功,在
九年前收下李逍遙為徒,而這其中的原委,除了他師徒二人,再沒第三個知曉。

  李逍遙八歲那年,村裡有人到餘杭縣辦事。他聽說城裡熱鬧,又有各樣吃的
、玩的,著實心癢,便死纏活纏地跟了去。那人進城之後,自去勾當正事,教他
一個人在街上逛逛,切不可走遠。他小孩子家,又是平生頭一回進城,自然見什
麼都覺新鮮,一路邊走邊玩,慢慢來到城隍廟前。忽見數十名男女圍作一圈,都
伸著耳朵聽一位老者說書。李逍遙見了熱鬧,自然要湊過去瞧瞧,只聽那人口若
懸河,說得正歡,講的是前朝的故事《七俠五義》。聽了片刻,漸漸欲罷不能,
豎起耳朵,雙眼發直,兩條腿就像釘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動半步。待到天晚,
人群散去,那說書的老者收拾傢伙,要回下處。李逍遙哪裡肯依?扯著他袖子又
哭又鬧,非要他將一部書說完不可。那老者心想,將一部書說完?老子不等說完
就得進墳地。也是前世作孽,命中該有此一劫,教他遇著這魔星,打又不敢打,
罵又罵不得,一個勁打拱作揖,李逍遙卻絲毫不為所動。幸好那同村的人尋過來
,好說歹說,連哄帶騙,這才扯了他回家,救了那老者一命。據聞那說書的老者
回到下處,當晚發脾氣撅了鼓槌,燒了本子,誓不再吃這碗鳥飯,第二日便改行
算卦去也。

  凡事一旦上癮,便不好辦。打這以後,每有合適的機會,李逍遙均會跑去聽
書,逼得那縣城裡說書的先生也不知改行了十幾位,倒真教他將一部《七俠五義
》聽得全了。隨著年歲漸長,他對江湖生涯也漸生艷羨之心,總想能學得一身武
藝,做一個劫富濟貧、懲奸除惡的俠客。

  再說他最初立志習武,還有一個旁人不知的緣故。便是他依稀記得幼年之時
,曾將一粒玩具彈珠送給一位江湖怪客,那人則以一柄木劍作為答謝。那怪客又
對他說道:「小兄弟,我同你實有極深的淵源,這次機緣巧合,本想盤桓數日,
將一段故事源源本本說與你聽。可惜你年紀太小,便是聽了,怕也不能明白。我
又有事在身,耽誤不得,咱們只好就此分手。不過有幾句話,要請你牢牢記住。
你爹娘現下碰到了大麻煩,給一個惡人囚禁起來,他二人在江湖上可大大的有名
,乃是一對人人羨慕的鴛鴦俠侶。小兄弟,你將來定要學一身好武藝,行俠仗義
,懲奸除惡,這才不負爹爹之名!到你弱冠之年,自會有一番際遇,那時便會知
曉父母下落。只是這事錯綜複雜,又有壞人在一旁蒙騙,卻不容易弄清楚。你只
須記著人心險惡的道理,凡事不可輕信。唉,至於何去何從,那便全憑你的造化
啦……」

  一番話說得李逍遙摸門不著。他那時只四、五歲年紀,這人講話又夾七夾八
、囉哩囉嗦,待到說完,倒有一多半不能記得。只是這最後的幾句,教自己「學
成武藝、做個大俠」,因為大合胃口,卻能牢牢印在心裡,至今不忘。

  及後十一歲那年,偶然一次去後山玩耍,聽到附近林中傳出沙沙的異響。那
聲音忽慢忽快,忽低忽高,便如無數的饑蠶,在爭相啃食桑葉一般。李逍遙心中
好奇,偷偷摸過去張看,只見林中空地之上,有一團徑達丈許的白光在不住滾動
。那白光燦爛耀眼,旋轉如飛,卻像給人用一條無形的絲線縛住一般,始終脫不
出方圓數丈的圈子,又似乎有著磁石一般的吸力,將地上的枯枝敗葉引得紛紛亂
舞,便如一頭毛色純白的巨獸,拖了條長長的黃色尾巴,在那裡嬉戲玩耍。

  他蹲在草叢之中,聚精會神瞧了半晌,正感十分有趣,忽聽一聲斷喝,那光
球突地化作一道白線,當中現出一人。那人時而高躥,時而低縱,白線如匹練也
似地,隨著他身形左右翻騰,上下飛舞,一股股勁風匝地席捲,逼得落葉漫空飄
灑,場面煞是壯觀。李逍遙看得目眩神搖,他年紀雖小,心下卻也明白:那道白
線同之前的光球,定然是一柄寶劍,這人劍術高超,手法靈動,將劍舞得風車一
般疾,是以自己遠遠望去,只見光芒耀眼,而不辨其人蹤影。「這……這不正是
自己朝思暮想的高人麼?怎生想個法子,拜他為師才好?就不知我這有名的調皮
鬼,人家肯不肯收?」

  他肚子裡不住盤算,微微走神。驀地裡眼前一花,跟著無數道白光閃動,一
股勁氣撲面而來,耳聽沙沙輕響,頭頂、臉頰、進而全身,好似籠罩在一片萬載
寒冰之中,只覺寒氣沁膚,隱隱生疼。李逍遙大驚失色,心道不好,自己偷窺犯
忌,惹得高人發怒,這是不是取老子的小命來啦?慌亂中向後一躲,不由自主摔
個仰面朝天,嘴裡兀自叫著:「大俠饒命!」

  那人哈哈大笑,劍光倏然暴斂,只見一個青衣漢子臉帶笑容,負手站在面前
。這人三十多歲年紀,粗手大腳,相貌樸實,便是個尋常鄉下人模樣。李逍遙一
見此人,不由得「啊」地一聲,一張嘴好似吞了只西瓜進去,再也合攏不牢,心
中詫異萬分:「俺的娘!這……這不是村東頭兒的林木匠?他……他幾時變成大
俠客啦?這……這……這可不是活見鬼了?」

  那人便是生了三個腦袋、八條手臂,原也不能教他如此驚訝。只是他萬萬料
想不到,一個老實本分、三腳都踹不出屁來的鄉間木匠,竟然便是身懷絕技的武
林高手!在他幼小的心中,無數次幻想過江湖俠客的英風偉貌,總不外是《七俠
五義》裡描述的樣子:或是高聲大嗓、膽氣驚人的豪客;或是身手靈活、深藏不
露的怪傑;至不濟也是個精力十足、意氣昂揚的壯漢。這些人平日須得策馬縱橫
天下、持劍快意恩仇,理應大碗喝酒、大筆使錢,視金銀似糞土、覷人命如草芥
。眼前這灰頭土臉、神色木訥的顢頇漢子,卻無論如何也瞧不出有半點「高手」
風範。

  林木匠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下,拍拍衣上塵土,笑瞇瞇瞧著李逍遙,一言不發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半晌,李逍遙忽然福至心靈,翻身拜倒,連連磕頭道:「師
父!師父!我小李子尋了你多少年,這……這才能夠相遇。求師父大慈大悲,收
我為徒!」林木匠臉上笑容不改,伸手扶起,緩緩點頭。

  林木匠大名叫林南軫,自言本是南直隸池州府人,因遭水災,家人盡皆亡故
,十五年前孤身流落至此。幸虧他此前家道殷實,隨身帶得一些銀兩,因在西山
村買地棲身,做了農戶。這林南軫每常也只幹些農家勾當,便在閒時才幫人做個
木工活計,賺幾個活錢。因為手藝出眾,方圓數十里都知西山村有個林木匠,將
他本名倒漸漸淡忘了。這林木匠寡言少語,性子恬淡,從不與人爭競,便有人欺
到頭上,也多半默默忍了,故此在村裡頗有口碑。

  只是有樁怪事,卻也教人頗費猜疑。林木匠正值盛年,身健體壯,既操著一
門手藝,又無喝酒賭錢的惡習,幾年下來,自是家道小康,日子很過得去。但他
雖獨身多年,卻從不見有成家之想,似乎很樂於形單影隻的生活。說起來這些年
上門保媒拉縴的婆子,便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撮合的女家,也大抵是門戶相當
、各擅勝場。怪在林木匠就似王八吞秤砣,鐵了心的一般,任你說破大天,只是
笑而不允。那提親的只道他眼光高,雖每每興沖沖而來、喪耷耷而去,卻貪著幾
兩銀子的謝媒之禮,仍是前仆後繼、絡繹不絕,大有一逞而後快之意。林木匠漸
漸不勝其擾,但凡有人再來提親,便藉故躲了出去,不等天黑絕不回家。久而久
之,旁人不免議論紛紛。有人說他與喪妻琴瑟甚諧,一旦死別,便誓不再娶,實
是個有情有義之人。也有人猜他曾給女人坑害得家破人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
井繩,那是給女人騙得怕了。更有的說他這是前世作孽,今生與女人無緣,所以
不娶妻室,那是老天懲罰。無論如何,媒人固然不敢再登門,他卻也落下個「怪
人」的名號。只是林木匠似並不以為意,依舊早出晚歸,做他的生計。

  這些舊聞,李逍遙知之甚稔,只是由於年紀尚小,弄不懂為什麼男人不討老
婆,便要給人喚作「怪人」。在他心中,男子漢當以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為己任
,論起一個人有無出息,自然全憑武功高低來評判,跟討不討老婆沒甚相干。林
木匠瞧不出身懷半點武功,固難稱「有出息」,但較諸村裡那班「只知有婦、不
知有父」的無良之輩,卻顯然強得多了。只可恨一干俗人少見多怪,這樣一個老
實人,居然被冠以「怪人」之名,簡直非顛倒、黑白混淆之至!天下寧有是理?
李逍遙雖懷俠義仁心,卻也知眾口難辯,只得將一片善心化諸行動,此後不單不
再與林木匠調皮搗蛋,反會時常幫他做些正經事情。林木匠心中自也感激,卻從
不溢於言表,至多憨憨一笑,以示嘉許。李逍遙知他訥於言辭,殊不介意。時間
一長,這一壯一少竟成莫逆,不免令闔村詫異了許久。

  李逍遙萬想不到自己朝思暮想、尋覓多年的武林高手,竟然便是這位忘年好
友林木匠!這真可說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喜不自勝,
連磕了十幾個頭才罷。自此,林木匠便每日秘密傳授他武功,練武之餘,也教上
幾句《三字經》、《千字文》之類,聊作休息。最奇的是,他收徒之先約法三章
,不許李逍遙打聽自己身世,也不得洩露他身懷絕技之事,更不能在外炫耀武功
,三者犯其一,即刻逐出師門,決不姑貸。

  李逍遙性喜多事,這三樣規矩原本不大守得住的,但他知倘給逐出師門,只
怕自己習武之夢從此便成泡影,這可比吃不上飯、揩不到油還難受百倍了。是以
雖也時時心癢難當,竟終能謹守規矩,不越雷池一步,這於他而言,實在是難能
可貴了。旁人眼裡,只道這小子終於浪子回頭,立心做個木匠,卻哪知他偷偷學
起了武藝?

  忽忽九年過去,李逍遙由一個蠢笨小兒,漸漸長成身手不俗、粗識文字的青
年,雖然大抵劣性未能盡改,倒總不比從前那般一無是處了。這一切,實可說是
拜林木匠所賜。
卻說李逍遙小心翼翼打開秘道,正待鑽入,忽聽李大娘高聲叫道:「逍遙!還窩
在房裡幹啥?快出來幫忙招呼幾位大爺!」那聲音來得好快,轉眼之間已到了二
樓。李逍遙大吃一驚,手一抖,三塊木板盡數落在地下,響聲大作,更唬得魂飛
魄散。他雖然自詡身手不凡,膽量較常人不可同日而語,但大抵做賊心虛乃人之
常情,李大俠怕嬸嬸,更怕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至,跟功夫高低可沒半點關
係。

  李大娘身經百戰,自已覺出屋內聲響有異,心疑他搞鬼,照規矩本該進去查
看一番。只是今日情形大殊平日,既有三位財神爺紅雲罩體,光降送財,哪還顧
得上理這臭小子?只得強壓怒火,口裡一疊聲道:「哎喲,真是怠慢。三位請留
神上樓,我這就教小二替各位安排上房。逍遙!逍遙!你死在屋裡了是不是?」

  李逍遙連聲答應,手忙腳亂遮住秘道洞口,幾步搶出門外,心中好一陣砰砰
亂跳。只見李大娘眉花眼笑,當先上樓,一瞥李逍遙,那馬臉立時便又長出半尺
,瞪著眼吼道:「你死哪去了?慢吞吞的!還不趕緊跟各位大爺見禮?」接著回
轉身形,臉上仍是笑容可掬,道:「大爺,這是小店的夥計,有事只管吩咐他便
是。老婆子這就替各位準備酒飯去。」沖李逍遙狠狠橫了一眼,快步下樓。

  李逍遙忍不住好笑:「老太婆這門變臉皮的功夫,真是大大的高明,可惜老
子道行不夠,若想到這般爐火純青的地步,怕還有好一番苦練哩。」眼光掃處,
突然一怔,險些叫出聲來:「咦,餘杭縣耍猴兒的侯八居然尋到家裡來啦?這…
…這也太他媽的稀奇!我前幾日將他的寶貝猴兒放跑了三隻,這是要跟老子算賬
哪!」只見樓梯下三晃兩晃,當先鑽出一根錐髻,粗長筆挺,直聳雲霄,可不就
是侯八的古怪扮相?而後腳步聲「咚咚」作響,錐髻下連著半截黑塔,一步一頓
,砸上樓來。

  李逍遙一見這黑塔,頓時長出一口氣:「原來不是侯八,是城隍廟裡的天王
塔。」轉念一想,更是大奇:「天王塔怎的自己走了上來?還頂了侯八的錐髻嚇
唬人?難道是寶塔成精?乖乖不得了,李逍遙永鎮天王塔!」匆忙揉幾下眼睛,
這才瞧清不是侯八尋仇,天王寶塔也還暫未成精,走上來的是一名粗壯漢子。

  那漢子一張黑臉亂須叢生,目光炯炯,較李逍遙高出一頭還有餘,模樣甚是
威猛。身罩一掛黑布披風,露出裡面青麻布對襟短衣,手臂上、頸子間銀光閃閃
,套滿了白銅圓環,瞧不出是哪門裝扮。

  李逍遙心神粗定,頓生笑意:「這老小子敢情也是耍猴兒的師傅!再不就是
等著扮戲?否則怎會穿成這副樣子!」見那怪客目光如電,向自己一掃,趕忙臉
色一端,迎過去打躬施禮,引上二樓。他一路當先引領,一路胡思亂想:「這王
八蛋一臉凶橫,準不是好東西!他媽的,你莫非想扮作耍猴兒師傅,騙得老子一
不留神,好在村裡打劫殺人吶?哼,放著李大俠在,怎能容得你胡來!」

  李逍遙久慕江湖生涯,常自幻想「某次忽然身處險境,自己竭力應付,如何
如何反敗為勝、轉危為安」。苦於唯一的對手李大娘過於強大,不敢貿然招惹,
只好勉強拿村中老少當做「夙敵」,心中假想一番,聊以自娛。這等心理,就如
同小孩子扮家家一般,殊不奇怪。只是雖然每每能大獲全勝,但對手既為一干老
、幼、殘、病之人,這勝利便未免來得有些名不副實。眼下這怪客雖不知底細,
瞧來倒也威風,堪為敵手,如不同他周旋一番,實有暴殄天物之憾。

  李家這客店上下兩層,一樓是個小小飯廳,胡亂鋪了幾張桌椅板凳。樓上一
溜三間屋子,最裡面是李逍遙的臥房,靠外兩間均作客房,門楣上掛著「天、地
」的字牌,場面雖小,氣派十足。那怪客上得樓來,頭頂長長的錐髻幾乎要碰破
頂棚,趕忙低頭作打量之狀,一皺眉,吩咐道:「小二,你這間客店,這幾日教
爺們包下了,旁的客人再不要接,聽清楚啦?」
李逍遙聽他言語,咬字雖然清楚,口音卻頗為怪異,心道:「原來你扮的是外鄉
耍猴兒先生,千里迢迢,失敬,失敬。不過你老人家眼大如牛,眼神兒卻不好使
,沒見俺這貴店只兩間客房,哪還住得下其他客人?」臉上恭恭敬敬,連聲答應


  那怪客哼了一聲,抬手擲出一塊碎銀,道:「這個賞你。」李逍遙輕輕接過
,隨手一掂,便知足有五錢上下,不禁心花怒放,頓覺這人模樣醜雖,卻是個大
大的好人:「他老人家出手如此闊綽,自然不缺銀子,便是存心要打家劫舍,想
來也瞧不上我這幾戶窮光棍罷?老子適才怕他殺人放火,原是有些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了。」

  要知李大娘生性吝嗇,平日裡一文零用錢也不肯給他。李逍遙欲尋幾個錢花
,只有借了跑腿買菜之機,揩些小小的油水。便是這般,也須擔著十二萬分風險
,若給李大娘發覺,剋扣的「糧餉」追回不提,還要再加賞一記「爆栗」,以示
「嘉許」。因此他往常手頭有個三、五文,便要算十分寬裕,這回陡然間得了五
錢銀子,自然無異於發了大大的一注橫財。

  當下李逍遙屁滾尿流,連聲道:「是,是,謝大爺的賞!大爺好生歇息,小
的這就送酒菜過來!嘿嘿,別瞧小店房子有些窄巴,老闆娘的手藝可挺高吶,拿
手好菜有得是!木樨銀魚、糟鵝肫掌、醃螃蟹、糟鴨、醃雞、鹹魚、火腿……嘖
嘖,還有我們江南的名產桂花酒,包管你老人家吃得順口!聽小的嬸嬸說,當年
洪武爺到咱們杭州府……」

  那怪客一言不發,邁步徑直進了「天字上房」,「砰」地一聲撞上房門。李
逍遙猶自口沫飛濺,對著房門講個不休,冷不防天外飛來一隻毛手,在他肩頭重
重一搡,一個破鑼般的嗓子大聲喝道:「臭小子,你他媽囉哩囉嗦放什麼狗屁?
快給老子滾遠些,當心老子割了你的舌頭下酒!」

  那人這一推手勁頗足,顯是個練家子。李逍遙估量自己原也盡可抵擋得住,
只是林木匠曾叮囑多次,不得顯露半點武功,如有違犯,決不輕饒。他原本不大
將旁人的話放在心上,至於說到責罰,那也是家常便飯,殊不可怕。但自己既拜
林木匠為師,武林中人又素重師訓,身為未來的大俠,於這一節倒不能公然不理
。當下只得謹遵師訓,不敢運勁抵抗,腳下順勢跌開幾步,扶牆站定。

  只見身後站了兩名短衣漢子,身材不高,一胖一瘦,裝束與那怪客大同小異
。當先那胖子一臉凶戾,惡狠狠瞪著自己,想必適才出手的便是此人。那胖子本
就生了一口黃板牙,偏生又有幾顆不大老成,張牙舞爪地由口中探將出來,頂得
兩片厚嘴唇相隔萬里,滿臉似笑非笑的怪相。

  李逍遙臉上不露聲色,肚子裡已在破口大罵:「你奶奶的!你這只胖甲魚一
口爛黃牙,敢是大糞吃多了?怪不得滿嘴臭氣。諒你也沒聽過老子的名頭,居然
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師父不許我跟人動手,可沒不許我餵人吃屎罷?等會兒若
不教你吃飽老子的新鮮大便,也算老子手段不高!」

  正罵得起勁,突然間人影一晃,那瘦子一竄而至,竹竿般的身軀擋在李逍遙
身前,身手居然頗為靈便,站穩後挺一挺胸膛,義形於色道:「住手!」

  只見他肩上纍纍贅贅掛了四五隻大包袱,壓得躬腰駝背。往身上看,端的是
骨瘦如柴!兩條細胳膊宛似初生的豆芽,一張身子板便如陳了八年的豆腐塊,渾
身上下也沒三兩肉,同那齙牙的胖子並排站了,直似孫猴子戲耍豬八戒一般。更
奇的是他生得一副漏斗胸脯,不挺胸倒還罷了,一挺反覺愈加癟了下去。

  那胖齙牙一愣,李逍遙也是大出意料:瞧這人如此瘦小,吹口氣便能將他摔
個鼻青臉腫,而居然不顧自家安危,替自己挺身而出,真教人好生感激。

  只聽胖齙牙遲疑道:「孫老七,你小子做什麼?」

  那孫老七哼了一聲,道:「平白無故,你幹麼打人?」

  胖齙牙怒道:「他媽的,我還當你吃了烏龜尿,這般發瘋!誰教這小子生得
不順眼?老子瞧著比你還討厭幾分,揍他一頓出出氣,干你屁事?」

  孫老七道:「你打旁人自然無礙,打這小哥兒卻關我事。」

  胖齙牙怒道:「這臭小子是你表舅子嗎?怎麼就打不得!」

  孫老七道:「我孫老七最愛聽人說話,這位小哥兒口齒伶俐,吐字清楚,聲
音又挺悅耳,我聽得正在興頭,你這樣一嚇,他不敢再講,我也沒得聽了。這難
道不關我事?」李逍遙在一旁樂不可支,心說這人強詞奪理,十足沒茬找茬。但
那胖甲魚火暴脾氣,有勇無謀,若論吵架鐵定不是他對手。

  果然一句話說得胖齙牙理屈詞窮,頓了一頓,這才叫道:「呸!我偏不許他
講!你待怎的?」

  孫老七搖搖頭,嘴裡嘖嘖數聲,道:「蠻不講理。」

  胖齙牙大怒,劈胸一把抓住,喝道:「孫老七!你說老子不講理?」

  孫老七神色自若,慢慢將他手推開,道:「你這人一向蠻不講理,那還用我
說?旁的不提,只說這回跟崔堂主出來辦事罷。大夥兒同是教中兄弟,都是替教
主賣命,理當同甘共苦,分什麼彼此?可是這許多行李,怎麼你黃四一件不拿,
全推給了我?我適才好言同你商量,你話也說不得幾句,便要動拳頭,這算不算
蠻不講理?」

  那黃四「呸」地一聲,罵道:「他媽的,我道你怎的突然發瘋發癲,原來為
的這事!背行李要老子替,怎麼昨夜裡你數的銀子、銅錢,倒不拿來跟老子分分
?」

  孫老七翻著白眼道:「行李是大夥兒的,銀子是我自己的。」

  黃四氣得暴跳如雷,一時卻想不出如何反駁。李逍遙暗暗好笑,猛聽那怪客
房裡傳出一聲咳嗽,二人對望一眼,不敢再吵。

  李逍遙心道:「這胖甲魚還道是什麼體面人物,原來也是個跟包兒。你他媽
的挺了不起麼?」走過去勸道:「二位老爺別動怒,都是小人不好。這位孫爺體
惜小人,也是好意。這位黃……黃四爺相貌堂堂,身手不凡,他老人家只輕輕推
了小人一下,小人自己沒用,這才跌了幾步兒,其實……其實倒怨不得他老人家
。」忽然心中一動,抬眼向黃四一瞥,見他臉上餘怒未消,口中黃牙突兀,一派
頭角崢嶸,當真不多不少,便是四顆!不由大為佩服:這名字果然取得名副其實
、童叟無欺之至。

  黃四鑒貌辨色,知他所想,大聲道:「臭小子,你瞧什麼瞧?老子姓黃,在
家裡排行第四,大名便叫做黃四。這名字跟老子的牙齒可沒半點關係!」李逍遙
連道不敢,與孫老七相視一笑。黃四罵罵咧咧進房去了。

  李逍遙幾步下樓,只見李大娘提著尾鹹魚,一路風風火火跑去灶間,瞥見李
逍遙,皺眉咂嘴地道:「真是晦氣!不知打哪兒鑽出個要飯的,死賴在門口不走
。喂,你小子趁早替我趕開,免得嚇跑了財神爺!」

  只見大門口四仰八叉睡著一人,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李逍遙連聲答
應,未至近前,便覺酒氣觸鼻,耳中又聽得鼾聲陣陣,心下忍不住好笑:「敢情
是個醉漢,怪不得嬸嬸打發不來。這買賣卻是老子的拿手好戲。」見那人頭挽道
髻,穿一件舊袍,臉上幾綹黃須,是個中年道人。他這會兒想已醉得昏天黑地,
兀自光著一腳,袍子上滿是污穢。

  李逍遙先前只道是相熟的村人,錯走在這裡,尋思大可捉弄一番。此刻見是
位陌生道人,不由微覺失望,伸出腳去輕輕踢他兩下,大聲道:「去去去,你一
個出家的人,大白天喝得爛醉,成什麼話?這裡又不曾給你預備鋪蓋,只管在這
裡挺屍做什麼?」

  那道人翻了個身,眼皮微張,向他一瞟,隨又閉上,嘴裡小聲嘀咕幾句,卻
沒起身的意思。李逍遙皺皺眉,只聽他喃喃說道:「酒……呃,行行好……呃,
給口酒……」

  李逍遙笑道:「你這酒蟲倒也聰明,見我這裡掛著酒幌子,便說討酒,我若
是開一家當鋪呢,不消說,你老兄定要討些銀子來花花啦?是不是這麼說?」

  那道人瞇著眼,有氣無力地道:「小……小兄弟,行……呃,行個方便。老
道不要銀子,給口酒罷。呃……我喝了酒便走。」

  李逍遙氣道:「呵,聽話茬你是要撒賴吶?諒俺不說,你也不知老闆娘的厲
害!老……我小李子在這住了整整二十年,說起來也是她嫡親的侄兒,也不過每
年端午才有口雄黃酒喝。你是她兒子還是她老子?她肯白白送你酒吃!還是快些
走罷,別找不痛快。」

  一連說了幾遍,不見他理會,再等片刻,隱隱聽見響起鼾聲。李逍遙不由得
怒從心起,一哈腰,伸手揪住他袍襟,兩膀運力,便欲將他丟出門去。心想這傢
伙醉得半死,渾沒知覺,老子可不算隨便顯露武功罷?他上門撒賴,騙吃騙喝,
丟他出去也不能說侍強欺人,便是給師父知道了,也怨我不得!

  他滿以為練武多年,氣力大增,便是二、三百斤的胖子也一提就起,這樣一
個枯瘦道人,渾身上下也沒幾兩肉,又哪在話下?是以只用了七分力氣。誰知接
連提了數提,對方卻宛如銅澆鐵鑄一般,連衣角也沒晃動半分。

  李逍遙又驚又疑,知道事出非常,這老道有些古怪。正待仔細參詳一番,忽
聽李大娘一連聲喊著上菜,只得先丟下他,邊走邊想:「他媽的,你若是識相的
,趁老子離開便夾了尾巴溜走,等老子回來可沒你好果子吃。」

  李大娘滿面春風瞟了他一眼,笑瞇瞇道:「酒飯都預備齊了,快端上去吧…
…嘖嘖,瞧不出,這幾個苗子鬼頭鬼腦,倒趁錢得緊!」

  李逍遙奇道:「什麼苗子?」

  李大娘壓低聲音道:「不就是上面那三個傢伙?你小子待會說話給我機靈點
,惹惱了客人,小心老娘剝了你的皮!」

  李逍遙吐吐舌頭道:「是了!」伸手端起茶盤,忍不住又道:「原來苗子便
是這副鬼打扮,怪不得瞧著稀罕。……嬸嬸,這三個傢伙似乎來路不正哩。」

  李大娘鼓起眼道:「你又皮癢了是不是?管客人的閒事做什麼?方纔那黑大
個一見老娘,先不問有幾間房、房錢多少,張口便都包了下來,櫃上還押得有十
兩銀子。哼,這樣大方的客人,倘若每天來上三撥兒、兩撥兒,老娘還愁個屁?
你管他什麼來路!」眼珠一轉,又吩咐道:「你同他講清楚,這鹹魚跟海參雜燴
都是一錢銀子一賣,糟鴨呢,要一錢五一隻,都不在房錢裡,統統另算。……喂
,我說你小子別磨磨蹭蹭的,送完趕緊回來,老娘還有事要你辦!」

  李逍遙麻利應了,端菜上樓。他心下仍氣黃四,見過道沒人,掏出褲襠裡的
傢伙,哆哆嗦嗦在三樣菜中各灑上幾點「金生麗水」,湊到鼻子下一嗅,熱氣烘
烘倒也聞不大出,這才快步上樓。來到「天」字房,輕輕咳嗽一聲,拍門叫道:
「崔大爺,酒菜備好啦。您是單獨用呢,還是同那二位一起用?」

  停了片刻,只聽那崔堂主答道:「不用。你端去給他們罷。」頓了頓又道:
「往後沒俺的吩咐,別總來囉嗦!」

  李逍遙碰了一鼻子灰,欲待向他交代菜錢的事,想想恐又挨罵,只索罷了。
當下走至隔壁的「地」字房,生恐再討沒趣,見房門半開,先探了探頭,沒敢進
去。那黃四不知怎的氣已平了,正同孫老七說說笑笑,見李逍遙端來酒菜,興沖
沖夾手奪過酒壺,仰頭便灌,嘴裡含含糊糊地道:「唔……他媽的,老……老子
先嘗嘗……」剛吃得一口,「呸」地一聲吐了出來,怒道:「這是什麼東西?」

  李逍遙賠笑道:「回大爺,這是本地的名產桂花酒,陳了七、八個年頭啦。
特地取來孝敬二位。」

  黃四道:「他媽的,這樣酸掉牙的玩意兒也叫做酒了?喂,小子,趕快換幾
壺好酒來,你怕大爺沒銀子麼?」

  李逍遙道:「小店就只這一樣酒最出名,聽說連本朝的娘娘都愛喝,叫……
叫做貢酒。你老再喝一口試試,想是這酒頭一口喝下去,品不出滋味兒?」

  黃四「咚」地一聲將酒壺擲回茶盤,罵道:「放屁!你當老子沒喝過酒嗎?
娘們兒喝的酒,你這小子幹麼拿來給我?你們漢人的狗屁娘娘都是醜八怪!當老
子好稀罕她麼?」這一擲用勁甚大,壺中酒登時潑出不少,若非李逍遙避讓及時
,幾乎淋了一頭一臉。

  李逍遙大怒,肚子裡暗罵:「呸,我漢人的娘娘是醜八怪,難道你老人家這
副尊容便很俊麼?大夥兒又挺稀罕了?」他連遭黃四斥罵,忍不住臉現怒色。
孫老七推開黃四,勸道:「算啦,算啦。小二,我們這裡帶得有酒,你將飯菜留
下便是,這酒你還拿回去罷。」

  李逍遙收起酒壺,慢吞吞將菜一盤一盤排在桌上。他深恨黃四,乘二人不備
,轉過身去挾了把清鼻涕,順手抹在海參雜燴裡,不動聲色垂手出房,心下得意
:「胖甲魚,臭甲魚,老子曉得你口重,好心加些作料進去,諒你這蠢貨嘗不出
罷?哈哈,便是這幾日傷風,只怕作料不大夠味。姓孫的待老子挺客氣,請你陪
綁,不好意思。最好這塊加料海參教胖甲魚吃到,免得你說我恩將仇報。」放慢
腳步,隱隱聽到屋內二人爭相大嚼,不禁大樂。又想:「這班王八蛋只懂得茹…
…茹毛喝那個血,吃過什麼正經東西?他兩個嘗了嬸嬸的絕頂大菜,竟然不吐不
罵,真教人大大的佩服!那位什麼崔糖主、崔鹽主的,不肯吃老子的加料大餐,
這份先見之明倒也不小。」

  一面偷笑,快步走下樓來,見那道人仍手腳大張,躺在原處,似乎酣睡未醒
,嘴裡不住哼哼唧唧。李逍遙靈機一動,扭頭向灶間張了張,靜悄悄全無聲息,
當即放下茶盤,躡手躡腳走至近前,摸出那壺桂花酒,在他鼻子下晃了兩晃,低
聲道:「道長,道長……你老醒醒,酒來啦!」

  那道人鼻子掀了兩掀,聞見酒香,頓時雙目大張,醉態全無,「霍」地坐起
身來,劈手便奪。李逍遙原是存心戲弄,見他來搶,笑嘻嘻一縮手臂,欲將酒壺
藏到身後。他習武多年,又有名師指點,自恃身手、眼力、反應都是奇快,哪將
這醉貓似的傢伙放在眼裡?只想稍加懲戒,將其趕開罷了。不料肩頭甫動,便覺
手上一緊,已給他連手帶壺抓個正著。

  李逍遙微一錯愕,心道:「這傢伙只是隨便一抓,也不見出手如何快、手法
如何高明,怎麼老子竟沒避得開?難道這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既疑對方
身懷絕技,立起爭勝之心,將林木匠叮囑的話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手上運足十
成力道,猛地一奪,同時左掌如扇,使了半招「推窗望月」,拂向對方脈門。

  要知林木匠的一身絕學,均來自於家傳,其中又以「水月劍法」和「浣花承
露手」這兩門功夫,最具獨到之處。林家祖上十餘輩皆為姑蘇大賈,直至蒙元中
葉,遭逢大變,家道方見中落。誰知就在這一輩人中,倒出了一位名震江湖的俠
女。這位前輩女俠幼遭不幸,卻自有一番奇遇,拜在一位異人門下,學得了一身
驚世駭俗的武功。她晚年本已另創家業,子孫滿堂,卻忽然大徹大悟,毅然斬斷
塵緣,削髮為尼。臨出家前,遺下兩套自創絕學,便是這「水月劍法」和「浣花
承露手」。林家的後世子孫雖限於資質,遠未能承傳精髓,卻仍足以仗其開山立
派。

  現下李逍遙所使的「推窗望月」,便是「浣花承露手」中的一式,招術精妙
無匹,近身相搏用以克制敵招、擒拿敵穴最為有效。雖說他生平從未與人交手,
臨陣經驗尚有不足,且倉促之下只使出半招,卻也威力奇大,不容小覷。

  他只道這招使出,對方只有放手閃避一途,自己後招綿綿,立時便佔上風。
哪知左手五指僅揮出寸許,突然彷彿被什麼小蟲叮了一口,「曲池穴」上微微一
麻,頓時力道全無。同時只覺右手手背如遭火炙,劇痛之下,不由「啊」地叫出
聲來。那道人滿臉若無其事,趁他手上無力,輕輕巧巧將酒壺接了過去。

  李逍遙不知這是哪路邪法,又驚又怒,心道:「這不是活見鬼了麼?師父曾
說,這招推窗望月乃近身擒拿的絕頂功夫,莫道不懂武功之人,就是一流高手出
其不意,也決計要吃虧。怎麼早先吹得恁般厲害,這時候全不管用?這牛鼻子就
像捏臭蟲似的,拿小拇指輕輕一碾,他媽的,便弄得老子半身不遂。什麼推窗望
月?這窗也不曾推開,月更是半分沒見!我瞧不如乾脆改名叫做掀裙聞屁罷!」

  那道人一壺入手,醉容盡掃,滿臉猴急地沖李逍遙點點頭,笑道:「但使主
人能醉客,管他何處是他鄉!哈哈……老道卻之不恭!」也不及舉壺就唇,便遠
遠對著壺嘴盡力一吸,那壺中之酒立時化作一條白練,直貫進口中。李逍遙幾曾
見過這等喝酒的怪相?瞧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這酒是給他硬搶去的。

  須臾喝得涓滴不剩,那道人還不甘心,復將酒壺倒轉過來,伸著舌頭在壺嘴
處一通吮咂,嘴裡兀自含糊道:「好!……好酒!」

  李逍遙回過神來,一把搶回酒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驚道:「老……老
道長,你這肚子裡敢情藏著桿水槍麼?你老人家先前講好的,只討一口,這……
這一口就把大半斤酒喝得精光,教小人如何同老闆娘交代?」

  那道人正不住地咂嘴吮舌,似乎意猶未盡,聽他出言相責,臉上頗有幾分尷
尬,支吾道:「你……呃,你這酒也算好了,嘖嘖,便是水摻得多了些……那個
,小兄弟,還有沒有好酒?都一發拿出來,教老道替你品評品評。」他酒一落肚
,立時便神完氣足,滿臉意氣風發,倒似服了什麼靈丹妙藥一般,再沒半點醉意


  李逍遙氣道:「啥?就是這一壺酒的官司,小人還不知如何打發哩,還替你
再拿!……你老人家既然有心品評,倒先品評品評俺,像不像個要挨老闆娘揍的
面相?」

  那道人哈哈大笑,說道:「一壺酒罷了,瞧你這心疼的樣子!李太白曾說: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人家陳留王宴請客人,都是成千上萬壇的喝
酒,老道只討你一壺摻了水的薄漿,便愁眉苦臉地只管做怪樣,真是小家子氣!
」捋了捋鬍須,伸手拍拍李逍遙肩膀,道:「老道肚子裡有條酒蟲,時時便要發
作,適才若不是喝了你一口酒,還當真不易應付哩。這次承你的惠,自然會重重
謝你。老闆娘那裡,俺也自去解釋,須不能連累你!你怕什麼?」

  李逍遙心下嘀咕:「這牛鼻子行徑古怪,舉止不俗,適才搶酒所用的手法,
也不知是不是一門高深的武功?莫非是位遊戲風塵的異人?既然酒也給他喝光了
,老子也別顯得太小氣,沒的教他瞧不起。」當下道:「算啦,啥謝不謝的……
空腹喝酒最易傷身,你老快去別家化些飯吃才是正經。難道還向你討還酒錢不成
?」

  那道人「咦」了一聲,仔細打量他半晌,狐疑道:「你小子怎的突然大方起
來?這個,謝不謝是我的事,領不領情是你的事,老道平生從不佔小輩的便宜,
咱們可別混為一談。……不過這銀子麼,老道我可沒有……」

  李逍遙笑道:「小人本說不要銀子,是你老人家自己要重重地謝我。」
那道人道:「我話還沒說完,你急個什麼?……雖然沒有銀子給你,可是救你幾
百條人命,那還不是個天大的人情?」

  李逍遙眨一眨眼,莫名其妙。那道人又道:「我問你,你今早做的那個夢,
現下可還記得罷?」

  李逍遙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
這……小人做的夢,你……你老如何知曉?」

  那道人哈哈大笑,搓搓手道:「小子,不瞞你說,你做的那個夢,便是老道
運功施為,傳信給你的。你倒問我如何知道!」連連搖頭,神色之中頗帶幾分得
意。

  李逍遙似信非信,遲疑道:「那……那麼請你老說一說,小人都夢見些什麼
?」

  那道人忽然臉色凝重,擺一擺手,正色道:「少廢話了。老實告訴你罷,我
昨晚無意中路過這村子,剛到村口,便聞見一股屍氣。再仔細一瞧,阿彌陀佛,
當真不得了!方圓百里之內,人人面色晦暗、個個印堂發黑,簡直是行屍走肉一
般,怪不得屍氣衝鼻!小子,老道不是唬你,那便是將死之兆啊!我當即四下查
探一番,原來西面山上有個妖怪作祟。那妖怪本是幾年前從我師兄劍下逃命出來
的,在你這裡為害已久,現下她已經準備停當,三天後就要動手,將這裡家家戶
戶的生靈殘害殆盡。老道此來,便是體念上蒼有好生之德,要替你挽回這場浩劫
。」

  他這番話說完,李逍遙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心下再沒半點疑惑:「你一
個牛鼻子老道,怎的滿嘴阿彌陀佛?還什麼濕氣、干氣?怪不得老子早瞧你不大
對頭,原來是個瘋子!他媽的,一大早同這瘋子纏了半天,還給騙走一壺酒,真
是晦氣!」一把將他搡出門外,喝道:「他媽的,哪來的瘋子,原來是騙酒喝來
著。快滾罷!你再敢囉嗦,老子可要打人啦!」見那道人猶自遲疑不去,瞥見門
後立著一根掃把,桿長毛短,已是半禿,當下一把搶過,照頭便打。

  那道人朗聲大笑,也不閃避,袖子輕飄飄一拂,李逍遙只覺一股怒濤般的力
道洶湧而至,手臂不由自主回轉過來。只聽啪地一聲,頭頂劇痛,那掃把不知怎
的反打在自己頭上。

  李逍遙又驚又怒,兩手作勢護在身前,罵道:「你這瘋牛鼻子,使的什麼妖
法?」他接連幾次大虧,均吃得稀里糊塗,雖不知對方使的什麼手段,卻也曉得
憑自己這點本領,無疑不是人家對手,這句話罵得便有些色厲內苒,言下之意不
外是:「你雖然比老子厲害,可惜憑的是邪術,便贏了也算不得好漢。」

  那道人臉上仍笑嘻嘻地,並不動怒,指著他道:「小小年紀,不敬尊長,這
一回算是教訓。看在賜酒的份上,還不曾打破你的頭哩。你倒說說,我哪裡瘋了
?」

  李逍遙道:「你說我全村死精光,那還不是瘋話?老實對你講,這幾年我們
也請過不少和尚、道士來捉妖怪,哪個不是自吹法術無邊?到頭來還不是騙走了
銀子,送掉了性命?你不是瘋子,也是騙子。」

  那道人攢眉跺腳,搖頭晃腦地歎道:「何其愚也!……貧道來尋你之前,已
在這村裡轉了三圈。瞧來瞧去,還只是你小子會些粗淺功夫,頭腦也勉強算得伶
俐,這才想請你給老道做個幫手,不想也是蠢貨一個!你拿腦袋想想:你窮成這
副德性,也只腳上這雙草鞋還利落些,老道便是再沒出息,難道還能騙你一雙破
鞋不成?」

  李逍遙低頭瞧一眼腳上的草鞋,覺得他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想了想又問:「
你老人家……是不是神仙?使的什麼手段托夢給小人?」

  那道人撇撇嘴道:「什麼神仙?這世上哪有神仙?僧道修真,修的是一顆心
,那成仙成佛的鬼話,都是拿來騙你這樣蠢貨的。我老道煉氣四十載,你這點修
為怎和我比?我一意既生,自然可以左右你方寸之念,又哪是什麼托夢了?嗨,
你這小子傻頭傻腦,怎的全然不懂?」停了一下,又道:「老道此來,只為降妖
除怪,拔眾生諸苦海,濟世人於危難,要你銀子做什麼?怎麼樣,你小子若能助
我一臂之力,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他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李逍遙再無懷疑,又聽說有些好處,更是心中一動
,舔舔嘴唇道:「那麼老神仙要小人幫忙做些什麼?小人……小人可從沒做過那
畫符燒紙的勾當。」

  那道人「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你也用不著跟我耍前倨後恭那一套,什
麼老神仙,聽著便肉麻,就叫我一聲道長罷。」伸手在懷裡摸來摸去,摸出一隻
豆乾大小的紅布口袋,遞與李逍遙,道:「……講到降妖捉怪麼,自然是我老道
手段高些,到時只須聽我吩咐,包你毫髮無損、有去有回,那也不必擔心。倒是
我瞧你臉上晦氣甚重,近來凡事當須謹慎些。喏,將這靈心符好好帶在身上,保
你不被邪穢所侵。」

  李逍遙滿臉畢恭畢敬,忍不住心下忿忿,想道:「他媽的,大清早給你騙走
一壺酒,又挨了好一頓打,老子臉上不晦氣才怪!」見他神色鄭重,倒也不敢怠
慢,伸手小心接過。

  那道人又叮囑道:「佩了這符,可不能再碰污穢之物,更須遠離孕婦,否則
便沒有效用啦。咱們明晚一更,十里坡的山神廟見!你到時帶一柄小刀、一條繩
索來。切記,切記。」話音未落,李逍遙只覺眼前一花,那道人已不知所蹤。

  李逍遙摔開掃把,幾步搶出門去。只見朝霞淡淡,樹影幢幢,四下裡靜悄悄
的,偶有孩童玩耍嬉戲之聲,零零落落地隨風送到,那道人卻好似神龍一現,便
鴻飛冥冥,哪裡有一絲跡兆可尋?瞧瞧手裡,那布袋袋口系以黃絨線繩,收得甚
緊。兩三下拆開來,內有一枚黃紙道符,以及黑米七粒、燈草三根。那道符摺成
八卦形狀,上有硃砂畫得幾筆似字非字的圖形,不知有何用途。

  翻來覆去瞧了半晌,也未瞧出什麼門道,忽聽李大娘扯著嗓子喚自己,這才
醒悟,好好的一壺桂花酒,已給那道人喝個精光,卻換得這麼個古怪的道符。當
下忙不迭應了一聲,心下甚是懊惱:「那酒鬼胖甲魚黃四沒喝我的酒,將來算錢
的時候自然不肯認。這酒是給那邋遢道人喝了的,酒錢一字沒提,只說拿幾百條
人命來報答,擺明了也是打算賴帳。他媽的!說來說去,這筆糊塗爛帳卻不是著
落到老子頭上了?」

  李大娘忙著刷鍋洗灶,聽見腳步聲響,頭也不回地道:「送個飯也這般磨磨
蹭蹭!快去魚市買些蝦來。」打腰裡數出一串錢,丟在桌上,伸指向李逍遙額頭
一戳,喝道:「記著要新鮮的才買,別拿死的臭的糊弄老娘!」李逍遙見她不問
酒的事,如蒙大赦,戰戰兢兢收了錢,往外便走。

  出門向東不遠,只見一排三間草房,便是林木匠家。這時朝陽初升,院門兀
自緊閉,李逍遙向內張了張,院子裡靜悄悄的,打掃得一塵不染,草屋也是門窗
緊閉,似是沒人。當下叫了幾聲,無人應答,只得轉身離開。

  向南兜個圈子,便見好大的一片空場,是村頭打曬作物之所。曬場西首立著
個歪歪扭扭的戲台,乃四時祭賽所用。此刻非年非節,六谷未熟,自然無人扮戲
,只有四、五個小兒,繞著檯子追來追去玩耍。

  李逍遙在村裡大名鼎鼎,便是三歲小童也都識得。眾小兒見他遠遠走來,一
陣哄笑,紛紛拍手唱道:「小李子、志氣高,想學劍仙登雲霄。日上三竿不覺醒
,天天夢裡樂陶陶……」這童謠不知何方高人大作,意境雖嫌低淺,詞句倒也朗
朗上口,頗合音韻。

  李逍遙氣得叫道:「你們幾個小鬼,站住了!誰教你們編了這曲兒來罵老子
?」便待追將過去,施以薄懲。眾兒見他來捉,嘻嘻哈哈,一哄而逃。
這時內中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說道:「逍遙哥志氣高,那有什麼不對的?你們
不要跟逍遙哥胡鬧。」

  眾兒都道:「日頭老高啦,還在做夢,倒是日頭高呢,還是志氣高呢?」
又有一個小孩尖聲道:「俺一早便聽見李大娘罵他,說他是個懶鬼……嘻嘻,只
怕將來沒人肯嫁給他。」眾兒又是一陣哄笑。

  李逍遙聽罷,也忍不住笑了一回,趕開眾兒,向適才替他說話的孩子道:「
小虎子,你曉得林師傅去哪了?」

  那小孩兒王小虎搖搖頭道:「不曉得,這些天都沒見他。」拉著他衣角連搖
數下,道:「逍遙哥,你不是答應帶我上山捉鳥麼?咱們這就走,好不好?」

  李逍遙心道:「師父好幾日不見人影?這可有點稀奇。別是出了什麼事罷?
」聽他問起捉鳥的事,搔搔頭道:「我今兒當真沒空。大娘教我替她買東西,這
就到魚市瞧瞧去。這個,這個……咱們下回再去,成不成?」

  王小虎撅起嘴道:「你……你總說下回、下回,總也不見你去。這回我卻不
依。」

  李逍遙道:「這孩子,又不是成心哄你!你也瞧見了,我當真是脫不開身。
下次得了空,一准帶你去,行罷?」

  王小虎又纏了半晌,見他果然不似說謊,這才勉強依了。李逍遙走出幾步,
忽地想起一事,轉身叫住王小虎。王小虎喜道:「逍遙哥,是不是不用去啦?那
咱們就上山去!」

  李逍遙笑道:「呸,誰說的?你現下若是沒事,去趟家裡跟大娘傳句話,就
說這當兒魚市上怕沒新鮮貨了,我去碼頭上轉轉,沒準兒遲些回去。」

  王小虎大為失望,撅著嘴點點頭。

  李逍遙站了片刻,見王小虎去得遠了,這才直奔丁家菜地。丁老漢正同丁秀
蘭忙著間苗,一頭的大汗,遠遠見了他,便一皺眉,轉過身去。李逍遙一撇嘴,
心道:「老子不是瞧著香蘭面子,才會希罕搭理你這糟老頭子!」

  丁秀蘭仰頭瞧見李逍遙,停住了手,拄著菜鋤抹一把汗,咯咯笑道:「啊喲
,爹,你瞧,小李子來啦。嘻嘻,他看咱們辛苦,來幫你老人家做活啦。」

  丁老漢鼻子裡哼得兩聲,遠遠走開。李逍遙笑罵道:「這妮子,這般沒大沒
小,逍遙哥也不叫一聲!」見丁老漢背過了身子,忙沖丁秀蘭一陣努嘴擠眼,大
做手勢。丁秀蘭故作不解之狀,大張了口,一臉的茫然。李逍遙等了片刻,方知
她在戲耍自己,氣得揮揮拳頭,也將雙眼鼓起。丁秀蘭嚇得吐吐舌頭,微微一笑
,向自家方向一指。李逍遙大喜,望望丁老漢背影,再向丁家一比,眉毛一挑,
意思說:「這老頭子一時不得回去麼?」丁秀蘭擠眉弄眼,連連點頭。

  李逍遙邁步一陣急行,老遠便見一株大梨樹,葉盛枝繁,童童如蓋,遮住了
丁家半間院子。他熟門熟路,逕直繞至後院。說起他到丁家來,十回有九回騎牆
頭,大門都記不清朝哪邊開,牆頭的高下倒瞭如指掌,也算是一奇。外牆上幾個
巴掌大的淺坑,乃是蹬踩的次數多了,踏出來的腳窩,當下老實不客氣地一腳踏
上,探頭向院內張去。丁家後院乃是個果菜園子,這時果菜未曾結實,開著幾處
小花,紅紅白白,煞是好看。

  李逍遙胸口剛挨上牆沿,頭還未及探出,便聽院子裡有一個女聲在嚶嚶地講
話,正是丁香蘭。她聲音微細,聽來斷斷續續,似是語中帶氣,不時還夾雜著一
個男子低沉的嗡嗡聲。
李逍遙一驚,當即伏住不動,心道:「他媽的,哪個混帳王八蛋敢來調戲老子的
娘們?莫非這夢裡綠帽兒……果然是有兆頭的?」凝神傾聽。

  只聽那男子笑嘻嘻地道:「……你不肯講給我聽,我便待在這不走。嘻嘻,
咱們瞧瞧誰急?」聲音入耳,十分熟悉,卻是村南頭的農戶來福。那來福不到四
十歲年紀,身軀肥胖,臉上生了幾莖又細又黃的鬍子,講話粗聲粗氣,卻又膽小
如鼠,李逍遙一向不大瞧得起的。這時聽見是他,不由氣往上衝,心道:「老子
便在這兒聽著,瞧你有什麼要緊事!倘若不中聽,老子一腳踢爛你的肥屁股!」
悄悄探出頭去。

  只見丁香蘭臉上漲紅,吭哧了半晌,卻說不出話。來福一副肥大的皮囊戳在
她身旁,一臉的壞笑,等了片刻,見她不答,湊過去幹咳幾聲,說道:「怎麼,
做都做得,還不能說麼?」語聲既澀且啞,有如驢鳴。李逍遙見這傢伙居然敢如
此放肆,一句話問得也是流里流氣,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跳下去揪住他飽打一
頓。轉念一想,又暫且忍住。

  丁香蘭氣呼呼地道:「你不是都問過啦,又……又要聽什麼?」

  來福「噓」了一聲,道:「你輕聲些,怕旁人聽不見麼?」向院牆外張了張
,突然臉色一變,叫道:「啊喲,牆……牆上有人!」丁香蘭「啊」地一聲,循
聲望去,李逍遙不禁猛一縮頭,險些摔下牆去。只聽來福哈哈大笑:「香蘭妹子
,你嘴上說不在乎、不在乎的,怎的這會兒又怕啦?」

  李逍遙這才明白,那傢伙說牆上有人,乃是胡說亂道,並未發現自己,聽他
叫丁香蘭「妹子」,心中不禁又氣又笑:「香蘭妹子也是你這王八蛋叫的?原來
你是我大舅子,怎麼老子卻不曉得?」

  只聽丁香蘭吁了口氣,伸手推他,道:「你……你快走罷,爹一會兒便回來
啦。」來福捉住她手腕,笑道:「我一早瞧見丁老爹領著你妹子去菜地,兩人又
帶得有乾糧,一時哪便回來?嘻嘻,你真調皮,竟然騙我?」他肥頭大耳,一臉
蠢相,卻故作小兒女調笑之態,聽得牆上、院中的二人不約而同起了身雞皮疙瘩
。李逍遙暗自嘀咕:「瞧這模樣,莫非香蘭同這肥豬有一腿?這……這也太他媽
的稀奇!」隱隱覺得早上那夢真是惡兆,心裡一陣發慌。

  丁香蘭抽回手腕,提高聲音道:「來福叔,你見了旺……旺財欺負我,不去
教訓他也就罷,還來纏我。你……你還算是人麼?」來福大呼冤枉,道:「我哪
裡敢欺負你?旺財那臭小子欺負你,明兒我替你出頭,討個公道回來,這總成了
?嘻嘻,只是我幫了你,可總得報答報答我罷?」

  丁香蘭顫聲道:「怎……怎麼報答?」

  來福淫笑道:「你不曉得麼?」猛然間一張手臂,將丁香蘭攔腰抱住。

  李逍遙又驚又怒,心想:「牛鼻子老道看得好準!老子可不是晦氣上頭了?
呸,何止晦氣上頭?簡直就是他媽的大糞上臉、綠帽兒當頭!聽他兩個一問一答
,難道裡邊還有隱情?怎麼又扯上旺財那廝?香蘭啊香蘭,你這騷蹄子,害得老
子好苦!老子這時若撞了下去,那……那還有臉活麼?」

  丁香蘭給他抱得死死,心下驚慌,卻不敢大聲呼叫,只悶著頭掙扎。來福雖
然力大,但肚子也肥,行動卻不靈便,丁香蘭躲來閃去,究竟難以制住,兩個人
撕扯半晌,都已氣喘吁吁。來福頹然停住手,喘著粗氣道:「香蘭,我來福心裡
實在喜歡你……你的身子,你給我瞧瞧,成不成?」

  丁香蘭又羞又氣,道:「你……你怎麼……」

  來福搶著道:「好好好,你不肯給我瞧,那……那也罷了。可是總得給我講
一講,旺財這小子如何欺負你罷?」

  丁香蘭道:「你都瞧見了,我剛才也認過了,又……又問什麼?你……你就
是沒安著好心。」

  來福急道:「冤枉!好香蘭,你是認了的,可……可沒細細講給我啊。我瞧
見那小子逃走,可也沒瞧見他如何欺負你。你說說罷,我只想聽聽,你說完了我
就走。」等了片刻,見丁香蘭臉色不定,眼珠轉來轉去,知她心下猶豫,便道:
「好,你不肯說!我這就叫上了丁老爹,找那小子算帳去。」作勢欲走。

  李逍遙心道:「原來是旺財這王八蛋先欺負香蘭,又教你這傢伙瞧見了,便
來這裡討便宜……啊喲,慢著,怎麼叫做欺負?難……難道香蘭……」耳中轟地
一聲,立時冒出一身冷汗。又想:「他媽的,看來老子這頂綠帽兒八成是穩戴的
了。」

  丁香蘭微一遲疑,見來福邁步便走,急忙叫道:「你……你等等。」

  來福倏地回轉身形,一張肥臉上笑容燦爛,喜道:「是,是。怎麼?」

  丁香蘭半晌不語,慢慢漲紅了臉。突然輕輕跺一跺腳,低聲道:「你……你
問什麼……」

  來福腆著肚子小跑回來,腳下較往常居然靈便了許多,搓搓兩隻胖手,粗聲
道:「好……好香蘭,你說說看,昨天旺財是怎麼回事?」

  丁香蘭咬了咬下唇,吭哧半晌道:「他……他昨兒晌午來尋爹爹借梯子,我
在茅房解手,他……他卻不知怎的撞了進來,就……就……」

  來福「啊」地一聲,插口道:「這真巧了,我也是……嘿嘿,來借梯子的。
他奶奶的,怎麼我卻沒……沒那個撞見?」鼻子裡猛吸幾下,又問:「這小子撞
了進來,你在做什麼?」

  丁香蘭嗔道:「解手麼,還……還能做什麼了?」

  來福淫笑道:「嘖嘖,這小子好福氣,你……你自然是光著屁股嘍?」

  丁香蘭聽他說得難聽,皺眉不語。來福先前便一直挨挨蹭蹭地佔便宜,這會
兒借勢一把攬住她腰肢,笑嘻嘻道:「你不說話,我可當你生氣啦。你若生氣,
我只好走了。」丁香蘭連聲道「不」,腰臀左右扭擺,掙了幾下,卻掙不脫,慢
慢地也就不動。來福又問:「你當真光著屁股?這可他媽的都教他瞧去啦!」

  丁香蘭遲疑片刻,紅著臉點一點頭。來福氣道:「這王八蛋可惡!怎能乘人
之危?」見丁香蘭兩眼瞪視自己,似乎頗有鄙夷之色,忙道:「呃……咳咳,也
罷,後來怎樣?」

  丁香蘭白了他一眼,道:「他一見我光……光著下身蹲在那裡,立時紅了眼
睛,撲上來捉我。我的裙子給他扯住啦,逃……逃不脫。他呼哧呼哧喘了幾聲,
突然跪在地下,求……求我幫他……」只覺臉上一陣陣發熱,後面半句便說不下
去。

  她俏臉漲得通紅,更顯得嬌羞無限。來福心中情慾激盪,一時間鼻孔似乎也
張大許多,噴著粗氣道:「你說,你說,後來怎……怎麼樣?」

  丁香蘭定了定神,羞道:「他求我用手拿著他的……他的……幫他射……射
出來。」這句話說完,頓時眼花耳熱,渾身有如過電,兩腿間一股暖流衝將下來
,幾乎站立不穩。

  來福喉頭滑動,連吞口水,顫聲道:「那……那……」攬住丁香蘭腰肢的手
向下一滑,覆在她滾圓的翹臀之上。丁香蘭原本對他殊乏好感,此刻屁股被他摸
來撫去,弄個盡情,誰知內心裡卻並不覺十分討厭,那隻手弄得自己又濕又熱,
倒有些異樣的快感。她雙頰愈紅,猶豫片刻,不再掙扎,腦子裡漸漸一片空白。

  李逍遙看在眼裡,心中一時泛酸,一時又是忿忿,想道:「王八蛋,臭婊子
,好不要臉!老子等下一刀一個,宰了你這對狗男女!」舔一舔嘴唇,心裡又隱
隱有種道不出的滋味,反盼二人能當真有事發生。

  來福摸得數把,只覺那兩瓣肉沉甸甸地又挺又翹,心裡著實動興,褲襠間不
知不覺鼓起個大包。他眼見丁香蘭並不十分抗拒,哪裡還按捺得下?一張嘴,吻
住她微顫的紅唇。丁香蘭「嚶」地一聲,微微發慌。來福的手掌不住在她身上各
處安撫,過了半晌,慢慢地不再害怕。又吻了一會兒,丁香蘭竟張開了嘴,吐出
舌頭送進他嘴裡。來福大喜若狂,手掌隔了裙、褲覆在她陰部,指尖順著鼓鼓的
肉縫往返滑動,丁香蘭喘息連連,不知不覺分開雙腿,屁股也微微撅起。

  來福輕飄飄如在夢中,兩隻手倒換著在她兩腿間摸來摳去,嘴裡唇槍舌劍,
大打口水之仗,那口水匯到一起,一會流入他口中,一會流入丁香蘭口中,早已
不分彼此。
這一通濕吻半晌方止,丁香蘭臉泛紅霞,身子軟軟地靠住來福,似乎已站立不穩
。來福吞了吞口水,想起前話,問道:「後來怎樣?你幫他射……射出來啦?」

  丁香蘭扭捏道:「我原本不肯答應的,可是又掙不過他。他用力捉住我的手
,放進褲子裡面,然後……然後要我握住……」突然「哧」地一聲輕笑:「後面
的事我可不能說啦。」

  來福只覺一陣熱血上湧,登時面紅耳赤,喉嚨裡呼呼數聲,伸手攥住丁香蘭
右腕,喘息道:「他媽的,這傢伙!好……好香蘭,你……你也替我弄弄。」扯
開褲帶探了進去。

  丁香蘭猝不及防,「呀」地一聲尖叫,手中多了一條鐵硬的肉棒,觸手火燙
,忙從他褲襠裡掙扎抽出,急道:「你……你答應過不……不那個的,怎麼……


  來福慾火難捺,眼見丁香蘭小手又白又嫩,方才只握了自己兄弟一把,便已
通體麻癢,倘是這般捋得幾捋,那便立時死了也甘心的。當下右臂死死圈住,不
教她掙脫,左手攥住她細滑的手腕,拚命往褲襠裡送。丁香蘭見他力大,勢難抵
擋,只得握掌成拳,拚死抵抗,滑來滑去只不肯張手。來福吃了幾拳,陰莖給她
碰得隱隱生疼,又急又怒,叫道:「你不肯幫我,卻幫那小子,這……這不是好
壞不分麼?」

  丁香蘭同李逍遙心下都是又氣又笑,不約而同想道:「你這傢伙何時成了好
人?」只聽來福又道:「你不幫我,好,我將這事說了出去,大夥兒一拍兩散!


  丁香蘭一驚,拳頭漸漸鬆動。來福大為得意,接著三拍兩哄,便引得她慢慢
握住了陰莖,只覺掌心溫涼有致,柔若無骨,自己下體一陣痙攣,滋味當真美妙
已極。丁香蘭紅著臉撫得兩撫,突然一咬牙,在他龜頭上重重掐了一把。來福痛
得「哎喲」一聲,隨即笑道:「你這丫頭,掐壞了怎辦?」丁香蘭瞪了他一眼,
又用力將他陰莖扭了數把,卻較上一記輕了些,而後順勢緩緩捋動起來。

  來福哪享過這等艷福?只覺渾身幾十萬個毛孔都在這瞬間綻放開來,禁不住
兩腿發軟,伸手捉住她手腕,待要阻止捋動,想想又覺不妥,可是這滋味便比搔
腳掌心還麻癢百倍,哪裡忍耐得住?禁不住大呼小叫起來。過得片刻,漸漸好轉
,方覺苦盡甘來,涎著臉道:「你還未講完哩。後來又怎樣?」丁香蘭閉著雙眼
,手上不疾不徐捋了一陣,感覺他陰莖愈來愈硬,愈來愈粗。這時聽他發問,鼻
子裡哼了一聲,道:「後來?他射了出來,滿意啦,那還不走?」

  來福點點頭,突然道:「不對,不對。」

  丁香蘭道:「什麼不對?」

  來福道:「我見那小子逃走之時,你可是一絲不掛哪。這可不大對頭。依你
所說,你只用手替他弄了出來,幹麼又脫得光溜溜地?」

  李逍遙暗暗點頭:「這傢伙說的不錯,臭丫頭常常用手替我弄的,怎麼當時
都未脫光?可見這其中大有問題。」他先時見二人弄出這般旖旎風光,忍不住又
氣又妒,這會兒瞧了半晌,怒火漸漸平息,好奇心又起,豎著耳朵聽她如何解釋


  只聽丁香蘭道:「什麼光溜溜的?你……你說得好難聽。」一氣之下,手便
停住。來福道:「是,是,那麼我只揀好聽的說。好香蘭,你不要停。……我剛
才想問,你昨天是不是教那小子得了手啦?」

  丁香蘭啐了一口,手上緩緩捋動,羞道:「什麼得手不得手?你……你現下
不是也得手了麼?」

  來福見她臉紅得厲害,一副羞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叭」地親了一
口,也顧不得再理會旺財那廝究竟是否得手,笑嘻嘻道:「小親親,我還未得手
哩,你……你脫了衣服給我瞧瞧罷。」

  丁香蘭看了他一眼,顫聲道:「我不……不要。」

  來福鑒貌辨色,知她已然動情,雖然連說「不要」,八成也是口是心非之辭
。當下伸手推她後退幾步,靠在大梨樹上,便去解她衣裙。丁香蘭此時渾身火燙
,假意掙得幾下,半推半就給他除下了內外褲子。來福怒睜著一雙老鼠眼,見她
裙下露出兩條白生生的大腿,修短適度,光潔誘人,那還不垂涎三尺?心中怦怦
亂跳,一骨碌睡躺在地下,招手道:「來,來。」

  丁香蘭雙頰暈紅,一語不發,慢慢跪在他身前,輕輕將褲子扯至膝下。只聽
「撲稜」一聲,那陰莖直挺挺豎將起來,在眼前一晃一晃,好似一枝紫竹長笛。
來福將肚子挺了幾挺,低聲道:「好香蘭,你這回拿嘴替我弄一弄罷?」

  丁香蘭「撲哧」一笑,在他龜頭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道:「你要人拿嘴來吃
,便教來福嬸來。這東西生得太醜,我瞧了害怕。」來福痛得哇哇大叫:「啊喲
,我的小姑奶奶,饒命哪。這傢伙還要留著伺候你哩,扇壞了怎麼了得?」丁香
蘭臉一紅,啐道:「呸,哪個要它伺候?」手掌覆在他龜頭上面,緩緩撫動。

  來福伸手出去,鬆脫她上衣紐襻,雙乳便如受驚的兔子,「撲」地一聲跳了
出來。雙臂抱住她腰身,探過來一手一隻,輕輕把玩,只覺綿軟嫩滑,彈性十足
,手指碰觸到她乳頭之際,丁香蘭忍不住膩聲呻吟。忽然龜頭上一癢,卻見丁香
蘭俯身呵了口熱氣,跟著赧然一笑。

  來福見她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嘴角笑容微露,哪還顧得上體面?將那圓滾
滾的屁股扳得朝向自己,又在頭上按了幾按,示意她開工。丁香蘭心下實已躍躍
欲試,當即滑動包皮,露出紅彤彤的龜頭來,順勢一低頭,嘴裡一聲輕「嗚」,
來福只覺陰莖一陣火熱,盡根沒入了她口中。

  來福忍不住又是連聲呻吟,只覺龜頭上給她柔軟的舌頭左舔一記、右舔一記
,便似給人以羽毛輕輕擦掃一般,只是多了一份濕滑溫暖,那滋味卻又不盡相同
、更勝一籌了。

  丁香蘭吞吞吐吐,一時雙頰微陷,一時又持棒啃嚙,鼻子裡氣息漸漸粗重,
嘴角上不知不覺地掛了一絲口水。來福瞧得興動,伸手進她裙子裡面,摸著光溜
滑膩的少女下身,淫心又起,啞聲道:「你……你到上邊來。」丁香蘭向後一躲
,吐出嘴裡的陰莖,喘息幾下,笑道:「嘻嘻,不,不要。」起身欲逃。來福手
疾眼快,一把撈住她裙子,用力一扯,扯得她倒在自己身上。丁香蘭咯咯輕笑,
膩聲道:「你……你身上真肥,肚子好軟。」

  來福淫笑道:「我瞧還是你身上軟些。……嘻嘻,你敢不敢打賭?」伸手去
她腋下輕搔,笑道:「讓我來摸摸看。」丁香蘭極為怕癢,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連連道:「啊,啊喲,是……是你……不,是我身上軟,我身上軟。求你饒…
…饒了我罷。」

  來福笑道:「我就饒了你。那麼該換你來懲罰我了。」拍拍她腦袋,向下身
輕推。丁香蘭會意,撐起了手腳,分開雙腿伏在他身上。來福胖手輕托,丁香蘭
隨之慢慢撅起屁股,懸跪在他臉上。這時她襦裙尚套在腰間,遠遠地瞧不見內中
春色,但見來福一動不動,喉結急速滑動,想必是在大吞饞涎。李逍遙心中一陣
狂跳,霎時間羞愧、惱怒、憤恨、嫉妒、驚奇,諸般情緒紛紛湧將上來,登時面
紅耳赤。

  來福喘著粗氣,上身微抬,將裙子向上一掀,隨即蒙在自己頭上。李逍遙一
瞬間瞥見那雪白渾圓的屁股,連著露在裙下的大腿,當真是曲線玲瓏,肉色四溢
,雖然瞧不清內裡的春光,想來定是汁水淋漓,欲潮氾濫了。一陣熱血上湧,陰
莖也漸漸堅硬如鐵,不知不覺伸出手去,安撫了幾下。

  來福藏頭裙下,瞧不見有何舉動,但聽丁香蘭嘴裡嗚嗚聲不絕,快速捋動手
中的肉棒,猛地吐出口中之物,仰頭大喘,雙頰已是暈紅如染。來福「悉悉索索
」地玩了半晌,將裙角掀起,搭在她腰上,雪白的屁股頓時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丁香蘭輕輕叫道:「你……你別……啊!」禁不住一陣大羞,握住來福的陰莖
盡力捋動數下,再次俯身,張口銜住。來福定一定神,一手緩緩掰開股縫,露出
夾縫中粉紅的褶皺,一手摸索片刻,分開兩片薄唇,就著淋漓的汁水探指滑入。
丁香蘭「啊啊」連聲,銜住陰莖拚命捋動吞吐,兀自掩飾不住鼻子裡漏出的呻吟
之聲。

  弄得半晌,來福也是哼聲漸粗,又不時突然發出一兩聲大叫,張著手,似欲
阻止丁香蘭動作。丁香蘭見他陰莖已漲至極限,便不再用口吞吐,單手握住根部
,一陣拚命捋動。數十下過後,只聽來福「啊」地一聲,滿面通紅,下身連連抽
搐,那龜頭孔隙中「撲撲撲」地噴出七八股精液,射向半空。丁香蘭抿嘴一笑,
側頭閃開,一灘精液盡數落在他肥大的肚皮之上。

  這場鏊兵持續了約摸一頓飯工夫,才告罷手。李逍遙瞧得血脈賁張,慾火大
熾,見來福胸口急促起伏,喘息道:「小……小騷貨,可……可給你弄死啦。」
丁香蘭摸著他肚子輕捶一下,罵了聲「討厭」,又趴在他耳邊輕輕數語。來福連
連點頭,淫笑道:「那還用說?待會兒便教你瞧瞧我行是不行。」 向四下裡張
了一張,道:「……那個,咱們是不是換個地方?」丁香蘭低聲道:「嗯,去我
房裡。」這句話也是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李逍遙面如死灰,心道:「丁香蘭外表老實巴交,誰知骨子裡這般風騷,大
夥兒從前可都瞧錯啦。老子先前……先前還想她嫁過門來,好好待她,誰知……
誰知羅剎鬼婆不是夢,這騷貨才他媽是個大大的噩夢!」心下沮喪,再沒心思看
下去,輕輕溜到牆根,只覺兩條腿軟得厲害,半靠半倚在牆邊,呆呆坐著。過了
半晌,突然從懷中摸出那木頭娃娃,狠狠擲在地下,一腳踩得粉碎。

  李大娘所說的魚市,便在村西北三、四里外的白家集。白家集相距西山村雖
不甚遠,卻遠較西山村熱鬧得多,道路兩旁店舖雲集,酒肆林立,來來往往儘是
做買做賣的鄉人。李逍遙昏昏沉沉走了許久,才發覺已走出集市好遠,當下苦笑
著搖搖頭。回到相熟的鋪子裡轉了轉,見各樣海產乾貨倒是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惟那幾隻平日慣放鮮魚活蝦的大木盆裡,卻空空的水珠也不見一點。

  李逍遙心中納悶,那鋪子裡換了位新夥計,倒不認得他,走過來慇勤招呼。
李逍遙問了幾句買蝦的話,那夥計回道:「這兩日海上風大,討海的漁戶們都歇
了傢伙,新鮮魚蝦斷貨好幾日啦。小號的干魚、鹹魚也挺不錯,你老瞧瞧?」李
逍遙仰頭望望,也不見有多大風,心裡猜想是他這裡沒貨,故意哄自己,轉身離
開。那夥計知他欲往別家去看,跟在後面叫道:「你老要用海貨,便是小號罷。
倘是只買活魚活蝦,也不用費那個勁啦,任是誰家也決計沒得。」叫了幾聲,不
見他回轉,這才悻悻作罷。

  李逍遙又轉了幾家,果然家家都是如此,方有幾分信了。他心下沒好氣,暗
想:「一早起來才屁大的工夫,怎麼事事不順?那砍頭的狗苗子和牛鼻子欺負老
子也就罷了,香蘭和人勾搭,給老子作成一頂大大的綠帽兒,不是存心逼老子抹
脖子、上吊?現下老天爺也來搗亂!他媽的這不是又少了幾文錢進項?怪不得牛
鼻子說俺滿臉晦氣,難道當真烏雲蓋頂、霉運當頭?」

  他原想在買蝦的錢裡剋扣幾文,偏偏此時斷貨,眼見送上門的外快卻賺不到
手,自然心有不甘。無奈正欲回村,忽然轉念一想,不如多走幾步,去碼頭上瞧
瞧。若是運氣好,碰巧有回來的漁船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拔腿便行。走了一頓飯工夫,離碼頭漸近,果然那風勢大起來,
刮得衣衫獵獵作響,雖值暮春,身上也微有寒意。遠遠望去,海面上一派青濛濛
的,浪頭如小山般一座座推將過來,撞到岸邊礁石之上,化作白沫無數,轉眼四
散。碼頭港灣裡星羅棋布,泊滿了大大小小的漁船,隨著浪頭一起一伏,時而又
給狂風吹得亂轉。

  李逍遙尋了半晌,瞧不見一個漁戶,曉得買蝦無望,只得怏怏而去。一路心
下盤算上午的事情,抄近路穿過一片樹林,忽聽前面有人大聲叱罵,雖然相隔甚
遠,也聽出那聲音清脆高亢,似乎是兩個年輕女子。李逍遙心下詫異:「這小路
雖較大路省時,可一路上儘是亂石、大樹,難走得緊。老子路過幾十次了,從未
遇見過什麼人,更別說女人啦。怎會有娘們兒吵架?這倒新鮮了!」向前緊走幾
步,耳聽得錚錚數響隨風傳來,卻是兵刃相交之聲。李逍遙停步凝神,等了片刻
,又是錚錚數聲,跟著響起兩、三聲清叱。
李逍遙又驚又喜:「原來有人在動刀子拚命!這……這可真想不到。」要知浙江
鄉下民風淳樸,他一生之中,便是村漢毆鬥也頗難一見,更別說真正的武林紛爭
、性命相搏了。今天適逢其會,實為千載難遇之事,這熱鬧自然非看不可,驚喜
之餘,也不由佩服自己:「老子放著大路不走而走小路,實是深有遠見之舉。」
一喜之下,頓時將丁香蘭忘得乾乾淨淨。

  當下躡手躡腳摸上前去,聽出打鬥之聲已近,便躲在一株大樹之後向外張看
。見幾丈外一派刀光閃爍,三條人影你來我往,激鬥正酣。西首之人是位年約四
十歲的漢子,穿一件紫綢直裰,背上負著個藍布包袱,手中卻無兵器。東面兩個
年輕女子各使一柄彎刀,合力攻向那漢子。那漢子雙手負在身後,臉上笑嘻嘻地
,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不住左右縱躍,只偶爾伸右臂拍出一兩掌。那二女一高
一矮,均是一襲白衣,頭上包著白布,頸子上銀光閃閃,套滿了項圈。手裡的彎
刀又細又長,便似月牙形狀,舞動時白光森森,甚是耀眼,偶爾相碰,發出一兩
聲脆響。

  李逍遙心念一動:「這兩個娘們兒怪模怪樣,莫非也是苗子?他媽的,老子
今天諸事不順,九成是臭苗子鬧的。這仇怎能不報?」他深恨丁香蘭,不覺遷怒
旁人,看了一會兒,又恨恨想道:「他媽的,最好這人將兩個臭苗女殺了,反正
留著也是犯賤!」

  那漢子功力似遠較二女渾厚,偶一出手,掌風便震得彎刀嗡然作響,雖是以
一敵二,猶自大佔上風。二女使開彎刀猛砍疾削,看似攻勢凌厲,卻始終傷不到
對方,反不時被敵招逼得狼狽後退。李逍遙沒甚閱歷,也瞧不大出門道,只隱隱
覺出三人武功雖有高下之別,招數卻均甚怪異,不似中原武林門派的路子。

  二女合力猛攻半晌,始終未能佔到絲毫便宜,攻勢漸緩。左首那高女向同伴
嘰裡咕嚕叫了幾句,李逍遙也聽不大明白,忽然見她向前一縱,彎刀揮出,如旋
風般攔腰橫斬過去。那漢子一式「鐵板橋」,仰身避開。右首矮女一聲輕叱,跟
著身形疾向右轉,速度奇快,彎刀自下而上,斜斜挑向對方左肋。那漢子尚不及
閃躲,高女彎刀一轉,也唰地回削過來。這幾下招法狠辣之極,配合得頗為默契
,似乎由第一式起,便已算好了對手的應對之策,三記刀招連環劈來,只在瞬息
之間,那漢子頓時被兩片光幕團團裹住。

  李逍遙看得心驚,心說那娘們口音古怪,多半便是苗子。這人若是不支,老
子要不要出手相救?還未打定主意,卻見那漢子猛地一個側身,左手如揮蒲扇,
只聽錚錚兩聲,火花四濺,雙刀同時彈出數尺。李逍遙驚得合不攏嘴,心道:「
這傢伙以手格刃,難道已練得刀槍不入?」

  二女只覺手臂劇震,彎刀幾乎脫手飛出,退了幾步方才站定,臉上不禁同時
變色。那漢子哈哈一笑,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豎起右手拇指比了比,似是讚她們
這幾下進攻不賴。二女同聲一「呸」,一左一右,猱身而上。那漢子似乎早有預
料,身子「嗖」地拔地而起,雙腿分踢二女,一攻右肋、一攻左肩。這兩腳迅疾
無比,對方本是主動搶上,反被他後發先至。

  二女見他來勢洶洶,不約而同各自避開。那漢子卻不再似先前那般容讓,落
地後身形一晃,追出矮女三丈有餘,雙臂舞動,剎那間連環攻出六、七掌。那矮
女功夫稍弱,手中雖有彎刀,連攻數記卻均給對方閃過,登時左支右絀,狼狽不
堪。好在二女配合默契,高女眼見她狀窘,疾向對方後背空擋削出數刀,這才解
圍。那漢子甫一反守為攻,場面形勢立時大變,他拳腳動處,都是對方必救之所
,二女僅支撐了數招,便已漸落下風。

  李逍遙暗暗喝了幾聲彩,眼見那漢子大發神威,不禁的心癢難當,躍躍欲試
,只恨搞不清孰是孰非,不敢貿然出手,心道:「這三人說話嘰裡咕嚕,都不是
漢人,老子雖然身懷絕技,卻偏偏誰也不幫。」

  再看了片刻,那高女忽地吆喝一聲,二女霍地跳出圈子,口中唸唸有詞,同
時一抖手,兩溜橙色的光華呼嘯著向那漢子射去。那漢子一驚,閃身避開,只聽
一聲巨響,身後山石上霎時燃起兩團火焰。那漢子低聲咒罵,足尖一點,嗖地欺
近身去,出手如電,向二女頭頂各拍出一掌。那矮女向後躍出三尺,甩手打出一
支暗器,跟著向高女大聲呼喝,二女心意相通,高女身子微偏,彎刀橫削,攻他
左肋空門。不料那漢子這兩掌卻是虛招,倏發倏收,變化多端,暗器未到身前,
已不知怎的轉至高女背後。矮女尖聲驚呼中,「砰」地一聲,高女已被他雙掌擊
中後心,一口血噴出老遠,身軀軟倒。

  矮女悲憤交加,向那漢子大罵幾句,掄刀撲上。那漢子見她刀光霍霍,狀若
癲狂,出手儘是拚命的招數,倒也不敢硬來,退了幾步,突然覷個破綻,一腳將
她彎刀踢飛。矮女兵刃脫手,竟不後退,反而和身撲上。那漢子哈哈大笑,身子
一矮,右掌翻出,「砰」地重重擊在她小腹上。矮女鮮血狂噴,跟著又是「啪啪
」兩聲,雙掌先後打中他背心,才慢慢軟倒在他肩上。她中掌立斃,最後這兩掌
打來甚是無力,卻再也無法傷及對方。

  二女功夫雖然未臻一流,但也招數狠辣,算得上難纏的角色了,那漢子竟在
舉手之間將之盡數斃於掌下,武功的是絕高。而他早算出對方中掌立斃,竟敢不
閃不避,任她打中要害,更是膽大之極!李逍遙瞧得驚心動魄,只覺一陣陣口乾
舌燥,猶豫著便欲現身相見,同他結交一番。忽聽那漢子「啊喲」一聲,身子晃
了幾晃,仰面倒在地上。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李逍遙不禁一呆,來不及細想,幾步竄將過去。只一
忽兒的工夫,那人已是神智不清,動彈不得,臉上便如塗了厚厚的一層墨汁,漆
黑發亮。李逍遙心中怦怦亂跳,搬開他身上死屍,伸手欲拍他臉頰,察看傷勢。
忽然心念一動,暗想:「這傢伙面皮好像鍋底,莫不是中了什麼厲害的毒?老子
還是小心些,別碰他為妙。」解下腰帶,纏在手上,向他頭頂「百會穴」運勁一
拍。

  那人渾身一顫,清醒過來,睜眼瞧了瞧,勉強說道:「多……多謝啦。」李
逍遙道:「你……你中了毒啦。」心道:「你這傢伙會說我們漢話,原來不是蠻
子。」那人喘息片刻,說道:「小兄弟,你……請你將我背上包袱打開。裡……
裡面有幾顆蠟丸,勞駕餵給我。」才說得幾句,漸漸全身發僵,口舌麻痺,說話
也不大清楚了。

  李逍遙趕忙依言取下包袱,見裡頭包得有兩三件衣服,其餘零碎的東西也在
不少。略略翻動數下,揀出一個小皮口袋,裡面果然有七、八粒白色的蠟球。當
下捏破一枚,取出裡面綠色的藥丸。

  那人拼盡全力點一點頭,道:「一……一粒就夠啦……這藥須用酒送服,包
袱裡……」忽然雙眼翻白,大口大口地倒氣,便似撐不下去的樣子。李逍遙慌道
:「喂,喂,你別死啊,我……我這就餵你吃藥!」手忙腳亂又翻了一通,自包
袱裡摸出一隻小葫蘆,搖了兩搖,裡面嘩嘩作響。他拔下塞子,一股藥氣登時撲
鼻而來,隱隱夾著一股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愕然道:「咦?是……是他媽的雄黃
酒!」

  江南地方五月初五日,喜飲雄黃酒,辟除毒蟲,是以李逍遙一聞便知。只是
眼下端陽尚早,不知這人為何卻隨身帶著這東西。轉念一想,又覺釋然:「這傢
伙會講蠻話,自然有些古怪,那也沒什麼稀奇。」眼見他躺在地上,已是出的氣
多、進的氣少,當下不敢怠慢,托起腦袋,輕輕喚了幾聲。幸喜那人尚有些知覺
,微微張開了嘴,李逍遙塞藥進去,再餵他喝了兩口酒。那人服藥之後,向李逍
遙微微點頭示謝,慢慢將眼睛閉上。過得片刻,氣息漸勻。

  李逍遙重新包好包袱,拿來墊在他頭下,直起身長出一口氣,暗想:「也不
知這藥是否頂事?那也得瞧瞧再說。」扭頭見了高、矮二女的屍體,心中一動,
走過去分別拖到大石後藏妥,又撿回兩把彎刀,與屍體放到一處,覆上雜草亂石
,看看無甚破綻,這才放下心來。他一心想結交江湖好漢,卻苦於住在窮僻小村
,始終無有機會,這回居然能救了一位武林高手,實乃畢生想也不敢想的奇遇。
剛欲坐下歇歇,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小恩公!救命之恩,實難言報。敢問尊姓
大名?」

  李逍遙剛剛藏妥兩具體死屍,雖然膽大,心下也不免忐忑,這一聲輕喚嚇得
他跳起老高,扭頭見那漢子已經面色如常,靜靜站在自己身後。李逍遙拍了拍胸
口,奇道:「咦,你……只這會兒工夫便大好啦?這個藥倒挺邪門。嘻嘻,你…
…你可嚇了我一跳。」

  那漢子拱手道:「是。多謝恩公,小人名叫尤五,請恩公直喚小人名字便是
。」

  李逍遙搔一搔頭,又搓一搓手,咧著嘴笑道:「舉手之勞,你叫我什麼恩公
、恩母的,可不大好意思。我叫李逍遙,就住在前面不遠的西山村。尤……尤大
叔,你身子當真不礙事了?」

  那尤五道:「是,有勞掛懷。恩公叫我大叔,這卻不敢當。」

  李逍遙細細打量,見這尤五身材頎長,臉龐瘦消,眉目俊朗,生得甚是英俊
,不由頓生幾分好感。尤五見他兩隻眼在自己身上亂掃,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李逍遙道:「什麼敢不敢當?這樣罷,咱們江湖中人,只論交情,不論輩分。我
叫你尤大哥,你叫我逍遙老弟,如何?」

  尤五大喜,道:「這怎麼敢當?」李逍遙笑道:「怎麼連逍遙老弟也不敢當
?難道非要叫老爺不成?哈哈。」尤五點點頭,道:「好。兄弟,如此我就不客
氣啦。」兩人一時相對無語。

  李逍遙問道:「大哥,你是苗……苗人嗎?你會說……會說那個嘰裡咕嚕的
蠻話,嘻嘻。」頓了一頓,又問:「那兩個娘們是你的仇家?怎會跑到這荒山野
嶺跟你拚命?」

  尤五微一遲疑,道:「你老哥哥雖然打從雲南來,卻是地地道道的漢人。這
……這兩個白苗女子,我卻也不認得。」

  李逍遙見他說話吞吞吐吐,語中似也不盡不實,頓時心中有氣,淡淡地道:
「哦,大哥如不方便講,那也算了,全當小弟沒問。」

  尤五急道:「這是哪裡的話?兄弟,你救了我的命,那還有什麼可隱瞞的?
來來來,咱們坐下說話。」牽著李逍遙走到一塊大石旁,二人並排坐下。

  李逍遙笑嘻嘻道:「尤大哥,你中的毒當真厲害,險些……險些這個……嘻
嘻。不過你那解藥更是厲害,只這一會兒工夫,便能吃能喝啦。佩服,佩服。」

  尤五臉色一變,似是心有餘悸,沉聲道:「這九陰散已是老哥哥第二回遇上
啦。實不相瞞,剛才死的兩名妖女,是雲南大理府白苗族的護教巫女,功夫雖不
怎樣,可使起毒來,我瞧咱們江南地方還真找不出這般厲害的!唉,也是我一時
大意……」

  李逍遙奇道:「大哥,你說什麼白貓子、女巫的?九陰散又是個啥玩意兒?


  尤五微微一笑,道:「白苗族是苗蠻中的大族,一向只在大理一帶,這兩名
妖女是族裡的護教兵,不知怎會來到這裡……」

  李逍遙想起家中三個苗人,接口道:「那有什麼稀奇?今早小弟家中便住進
了三個苗子,都是男人,樣子鬼頭鬼腦,倒他媽凶得緊。」

  尤五聞言一怔,問道:「什麼?三個苗人?你說說看。」

  李逍遙將那三客的形貌添油加醋說了。尤五沉思良久,忽然問道:「兄弟,
你適才說住在前面什麼村子……」

  李逍遙道:「西山村。」

  尤五點點頭,道:「是,是西山村。你知不知這村裡有一家跟你同宗的?男
人叫作李三思。」

  李逍遙「咦」了一聲,眼睛在他身上一通亂掃,遲疑道:「你打聽這李……
姓李的人家做什麼?」

  尤五察言觀色,立時又驚又喜,說道:「啊,你……你認得他家,是不是?
」聲音微微顫抖,顯是這姓李的人家於他干係重大。

  李逍遙心中更是一陣怦怦亂跳,還未及答話,便見尤五臉色怪異,顫聲說道
:「兄弟,你……你也姓李……你……」

  李逍遙脫口而出:「李三思便是俺爹!」

  尤五「霍」地站起身形,一伸手,攥緊他右臂,叫道:「你……你……你就
是恩公之子?」李逍遙只覺臂上一陣劇痛,「啊喲」一聲,跳起來道:「你……
你快放手!他媽的,痛死老子啦!」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張口便罵。尤五卻恍若
未聞,連聲問:「是不是?你是不是恩公之子?」

  李逍遙手臂運勁,忿忿然向回一奪。尤五這才驚覺失態,急忙放手,撫了撫
他手臂,惶然道:「兄弟,實在對不住!你瞧,老哥哥這一時高興,就忘乎所以
了。你……你……你當真是李大俠之子?」

  說起來李逍遙此刻心中的驚喜,殊不下於尤五。原來李三思在兒子五歲那年
,與妻子離家外出,就此雙雙失蹤。十幾年來,李逍遙見同村的孩子父母俱全,
很是羨慕。而每每與玩伴打架,對方吃了虧,便要罵他「野種」。李逍遙給人揭
了短,自然不甘心,只有抬出小時候聽過的怪俠之言,回駁對方道:「我爹是個
大俠客,武功高強,他在外面行俠仗義,早晚回來接我。你爹呢?嘻嘻,你爹不
過是個泥腿子、鄉巴佬,只曉得做田扒糞!這樣的爹就是有一百個又有啥了不起
?老子才不希罕!」

  其實他十幾年來,已記不得夢見過爹爹多少次了,心裡實在想念得緊。只是
由於幼年失親,李三思的模樣已記不大清楚,這夢中之人便往往形貌不一。有時
是濃眉大眼,帶著他打家劫舍;有時是一身勁裝,飛在天上;還有一次居然夢見
爹爹給人追殺,渾身是血,最後倒在自家門口。每次由夢中驚醒,幾乎都是一頭
大汗,心中又驚又怕,生恐李三思出了什麼意外。此刻猛然間有了他的消息,腦
袋裡不由「嗡」地一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面酸甜苦辣齊湧出來,
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又似乎有個聲音在耳中狂叫著:「爹爹!爹爹!原來爹果
然活著!」

  尤五見他不答話,急得連連催問。李逍遙忍不住怒道:「他媽的,什麼真的
假的?難道裝人家的兒子好有趣麼?」

  尤五驚喜交加,連聲說道:「是,是。老哥哥太過高興,真是……嗨,那也
不用說啦!」雙手微微顫抖,摸出藥酒葫蘆,恭恭敬敬捧了過來,道:「來來來
,我先敬恩公……和恩公之子一杯。哈哈,這可真太巧啦,你父子兩位先後都救
過我的命。老弟,你既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的恩公之子……嘿,有趣,有趣!」

  李逍遙接過葫蘆,心道:「原來爹也救過你這傢伙,倒也真是巧了。老子家
裡人怎的糊里糊塗,盡只替你一個人保鏢?你這傢伙好討人喜歡麼?」

  尤五見他面帶微笑,兩眼卻是通紅,低聲問道:「老弟,你……你怎麼樣?


  李逍遙搖搖頭,過了半晌才道:「我沒事。我爹他……還好麼?怎的十多年
也不回來看我?」話音未落,鼻子裡一酸,兩串淚珠順著臉頰直滾下來。

  尤五連連搓手,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說起來一言難盡。兄弟,你
別急,李大俠現下雖然不……不大方便,可也沒有性命之憂。他……他給人囚禁
在雲南,那人有一件干係重大的物事,須著落在李大俠身上,因此倒沒受什麼委
屈。」

  李逍遙聞言大驚,急道:「怎麼給……給人囚禁起來啦?他不是武功很高麼
?俺娘是不是和他一起?」

  尤五微露尷尬之色,遲疑片刻,道:「李夫人也還好……就是……哎,一時
也說不清這許多事。」

  李逍遙心急如焚,見他講話吞吞吐吐,忍不住怒道:「尤大哥,你這人好不
爽快!我爹他……他究竟如何給人囚禁了?你倒是痛快說啊!」

  尤五躊躇半晌,只憋得面紅耳赤,突然長歎一聲,搶過他手裡葫蘆,猛灌兩
口,說道:「兄弟,你別心急,我……我從頭說給你聽。」

  李逍遙待他喝完,也取過葫蘆,仰頭抿了一口,皺著眉連連點頭,示意他快
講。只覺這酒入口辛辣無比,兼且藥氣衝鼻,嘴裡兀自含著半口,難以下嚥。

  兩人相對坐下。尤五緩緩說道:「你老哥哥我本名叫皇甫英,原是南京直隸
應天府的捕快班頭。承江湖上各道朋友瞧得起,說我辦案手段不差,都喚我做名
捕,又有個外號叫作鐵臂神鷹。兄弟你瞧,我這只左手早先給賊子傷了,後來換
上一隻鐵手,所以才有鐵臂之名。這個……適才不知老弟你的底細,所以未敢明
言,你別見怪。」

  說著左袖挽起半尺,露出一隻黑黝黝的怪手,果然是生鐵鑄就,又道:「我
平日將這隻手藏在袖中,常人等閒是瞧不出的。」

  李逍遙這才明白,為何尤五能以手掌格擋刀劍,而不為刀劍所傷。這件事於
他原也算得上有趣了,若在平時,自然要仔細參詳參詳,說不定還要比劃兩下。
只是眼下急著聽爹爹之事,這傢伙這般囉哩囉嗦,全沒點主次之分,不免有些令
人討厭。嘴裡敷衍道:「原來老兄恁有來頭,失敬,失敬。」

  那皇甫英道:「嘿,其實名捕兩字,老哥哥又怎當得起?不過我性子?,不
服輸,平日喜好結交朋友,靠著大夥兒幫襯,加之運氣不差,手上少有賊人能逃
得脫,這倒不假……」
說得兩句,面上微有得色,仰頭抿了口酒,見李逍遙已是滿臉不耐,這才醒悟,
急轉話頭:「……唔,這事說起來已整整十五年啦。十五年前,江湖上盛傳邪道
四魁的名號,恐怕你老弟未必聽過,那四人分別叫做東江虎、西淫鼠、南俠盜、
北神偷。這四人雖然行徑各異,但都武功高強,又屢屢犯案,名頭端的十分響亮
,因此上稱為邪道四魁。你想想,人家既然入了邪道,又不是一般的小角色,自
然舉動秘密,江湖上大抵也是只聞其名,不識其人。誰知……嘿,也不知運氣好
還是運氣差,一年的工夫,竟然給我遇見兩個……」

  他一講到江湖掌故,李逍遙頓時大感興趣,將拉長的臉縮回一些,笑著問道
:「這邪道四魁是什麼來頭?竟然財色俱全?老兄說來聽聽。「

  皇甫英點點頭,道:「這幾人的來歷,江湖上還真少有人說得清楚。不過僅
聽了字號,各人的性子也是昭然若揭。東江虎游天霸性子暴烈,殺人如麻,是個
專做黑吃黑買賣的主兒,得罪同道不少,所以便是黑道、綠林道中,也有人出高
價買他的人頭。北神偷錢無通最好喝酒,據說能日盡老酒三十斤,手上功夫端的
了得,是個獨來獨往的獨腳大盜。西淫鼠叫做司馬無憂,說起來不算是黑道人物
,而是那個……那個採花道上的無恥之徒,但這小子頭腦伶俐,最難對付。至於
南俠盜這人,於你老弟倒也不是外人,待會兒老哥哥還要說起。……對啦,那是
萬曆十三年,老哥哥所在的應天府地面上,接連出了幾件大案,五、六戶大戶人
家的小姐都給採花大盜糟蹋了,還偷走了上千兩銀子……」

  李逍遙雖於江湖之事並不瞭然,但也知採花盜便是大夥兒常說的淫賊,專用
下流手段強姦良家婦女,為江湖各道所不齒。當下插了句:「這王八蛋!膽子倒
不小。做一兩處也罷了,怎的一搞就是五、六家?」

  皇甫英道:「可不是!南直隸十八府的六扇門弟兄都說,這不是存心寒磣咱
們來著?簡直就是騎著大夥兒脖子拉屎!一個個氣得不行。這幾樁案子裡頭,有
一起牽連到一位告老回鄉的大官家眷,事情立時就大了,大尹親自過問,督著咱
們限期銷案。哼,倘是尋常的平頭百姓,你道老爺們會如此著慌麼?說起來這案
子線索倒也明白,淫賊每做一處,便留下一處花押記號,就是這般樣子……」說
著伸指在地下輕劃幾筆,道:「老弟,你瞧這記號像什麼?」

  李逍遙伸頸看去,見地上畫著個三筆勾就的圖形,細一琢磨,上方似是圓耳
小頭,下面拖著條彎彎曲曲的長尾,活脫脫便是一隻小老鼠。當下擠擠眼,笑道
:「兄弟知道啦,這案子是那西淫鼠司馬什麼的做的!這不明明是頭老鼠麼?」

  皇甫英一豎大拇指,讚道:「兄弟,你腦袋瓜就是靈光!咱們六扇門裡的夥
計,每日便是同這些黑道、白道、綠林道、俠義道、採花道……各道的傢伙打交
道,江湖上的掌故聽得有一肚子,見了這記號,自然想到西淫鼠那廝。你不是江
湖中人,只聽老哥哥講一番邪道四魁的事,然後一猜便中,了不起,了不起!」

  李逍遙一生受人誇讚,算這回怕也超不過兩次,歡喜之餘,竟覺臉上有些發
燒,真可說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了。

  只聽皇甫英續道:「咱們早就聽說,司馬無憂那廝一向只在西南犯案,這回
不知怎的,卻跑到我們南直隸來了。有人懷疑是栽贓陷害,可是大夥兒又一商量
,這小子作惡多端,毀了成百上千的婦女清白,即便真是有人故意栽贓,抓了他
那也不冤枉!兄弟,你說是不是?」

  李逍遙臉上義形於色,連連點頭。

  皇甫英拿過葫蘆喝了一口,接著道:「快班當即派了多人,到各處訪查。果
然不幾日工夫,便發現了這小子的蹤跡,還真不是有人栽贓給他!只因這樁案子
是上頭督辦的頭等要案,賊人又身手厲害,大尹便傳了我們幾名班頭,商量抓捕
事宜。老弟你想,平日捉一兩個蟊賊,那都是捕快們領著鄉丁去辦。這傢伙武功
高強,尋常鄉下丁壯怎麼是他對手?所以商量來,商量去,這回便不知會鄉里,
而是由老哥哥我帶領二十幾名弟兄,直接下去拿人。」

  「誰成想這廝當真狡猾,大夥兒剛一動身,便給他聞到了風聲,竟然撲了個
空!好在他生恐壞了名頭,不肯夾著尾巴逃走,所以還留得有線索,知道是一路
向西南下去了。老哥哥當年也是年輕氣盛,心說教賊人打我手裡逃脫,這還從未
有過呢!他奶奶的,當時就賭了口氣,一面派人向大尹索請追逃公文,一面帶著
三名兄弟追了下去……」

  說到此處,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唉,這回才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剛追
到常州府,那討要公文的王兄弟也趕上來了。咱們五人對付他一人,卻……卻居
然教他使奸計害死了一個!操他娘的!」雖然事隔多年,可臉上猶自又慚又怒。

   李逍遙也大為吃驚,問道:「怎的弄成這樣?」

  皇甫英面色慘然,道:「唉,那也不必細說啦……這賊子!嘿嘿,你老哥哥
也不是好相與的,就跟他耗上了!我這名兄弟可不能白死罷?當時我想:不抓住
你兔崽子,六扇門裡從此算沒我這號人物!……哪成想這一追,足足就是兩個月
!最後竟然追到了雲南大理。」

  「那年大理城是亂成一鍋粥啦,滿城的苗子殺來殺去,還有不少的流寇趁火
打劫,搶掠財物。我找到當地的漢人,一打聽,說是雲南境內的黑苗、白苗兩族
幹起仗來啦,打了已有三個月,死了上千人!……說到這些苗子,你老弟大概不
知,他們本不是蠻族,故老相傳,是上古黃帝時候由中原遷移到蠻地來的,大半
都住在川貴滇桂的深山裡。其後人口漸漸增加,各部族酋首紛紛自立山頭,有的
還定居在城市。這班苗人大多不服王化、不奉天子,只聽苗酋的號令,更兼凶殘
成性,發起瘋來不但殺漢人,便是自己人也照殺不誤。一直到咱們洪武爺得了天
下,創立了大明朝,派大將平定邊疆,設立蕃司,又任命各大部落的苗酋輪流執
掌土司,才慢慢安定下來。」

  「大理、南紹一帶的苗子甚多,其中尤以黑、白二苗領地最大、人丁最盛。
那黑苗族跟白苗族的名字,說的是他們服飾上的區別。黑苗尚黑色,白苗尚白色
,嘿嘿,區分起來倒也容易。像這些事,也是我在雲南待得久了,這才慢慢曉得
。」

  李逍遙心道:「這黑貓白貓的,跟我爹有個屁關係?你這傢伙缺扯越遠。」
只不過皇甫英所說,皆是他聞所未聞的奇事,聽來倒也不為無趣,忍不住便道:
「原來如此。大哥,這班傢伙又為什麼要抽風殺人哪?」

  皇甫英道:「我們幾人也覺奇怪:不知這班傢伙動刀動槍,所為何事?當下
又一打聽,原來這場大亂的起由,乃是為了一顆小小的珠子!」

  李逍遙「哦」地一聲,豎起了耳朵。

  只聽他接著說道:「據說在數百年前,白苗族歷代相傳有五顆聖珠,後因戰
亂頻仍,漸漸都遺失了,只保存得最後一顆,叫做水靈珠。約莫十幾、廿年前,
黑、白苗兩大部族和好通婚,白苗族的聖女,就是族裡世襲的女巫,嫁給了黑苗
的巫王。這次婚姻本是為永結盟好,沒成想才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就又惹出了事
端。那黑苗巫王也不知怎的,硬說自己的老婆是妖怪,一口咬定當初白苗將她嫁
過來,是沒安好心,當即派人將巫後囚禁起來。黑苗族信奉拜月教,那教主將巫
後世傳的寶貝水靈珠奪了去,說什麼物歸原主……」

  「……白苗人自然不肯答應,當下那掌族的女酋派了三千族兵,直殺奔黑苗
所在的南紹,說是要迎聖女、護聖珠。黑苗人也有上萬的護教兵呵,雙方就在南
紹城下戰了個昏天黑地。說起來這些白苗倒真彪悍,雖只三千人,卻殺得八千黑
苗潰不成軍,連連退敗!黑苗的巫王這下慌了神,趕緊請掌教法師拜月教主出面
主持局面。那拜月教主不知怎的大施妖法,一夜之間,南紹城外平地水深三尺,
將三千白苗兵卒盡皆淹死。仗打到這個地步,勢頭已是無法控制,黑苗軍反過來
殺奔大理,衝進城去連搶帶殺,連朝廷設在大理的蕃司衙門都給一把大火燒了個
精光。……老弟,我當時想:這蠻子還就是蠻子,做的事咱們可搞不大懂。那苗
酋領地恁大,想必金銀財寶也有無數,怎會為了一顆珠子,便打得不可開交?嘿
,也真是奇了。」

  李逍遙聽得津津有味,見他打住話頭,隨口道:「想是那珠子有甚特別之處
,於他們關係重大,倒也說不定。」

  皇甫英點點頭,接著道:「對,他搶什麼豬子、狗子的,本來咱們也不必理
會!可是兄弟,只怕你想不到,這……這顆珠子於你、於李大俠,都有著莫大的
關聯!」

  李逍遙「啊」了一聲,更覺驚奇,問道:「怎麼?」

  皇甫英道:「嗯,咱們等下便要說到,我接著話頭再講。……那司馬無憂甚
是狡猾,發覺老哥哥窮追不捨,走投無路之下,竟想到去投靠那拜月教主。老哥
哥也是事後才知,這廝一路躲避咱們追捕,竟仍有法子劫掠女色,他……他在常
德府挾了一名美女入滇,作為禮物進獻給拜月教主。這廝久在西南,曉得拜月老
兒是個淫棍,便投其所好。果然那老兒大喜之下,當即收他做了關門弟子。」

  李逍遙道:「拜月教主既然身份恁高,想必不缺女人。是什麼樣的美女能教
這老傢伙心動?倒也奇怪。皇甫大哥,你見過這女人沒有?」

  皇甫英道:「那美女倒也……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在……在江湖上頗有些名
頭。我聽說過她,卻沒緣一見。」

  李逍遙聽得那美女乃是武林中人,又妒又氣,一拍屁股下的大石,怒道:「
拜月教主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包庇逃犯?難道這老小子不理王法嗎?」

  皇甫英道:「拜月教是黑苗人信奉的邪教,有十萬教眾,教主就如白苗的聖
女一般,權利當真不小,連巫王也對他恭恭敬敬。老弟你想,人家在苗疆一呼百
應,你老哥哥我只是個小小的捕快班頭,千里迢迢由外省趕來,人生地不熟,還
不是乾著急沒用?」

  李逍遙道:「大哥不是帶有海捕公文麼?遞到衙門裡,告他媽的窩藏逃犯!


  皇甫英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最先也這般想!雲南雖說山高皇帝遠,可
也算王化之土,他們再無法無天,也不能沒半點顧忌,是不是?誰知道戰事一起
,大理的宣慰司衙門便給亂民燒成了平地,再一打聽,黑苗巫王又是南紹的土司
,教我尋誰去交涉?」

  李逍遙皺眉道:「嗯,這還真不好辦!」

  皇甫英抿了兩口酒,又道:「你老哥沒法子啊,官道走不通,只好走旁的道
啦。我們六扇門中人,也算半個江湖人物,老哥哥便依著江湖規矩,領了三名弟
兄前去拜山。」

  李逍遙道:「皇甫大哥,這拜山遠不遠?想是拜月教的老巢?」

  皇甫英一怔,隨即大笑道:「嘿嘿,老弟,這拜山說的是去同人打架,不是
有座山叫拜山。這個……傳說拜月老兒的武功、妖術均已臻化境,憑我一個人只
怕不是對手,況且他手下有二大護殿使者,都是這老兒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妖
術端的了得。所以我帶著幫手去,倒也不算怕了他……」

  李逍遙問錯了話,正大感失了面子,聽他這般說法,心道:「你老兄自然不
是怕,只不過這個腿麼……糊里糊塗有些兒發軟罷了。」

  只聽皇甫英又道:「那一日我們到得拜月教總壇,先遞上拜帖。拜月老兒明
知我來意,故意裝模做樣,扯東扯西,只是不提司馬小兒之事。我們之中有位高
兄弟,出身峨眉派,性子最是火暴,當下忍不住就撕破臉大罵起來。拜月老兒也
不生氣,叫過他的小徒弟,說我們如能打敗他這徒弟,就將司馬小兒交與我處置
。……老弟呵,說來慚愧!想我四人均是練過些功夫的,沒成想只拜月老兒一個
小徒弟出手,便打得我四人一敗塗地!我們見勢頭不妙,逃出拜月教總壇,那小
子居然追了出來,哈哈大笑,說是已在我們身上下了無影毒,教我們回去等死罷
。」

  李逍遙咂咂舌頭道:「這老王八當真了得……這無影毒又是什麼厲害玩意兒
了?」

  皇甫英搖頭道:「這個老哥哥卻也不大明白,只知道那東西在苗疆七大毒蠱
排名第四,毒性端的猛烈無比。我四人請了當地使毒的行家,也奈何它不得,說
是三天內若弄不到解藥,絕無生理。老弟,你瞧剛才老哥我中的毒厲害不厲害?
那叫做九陰散,是白苗人煉製的一種毒藥,中毒之後,一個時辰內若無解藥,必
死無疑。那妖女定是將毒藥放入蠟丸,含在口中,臨死前和著血噴在我頭上,是
個同歸於盡的意思。我身上雖有解毒靈藥,可惜中毒之後,立時全身麻痺,動彈
不得。若不是老天有眼,教兄弟你恰好從旁相助,那就……嘿嘿,那就有得瞧啦
。就是這般奇毒,也還排不上七大毒蠱的份哩。」

  李逍遙吐了下舌頭,道:「好厲害!」忍不住好奇心起,又問道:「皇甫大
哥,另外那幾樣什麼毒、什麼蠱的,都有些啥名堂?你一發說來聽聽。」

  皇甫英微一皺眉,道:「嗯,苗疆七大毒蠱,分別是孔雀膽、金蠶蠱、三屍
蠱、無影毒、血海棠、斷腸草,還有一味鶴頂紅。這七味毒蠱,有的互相克制,
有的卻具催引之效。倘若你老弟中了其中一種,其他幾味或者可以解毒,或者誤
服之下,立時便死!嘿,你說厲害不厲害?只不過這七種毒物極為珍稀,常人難
得一見,你要中毒怕也沒那麼容易。」

  李逍遙心裡暗啐一口,氣道:「呸呸呸,老子福大命大,怎會中這勞什子東
西?你這傢伙胡說八道,老子咒你今後再補中幾樣,湊齊這七大怪毒!最好那時
別再教老子撞到,瞧你有沒有這份能耐自己解毒?」臉上帶笑,道:「是極,是
極!這樣難得一見的奇毒都教你老兄碰上了,只這份好運氣,旁人可就比不了!


  皇甫英道:「可不是!那廝的用心更是歹毒,他在我們身上所下是慢性藥量
,不會便死,為的是故意留我們多活幾日,多受幾日折磨。……我四人雖一時逃
得性命,可也只剩三日好活,打又打不過人家,心裡這個窩囊勁就別提了。這事
大抵因我而起,我眼看好朋友陪著等死,那……那滋味可真有得瞧!……最後大
夥兒一商量,雖然功夫不如人家,但骨氣還是要有,決不能跟那廝企命,就算死
,也要死得硬氣!」說到這裡,神色愈發凝重,端著酒葫蘆呆呆出神,彷彿又回
到了十五年前。

  李逍遙也不敢出聲打斷他思緒,四下裡一時寂靜無聲,只偶爾有小蟲的嗡嗡
之聲傳入耳中。停了良久,皇甫英才又慢慢說道:「人人都知死期將至,自然悶
悶不樂,兩日下來,大夥兒都瘦了一圈。到得第三日傍晚,我們四人坐在一起面
面相覷,高兄弟突然一拍桌子說道:皇甫大哥,劉二哥,王兄弟,咱們打從入了
六扇門,相交也不短了罷?大夥兒心中疑惑,不知他這話何意,紛紛點頭。高兄
弟又道:這些年來,死在咱們手裡的惡人,那是數也數不清了,遇過的凶險之事
,怕也不在少數,可是幾時這樣孬過?怎麼大家為一個司馬小兒跟拜月教主,就
都變成鋸嘴的葫蘆啦?這還算不算好漢子?」

  「我四人都是一同刀頭舔過血的好兄弟,彼此性子熟悉,立時明白他意思。
王兄弟拍手笑道:好,高大哥,你罵得對!既然此番絕難活命,咱們索性多買酒
肉,大夥兒喝個酩酊大醉,明早上了黃泉路,也他媽做個飽死鬼!當下大夥兒都
表贊成,同去買了烈酒和熟肉,回到客棧圍坐下來。你老哥哥年紀最大,便由我
替大夥兒都斟上了酒,一股腦兒連干三碗,卻一口肉都不曾吃得。」

  「王兄弟年紀輕,酒量最淺,這時臉上泛紅,不住口地大罵司馬小子與拜月
老兒。正罵得痛快,突然樑上有人哈哈大笑,一個聲音說道:好,罵得痛快!大
夥兒吃了一驚,我們幾人都是老江湖了,眼不瞎,耳不聾,怎麼這人何時進屋都
不知道?」

  李逍遙插口道:「這人輕功了得,想是那拜月老王八派來的刺客?」

  皇甫英聽他幾次提到拜月教主,都稱之為老王八,忍不住微微一笑,搖頭道
:「兄弟這回猜錯了,若是刺客,老哥哥此刻便不能夠坐在這同你喝酒說話啦。
」頓了一頓,說道:「那樑上之人笑聲洪亮,中氣充沛之極,僅這份內力,怕也
不在我之下。大夥兒踢開凳子,紛紛退後幾步,見房樑上果然坐著一人。那人是
個三十歲上下的漢子,身穿青布短衫,雙腿互絞垂在梁間,不住一蕩一蕩,臉上
笑嘻嘻地,神態甚是輕鬆。他見我們幾人抽出兵刃,全神戒備,又是哈哈一笑,
從樑上躍下來,大剌剌地坐在桌前。嘿,這份利落勁兒,連我們四人裡輕功最好
的王兄弟,都比他差得遠了。」

  「那人坐下之後,自己取了只空碗,斟了滿滿一碗酒,仰頭便干,而後抹抹
嘴,對我們幾人說:幾位怎麼不吃喝了?小弟只不過適逢其會,這才叨擾一杯。
俗話說,四海之內皆兄弟,難道各位怪我姓李的唐突不成?」

  「大夥兒一時搞不清他是敵是友,都不默做聲。我心想自己是班頭,年紀也
最大,因此橫在那人面前,擋住了他視線,以免他突然出手偷襲。劉兄弟為人最
是精細,看他一副漢人打扮,又沒帶兵器,便當先坐下,說道:老兄說笑了。既
然有緣,那就一同喝三杯罷。然後招呼大家都坐。那人笑著說道:幾位就不怕我
在酒裡下毒麼?又衝我點點頭道:老兄臨危當先,很講義氣啊。劉兄弟道:我們
幾人都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只怕明早就要做鬼了。你坐在一群鬼當中都不怕,
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了?那人哈哈大笑,道:好!我就交了你們幾個一腳踏進鬼
門關的好朋友。來來來,大夥兒乾一杯!自己當先飲了,又道:只怕你們要死,
也不那麼容易。幾位身子骨如此健壯,我瞧閻王老子未必肯收呢。」

  「大夥兒弄不懂他話中之意,當下喝乾了面前的酒。那人又連滿兩碗,接連
干了,一抹嘴,道:好啦,別光顧喝酒,耽誤了正事。我們只道他要動手行兇,
紛紛戒備。卻見他推開窗子,一下躍了出去。大夥兒面面相覷,都是莫名其妙。
等了半晌,仍無動靜,便繼續喝酒。」

  「這一回直喝到半夜時分,足足喝了有廿斤酒,算算活著的時辰也不多了,
正在醉醺醺地,忽聽有人敲門。大夥兒心中奇怪,王兄弟過去打開房門。只見門
外站著一男一女,身上都背著長劍,那漢子臉色蒼白,似乎受傷不輕,正是傍晚
時不請自來的酒客。那女的相貌俊美,攙扶著那漢子,沖屋裡點點頭道:勞駕,
請讓我們進去罷。」

  「大夥兒雖然奇怪,但見這二人似乎並無惡意,便幫著她將那漢子扶到床上
坐下。那女人從腰間摸出一個黑色藥瓶,丟給我道:尊駕就是鐵臂神鷹皇甫英?
這瓶是拙夫從拜月教主手裡盜來的解藥,請你給各位分服了罷。大夥兒都是又驚
又喜,我問她:兩位是什麼人?幹麼冒了奇險救我四人?那女人卻不答話,沖高
兄弟道:這位高大哥是峨眉派的高足,請給我一些貴派的圓真散。外子受傷不輕
,非得這藥救命。圓真散確是峨眉派傷藥,治療外傷最有奇效。高兄弟疑惑她如
何曉得自己是峨眉門下,可是聽她如此說,也就取出藥來,幫那漢子敷服。」

  「這時候老哥哥打開解藥瓶子,將裡面的藥粉分給大夥兒服下,果然發覺體
內毒性漸漸散去。先前我四人謝他救命時,還有些猶豫,此時哪還有半分疑惑,
自然是誠心感激,四人圍著他們不住道謝,心裡都暗叫僥倖。那受傷的漢子服了
藥,臉色有所好轉,起身拉著那女人對大夥兒說道:各位大人,在下賤名李三思
,江湖朋友送我個外號叫南俠盜,這是內子,姓白。適才多有失禮,還請見諒。


  李逍遙「啊」地一聲,叫道:「是……是我爹跟我娘!」心道:「原來南俠
盜便是我爹,這名字可滿不錯的。」

  皇甫英微微一笑,續道:「李大俠這句話一說出口,大夥兒立時臉上變色,
心中都是驚訝萬分。我們六扇門中人,與黑道、綠林道上的朋友是死敵,李大俠
號稱南俠盜,便是邪道四魁之一,更是不得了的敵人。可是他夫妻於我們有救命
之恩,這……這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李大俠瞧出我四人的心思,又說道:小弟身上的外傷是小意思,盜解藥也
是聽見各位說話,心裡佩服,不值一提。可是現在有件事要想拜託皇甫兄,請你
沖了我效過些微勞的面上,幫我一幫。我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李大俠看了夫人一眼,對我說道:小弟有一個兒子,剛滿五歲。我夫妻二
人現下惹了拜月老兒,自顧不暇,皇甫老兄在應天府當差,江湖上也名頭響亮,
兄弟想請你幫忙照看一下我這兒子。我連連點頭。李大俠又取出一顆珠子,足有
鴿蛋般大小,遞給我道:這珠子叫做水靈珠,於拜月老兒很要緊,我不想他找到
。我兒子遠在千里之外,請你帶給了他,那便萬無一失了。我接過珠子,李夫人
卻哭著說:三哥,你不要求別人,我要你自己好起來,回去看咱們的孩子。李大
俠對著夫人緩緩搖頭,卻不說話。」

  「停了片刻,他二人就要告辭。大夥兒自然不依,要留他在此養傷,有我四
人在此,還可以有個照應。李大俠卻執意要走,說道:我夫妻二人還有急事,咱
們就請從此別過。大夥兒沒法子,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李大俠夫婦去了之後,劉兄弟忽然說道:皇甫大哥,兄弟聽李大俠話中意
思,想必也遭了拜月老兒的毒手,多半還是跟咱們幾人一樣,給下了慢性的毒藥
。李大俠夫婦於我們有恩,現下我們既已解毒,這救命之恩卻不能不報。大夥兒
紛紛點頭,高兄弟就要追了出去。劉兄弟卻伸手攔住,說道:李大俠不願向我們
細說,必有難言之隱,我們這樣去追,只怕也是沒用。小弟之見,這裡王兄弟輕
功最好,不如由他悄悄追蹤李大俠夫婦,我們三人在這裡等候消息,也免得教他
發現,大夥兒反覺尷尬。大夥兒都沒什麼意見,當下便分頭行事。」

  「誰知才過得半天,王兄弟卻突然帶傷逃回,後面跟了一隊敵人,為首的竟
是司馬無憂那小子!司馬小兒滿臉得意,說李大俠頭一回盜解藥之時,順手偷走
了教中的聖物,給教主在身上下了蠱,這次再去盜藥,卻失手被擒。拜月老兒搜
遍他全身,也不見聖物,所以曉得定然落在我們手裡,要我們拿來交換李大俠夫
婦的命。我瞧他樣子,八成所說是實,但是將水靈珠交出去,拜月教便能放過李
大俠,我卻半點不信。珠子在我手裡,便有還價的籌碼,哪能輕易給他?說不得
只好動起手來。」

  「那廝原本不是我的對手,誰知……誰知他從拜月老兒那學了許多厲害妖法
,居然短短十幾天功夫,武功便已高出我甚多!唉,這一仗打下來……高兄弟三
人,都……都死在那廝手中,只剩我一人逃命出來。」

  李逍遙只聽得背心上涼颼颼的,已被汗水浸濕。待要向他詳為詢問,卻覺頭
緒如麻,不知從何問起。

  皇甫英沉默半晌,又緩緩道:「老哥哥這回死裡逃生,早不當這條命是自己
的啦,雖然沒法子救出李大俠,可……可不能有負他的囑托罷。我想來想去,還
是先尋到李大俠後人,將水靈珠妥為保藏是要緊,便直奔浙江而去。想是那拜月
老兒也下了死令,司馬小子竟也不肯罷休,一路追蹤我而來。……他媽的,原本
三個月前是我追他,現下倒成了他追我啦!那小子甩也甩不脫,打又打不過,最
後到了蘇州,我實在是撐不下去啦,突然情急智生,想出了一個法子。」

  「蘇州城裡有個林家鏢局,總鏢頭叫做林鎮南,手底下帶了弟弟林天南同另
外二十幾名鏢師,買賣做得甚是興旺。我將老弟你的住址說與林鎮南,又給了他
三百兩銀票,托付他保送水靈珠到你家,自己卻大搖大擺上街現身,果然給司馬
小兒捉住了。那小子料不到我會用這法子,幾乎將我身上的皮也扒下一層來,哈
哈,又哪裡找得到?他料想我不肯說出珠子的下落,也沒對我多加折磨,匆忙趕
回教裡,向拜月老兒稟報。想來這時林家鏢局也早將鏢送到了,可不是神不知、
鬼不覺麼?」

  「那拜月老兒得不到水靈珠,生恐線索就此中斷,倒也不敢害我,十多年一
直關我在牢中。近來白、黑二苗又再開仗,那老兒無暇顧及,我這才尋機殺死送
飯的守衛,逃了出來。適才這兩名白苗妖女從未見過,想來也是為水靈珠追蹤我
而來,誰知反給我殺了。」說著長歎一聲,又道:「兄弟,老天可憐,教我在這
遇著你,這……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李逍遙見他兩眼含淚,想起他為此受的諸般苦楚,心下不由又悲又敬,顫聲
道:「皇甫大哥,你……你可受委屈了。如此說來,我……我爹娘現今都囚在拜
月教了?」

  皇甫英微一遲疑,說道:「拜月教中防衛挺嚴,老哥哥逃出來後,也沒打探
到李大俠的消息。但想那拜月老兒既沒尋回水靈珠,自然也沒膽向李大俠夫婦下
毒手。」

  李逍遙雙眼通紅,喃喃道:「他媽的,我……我這便尋那老王八算帳……皇
甫大哥,你願不願同我去?」

  皇甫英怒道:「兄弟,你這是什麼話?你老哥哥這條命是你父子救的,早不
當自己的了,難道還怕死麼?我若不願同你去雲南救人,到這裡來又為的什麼?


  李逍遙一陣熱血上衝,昂聲道:「好,皇甫大哥,你現下便跟我回家。這十
五年一向是嬸嬸撫養我的,咱們將這事源源本本告訴了她,明天就去雲南!」

  皇甫英搖頭苦笑道:「兄弟,這裡頭有兩樁事不好辦。第一樁,你嬸嬸能不
能許你去雲南?第二樁,咱們到了雲南,憑你我的功夫,萬萬不是拜月教的對手
,那時不單救不得你父母,只怕……」又搖一搖頭,連連歎氣。

  李逍遙也苦笑道:「只怕什麼?只怕咱哥兒倆的小命難保。你也不必客氣啦
。」見皇甫英側著頭若有所思,便問:「大哥,你心裡有什麼主意?」

  皇甫英道:「嗯,我想那拜月老兒同李大俠並沒深仇大恨,他要的只是水靈
珠。咱們拿了珠子同他交涉,到時只須見機行事,倒有一半的把握能救出人來…
…」

  李逍遙「啪」地一拍後腦勺,喜道:「對啊,怎麼我便沒想到?」轉念一想
,又眨了眨眼,攤著手道:「那勞什子珠子現在哪裡?」

  皇甫英奇道:「咦,那……那林家鏢局沒將珠子送到麼?莫非他給了你家…
…你家嬸嬸?」語中微帶顫音,顯是緊張已極。

  李逍遙這才想起皇甫英講的托鏢之事,但自己明明就沒見過什麼水靈珠。氣
道:「給了嬸嬸我怎會不知?他媽的,莫非教這姓林的傢伙吞了去?」頓了頓,
突然「啊喲」一聲,又一拍腦袋,叫道:「大哥,我……我從前有個裝玩意兒的
木匣,有天發現裡頭多了顆珠子,那是從沒見過,也不知哪裡來的。但……但是
後來給人拿一柄木劍換走啦。難道就是什麼水靈珠?」

  皇甫英急道:「多半便是。那……那又是什麼人?他如何曉得水靈珠之事?


  李逍遙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是個黑臉男人,穿得怪模怪樣的,我瞧
這傢伙八成也是狗苗子!他……他能一躥上天,功夫可挺厲害。他媽的,敢騙老
子的寶貝,老子將來非教他還我八顆珠子不可!」

  皇甫英心說那珠子總共只得五顆,還有四顆下落不明,哪裡給你找八顆去?
但同他說了許久的話,也知這兄弟說話往往顛三倒四、不著邊際,是以殊不為意
,道:「兄弟,你別急,那人都說些什麼?你再從頭至尾想一想。」

  李逍遙知道這人關係重大,思索良久才皺著眉道:「他說我爹有危險,教我
將來練成武功,再去救爹。還說要去蘇州還是哪裡辦件事情。嘖,我實在只記得
這麼多了!……他媽的,我爹老遠的跑去雲南做什麼?現下可好啦,給人家拿住
,還不是得老子去救?」

  皇甫英也不理他發牢騷,喜道:「是了,那林家鏢局便在蘇州,這不是對上
榫了?這人同林家定有關聯。」思忖一番,又道:「嗯,這人是敵是友,那還難
說得很……不過蘇州是須得走一趟了。」

  李逍遙也喜道:「對,我記起來啦!那黑傢伙還說過,到我二十歲那年,會
有一番奇遇,說的可不是遇見大哥你麼?咦,想不到這傢伙黑不溜秋,算命倒算
得挺準。」

  皇甫英臉上陰晴不定,「嗯」了一聲,說道:「這事暫時想不明白,咱們且
不去管他。……老弟,我瞧你手上功夫挺俊哪,不是李大俠親傳罷?」

  李逍遙擺擺手道:「不是。俺這師父怪得很,你老哥別見怪,俺答應師父不
向旁人提起他來歷的。」

  皇甫英點頭道:「高人隱士,不耐俗人攪擾,老哥哥曉得。」放下了葫蘆,
緊緊握住李逍遙左手,正色道:「兄弟,你家裡來了三個黑苗,這裡又出現兩個
白苗,絕非偶然,咱們須得小心提防。我同你講的事於李大俠性命交關,便是向
你嬸嬸也不能提起,你記住了!老哥哥先奔蘇州,到林家鏢局探聽消息,你找個
借口瞞過了嬸嬸,隨後再來尋我。」這番話說得一字一頓,口氣甚是凝重。

  李逍遙只覺他掌心如火,心頭也是一熱。聽他欲離自己而去,大是依依不捨
,紅著眼道:「皇甫大哥,我跟你一同去,成不成?」

  皇甫英道:「你總要向家裡編個由頭,才能遠行。我這會兒心急如焚,卻等
不得了。」頓了頓,又道:「對了,還沒請問兄弟,你現今可成家了麼?」

  李逍遙微微一怔,立時想起了丁香蘭,又是羞慚、又是尷尬,含糊道:「沒
……也還沒得。」

  皇甫英見他神色古怪,又道:「兄弟,你還有什麼話不好跟老哥哥說麼?是
不是家裡有甚難處?」

  李逍遙猶豫片刻,便咬牙將丁香蘭同人偷歡之事細細說了,又道:「奶奶的
,老子晦氣,攤上這淫婦!」

  皇甫英靜靜聽他說完,微微一笑道:「兄弟,你家裡倘有雞蛋壞了、臭了,
你還吃它不吃?」

  李逍遙不明他話中之意,茫然搖頭。皇甫英道:「不吃便怎的?」李逍遙道
:「那還能怎的?扔了就是了。」

  皇甫英在他手背上輕拍數下,瞧著他一語不發。李逍遙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你……你說……」

  皇甫英笑著點點頭,道:「女人同雞蛋沒什麼兩樣,全憑你這裡的意思。」
說著向胸口一指,見李逍遙若有所思,用力握了他手掌一下,又道:「兄弟,你
是鐵錚錚的漢子,別教一個不值得的娘們扯了後腿。老哥哥這就去了,等你盡早
來尋我。一切小心!」轉身離開。

  李逍遙一時間只覺胸中千頭萬緒,紛亂如麻,望著他背影漸行漸遠,終於在
林子盡頭閃了兩閃,便已不見。又低頭呆呆思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他奶奶
的!老子的爹娘果然是一代大俠!這回敲釘轉腳,總算錯不了啦。嗯,原來他兩
個是去雲南捉王八的,誰知不小心反給老王八捉了去。他媽的,現今老子武功高
強,這便趕去救他們來!」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2-1-5 10:33 編輯 ]
2010-9-30 16: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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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han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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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荷得藕

  李逍遙心中思忖爹娘之事,一時亦喜亦憂。喜的是雙親失蹤十餘載,總算有
了下落,憂的卻是拜月教主神通廣大,只怕憑自己同皇甫英的本事,多半難以救
他們脫險,這事還須從長計議。一路思來想去,心神激盪,不覺腳步如飛,未進
家門,便聽店堂裡人聲嘈雜,似是聚了不少的人。

  他微覺奇怪,才一推門而入,便聽有人叫道:「小李子,你瘋到哪去了?你
家李大娘不好了!」定睛一看,見丁秀蘭雙手叉腰立在門後,滿臉焦急之色,身
後的廳堂裡亂哄哄擠了十多人,都是同村的街坊四鄰。眼光掃處,丁香蘭竟也在
其內,不知是趕得急了,還是因余歡未盡,面孔兀自紅撲撲地,表情似嗔似羞。
李逍遙怒火上衝,向丁秀蘭狠狠斜了一眼,沒好氣地道:「胡說八道。你女婿才
不好了!」丁秀蘭給他罵得一怔,隨即怒道:「放屁!你嬸嬸方才暈在灶間,這
會兒也不知是死是活,難道還是好了?」

  李逍遙這才看清,眾人果都圍在李大娘屋外,不時地交頭接耳,向內張望。
不由得心中一涼,顫聲道:「這……這是怎……怎的了?」

  眾鄰居見了李逍遙,紛紛都道:「好了,好了。小李子總算回來了。」有的
人嚷道:「快去你嬸嬸屋裡瞧瞧罷!」又有的低聲議論:「這小子怎麼才來?多
半又跑去哪裡鬼混了。」李逍遙又氣又急,正覺頭昏腦脹,忽然臂上一緊,給人
一把牢牢扯住,只聽丁香蘭的聲音道:「逍遙哥,李大娘她要不要緊?你……你
快去瞧瞧。」

  李逍遙鼻子裡哼了一聲,摔開手臂,冷冷地道:「光天化日的,你拉拉扯扯
成什麼話?」丁香蘭一愣,所幸眾人亂作一團,並無旁人察覺。禁不住臉上一紅
,垂頭閃在一旁。李逍遙瞬間瞧見她眼中似有淚光,心下微微冷笑。一班街坊眾
星捧月,擁著李逍遙進到房中。

  村裡原有一位蹩腳大夫洪先生,此刻正端坐床前,側過了頭,瞇縫著兩隻牛
眼,看樣子在替李大娘把脈。李逍遙湊過去輕輕喚了幾聲,只見李大娘面色慘白
,雙眼緊閉,全沒半點醒來的意思。他心中越發焦急,身後幾位有名的長嘴婆娘
圍將上來,七嘴八舌地好一頓數落,大抵是埋怨他游手好閒,不知盡孝,累得李
大娘病危。李逍遙目光一轉,見來福嬸同旺財嫂也混在人群之中,且是叫得最凶
,頓時想起丁香蘭之事,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暗道:「他媽的,你兩個臭娘們倒
有這份閒心跟老子廢話!怎不曉得看住了家裡的兩頭種驢?現今老子頂門發綠,
可不正是你們老公搞出來的?」

  洪大夫放開了李大娘脈門,眉頭緊鎖,沉吟道:「小李子,你家大娘……實
在是有些蹊蹺。老夫適才與她把過了脈,這個病雖是因勞而起,可病根卻不在此
……」嘴裡嘖嘖數聲,又接著道:「真是奇哉怪也!老夫行醫一生,從未見過這
等怪事。李大娘一個婦道人家,整日的大門不出 、二門不邁,怎會身藏積年的
內傷?唉,想是先前她老人家一直硬自挺著,目今春深,肝木克入脾土,此番病
發,這個……恕老夫直言,只怕再難挨過七日呵。」

  李逍遙聽完他這番話,猶如三九天裡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渾身上下涼到了
底,愣了片刻,結結巴巴地道:「洪……洪先生,你……你老是說……是說……


  洪大夫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唉,自古生死有命。小李子,李大娘總是
大限到了,你也不必太過悲傷。老夫這裡有一支高麗國千年野山參,最是益氣延
壽,你且收下,也算我們眾街坊略盡人事。」將一隻錦盒塞在李逍遙手裡,搖一
搖頭,黯然去了。

  李逍遙木呆呆怔了半晌,只覺心亂如麻,一個聲音在耳邊不住叫道:「完了
,完了,眼下爹娘還沒個著落,嬸嬸倒要先走一步了!」眾鄰居見他如此,也不
由各懷感傷,勸了幾句節哀保重的話,紛紛散去。李逍遙頹然坐倒。停了片刻,
見丁家姐妹在廳堂裡愣愣地站著,兀自不肯離去。他現下六神無主,也懶得多說
,擺擺手示意二人快走。丁秀蘭不解他為何突然態度如此冷淡,待要問些什麼,
丁香蘭心裡卻是一動,紅著雙眼拉起妹子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邊有人哽咽道:「逍遙哥,李大娘一生好人,怎麼老
天爺卻不生眼,教她遇上這事?」抬頭一瞧,見王小虎立在床前,兩隻眼哭得通
紅,鼻涕眼淚的抹了一臉。李逍遙心道:「這小廝倒有幾分良心。」不禁長歎一
聲,默然不語。

  兩個人面面相覷,王小虎躊躇道:「逍遙哥,我想洪大夫說的話,未必便當
真作得準。你要李大娘不……不死,興許我還有個法子。」

  李逍遙眼前一亮,卻見他臉上兀自掛著兩道清鼻涕,心頭剛剛生出些少的熱
氣,頓時又冷了下來,想道:「他媽的,連洪大夫都束手無策,你這小子胎毛未
淨,又能有什麼高明的見識了?老子才沒工夫聽你的廢話!」

  只聽王小虎又道:「逍遙哥,你記不記得去年我爹生了場怪病?他老人家脖
子上腫起個大疙瘩,一股股往外流黑水,腦子也病糊塗了,連我和娘都認不得了
。洪大夫替他瞧過,說是給山上的毒馬蜂蜇了,沒得醫啦。我娘急得當時就要跳
河……」

  李逍遙依稀記得「老王病重」之事倒是有的,至於王小虎的娘是不是當真跳
過河,自己也不曾往心裡去過,實在沒甚把握。當下勉強點一點頭,道:「這事
我也聽說了。你爹過後卻怎的還……還活得好好的?」

  王小虎道:「我那時想起水生老爹同張四哥有一回閒話,說起咱村北面的海
裡有座仙靈島。他們漁戶出海,若是晴天打那裡過,遠遠就能看見島上有仙人哩
……」

  李逍遙只聽得幾句,若不是心中煩亂,幾乎便要笑出聲來,忍不住「呸」地
一聲,罵道:「他媽的,你這小鬼什麼鬼話也肯信!」想起幼時常聽水生老爹哼
一支小曲:「仙靈島,島上仙,仙靈島上有洞天。樹上結的人參果,地上生的草
還丹。觀音娘娘居中坐,羅漢尊者兩旁站。觀音上天拜王母,留下羅漢守門關…
…」只是他將這一段詞翻來覆去唱了十幾年,又哪有人見過半點兒神仙的影子?

  王小虎鑒貌辨色,知他不信自己的話,一時得面紅耳赤,叫道:「逍遙哥,
當真是有仙人的!水生老爹說得真真,他老人家親眼見過島上……島上有一個穿
羅衣的姐姐,美得好像天仙一般,可是一眨眼便不見了。那……那不是仙姑又是
什麼?」

  李逍遙懶得多說,斟杯涼茶抿了一口,忽地想起早上那古怪道人,心中一動
,想道:「這老道手段了得,鐵定是個高人,他興許有法子治好我家老太婆。就
是不知這會兒又在哪裡騙酒喝,一時也找他不到呵。」又想起他曾約自己明晚在
十里坡相見,當即打定主意,一切等到明晚再說。

  王小虎等了片刻不見他答話,啃了幾下手指,又道:「逍遙哥,其實……其
實我是親眼見過仙姑的……」

  李逍遙不由得心中一凜。他雖不大瞧得起這小子,卻知這小子自幼老實,從
不會撒謊,他既說見過仙姑,那便一定不假。急忙丟了茶杯,問道:「怎麼?你
見過仙姑?」

  王小虎點點頭,道:「我只說給你一個聽,你可別再告訴旁人。……那時我
見爹病得不行,娘又沒了主意,心裡就想:『仙靈島上有神仙,一准也有靈丹妙
藥,洪大夫治不好的病,神仙一定治得好的。我要去島上求仙丹,救活爹爹。』
便跑去找水生老爹,求他送我上仙靈島。老爹起先是不肯的,說島上雖有仙姑,
可是也有妖怪,之所以從前不告訴我,是怕我膽子小,聽了要睡不著覺。水生老
爹又說:『你小子到了島上,倘是沒尋到仙姑,反而給妖怪捉了去,教我怎向你
娘交代?』」

  「逍遙哥,我自然怕給妖怪捉了去,聽說……聽說有的妖怪專愛吃我這樣的
小孩兒呢。可是又想起六歲那年,有一回我生毒瘡,爹冒險上羅剎嶺替我採藥,
卻將腿骨摔斷,若不是運氣,好給人救了,那……那多半便要死在山裡啦。爹待
我這麼好,我怎能眼睜睜瞧著他病死?於是對水生老爹說:『老爹,你送我去罷
,我不怕妖怪的。我要到島上找仙姑,求她治好爹的病。』水生老爹給我纏得沒
法,這才答應……」

  「……他送我到了島上,自己卻死活不肯走近一步,說是怕碰到妖怪。我也
不認識路的,只好一個人亂走亂闖。走了不大的工夫,哈,沒想到真碰到了一位
仙姑姐姐……」

  李逍遙「啊」地叫了一聲,又驚又奇,問道:「你又怎知是仙姑?」

  王小虎道:「我自然曉得。逍遙哥,你若是見了她,包管也會認出是仙姑。
她……她穿著一件雪白的衣衫,可是皮膚比衣衫還要白。她的臉生得真俊,比…
…比秀蘭姐和香蘭姐她兩個還俊得多……」

  李逍遙聽到丁香蘭的名字,心中不禁的一顫,想道:「嗯,比香蘭那丫頭還
俊……只怕我這村裡還當真沒有,不知那又是一番怎樣的美法?」王小虎接著道
:「我哭著求這位仙姑姐姐,要她救一救爹爹。仙姑姐姐心腸真好,問我今年幾
歲,肚子餓不餓?見我哭得厲害,又替我抹眼淚,最後送了我一粒仙丹。我將自
己最最喜歡的漂亮石頭送給她,她卻不肯收,我要給她磕頭,她也不准,還拉著
手送我到海邊。爹吃了仙姑姐姐的仙丹,第二天果然便好啦。……逍遙哥,我尋
思仙姑姐姐既然能救我爹,一准也能替李大娘治病,你不如上仙靈島走一趟罷。


  李逍遙想起王小虎的爹,就是一向在村裡販鹽的老王,去年突然病了一陣子
,瘦得皮包骨頭。眼瞅著便不行了,過後卻不知怎的好了。聽村人傳說,是老王
的兒子王小虎孝心感天,觀音菩薩顯靈施仙術治好的,自己那時還不大信,誰知
內中卻有這許多曲折。他知王小虎萬不敢在這事上胡說八道,心中頓生一線希望
,喜道:「對,對。那仙靈島上是什麼樣子?仙姑住在哪裡?你快給逍遙哥說說
。」

  王小虎道:「這……這可說不得。」

  李逍遙氣得罵了一聲,在他頭上狠敲幾記爆栗,怒道:「你小子這當兒還在
拿喬?他媽的,說是不說?再不說就將你往老蘇醬缸裡偷放大便的事說出去啦!


  王小虎痛得一縮腦袋,哭喪著臉道:「逍遙哥,大……大便是你逼我放的,
可不能賴在我頭上……」李逍遙想想當時情形,似乎確是自己的主意,忍不住心
下好笑。王小虎又道:「不是我拿喬,實在是仙姑姐姐吩咐過,不准我對人講起
島上的情形,說是……說是什麼天機不可洩露,露了就會有大禍。仙姑姐姐是我
爹的救命恩人,我……我可不敢不聽她話。」

  李逍遙想想這話倒也不虛,也不好再難為他。心裡盤算一陣,暗想:「老子
原本約了皇甫大哥在蘇州相見,如今這事只好暫且放下,待老太婆的病好起來再
說。」主意打定,對王小虎道:「小虎子,逍遙哥這就去仙靈島上求藥,你找人
替我照看下大娘。」王小虎連連點頭,道:「逍遙哥,我聽你的話,哪兒也不去
,就在這裡盯住李大娘。你……你放心的去罷。」

  李逍遙絕望之下陡現生機,這時心情不比先前,忍不住哈哈大笑,罵道:「
他媽的,我又不是去上吊,說什麼『放心的去罷』?」上樓換了件體面衣服,想
了一想,又將木劍取下,縛在背上。路過客房時向內一張,屋內空空無人,這時
火燒眉毛,卻也顧不得理會三個傢伙。鑽到廚下揣了兩張大餅,全身結束齊整,
向王小虎招呼一聲,匆匆走向店堂。

  忽然大門開處,三個苗人魚貫而入。李逍遙愣了一愣,上前見禮。那大個子
崔堂主見他行色匆匆,伸手攔住道:「小二,你等一等。我有幾句話問你。」李
逍遙聽他語氣甚是平和,渾不似一早進店之時,心中微奇,道:「崔大爺,小人
實在有急事出門,得閒再來聽您的吩咐,成不成?」眼光掃處,見黃四和孫老七
各背著一隻黑布包袱,內中鼓鼓囊囊的,瞧不出藏了些什麼。

  崔堂主擺擺手,道:「不相干,耽擱不了你。……我聽說老闆娘病倒,可有
此事?」李逍遙點點頭。崔堂主又問:「她是你何人?」

  李逍遙道:「是小人的嬸嬸,唉,現下還睡在房裡不曾醒來。小人如今便是
去尋大夫救命,晚上怕無人伏侍三位大爺啦,您多包涵。」

  崔堂主「嗯」了一聲,又道:「生的什麼病?這等要命?」

  李逍遙不願多說,含糊道:「日裡也曾請大夫看過,說是積勞成疾,怕是…
…怕是難治得緊。」

  崔堂主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尊親若是一病不起,果是至憾之事。……你如今要到哪裡請醫?」

  李逍遙心中焦急,暗道:「老子管你漢人有句話、苗子有句話?老太婆眼見
便沒氣了,你這廝卻只管囉哩囉嗦問個沒完,真是要多討厭有多討厭。」垂著手
道:「鄉下地方,哪有什麼高明大夫?小人打算多走幾步路,到縣裡瞧瞧去。」

  崔堂主沉吟片刻,道:「出了這村,北面海中有座仙靈島。你若求靈藥治病
,莫如去那裡試試。」李逍遙吃了一驚,心道:「啊喲,這老小子是我肚裡的蛔
蟲麼?他怎知我要去仙靈島上?」黃四在一旁幫腔道:「對,對,那島上的娘們
最會替人看病……」給崔堂主橫了一眼,忙不迭閉住了口。

  李逍遙滿心疑惑,見三人一臉的高深莫測,話裡話外又透著對島上情形頗為
熟悉,忙道:「是,是。大爺料事如神,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老人家,小人……小
人正是往仙靈島去的。不過聽說島上雖有仙姑,可也有妖怪,小人孝字當先,怕
倒是不怕的,就是不知能不能求到仙丹?還求大爺指點。」

  崔堂主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這裡窮鄉僻壤,倒有你這樣心存孝弟之人。
嗯,了不起。」口氣一轉,又道:「仙靈島上妖怪是沒有的,你也不必擔心。可
島上高人佈置的奇門陣法卻甚是厲害,我瞧你怕沒這個本事闖進去。」黃四不敢
再插話,惟有大點其頭,表示贊同。

  李逍遙先前聽王小虎言中之意,似乎島上有甚厲害機關,自己雖然見識了得
,但神仙設置下的陣法,想來也是不易對付的,正自忐忑不安,這一下卻給他說
中了心事,慌道:「崔大爺,你老人家見多識廣,定有法子破解那機關。看在觀
音菩薩面上,求你幫幫小人,小人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不盡。」想了一想,又道
:「這個……眼前就先免了你老人家這幾日店錢,等救了我嬸嬸,還再相謝。」

  崔堂主失笑道:「我們又不供菩薩,為什麼看她面子?嘿嘿,你這幾日店錢
又值得了幾文錢?……罷了,」打懷裡摸出兩樣東西,遞與李逍遙道:「仙靈島
正中有一座水月宮,裡面住著一班女子,最擅奇術,你進了島可徑直去求她們。
水月宮四周布有荷花、瓊英兩道迷陣,常人是闖不進去的。你拿了這把破天槌,
將荷花陣裡六座阿修羅石像敲碎,自會有路直通裡面。那瓊英陣雖然並不出奇,
可是裡面的桃花瘴氣著實厲害,再送你一粒辟毒的丹藥,你進陣之前服了下去,
可保無礙……至於能否求到靈藥,那就全憑你的造化啦。」

  他每說一句,李逍遙便點一點頭,用心記住。見破天槌與藥丸俱都黑黝黝地
,毫不起眼,伸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收入懷中,忍不住又問道:「大爺說島上
住的是一班女子?難道不是仙……仙姑、菩薩?」三人聞言一怔,崔堂主哈哈大
笑,連連點頭道:「是,是,同仙姑也差不了許多。」黃四見他發笑,也跟著乾
笑幾聲。

  李逍遙給二人笑得摸不著頭腦,隱隱的有些不快,只覺這人雖幫了自己一個
大忙,心下卻並無感激之意,也說不清是什麼道理。當下無暇多想,口裡千謝萬
謝,連作了三、四個揖。崔堂主擺一擺手,道:「你去罷。記住,千萬別向仙…
…嘿,向這個仙姑說起有人指點你。倘若洩露了天機,手段便要失效。」言畢領
著黃四、孫老七徑直上樓去了。

  李逍遙飛跑出村,不一刻來至碼頭。此時天已近午,趕集的人都走了個精光
。岸上的蓆子、筐子都給風吹得滿地亂滾,遠遠只見一個人撅了屁股,在那裡忙
著拾揀家什。李逍遙幾步奔到那人近前,看清是同村的漁戶張四,心中大喜,叫
了一聲:「張四哥。」

  張四扭頭向他瞅了一眼,嘴裡罵道:「他媽的,你瞧這老天爺可不是瘋了麼
?刮這樣大風。」頓了一頓,又問:「你小子不在家幫忙,來這裡做什麼?」李
逍遙一面跟著他揀拾東西,一面將李大娘病重之事說了,又道:「四哥,你千萬
救我一救。」張四咂咂嘴,作難道:「咱們哥們有啥說的?你家嬸嬸性命攸關,
俺說什麼也要幫忙。可是你也見這鬼天氣,只怕連仙靈島都到不得,咱們便都餵
了海裡的大王八啦。依俺說,你且莫著急,過幾日這風住了,好歹送你去找仙姑
,成不成?」

  李逍遙心道:「老子活了二十年,從未聽過海裡有王八哩,你這傢伙比老子
還能胡扯。」眼見海上風浪正猛,張四說的倒也是實情。只是此刻心急如焚,哪
有工夫再等風停?倘若這大風刮個十天半月才住,難道李大娘也能抗得這久?一
急之下,忍不住哭出聲來,道:「四哥,這話我難道不懂?只是洪大夫講得好生
厲害,再耽擱幾日這人興許就沒了。你看在我家老太婆平日的面上,千萬幫一幫
忙。」摸出崔堂主打賞的銀子,一把塞了過去,道:「這半兩多銀子,四哥你且
收下,待救了嬸嬸之後,再重重的謝你。」

  張四見了銀子,一張臉登時脹得通紅,急道:「呸,你小子這是做什麼?快
收了起來!李大娘是個好人,俺與你又是多年的兄弟,你再敢提這話,大耳刮子
扇你。」死活推開李逍遙的手,歎了口氣,道:「罷了,俺豁出這條命同你走一
趟。老天有眼,瞧在你這份孝心上,沒準替咱留下半條小命。」

  李逍遙大喜過望,不住口的道謝,幫著張四搬些大石壓在艙中,二人放船出
海。

  李逍遙從前雖同人出海耍過幾遭,多是天氣晴好,波平浪靜。此刻卻又大不
同以往,那狂風由北面海上吹起,小山般的浪頭層層壓過來,打得小船似一片暴
雨中的樹葉,東西南北地亂竄。只片刻工夫,兩人身上便給海水浸得精濕,李逍
遙又冷又怕,不由得抖做一團。熬過些時候,那船又開始顛起來,彷彿坐在幾百
丈長繩的吊桶裡,忽上忽下,五臟六腑都散作了幾百塊,只顧趴在那裡吐,彷彿
連腸子都要吐個乾乾淨淨。

  所幸張四乃是積年的漁戶,風裡來,浪裡去,手段著實了得。當下使出渾身
解數,一條船在波峰浪谷裡鑽來鑽去,始終不曾出什麼差池。這般劃了約有一個
時辰,天色轉白,海上風浪漸息。兩人這才鬆了口氣,各自將衣服脫下擰乾,以
免受涼。張四邊劃邊指點遠方:「逍遙,你瞧,那便是仙靈島了。」

  此刻海面上霧靄都給大風吹散,眼界分外遼闊。李逍遙極目望去,只見前面
三、四里遠近之處,現出一座小島。那島方圓雖不甚廣大,卻巍然聳著一座山峰
,陽光照射之下,四面山坡上一片青蔥。李逍遙欣喜若狂,不住地大呼小叫,手
舞足蹈。張四手上加勁,不一時靠近小島,將船穩穩泊在一個背風的水灣裡。

  二人下船,先生起一堆篝火,烘烤濕衣。李逍遙檢點身上物件,見兩張大餅
已被海水浸得糨糊一般,再也食用不得,那靈符因有布袋包裹,破天槌和藥丸貼
身收藏,倒未曾損毀。他一坐下來,方覺心神不寧,一時想起爹娘在雲南受苦,
一時又擔心李大娘病情,忽然間鼻子裡聞到一股焦臭的味道,跟著便聽張四大聲
叫道:「糟糕,糟糕!」搶起自己搭在火堆旁的衣、褲,一陣濃煙冒起。

  李逍遙大吃一驚,張四疾拍熄了余火,展開衣、褲檢視,上下各燒穿一個巴
掌大的窟窿。船上也沒多餘的衣衫替換,李逍遙勉強穿了破衣,不禁又氣又笑。
只見前襟破在上腹之處,肚臍外露,倒還罷了,偏生褲子破得好不尷尬,恰在兩
瓣屁股之間,走動之際,臀白眼黑,煞是分明。張四忍住笑,道:「阿彌陀佛,
總算能勉強遮住些,不……不那個細瞧,還真……真不大瞧得出屁眼。」

  李逍遙氣道:「這也太不成樣子。」

  張四道:「興許島上的神仙瞧你樣子可憐,求藥還容易些,也說不定。」

  李逍遙也忍不住笑道:「你曉得什麼?這島上住的全是仙姑。人家見我光了
屁股四下亂跑,不他媽將我捉起來才怪!」放眼一望,那座山峰是在島北,自己
上岸之所樹木參天,竟是海中的一座叢林。眼光所及,可見林邊生著許多野花,
燦若雲霞,風從遠處山脊吹過來,花香陣陣,沁人心脾。

  李逍遙向張四招呼一聲,一頭扎入林中。行了約有半頓飯工夫,回頭看看,
早不見小船的影子,身後空餘一派蔥榮。

  這般走了不知多久,前方草木漸漸稀疏,露出地面泥土、碎巖。再行片刻,
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水光瀲灩,現出好大一片湖水。那湖面平靜無波,有如新研
鏡面一般,水色澄清碧綠。四下裡蜻蜓飛舞,蓮華吐芳,那大如車輪的荷葉便似
墨綠的蒲團,一片片鋪展開來,直欲接天蔽日。湖心蓮台上擺著一尊白玉雕成的
觀音立像,高約兩丈,眉眼低垂,栩栩如生。

  李逍遙心知這裡定是崔堂主所說的荷花陣了,左右顧盼一番,攀上湖邊一株
大柳樹。眼光一掃,見蓮葉深處隱著幾尊石像,約有一人多高,立在水面的圓台
之上,皆是上身精赤的壯漢,也瞧不出有何奇處。心道:「這便是阿修羅像了。
怎的娘娘身邊卻供了這些古怪傢伙?嗯,『觀音娘娘居中坐,羅漢尊者兩旁站。
觀音上天拜王母,留下羅漢守門關』,這不是曲子裡唱得有的?原來倒不是瞎編
。」身在高處,看出這湖方圓廣大,一水相連,似乎環繞著一塊平地,卻被霧氣
遮掩了,瞧不大清楚。

  李逍遙下得樹來,先對著觀音像祝告一番:「娘娘在上,這島上的仙姑好不
曉事,不替你老人家塑尊善財、龍女侍候,卻塑得幾個赤身露體的傢伙。小人雖
也光著屁股,樣子……樣子不大好看,可那是實在沒法,不比他們幾個。小人現
下將石像放倒,免得壞了你老人家名聲,你老人家保佑小人此去大吉大利,求得
仙丹。咱們各得其所,就算兩不相欠。」

  胡說八道了一通,尋到一棵倒地的枯樹,推入湖中。他久住海邊,深習水性
,攀著枯樹游出不遠,尋到一尊石像。登上石台挽一挽衣袖,晃了晃手中的破天
槌,心道:「姓崔的當真小氣!這一柄小小的槌子,要砸爛那六個大傢伙,不知
要費我多少工夫?」童心忽起,揮槌向石像的鼻子輕輕一碰。哪知槌未及體,只
聽「嘩啦」一聲脆響,那石像便如給人抽去了骨頭一般,倒地碎成一堆石礫。

  李逍遙大吃一驚,眼見四下無人,可也忍不住心裡怦怦亂跳。停了片刻見全
無動靜,心中好奇,對著破天槌仔細端詳。只見那槌子通體黝黑,應是銅鐵所鑄
,上刻兩行怪異的銘文,也瞧不懂是何意思。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心下歡喜非常
:「這小傢伙瞧著雖不起眼,倒有些神奇之處,比那木劍可強得多啦。老子將來
跟人動手打架,只消這麼一揮,砰,砰,砰,那倒霉蛋便成了臭肉醬,哈哈,豈
不省事許多?」

  這時事喜神清,手腳較平日麻利了許多,頃刻間將那另外五尊石像打碎。誰
知最後一尊石像才一毀去,手中的破天槌也「啪」地一聲,斷作了四截。李逍遙
吃驚之餘又有些惱怒,轉念一想:「老子將來必定武功高強,用不用寶貝武器還
不是一樣?」立時便心平氣和了。抬眼再看那觀音像前,不知何時現出一條碎石
小堤,由湖岸筆直通向湖心一片樹林。李逍遙心想:「先前沒見這片林子,只怕
是仙姑使的障眼法,也沒什麼大不了。姓崔的傢伙卻講得清清楚楚,似乎來過這
裡一般,那倒有些古怪。」咳嗽一聲,整了整身上的破衣,大搖大擺順著堤面直
奔下去。

  書中暗表,那湖中列擺的實是一座荷花迷陣,陣眼便在六尊石像處,乃是仙
靈島主靈月道長窮畢生精力設下的,實是非同小可。如今被李逍遙輕易破去,一
來是他的緣法,二來也是十五年大限已到,水月宮該有此劫。

  閒話休提。卻說李逍遙徑直穿過大湖,見面前現出一片桃林。眼下清明已過
,桃花卻兀自開得茂盛,瓊英滿目,一陣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李逍遙瞧了幾眼
,忽覺天旋地轉,兩條腿也微微發軟,頓時醒悟過來:「來時那姓崔的曾對老子
說起,過了那荷花陣,還有個瓊什麼陣的,裡面滿是桃花瘴氣。這裡桃樹恁多、
香氣又香得古怪,必是瓊什麼陣無疑。」急忙取出藥丸,攢了些口水囫圇吞下,
只覺一道涼氣自臟腑直透頂門,有如醍醐灌頂,頭腦登時一片清澄。

  行出不遠,便覺那桃樹三步一叢,五步一簇,生得甚為密實。李逍遙繞來繞
去,漸漸有些記不清道路,心下又急又惱,暗暗罵道:「不知是哪個王八蛋,弄
來這許多臭花臭樹,擺八卦陣麼?他媽的,你想吃桃子,怎不到城裡去買?兩文
錢一隻,便宜得緊。」

  正在心煩意亂、摸門不著之際,猛然間聽到一陣「嘩嘩」水響,跟著傳來女
子的歌聲:

  「……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彀紋愁。溶溶曳曳,東風無力,欲避還休……」

  嗓音嬌柔無力,曲調幽中含怨,雖不解其中之意,聽來卻如振銀鈴,煞是悅
耳。李逍遙聽出那唱歌的女子便在近前,心中不禁一陣突突亂跳,又驚又喜:「
這地方連條狗也沒得,唱曲兒的多半便是仙姑。嘻嘻,老子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難道靈符生效,運氣突然轉好?」小心翼翼前行數步,只聽隱隱的歌聲又起,
只是愈加低回,再也辨不清詞句。

  李逍遙探頭出去,見桃枝錯落間有一處畝許大的池塘,白石環繞,傍著座假
山,那泉水淙淙地自假山上傾瀉而下,流入池中。池中有人悠然沐浴,李逍遙一
瞥之下,胸前如遭巨錘猛擊,全身的血液霎時間湧將上來,耳中一片嗡嗡作響。
那沐浴之人是個妙齡少女,身披輕紗薄衫,散著一頭秀髮,正一面以掌撩水嬉戲
,一面倚石而歌。她身上紗衣盡濕,剔透露體,渾圓的乳峰高高聳起,隨著手臂
的動作一蕩一蕩,遠遠望去,直如霧裡看花一般。

  李逍遙見這少女丰神挺秀,神儀內瑩,一張臉便似丹青畫就,絕不帶一絲人
間煙火氣息,實是美若天仙。登時驚得嘴巴也合攏不牢,心中暗叫:「我的媽,
這……這女人莫非便是小虎遇見的仙姑?他媽的,簡直是美得稀里嘩啦、一塌糊
塗!……呸,呸,呸,她若不是仙姑,天底下還有哪個配做神仙?她若不是仙姑
,老子連癩蛤蟆也算不上!」驚喜之餘,不禁渾身微微顫抖,帶得身周的樹枝也
「沙沙」作響。幸虧那少女全神貫注,時歌時沐,一時也未發覺。

  過得片刻,歌聲歇止,那少女站起身來。她身後石上擺著一疊衣物,瞧那意
思便欲上岸穿衣。李逍遙向後閃了閃身,尋思待她穿妥衣衫便即現身,忽聽水中
「嘩啦」一聲響,鑽出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東西出得水面,立時人立而起,跟著
仰天怪嘯一聲,水花四濺,疾向那少女撲去。

  李逍遙大吃一驚,只見那東西滿身茸毛,身軀粗壯,卻是一頭黑熊怪。那少
女利聲尖叫,向後連退幾步,黑熊來得好快,轉眼便到了她近前。她此時給假山
阻住了退路,無可閃避,情急之下一抬腿,踢起一大扇水花,將黑熊阻了一阻,
自己顧不得穿衣,身軀一扭,縱上池岸,向著李逍遙藏身之處疾奔過來。

  那黑熊「呼」地自水中躍上岸,大步流星追上那少女,伸出前爪向她後心抓
去。那少女向前疾縱,只聽一聲裂帛之響,紗衣後擺給它扯下一大幅,露出兩瓣
雪白的屁股。李逍遙眼見黑熊形貌猙獰,耳中又聽它咆哮如雷,哪還有暇看那少
女玲瓏的妙相?只嚇得兩腿發軟,暗暗叫苦道:「我只道神仙住的地方,有幾處
機關陷阱也就罷了,原來還有黑熊、老虎、大笨象!這傢伙鐵定不是仙姑豢養的
看家狗,看來倒似餓了十七八天的餓死鬼。那仙姑娘娘嬌滴滴的,渾身也沒幾兩
肥肉,它吃下去又怎生夠?還不是要拿老子來湊數?乖乖不得了,想不到李逍遙
今天要變作狗熊糞!」生恐給黑熊發覺了,伏在樹叢之中,一動也不敢動。

  那少女穩住身形,轉身一式「左右逢源」,雙掌擊向黑熊兩肩,待它伸臂去
抓自己雙腕之際,忽然手掌倏收,抬腿踢向它小腹。這一招臨危不亂,瞬息變化
,用得甚是得體,李逍遙不禁大點其頭,心中讚道:「仙姑就是仙姑,瞧著雖然
細皮嫩肉,卻也有兩手功夫。」

  黑熊不知閃避,仍張著毛手抱去,只聽「砰」地一聲,小腹中腳,卻只是微
微一晃,咧了咧嘴,手爪不停,捉住那少女一條左臂。那少女身子反扭,左臂回
奪,右手自下而上揮出,切中它雙肘。這一下傾盡了全力,黑熊吃痛,「嗚」地
一聲怪叫,縮回前爪。

  那少女才向後躍出數尺,黑熊卻如影隨形般搶上前來。那少女見躲它不過,
索性使開招數,同它斗在一處,霎時間嬌叱聲、吼叫聲響成一片。李逍遙耳聽「
砰砰」聲響不絕,都是那少女拳腳打在黑熊身上所發,卻不見有甚效用,心道:
「這仙姑小娘們雖然招式使得不錯,可是氣力不足,只怕幹不過這黑毛怪。」好
在黑熊身形蠢笨,那少女左閃右躲,一時倒捉她不住,只是揮拳飛足之際,卻再
也顧不得遮護要害,頻頻的玉腿橫飛,光臀隱現,瞧得李逍遙心中一陣發癢。

  又鬥了不久,那少女忽然「呀」地一聲驚呼,給黑熊的毛手撈住了小腿。她
拚命向後一奪,跟著疾縱而起,另一足飛踢黑熊面門,迫得它不得不放手避開。
黑熊後退之際毛手亂抓,只聽「哧哧」兩響,又給它扯下半邊紗衣。此刻那少女
下身已近赤裸,心慌意亂之下,再也無心同它周旋,急忙虛晃一招,向後逃走。
那黑熊縱聲大吼,奮力一個虎撲,壓在她身上。一人一熊頓時失去平衡,倒地滾
作一團。

  李逍遙心道:「糟糕,糟糕,仙姑這下怕是要完蛋……」黑熊口中「嗚嗚」
數聲,突然按住少女的雙臂,伸舌去她臉上、胸脯間一陣亂舔。那少女一面躲閃
,一面咯咯笑道:「別……嘻嘻,別,我……我不要啦!」雙腿亂踢亂蹬,身上
的紗衣頃刻間給黑熊撕得粉碎,聲音中卻殊無驚恐之意。黑熊舔得幾舔,直起腰
來,露出一條粗長的陰莖,分開少女兩腿,便欲長驅直入。李逍遙又驚又奇:「
莫非這傢伙不是餓得難受,倒是憋得不行?看這樣子,它……它是要強姦仙姑哪
!老子偷偷過去捅它一傢伙,不知管不管用?」摸摸背上的木劍,心下猶豫不決


  猛然間只聽「砰、啊喲、啪」地數聲,那黑熊手足亂舞,身軀飛起五六尺高
下,跟著重重摔在地下。李逍遙大奇:「這傢伙玩的什麼花樣?瞧它又肥又蠢,
身手倒挺靈便,這一下輕功十分了得,不知有何名堂?」卻見那少女爬將起來,
一手胡亂盤了盤長髮,一面匆匆過去察看,急道:「啊喲,你……你摔痛了沒?
教姐姐瞧瞧。」這句話說來又嬌又甜,比之方才唱歌還要動聽幾分。

  那黑熊扶著她手臂站起,跳了幾跳,嘴裡噓噓數聲,叫道:「你……你騙人
!啊喲,痛死我啦。」拉起那少女纖手,引到兩腿之間,道:「靈兒姐,你先替
我揉一揉罷。」李逍遙如墜五里霧中,心中奇道:「乖乖不得了,黑熊成了精!
這……這不是說起人話來啦?」

  那少女掩著嘴「撲哧」一笑,嬌聲問道:「是哪裡痛?我來瞧瞧。」伸手在
它襠下摸了摸,扒開一道口子,取出它粗長的陰莖,道:「咦,真的是受了傷。
你瞧,腫得……腫得有這般大啦。」

  黑熊在自家頭頂上掏得幾掏,鑽出個人頭,卻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那少
年一面脫下身上熊皮,一面撅著嘴道:「靈兒姐,你騙人。說好大家做遊戲,怎
的將我踢個大觔斗?」

  李逍遙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原來這小子鑽進熊
皮裡,扮作了狗熊同這小娘們耍把戲。他媽的,你要扮,扮老鼠、扮烏龜不好麼
?偏偏要扮狗熊!可嚇了老子一跳。」見那少年皮膚光潔,生得眉清目秀,兩人
這般裸裎相對,霎時間四下裡滿是春意。李逍遙暗道:「原來小娘們不是仙姑,
倒是個騷貨,這小子女裡女氣,看來也不是個好東西。莫非老子運氣沒好轉,撞
見了第二對狗男女?」

  那靈兒握住少年的手,柔聲道:「好阿南,是靈兒姐不好,你……你這裡還
痛不痛?」見阿南兀自撅著嘴,氣憤憤地不語,忍不住「撲哧」一笑,道:「誰
教你好端端出什麼鬼點子,非要玩狗熊……狗熊強姦人家的遊戲?人家剛才瞧你
的樣子實在嚇人,不知怎的突然害怕起來,這才踢了你一腳,你……你生人家的
氣了?」

  她軟語溫言,幾句話說得阿南登時氣消,喃喃地道:「不生氣,不生氣,我
怎會生氣?靈兒姐,這幾個月我想得你好苦,每晚都脫了褲子,想著是你在用手
摸我的陽具,這般……這般才能射精出來。」

  靈兒道:「人家也沒法子麼。小高……小高出了事,姥姥很是發了陣脾氣,
所以人家這些日子都不敢同你玩啦。」突然眼波流動,向他一瞟,道:「咦,你
怎能不經人家允許,便自己射精?嘻嘻,是不是以後都不想人家替你射精啦?」

  阿南涎著臉道:「靈兒姐,你三個月不同我玩,我又怎忍得住?嘖,可惜,
射出來的精液都白白糟蹋了,若是攢下來,只怕咱們宮裡觀音像的淨瓶也能裝滿
兩瓶啦。」

  靈兒「哧」地一聲輕笑,臉上似喜似羞,伸手掩住他嘴,柔軟的身子卻輕輕
鑽入他懷中。阿南只覺她雙乳豐挺,如兩團火貼在胸前,全身一陣麻癢,再也按
捺不住,伸手便欲攬她腰肢。靈兒「咯咯」一笑,靈巧地閃開,向他額頭上點了
一指,道:「喂,幾個月沒替你射精,你就忘了咱們的約定啦?為什麼又想抱人
家?」

  阿南道:「我一天要想上你幾十遍,你說忘不忘得了?」

  靈兒歪著頭向他瞧了一瞧,笑吟吟道:「好,那麼你背一背看。」

  阿南道:「嗯,我們的約定麼……第一條,我可以看靈兒姐的身體。第二條
,靈兒姐每回同我見面,都要幫我射精,直到我射得滿足為止。」

  靈兒笑道:「啐,全都不對。……你怎麼只說替你射精的事,還有其他呢?


  阿南道:「怎麼還有?我記得就只這些。」

  靈兒一板臉,道:「你忘記了?好,那你獨個兒在這裡想罷,我先回去啦。


  阿南伸手將她拉住,笑道:「是,是,我忽然又記得啦。還有一條:只許你
碰我的身體,不許我碰你的身體,對不對?唉,這算什麼?我心裡可從不當它是
規矩。」

  靈兒道:「你當不當它是規矩,人家不管,可是你若不肯聽話,人家就再不
要同你玩啦。好啦,阿南乖,靈兒姐獎勵一下……」伸嘴到他唇上輕輕一觸,紅
著臉小聲說道:「這遊戲嚇人得緊,我不要玩啦,你……你現下帶我過去,人家
好想替你射精呢。」

  阿南歡聲道:「好,好。我們這就去射精!」牽著她一步步走向池塘。兩個
光溜的身子並肩齊行,李逍遙兩眼緊盯靈兒豐腴的腰、臀,霎時間只覺唇乾舌燥
,心道:「這小娘們生得天仙一般,什麼不好玩,卻喜歡跟小白臉玩什麼射精,
可不是犯賤麼?香蘭小婊子也喜歡同肥豬睡覺,可見女人生得越俊,賤得越是亂
七八糟。嘖嘖,不過這小娘們美貌無雙,天下第一,賤便賤了,老子卻也不在乎
。他媽的,就不知她肯不肯替老子射……射那個精?」

  眼見兩人來至池邊,阿南扶著靈兒下水,自己卻在池岸一塊圓凳般的石上坐
了下來。那石凳甚高,他雙膝恰恰對著靈兒胸前,靈兒向他端詳了片刻,笑著說
道:「當真瘦了些。你剛才說想人家想得厲害,看來倒不是騙人。」

  阿南急道:「自然不是騙人。你若不信,我……」

  靈兒伸手掩住他嘴,搶著道:「好啦,好啦,人家逗你玩的,瞧你……」踮
起了腳尖,隔著手背在他嘴上虛吻數下,嘖嘖有聲。她原本上唇生得微翹,臉上
便常帶嬌憨之態,這時嘴唇輕嘟,皓齒微露,更添了幾分絕麗。阿南恨不能一口
將她吞下肚去,兩眼直勾勾盯著她緊繃的雙腿,不覺陰莖三抖兩抖,起立如儀。
靈兒立時發覺,伸指在他龜頭上輕輕一彈,吃吃笑道:「小色鬼,又在想人家哪
裡了?怎麼陽具不肯老實?」

  阿南打個激靈,連抽幾口涼氣道:「我……我想起靈兒姐替我射精的樣子啦
。唉,你的手好軟,臉上好紅,精液淌在上面,當真是教人迷死。」

  靈兒臉上一紅,道:「我就知道你一向不老實,最愛胡思亂想。人家就要替
你射精啦,你還在想以前的事。哼,不過你又沒破壞咱們的約定,人家才懶得理
你。」忽覺他眼光有異,低頭看見池中映出自己微分的兩腿,水光閃動,腿間春
色時隱時現。心知他必已迷得神魂顛倒,當下故作不知。

  李逍遙豎起耳朵,聽著二人一對一答,只覺打出娘胎從未有過這般的經歷,
下面漸漸挺立起來。只聽阿南道:「靈兒姐,你現在這副模樣,我可實在忍不得
了。你許久沒替我射精了,今天教我放進去射,成不成?」

  靈兒道:「那怎麼可以?」輕輕貼著他坐下,又道:「阿南,靈兒姐喜歡你
,也曉得你喜歡靈兒姐,這個咱們就不必再說啦。可是……人家從前不是給你講
過?咱們是姐弟,不能……不能那樣子的……」邊說邊握住他挺直的陰莖。

  阿南惱道:「什麼姐弟?我媽媽又不是你媽媽,我爹爹也不是你爹爹,怎麼
就是姐弟了?靈兒姐,我知道你偏心,哼,你心裡喜歡小高,就……就是不肯和
我好。」頓了一頓,提高聲音道:「你不許我同你那樣,為什麼又許那死鬼小高
?」

  靈兒渾身一震,顫聲道:「你……你……你說什麼?」

  阿南激憤之下口不擇言,這時見她顏色大變,不由又怕又悔,趕忙道:「不
……不是……我是亂說的,靈兒姐,你別生氣。」

  靈兒默然不語。停了半晌,才幽幽地道:「阿南,小高雖然同我好過,可是
人家心裡何時又沒想著你?他……他現下人也沒了,這事咱們別再提起,好不好
?」

  阿南連聲道:「是,是。靈兒姐說不提,我就不提。阿南最聽靈兒姐的話。


  靈兒微微一笑,道:「你最聽靈兒姐的話?只怕不見得罷?」伸指挑了挑他
胯下已軟的陰莖,道:「你瞧,人家急著替你射精,怎麼它又不肯聽話?」

  阿南道:「冤枉哪!靈兒姐一生氣,嘻,這傢伙便……便要偷懶。靈兒姐姐
,等會你好好地罰它!」

  靈兒「吃吃」笑道:「你好壞呢,自己說錯了話,卻教旁人替你受罰。」

  阿南舔了舔上唇,涎著臉道:「那麼……那麼咱們將它送進你的陰道裡,用
……用下面的嘴狠狠罰我,好不好?」

  靈兒道:「你這人最調皮,鬼點子好多。……咱們不是說好的,不許你進到
人家身體裡麼?這可是不守約定呢。」

  阿南笑道:「我想如果是靈兒姐主動放進去,那麼便可以不作數。」

  靈兒「哼」了一聲,眼角隱含笑意,縱身跳下大石,捧了幾捧水灑在他下身
,而後握住陰莖捋動起來。阿南一陣齜牙咧嘴,似嫌水冷,陰莖經這一番冷熱交
加,顯得愈發堅挺。靈兒玩了片刻,忽然停住手,俯身趴在他膝頭,將下巴支在
他腿面,定定地瞧著直立向天的陰莖,那神色便如小孩子做成了一件淘氣的事般
,又是歡喜、又是得意。

  阿南目不轉睛地看著,胸中一時氣窒。忽覺陰莖上一癢,卻是她輕輕呵了口
熱氣,歪著頭笑道:「嘻嘻,成啦。」

  阿南長吁一口氣,大惑不解,問道:「靈兒姐,你不是替我射精麼,怎的還
不動手?」

  靈兒眨眨眼道:「動手?啊喲,你可不許對人家動手。」

  阿南急道:「你……你……」卻見靈兒抿嘴一笑,雙臂環住他腰,將身子拉
起了尺許,湊過臉來,吐露舌尖。阿南又驚又喜,心道:「你一向不許我碰你身
子,更不許同你親嘴。這回是你自己送上門來,須怪不得我。」當下向前探了探
頭,伸手攬住她豐腴腰臀,探出舌去舔她。哪知兩人舌尖才一相觸,靈兒卻倏地
向後一縮,閃了開去。

  阿南微微一怔,有些莫名其妙,見靈兒臉頰微微泛紅,眼角隱含笑意,瞧不
出是喜是怒,卻依舊伸著舌尖,向自己一勾一勾。當下挪了挪屁股,追著吻過去
。靈兒見他湊過來,猛地將舌尖向前一送,二人舌體相交,阿南心神一蕩,只覺
她舌尖溫軟膩滑,又糯又香,還未及仔細體味,卻又給她逃了開去。這般玩過數
次,阿南才知她是存心戲耍自己,忍不住臉上漲紅,抱緊她腰肢叫道:「靈兒姐
!」

  靈兒「咯咯」一笑,掙脫他懷抱,笑道:「咦,你又不守規矩。」

  阿南道:「怎麼不守規矩?是你主動親我,又不是我自己要親你的。」

  靈兒雙手叉腰,道:「哼,給我一試,便試出你啦。我問你,你剛才摸到我
的……我的腰,也是人家主動要你摸的?」

  阿南愣了一愣,這才醒悟,一時說不出話來。李逍遙遠遠見她叉腰而立,更
顯得乳峰如丘,纖腰若柳,不禁打心眼裡又愛又怕,暗道:「這小娘們耍人的手
段挺高明哪,嘖嘖,簡直同老子也差不多少。哪個倒霉鬼討了她做老婆,鐵定要
短命十年!」忍不住細細向她看了幾眼,又想:「短命便短命!老子不懂算卦,
難道准知自己活得了幾十歲?這樣又騷又嗲的老婆,誰他媽的又娶到過了?她若
肯做我的老婆,老子便戴它二三十頂綠帽,那也不虧。」

  只聽靈兒又道:「阿南,你說這三個月都是自己射精的,那不是也算不守約
定?說好只能人家替你射精的。嘻嘻,連犯兩樣規矩,你說怎辦?」

  阿南道:「你……你三個月不理我,我又怎忍得住?這……這未免太不講理
了罷?」

  靈兒笑道:「嗯,你先且說說,射精的時候都想些什麼?我瞧能不能饒你。


  阿南舔了舔嘴唇,道:「射精的時候想些什麼?我……我只是在想靈兒姐,
想你每次同我一起的樣子。靈兒姐,你生得好美,倘是當真將陽具插……插進你
陰道裡,不知又是什麼滋味?」

  靈兒佯羞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些壞事,人家的陰道怎能讓你的陽具插了進
來?人家可不依呢。」想了一想,道:「哼,你不守約定,還……還亂想人家,
人家這回要罰你。嗯,我想想……罰什麼呢?是了,罰你今天不准射精。」

  阿南大驚失色,慌道:「那……那怎麼成?靈兒姐,我等了三個月才等到今
日,你……你不許我射精,不如索性殺了我罷。」

  靈兒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道:「你這人最會撒賴,真拿你
沒法子。那麼……今天就罰你射精三次,教你腿軟得走不動路。」

  阿南大喜,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這個懲罰很……很好,我很願意
。」

  靈兒道:「先別高興,人家還有條件呢……」

  阿南又是一驚,結結巴巴地道:「怎麼?還……還有條件?」

  靈兒點點頭,板起臉道:「自然有條件,否則人家巴巴地替你射精三次,累
得手腕發酸,你倒挺舒服。這倒是懲罰你,還是在懲罰我?這樣,今天的玩法由
我來定,你可不許說東說西。」在他腿上輕扇一記,道:「你下來。」

  阿南跳下大石,靈兒牽著他轉到對面一處臥牛石旁,那石頭寬闊平整,便似
一張大床。靈兒道:「先躺下罷。」

  阿南見她臉上一本正經,也猜不出是福是禍,不免有些擔心,吐吐舌頭,慢
慢爬上大石,俯身臥倒。靈兒瞧見他光光的屁股,「撲哧」一笑,伸手過去,「
啪」地打了一記,笑道:「傻孩子,這是叫趴,可不是躺哪。」

  阿南哭喪著臉道:「我曉得你要動什麼酷刑?還是趴著保險些,最多給你打
一頓屁股。」

  靈兒扯著他手臂將他拽起,道:「你這人真無賴。快些躺好。」阿南依言笑
嘻嘻地躺下,搔搔腦袋,自言自語道:「這……這可真是古怪,哪有躺著受罰的
?倘若全天下的刑罰都是這般,我情願天天犯錯啦。」

  靈兒待他躺定,俯身在他臉上親了親,膩聲道:「你張開嘴,人家這次要你
好好親親人家。」

  她表情如訴如怨,口中吹氣如蘭,阿南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熱血上湧,
「啊,啊」數聲,這才戰戰兢兢張開嘴。靈兒霎了霎眼睛,頭頸輕晃,下唇在他
嘴上輕輕滑動,喃喃地道:「你幹,麼?不想給人家麼?怎麼不吐舌頭出來?」
聲音微細,幾不可聞。

  阿南想起適才給她戲弄之事,微一遲疑,吐出舌尖。靈兒忽地伸手掩住他嘴
,叫道:「等一等。」

  阿南又氣又急,道:「又怎麼啦?靈兒姐,你……你老是要捉弄我。」

  靈兒忍住笑道:「不是的。我想要提醒你一句,咱們有約在先,只可以我親
吻你,你可不能脾氣上來,就硬……硬吻人家。」

  阿南甚是不耐,大力點了下頭,不料後腦「咚」地一聲,重重撞在石上,忍
不住痛得大叫。靈兒趁他呼痛之機,猛地張口吻住了他。阿南悚然一驚,只覺她
櫻口溫軟膩滑,脂香流溢,當真是至美之味,尚不及細細體會,一條細舌已如游
魚般竄入自己口中。靈兒雙手和他交握,兩人吮咂許久,唾液交流,鼻息相聞,
直至幾欲窒息,這才如釋重負地分開。靈兒喘息道:「你真頑皮,又不守約定。


  阿南茫然道:「怎麼?」

  靈兒道:「人家剛剛吻你的時候,你怎的非要將舌頭送進人家嘴裡?攪得人
家不住地流……流口水。」不待他回答,隨即道:「算啦,以後可不許這樣。」
雙手一撐,跳上大石,而後頭下腳上地慢慢伏到阿南身上。阿南與她肌膚相貼,
禁不住又驚又喜,見她光滑的小腿搭在自己頭側,剛欲伸嘴去吻,猛地想起約定
,急忙兩手攥拳,拚命咬牙忍住。李逍遙遠遠見了,雖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由
得大是佩服:「這小子,倒也忍得住。」

  靈兒的豐臀近在咫尺,阿南凝目望去,只見她臀瓣夾得甚緊,兩股交匯之處
,模模糊糊一片暗肉之色,當真是春意無限。二人從前玩耍,皆是阿南或立或坐
,靈兒以手摸弄陰莖,直至令他射出精來。這回的場面香艷誘人,可是從未有過
。靈兒一雙細嫩的手掌在他要害周邊往復滑動,卻又總是在觸動之際遊走開去,
幾番下來,弄得阿南欲仙欲死。

  靈兒見他陰莖已脹得驚人,知他情發如潮,假意顫聲道:「阿南,人家瞧你
憋得厲害,這才好心替你射精,可……可不是當真同你做,你……你不准毛手毛
腳呵。」頓了一頓,又道:「人家的身體可以給你看,可是下面那裡不許你多瞧
。你見過了人家那裡,人家很怕你忍不住,要……要強姦人家呢。」她這幾句話
似有無窮的誘惑,阿南聽了,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去捉她兩腿。誰知剛一動作,
卻覺臂上一沉,已給她雙腿分別壓住。

  只聽靈兒吃吃笑道:「小壞蛋,人家知道你不肯老實。」阿南慌道:「老實
,老實。靈兒姐,阿南一定老實。」

  靈兒收回雙腿,跪坐在他腰間,扭頭眨了眨眼道:「人家這就替你射精了,
可是這樣射精好麻煩的,只好坐在上面,可不許你起壞心。」

  阿南道:「是,靈兒姐,我既不碰你,也不看你,你快些替我弄罷。」只覺
她渾圓的屁股不住動來動去,兩腿間流出的黏液塗滿了自己小腹。

  靈兒雙膝交替著向後退了退,俯身握住阿南的陰莖。李逍遙渾身熱血沸騰,
眼見自己距離較遠,瞧不大清楚,趕忙躡手躡腳轉到假山之後。只見靈兒左手撐
在石上,右手快速捋動,兩隻大眼睛一閃一閃,緊盯著面前的陰莖。她身軀嬌柔
,皮膚白嫩,由肩至腰、再及臀,一道優美至極的曲線滑落下來,宛如一頭雪白
的白羊。阿南年紀雖小,陰莖較常人可長大得多,靈兒一手勉強把攥得過,捋動
之際,卻又頗顯費力。他龜頭碩大,邊緣突起,形似香菇的傘蓋,泛著紫紅的油
光,更兼此刻情動,精孔中已滲出不少的黏液。

  靈兒手上不住動作,嘴裡喃喃地道:「唉,也不知你小小年紀,又哪來這麼
多精液?人家每天替你射精,再不用做旁的事啦。」右手扳住陰莖根部,左手在
龜頭上抹來抹去,將龜頭上溢出的黏液塗了滿手,轉過身形,食、中、拇三指張
合數下,拉出晶瑩的絲線,笑吟吟地道:「你瞧,這……嘻嘻,這麼多。」

  阿南給她弄得正自神魂顛倒,茫然看了一眼,道:「還不是靈兒姐弄得我太
美?否則怎會流這些東西出來?」

  靈兒將身子挺得筆直,陽光灑在臉上,生出一抹金色的光暈,那樣子直如姑
射仙子一般,阿南同李逍遙不約而同瞧得癡了。只聽她輕聲說道:「阿南,你…
…你真的喜歡人家?」

  阿南道:「自然喜歡。靈兒姐生得美,身上又白又滑,尤其……尤其是你對
阿南最好,總是替我射精,一天射多少次都不嫌麻煩。嘖,可惜那麼多精液都白
白糟蹋了,沒能射進姐姐的身體裡啊。」

  靈兒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我也知你喜歡人家,可惜人家……人家是你的
姐姐,總不能天天陪著你睡覺,再教你射那麼多精液到身體裡去啊。」

  這番話似挑逗、似惋惜,阿南給她說得慾火勃發,禁不住顫聲道:「那……
那為什麼?靈兒姐,你……你教我在身體裡射精一次,又能有誰知道了?」

  靈兒霎了霎眼睛,道:「那怎麼可以?就算當真沒人知道,也……也是不可
以的。」

  阿南急道:「你……你就是不肯答應我,總說我們是姐弟,不可以一起睡覺
,不可以教我射精到身體裡。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我……我寧可不要做你
的弟弟。」

  靈兒突然偏腿扭身,同他面對了面,換作左手替他捋動陰莖,吃吃笑道:「
咦,阿南,你不肯做人家的弟弟了麼?」

  阿南道:「做了弟弟,便不能同靈兒姐睡覺,又不能射精到靈兒姐身體裡面
。我……我可不是說不喜歡做你弟弟。」

  靈兒嫣然一笑,伸出食指在他嘴上左右划動幾下,膩聲道:「你這壞人,總
想同人家睡覺,還想射精到人家身體裡。其實人家現在這樣光了身子,你瞧著我
、我騎著你的,還……還不是一樣被你佔了便宜去?你覺不出人家下面又濕又熱
麼?」阿南拚命點頭。靈兒又道:「人家用手替你射精出來,那又同一起睡覺、
射精在人家身體裡有什麼兩樣了?」

  阿南先是點一點頭,猛然間醒悟過來,跟著又連連搖頭,道:「那不同得緊
呢。」

  靈兒笑道:「有什麼不同?」

  阿南囁嚅著說不出話,心中卻道:「那怎能一樣?」靈兒只覺手中的陰莖又
粗長了幾分,通體發熱,幾如火燒,知他給自己一通淫詞蕩語說得情慾上升,又
接著道:「那麼你再說說,人家若當真同你睡在一起,你卻要如何對付人家?」

  阿南眼中放光,粗聲道:「我……我……我要緊緊抱住靈兒姐,我……」

  靈兒「撲哧」一聲,笑道:「你就只抱著人家?那挺乖啊。」

  阿南道:「我抱著姐姐,可是陽具脹得好厲害呢,又硬又直,姐姐身上有幾
處洞也在流水,我……我可以將陽具插……插……」

  靈兒眨了眨眼,故作驚慌之狀,「啪」地在他胸口打了一記,掩著嘴道:「
你……你這壞人,你要將你的大陽具插進人家哪裡去?」

  阿南面紅耳赤,狠狠地道:「靈兒姐給我抱得死死的,便是想掙也掙不脫啦
。哼,她平日總不許我同她睡覺,更不許我插進她身體裡射精!這下好了,我…
…我可以一直抱著她光溜溜的身子,陽具就插在她陰道裡……我,我的陽具好長
,可以送進靈兒姐陰道的最裡面……」

  靈兒尖叫道:「那……那怎麼成?你硬要同人家睡覺,還要將那麼大的陽具
送到人家身體裡,你……你那裡的精液太多啦,人家總是替你射精,最知道不過
的!人家的陰道裡又很滑,你……你送了陽具進去,一定會忍不住射精在裡面的
,那……那怎麼成?」

  阿南道:「怎麼不成?」

  靈兒兩眼睜圓,摀住嘴道:「人家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你射精在人家
身體裡,人家一定會……會懷孕的。我們是姐弟,你……你怎麼可以在姐姐身體
裡射精,還要讓姐姐懷孕?不可以,一定不可以的!」

  阿南也不理她,自顧自地道:「……我還要天天抱著靈兒姐,脫得一絲不掛
地睡在一起。靈兒姐的身子好滑,嘻嘻,我最是喜歡。我……我每天都在她身體
裡面射精,射啊射的,射到射不出為止。」

  靈兒顫聲道:「不可以……你不可以的。你若是真的硬來,人家……人家也
只能脫光了衣服,同你在一個被子裡睡……睡覺,還……還要讓你的陽具隨便插
進人家那裡、讓你在人家身體裡隨便射精,那……那怎麼行?啊,你……你的精
液射得好多,人家受不了啦,一定……一定會懷孕的,人家可……可不能懷上阿
南的孩子。求求你,放過我!」她愈說愈疾,愈說聲音愈尖,神色也大為緊張,
便好似當真同阿南光著身子睡在了一起。

  阿南額頭上青筋暴現,鼻息越來越粗,已是說不出話來。靈兒心知他已到最
後的關頭,嘴裡「啊」地尖叫一聲,臉上突然紅潮泛起,食指與拇指環成杯狀,
緊緊握住他陰莖的根部,又重又疾地捋動如飛,卻又絕不觸及龜頭半分。阿南忍
了片刻,突然大叫道:「靈……靈兒姐,我……我……」全身一陣痙攣,體內的
情慾剎那間化作精液,猛地由龜頭頂端噴薄而出。

  李逍遙的陰莖早脹得發痛,不時需伸手過去撫慰一番,眼見場面如此壯觀,
哪還顧得了許多?隨著阿南一聲呼喊,跟著也射出來精。靈兒感受到手中之物強
勁的律動,渾身毛孔倏然綻開,隨著阿南一股股的射出,背、臀處接連落下幾點
微溫的精液。她全身無力地伏在阿南身上,樣子有如大病初癒。阿南已近半死之
狀,四肢百骸盡散了開來,動也動不得,陰莖的脹硬依舊未消,直抵在靈兒屁股
上。過了半晌,只覺耳中給她鼻息吹得微微發癢,這才回過神來。

  靈兒歇息片刻,將臉貼了他的臉,嘴唇輕觸他雙唇,膩聲道:「你這壞人,
弄得人家累死了呢。」伸手在背上搔了幾下,道:「啊喲,你……你的精液流下
來啦,啊喲,嘻嘻,好癢。」一縷青絲由額角垂將下來,一張臉春意無限。

  阿南呆呆向她凝視半晌,突然叫道:「靈兒姐,我……我不管什麼約定不約
定了,我……我死也要抱一抱你!」張臂圈去。靈兒「咭」地一笑,出指如風,
戳中他腰間穴道。阿南登時全身酸麻,動彈不得。靈兒跳下大石,笑吟吟瞧著他
下身。阿南射精過後,陰莖漸漸疲軟,縮成了一條肉蟲,蜷縮在肚皮之上。靈兒
伸指撥弄數下,道:「啊喲,這……這凶傢伙怎的不動啦?哼,剛才它好凶呢,
嚇得人家心裡跳個不停。」

  阿南舔舔嘴唇,叫道:「靈兒姐,你……你快放開我,我再不敢無禮啦。」

  靈兒也不睬他,走開幾步,彎腰撩水沖去背臀上的精液。幾下草草洗畢,走
過來刮刮他鼻子,說道:「羞不羞?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數。還要人家幫忙
,你才能老實些。」

  阿南叫道:「靈兒姐,你放開了我,我再不敢不老實啦。」

  靈兒在他身旁坐下,兩腿悠閒地輕輕搖晃,笑嘻嘻地道:「你知道錯啦?那
麼你發個誓來。」

  阿南道:「好,好。我發,我發。」閉上了眼賭咒道:「從今而後,我若是
再不聽靈兒姐的話,再要不經她允許便摸她、親她、在她身體裡射精,嘻嘻,那
麼老天爺立時教我變作……變作一隻小烏龜,再不能教靈兒姐替我射精……」

  靈兒「撲哧」一笑,道:「什麼變作小……小……難聽得緊。明明變不成的
,也拿來發誓賭咒,我瞧你還是心裡不服,不肯老老實實認錯。」頓了頓,又道
:「你說什麼不經我允許,摸人家、親人家,在人家身體裡射精,才會變小……
小……嘻嘻,小烏龜?哼,你就愛亂講話,人家怎麼會允許你摸人家、親人家,
在人家身體裡射精?」

  李逍遙心道:「你這樣騷得厲害,這小子變得變不得烏龜,我是不大曉得,
不過你老公要做個大大的烏龜,那是一定的了!」只聽阿南嘿嘿笑道:「我只是
打個比方。你不喜歡,那麼我來重新發誓,好不好?」

  靈兒撇撇嘴道:「人家好稀罕聽你發誓麼?你盡愛說難聽的話,教人聽了都
臉紅。人家解開你的穴道,可……可不許再動手動腳啦。」在他腰間拿捏數下。
阿南「啊喲」一聲,愁眉苦臉地跳了起來。

  靈兒道:「好啦,人家已經幫你射過精啦,咱們洗個澡,這就回去。」牽起
他的手,轉身欲行。阿南卻站著不動。靈兒奇道:「你怎麼啦?」阿南道:「靈
兒姐,你說了要懲罰我的,要……要我今天射精三次,射得腳也軟才行,怎麼只
射了一次便走?」靈兒笑道:「哪有搶著要人懲罰自己的事?真是古怪。……傻
孩子,人家那是在逗你玩,作不得數的。」阿南道:「那怎麼成?靈兒姐說話也
反悔麼?」

  靈兒道:「不是反悔,原本便……便是說笑。」見阿南滿臉掩飾不住的失望
,心下不忍,咬了咬下唇道:「人家之所以那樣說,是想你聽了高興,那樣射精
出來,才……才會更舒服麼。莫非你生姐姐的氣了?」

  阿南黯然道:「我才不會生靈兒姐的氣。倒是靈兒姐總生我氣。」

  靈兒握住他兩手,柔聲道:「阿南好乖,靈兒姐最喜歡阿南。」忽然「咦」
了一聲,道:「幾個月不見,你又長了個子啦?」轉至他身後,和他貼背而立,
兩個人身高相若,果然阿南略高了幾分。李逍遙吞了口唾沫,心道:「老子也好
乖的,他媽的,你肯不肯喜歡老子?」阿南與她臀股相貼,一時心癢難當,忍不
住便挨挨蹭蹭,大吃豆腐。靈兒故作不覺,過了片刻,這才轉過身來,道:「好
啦,射精也射過啦,人家再幫你洗澡,總好了罷?唉,你小小年紀,就只知道糾
纏人家,想佔人家的便宜。你射精太多,對身體可不大好的。」忽見阿南眼中閃
著狡獪的光芒,不禁心中一動。

  果然阿南笑嘻嘻地道:「靈兒姐,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從前說過,
每年這個日子,都要滿足我一個要求。」

  靈兒撇撇嘴,道:「你好狡猾,幸虧我早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說罷,除
了將精液射進姐姐身體裡……不,除了同你……睡覺,人家什麼都答應你。這樣
,人家先替你洗澡,好不好?」

  阿南道:「洗什麼澡?我知道靈兒姐答應我的事,一定作數的。那麼你……
你做我一日的老婆罷。」

  靈兒羞道:「胡說!人家怎能做你的……你的……老婆了?」

  阿南道:「咦,你不是剛剛才說,除了不可以將精液射進身體裡,什麼都答
應我麼?我要你做我的老婆,陪著我玩,陪著我睡覺。嘻嘻,我不將精液射進姐
姐的身體裡,總可以罷?」

  靈兒紅著臉道:「那……那怎麼成?你要人家做你的老婆、陪你睡覺,還不
是……還不是……」突然眼珠一轉,問道:「阿南,男人同女人結為夫妻,你曉
得是為什麼?」

  阿南笑著點點頭,道:「自然曉得。譬如我喜歡靈兒姐,那麼先要娶了她做
妻子,然後便可以天天抱著她睡覺,嘻嘻,還可以將陽具送進她陰道裡、射精到
她身體裡、教她懷孕,懷上阿南的孩子。總之,好處可當真不少。」

  靈兒啐道:「小壞蛋,幹麼拿人家做例子?……哼,你當夫妻之間除了睡覺
、射精、懷孕、生娃娃,便不用做旁的事麼?」哼了一聲,又道:「算啦,人家
答應你,今天隨你玩什麼花樣……只要不出格。至於什麼娶……娶人家做老婆的
話,以後提也不准再提。」

  阿南大喜過望,一時笑得合不攏嘴,不知說什麼才好。李逍遙心道:「這小
子裝傻充愣,其實心裡明白得很,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靈兒雙手不住絞動,扭扭捏捏地問道:「你……你要人家陪你玩什麼?」

  阿南看著她浮凸的胴體,喉結一上一下,只是大吞口水。李逍遙不禁心中焦
急,暗想:「看,看,看!難道你小子只看看便解饞了?換了老子,還不是直接
干他媽的!」阿南猶豫了半晌,道:「靈兒姐,讓我先摸一摸你,成不成?」

  靈兒紅著臉點了下頭。原來阿南平日給她呵斥得怕了,眼光在她身上、身下
掃來掃去,卻總不敢動手。靈兒等了半晌也不見動靜,笑道:「哼,一向纏人得
要命,現下人家答應了你,怎的膽子卻小了?」拉起他幾步走回臥牛石旁,道:
「人家好累呢,先要躺一下。你……你要不要陪人家一起躺?」

  阿南喜得說不出話來,惟有大點其頭。靈兒眼中媚得似欲滴出水來,嬌聲道
:「你……你愣著做什麼?倒是先抱人家上去麼。」

  阿南猛吸一口氣,右手探至她腋下,左手抄起腿彎,將她橫抱在胸前。靈兒
「嚶」地一聲,手臂懶懶地環住他頭頸,口中吹氣如蘭,在他耳邊低低地道:「
阿南,你……你可碰到人家的身子啦。」阿南觸到她微溫的口氣,只覺四肢百骸
都散了開來,一時飄飄欲仙,正待答話,靈兒忽然伸嘴過來,銜住了他的嘴唇。
二人口唇相交,靈兒兀自在含糊不清地道:「人家不許你親,唔,你……你的舌
頭頂到人家啦。」她香舌靈動,一忽兒抵住他舌尖,輕輕地撥來撥去,一忽兒又
游魚般滑出滑進,教他難以捉到。阿南給她弄得慾火上衝,盡力抵住她櫻唇,待
她牙關大開之際,將舌頭猛地送入口中。

  靈兒「唔唔」幾聲,頭頸後仰,掙開他的親吻,佯嗔道:「幹麼這樣急?你
想吃了人家麼?」阿南道:「我吃不了靈兒姐的,請靈兒姐來吃我罷。」靈兒道
:「你這樣又高又大的一個男人,人家怎麼吃的了你?」

  阿南道:「靈兒姐吃不下我,嘻嘻,總能吃下我這根陽具罷?來來來,你先
躺下來,我……我將陽具慢慢送進陰道裡去,包管靈兒姐可以吃個痛快……」

  靈兒不待他說完,搶著道:「啐,胡說八道。人家那……那裡怎麼可以吃你
的陽具?萬一你……你一時忍耐不住,射精在裡面可怎麼好?」伸手到他下面一
撈,握住堅挺的陽具,道:「咦,你……你真是厲害,才射精不久,怎的又硬起
來啦?」李逍遙一見之下,也不禁大是佩服:「這小子才瀉了一會兒工夫,便又
能站了起來,老子可給他比下去啦。」只聽阿南道:「依我說,還是靈兒姐厲害
。」

  靈兒奇道:「我怎麼厲害?」

  阿南道:「我原本是軟了的,可是一想起能射……射精到你身體裡,陽具便
忍不住又硬起來啦。你說是不是靈兒姐更厲害?」

  靈兒聽得也不禁情動,道:「你最壞啦,就知道欺負人家。人家幾時答應你
射精到身體裡啦?」又再吐出舌尖,送入他口中。

  阿南將她橫放在石上,二人一上一下,口唇相交,深吻起來。靈兒臉頰凹陷
,雙臂環住他頭頸,拚命向上迎去,想是整條香舌已盡在他口中。阿南終於得償
所望,銜著她舌尖,不住吞來吐去,總不捨得放開。吻了半晌,這才緩緩抬頭,
一線口水自他下巴垂入靈兒口中。靈兒扁了扁嘴,啟唇吐舌,盡數承接過來,又
一口口嚥下。李逍遙雖是才射精不久,也不禁看得欲焰又生,兩眼憋得通紅。

  靈兒坐起身來,扯著阿南上了大石,道:「說好了不許插陽具進……進人家
身體裡,你若答應了,人家就再替你射精一次。」阿南轉了轉眼睛,道:「可不
可以只插陽具進去?最多我不在靈兒姐身體裡射精,也不會教你懷孕就是了。」

  靈兒板著臉道:「那怎麼可以?你又來討價還價啦。你答應了不插陽具進人
家身體裡,人家才幫你射精出來,你若是不肯答應,人家可要回去了。」

  阿南見她神態凜然,趕忙認錯求饒。靈兒拍拍石面,令他仰面躺倒,道:「
人家這次不止用手幫你射精呢,你還不滿意?」倒轉了爬上他身體。阿南大聲喘
息,似乎甚是緊張。靈兒將臉頰在他微硬的陰莖上擦了數擦,忽然膩聲道:「人
家想玩又硬又粗的陽具呢,怎的卻不見了?」伸手握住他陽具,緩緩捋動起來。

  阿南只覺她兩條筆直的大腿伸展開來,夾住了自己頭頸,不住擦挨,又以小
趾逗弄耳垂,一時又癢又麻,這滋味卻是從未領受過的。雙手顫抖著抱住她光潔
的雙腿,欲待分開,卻紋絲不動,心知當是她用力緊夾所致。當下加力再試,仍
掰不開半分。阿南大急,連連哀求道:「靈兒姐,你……你教我玩一玩罷。」

  靈兒故作驚奇道:「咦,你要玩人家哪裡?」

  阿南道:「玩……玩下面那裡。」

  靈兒忍住笑,伸足至他嘴邊,道:「玩下面?是要玩人家的腳麼?」阿南氣
得大叫一聲,見她雪足白皙,晶瑩如玉,忍不住又愛又恨,張口便舔。靈兒癢得
「啊喲」一聲,笑出聲來。阿南乘她笑時無力,猛然扳住她左腿,伸手探向她兩
腿交匯之處。靈兒右腿疾收,向他手腕重重一碰。阿南猝不及防,只覺臂上劇痛
,「啊」地一聲放手,轉眼又給她夾住了頭頸。

  阿南給她這一番捉弄得又氣又急,明明見她身軀婀娜,柔若無骨,卻不知怎
的似乎有千鈞之重,壓得自己動彈不得。靈兒笑嘻嘻地同他對視一眼,道:「好
啦,你這人最沒正經,人家不同你玩啦。」說著跪起身來。阿南只道她生氣要走
,急得扯住了她手臂叫道:「你先前說了,隨我怎麼玩,我這才動手,怎麼又要
反悔……」靈兒也不掙扎,順勢向後挪動數寸,突然撅起肉臀,將豐腴的下身抵
到他面前。

  阿南通身一震,下半截話便給吞了回去,張大嘴瞪視著她豐滿的下體,過得
片刻,只覺興發如狂,猛然張手抱住兩條光滑的大腿,鼻孔之中呼呼作響,喘息
如風。靈兒又再向他頭臉部位挪了挪屁股,將粗長的陰莖端端正正豎在眼前,突
然吃吃一笑,伸出舌去舔了一舔。阿南全身一陣痙攣,跟著便覺陰莖通體溫暖,
陷入一片溫暖的帷幕當中。靈兒手扶陰莖,口中連連吞吐,阿南也隨之連連呻吟
,蕩呼聲霎時間響成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南方才清醒過來,眼前便是靈兒雪白豐滿、不挺自翹的
屁股。她股溝深邃異常,腿根交匯之處並未緊緊連,而是由前至後,形成一片寬
廣多肉的陰部區域。其間細草茸茸,生著淡淡的陰毛,高高聳起的裂縫中,露出
兩片粉紅,便似九月的石榴熟了一般,綻開些許,卻又欲放未放。

  阿南定一定神,伸出二指輕撥靈兒的裂縫,露出中央紅紅的貝殼。他從前同
靈兒做這等射精的遊戲不知多少次,但靈兒從未允許他如此近地驗看、甚至撫摸
下體。或許平日沒得參校之故,此刻銀盆也似的屁股就懸在自己當頭,自豐盈的
腰肢延展而下,比自己頭面大出許多,幾與兩肩等寬。阿南雙手由兩側輕輕捧住
臀瓣,心中湧起一股熱流,陰莖瞬間膨大了許多。他向那迷人的水鄉澤國望了半
晌,幾欲魂飛魄散,接著便伸出顫抖的雙手把玩起來。

  靈兒左掌撐住身子,右手緊握住那陰莖的下半截,微微滑動,龜頭部分便在
她口中吞吐進出,嘴巴撐得圓圓地。不時發出輕微的「噗嚕」聲。那陰莖實在脹
得厲害,包皮只可伸展至陰莖盡頭,無論再如何向上捋動,龜頭也是難以包裹住
的了。她看著這粗長的陰莖,也不禁心神蕩漾,停住口,手中擺弄來、擺弄去,
便似在玩一樣心愛的玩具,半晌才道:「天!你……你的陽具今天實在太大了,
人家吃得好累,實在是吃不下啦。」

  阿南道:「陽具是大了些,可也怨不得我啊。……喂,靈兒姐,我倒有個好
主意。就不知你肯不肯聽。」

  靈兒扭頭道:「什麼主意?哼,你想的主意多半是壞的。」

  阿南道:「這回十足是個好主意。靈兒姐,你躺下來,不要用上面的嘴吃了
。」

  靈兒明知他又欲歪纏,仍是故作驚異道:「不用上面的嘴吃?那……那用什
麼吃?」

  阿南道:「用你下面這……這道裂縫啊。我將陽具由這裂縫送進你身體裡去
,包管它自己便會進出,直到射精出來,嘻嘻,那樣你不是不用再受累了?」

  靈兒哼了一聲,道:「你就愛瞎說。那……那不是又要射精到人家身體裡了
?你答應過我,不會插陽具到人家身體裡去、也不會在人家身體裡射精的,怎麼
又來纏人家?」

  阿南也知她有意在挑逗自己,便笑嘻嘻地撩撥道:「靈兒姐,你的屁股真是
又白又大,阿南好生喜歡。咦?你屁股下面鼓鼓的又是什麼?是……是好長的一
道裂縫……呀,這裡還有兩瓣東西。唔,靈兒姐,我只想將陽具送到這裂縫裡面
去,又不在裡面射精,打什麼緊?」

  靈兒吐出龜頭,伸著舌頭將口水塗滿,而後以舌尖似蜻蜓點水般地舐了半晌
,這才道:「你又在亂說話啦。人家的屁股再白、再大,也是……也是給別的男
人玩的,沒你這個小色鬼的份。再有,人家屁股下面的裂縫是……是連到女孩子
身體裡面的,怎能給你的陽具插進去?你這樣調皮,只要給你插了進去,多半便
要死乞白賴地纏著人家射精在裡面,人家才不會上當。我看你還是別耍滑頭,乖
乖地給人家射在外面罷。」

  阿南道:「哼,原來靈兒姐的屁股是給別的男人玩的,身體也可以借給別的
男人射精,單單不許我一個人使……唉,可惜我這裡許多的精液了。咦,靈兒姐
,這……這裂縫裡面好多水呢,裡面一定很滑罷?我……我想借靈兒姐的這裡放
一放陽具,並不插進去,總可以罷?」

  靈兒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你真是會纏人哦!……嗯,阿南,姐姐告訴你
,你的陽具要是放到人家這裡,一定忍不住要插進去的。你也見到了,人家的水
很多,一不小心陽具便會滑進去,那……那樣人家的裡面會被你的陽具射精進來
,人家就會懷孕。嘻嘻,你真壞,總想騙人家教你射精在身體裡。」

  阿南給她說得慾火大熾,對著濕淋淋的裂縫一通連啃帶摸,弄得靈兒屁股下
泥濘一片,又喘了幾口粗氣,才道:「那怎麼好?靈兒姐,我……我就是想射精
在你身體裡。你的身子我看也看了,玩也玩了,可是還沒進去過哩。」

  靈兒道:「當真沒進去過麼?你……人家吻你的時候,你的舌頭還不是在人
家嘴裡淘氣?」低頭含住他陰莖,含糊道:「這……這不是你的陽具也進到人家
身體裡了?」吐了口氣,突然一聲輕呼,只覺他手指緩緩捅進了自己的陰道,急
忙顫聲道:「瞧,你……你……你現下不是又從人家……人家下面進到身體裡了
?還……還說沒進過?」

  阿南氣道:「那也作得數的?」頓了頓,央求道:「好姐姐,你……你答應
我一回罷,我只是將陽具插進姐姐的身體裡,玩一玩姐姐屁股下面的裂縫。至於
許不許我射精在裡面,我全聽姐姐的,這總成了罷?」

  靈兒啐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你這人呵,我是很曉得的,一向最會纏人
。人家只要答應你一次插進陰道裡,你往後一定會死纏著人家,每天都要如此,
那人家可不是要麻煩死啦?人家的身體又不是石縫、樹洞,幹麼要隨便借給你射
精?」

  阿南扳住她肩膀,湊過去道:「難道靈兒姐從未教人將陽具插進陰道裡麼?
難道你不喜歡有人借你的身體射精?」

  靈兒微微一怔,遲疑道:「人家從前同小高好,小高自然每次都可以將他的
陽具插進人家陰道裡,嘻嘻,人家每次都允許他在裡面射精出來,可不像你,只
射精在外面呢。嗯,人家自然喜歡有人射精在人家身體裡,可是……可是你……
你不成的。別人都可以在人家身體裡射精,你不可以。」

  阿南頹然道:「說來說去,靈兒姐原來嫌棄我這個弟弟,只不許我一個人射
精在身體裡,其他的外人倒可以隨便射精……」

  靈兒紅著臉道:「好啦,好啦,真拿你沒法子!人家心裡對你好,卻要落得
埋怨。嗯,人家先前說過啦,你不可以射精進去,就是不可以射精進去,但是…
…但是也不一定永遠不許你插陽具進去哦。那要瞧你今後是不是聽話。告訴你罷
,人家有時候會希望有陽具插進身體裡,可是又沒有旁的陽具,那……那還不是
要用你的這根?」

  阿南愣了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靈兒臉上雖然紅暈未消,卻似
乎羞中帶喜,這才曉得她方才是親口答應了,歡呼一聲,叫道:「靈兒姐,你…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這……這可太……」捧著她屁股吻了一下,忽然又有些擔
心,問道:「靈兒姐,你……你幾時才許我的陽具進到你身體裡?你不是戲耍我
罷?我,我可等不及啦。」

  靈兒道:「哼,人家答應了你,便是你的好姐姐……哼,不答應便不是好姐
姐。好罷,倘是你肯乖乖地聽話,瞧在今天你生日的面上,人家晚上就可以……
可以同你睡在一起……」阿南不待她說完,又是一聲歡呼。只聽靈兒又道:「不
過……你現在要乖乖地、一心一意地射精出來。你瞧瞧,天都什麼時候了?……
嘖,實在射不出的話,人家可以允許你在心裡想一想……想一想射精在人家身體
的樣子……」

  阿南喜道:「好啊!靈兒姐,我們兩個一起想。」

  靈兒道:「人家又不會射精,幹麼要陪你一起想這些羞人的事?」停了片刻
,又道:「唉,你這人真是……好罷。姐姐就一邊替你射精,一邊同你聊天。」

  阿南兩手輕撫靈兒的豐臀,手指不時在股縫間動作幾下,臉上喜滋滋地說道
:「靈兒姐,你怎的對我這樣好?嘻嘻,你不會是我的親姐姐罷?」

  靈兒俯身銜住陰莖,鼻子裡輕哼一聲,含糊道:「你媽媽是我的師父,那也
同親姐姐差不多罷。唉,從打去年第一次幫你射精算起來,也不知由我手裡射出
去多少精液了,每天都不用做別的,就只忙著替你一個人射精算啦!」

  阿南道:「所以啊,靈兒姐就是我的親姐姐!我最愛靈兒姐。那麼,我……
嘻嘻,我晚上可以去找靈兒姐玩嘍?」

  靈兒低低地嗯了一聲,道:「姥姥忙著祭奠師父,也沒工夫理會咱們,人家
這幾日都可以同你玩。晚上你見別人都睡下了,才可以偷偷到我房裡來哦,不可
以教旁人瞧見了。」阿南嘴裡支吾數聲,連連點頭。只是他眼前事務繁冗,這幾
下點得頗為馬馬虎虎。

  靈兒吐出口中的陰莖,又道:「人家的絲衣今天教你撕爛了,那……那晚上
人家就只好光著身子等你了,幸好水月宮除了你,再沒旁的男人。不然……萬一
教旁人見了,那可羞死啦。」

  阿南隨口道:「沒關係,我……我不在乎的。」

  靈兒呸地一聲,道:「你說什麼?」頓了頓,繼續道:「人家的身體只可以
教你一人看到,才不許旁人看呢。尤其……尤其是下面……下面那裡。你若是喜
歡,人家下面的……的裂縫只教你一個人玩……」臉上愈紅。

  阿南雖見不到她表情,卻也盡想得出她淫蕩的樣子,忍不住便要射精出來,
趕忙狠咬一下舌尖,痛得哎喲一聲,這才勉強憋住。只聽靈兒又道:「……人家
第一次許你插……插陽具進來,你……你可要小心一些。你從未插陽具到人家的
陰道裡,可不能忍不住射精在裡面呢。你……你的精液這樣多,陽具又這樣長,
如果射精的話,肯定要射到人家身體的最裡面,人家……人家多半會懷孕的,你
要是忍不住,人家以後可不敢再給你插進來啦。」

  阿南給她說得腦海裡浮想聯翩,鼻子裡嗯嗯連聲,哪還顧得上答話?靈兒忽
然用力握一下他陰莖的根部,那龜頭登時脹得滾圓,而後再張口銜住。阿南只覺
龜頭上一條柔軟的細舌盤來繞去,滋味當真美得難以言表,忍不住啊地一聲,捧
著眼前雪白的屁股,腦子裡一時變得空白。

  靈兒含住了龜頭,便如吞下個滾圓的雞蛋一般,嘴裡含糊道:「啊,你……
你是不是就要射精了?人家感覺得到的。別……別射在人家身體裡啊,人家會給
你射出來的精液,弄得……弄得懷孕呢,人家可不要這樣。……啊,你……你還
是要射精在人家身體裡面,人家又有什麼法子了?啊,人家雖然和你是姐弟,既
然懷孕了,也只好……只好和你做夫妻啦,可是倘若真的同你做了夫妻,你多半
每天都要將這嚇人的大……大陽具插進人家陰道裡,還要在人家身體裡面射精,
人家受不了啦,啊,人家受不了啦……靈兒可不許你在人家身體裡射精呢,好不
好,求求你,不要射精到人家身體裡啊。」

  她這一串話愈說愈疾,語調漸漸升高,直似聲嘶力竭,含著龜頭瘋了似地舔
舐,同時手上加力,一陣連續猛捋。阿南的呻吟聲隨著她動作也漸高漸促,鼻中
喘息更粗,便如正在猛奔猛跑一般。靈兒捋了數十下,突然「啊」地高聲大叫,
手上動作疾停,但也僅停了瞬間,一眨眼的工夫,便又變本加厲地更加大力捋動
起來,將龜頭含得更深,嘴裡越加嗚咽不止。

  阿南叫聲立歇,靜了片刻,喉嚨裡發出悠長的叫聲,由低漸高,猛地爆發出
來。靈兒包住龜頭的雙唇立時閉緊,便如生恐裡面的東西突然逃走一般,跟著兩
頰微微起伏了數次,將他射出的精液盡數吸入口中。阿南射精之後,大喘片刻,
這才頹然躺倒。靈兒揚起了下巴,小心翼翼地將餘怒未消的陰莖由口中拔出,黛
眉輕蹙,摸索著坐直了身子。

  阿南滿臉疲乏之色,向她微微一笑。靈兒正含了一口的精液,生怕略一低頭
便要漏些出來,將臉半仰起來,舌尖微吐,隱隱現出口中渾濁的精液,嗔道:「
瞧瞧,你這壞……孩子,人家……人家這下可教你捉弄死啦。你說怎……怎辦?


  阿南喘息漸定,笑道:「靈兒姐,一口精液罷了,吐了不就得了?反正這東
西你要多少我有多少,又何必太……嘻嘻,太節儉了?」

  靈兒啐道:「你……射出來的髒東西,怎能亂……亂吐?那不是整個仙靈島
都要給你的精液弄髒了?」

  阿南道:「那你便吞下去罷……你若是再不願意,我可也沒法子啦。」

  話音未落,靈兒突然一挑眉毛,猛地撲將過去。阿南猝不及防,給她壓在在
身下,「咯咯」的笑聲中,兩人滾在一起。翻了數翻,靈兒騎在他身上,笑道:
「你……你射精在我口裡,可不是我一個人吃虧?我要……我要你也嘗一嘗味道
。」說得幾句,口水漸漸積多,趕忙閉住嘴,兩頰微微鼓了起來。

  阿南給她嚇得半死,只因力薄,卻又撐拒不穩。靈兒捉住他兩臂,低頭吻了
下去。阿南初時尚不肯張口,靈兒箍緊了他頭頸,鼻子裡嗚嗚有聲,身子擺來擺
去,狀若撒嬌。阿南不由得心神一蕩,張口回吻,二人迫不及待地將舌頭糾纏在
一起。精液和著口水在口中流來流去,阿南翻身將靈兒壓在身下,最後將滿嘴的
精液同口水盡數度進她口裡。靈兒臉上紅紅地,慢慢將精液吞嚥下去。

  阿南笑道:「靈兒姐,我瞧你喝得也還順口,這東西味道不賴罷?你若喜歡
,以後我每天都餵你喝些,也不打緊。」眼珠一轉,又道:「對啦,倘若哪天你
不得閒,沒來替我射精,我便拿瓶子……嘻嘻,替你攢起來好不好?」靈兒紅著
臉打他一下,道:「你這壞東西,總想些精靈古怪的法子來玩弄人家,人家才懶
得理你。……哼,咱們先說好了,晚上可不許再迫人家喝你的……喝你的精液啦
。」這時喝過了他的精液,自覺關係非比尋常,便不再約束他嚴守規矩,兩人相
擁交吻,卿卿我我地說了幾句情話。過了半晌,靈兒勾勾髮梢,望著阿南道:「
好啦,你也瘋夠了,這就回去罷。人家還要洗一洗身上。」

  阿南躍下大石,靠在她身旁,在她腰臀之際撫了又撫,戀戀不捨地道:「靈
兒姐,晚上……晚上你可答應我了,你要記著。」靈兒嘴角微露笑容,道:「放
心罷,人家答應你的事,哪回失信過了?」也跳下大石,攀著他頭頸輕輕一吻。
阿南心神一蕩,捉住她豐盈的腰肢,挨挨蹭蹭地大佔便宜。靈兒「吃吃」輕笑,
道:「呀,你的衣服不是藏在前面樹林裡?還不快瞧瞧去,可別當真給狗熊偷了
去。」

  阿南扳過她臉,俯身深深一吻,這才放開。走出幾步,又回頭叫道:「靈兒
姐,咱們說好的,你記得了。」靈兒微笑著擺擺手。阿南在樹叢之間左穿右插,
轉眼不見了蹤影。

  靈兒待他去後,慢慢坐入池中,散開了挽起的長髮。那一頭黑髮披散下來,
便如一匹黑緞也似的,油光烏亮,垂於肩頭。

  李逍遙心神粗定,暗想:「你這小娘們原來不是神仙,倒是個風騷美貌的小
丫頭。他媽的,可不是又一個丁香蘭麼?老子若不將你戲弄一番,才真沒天理了
。」見她正背向著自己專心沐發,當下躡手躡腳轉將出來,將石上的衣衫盡數收
了去,又側身閃進假山後。這等偷雞摸狗的勾當,他一向做得再熟不過了,神色
坦然地盤腿坐下,心道:「小娘們方才提到什麼水月宮,可不是那姓崔的來前說
過麼?她雖然不是神仙,可也保不準是神仙的大妹子、小姨子。哼,等會兒她若
不肯幫老子的忙,老子便教她在這裡坐他媽一個晚上。嘿嘿,那個叫作阿南的小
子,可不是要白高興一場了?」

  正想至興致勃勃之處,只聽靈兒在假山背後「咦」的一聲,自言自語道:「
衣衫怎的都不見了?」李逍遙忍不住心下好笑,拾起一根枯枝,將她裡外裙、褲
胡亂搭在丫杈之上,伸出去晃了兩晃,嘴裡「嗚嗚」數聲。靈兒笑道:「真是調
皮。好,你還不將衣衫還來?瞧我……瞧我晚上給不給你插進去射精!」

  李逍遙倏地鑽身出來,晃著頭笑道:「我將衣服送過來給你,那麼你肯不肯
給我插……插進去射那個精?」

  靈兒大吃一驚,跟著一聲尖叫,蹲入池中,雙臂交叉了護住雙乳,顫聲道:
「你……你是什麼人?」

  李逍遙不慌不忙向前踱了幾步,站定後雙掌合什,笑嘻嘻地道:「阿彌陀佛
,小和尚由東土大唐而來,是來向女施主取『精』的。」那池水甚淺,靈兒蹲身
其中,也僅能藏掩下身,大半的春光倒給他瞧了個清清楚楚。她驚慌之際猶自細
細瞧了瞧李逍遙,見這人雖是衣衫襤褸,可烏髮滿頭,眼中色相畢露,哪裡是什
麼東土來的小和尚了?十足便是個淫賊。可是眼下自己身無寸縷,樣子也好不到
哪去,當下向後縮了縮身子,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別再過來。你……你要
我做些……什麼?就在這裡說罷。」

  李逍遙心中得意:「小娘們兒發起騷來浪得厲害,可見了老子還不是乖乖縮
起來做老鼠?老子唬你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也不必跟你廢話!」臉孔一端,正
色道:「姑娘,咱們實話實說了罷。我家裡有個病人,大夫是醫不好了,只有躺
著等死。聽說你這仙靈島上有靈丹妙藥,可以治得百病,這才過來瞧瞧。不知有
沒有這回事?」

  靈兒驚魂稍定,聞言先是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反問道:「哪有此事?
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李逍遙見她不肯承認,那也是意料中事。當下也不生氣,依舊笑瞇瞇地道:
「姑娘,你這個……這個女孩子家家,可不興說謊,說謊的人死後都要下拔舌獄
。」見靈兒定定地瞧著自己,眼光中半是驚疑,半是惶恐,接著說道:「……那
拔舌地獄是什麼地方?諒我不說,你也不會曉得。那……那地方可嚇人得緊,連
我這等膽大之人,去過一次也再不想去第二次啦。嘖嘖,我跟你講,到處是死人
骨頭、斷手斷腳、爛掉的腸子,腸子裡的大便不曾爛乾淨,掛得滿山滿樹都是,
呸,呸,臭也臭死了!」

  靈兒聽得甚感噁心,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李逍遙又道:「這還算不得什麼哩
!閻王爺爺見了你這等俊俏的小……小姑娘,自然歡喜得要命,一見之下,便即
下令:『快帶上來!』牛頭馬面立時兩下圍住,拿鐵鏈鎖住脖子,扯上殿來。…
…嘻嘻,你這小脖子細皮嫩肉的,也不知禁不禁得起?……那大殿黑咕隆咚,什
麼也瞧不清楚,四下藏著的小鬼見你進來,掏出鋼針便捅進你的屁股。你屁股上
一痛,自然要張口大叫,牛頭鬼乘機捏住了下巴,『哇』地一下,舌頭伸出老長
……」說時左手虛虛叉住了頭頸,鼓著眼吐了下舌頭,又道:「你道拔舌地獄裡
的鉗子是咱們平日夾煤、打鐵用的嗎?哼哼,那鉗子足有七八尺長哩!馬面鬼拎
著火鉗,燒得通紅放光,『哧啦』一聲,夾住了你舌頭……」

  靈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尖聲叫道:「別,別,你別再講啦!」雙手掩住耳朵
。忽然想到全身光溜溜地,好似白羊一般,忙不迭又收手回來,護住雙乳,道:
「你……你說得好嚇人,我可不要再聽。」

  李逍遙咂咂嘴道:「是呵,真的好嚇人。說謊的人死後都要給鬼拔舌,不過
說實話的姑娘就……就派到觀音娘娘那裡,給她老人家做龍女。靈兒姐,你好好
地想一想,是變沒舌鬼好呢,還是要做菩薩身邊的龍女?」

  靈兒不由自主打個冷戰,道:「人家自然不要做沒……沒舌鬼。」忽然驚道
:「咦,你……你……你怎知我的名字?」

  李逍遙道:「那個叫做阿南還是阿北的小子,不是一直叫你靈兒姐麼?」

  靈兒臉上一紅,心道:「原來這人早就來啦,我們做那羞人的事,可……可
都教他看了去。」低頭想了想,道:「你剛才說的不是實話。你是個活人,又沒
做過鬼,怎能去過什麼拔……拔舌地獄了?又講得像真的一樣!」

  李逍遙的謊話給她戳破,一時啞口無言,心道:「我只道這小娘們什麼都不
曉得,誰知也是古靈精怪,挺不好騙哩。」咳嗽兩聲,正待編幾句話來圓謊,那
靈兒又道:「好了,我不理你講的真話假話,反正你自己說過,說謊的人要下地
獄。你要我替你拿丹藥救命,便將衣衫放到石上,你……你自己退後五丈……不
,不,十丈!」

  李逍遙心中一喜,連聲道:「是,是!其實我說的全是實話,姑娘也……也
不曾說謊。姑娘慈悲為懷,大家……大家都做善財、龍女,不下拔舌地獄。」放
下衣衫,轉身向假山後走去。

  直走出一箭之地,這才停步。等了片刻,估計那靈兒已結束停當,當下大聲
叫了幾聲,卻不見有人答應。李逍遙心中一凜,暗道:「小娘們別是偷逃了罷?
老子編了這一大通說辭,豈不是貓咬尿泡空歡喜?」小跑著回去一瞧,果然池水
粼粼,小蟲也不見一隻,又哪裡有那靈兒的影子?

  李逍遙又驚又怒,張口欲罵,猛聽耳邊「喀啦」一聲脆響,白光耀眼,假山
上一塊碎石骨碌碌滾到腳下。他打個激靈,向旁一閃,跟著又是一聲雷響,這次
卻恰落在自己數尺之處,震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李逍遙心中大奇,抬頭望一望天際,見晴空萬里,餘暉燦燦,連一片雲彩都
無,心說:「小娘們藏起來找不見,怎的青天白日的又打起雷來?這事情可有些
古怪。」耳聽又是一陣隱隱的雷鳴,聽聲音便在頭頂不遠,立時曉得不妙,一個
箭步竄將出去,「喀啦」一聲,一道電光端端正正落在剛才的立身之處。

  李逍遙只嚇得屁滾尿流,叫道:「乖乖不得了!老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
調戲美貌小娘們,這下果然要天打雷劈!」雷聲隆隆,閃電一道接一道劈將下來
。李逍遙抱頭鼠竄,直逃進桃樹林中。逃竄之際,只覺屁股上一痛,只道是給雷
劈了,頓時又驚又怕,腳下一個趔趄,重重摔在地下,心中後悔不迭:「他媽的
,那小娘們只怕當真是神仙的妹子,老子好端端地,幹麼要去惹她?想不到我李
逍遙英雄一世,今日卻誤死在神仙手裡。」

  抱頭縮身躺了許久,卻再無雷電劈下。伸手摸摸屁股上的痛處,原來是驚惶
逃竄之際,給背上的木劍重重戳了一下,並不是遭了雷劈。這時心神大定,拍拍
屁股站起身來,眼光一掃,只見靈兒俏生生立在自己身後。她身穿一件月白色襦
裙,下面是同色羅褲,外罩天青色的交領短衫,頭髮盡挽於腦後,只在臉側垂著
兩縷青絲,臉上微羞含怒,更顯得秀色嬌麗,明艷不可方物。

  李逍遙向後退了一步,悚然道:「咦,你……我尋了你半天,原來你躲在這
裡。」靈兒雙眉一挑,鼻子裡哼了一聲,叱道:「你這淫賊,偷看人家洗澡,人
家饒你不得!」腳下踏罡布鬥,左手捏了個訣,右手一張,「喀啦」一聲,閃電
從天而降。

  李逍遙猝不及防,猛覺眼前白光閃耀,便如一團極白極亮的濃霧罩住頭頂,
大驚之下又是一個趔趄,重重跌了個狗吃屎。這一下只唬得他魂飛魄散,心道:
「完了,完了!這……這風騷小娘們原來是雷公娘娘,老子調戲了她幾句,這不
是打算火燒李逍遙了?」忙不迭翻身爬起,磕頭如搗蒜,連連叫道:「仙姑娘娘
……不,不,不,雷公娘娘饒命!小人認罪!小人再不敢了!求娘娘發發慈悲!


  連磕了幾十個頭,不見靈兒答應。李逍遙偷偷觀瞧,見她眼珠轉來轉去,不
知在想些什麼。當下只得戰兢兢跪著,不敢稍有動作。半晌才聽她道:「你起來
罷。」

  李逍遙爬起身來。靈兒上下打量一番,見他衣褲各有一處焦糊的大洞,肚皮
同屁股外露,背插一柄木劍,模樣不倫不類,瞧不出是什麼來頭。忍不住又是驚
奇,又是好笑,瞪著眼問道:「你是不是壞人?來這裡當真是求藥麼?求藥又幹
麼帶著刀劍了?」

  李逍遙哭笑不得,苦著臉答道:「小人當真是求藥來的。若有半句虛言,請
雷公娘娘將小人烤成豬腿,絕無怨言!……小人的嬸嬸得了重病,大夫說是沒幾
日活了。小人只這一個親人,又怎忍心瞧著她病死?沒法子,這才來娘娘這裡碰
碰運氣。小人最是老實,若不是心急嬸嬸的病,死也不敢在娘娘的仙家寶地亂跑
亂闖。小人身上帶的可不是刀子,是一柄小孩子玩的木劍,隨手……隨手拿來玩
的。」

  靈兒「嗯」了一聲,似乎半信半疑,想了想,又問道:「如此說來,你嬸嬸
便沒旁的子女嘍?卻教你這個侄兒替她求藥。你又怎知我這裡有……有治病的靈
藥?」

  李逍遙心道:「來了,來了!小虎和姓崔的都曾再三囑咐,不能對仙姑說起
有人透露此事,老子還得再編他一編,可有些對不住娘娘啦。」嘴上毫不遲疑,
回道:「小人也是亂猜的,先前並不知這島上有仙宮,還有你……你這樣美貌的
雷公娘娘。小人自幼便聽村裡人說,仙靈島上住有神仙,果然這話不是瞎編。人
都說島上的神仙是好心的神仙,是觀音菩薩、呂道祖師這樣的善良神仙,可不是
牛魔王、白骨精這等壞妖怪。小人心想:好神仙都有一副菩薩心腸,不會隨便殺
生,就是小人緣法淺,不能求得靈藥,也不會……不會有什麼風險。這才壯著膽
子來這裡……」他話中之意,不外是:「老子已經有言在先,好神仙不能殺生。
你若敢對我下毒手,可不是承認自己不是好神仙?而是牛魔王、白骨精麼?」

  靈兒嗔道:「你胡說些什麼?人家可不是神仙,也……也不是什麼妖怪。」

  李逍遙道:「你……你生得這樣美,一定是神仙下凡,便不承認也沒用的。
我瞧你手上會放閃電,那還不是雷公娘娘了?」不管她認不認,先一口咬定了再
說。生怕她既然不用做「好神仙」,自己這顆腦袋在脖子上待得便不怎麼牢靠。

  靈兒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從島南邊來的麼?」

  李逍遙道:「回娘娘的話,小人名叫李逍遙,今年整整二十歲,一向住在南
邊的西山村。小人的嬸嬸人稱李大娘,雖然脾氣暴、又有些小氣,倒算得上是個
好人,請……」

  靈兒聽見「李逍遙」這三個字,突然臉色大變,也不待他說完,便搶著道:
「你……你說什麼?你……你……你叫李逍遙?」

  李逍遙也是一驚,心道:「這可真是奇了。老子雖然大名鼎鼎,總不見得連
這島上的仙姑都曉得老子罷?」遲疑著點了點頭。

  靈兒向他端詳半晌,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羞非羞,只看得李逍遙一陣發毛
,暗道:「這雷公小娘們莫非又要發浪?她若當真撲將上來,老子到底跑是不跑
?」只聽靈兒道:「你……你說你嬸嬸得了什麼病?」

  李逍遙定一定神,將嬸嬸生病之事說了。靈兒點點頭,道:「積年內傷……
嗯,那也算不得什麼……我問你,你是怎的通過外面荷花陣的?」

  李逍遙微一猶豫,道:「這個……小人自幼便聽人說起,仙靈島上住得有仙
姑,最會替人看病,就想來這裡碰碰運氣。至於什麼荷葉陣、菱角陣的,小人卻
沒見過。」

  靈兒「撲哧」一笑,道:「如此說來,嬸嬸便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李逍遙連連點頭,心道:「老太婆教訓老子從不含糊,打是親來罵是愛,說
起來可不是比親生父母還親?」

  靈兒望向遠方某處,呆呆地出了會兒神,李逍遙垂手侍立,也不敢出聲打擾
。過了良久,才聽她幽幽地歎息一聲,道:「隨我來。」轉身向假山後行去。

  李逍遙又驚又喜,心知這求藥的事定有些眉目,當下快步跟上。二人一前一
後,很快出了瓊英陣,頓時眼前一亮,只見夕陽銜山,餘輝映照下現出一道如畫
的景致來。

  原來瓊英陣外四面環水,聳著一座土岡,有一片道觀建在土岡之上。那道觀
房舍眾多,總有數十間上下,皆是灰瓦白牆。正殿高高立在當中,周圍的房舍錯
落有致,十分齊整。觀前是畝許大的一片場院,皆以白石鋪就,掃灑得一塵不染
。場院外又栽得儘是奇花異草,只聞花香陣陣,鳥語聲聲,令人不禁的心曠神怡


  李逍遙原以為這裡乃是觀音菩薩道場,這時猛然見到一座道觀,心中不由暗
暗稱奇。看了半晌,這才驚覺靈兒已走得不見蹤影。當下快步穿過場院,來到觀
門之前。只見觀門大敞,上方懸掛一塊黑木牌匾,寫著「水月宮」三個金字。李
逍遙心道:「是了,這裡是『水月宮』,想必便是雷公娘娘的住所。」不敢貿然
闖入,等了片刻仍無動靜,這才舉步而行。

  大殿內靜得出奇,不見一個人影,正當中立著一座魚籃觀音像,像身高達數
丈,眉目栩栩如生。李逍遙不覺屏住了呼吸,見那菩薩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面
上似憐似悲,神情便如憫然望著天下眾生一般。瞧了半晌,只覺身心肅穆,從小
到大做過的壞事,都一樁樁、一件件湧上心頭。忍不住打個冷戰,肚子裡暗暗嘀
咕:「老子活了二十年,實在難說做過幾樁好事,總算是在自家村裡,也還罷了
。這回不合撞見雷公娘娘的淫事,又將她調戲了一番,不知算不算膽大妄為?阿
彌陀佛,觀音菩薩可千萬千萬、千千萬萬別動怒,倘若她老人家發了脾氣,將老
子變作腳下踩的大烏龜,那……那可實在是大大的不妙!」目光一轉,見靈兒由
菩薩像後探頭出來,衝自己招一招手,低聲道:「快,到這裡來。」神色頗為緊
張。

  李逍遙快步繞過石像,後面現出兩扇小門,左首門上書著「丹房」二字,筆
跡娟秀,當是女子所書。靈兒端立門旁,臉上容光絕麗,卻自顯出一層威嚴的氣
象。李逍遙一見之下,心中一凜,暗道:「他媽的,這小娘們不犯浪的時節,瞧
起來倒挺端正。」跟著她走入丹房。

  丹房裡也是空無一人,四周都是及頂的藥櫃,空氣中泛著一股藥香。靈兒拉
開抽屜,取出一只白瓷瓶子,遞給李逍遙道:「這紫金丹是我們水月宮的救命靈
藥,你回去給嬸嬸服下了,她老人家的病自然便會好轉。」

  李逍遙接過藥瓶,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才好,「撲通」一
聲跪倒在地。靈兒「啊」地一聲,退開幾步,紅著臉道:「別……別這樣。先前
我使五雷咒嚇你,那是不知你的身份,可……可對不住啦。請快些起來。」

  李逍遙「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頭,站起來道:「仙姑娘娘的救命之恩,
小人……小人永世難報。」靈兒向他衣洞中露出的肚皮望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
:「你……你怎的弄得這般狼狽?」

  李逍遙的臉皮不可謂不厚,但當著這般絕色袒露身軀,也不禁有些尷尬,囁
嚅著說不出話來。靈兒道:「你別總是仙姑啊、娘娘地亂叫,我名叫趙靈兒,你
就叫我靈兒罷。」突然想起自己同阿南做的羞人之事,忍不住臉上一紅,又道:
「我今年十九歲,你呢?」

  李逍遙道:「小人二十歲,長仙姑一歲。」

  趙靈兒道:「什麼仙姑?我說了,人家叫趙靈兒。」

  李逍遙道:「是,靈兒。」

  趙靈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從前……從前便沒聽見過人家的名字麼
?」神色之中頗有幾分扭捏。

  李逍遙心中又是「突」地一跳,趕忙搖搖頭。趙靈兒喃喃地道:「嗯,這可
有些奇怪。」猛然間「啊」了一聲,叫道:「糟糕!天不早啦,只怕姥姥就快回
來,你……你還是趕緊拿了藥離開罷!」

  李逍遙見她神色驚慌,不由心中暗笑:「姥姥也不過是個老太婆,有什麼好
怕的了?」轉念一想:「我家裡也有個老太婆,可不是像母老虎一般?足見但凡
老太婆都是老子的剋星,能少見一面便少見一面,還是早些腳底抹油為妙。」向
趙靈兒行了一禮,匆匆走出丹房。

  剛行至菩薩像前,突然大門開處,十幾名白衣女子魚貫而入。為首一位頭髮
花白的婆婆,瞧著約莫有六、七十歲的樣子,見了李逍遙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
了幾閃,回顧左右喝道:「這小子是誰?是誰放他進來?」

  眾女進得門來,立時自行分列在那婆婆兩旁,守住了出門路徑。李逍遙大吃
一驚,暗道:「糟糕,糟糕,這不是老子的剋星到了?」向前走上幾步,結結巴
巴地道:「小人……小人是來這裡求藥的,這個……多有打擾了。小人馬上離開
就是。」

  那婆婆「嘿嘿」乾笑幾聲,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說道:「你當水月宮是什麼
地方?能任憑賊小子隨意來去?」李逍遙心中一寒,不由自主退了幾步,顫聲道
:「是……是趙仙姑領著小人進來,小人……小人該死,小人實在什麼都不知道
……」見那婆婆眼中殺氣暴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猛然間嘶聲叫道:「
……仙姑!仙姑快來!你老人家快來救命!」只盼趙靈兒能聽見叫聲,替自己分
說幾句。

  那婆婆咧嘴一笑,身子陡然升起丈餘,雙手大張,喝道:「哼,賊子!進來
容易,要活著出去便難啦!」裙下現出一條粗大的蛇尾,鱗甲森森,青光閃爍,
尾尖一甩一甩,發出「啪啪」之聲。李逍遙怪叫一聲,只覺兩腿發軟,「撲通」
一聲倒在地上。那婆婆作勢欲撲,猛聽兩個聲音同時叫道:「不要!」

  那婆婆一怔,見趙靈兒急匆匆走上前來,當下止住身形,遲疑道:「怎麼?


  趙靈兒道:「姥姥,他……他是……是人家領進來的……」

  姥姥臉一沉,道:「哼,怎的又亂髮好心?記不記得自打你師父死後,水月
宮有多少年沒來過外人啦?這小子神色不正,衣衫不整,瞧著就不是好人。這回
咱們卻饒他不得!」

  趙靈兒臉上漲紅,結結巴巴道:「他……他……他說他姓李,名字叫做……
叫做李逍遙……」

  姥姥「咦」了一聲,驚道:「怎麼?這……這小子就是李……李逍遙?」見
趙靈兒含羞點頭,將身子一擰,收了蛇相,問道:「你先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

  趙靈兒扭捏半晌,將自己在水池沐浴、巧遇李逍遙之事說了。李逍遙聽在耳
中,心道:「只怕還瞞了一樣最緊要的事哩。等下你若是見死不救,老子也說不
得,只好都給你捅了出來,大家一拍兩散!」

  姥姥聽罷,臉色頓和,向眾女一擺手,道:「你們都先去罷。」對李逍遙和
趙靈兒道:「你們兩個,跟我過來。」穿過大殿徑入後院,進了左首一間廂房。

  李逍遙死裡逃生,心中又驚又喜,想道:「他媽的,不想老子名頭響亮,恁
般好使,簡直走到哪裡便吃到哪裡。」向趙靈兒擠眉弄眼,使個眼色。趙靈兒「
嘻嘻」一笑,臉色一端,不再理他。姥姥居中坐下,有人送上茶水。李逍遙裝得
若無其事,偷眼看去,見她臉色平和,心中又安穩了幾分。

  姥姥喝了一口熱茶,慢慢將茶碗放到几上,臉上若有所思。過得半晌,和顏
悅色地問道:「小伙子,你叫李逍遙?住在哪裡?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李逍遙心中又是「突」地一跳,暗道:「這老太婆安的什麼心?哪裡是在盤
問老子?簡直是替人提親麼。」當下不敢隱瞞,約略將家中之事說了。姥姥一面
聽,一面不住緩緩點頭,待他說畢,道:「你們兩個小傢伙,都坐下罷。」

  李逍遙兀自遲疑著不敢。趙靈兒扯他一下,兩人面對著姥姥坐了。姥姥眼光
在二人身上轉了幾轉,說道:「小伙子,實不相瞞,咱們雖然從未謀面,卻頗有
一些因緣。老身現下有一件事,要請你答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
……靈兒雖不是老身親生,可也同親孫女差不許多。這次你來到我們水月宮,實
是你二人前生的緣法……」李逍遙聽到這裡,一張嘴不禁越咧越大,肚子裡暗暗
叫道:「來了,來了!這……這老太婆果然自貨自銷,向老子提起親來。他媽的
,難道老子的這副德性,當真挺不錯麼?她幹麼要將這又美又騷的小娘們嫁給老
子?」

  心裡不住胡思亂想,只聽姥姥果然接下去說道:「……老身也就順應天意,
想請你娶了我這孫女靈兒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逍遙又驚又喜,向趙靈兒瞥了一眼,見她低頭搓弄衣角,紅著臉一言不發
,心道:「他媽的,這小娘們可當真美得緊哪!老子雖說沒見過皇宮裡的娘娘,
想來多半也勝她不過,老子若能娶她到手,不是比皇帝老兒還勝過了些?哈……
」忽然心中一動,又想:「……不過這小娘們又浪又騷,只怕又勝過了皇后娘娘
。老子娶她為妻,那不是還未入洞房,便先戴了頂綠帽兒在頭上?也不知這綠帽
兒皇帝當起來是什麼滋味兒?」

  見姥姥目不轉睛地瞪視過來,只覺背心冒汗,搓著手道:「我的意下……這
個……可實在是……老……老夫人,你老人家能不能准小人回去商量商量?」

  姥姥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道:「水月宮向來沒外人能活著出去,不過
瞧在咱們有些前緣的份上,老身可以給你兩條路選。……第一條,娶了我的靈兒
為妻,永遠住在水月宮。第二條,留下雙手跟舌頭,再不能向外人道出水月宮的
秘密,我放你離開。」

  李逍遙一驚而起,道:「這未免也太……太……不知小人還有沒有第三條路
好走?」

  姥姥拍案喝道:「有!想教我吃了你也成!」

  李逍遙「啊」地一聲大叫,嚇得連連後退,道:「是,是。我娶,我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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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水月宮張燈結綵,紅燭高燒,一派喜氣洋洋。趙靈兒面掩蓋頭,扯著一
身新衣的李逍遙向姥姥磕頭。李逍遙兩眼骨碌碌亂轉,見眾人有的微帶冷笑,有
的面如寒霜,顯是對自己這新姑爺不大以為然。其中尤以那白臉小子阿南為甚,
簡直是一臉哭喪之相,只顧盯著趙靈兒發愣。俄頃酒席鋪開,姥姥吩咐下去,教
收拾出趙靈兒的臥室,權做二人的新房。

  二人相攜入得洞房,李逍遙支支吾吾地遣開婢女,扶趙靈兒在廳中坐了,揭
去蓋頭。燭光下見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暈,一張臉直是美艷絕倫。李逍遙木呆呆
看了半晌,心中也說不出是喜是憂,只感心神俱醉,恍然如在夢中。

  趙靈兒動手斟上兩杯紹興陳釀,紅著臉道:「逍遙哥,你坐下罷。咱們洞房
裡,總這般站著可不像話。」

  李逍遙回過神來,笑嘻嘻地在她對面坐下,道:「是極,是極。我進到洞房
之中,不做洞房裡該做的事,那……那確實太不成話。」

  趙靈兒啐了一聲,嗔道:「早瞧你不是個老實人。嘻嘻,你……你先前還在
騙我,說我死後要下拔舌地獄。」

  李逍遙哈哈大笑,舉杯一碰,心道:「你現下已是我的老婆,老子可不能再
同你客氣,這一下便宜總是要討的。」順手在她手腕上摸了一把,只覺觸手細嫩
滑膩,說不出的受用。

  兩人連乾了三杯,趙靈兒酒量甚淺,立時紅暈滿臉。李逍遙胡亂吃了幾口菜
,美色當前,心有旁騖,也辨不出什麼滋味。只聽趙靈兒道:「逍遙哥,你知不
知姥姥為何非要你娶我不可?」

  李逍遙道:「是呀,我心下也正奇怪。嗯,這裡面有什麼緣故?……哈哈,
我猜到啦,定是我倆本為中表之親,自幼便立下娃娃親,你們只瞞著我一個。」
伸手在趙靈兒下巴上一挑,笑道:「咦,原來你是我的親親小表妹,那可太妙啦
。」

  趙靈兒「撲哧」一笑,道:「胡說八道,誰又是你的……你的親親小表妹了
?」停了一會兒,又道:「原來你是當真不曉得……嗯,你這個人,人家今天確
是第一次見到,可是你的名字卻是在小時侯便聽說了的。……我小時候本住在很
遠的一處地方。有一天,有個惡人抓走了我媽媽,又派人來抓我。姥姥從前是媽
媽的乳娘,她甘冒風險,帶了我逃到這裡,拜了媽媽的好友靈月道長為師。我記
得逃難之時,那惡人曾派出許多人前來追殺,姥姥獨自抵擋不住,情狀很是危險
。這時突然跑來一人,穿著我們苗人的衣服,面孔黑黑的,他……他的功夫也真
是厲害,三下兩下便將壞人都打跑了,救了我們脫險。」

  「姥姥謝過那人,孤身領著我跋涉千里,來到這島嶼南面的一處山神廟。姥
姥因為先前跟壞人拚殺,身上受了傷,實在走不動啦。當時天又黑,還下著雨,
我才只四歲,心裡怕得要命,忍不住便哭了出來。哭了許久許久,突然有人拉住
我的手臂,對我說道:『小妹子,你別怕,我來幫你們。』我抬頭一看,原來是
個年紀同我差不多的小男孩兒。他臉上髒得很,給雨水淋得黑一道、白一道,還
掛著兩條……兩條鼻涕,可是兩隻眼卻不住骨碌碌亂轉,模樣很是滑稽……」說
到這裡,似乎憶起當時情形,忍不住臉上微微帶笑。

  李逍遙道:「哦,原來我老婆是個苗家小美人……」突然臉色一變,指著趙
靈兒道:「咦,你……你……」

  趙靈兒道:「我怎麼了?」

  李逍遙拍手大叫,喜道:「我記起來啦,你就是小時候的小女孩!」

  趙靈兒莫名其妙,心道:「我小時候自然是個小女孩,這又有何奇怪?」李
逍遙握住她雙手,滿臉都是喜悅之色,道:「你說的那個小孩子,就是我啊。」

  趙靈兒不由一怔,跟著又驚又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搖頭道:「我認不
出啦。你……你就是那……那……嘻嘻,那個臉上掛鼻涕的髒孩子?」

  李逍遙道:「什麼髒孩子?你那時不也是個愛哭的凶丫頭?嘻嘻,我記得你
一邊哭,一邊還很凶地叫我走開。」兩人相對大笑,陌生之感頓時消除了大半。

  趙靈兒笑了一陣,低聲道:「原來那小孩子就是你,這可真是巧了。我心中
時時都在記掛著你,十幾年啦,想不到你……你已長得這麼高。」

  李逍遙心頭一熱,壯著膽子在她臉上輕輕一吻,只覺她掌心微顫,顯然甚是
激動。趙靈兒嫣然一笑,又道:「我那時給壞人嚇得怕了,猛然間見了你,生恐
你也是個壞人,要來加害我們……真對不住啦。」抽回雙手,接著說道:「你才
給我罵得跑開,先前救了我和姥姥的那人便突然冒了出來。我心裡很是奇怪,不
知他為何一直跟著我們。那人將姥姥拉至一旁,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的話,然後又
替我們找到了師父。我後來問過姥姥幾次,那人當時都同她說了些什麼?姥姥卻
始終不肯吐露。直到十四歲那年,有一天師父……師父去世,姥姥安葬了她老人
家,然後對我說道:『你還記得十年前救我們的大俠麼?他囑咐我一句話,先前
因你年紀太小,不便告訴你,現下你師父去世了,姥姥也不知還有多久好活,這
話如再不對你說,沒準要帶進棺材裡去啦。』我心裡十分好奇,只聽姥姥接著說
道:『那人告訴我,十幾年後,會有一個叫李逍遙的小伙子來到水月宮,他……
他就是靈兒小妹妹的丈夫,你們一定牢牢地記住,不可錯過了。』」

  李逍遙「啊」地一聲,奇道:「原來竟有這等事,那……那位怪俠我也見過
呢。」當下將小時候的事約略說了。趙靈兒點點頭,道:「那便錯不了啦。這位
好人行事也真古怪,總是神秘兮兮的,他怎會曉得這許多的事?怎麼又知你……
你會來水月宮?」

  談了半晌,兀自參詳不透其中的情由。李逍遙又道:「靈兒,你的師父到底
是何方高人?這水月宮又是誰創建的?」

  趙靈兒道:「師父是我娘的好友,是一位道姑,名叫靈月道長。十五年前,
姥姥帶我逃到這裡,師父安頓我們在水月宮住下,教我武功和法術。水月宮已有
百年的歷史,諸位師姑都是師父的師父從各地領回的孤兒,至於是誰在島上創建
的這片基業,我也不大清楚。」

  李逍遙道:「原來如此。外面都說這島上住的是神仙呢。」

  趙靈兒道:「我們從不與外面接觸,後山上開得有田地,種糧、種菜都很方
便。至於衣衫布匹,師祖們曾留下大批珠寶、金銀,都是師姑們悄悄去城裡換來
的。」

  李逍遙點點頭,心道:「原來你們並不是神仙,倒是一群野人。」想起她掌
心發雷之事,又問道:「你……你手心怎會發雷?嘻嘻,日裡可把我嚇得半死。


  趙靈兒道:「那是水月宮代代相傳的法術,師父傳授給我,共分風、土、水
、火、雷五種,我拿來嚇你的那種,叫作五雷咒。」

  李逍遙大為艷羨,舔了舔嘴唇,道:「嗯,這法術真是……真是厲害。那個
五雷咒、六雷咒的,你能不能教了給我?我若是拿來劈神劈鬼,倒也挺神氣的。


  趙靈兒笑道:「這法術一向是傳女不傳男,你就算拜我為師,人家也不能隨
便教你。五雷咒只能對付妖怪,不能拿來劈人,而且使起來頗耗真氣。我先前以
為你是壞人,這才發雷嚇你,平日輕易也用不上的。」

  李逍遙道:「那個阿南啦、小高啦,不都是男人?難道他們也不會這法術?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自然不會。小高學的是拳腳、刀劍功夫,至於阿南
,師父從來不肯教他功夫,說一個人武功越高,將來越是危險。」

  李逍遙側過臉想了想,點頭道:「是了,我曾見你在池邊同阿南……同阿南
扮狗熊,一腳便將他踢得飛出老遠,心裡還有些奇怪。原來他當真不會功夫。」
沉吟片刻,又道:「靈兒,我問你一句話,你聽了可別生氣。在水池邊同你……
同你玩的那個阿南是什麼人?聽你們話裡意思,還有個小高,後來卻是死了,你
能不能給我說說?」

  趙靈兒道:「原來小高的事你也曉得啦。嗯,小高是我師弟,阿南是師父的
兒子,至於師父她老人家的丈夫是誰,我從來沒見過,姥姥也不許我多問。」伸
手握住李逍遙的手,低低地道:「自從我來到這島上,便再沒見過外面的男人,
先前我是很喜歡小高的,後來阿南長大了,也總來糾纏我。我給他纏得沒法子,
這才偶爾替他射一射精,可是……可是心裡一直只當他是弟弟,從不肯同他那樣
的。現下姥姥將人家嫁給了你,小高也已經沒了,以後……以後你便是我的男人
,可要好好地待人家,不許欺負人家。」

  李逍遙給她說得心中一熱,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轉念一想,卻又大為生氣
:「他媽的,老子頭上戴了這許多頂綠帽兒,難道要怪老子自己?你這娘們不說
好好待老子,卻要老子好好待你,這是什麼道理?」忍住了氣問道:「那小高既
是你師弟,好好地又怎會突然死了?」

  趙靈兒紅著臉道:「你既是我的丈夫,這些事也不能瞞你。小高同我好了三
年,我們一向偷偷在後山上相會,誰知……誰知三個月前突然教姥姥遇上啦。姥
姥大為生氣,說小高勾引我,要將他捉回去懲罰。小高心裡害怕,便向海邊逃走
了。山後邊是個很高的懸崖,姥姥同師姑們登上去一瞧,根本沒他的影子,想是
掉下海裡淹……淹死啦。唉,他……他的屍首總也找不見,只有一隻鞋子,後來
給海水沖到岸上來……」聲音一時哽住,說不下去了。

  李逍遙臉現惋惜之色,連連道:「嘖嘖,這小高年紀輕輕,便……可惜,實
在是可惜。」心中卻道:「他媽的,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們給你玩了三年,死
也死得值了。你這小子敢向老子的老婆下手,死得早還算是運氣。嘿嘿,若是教
老子見了靈兒衝你發嗲、發浪的樣子,難道又能輕饒了你?」

  蠟光閃了幾閃,一支蠟燭燃盡熄了。趙靈兒走過去,取出新燭更換,忽然後
窗「篤、篤、篤」地響了三聲,似是有人在窗稜上以指輕彈。

  兩人不由得對望了一眼,趙靈兒臉上一紅,道:「我……我進屋去瞧瞧,你
別跟過來。」掀簾進了臥房。李逍遙聽見她輕輕打開窗子,接著壓低聲音,似乎
在與什麼人交談。他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卻辨不出是男是女,突然心中一動,暗
道:「老子今日洞房花燭,誰又會前來打擾?多半是阿南那小子不肯罷休,要來
湊個熱鬧。」過得良久,門簾一掀,趙靈兒婷婷裊裊走了出來。見李逍遙兩眼緊
盯自己,滿臉的狐疑之色,不禁大羞,道:「是……是阿南來叫我。」

  李逍遙氣道:「這小子不早些挺屍,來這裡做什麼?總不是替老子洞房罷?


  趙靈兒嗔道:「你亂說什麼?」忽然臉上一紅,含羞看著他道:「你先前不
也聽到我兩人的話?若是今晚教他……教他同我睡,你……你肯是不肯?」李逍
遙先吃了一驚,隨即勃然大怒,道:「你……你……你他媽的欺人太甚!先前你
愛跟誰勾勾搭搭,愛幫誰射他媽的精、生他媽的孩子,老子可以全不計較。可是
現下嫁給了我,就是我的老婆,老子可不許你再……再他媽的胡來。」他又氣又
急,一通連叫帶罵,臉上登時漲得通紅。

  趙靈兒怔怔地聽他說完,眼圈一紅,坐倒在椅中,眼中便如蒙了一層霧水,
慢慢滲出亮晶晶的淚珠,簌簌地落在衣襟之上。李逍遙心中一軟,輕「喂」了一
聲,不聽她答應。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大是不忍,伸手與她相握,沉默半
晌,一跺腳道:「罷了!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老子不理了。他媽的,反正也
不是第一遭戴綠帽兒,這冤大頭做得順手,老子倒也覺不出有什麼不自在!」

  趙靈兒臉上兀自掛著淚珠,給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李逍遙瞧得心
中一蕩,又道:「日裡老子見你同那臭小子勾勾搭搭,其實也……也挺有意思。
嗯,反正你只做這一回,又有誰知道了?他媽的,《三字經》裡寫得有孔融四歲
讓梨的故事,老子現下洞房讓妻,總算空前絕後了罷?」

  趙靈兒柔聲道:「逍遙哥,姥姥將我嫁給了你,我便是你的妻子,不論做出
什麼,我的心一直向著你,這一點你還不放心麼?」頓了一頓,又道:「阿南是
師父唯一的孩子,我來水月宮時他才只一歲,從小便同我玩在一起。今天既是師
父的忌辰,又是阿南的生辰,我……我答應了同他……同他……可不能不做數。


  李逍遙心道:「你答應臭小子的事情要做數,你那妖怪姥姥將你嫁給了老子
,難道便不用做數?」想起日裡見到趙靈兒風騷的模樣,倒忍不住心下躍躍欲試
,又想:「罷了,丁香蘭也罷,趙靈兒也罷,總之是一個樣的。他媽的,也不知
是不是老子跟綠帽兒有緣,戴了一頂又一頂,戴得不亦樂乎,我瞧天底下最大的
大烏龜,只怕便要算老子了!」

  趙靈兒見他臉上忽喜忽怒,閃著大眼不敢做聲。李逍遙攬她入懷,板著臉道
:「咱們有言在先,老子脾氣好,做不成宋江、楊雄倒沒什麼相干,可是卻不願
做武大郎。你跟阿南那小子要學潘金蓮、西門慶謀殺親夫,可得先掂量掂量。」

  趙靈兒雖然於世事諸多不解,《水滸傳》的故事也是知道的,紅著臉點了點
頭,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道:「那……我們去他房裡了。」

  李逍遙眨眨眼,道:「不成,你不能走。」

  趙靈兒道:「怎……怎麼,你改主意了?」

  李逍遙道:「他媽的,這樣嬌滴滴的一個俊美老婆白白給了他,這買賣可不
大公平,無論如何也教老子得些好處罷?……這樣罷,你們在臥房裡……睡,老
子就住在外屋,這樣心裡才好受些。」

  趙靈兒羞道:「你……你這人怎麼……人家可不好意思。」李逍遙笑道:「
怎麼白天又是親嘴、又是射精的,倒好意思了?你再不答應,老子當真反悔啦。
」伸手進她衣內,隔了內衣在胸前、腰間亂摸,道:「他媽的,這樣一個老婆,
真不捨得白白送了人。」趙靈兒癢得笑出聲來,身子不住左右扭動。李逍遙給她
弄得慾火升騰,緊緊抱住她一通亂吻,半晌又道:「我還有個事要同你商量。」

  趙靈兒道:「你講罷。」

  李逍遙道:「我家嬸嬸病重在床,姥姥卻不許我回去看她,那可不大像話。
你要想法子助我逃走。」

  趙靈兒愣了愣,突然眼泛淚花,道:「逍遙哥,你……你嫌棄人家了?」

  李逍遙慌道:「胡說八道。你生得這樣美,就像……就像我的娘一般,我怎
會嫌棄?唉,嬸嬸養了我二十年,現下命在旦夕,我怎能不理?待我回去救她活
轉,再來尋你,那時咱們永生永世不再分開,做一對恩愛的好夫妻。成不成?」

  趙靈兒眼睛閃了兩閃,伸出小指道:「我答應你。不過你……你說過的話,
可不許誆人家。」

  李逍遙也伸出小指與她相勾,大聲道:「好,說話不算話的,便是烏龜!這
個……你該進房去啦。咱們有言在先,這回你是求我如此,可不能算老子主動做
烏龜。」

  趙靈兒「咭」地一笑,搡了他一把,紅著臉道:「好罷,等會兒你可不要出
聲。人家……人家這可要進去啦……」轉身快步進屋,跟著便聽門閂之聲響起。
李逍遙全身熱血瞬間都湧向了頭頂,幾下扇熄了廳中的燭火,只見月光如水,淡
淡地灑在窗前,屋內一時寂靜無聲。

  他心如貓抓,顫抖著雙手,倒碗涼茶喝了下去,輕輕摸到臥房門外,只聽趙
靈兒吃吃低笑道:「為什麼不熄了蠟燭?人家只答應教……教你將陽具插進陰道
裡,可沒答應你亂看人家的身體。」李逍遙聽見她甜膩的笑聲,只覺心中一蕩,
頓時滿臉通紅。

  阿南的聲音道:「靈兒姐,熄蠟燭做什麼?你的身子我見過多少次了?嘻嘻
,難道你還會怕羞?」

  趙靈兒膩聲道:「哼,人家就知道你這孩子最愛得寸進尺。告訴你,逍遙哥
現下便在屋外,等會可要小心些。」

  阿南「啊」地叫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那麼……我們換個地方不好麼?靈
兒姐,我心裡有些不塌實。」

  趙靈兒道:「小色鬼!色大膽小。」跟著便聽嘖嘖聲響,兩個人不再說話。

  李逍遙輕輕將窗紙捅破一個小孔,淡淡的燭光透窗而出。湊到近前向內張看
,只見床帳大張,枕、被都丟在地下。阿南精赤著上身仰倒在床,趙靈兒正騎在
他身上,捧著臉深吻。她鬢髮蓬亂,大紅的喜服胸襟敞開,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覺
,有意無意地沖窗戶眨了眨眼。李逍遙不禁渾身一顫抖,舔了舔嘴唇,一瞬也不
瞬地瞧著房內情形。

  兩人吻了足有一頓飯工夫,原本是趙靈兒主動索吻,及後反變作阿南抱住她
後頸,盡力糾纏。趙靈兒扭身擺頭,掙扎不止,卻也無可奈何。李逍遙看得怦然
心動,幾乎忘記了喘氣,良久才見二人罷手。趙靈兒嘴上亮晶晶的,想是已筋疲
力竭,連口水也無暇吞嚥,伏在阿南身上道:「你要死了,想悶死人家麼?」

  阿南扶著趙靈兒坐起身來,攔腰攬住,將頭埋在她頸子裡又吻又嗅,兩隻手
由襟下鑽入她衣內。趙靈兒任他在胸前動作片刻,頭頸後仰,靠在他懷裡喘息道
:「別,別玩了,你不想將陽具送進人家……人家的身體裡了?」

  阿南道:「哼,你一直不許我碰你,這會兒又想使緩兵之計,我可不會上當
。反正今晚靈兒姐是我的新娘,我想如何玩便如何玩,想怎樣射精便怎樣射精。


  趙靈兒嘻嘻一笑,身子突然向前一撲,滾下床來,斜著眼向他睨視,道:「
今晚人家做新娘,新郎似乎不是你這壞人罷?人家的陰道原本是給逍遙哥的,教
他的陽具在裡面射精,可是……可是你這壞人卻偏偏要想佔據,人家現在有些後
悔呢。」李逍遙又氣又笑,心道:「原來你還記得老子是新郎,倒也並非全無心
肝。」

  阿南笑道:「你先前答應人家了,怎的這會兒又想變卦?」手腳在床上一撐
,身子向前撲出,張手捉去。

  趙靈兒靈巧地一扭身,讓開右手,跟著在他肩頭一扳,阿南「啊喲」一聲,
撲了個空,雙手按在地下。趙靈兒驚叫道:「別……別……你要做什麼?」

  阿南瞪著眼一動不動,忽然縱聲大叫,跳起來向她抱去。趙靈兒笑得花枝亂
顫,身子陡然間拔地而起,輕盈地落在床頭。阿南正色道:「靈兒姐,你今晚是
我的新娘,不教我抱抱可不成話。」趙靈兒笑道:「那麼你來捉我。捉住了人家
,人家就答應做你的新娘。」阿南連連搖頭,道:「你最愛戲弄我,我又不會武
功,你這樣跳來跳去的像隻猴子,又怎麼捉得到……」話未說完,突然大叫一聲
,猛撲過去。

  趙靈兒早就留心提防,見他身形甫動,一伸手抓住帳頂橫桿,倏地竄了上去
,笑吟吟地道:「好啊,你罵人家是猴子,我瞧你才是一隻色迷迷的大馬猴!」
阿南道:「那麼我是公猴子,你是母猴子。」招招手道:「喂,母猴子,你過來
。」趙靈兒「吃吃」笑道:「幹麼?」阿南道:「猴相公要在你身體裡面射精,
教你替我生只小猴兒出來。」趙靈兒「啊喲」一聲,道:「我可不是你的娘子,
你年紀這樣小,又……又怎麼做得人家的相公了?」說著縱身躍下,給阿南一把
抱住。

  李逍遙在外瞧得半晌,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滋味,一時微生妒意,一時淫性勃
發。只見屋子裡兩人抱在一起,又啃又摸,片刻間都已氣喘吁吁。趙靈兒臉泛紅
潮,伸手探進阿南褲裡,握住他硬邦邦的陰莖。

  阿南吞了口口水,啞聲道:「靈兒姐,你……你弄得我好舒服。現下我可以
插進去了罷?」

  趙靈兒眨眨眼道:「那可不行。你這樣早就想插進去,誰知道要插多久?人
家……人家可從沒給你的陽具插進去過,怎知受不受得了呢?」

  阿南道:「那……那……依你說怎辦?」

  趙靈兒咬著下唇猶豫片刻,道:「人家……人家要你先射一回精。這樣罷,
還是老規矩,人家拿手替你射精。」

  阿南急道:「那怎麼成?好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我……」

  趙靈兒故意扁扁嘴道:「哼,我曉得你一晚能射許多回的,我怕自己受不了
呢。」

  阿南慾火難捺,叫道:「靈兒姐,我……我現下便受不了啦,咱們……咱們
快來。」說著話,飛速褪去褲子,平躺在床上。趙靈兒紅著臉似笑非笑,緩緩脫
衣。待得上身只餘一件短僅及腹的小衣,便不再脫,伸手握住他粗長的陰莖,舔
了舔嘴唇,輕輕將龜頭送入口中。她一連串動作十分輕柔,便似在拿取一件十分
珍貴的物件,生恐摔壞了一般。吞吐片刻,勾指捋了捋髮梢,舌尖微吐,扳過陰
莖在舌面上往返滑動,簌簌有聲。

  這般玩了良久,趙靈兒分腿騎坐在阿南腰間,屁股微微上提,在他陰莖上擦
了數擦。阿南只急得抓耳撓腮,連連道:「靈兒姐,你……你快放進去罷。」趙
靈兒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輕聲道:「你真的想好要將陽具插進去麼?……
那你要千萬忍住,可別射精出來啊。人家……人家陰道裡面是很滑的……」一面
說話,一面身軀起落,將陰莖在腿側、臀瓣、股縫間蹭來蹭去,只不肯放入。她
每說得一句,阿南便狠狠點一下頭,待她說畢,又道:「我答應你。靈兒姐,阿
南聽你的話,你教我做什麼,我才做……」忽然「啊」地一聲大叫,顫聲道:「
靈……靈兒姐……我……」

  李逍遙心裡咯噔一下,瞪大了雙眼。只見趙靈兒身軀直挺,便如策馬疾馳一
般,光潔的屁股倏起倏落,股溝間微露出阿南的一截陰莖。趙靈兒俯耳道:「阿
南,人家實在忍不住,主動將你的陽具送進身體裡了。你……你可要忍住,千萬
別射精出來啊。」阿南渾身上下血脈賁張,只覺她陰道裡面雖不十分緊窄,但卻
濕滑異常,快意一波接一波湧將上來,頓時射念難抑。趙靈兒才只動得幾下,便
再也把持不定,張臂死死抱住了她,下身連連挺動,叫道:「靈兒姐……我……
我不行啦……」趙靈兒一驚,跳起身來,阿南兩手抓緊床榻,身軀上挺,陰莖不
住抽動,數道粘稠的精液登時由精孔中飛射而出。

  阿南大呼小叫了半晌,這才頹然倒下,趙靈兒伏在他身邊,柔聲道:「人家
先前說過,陰道裡是很滑的,教你千萬忍住。嘻嘻,是不是這樣?」阿南一臉沮
喪,只顧大聲喘氣。

  李逍遙瞧得又是詫異又是好笑,躡手躡腳返回外廳,點亮蠟燭。那桌子上仍
擺滿了酒菜,當下自斟自飲,喝了兩壺,不覺酣然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感覺身邊有異。睜眼一瞧,見趙靈兒站在身前。她
身上僅披著一件小衫,敞開了衣襟,一手掩住乳房,一手遮住下身,裸露著兩條
白皙的光腿。李逍遙眼前一亮,打個哈欠,道:「那小子射……射完精啦?」

  趙靈兒臉孔一紅,囁嚅道:「他……他已是射五回,還不肯罷休,人家出來
瞧瞧你……」

  李逍遙大吃一驚,笑罵道:「他媽的,這小子果然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
手。成!老子一言既出,他有本事幹多少次,便許他干多少次。」

  趙靈兒赧然一笑,道:「逍遙哥,你……你真是個好人。小心著涼,人家…
…人家陪完了他,便……便……」吭哧了半晌,轉身進房去了。

  李逍遙盯著她雪白的屁股,忍不住睡意全無,心道:「他媽的,如此說來,
老子若不許你跟人勾勾搭搭,便不是好人了?」頭頸一轉,瞥見窗紙已微微泛白
,只怕天便要亮了。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2-1-5 10:38 編輯 ]
2010-9-30 16: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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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han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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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舊愛新歡

次日一早,阿南心滿意足,提著鞋兒先行自後窗離開。趙靈兒梳洗一番,換
了身新衣,這才開門出房。李逍遙舉目端望,見她頭上結著雙掛髻,鬢旁戴一朵
粉紅色的小花,臉上紅暈淡染,更顯得俏麗異常。猛然間想起昨晚之事,心裡當
真是又愛又妒,忍不住便待奚落她幾句。一轉念,又恐她女兒家臉上掛不住,只
得作罷。

  趙靈兒赧然一笑,喚使女送上熱水,服侍李逍遙洗臉。跟著捧出早點,赫然
是四色小菜,又有兩碗清粥、一碟素包子。李逍遙平日裡粗茶淡飯慣了,哪見過
如此豐盛的早餐?捧起碗來猛呷一口,只覺入口糯滑,清香撲鼻,不禁大讚。

  趙靈兒在一旁陪著喝了碗粥,問那使女道:" 曹姑姑,姥姥已起來了罷?"
那使女回道:" 是。她老人家一清早便領了眾人到靈月宮主墳前祭掃,吩咐待小
姐起身後,同新姑爺一併去墳上相見。" 趙靈兒點點頭,側過臉來,沖李逍遙吐
了吐舌尖,微微一笑。

  李逍遙曉得她的意思,也是滿心歡喜,瞧著那使女暗道:" 你這位不知是大
嫂還是大嬸的婆婆,實在對不住得緊。你家那妖怪老太婆明說是教新姑爺上墳,
我這假姑爺徒有虛名,卻作不得數。依我看,誰他媽得了便宜,誰便上墳去罷,
總之要老子打幡扮孝子,那是死也不肯的。"

  須臾飯罷。趙靈兒遣開使女,引李逍遙出了水月宮,逕至荷花陣外。二人相
對而立,趙靈兒替他整一整衣衫,低聲道:" 逍遙哥,你治好了嬸嬸的病,須得
早些回來。人家……人家會同姥姥商量,總要將嬸嬸接來同住。"

  李逍遙笑道:" 一個老太婆已夠你逍遙哥受的,還要再加一個!咦,莫非你
想要我早死,好做個風流小寡婦麼?" 見趙靈兒櫻唇微張,神情似嗔似喜,簡直
說不出的嬌麗可愛。當下忍不住一把抱住,向她唇上吻去。

  趙靈兒在他肩頭輕輕一推,嗔道:" 你這人……這時候還有心淘氣!留心給
姥姥撞見!" 李逍遙嚇得" 啊喲" 一聲跳起老高,一溜煙飛跑去了。趙靈兒笑嘻
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驀地裡心中一痛,那笑容登時凝住了。

  卻說李逍遙尋到昨日上岸之所,老遠便見張四翹首立在船頭,不住地東張西
望,滿臉都是焦急之色。那脖子想必是抻得太久,似乎也較先前長了幾分。

  李逍遙笑著揮揮手,叫道:" 四哥,勞你久等!"

  張四縱身躍下,飛一般奔至近前,氣急敗壞地道:" 你小子!怎的一去就是
這久?想嚇死俺麼?" 上下打量一番,見李逍遙笑容滿面,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褲,
也不禁又驚又喜,拉著他道:"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小李子,此番可見到仙姑
了?仙丹也求到手了?"

  李逍遙道:" 差不多算是罷,不過老妖婆也教我撞見了。唉,這一趟還真…


  嘻嘻,真他媽的造化!"

  張四眨了眨眼,見他容色和悅,語中殊無驚恐之意,心下頗有幾分不信。好
在一夜擔驚,總算盼得安然而返,也便不再多說,催著上了船,便即解纜揚帆。

  一路之上,張四不住問東問西,李逍遙早有計較,只將肚子裡編好的說辭胡
亂支吾。

  談談說說,不一刻到了白家集碼頭。李逍遙謝過張四,逕回家中。王小虎同
他爹老王正眼巴巴地守在李大娘房中,李大娘猶自臥床不醒。李逍遙千恩萬謝,
打發他父子去了,下廚燒些熱水,喂李大娘服下紫金丹。

  候了片時,只見她面色轉紅,氣息也漸見粗重,李逍遙這才放下心來,眼見
時辰已近晌午,尋思上樓看看。哪知才一舉步,腦中突然" 嗡" 地一聲,一陣眩
暈之感疾速湧將上來。他晃了晃頭,只道是昨夜睡得不穩,又多喝了幾杯酒,一
路奔波下來,如今酒勁發了,趕忙伸手向桌上按去。卻見那桌子微微一顫,彷彿
活物一般,竟然向後退出數尺!這一按便按了個空。驚異之中眼前一黑,耳聽"
乒乓" 聲響,桌上的茶杯、茶壺紛紛給手臂掃落,打得粉碎。緊跟著身子一歪,
重重摔在地下,就此人事不省。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迷迷糊糊醒轉過來。朦朧中只聽有人" 咦" 地一聲,
接著腳步聲" 咚咚" 作響,耳根隨之劇痛,已給人就地扯立起來。李逍遙" 啊喲
" 一聲,連連呼痛,卻見天已近黑,李大娘雙手叉腰立在身前,怒沖沖地吼道:
" 逍遙!你又發哪門子瘋了?半夜三更不回屋睡覺,鑽進老娘房裡做什麼?啊喲,
這……這茶壺也打爛了,你小子……" 話音未落," 呼" 地一聲,便聞掌風襲至。

  李逍遙饒是才剛醒轉,頭腦中兀自昏昏沉沉,這風聲也聽得甚是真切,疾忙
扭腰俯身,向右一躲,叫道:" 慢著,慢著!" 李大娘也不追擊,彎腰拾起一片
碎瓷,翻來覆去地看著,口中嘖嘖連聲,顯得甚是痛惜。

  李逍遙心念一轉,奇道:" 咦,嬸嬸,我記得你老人家不是病在床上?怎的
……怎的現下卻沒事了?"

  李大娘" 啪" 地一聲,將碎瓷摜在地下,怒道:" 呸!老娘生個鬼病!生病
也是教你小子氣的!"

  李逍遙慢慢摸到桌上的火鐮、火石,點亮油燈。燈光下見李大娘滿臉怒容,
雙目卻炯炯有神,端的不似有病的模樣,心下不禁暗暗稱奇:" 這可真出了鬼了!
老子明明記得,昨天晌午老太婆昏倒在灶間,洪大夫說沒得治了。後來小虎那小
子說道,仙靈島上有仙姑,可以求到靈藥,我便央張四送我上島……咦,他媽的,
怎的後面的事卻忘得乾乾淨淨?"

  李大娘見他兩眼發直,一臉茫然之相,忍不住怒從心起,舉手再打。李逍遙
躲避不及,身上著實挨了幾下,急道:" 我的親娘!天地良心,我當真有事對你
老人家講。可……可一時又記不起了。這回若再胡說八道,教我一頭栽到茅坑裡
淹死!"

  李大娘" 呸" 了一聲,罵道:" 依我看,你小子事情是沒有的,多半又在做
什麼鬼夢了。還不給老娘滾回房去!" 李逍遙轉了轉眼珠,一時語塞,只得咂咂
嘴,上樓而去。

  推門進房,一眼便見桌上端端正正擺著洪大夫給的千年老山參,心中更是大
惑不解。當下仰面而臥,肚子裡嘀咕道:" 嗯,老太婆生病這一節,那是萬萬差
不了的。老子明白記得,那姓崔的苗子給了我一把槌子,一粒藥丸,而後張四送
我上島……嘖嘖,怎的上島之後的事,卻全然記不起了?"

  躺了半晌,只想得腦殼發痛。當下一骨碌爬坐起來,無意間摸到懷中硬硬的
似有一物,取出一瞧,乃是一隻白瓷小瓶,內中空空如也,只泛著股淡淡的藥香,
正是水月宮裝藥的瓶子。李逍遙此刻自然識不得,翻來覆去把玩良久,隱約覺得
這瓷瓶十分緊要,定是自己極親近之人所贈,只恨全沒半點頭緒。那消失掉的記
憶,便似隔著一層極薄的窗紙,朦朧中雖能窺見一絲半縷的影子,卻偏偏就是難
以捅破。

  苦思了良久,突然間靈機一動,將懷中所揣之物盡數摸出來,攤在床上。計
有一小塊碎銀、幾枚銅錢,同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事,內中有一隻黃布小袋,卻是
昨日那醉道人給的什麼" 靈心符".李逍遙一見這" 靈心符" ,不由失聲大叫,登
時想起今晚的山神廟之約。趕忙跳起身來,取了一柄殺雞刀、一股長繩帶在身上,
微一猶豫,不敢自房門徑出,便循著秘道下至柴房中。

  才摸黑來至飯廳,便聽樓梯聲響,那崔堂主當先下樓而來,身後跟著黃四同
孫老七。李逍遙見三人都是一襲黑衣短靠,殺氣滿臉,手裡提著明晃晃的彎刀,
心下忍不住又驚又奇。

  崔堂主幾步走至近前站定,伸掌在他肩頭一拍,冷笑道:" 嘿嘿,小子,仙
靈島上求來的仙藥,是不是挺管用哪?"

  這一拍力道甚是沉重,李逍遙痛得咧了咧嘴,渾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眨眨眼道:" 你……你老說的是……是什麼仙藥?"

  崔堂主目光如電,向李逍遙匆匆一掃,跟著哈哈大笑,推門而出,道:" 忘
憂散當真能忘憂?哼,只怕未必。不過教人忘了不相干的事,倒也有些用處。"
黃、孫二人也是哈哈大笑,相隨而出。

  李逍遙呆立了片刻,猛地追出門去,低聲叫道:" 三位,請等一等。天都這
般晚了,這是要去哪裡?"

  崔堂主倏地回轉身形,喝道:" 小子,瞧不出,你倒滿喜歡多事!哼哼,若
非看你還老實,昨天便賞你一粒金蠶蠱了!記住了,想活得久些,旁人的事便少
打聽。"

  李逍遙與他目光相交,只覺心中一寒,當即不敢再問,隨又暗笑道:" 他媽
的,天下居然會有人讚我老實,這可萬萬想不到了。" 耳聽得靴聲橐橐,三人漸
行漸遠,隱隱傳來黃四的聲音道:" ……那小子說定了,一更時候在碼頭等咱們。
"

  崔堂主" 嗯" 了一聲,壓低聲音道:" 記住,待會兒到了地頭,先動手幹掉
這小子,然後……" 後面的話便聽不清了。

  李逍遙心道:" 這三隻烏龜鬼鬼祟祟,不曉得是不是去做那殺人放火的勾當?

  姓崔的又要先幹掉哪個了?這老小子先前指點我上仙靈島,老子還當他是好
人,現在想來,多半也是沒安好心。呸,回頭再來跟他算賬!" 他本是多事之人,
若在平日,十九便要追上去一探究竟。然而此刻趕著去會那醉道人,只得強抑好
奇之心,回身虛掩了大門,出村上山。

  這通往十里坡的路徑,李逍遙一向是走得慣熟的,一路奔行,不多時上了羅
剎嶺。

  時候已近初更,四下裡寂無聲息。李逍遙行了一陣,眼見身前身後儘是幢幢
的樹影,猶如鬼怪一般,想到夢中羅剎女窮凶極惡的模樣,心下暗自悚然,不知
不覺加快了腳步。忽聽得頭頂處傳來" 咕咕、咕咕" 幾聲怪叫,卻是貓頭鷹的啼
聲。山谷回音,霎時間便似有無數的鬼怪齊聲哀鳴。

  江南鄉下,故老相傳,貓頭鷹又名姑獲鳥,乃天帝之女所化,是不祥之鳥,
好食人爪甲,其現身之所,往往有災禍發生。李逍遙聞聲而驚,當即停步凝神,
卻又再無聲息,耳中只聽自家胸腔裡" 突突、突突" 的心跳之聲,一時間背心給
汗水浸得濕漉漉地。

  停了片刻,調勻了呼吸,這才又躡足前行。才至前面土岡處,突然一片烏雲
飄來,月亮恰給掩住,四下裡立時伸手不見五指。李逍遙剛待駐足,猛覺一股陰
寒之氣迎面撲來,其利如刃,割得肌膚隱隱生疼。

  他此刻雖不能視物,也立時曉得不妙,疾忙左臂當胸護住要害,右掌一豎,
正待向前擊出,突然身後又是一股大力扯到,其勁如山,登時身不由己地" 噔噔
噔" 連退了七八步。跟著只聽一聲低叱,風響過處,眼前金光躍動,頓時雲開月
霽,身前倒著一隻碩大的罈子。

  這一連串變故突如其來,李逍遙竟未來得及吃驚。只見那罈子黑黝黝的,足
有一丈高下,壇口大如水缸,內中探出一條毛森森的巨臂,通體慘白,便如剛由
巨人肩上卸下來一般,猶自抽搐不已。

  罈子之旁立著一人,黃面鼠鬚,寬袍雙髻,正是昨日向自己討酒的道人!此
刻那道人身形筆挺,眼中精光四射,渾不似先前那般醉醺醺的模樣,舉手一揮,
壇口已給一道黃紙符咒封住。那巨臂頓如給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只掙扎了幾下,
便即頹然不動。

  李逍遙又驚又喜,趕忙踏上一步,叫道:" 道長……" 那道人一語不發地擺
擺手,向前面指了指,拉著李逍遙繞過那大罈子,登岡站定。岡下山谷裡乃是密
密層層的竹林,似乎未現異常。李逍遙等了片刻,茫然向那道人看去,見他滿臉
凝重,神色如臨大敵,心下正覺奇怪,突然一陣" 嗡嗡" 之聲鑽入耳中。

  那" 嗡嗡" 聲初起之時,幾如蚊鳴,漸漸的自弱而強,轉瞬間便已響徹山谷,
直欲震天動地一般。那道人點起手中火把,遠遠的只見竹林中升起一團濃煙,有
如烏雲也似的聚在半空。跟著繞空一匝,直向二人撲來,速度奇快,交睫之際已
至近前。

  李逍遙大吃一驚,定睛細看時,那濃煙竟是一群蜂子!個個大如雞卵,翅厚
睛圓,渾身黃黑相間,佈滿髮絲般粗細的絨毛,總有萬千之數。

  那道人疾喝道:" 退後!" 雙膝半蹲,兩臂如抱琵琶,一圈一推,尺許外便
如憑空生出一道無形的氣牆,蜂群鼓噪如潮,卻再不能前行半寸。李逍遙忙不迭
向後跳開,那道人突然縱聲長嘯,一張口,噴出一道白光。跟著" 劈啪" 之聲四
起,白光過處,群蜂紛紛墮地如雨,頃刻間便一掃而空。

  李逍遙心中驚駭交集,月光下但見地上密密麻麻滿是蜂屍,每隻蜂子皆被從
中劈作兩半,有些一時未得便死,兀自蠕蠕而動。當下衝上去伸足便踩,口裡不
住大聲咒罵。

  待眾蜂被踩得盡死無遺,這才轉身" 禿" 地拜倒在地,叫道:" 道長!老神
仙!多謝……多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

  那道人呵呵一笑,道:" 你小子運氣不差,剛好我老道來得及時,否則……

  嘿嘿。咦,還跪著做啥?等下還有要緊的事哩。"

  李逍遙爬起來撣撣衣上塵土,連連點頭道:" 對,對。咱們先前說好的,小
人幫你老人家降妖除魔。小人言而有信,這個……這個……絕不撒賴。"

  那道人也不多言,當下循路向西而行。李逍遙緊步跟上,問道:" 道長,適
才要吃人的酒罈子同大馬蜂,又是什麼妖怪了?莫非也同那羅剎老鬼婆有甚瓜葛?

                 "

  那道人道:" 這兩樣東西分別叫做鬼壇妖同毒王蜂,是羅剎女豢養的妖物。

  倘是給毒王蜂蟄了,那人便中了淫毒,一月之內若無法解毒,便要神智迷失,
糊里糊塗去到十里坡,做了她的人花或花種。那鬼壇妖更是厲害,裡面的鬼手一
伸,人便給拉了進去,再不能出來。"

  李逍遙" 啊" 地一聲,驚道:" 這鬼婆娘,還真是歹毒。" 猛然間想起一事,
又道:" 道長,去年我村裡有個王老爹,脖子上腫了個大黑疙瘩,足有拳頭般大,
一個勁地往外流膿血,莫非便是給毒王蜂蟄了?"

  那道人" 哼" 了一聲,道:" 傻小子,自然是了。你道是生了疔瘡麼?" 頓
了一頓,問道:" ……嗯,我教你帶的繩索、刀子,可都帶來了?"

  李逍遙拍拍腰間,道:" 你老人家吩咐,小人如何敢不聽?都帶在這裡了。
"

  那道人滿臉狐疑地側頭一瞥,道:" 你小子,今天這嘴上抹了蜜糖還是怎的?

  哼哼,言辭謙卑,必有所圖。不過我老道現下窮得叮噹亂響,腳上這雙破鞋
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你再恭維也是白費勁。"

  二人一路走,一路說,片刻來到一片樹林之前。那道人四下望望,正色道:
" 妖孽厲害,咱們也要準備準備。" 做了個手勢,引著李逍遙鑽進樹林。

  李逍遙問道:" 道長,咱們到這鬼地方做什麼?老鬼婆住這裡麼?"

  那道人搖頭不答,伏低了身子細細查看,半晌說道:" 是這裡了。" 伸手道
:" 繩索拿來。"

  李逍遙取出繩索,交到他手中,遲疑道:" 道長,這……這是要……"

  那道人道:" 捉麂子。" 輕手輕腳地布下一處絆索,而後扯了束野草,抹去
繩索上沾染的氣味,跟著滅掉火把,伏在一塊大石之後。

  李逍遙見他行動敏捷,手法純熟,顯然是箇中的老手,忍不住奇道:" 道長,
敢情你老人家來時沒用過飯?咱們捉了兔子、麂子,烤來吃麼?"

  那道人" 呸" 地一聲,笑罵道:" 你小子真是個吃貨。……咱們捉了麂子,
是另有旁的用處。那妖孽這幾年殘害生靈,修煉花胎魔功,道行甚是厲害,我獨
個兒怕也難降伏得住她。等下動起手來,全靠這麂子幫忙了。"

  李逍遙更覺驚異,心想:" 打架要靠麂子幫忙,這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待
要再問,那道人一皺眉,叱道:" 別多嘴,給我老實待著。" 李逍遙吐了吐舌頭,
不再言語。

  林中一時間寂靜無聲。

  過了約莫半頓飯的工夫,李逍遙漸漸不耐煩起來,東張西望了一陣,捅捅那
道人,輕聲道:" 道長,道長。你……你老人家左右沒事,說說昨天是如何給小
人托夢的罷?"

  那道人斜了他一眼,挪了挪身子,緩緩道:" 你小子肚子裡的話還真不少。

  嗯,說起來那既是個夢,又不全是夢。……你從前聽說過' 黃粱功' 的名頭
罷?"

  李逍遙茫然搖了搖頭。

  那道人咂咂嘴,似乎甚是無奈,接著道:" 早先有個故事,說的是唐朝年間
一位窮苦書生,小店中偶逢仙人,遂歎生平之不遇。而後仙人施展法術,於黃粱
飯生熟之間,幻化出人生富貴百年,以此點撥書生的事,' 黃粱功' 也由此而得
名。' 黃粱功' 乃是我道門中絕頂的功夫,內力修為既臻無上,可以施展出來,
令對方不知不覺如墮夢魘,進入虛空之境。我昨日向你發功示警,為的是令你曉
得這婆娘的厲害,可笑你尚以為是做夢。"

  李逍遙" 啊喲" 一聲,叫道:" 如此說來,那夢裡的飛劍、人花、丁香蘭,
都不是假的了?"

  那道人" 啪" 地在他頭上重重打了一記,瞪眼道:" 幹什麼一驚一詐的?留
神嚇跑了麂子!……飛劍、人花自然不假,至於什麼丁香蘭之類,只怕是你日有
所思,夜有所夢,也是有的。"

  李逍遙痛得一縮脖子,連連道:" 好厲害。" 心中卻道:" 你老人家這一掌
雖痛,卻還不及我家老太婆手重,看來多半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功夫。"

  那道人道:" 哼,還有更厲害的呢。聽說異門教派中有一項妖術,叫做『回
夢' ,可以讓人進入虛幻境界。那實是將時空倒轉了過來,墮入術中之人,很難
知曉自身己入幻境。這人如不能在幻境中達成心願,那就永難返回了……"

  李逍遙驚道:" 道長,這『回夢' 、『去夢' 的玩意兒,既是邪門外道的功
夫,你……你老人家想必不屑學它罷?" 眼見那道人點了點頭,心頭登時一鬆:
" 虧得這老道不會妖法,否則不小心惹了他發火,將老子送去『糖朝' 還是『醋
朝' 做那落魄公子,豈不大大的糟糕?"

  卻見那道人依舊眼望漆黑的林際,口中喃喃地道:"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
春心托杜鵑……嗯,人生一世,是夢是真,這世上又能有幾人曉得了……"

  便在此時,只聽草叢中" 潑剌" 一響,似乎套中了什麼。那道人面露喜色,
連連揮手,示意李逍遙過去察看。李逍遙鑽入長草之中,突地歡聲大叫:" 啊喲,
好了!好了!" 回身向那道人道:" 道長,是……是個挺肥的傢伙!" 那麂子給
繩索套住了頸子,愈掙愈緊,不住地哀哀而鳴,叫聲短促高亢,一如犬吠。

  那道人叱道:" 你嚷個什麼?快瞧瞧是公是母!" 李逍遙原本滿心歡喜,卻
給他搶白了一句,心中甚是惱怒,暗道:" 這傢伙叫得比老子還響,他媽的,你
怎麼又不罵它?" 伸手過去摸索良久,低叫道:" 是……是個帶把的傢伙……"
冷不防給麂子重重一腿蹬在小腹,痛得" 啊喲" 一聲,叫出聲來。

  那道人笑罵道:" 你小子真是沒用。" 走過來瞧了瞧,又道:" 阿彌陀佛,
是公的沒錯!你帶的刀子呢?快些將它殺了。"

  李逍遙一驚:" 什麼?你……你是要小人殺……殺了它?"

  那道人撣撣長袍,奇道:" 自然是你動手。老道出家之人,慈悲為懷,難道
你要我親手殺生不成?……咦,你這小子笨手笨腳,別是連隻雞也沒殺過罷?"

  李逍遙心中有氣,暗道:" 不成想老子這回『小賊撞大賊' ,上了賊船了。

  這牛鼻子不肯殺生,卻教我來頂缸。他媽的,我老人家不是出家之人,倒不
必怕前怕後。" 躊躇片刻,道:" 這個……說起殺雞宰羊這等事,小人馬馬虎虎,
多少也還會得一些。"

  那道人笑道:" 會便是會,怎麼叫做會一些?……來,來,來,快些殺了它,
將血盛在這葫蘆裡。" 說時由腰間摸出一隻葫蘆,遞了過來。

  李逍遙接過葫蘆,單膝跪倒,壓住那麂子脖頸,打懷裡摸出殺雞的尖刀,虛
比了一比。他幹那招貓逗狗之事,自然是老於門道,對付這活生生的麂子,畢竟
卻差了些手段。當下閉起眼,咬了咬牙,那架勢一如庖丁解牛,又似盲人摸象,
有分教:" 十年廿年老屠戶,不及逍遙手段高。" 跟著一狠心,刀如彎月,去似
流星,猛地捅入那麂子頸旁動脈之處!那麂子驀地長聲哀鳴,四蹄亂蹬,傷口處
鮮血泉湧。

  李逍遙哆哆嗦嗦湊過葫蘆去,盛了滿滿一葫蘆血,扭頭卻見那道人向空拜得
幾拜,口中喃喃祝道:" 無量天尊!想我老道出家半生,怎敢妄殺生靈?你的命
是教這小子取去的,冤有頭,債有主,做鬼也須恩怨分明才是……"

  李逍遙白著眼,只氣得哭笑不得。

  那道人禱祝已畢,點點頭,讚道:" 瞧不出,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老道這
可不如你了。"

  李逍遙苦笑道:" 小人在家之時,日日殺雞殺狗,殺豬殺羊,連耗子也殺過
無數,殺個把麂子算得了什麼?你老人家還有什麼要殺的東西?索性一發交代給
小人,省得零敲碎打的,誰又耐煩哩?"

  那道人道:" 哪有那許多要殺的?只這一隻,老道也是於心不忍哩。你小子
不懂上天有好生之德麼?簡直太也忍心!" 說著話,打從衣囊內取出一根白森森
的人腿骨,遞與李逍遙道:" 來,將這東西研碎了,一併放進葫蘆裡。"

  李逍遙見了死人骨頭,心中不由打了個突,顫聲道:" 這……這又是什麼了?
"

  那道人不耐道:" 這是人骨。要除那妖孽,須得用這個,方才有效。" 見他
臉上滿是驚懼之色,忍不住笑道:" 這還真是奇了!你小子活物都敢殺,如何還
怕一截死人骨頭?"

  李逍遙道:" 小人只殺畜生,可從未殺過……殺過人的。"

  那道人笑道:" 我曉得你從未殺過人。我教你這般做,你只管照做便是,怕
個什麼?" 將人骨硬塞入李逍遙手中,在他肩頭輕輕一搡。

  李逍遙無奈,只得尋了塊平整的大石,將人骨橫放其上,又拾起一塊圓石,
奮力砸去。那人骨年代久遠,已甚為酥朽,只砸得十餘下,便碎成一堆細細的骨
渣。

  那道人道:" 成啦。" 笑瞇瞇瞧著李逍遙將骨渣慢慢傾入葫蘆,有一搭無一
搭地道:" 那羅剎鬼婆原是血籐成精,不知何時,同個榕樹精結成了夫妻。三年
前,我師兄在峨眉山撞見二人,當下用天師符將榕樹精鎮住,一把火燒死,卻給
這婆娘溜了。老道尋了她整整三年,不想卻躲在這裡害人。若非我來得巧,哼,
你這幾村的人只怕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唉,可憐,可憐……" 說著連連搖
頭。

  李逍遙心道:" 羅剎鬼婆是株臭樹籐,其實老子早就曉得。你師兄將她趕跑
便算,也不斬草除根,這才多傷了無數條人命,難道不是個大大的禍首?你也不
用在老子這裡賣好啦。" 一面收拾傢伙,一面又問:" 道長,小人聽說這驅鬼除
妖的事,黑狗血最是管用,為啥咱們倒用麂子血?"

  那道人道:" 說起這麂子,最愛在山上瞎刨亂拱,又喜吃血籐的莖幹、種子,
是以血籐便是成了精,麂子血也能克制了他們。血籐亦分公母,母籐多半較公籐
粗壯,成精後最難對付。這婆娘既是母籐成精,咱們便用公麂子對付她。嘿嘿,
至於這人骨頭麼……" 咳嗽一聲,又道:" 麂子血味烈,那鬼婆娘隔了八丈遠便
能分辨得出。天下間的物事,以人骨死氣最重,那死人味是她聞慣了的,血中攙
了人骨,自然不虞給她發覺。我輩劍客,一生除妖太多,也不能親自動手取血,
這才請你相助。唉,若非那妖孽這些年修煉魔法,功力大增,我又怎用得著如此
大費周章?"

  李逍遙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大是佩服,豎起拇指讚道:" 道長,你老人
家果然不似先前那幾個騙錢的和尚,著實有些手段。"

  那道人瞪了瞪眼道:" 呸,原來你小子到這時方才信我?……行了,少說廢
話了,咱們這便動手除妖去罷。" 擺一擺手,當先領路,出了樹林。

  眼見月明如鑒,清光四射,時候已近二更。那道人向李逍遙道:" 前頭尚有
三、四里山路,咱們須走快些。" 伸手扣住李逍遙的腰帶,猛力一提,跟著展開
提縱之術向前疾馳。李逍遙只聞耳旁風聲呼呼,那道人幾如足不點地一般,攜著
自己時而高躥,時而地躍,須臾便到得山神廟前。

  那道人停步四顧,而後向北一指,低聲道:" 你瞧,那邊有座石洞,便是那
婆娘的老巢。你不必擔心,現下正是她煉氣的時辰,咱們小心佈置,諒她也覺察
不得。" 李逍遙循聲望去,果見北面崖下黑漆漆地,似是一處山洞。那洞半隱在
長草之中,月光不及,瞧來一派森然。李逍遙事到臨頭,才覺心中油然生出一陣
寒意,雙腿竟不禁地瑟瑟發抖。

  那道人向他斜睨了一眼,笑道:" 你小子枉練過幾日武,卻這般膽小如鼠!

  放心罷,有老道在這此,那婆娘又怎能傷你?"

  李逍遙生平最氣的是人家瞧他不起,當下一握拳,道:" 腦袋掉了不過是碗
大個疤,我又怕的什麼?……你老人家吩咐罷,咱們如何動手?"

  那道人" 嘿" 地一聲,讚道:" 這才像樣……你放心,老道雲遊天下廿年,
降妖捉怪便沒一千,也有八百,還從不曾失手過哩。" 取過李逍遙手中的葫蘆,
輕輕晃了幾晃,除下塞子,壓低聲音道:" 等下我一出聲招呼,那婆娘便要衝出
洞來,你伏在石洞的左首,那時將麂子血潑在她身上,便算大功一件。可是有一
節要千萬記住,任何時候均不能出手相助,否則反壞我大事。"

  李逍遙接過葫蘆,重重點了點頭,心中卻道:" 老子一碗臭血潑在老鬼婆身
上,這道梁子便算是結下了,今後再沒半分退路。你老人家總不會先前吹牛皮,
說大話罷?那可真害死老子了!"

  二人對視一眼,躡手躡腳摸將過去,分頭按位站定。李逍遙向洞中張了張,
見內中漆黑一片,也不曉得羅剎女此刻是躺是坐,只聽得自家" 撲通、撲通" 的
心跳之聲,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

  那道人招了招手,口中忽地發出 "嗡嗡" 之聲,聽來便同毒王蜂所發一般無
二。

  須臾,洞內傳出一陣" 悉悉索索" 的聲響,跟著微風掠過,一條影子自洞中
如飛竄出。這剎那之間也瞧不清面目,李逍遙但見此人長髮披散,身形婀娜,依
稀便是夢中羅剎女的模樣。當下大叫聲中揮臂抖手,一蓬血向著那人兜頭淋去。

  那人驀聞風聲,勃然長嘯,身形一偏之下,麂子血便淋了個空,跟著身形驟
然疾轉,雙掌向著李逍遙平平推出。李逍遙只覺胸口一窒,心頭暗叫不好。那人
出手奇快,情急之下已是無可閃避,趕忙一式" 春風拂檻" ,雙掌交互遞出。但
聽" 波" 的一聲悶響,手中的葫蘆在兩股大力擠壓之下,壓得粉碎,漫天血雨灑
了個徹頭徹臉。轉瞬間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洶湧而至,登時神智糊塗,仰天跌
倒,暈了過去。

  昏沉之中,只覺頭頂百匯穴有一股熱流源源注入,順著全身經脈循環遊走,
直貫進四肢百骸之間,每道骨縫裡都給烘得暖洋洋的,當真說不出的受用。過了
良久,李逍遙茫然張目。那道人正在頭頂上方笑瞇瞇瞧著,見他醒過來,說道:
" 唉,你小子真不中用,只給人家輕輕推了這麼一下,便趕忙倒地裝死,呵呵,
成什麼樣子?"

  李逍遙一驚而起,叫道:" 啊喲,糟糕!老……老鬼婆……" 眼光一掃,見
身後丈許處的樹上縛著一人,不是羅剎女又是哪個?這一喜當真非同小可,一把
攥住那道人的左臂,叫道:" 道長,原來你老人家已……已大功告成了。"

  那道人笑著點點頭,道:" 嗯,也多虧你受了她一掌。葫蘆打碎之後,這妖
孽被血潑中,法力大減,現下給我用天師符鎮住,再也作孽不得了。"

  李逍遙聽聞羅剎女再不能逞兇,心神大定,當下走近幾步,藉著淡淡的月光
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但見她頭髮蓬散,面色慘白,雙臂已是
齊肩而斷,滿身儘是血污,胸前尚印著一枚道符。

  羅剎女晃了晃頭,切齒罵道:" 臭小子,你好不要臉!老娘恨不能吃你的肉,
喝你的血!快給老娘滾遠些!""呸" 地一聲,一口口水向李逍遙面門啐去。

  李逍遙閃身避開,見她亮著白森森的兩排利齒,不禁嚇得連連後退,叫道:
" 啊喲,道長,快……快些想個法子,弄死這鬼婆娘。他媽的,你死到臨頭還敢
發凶,可見平日了。"

  那道人大步上前,眼中精光暴射,戟指喝道:" 妖孽!你數年間害了多少人
命?如今到此地步,還要再逞兇麼?"

  羅剎女目光轉向那道人,恨聲道:" 害人?我夫有何過錯?劍聖老賊非要殺
他不可?又是誰迫得我來這裡傷人?哼,說起來這許多命案,還不是由你蜀山派
而起!"

  那道人道:" 鬼怪妖孽,人人得而誅之。你殺人無算,卻將罪名推到我蜀山
派身上,真真可笑。你道天下有人肯信麼?"

  羅剎女" 呸" 地一聲,冷笑道:" 好威風哪。你這雜毛活了幾十歲,還辨不
清好人壞人麼?夫君怕我傷人,憐我艱辛,捨身助我修行,活了多少條人命?那
還不是功德無量的事情?自結為夫妻三百年來,我二人從未傷過一條人命,這又
與人何異?若非丈夫平白給你師兄那老賊殺了,我又怎會傷害這許多人命?"

  她每說一句,那道人臉上怒氣便增得一分,待到話畢,勃然道:" 無知妖孽,
胡說八道!誰與你爭這口舌之長?" 手腕一翻,一道靈符平平飛出,印在羅剎女
額頭之上。

  羅剎女通身一震,跟著便嘶聲慘呼,身軀不住扭來扭去,似是痛苦異常。那
道人鬚髮皆張,喝道:" 孽障!這百多條人命,老道如今一發與你兌了罷!" 陡
然間並指虛點,一道白芒自口中激射而出,羅剎女慘叫聲中,那白芒已穿胸而過,
身軀只抽搐得幾下,便如秋花般委頓於地,漸漸化作了一段枯籐。

  李逍遙看得咋舌不已,卻見那道人點燃了火把,矮身鑽入洞中。他進洞之後,
片刻即出,提起羅剎女的原身,說道:" 走罷。" 轉身向東而行。李逍遙愣了愣
神,這才快步趕上。

  二人一前一後,循路來至後山。月光下但見谷中生滿高大的紅花,皆是花朵
低垂,紋絲不動,四下一片死寂。李逍遙回想夢中所見,曉得這一株株鮮花便是
一個個女子,不由得毛髮皆豎。那道人將羅剎女原身丟入花海,再命李逍遙收集
些枯枝敗葉,堆於花海上風處,取出火折子點燃,頃刻間火光沖天而起。

  李逍遙驚道:" 道長,你老人家神通廣大,何不施展法術,救救這些人?"
那道人長歎一聲,搖頭不語。

  李逍遙知他意思,也覺心下淒然,咂了咂嘴,突然叫道:" 啊喲,不好!先
前還有個花種住在這裡,怎的卻不見他出來?" 那道人依舊緩緩搖頭。山風呼嘯,
火光映照得二人鬚髮皆赤,身後的影子隨著火勢時隱時現,一如魔怪般張牙舞爪。

  那道人默然凝注著人花一株接一株給烈火吞噬,眉宇間若有蕭然之意,李逍
遙雖懷滿腹疑團,這時亦不敢多言。

  過得良久,那道人忽地一轉身,厲聲道:" 小子,這妖孽數年間害死百人,
老道為救天下蒼生,這才取了她性命。依你說該是不該?" 李逍遙微一遲疑,道
:" 這個……自然該殺得緊。道長,老鬼婆死有餘辜,她臨死前胡說八道,你老
人家不必理會。" 那道人謂然不語。

  又過了一頓飯的工夫,火勢漸熄。那道人一擺手,道:" 隨我來。" 領著李
逍遙原路而返,回至山神廟前。

  十里坡經羅剎女為禍多年,那山神廟早已破敗不堪,四下蒿草叢生,狐兔亂
躥。二人相對立於廟前,那道人微笑道:" 小子,我瞧你武功已具根基,資質也
還勉強過得去,只是苦無名師指點,頗有點可惜。……我問你,先前老道答應要
與你切磋幾手功夫,你現下可還願意?"

  李逍遙喜不自勝," 撲" 地跪倒在地,連聲道:" 願意,願意!小人願意之
極!小人這就拜你老人家為師。" 說著話連連磕頭。

  那道人" 啊喲" 一聲,閃在一旁,大袖無風自揚,李逍遙頓覺一股大力將自
己緩緩托起。只聽那道人笑道:" 這可不敢當。你小子不是我輩中人,這拜師之
事,咱們免談。不過瞧在你幫老道除妖的份上,可以傳你幾手功夫。" 頓了頓又
道:" 站好了!……嗯,老道先問問你,你一個年輕後生,講打架,卻比不過我
一個老頭子,這是什麼緣故?"

  李逍遙拍拍衣上塵土,垂手道:" 你老人家天生英才,弟子又怎能打得過?
"

  那道人呵呵笑道:" 咦,先前倒瞧不出,你小子原來是個馬屁精。……我問
你,昨天你同我過了幾招,可曾發覺有何異常之處?"

  李逍遙陪笑道:" 過招二字,弟子怎麼敢當?那不過是……不過是……"

  那道人一揮手,喝道:" 少廢話了!"

  李逍遙忙道:" 是,是。你老人家力氣過人,出手也比弟子快得多,弟子只
覺處處都要受治於你,還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那道人笑道:" 嗯,你小子還有幾分頭腦,倒也並非一無所長。" 神色之間,
頗有幾分嘉許之意。接著又道:" 先前的師父並未傳授你吐納煉氣之術,是不是?
"

  李逍遙搖了搖頭,道:" 拳腳、刀劍功夫,先前的師父倒教了幾樣。"

  那道人道:" 你拳腳上的功夫,老道是見識過了,現下便使幾招劍法來瞧瞧
罷。"

  李逍遙依言取下背上木劍,搔搔頭道:" 弟子練得不好,你老人家莫要笑話。
" 說著話,拉開架勢,將林木匠所傳的" 水月劍法" 自起手之式" 殘雲偎樹" 始,
一招一招演將下來,直到最後一式" 雨過花紅" 而止。跟著斂氣收勢,向那道人
拜了兩拜,道:" 請師父指點。"

  那道人打個哈欠,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道:" 劍為兵家之祖,習劍之人首
要的是持之以恆,其次須得練氣凝神,心如止水。你這劍法涵蓄內斂,孕有無窮
的後招,也盡算得是上乘了……" 隨手拾起一根斷枝,手腕一抖,斜斜刺向李逍
遙小腹,喝道:" 出招!"

  李逍遙微一錯愕,隨即醒悟他這是要考較自己的功夫。見他出手並不十分迅
疾,似乎盡可抵擋得住,趕忙使了一招" 巨石蒼生" ,自下而上削向他手腕,心
道:" 老子手上拿的木劍,便是戳中了,那也傷他不得。"

  哪知那道人手腕忽地一振,劍招去勢不改,而樹枝前端竟倏然變了方位,逕
挑他左肩。李逍遙" 啊喲" 一聲,吃了一驚,總算變招尚快,足尖輕點,身軀側
轉,避了開去。跟著便聽" 嗤嗤" 聲不絕於耳,背心上接連微痛,剎那之間,已
不知給他刺中了多少下。

  李逍遙雖曉得他厲害,但萬料不到自己竟一招之下,便即落敗,當場呆了一
呆,心中實是又驚又喜,歡聲道:" 師父!你老人家這一招劍法當真神奇,不知
有什麼名堂?快……快說給弟子聽聽。"

  那道人笑道:" 呸,哪個是你師父?嗯,你小子悟性倒也不低,能自行將所
學的功夫加以變化,這一下閃得委實不錯。""嗤" 地一聲,將手中樹枝遠遠甩出,
仰天緩緩說道:" 練武之途,有外而內與內而外兩種。我適才能令劍尖所刺的方
位隨意變化,乃是內勁灌注於木棍之中的緣故。你想一想,我手中拿的若是精鋼
軟劍一類東西,豈不更加容易?劍為內家兵器,招數雖精,若無內力相輔,那也
必定不倫不類,成不了氣候。你學的劍法已足夠用了,又何必求我再教?……這
樣罷,我傳你一種打坐煉氣之法,今後若能勤加修習,嘿,這劍法麼,自然是水
到渠成的了。"

  說著話一擺手,引著李逍遙走至廟門前,二人於石階上相對坐下。

  那道人見李逍遙眼中微露茫然之色,微笑道:" 還不懂麼?" 側過頭想了想,
問道:" 我瞧你練武已有一段時日,那麼三百斤的木材,自然能舉得起了?"

  李逍遙點頭道:" 小菜一碟。"

  那道人又道:" 若是千斤的巨木呢?"

  李逍遙吐了吐舌頭,搖頭道:" 那可萬萬不成了。"

  那道人道:" 千斤的巨木,你便舉它不起……嗯,我再問你,若是將木頭放
入水中,那又怎樣?"

  李逍遙一怔,眼珠連轉了數轉,突地拍手叫道:" 啊,是了,我曉得了!先
前你老人家同弟子搶奪酒壺之時,弟子毫無還手之力,這回又……又……原來全
是修煉內功的緣故!"

  那道人撇撇嘴道:" 不容易,你老人家總算懂了。……你再想一想,巨木浮
於水,不單不會將你向下壓去,反能載得你向上浮起,這又是什麼道理?呵呵,
所以說內勁若水,水能承載萬物。煉好了內功,別說真劍,便是你這木劍也用不
到了。" 見李逍遙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又道:" 適才我以飛劍除妖,你也見了
罷?待我傳了你修習內功、鍛煉飛劍的法門,還要那勞什子劍做什麼?"

  李逍遙" 啊" 地一聲,頓時喜得眉飛色舞,咧著嘴說不出話來,暗暗掐了一
把大腿,心道:" 他媽的,這可不是在做夢罷?他……他當真要教老子飛劍了!
"

  當下那道人命李逍遙盤膝坐定,傳了習練內功的口訣,以及內功有成後,如
何駕馭飛劍之法。他一俟講到練功心法,便收起戲謔之態,不再調笑,但有李逍
遙不解之處,無不悉心指點。待諸般口訣、要旨一一傳授完畢,這才顯露出笑容。

  李逍遙依照口訣,將內息緩緩運轉數遍,突然嘻嘻一笑,問道:" 師……師
……道長,弟子先前聽你老人家自稱蜀山派的……的高手,是不是?"

  那道人點點頭。

  李逍遙又道:" 咱們蜀山派的飛劍,怎的……嘻嘻,怎的偏偏要從鼻子裡進
去、嘴裡出來?那不是多少有些……有些噁心?"

  那道人聞言一怔,隨即瞪眼罵道:" 放屁!你算什麼蜀山派弟子?飛劍每日
在丹田中修煉,鼻竅只是它進出之所,又有何噁心了?……咦?" 伸指撥開他上
眼皮,仔細瞧了瞧,奇道:" ……只一天不見,你小子怎的便中了人家暗算?嘖,
嘖,居然連靈心符也不頂用。"

  李逍遙一驚之下,滿臉的笑容立時凝住,顫聲道:" 怎……怎會中了暗算?

  厲不厲害?師……師父,你……你老人家法力無邊,定有法子救我,對不對?
"

  那道人笑道:" 呸,呸,呸,貪生怕死的東西!……坐好了,我助你逼毒出
來。" 待李逍遙擺定了姿勢,盤腿坐於他身後,雙掌抵在他腰背之間。

  李逍遙心下忐忑了片刻,默念口訣,腰間一道熱流緩緩湧入體內,週身如沐
春風,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知不覺間,已是神遊物外。驀地裡腦中靈光一閃,
不覺失聲大叫,通身上下汗落如雨。那道人曉得逼毒見效,隨即收了功,問其緣
故。

  原來李逍遙得那道人相助,將體內的" 忘憂散" 之毒逼出,立時記起了仙靈
島上所歷種種。當下不敢隱瞞,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那道人饒有興趣地聽罷,又沉吟片刻,問道:" 你如今欲待怎的?"

  李逍遙搔搔頭,道:" 弟子想請師父幫忙,捉住那姓崔的……"

  那道人不待他說畢,連連搖手道:" 咱們已是有言在先,我可不算你的師父。

  ……嗯,這樁事情怕不那麼簡單,老道可沒閒工夫陪你,你還是好自為之罷。
" 說著話,由懷裡摸出三枚道符,塞在李逍遙手中,道:" 這三張天師符,你要
妥為保藏。今後若遇見什麼妖魔鬼怪,只須將內力灌入符內擲出,當可將之剪除。
" 李逍遙還待再說,那道人已拍了拍他的肩頭,站起身來。

  此刻天光近曉,曙色四起,山風卻刮得愈勁了。那道人取出酒葫蘆," 砰"
地一聲拍去嘴子,便即當風痛飲,須臾一盡。李逍遙瞠目而視,但聽他突地縱聲
長嘯,嘯聲中飽含蕭索之意,隨著一股渾厚的內力綿綿推送之下,轉瞬間聲聞十
裡。

  那道人長嘯過後,哈哈大笑,一拍手,張口吐出飛劍。剎那間一道白光直衝
九霄,接著化作一點亮星遙掛天際,幾不可辨。李逍遙跳起身來,極目望去,見
那亮星微微一閃,倏然排氣而下,繞空三匝,放出了萬道光芒,四下裡登時亮如
白晝。跟著" 唰唰" 聲響,漫天劍影如雨一般紛紛下墮,勁氣到處,草木皆損。

  李逍遙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縮頸藏頭,步子向後一撤。那道人輕叱一聲,
張手虛抓,萬千的劍影立時匯成一道白芒,飛入他掌心。李逍遙戰戰兢兢湊將過
去,見那飛劍便似一粒冰珠,大如黃豆,四周包裹著一層青濛濛的寒氣,又如水
滴般清澄透亮,在那道人掌心不停輕顫,光芒也隨之忽明忽暗,吞吐不定。

  李逍遙一看之下,不由又驚又羨," 禿" 地拜倒在地,連連磕頭,叫道:"
師父!弟子願入蜀山派門下,永隨師父左右!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收留弟子!
"

  那道人仰天笑道:" 能學到我蜀山派的' 萬劍訣' ,還不知足麼?你不是我
輩中人,難承我道統。老道與你這一聚,也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僅止於此。"
笑容一斂,正色道:" 有一句話,你要牢牢記在心中。學了御劍術,便算是劍俠
一流,今後行走江湖之日,絕不准恃強凌若,濫發飛劍。除非遇到十惡不赦之徒,
亦不准濫殺無辜。否則……哼,我自有法子取你首級!記住了?"

李逍遙垂著頭諾諾連聲,心中暗道:" 這規矩便不勞費心多說了,先前的師
父早講過一百八十回啦。你老人家最好再想一想,還有什麼厲害的功夫忘了傳授?
" 過了半晌,再沒半點聲息,猛抬頭,眼前卻已空無一人。

  李逍遙" 啊喲" 一聲,跳起來追出廟門,邊跑邊叫道:" 師父慢走!弟子還
不曾請問你老人家的名號呢……" 連喊數句,不聞答言,四下山谷裡卻是餘音不
絕,傳來" 名號呢……名號呢……" 的回聲。

  李逍遙悵然而立,忽然一陣吟哦之聲隨風傳來,字字如鏤,嵌入耳中:" 御
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

  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

  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

  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李逍遙側耳細聽,這首似詩非詩的東西倒也聽得明白,喃喃地道:" 原來醉
鬼師父叫做酒劍仙!嘿嘿,這名字果然起得好。又是酒,又是劍,又是仙的。"
念叨至" 有酒樂逍遙" 一句,又想:" 原來他曉得我名字叫做逍遙,這句『有酒
樂逍遙' ,是說有酒喝的時節,便想起我了。咦?不對,不對,他沒酒喝時卻要
發瘋發癲,難道也關我事?"

  癡立良久,猛覺天已大亮,心中不由突地一跳,失聲道:" 啊喲,不妙!老
太婆一早見不到老子,可不是要氣得發瘋麼?這……這卻如何是好?" 當即慌慌
張張背起木劍,出門便發足狂奔。內息運轉之下,奔行甚疾,雖然一夜未眠,竟
也覺不出疲倦。

  待到進得家門,不禁的悚然一驚。只見李大娘面沉如水,端端正正坐在飯廳
之中,眼角向李逍遙一掃,左邊眉毛先自跳了幾跳,眼光中隱隱透出殺氣。

  李逍遙慢慢掩上大門," 嗖" 地閃到一張桌子後面,訕笑道:" 嬸嬸,你…


  你老人家起得好早。"

  李大娘勃然而起,怒道:" 早?早個鬼!我老太婆只怕要給你氣得早死幾日
罷?" 伸手向著李逍遙的鼻子遙遙一指,喝道:" 現下老娘出去買菜,沒工夫同
你閒扯!你記著,等下回來若是……"

  李逍遙搶著道:" 曉得了,曉得了!我好生在這裡看家,若是調皮搗蛋,惹
事生非,任你剝皮、抽筋,好了罷?"

  李大娘鼻子裡哼得兩聲,提起籃子邁步便行。才至門口,又轉身低聲道:"
對了,那三個苗子早上同老娘商量,又添了幾兩銀子,將你住的房也包了下來,
不准咱們上去打攪。你……哼,你小子瘋了一夜,定是眼皮也未曾合過!去,趕
緊去洗把臉,到柴房打個盹罷。黑大個子說了,他三個今晚連夜就走,耽誤不了
你明早的懶覺。"

  李逍遙奇道:" 啥?連……連我的房也包了去?他們算來算去也只得三人,
要這許多房間做什麼用?"

  李大娘斜了他一眼,也懶得理會,皺著眉逕自去了。

  李逍遙坐下來出了會兒神,想到昨晚三個苗子鬼祟的行徑,心中大為起疑。

  起身踮腳向樓上望了望,東、西兩間房都是門窗緊閉,黃四同孫老七住的"
地" 字號客房卻四門大敞,內中隱隱傳出吵鬧之聲。

  李逍遙心中一動,當下輕手輕腳上得樓來。才一走近,便聽屋內孫老七低聲
喝道:" ……你這人……先前說好的,天一亮便來替我,怎的現下又要撒賴?"
黃四輕聲哼了哼,含糊道:" 他媽的,你……你教我好好睡一覺成不成?唔,昨
晚累了一宿,你當是……" 後面幾句語聲漸低,再也聽不清楚。

  李逍遙向前略探了探身子,只聽孫老七" 呸" 地一聲,喝道:" 堂主一夜未
睡,勸說小公主跟咱們回去,為的是族裡、教裡的大事。你這傢伙怎敢胡說八道?

  你……你不怕死麼?"

  話音未落,黃四笑聲頓起,且笑且咳。孫老七怒道:" 你笑什麼?"

  黃四啞聲道:" 他媽的,什麼族裡的大事?這等大事,我黃四每天辦他個十
件八件,也不希奇!" 跟著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 老孫,你他媽少給我裝
腔作勢。我問你,堂主同……同小公主這對孤男寡女,一整晚關起了門,又能幹
些什麼正經調調兒了?你道堂主是個太監麼?嘖嘖,依我說哪,堂主……嘿嘿,
堂主他媽的艷福不淺!小公主年輕貌美,生得……好,好,我不說了成不成?忙
了大半夜,大夥兒馬馬虎虎,都他媽歇一歇罷。"

  孫老七急道:" 不成!你……你怎能這般大意?昨晚那小子有多滑溜?見到
咱們眼色,立時便曉得不妙,躲了起來。你知他會不會尋過來生事?小公主若有
什麼三長兩短,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黃四吧唧了幾下嘴巴,不耐地道:" 大白天那小子也敢來?呸,我瞧你真他
媽的是個老鼠膽!即便來了,他能是堂主的對手?怕他怎的!……行了,你別吵
了成不成?咱們敞開房門,只睡一小會兒,這總成了罷?"

  孫老七歎了口氣,不再言語。半晌,只聽床板" 吱呀" 地一聲輕響,跟著孫
老七打個哈欠,喃喃地道:" 嗯,那小子躲了起來,總是個禍患。尋不到他下落,
我……我還真不塌實。"

  黃四含糊應道:" 唔?……唔,你管他是死是活?等咱們回到教裡,將小公
主交付了差事,便……便算萬事大吉……"

  房內靜了片刻,喘息之聲漸漸粗重,二人似已沉沉睡去。李逍遙心道:" 不
知這三個王八蛋昨晚做了什麼大事?卻累成這副熊樣!孫老七說的' 那小子' ,
難道還有旁人?多半便是老子了。他媽的,你們三個傢伙鬼鬼祟祟瞞著老子,定
然不是好事!老子怎生探探才好。"

  眼珠轉了幾轉,突然間靈機一動,悄悄溜下樓去,三步並作兩步跨進柴房,
返身將門掩好。而後聽了聽動靜,走至牆角,抓住秘道口垂下的繩索,腰腹微一
發力,雙足在梁間輕點,身子已輕輕巧巧蕩上梁去。

  才一鑽入梁間,立時發覺房內似有人聲,卻又聽不大清楚。李逍遙稍一猶豫,
舒臂托住頭頂活動的木板,向旁橫移數寸,立時聽到一聲清晰的女子呻吟。

  李逍遙吃了一驚,趕忙收手蹲身。過得片刻,卻又有一聲呻吟入耳。李逍遙
心神一蕩,跟著好奇心起,暗道:" 啊喲,我道大白天的,姓崔的王八蛋怎會躲
在老子房裡?原來在弄這個調調!卻不曉得那娘們是誰?"

  正在心癢難當之際,忽聽一個男聲說道:" 小公主,屬下要請你開恩……嘿
嘿,准我從後面插進去,成不成?"

  李逍遙一聽之下,辨出這人正是那崔堂主,只是嗓音依舊,腔調卻甚是油滑,
較前日大為不同。更奇的是:" 自己這裡明明是間鄉下小店,又哪來的什麼公主、
駙馬了?莫非這傢伙瘋了不成?"

  只聽那女子" 啊" 地一聲,雲雨之聲驟停,跟著怒道:" 你……你……你這
人真是……先前說好了只陪你睡覺,現下人家已教你射了三回了,還不滿足,又
要弄什麼前面後面的把戲,誰耐煩理你?你再撒賴,我可要走了……"

  聲音甫一入耳,李逍遙便覺腦中" 轟" 地一聲,直炸開來,震得他一陣發懵。

  倉促之間,哪還顧得了許多?猛地將木板推開尺許,跟著探頭上去。目光到
處,只覺全身熱血" 呼" 地湧上頭頂,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心下說不出的羞怒
交集。

  只見崔堂主眉花眼笑地仰臥在樓板之上,一個年輕女子赤條條騎乘在上,肌
膚似雪,眉目如畫,臉上神色亦羞亦惱,果然便是自己新婚的妻子趙靈兒!李逍
遙尚不及多想,趙靈兒已氣呼呼地在崔堂主胸前一按,作勢便欲跳起。

  崔堂主手疾眼快,一把捉住手腕,將她扯倒在地,笑道:" 啊喲,先前說好
的,怎的便要反悔?" 壓低了聲音說道:" ……啟稟小公主,你年紀輕,不曉得
的。屬下……屬下這根傢伙生得奇特,若是由公主你的屁股後面送進去,嘖嘖,
那滋味……當真是好玩得緊。"

  趙靈兒跪坐起來,掩耳羞道:" 啐,你說什麼好……好玩得緊?人家才不要。
"

  崔堂主道:" 那怎麼成?屬下還要再射一回,這才過癮。"

  趙靈兒臉有慍色,僵持了半晌,這才氣道:" 那……最多人家答應給你從後
面弄一次,不過咱們說好了,你……你可不許再射進人家那裡……"

  這句話入耳,李逍遙只覺慾火勃然上衝,身子一矮,便待重新藏妥,細細觀
瞧。猛然間腦後微風拂過,背心一麻,已給人在" 痞根穴" 上重重戳了一記,身
子晃了兩晃,便往梁下栽去。

  李逍遙大驚,身在半空,還不及叫出聲來,耳旁" 聽會穴" 又是一痛,頭面
處的血脈立時凝住,再也發聲不得。接著便覺給人提住了衣領,輕輕放在地下。

  他習武多年,身手已頗不俗,這人出手便能將他制住,雖是背後偷襲,這份
功夫怕也盡在他之上。

  李逍遙一時驚怒交加,只恨全身麻痺,卻絲毫動彈不得。那人將他臉面朝下
放落,頭頸無法轉動,只好瞪著眼拚命向四處亂瞧。只見那人足穿布鞋,在自己
頭前踱了幾步,而後站定。

  李逍遙心道:" 這村裡除了老子的木匠師父,便是三個苗子身具武功了。木
匠師父自然不會前來偷襲,姓崔的在老子房裡,黃四他兩個王八蛋睡得好像死豬
一樣,更不能突然間竄過來,將老子點了穴道……他媽的,這人又能是誰了?"

  此刻秘道口已然打開,崔堂主低沉的話語聲,同趙靈兒輕輕的呻吟聲清晰傳
來,只是李逍遙心神不寧,哪裡辨得出二人說些什麼?

  過不多時,腳步聲輕響,那人出了柴房,來到飯廳之中,跟著" 吱呀" 一聲,
似是將客棧大門推閉了。李逍遙心中" 突突" 亂跳,冷汗不由自主冒將出來,忖
道:" 這混帳王八蛋關門打狗,莫非想要弄死老子?啊喲,這可大大的不妙!"

  耳聽那人躡足潛回,再將柴房門緊緊關上,心中更是一沉:" 完了,完了!

  老子這條小命,如今九成九是要交代了。可惜了剛娶的一個嬌滴滴的老婆,
轉眼變成小寡婦……" 剎那間腦子裡閃過趙靈兒的楚楚風姿,接著化作洞房裡同
阿南的調笑之態,雪白的屁股直對著自己,氣息不由為之一窒。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覺背後微風颯然,那人自他身上邁過," 唰" 地躍上
房梁。李逍遙屏住呼吸,卻聽不到他絲毫聲息,反倒是樓上房中二人話語聲不絕
於耳,在這死寂裡顯得格外清晰。

  李逍遙滿腹疑團,恨不能衝上去問個明白,就立時死了也甘心。偏偏手腳半
分也動彈不得,猛然間想起一事:" 靈兒平白無故,斷不能同姓崔的攪在一起。

  昨晚那三個王八蛋鬼鬼祟祟溜了出去,莫非……莫非就是上了仙靈島?將靈
兒捉了來?"

  便在此刻,樓上傳來趙靈兒" 呀" 的一聲尖叫,李逍遙不覺豎起了耳朵。只
聽崔堂主哼哼哈哈安撫了幾句,說道:" 小公主,屬下沒騙你罷?這姿勢是不是
弄著挺舒服?來,來,來,再教我親一口,就快射出來了……"

  趙靈兒哼了一聲,道:" 人家才不……啊喲,你……你……" 口中" 嗚嗚"
連聲,似是給崔堂主抱住了強吻。過了片刻,只聞二人喘息粗重,夾雜著一下一
下的性器交合之聲。李逍遙只聽得慾火又起,胯下的傢伙慢慢堅挺起來,不多時
便脹硬如鐵。

  再過一陣,木板聲輕響,樑上那人將秘道掩妥,縱身躍下,踱至李逍遙身邊,
低聲問道:" 老兄便是李逍遙了?" 嗓音清脆悅耳,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子。

  李逍遙吸了滿鼻滿口的塵灰,正自難受,聽他相問,直是哭笑不得,心道:
" 你這王八蛋點了老子穴道,老子現下連一根小指頭也動彈不得,又他媽怎能同
你說話了?" 猛然間想起:" 啊喲,是了,這兩日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老子無論
遇上何人,只須報出名來,準能逢凶化吉、死裡逃生。瞧這樣子,這人多半又是
如此。" 當下心中大喜,雖然僵臥如前,但仍拚命將雙眼一通亂眨,以示肯定。

  那人倒也乖覺,俯身看了看,也不知可曾看清,便道聲:" 得罪了。" 伸手
在李逍遙身周諸處推拿數下,解開被封的兩處穴道。

  李逍遙當即躍起,嘴裡胡亂罵了幾句,擦擦臉上的灰塵。只見那人身材同自
己相若,穿著青布短衣,背上負著包袱,頭面給一塊黑布包得密密實實,只露出
雙眼,雖瞧不出臉色如何,眼中卻隱含笑意。

  李逍遙一板臉,喝道:" 喂,你是什麼人?幹麼鬼鬼祟祟鑽進我家?又蒙起
了臉?不敢見人麼?"

  那人" 撲哧" 一笑,說道:" 我適才打外面經過,見你蹲在樑上偷聽人家說
話,以為是穿房入戶的小賊,這才點了你穴道。嘻嘻,你……你平日在自己家中,
總這般偷偷摸摸麼?"

  李逍遙臉上一紅,搔搔頭道:" 你……你管我做什麼?你又是何方高人了?

  報上名來!"

  那人道:" 在下是誰倒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上面……" 說著話伸手向上一
指,又道:" ……我適才點你穴道,是怕你老兄一時忍耐不住,衝了出去。姓崔
的武功高強,你我都不是他對手,咱們要想救出靈兒姑娘,尚須從長計議。"

  李逍遙聽他說出趙靈兒的名字,不由得驚詫至極,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奇
道:" 你……你到底是誰?又怎會認得靈兒了?"

  那人長吸了一口氣,不耐地道:" 這內中的原委,一兩句話也道不清的,過
後你自會曉得。我只問你,靈兒姑娘目下有難,你管是不管?"

  李逍遙左拳右掌," 啪" 地互擊了一記,恨聲道:" 靈兒是我的老婆,我自
然要管,還用你說?先前若不是你攔著,我……我早那同姓崔的王八蛋拼了!"

  那人輕哼一聲,淡淡地道:" 你的老婆?嗯,那也……" 話音未落,猛聽樓
上" 砰乓" 之聲大作,跟著便是崔堂主高聲喝罵:" 你們兩個王八蛋,不要命了
是不是?"

  二人一驚,不約而同住了口。那人連連揮手,示意李逍遙出門察看。李逍遙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推門而出,向二樓望去。只見崔堂主怒氣沖沖提著黃四的後
領,扯出門外," 劈啪" 兩聲脆響,正反兩個耳光打得他暈頭轉向。

  孫老七戰戰兢兢過去扶黃四站定。崔堂主喝道:" 他媽的,我教你二人輪番
把守樓梯,難道是教你們睡大覺不成?"

  二人面面相覷,黃四結結巴巴地道:" 屬下……屬下以為……以為……"

  崔堂主又一記耳光扇將過去,怒道:" 你他媽以為個屁!"

  黃四捂著臉道:" 是,是。屬下不敢。"

  李逍遙見到黃四被打,心中大快。崔堂主瞪了瞪眼,喝道:" 沒用的東西!

  現下我出去尋那小子,你們兩個王八蛋給我好好看住了,倘若出了什麼差錯
……

  哼!" 一把搡開黃四,邁步便行。

  二人在後連聲答應。

  李逍遙疾步返回柴房,掩上了門,耳聽得腳步聲響,跟著大門" 吱呀" 一聲,
打了開來,隨即重重撞上。李逍遙向那人看了一眼,道:" 老兄,大熱的天,你
臉上包一塊裹屍布,不嫌氣悶麼?姓崔的走了,你可以摘下啦。"

  那人先搖搖頭,隨又喜道:" 天助我也!現下姓崔的出去,咱們正好動手救
人。" 打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柄連鞘短劍," 嚓" 地一聲,短劍出鞘,寒光閃
閃,耀人眼目。

  李逍遙大吃一驚,顫聲道:" 你……你……你這是……" 那人向頭頂上方一
指,接著併攏手掌,狠狠向下虛劈了劈,瞧著李逍遙不語。

  李逍遙張大了口,道:" 殺人?你……你要在我這裡殺人?"

  那人眼中寒光一閃,隨又逝去,接著冷笑數聲,說道:" 怎麼?你怕了?你
不殺他們,又怎能救得出靈兒?" 探手入懷,取出一隻青瓷小瓶,在李逍遙面前
一晃,道:" 給,這是苗疆奇毒化屍水,聽說過麼?"

  李逍遙聽說又是什麼苗疆奇毒,自然不敢接過,只連連搖頭。那人將瓷瓶硬
塞入他手中,壓低聲音道:" 人身上只須沾了半點這化屍水,一時三刻便要化為
清水。那時官府尋不見屍首,也找不得你的麻煩,怕個什麼?"

  李逍遙聽他說得有趣,登時好奇心起,取下瓶塞,微微一晃,見內中裝著大
半瓶粉紅色的藥水。湊過去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道,也不覺如何刺鼻難
聞。再一抬頭,見那人兩眼放光,狠狠瞪視著自己。說起來李逍遙雖然頑劣成性,
但殺人之事可是從未做過,瞟一眼那明晃晃的短劍,又瞄一瞄手中的化屍水,一
時間心亂如麻,無論如何也難以決斷。

  那人等了片刻,見他猶自遲疑不定,當即沉聲道:" 這三個苗子心狠手辣,
你不肯殺他們,他們多半卻要殺你滅口,靈兒姑娘也只能任那姓崔的糟蹋。你…

                …"

  李逍遙耳中迴響著" 你不肯殺他們,他們多半卻要殺你滅口,靈兒姑娘也只
能任那姓崔的糟蹋" 這句話,心中頗以為然。

  那人深吸了口氣,將短劍別在後腰,雙掌一拍,道:" 就這麼說定了!你出
去看看,那姓崔的若是走了,咱們便即動手……快去!" 說著話,在他肩頭輕輕
一推。

  李逍遙只覺雙腿似已不聽使喚,身不由己地出了柴房。時候已近晌午,大門
外靜悄悄地,一個人影也無。待回到柴房之中,那人向他點了點頭,使個眼色,
當先竄上房梁,揭開秘道封板,猱身而上。李逍遙到此地步,已是退無可退,只
得隨著他鑽洞上樓。

  臥房之中,趙靈兒仰面在床,雙目緊閉,身上的衣衫業已穿好,只是頭髮頗
見凌亂。那一身羅衣薄如蟬翼,玲瓏浮凸的曲線盡露無遺,頗惹人遐思。李逍遙
想起片刻前她與崔堂主不堪的一幕,心中隱隱作痛。無意之中一側頭,見那人雙
眼一瞬不瞬,直盯著趙靈兒的臉龐,目光中充滿了愛意。

  李逍遙尚不及細想,那人已回轉身來,做了個手勢,意思說:" 你解開靈兒
姑娘的穴道,我來對付門外兩個傢伙。" 而後躡手躡腳潛到門旁,將房門輕輕推
開一道縫,向外窺視。

  二人雖只相處了短短的一刻,李逍遙卻覺他行事果斷老辣,實是較自己勝過
了不知多少倍,當下便也不再多想,依言察看一番,解開了趙靈兒的昏睡穴。

  趙靈兒" 嚶" 地一聲,悠然醒轉,雙眼眨了幾眨,便即張開。陡然間卻見李
逍遙立在身前,登時現出驚駭至極的神色,忍不住便要張口驚呼。李逍遙暗道"
不妙" ,正欲伸手去掩她嘴,卻已晚了一步,一聲清晰響亮的尖叫已衝口而出。

  便在此時,那人猛地將房門拉開,跟著身形如電," 霍" 地閃在一旁。只聽
門外黃四同孫老七疾喝道:" 誰?""什麼人?"

  李逍遙萬料不到那人竟有如此膽量,趙靈兒更是驚得呆了。叫聲中但見人影
微晃,孫老七一馬當先,旋風般衝進門來。跟著眼光只一掃,臉上頓時色變,足
尖一點,逕向李逍遙同趙靈兒撲來。那人早持劍在手,當即斜斜跨上半步,手臂
前送,短劍無聲無息地直刺他小腹。

  孫老七驀地裡只見眼前寒光閃動,立時曉得不妙。他兵刃尚在腰間,此刻哪
還來得及抽出?情急之中趕忙吸氣收腹,揮臂下格。怎知那短劍鋒利無匹,只聞
" 嗤" 的一聲輕響,手臂登時齊腕而斷,短劍去勢不緩,刺入他小腹,直沒至柄。

  孫老七慘叫之聲未息,便已斃命。黃四隨後緊跟," 啊喲" 一聲,狠狠撞到
孫老七背上。那人一招得手,身形疾退,待屍身才一倒地,跟著便再次搶上,"
唰唰唰" 連出三劍,直如狂風驟雨一般。

  李逍遙眼見他頃刻間便將孫老七斃於劍下,實可說是心思歹毒,手法狠辣。

  驚駭之餘,想起那孫老七曾幫自己說話,人倒不算如何壞,不由微覺惋惜。
趙靈兒見到屍身下的鮮血汨汨淌出,更是嚇得魂飛天外,連聲驚叫。

  黃四進房之時,早已提刀在手。這人相貌粗蠢,見機倒頗快,眼看孫老七死
於非命,雖然倉促之際不明就裡,但也曉得不妙,當即彎刀疾輪,在身前舞了個
圈子。只聽" 錚錚錚" 三聲脆響,火花四濺,黃四手腕劇震,彎刀幾乎脫手。

  苗民本就性格悍勇,他見了滿地的鮮血,更是凶性大發,口中吼叫連連,狀
若瘋癲,彎刀霍霍劈向對方。那人武功本較黃四為高,此刻見他以死相拼,也不
得不暫作退守,以避其鋒。二人鬥到分際,那人覷個破綻,突地輕叱一聲,一劍
刺中黃四左肩,登時鮮血長流。

  哪知黃四渾如不覺,也跟著大喝一聲,震得諸人耳中" 嗡嗡" 作響,如瘋虎
般和身撲上。那人吃了一驚,便欲側轉閃避,不料正踏在血泊之中,腳下一個趔
趄,摔倒在地。黃四獰笑聲中,刀光一閃,向他頭頸斬落!

  那人揮劍連格開三記刀招,怎奈先機已失,更兼門戶洞開,眼見的便要支撐
不住。李逍遙見情勢危急,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大步跨至黃四身後,一招
" 熏風拂柳" ,雙掌猛擊他頭側的" 太陽穴".黃四聽到風聲,矮身避開,口中大
聲咒罵了幾句,右足當空橫掃,將李逍遙迫開數尺,接著肥大的身軀一轉,順勢
一刀斜斜劈下。

  李逍遙見他來勢洶洶,待要跳開閃躲,怎奈身側的桌子擋住了去路,已是避
無可避。情急中抄起一張小凳,雙手攀牢,由下至上劃了個半圓,奮力迎去。只
聽" 喀啦" 一聲脆響,那凳子從中裂為兩半。趙靈兒驚呼聲中,卻見黃四身形一
滯,接著踉蹌幾步,轟然栽倒,身軀扭曲數下,便即不動。

  李逍遙連退三步,一時間驚得面色如土,卻見那人躍過來在黃四身上狠狠補
了兩劍,抬頭向自己微微一笑。這才明白,原來那人乘黃四進襲之際,一劍自他
後心刺入,心跳驟停,那還有不立死之理?

  李逍遙呆了呆,嘶聲道:" 多謝了。" 那人卻不答話,側頭向趙靈兒看去。

  趙靈兒倚床而立,臉色蒼白,嘴唇輕顫,已是嚇得說不出話來。那人喘息既
定,將短劍在黃四屍身上拭去血跡,而後還劍入鞘,向李逍遙作了個手勢。

  李逍遙微微一怔,見那人下巴輕抬,向腳下點了幾點,猛地醒悟過來,疾忙
摸出盛放化屍水的瓷瓶,丟了過去。那人在兩屍的傷口處各灑了幾滴藥水,又將
瓷瓶擲還。頃刻間白煙冒起," 嗤嗤" 聲不絕於耳,滿室臭不可聞,屍身漸漸干
癟下去。

  那人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趙靈兒,一字一頓地道:" 好了,我這便去了,
你……多保重罷。" 說著緩緩倒退幾步。

  趙靈兒先前的滿面疑容,漸漸都轉作了驚慌之色,悚然道:" 你……你……

  你怎麼……" 那人搖搖頭,轉身大踏步便行。

  李逍遙追出幾步,叫道:" 喂,喂,大俠,請留步……" 那人恍如未聞,逕
自下樓去了。

  李逍遙滿腹狐疑地返回房中,見趙靈兒蹙眉俏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當
下走過來握住她雙手,說道:" 靈兒,你怎麼樣?可是哪裡不舒服麼?"

  趙靈兒低頭不語,半晌方道:" 逍遙哥,這是什麼地方?你怎的又會在這裡?
"

  此刻兩具死屍皆已化去小半,室內白煙愈濃,甚是刺鼻。李逍遙走過去打開
窗子,搖頭苦笑道:" 我正要問你,你怎會找到我家的?咦,我曉得了,是姓崔
的王八蛋將你捉了來,是不是?他……"

  一語未畢,趙靈兒突然" 啊" 地一聲,叫了出來,道:" 逍遙哥,姥姥……

  姥姥……快帶我回仙靈島,姥姥他們不曉得怎樣了,快……咱們快回去瞧瞧。
"

  李逍遙給她叫得莫名其妙,問道:" 姥姥?姥姥有什麼危險?" 突然間想起
一事,忍不住心下好笑:" 那老太婆是白娘娘轉世,除非法海和尚又活轉了來,
誰又能對付得了她?"

  眼見趙靈兒急得淌下淚來,趕忙正色道:" 你別急,有話慢慢地講。"

  趙靈兒一把拉住李逍遙,哭道:" 路上再給你說,逍遙哥,我……我等不得
了,姥姥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我……"

  李逍遙慌道:" 好好好,哎,你先別哭,我這就去找船上島,成不成?" 當
下將未化盡的死屍踢到床下藏妥,拉著趙靈兒匆匆下樓,逕往碼頭而去。

  一路上趙靈兒啼哭不止。李逍遙也是心亂如麻,尋思:" 老子這番禍惹得大
了,老太婆不用剝我的皮,那姓崔的王八蛋只怕第一個便饒我不得。他媽的,這
可怎生是好?"

  須臾到了市集,行人漸眾。鄉下人眼淺,幾曾見過趙靈兒這等天仙般的女子?

  有幾個無賴漢便忍不住追著看。趙靈兒生平從未出島,這時見了各樣人、物,
頓覺新鮮無比,心中雖掛念姥姥的安危,卻也不時東張西望,想看個究竟。

  到得碼頭,恰逢張四出海歸來,正待泊船進港。李逍遙大喜,遠遠地便揮手
相招,叫道:" 四哥,你來得正好!快,快載我二人仙靈島走一遭。" 拉起趙靈
兒快步迎上。

  張四見了趙靈兒,先自眼前一亮,待聽清是要再上仙靈島,那嘴立時便張得
有茶碗般大,半晌才道:" 什麼?俺沒聽錯罷?你小子去了一回,還嫌不過癮麼?

  你當他那裡是米鋪麼?隔三差五的便去耍上一耍。"

  李逍遙將他拉至一旁,附耳低語了片刻。趙靈兒便見那張四" 啊喲" 一聲,
慌慌張張向自己這邊看過來,跟著連連點頭,大聲道:" 好罷,俺就看在……看
在菩薩面上,送你們一趟。上船罷!"

  起帆出海,一路北行。

  李、趙二人避開張四,談說起這樁事情的原委。原來趙靈兒乃是南紹黑苗巫
王的女兒,十五年前,巫後給拜月教主捉進大牢,生死不明。姥姥為躲避追殺,
保護趙靈兒逃難至此,安身在仙靈島上。這些舊事,她已在洞房之夜約略講述過,
李逍遙先前亦自皇甫英口中聽聞一些。只是她的身份,李逍遙卻此刻方才知曉,
忍不住大感興奮,想道:" 怪不得姓崔的叫她' 小公主' ,原來裡面有這個緣故。
"

  再說十五年來,拜月教一向在各地暗訪趙靈兒的下落,卻因她躲藏得甚為嚴
密,始終未得絲毫頭緒。誰知便在昨夜,三個黑苗人突然潛入島中,先以迷香弄
昏了水月宮諸人,而後將趙靈兒劫至客棧,意欲今晚乘船同返南紹。孰料天下間
竟有如此巧事,只因三人先前陰錯陽差地投宿在李家,趙靈兒反給李逍遙救了,
還送了黃四、孫老七二人的性命。

  趙靈兒講到這裡,不由得黛眉微蹙,狐疑道:" 逍遙哥,我一直想不明白,
那……那三個惡人如何曉得我的下落?又怎能安然闖過兩道奇陣呢?"

  李逍遙臉上微燒,肚子裡暗暗嘀咕:" 好妹子,這三個王八蛋如何能找到你,
我的的確確是不曉得。不過那鬼陣失靈的緣由,你逍遙哥心裡卻比哪個都清楚,
這個……只不大方便告訴你罷了。"

  眼見張四正全神貫注地駕船,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道:" 靈兒,逍遙哥問你,
你怎能同姓崔的王八蛋做……做那勾當?他媽的,難道他也像阿南一般,要你替
他射精麼?"

  話音剛落,趙靈兒臉" 騰" 地紅了,支支吾吾地道:" 那……那惡人嚇我,
說是將姥姥囚在一處地方,人家……人家若不肯同他睡覺,他……他便要殺了姥
姥……" 說著扁了扁嘴,眼圈先自紅了。

  李逍遙忙道:" 啊喲,我不過隨便問問,又沒怪你,你……你哭個什麼?他
媽的,姓崔的王八蛋,看回去老子饒得了他!"

  趙靈兒揉揉眼睛,道:" 逍遙哥,你真好。其實……他前後共計才射了四回,
只第三回射在裡面,倒也沒什麼大緊。人家只是擔心……呀,但願姥姥沒事就好。
"

  李逍遙給她氣得翻了翻眼皮,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過了半晌,才道:" 你放
一百二十個心罷,她老人家有你這個好孫女,管保福大命大,毫髮無傷。靈兒…


  我再問你個事,成不成?"

  趙靈兒點點頭。

  李逍遙道:" 那……嘻嘻,那王八蛋的傢伙同阿南、小高和你老公我比起來,
哪個更好使些?"

  趙靈兒愣了愣," 啪" 地一掌狠狠擊在他胸前,羞道:" 你胡說什麼?"

  不一刻到了島上,張四依例等候在岸邊。李逍遙同趙靈兒急急穿過荷花、瓊
英二陣,剛至水月宮前,便給眼前的景象駭得呆住了。但見宮門大敞,各樣器具
散落了一地,裡外倒伏著四具屍體。

  二人同時驚叫一聲,搶將過去,見四人身上刀傷纍纍,早已冷得透了,那曹
姓使女同阿南是李逍遙認得的,也在其中之數。趙靈兒身子晃了兩晃,一跤坐倒,
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而下,轉眼便將衣襟打濕了好大一片。李逍遙也不禁心下慘然,
恨聲罵道:" 這該死的狗賊!"

  待進了正殿,卻空無一人,唯有那觀音像仍舊癡立殿中,若無其事地俯看著
二人。

  趙靈兒抽咽道:" 逍遙哥,是那……那三個惡人做的,是不是?曹姑姑同阿
南他們住在外院,想是中毒不深,趕來相救,卻……卻死在這裡。可是阿南不會
武功,怎麼……怎麼他們又要殺他?"

  李逍遙咬牙不語,心下暗自嘀咕:" 這鬼地方無論如何不該靜得這般嚇人,
只怕兆頭大大的不妙哩。"

  穿過正殿,進得後院,但見一間間廂房門俱都大敞,乾涸的血污直淌進天井
之中,炕上的屍體一具挨著一具,想是眾人在睡夢中便已遭了毒手。趙靈兒撕心
裂肺地慘叫一聲,發瘋般撲進房去,拍拍這個臉頰,搖搖那個手臂,卻哪裡喚得
醒一人?李逍遙環視四下,真個是室無噍類,不自禁的有些毛骨悚然。

  才一邁步欲行,忽聽院內姥姥房中似有呻吟聲傳出。李逍遙心中一喜,連聲
喚道:" 靈兒,靈兒……快,姥姥!姥姥她……" 話音未落,趙靈兒已竄出廂房,
幾步搶入姥姥房中,跟著便聽她歡聲叫道:" 姥姥!" 李逍遙緊隨而至,才跨過
門檻,便覺一股難聞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氣息為之一窒。只見炕上狼籍一片,滿
是血污,姥姥臉色蒼白,雙目卻炯炯放光,向自己望過來。

  趙靈兒撲上前去,忍不住喜極而泣:" 姥姥,原來那……那惡人果然是騙我
的,他……你老人家才不會給他捉住……"

  姥姥大喘了幾聲,道:" 靈兒,啊,謝天謝地,你……你總算沒事。這……

  這可把姥姥急壞了……" 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她頭頂的髮絲,眼光中
飽含著憐愛之意。過了片刻,又微微抬手,道:" 逍遙……也過來,姥姥……咳
咳,

             姥姥有話要講……"

  李逍遙低低地叫了聲:" 姥姥。" 走近炕沿,垂手而立。只見她胸前、頸中
血跡斑斑,不下五、六處刀傷,有幾處深及臟腑,顯是救不活了。炕單上歪歪扭
扭寫著四個大字:" 南紹尋母" ,字跡殷紅,想是姥姥以指蘸血所書。李逍遙心
中惻然,暗道:" 這老……老人家臨死不忘舊主,實在可敬。"

  姥姥點點頭,喘息道:" 逍遙,姥姥先前逼你娶靈兒為妻,那……實是無奈
之舉,你別記恨我。"

  李逍遙眼圈一紅,道:" 你……你老人家說的什麼話?靈兒人既聰明,生得
又美,能娶她為妻,只怕是前世敲穿一百八十個大木魚才修來的,你將她嫁給我,
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敢記恨你老人家?"

  姥姥微微一笑,正待接著說下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里跟著溢出大團
大團的血沫,一句話登時噎在哽嗓之間。

  趙靈兒一把抱住了她,哭道:" 姥姥,你……你別說話,靈兒……靈兒先替
你療傷……" 伸手在她胸腹間推拿數下,猛地又伏床大哭。

  過了片刻,姥姥咳聲漸止,掙扎著道:" 好啦……姥姥這傷是治不好了,若
不是我以內力護住心脈,只怕早就……咳咳……靈兒,當初你娘被拜月教主這…

  …這惡賊所害,距今已整整一十五年。當初人人都道你娘已遭了毒手,姥姥
卻深知那惡賊對你娘賊心不死,恐怕你娘還活著也未可知……" 說著話,伸手向
床單上的血字一指,道:" 這……咳咳,這幾個字是我怕再見不到你,昨晚寫下
的。

  現下我要你回到南紹,尋……尋著你爹,救出你娘……"

  趙靈兒抽噎道:" 怎麼……我娘……她還活著?"

  姥姥緩緩頜首道:" 我想多半還活著……" 伸出手來,掌心向上,道:" 逍
遙……" 李逍遙見她臉色轉黃,曉得定然時候不多了,心下微慌,趕忙伸手與她
相握,只覺她手掌一陣劇顫,指尖早已有些發涼。

  姥姥沖李逍遙微微一笑,道:" 姥姥是不成了……水月宮的防範……咳咳,
一向……一向是固若金湯,如今竟然輕易給狗賊們破去,咳咳,只恐是天意罷…

                …"

  李逍遙只覺背心冷汗直冒,疾忙轉過臉去,不敢與她目光相對,一面連連點
頭,一面想道:" 什麼天意?呸!他媽的,是老子給姓崔的騙了!"

  只聽姥姥接著說道:" ……好在能看到靈兒有個歸宿,也算老天……咳咳,
待我不薄了。逍遙,我要你送靈兒去……去南紹,你……咳咳……你答應我……
" 李逍遙黯然點頭。

  便在此時,姥姥眼中神光突現,似乎陡然間精神大振,手臂一探,快如閃電
般抓住李逍遙的手腕,喝道:" 你……咳咳……你快立個誓來。"

  李逍遙吃了一驚,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連聲道:" 是,是。我李逍遙如今對
著玉皇大帝、觀音娘娘發誓,就是……就是給人劈作兩片、斬成三段,只要這顆
腦袋還在,用兩隻手爬,也要爬去南紹,尋出我的丈母娘來!若違此誓,教李逍
遙今生今世不得好死,死後下拔舌地獄,來世變作……變作他媽的烏龜王八蛋!
"

  姥姥皺了皺眉,歎道:" 唉,你這人……真不曉得為何偏偏要將靈兒許配與
你……" 長歎一聲,突然手上一緊,厲聲道:" 罷了,你無論如何要好好地待…


  咳咳……待我的靈兒!否則,我作了鬼也……也……" 一語未畢,便即瞠目
長逝。

  趙靈兒" 哇" 地一聲,痛哭失聲。李逍遙欲待抽回手臂,卻哪裡抽得出?只
覺姥姥的五指有如一圈鋼箍,緊緊箍在手腕間,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一根
根將之掰開。抬腕細看,早已腫起高高的一片,心下不禁駭然。

  過得良久,趙靈兒哭聲漸止。李逍遙柔聲道:" 靈兒,姥姥……她老人家已
經去了,咱們還是請她入土為安罷。" 趙靈兒紅腫著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當下李逍遙去廂房裡尋著鍬、鎬等物,兩人將二十多具屍體一一搬至後山墓
園,掘下二十多個深坑,將眾人妥為安葬。李逍遙只累得精疲力竭,心下暗叫"
晦氣".接著搬來水酒、花果,祭奠一番。

  眼見日頭偏西,這才返回水月宮中。趙靈兒收拾出幾件衣服,帶上靈月道長
所傳的一對" 仙女劍" ,依依不捨地離島而去。

  回到碼頭,謝別了張四,二人一同回村。

  趙靈兒面有憂色,說道:" 逍遙哥,那……那姓崔的惡人還住在你家裡,我

               們……"

  李逍遙怒道:" 他媽的,我正要尋這王八蛋算賬,替姥姥報仇,你怕他怎的!
"

  走到客棧門外,只聽大門裡" 砰乓" 聲響成一片。二人推門而入,原來崔堂
主正在大發脾氣,飯廳內的桌椅板凳給他踢得東倒西歪,幾無一張完好。

  他見了二人,臉上先是一驚,繼而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來,叫道:"
啊,小公主,原來你沒事,那就好了……他媽的,你這小子作死麼?竟敢挾持小
公主?黃四他兩個給你騙到哪裡去了?你不老實說話,等下便燒了這間黑店!"
這後面一句話,卻是沖李逍遙說的。

  趙靈兒向後退了半步,顫聲道:" 你……你這惡人,為什麼害死了姥姥?我
……我死也不跟你回去,我要跟逍遙哥在一起。" 淚水在眼眶裡打了幾個轉,拼
命忍住。

  李逍遙氣往上衝,大喝道:" 呸!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黃四跟
孫老七已給我殺了,老子念你初犯,這二十多條人命就不教你一一償還了,只割
下你的驢頭來抵數罷。" 向身週一掃,暗暗尋思:" 老子若有酒鬼師父那般內力,
木劍也盡可殺得人,只是一時三刻卻難練成,只好將就著使使兵刃。嘖嘖,我店
裡只有竹刀、菜刀、殺雞刀,又哪裡去找殺人的傢伙?" 無奈之下,只得操起一
張斷腿板凳,拉開架勢,凝神戒備。

  崔堂主怒極而笑,道:" 好極!好極!" 穩穩向前踏出一步,內息疾速運轉,
霎時間週身的關節 "喀喀" 響個不停。接著沖趙靈兒淫笑道:" 小公主,你等一
等,待屬下殺了這臭小子,咱們便可上路。嘿嘿,黃四那兩個蠢貨死了也好,省
得一路上礙眼。這路上的兩個多月,咱們盡可以……這個……這個……啊,哈哈!
"

  趙靈兒氣得渾身顫抖," 唰" 地一聲,抽出雙劍,叱道:" 胡說八道!你…


  你……你快些走罷,人家現下已曉得爹爹是誰,自己會去見他老人家!"

  李逍遙也跟著叫道:" 他媽的,聽到沒有?老子早瞧你這王八蛋不地道,再
不走,老子可要趕人啦!"

  崔堂主哈哈大笑,反手自腰間抽出一把彎刀,身形躍起,當空虛劈了數下,
喝道:" 臭小子,教我走?大爺先送你走一程罷!" 猛一跨步,手中彎刀橫削,
疾攻李逍遙左肋。李逍遙向後縱出,跟著打橫一閃,只聽" 喀啦" 一聲,身後一
張破方桌被劈作兩半。

  趙靈兒眼見兩人交上了手,李逍遙卻無趁手的兵器,頓時急得手足無措,連
聲叫道:" 別……別動手……" 崔堂主哪肯理她?一招落空,身形更不停留,腳
尖連點,竄至李逍遙近前,隨即寒光閃動,又是一刀當胸劈落。嚴格說來,李逍
遙這輩子還是頭回與人性命相搏,心中實是緊張已極,當下又是一閃,乘著對方
收刀之際,輪起凳子向他腰間砸去。

  崔堂主" 呸" 地一聲,罵道:" 臭小子,扮無賴打架麼?" 猛吸了口氣,左
掌疾落,將凳子格開。

  他手掌這一觸之下,李逍遙只覺整條手臂劇震,虎口一陣發麻,凳子幾乎脫
手。驚駭之餘,趕忙順勢將凳子蕩起,叫道:" 對,小無賴打大無賴。"

  話音未落,頭頂上風聲響起,趕忙縮頭蹲身,突覺腿上劇痛,已是中了對方
一腳。踉踉蹌蹌跌出幾步,將凳子在地下一撐,還未及站穩,眼前白光躍動,彎
刀又挾著一道勁風疾削而至。李逍遙索性將凳子向起一丟,身子不退反衝,雙掌
已攻入他胸前的空當。此刻對方門戶洞開,頗有鞭長莫及之勢,眼見這一擊便要
得手。李逍遙暗自欣喜,卻聽崔堂主大喝一聲,身子突然半轉,左掌在右腕上一
擊,彎刀嗡然作響,刀尖一偏," 唰" 地一聲,將李逍遙的頭巾斬下半幅。

  崔堂主反攻見效,再度展開殺招,刀光閃閃,招招不離李逍遙的要害。李逍
遙功力本就不及他,又是空手對敵,三招一過,立時便左支右絀,敗相畢呈。

  趙靈兒只急得渾身冒汗,連聲道:" 住手,快住手!你這樣不公平,他……

  他手上又沒有刀,怎麼打得過你?"

  李逍遙急道:" 靈兒,這王八蛋又曉得什麼江湖規矩?你快過來幫忙!"

  趙靈兒語帶哭腔地叫道:" 什麼?兩個打一個?那……那怎麼成?"

  李逍遙給她氣得哭笑不得,恨聲道:" 好,好,好。你不肯幫忙,難道眼瞅
著老子給他殺死?他媽的,我早看你這娘們是個謀害親夫的相,這不是來了?"

  崔堂主哈哈大笑,叫道:" 妙極!妙極!小公主,咱們聯手宰了這小子,你
跟我回南紹……啊喲,你……" 原來趙靈兒眼見情勢危急,再也顧不得江湖規矩,
一招" 雙雲出峽" ," 仙女劍" 一左一右,刺向他後心。崔堂主猝不及防,後心
著了一劍,總算他身經百戰,應變有度,這才未受重傷。

  李逍遙精神一振,躍至趙靈兒身邊,喜道:" 好靈兒,咱們並肩上,宰了這
傢伙,替姥姥報仇!" 雙劍雙掌,一左一右,攻向對方。

  趙靈兒的武功並不較李逍遙為高,合二人之力,也本不是崔堂主的對手。虧
得" 仙女劍" 乃是水月宮鎮宮之寶,削鐵如泥,崔堂主看出這一節,彎刀轉來轉
去,總不敢與她相碰,是以三人堪堪打了個平手。

  斗了約莫有一盞茶時分,崔堂主焦躁起來,突然左掌右刀,奮力疾攻,將二
人逼退數步。跟著大吼一聲,反足將一張方桌踢得高高飛起,身形騰空,半空中
潛運內力,又是一腿掃去。只聽" 砰" 地一聲大響,那方桌登時裂作數塊。木屑
激射中,崔堂主厲聲喝道:" 弦月斬!" 李、趙二人先前已給那勁風迫得呼吸一
窒,都是雙臂掩胸,連連後退。驀地裡耳中傳來一片彎刀的嘶鳴,眼前白光匝地,
勁氣裂膚,爆響聲接連不斷,震耳欲聾,那廳內的器物紛紛碎為齏粉,霎時間被
掃成白地。

  二人" 噔噔噔" 連退七八步,兀自站立不定,跌倒在地。趙靈兒驚叫聲中,
崔堂主石塔一般的身形高高躍起,向著李逍遙當頭撲落。李逍遙此刻已給迫至大
門近旁,退無可退,只得向右一個翻滾,避開這雷霆一擊。那彎刀收勢不住,"
喀啦" 一聲,將店門劈出個大洞,只見門外一人自洞中愕然四顧,正是李大娘!

  屋內三人同時怔住。猛聽" 咣當" 一聲,李大娘抬腿將店門踢得大開,幾步
便奔至李逍遙身前,吼道:" 逍遙!你……你小子瘋了是不是?竟敢對客人無禮?

  不如你連我一起打死罷!" 說著話,劈胸一把抓住,舉手便打。

  李逍遙掙脫不開,連連道:" 不……不是的,嬸嬸……是……是他……" 向
崔堂主一指,叫道:" 這傢伙是採花賊……"

  崔堂主怒道:" 他媽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喂,死老太婆,快他媽給我滾開!

  再敢囉嗦,老子連你一塊宰了!" 猛地踏上一步,張手抓住李大娘後頸,向
後一抖,便欲將她丟開。

  李逍遙和趙靈兒同聲驚叫道:" 住手!" 只聽" 砰" 地一聲,崔堂主肥壯的
身軀騰空而起,重重撞在南牆之上,跌落在地,隨即抽搐了幾下,口鼻之中鮮血
迸流,眼見是不活了。李大娘兀立在原地,雙手叉腰,怒喝道:" 什麼?你這家
伙敢說老娘是……是什麼死老太婆?敢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勸你趁早收拾收拾,
滾回你的狗窩去,再要撒野,小心老娘拆了你的骨頭熬湯!"

  李逍遙同趙靈兒大張著口面面相覷,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李大娘口中「喂」「喂」地叫了幾聲,走上前去,在崔堂主頸旁摸了摸,喃
喃地道:" 糟糕!老娘一不小心用上了' 穿雲掌' ,嘖嘖,這黑胖子沒救了……
呸!瞧你挺大的個子,原來這般沒用……" 猛回身,見李逍遙呆呆望著自己,
狀若癡傻,當即一瞪眼,喝道:" 你小子就知道給我惹事!這下好了,弄出了人
命,你說怎辦?"

  李逍遙給她一句喝醒,向前邁了兩步,驚叫道:" 啊喲,嬸嬸,原來你……

  你老人家是個絕世高手!這……這可真想不到。怎麼你養了我二十年,我卻
半點也瞧不出?" 不等她答話,又連連招手,道:" 靈兒,快,快過來拜見嬸嬸!
這位又慈祥、又富態的老人家,便是你逍遙哥的親嬸嬸了!嘖嘖,你瞧瞧,她老
人家像不像……像不像那個……觀音菩薩?"

  趙靈兒臉上一紅,衝著李大娘點點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覺這位嬸
嬸的相貌雖算不上凶神惡煞,可離著" 慈祥富態" 四個字差得頗遠,即便沒有一
千里,八百里只怕是有的。至於" 觀音菩薩" 一說,簡直更是不知所云。

  李大娘嘴裡" 喲" 地驚呼一聲,彷彿才瞧見趙靈兒,趕忙三步並作兩步搶過
來,一把攥住她雙手,說道:" 這……這又是哪家的千金?嘖嘖,生得真俊!只
怕玉皇老兒的閨女下凡,也不過如此罷?" 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越看眼中的歡喜
之色越濃,突然間一轉身,沖李逍遙喝道:" 臭小子,這姑娘是從哪村拐來的?

  快給老娘從實招來!"

  李逍遙" 啊喲" 一聲,叫起撞天屈來:" 這可當真不關我事。這位……這位
靈兒姑娘是給三個苗子捉來的,我先前聽他們商議,說是要採什麼花什麼的,你
老人家想一想,江湖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話總是有的罷?難道我們李家人
能忍心見死不救?想當年我爹……"

  李大娘聽他越說越是離譜,當即喝道:" 行了,你小子少耍貧嘴了!趕快將
死胖子想法藏起來要緊。"

  當下三人一齊動手,打爛的桌椅都堆進柴房,破損的大門勉強修補一番。李
逍遙取出化屍水,如法炮製,將屍身化去,再取清水沖淨地面。忙到天黑,總算
收拾妥當。李大娘胡亂熬了一鍋粥,三人早都飢腸轆轆,便在灶間吃了晚飯。

  李大娘邊吃邊問起趙靈兒的身世,李逍遙從頭至尾細細說了。李大娘先是不
住口地嘖嘖稱奇,待聽到淒慘之處,又眼圈微紅,輕輕攬她入懷,喃喃地道:"
可憐,可憐。"

  李逍遙看得眼熱,氣道:" 靈兒若是可憐,我便更沒人疼!……你老人家身
懷絕世武功,怎的從不教我知道?難道我不是你的親侄子麼?"

  李大娘撇撇嘴道:" 你?老娘退隱江湖二十年,幾時顯露過半點武功?若教
你小子知道,還不把禍惹到天上去?……少廢話了,你趕緊給我把傢伙收拾了,
早些睡覺,免得明天又要夢這夢那,不肯起床。" 說罷站起身來,又道:" 靈兒,
別理這渾小子。走,嬸嬸領你上樓。" 拉著趙靈兒出門而去。

  李逍遙" 喂" 、" 喂" 地連叫幾聲,哪有人來理會?只得獨個收拾了碗盞,
怏怏地自行回房。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時又哪裡睡得著?連日來經歷的大事小情,紛紛湧上心
頭,一樁樁、一件件,都覺頗為棘手:

  " 頭一樁便是同皇甫英的約會,須得想個由頭瞞哄過老太婆,去了蘇州再做
理會。又有一件,自己答應過姥姥,要帶靈兒去南紹尋母。那老太婆會變蛇相,
也不知到底是人是妖?幸好靈兒既美貌又善良,不似她那般可怖。也罷,左右都
要到雲南走一遭,也沒什麼難辦。再者靈兒是黑苗巫王的女兒,那巫王同老子的
爹娘也算是親家公婆,大家親戚一場,難不成這點面子也不給麼?"

  " ……啊喲,不好,姓崔的王八蛋是死在老子家裡的,他三個都是黑苗族人,
弄不好往後會有麻煩。好在有化屍水這東西,果然好用!只消' 嗤' 地一聲,冒
上一股煙,哈哈,黑胖子化陣風兒,從此再沒後患!嗯,那蒙面小子又是打哪兒
冒出來的?這人識得靈兒,又幫了老子,想來不是敵人,且不去管他!最奇的便
是:我家老太婆身懷絕技,那可真是死也想不到的。姓崔的王八蛋如此厲害,竟
給老太婆一掌打得吐血而死,嘻嘻,天下難道還有比這更不可思議之事?那個…


  不知我那木匠師父同老太婆比起來,倒是哪個強些?木匠師父一向足不出戶,
這幾日卻不見了蹤影,真教人擔心,似他這般武功,想必出不了什麼意外罷?"

  " ……不過說到武功高強,我那醉鬼師父該算第一!他傳給老子的乃是蜀山
派的御劍之術,叫做什麼' 萬劍訣' 了?威力當真不小。只可惜眼下才開始煉氣,
也不曉得何日方能青出於藍?唉,自己這錢塘江的後浪,又幾時方能推倒前浪?
"

  想到這裡,猛然間" 啊喲" 一聲,跳起身來,尋思道:" 酒鬼師父叮囑過的,
教我每晚都須打坐煉氣,待煉到內息凝於丹田,能憑心所使,離體脫身之時,便
是飛劍有成之日。嗯,這' 勤學苦練' 四個字,可萬萬馬虎不得。"

  他性子雖然好動,於習武一節卻毫不含糊,竟能一板一眼,不打絲毫折扣。

  當即盤膝坐定,依照酒劍仙所傳的吐納煉氣之法,漸漸神遊於外,氣聚於中,
內息如一條清澄的小溪,在四肢百骸間緩緩流淌,週而復始。

  這一練直練到三更,足足有兩個多時辰。李逍遙活動幾下手腳,站起身來,
但覺通身上下神清氣爽,並無一絲一毫倦怠之意。他心知這一番修煉頗有進益,
正自欣喜不已,突然耳中傳來" 吱呀" 一聲輕響,來處似是樓下的飯廳。那響聲
極其微細,若非此刻萬籟俱寂,幾乎難以聽到。

  李逍遙心中一動,輕輕打開樓板,自秘道溜下柴房,扒著門縫向外張看。只
見原本插得好好的客棧大門,現下卻已給人拔去門閂,虛掩住了。門縫裡時時有
夜風鑽入,吹得地面上的一片樹葉微微晃動,偶爾向前挪出數寸。

  李逍遙情知有異,當下等候良久,不再有任何聲息,這才快步出房。慢慢的
打開大門,屋外月明星稀,清光如晝,遠遠見西南方有個白色人影一閃,轉眼便
不見了。他一瞥之下,發覺此人身軀嬌小,步法輕盈,似乎有幾分像趙靈兒。當
下毫不遲疑,循路追去。

  西南方有兩條小路,其中一條便通向十里坡,白日間也甚少人跡,遑論夜深
人靜之時。李逍遙在岔口時微一猶豫,揣測那人若是趙靈兒,多半不會走這條路,
當即沿著另一條小路追了下去。哪知尋了三、四里遠近,卻再沒見半點跡兆,無
奈之下,只得先返回家中。

  樓上的" 天" 字號客房,乃是崔堂主先前所住,李大娘將它收拾出來,教趙
靈兒權且在此對付一宿。李逍遙試著輕輕一推,房門應手而開,又低喚幾聲,不
見趙靈兒應答。他雖是預先有所察覺,這一下可也吃驚不小,待點亮屋內的油燈,
果然床上無人。

  李逍遙心下又驚又疑,走過去掀開床上的薄被,但覺體香淡淡,猶有微溫,
被中之人必定離去不久。如此說來,方纔的人影十九便是趙靈兒了。只是她一生
從未出過仙靈島,除了遠在雲南的爹娘之外,再無旁的親人、朋友,又為什麼要
半夜出門?思來想去,終不可解,在房中呆坐良久,看看已近四更,這才回房睡
下。

  次日一早,照例的大夢正酣,突覺鼻孔裡癢不可當,忍不住大大地打了個噴
嚏。睜開雙眼,只見趙靈兒左手二指捏著根頭髮,正笑嘻嘻地俯身瞧著自己。她
換了件月白色的窄袖羅衫,襯著粉紅的俏臉,愈加顯出幾分清麗可人。

  李逍遙一骨碌爬起身來,捉住她雙手,叫道:" 你……昨晚上你去了哪裡?

  害得我擔心一夜!咱們把話說在頭裡,村西面的山上有妖怪,雖說才給我和
師父除了,可也難保沒有個把小妖精逃得性命。你再這樣亂跑一氣,他媽的,我
可要打屁股了!" 手上用力,將趙靈兒輕輕帶進懷裡,在她唇上一吻。

  趙靈兒靜靜伏在他肩頭,那樣子便如一頭溫順的小貓。李逍遙聞到她身上淡
淡的體香,心中不由一蕩,剎那間似乎心跳也快了許多。

  靜了片刻,趙靈兒坐直了身子,臉上微泛紅暈,低聲道:" 我……昨晚上我
總想著姥姥慘死的樣子,實在睡不著,便……便去了嬸嬸房裡,同她老人家說話
……"

  李逍遙" 哦" 了一聲,頗覺意外,心下又頓感釋然,伸嘴過去,在她額頭上
" 叭" 地親了一下,笑道:" 老太婆房裡好舒服麼?有沒有糖果給你吃?難為你
居然不怕她,嘿,看來我老婆是個老實頭。"

  趙靈兒在他額頭點了一指,嗔道:" 嬸嬸是好人,才不像你,總是愛欺負人。
" 雙手將他拉起,道:" 起來罷,嬸嬸教我喚你吃飯。"

  李逍遙笑道:" 咦,討了老婆果然不同,往常都是老太婆拿鏟兒、鍋兒來請,
現下變作美貌小娘子拿頭髮絲……嘻嘻,靈兒,你身上是什麼香?我來仔細聞聞
……"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 你別亂鬧,老實聽我給你講……嬸嬸她老人家說,
這喚你起床的差事,今後便是我的了。"

  李逍遙吃了一驚,手才伸到半路,便即停住,顫聲道:" 什麼?你……你同
老太婆說了咱們的事?她……她怎麼說?"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 你自己去問她老人家罷。" 起身出房去了。

  李逍遙大急,連喚幾聲不見她回轉,趕忙跳起來穿衣。慌亂之餘,這通" 晨
操" 演得歪歪扭扭,破綻百出,殊乏平日的瀟灑意態,那也顧不得了。

  飯廳裡已立了一張缺腿方桌,擺著鹹菜、米粥、菜餅子等物,李大娘同趙靈
兒圍桌而坐,笑嘻嘻地瞧著李逍遙。李逍遙咧嘴回笑了一下,打橫坐了,趙靈兒
替各人碗中裝滿粥。

  李逍遙心下忐忑,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冷不防李大娘斷喝一聲:" 你這小子,
幹的好事!"

  李逍遙手一抖,險些將粥潑了出來。卻見李大娘滿臉笑容,說道:" 嗯,靈
兒昨晚全告訴我啦。哼,養你二十年,這回總算見你辦了件正事。男大當婚,女
大當嫁,靈兒是個好姑娘,生得又美,做我家的媳婦,老娘自然求之不得。唉,
就不知你小子配不配得上人家。"

  趙靈兒暈生雙頰,低下頭去,一下一下拿筷子撥弄碗裡的粥。

  李逍遙叫道:" 怎麼配不上?我……"

  李大娘一擺手,喝道:" 行了,你小子那兩下子,老娘還不曉得?少吹牛了
……" 拾起身後一隻舊藍布包袱," 咚" 地擲在桌上,說道:" 喏,這包東西是
你爹走時留下的,拿去罷,咱們就算物歸原主。吃罷了飯,即刻給我動身,帶靈
兒到雲南找她的娘。唉,你小子雖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我老太婆養你二十年,
總也算得親長了,靈兒卻是父母俱在,這婚姻大事麼……總須稟明瞭雙方父母才
好。"

  李逍遙聞言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喜得心花怒放,暗想:"
啊喲,這……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麼?嘻嘻,不瞞你說,其實我爹娘也在雲
南,你老人家縱然神機妙算,總也料不到罷?" 滿面帶笑地向趙靈兒看了一眼,
咧著嘴道:" 是。……就不知能不能尋得到靈兒她娘哩?"

  李大娘皺了皺眉,喝道:" 渾小子,少胡說八道了!……咱們把話說清楚,
你出門在外,別給我到處惹事!將靈兒平安送到,便算你立功,否則……哼,回
來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李逍遙連連點頭,瞥了眼包袱,心道:" 我爹人送外號' 南俠盜' ,留下的
東西多半也值錢。不知這裡面裝的金子銀子,還是……啊喲,難道那水靈珠也在
裡面?" 三下兩下打開來,內中赫然是一柄連鞘長劍,一錠銀子,另外雜七雜八
的物件也在不少。

  李逍遙見金銀不多,更無狀似水靈珠的寶貝,不由大失所望,當下一件一件
攤在桌上。李大娘揀出一雙紅繡鞋、一對綠玉鐲,對趙靈兒道:" 這兩件東西,
是你那未見過面的婆婆留下的,嬸嬸就算替婆婆送了你罷。" 趙靈兒伸手接過,
只見鞋面描金走鳳,玉鐲翠綠欲滴,手工都是極盡精巧。當下紅著臉謝了。

  李大娘歎了口氣,將那柄長劍拿在手中,起身走開兩步,只聽一聲響亮,長
劍出鞘。接著手腕微抖," 嗤" 地一聲,挽了個劍花,而後劍身平端,運勁一震。

  內力到處,那長劍" 嗡嗡" 作響,聲如龍吟。

  李逍遙歡聲道:" 嬸嬸,你老人家這是……" 心道:" 莫非老太婆有什麼神
奇的劍法,想要傳給老子?" 李大娘將長劍收回,端詳良久,歎道:" 這柄劍…

  …是你叔叔生前所用,他死以後,你爹一直留著……唉,現下你拿去罷。"
說著還劍入鞘,放回桌上。

  李逍遙握住劍柄,輕輕向外抽出數寸,只覺入手沉甸甸地,較自己的木劍可
重得多了。李大娘又拿起一部薄薄的冊子,隨手翻動幾下,說道:" 這一本心法
秘笈是你爹親手所書,記著他成名的絕技' 飛龍探雲手' ,雖然儘是些偷雞摸狗,
上不得檯面的功夫,可也算是旁門中的一奇,現下也一併給你。……至於學不學
這門功夫,那就全在於你了。" 李逍遙接過秘笈翻了翻,見內中圖文並茂,解述
甚為詳細,當即滿心歡喜地揣在懷裡。

  李大娘又指了指那錠銀子,說道:" 這十兩銀子,也不曉得是你爹從哪裡順
手牽來的,你留著路上花用罷。"

  李逍遙紅著臉道:" 這個……就不必了罷。我李逍遙堂堂七尺漢子,教你老
人家養了這些年,怎好再手背朝下,拿你的錢花?我看還是你自己留著罷。"

  李大娘喝道:" 呸,你這小子,敢瞧不起老娘?老娘雖然小氣,好歹也是名
門之後,還在乎這幾兩銀子?想當年……嘖,算了,那些事說來也沒用。你們收
拾一下,這就去吧。記住,給老娘抱個孫子回來。"

  趙靈兒" 撲哧" 一笑,沖李逍遙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李逍遙直著眼叫道
:" 哪有那麼快的?"

  吃罷早飯,二人上樓收拾一番,打了兩個包袱提在手中。匆匆下到飯廳,見
李大娘已候在大門旁。李逍遙細細端詳,見她鬢旁不知何時生出了一縷白髮,猛
然間只覺鼻子一酸,心道:" 原來老太婆這幾年老了許多,怎的我卻從未發覺?
" 牽著趙靈兒走到她身邊,黯然道:" 嬸嬸,我……我這就去了。"

  李大娘眼圈微紅,含笑點了點頭。趙靈兒猛地撲進她懷裡,抽噎不止。李大
娘緩緩在她背心拍了拍,笑道:" 乖孩子,哭的哪門子?……路上小心些,這小
子最愛惹事生非,你可替我看緊了他。" 趙靈兒含淚點頭。

  二人依依不捨地出門而去。

  才走近村口,遠遠的便見有兩人並肩站在樹下,卻是丁香蘭和王小虎。李逍
遙一怔,王小虎已瞧見了他,揮手叫道:" 逍遙哥!" 李逍遙微一躊躇,對趙靈
兒道:" 靈兒,你在這裡等等,我過去瞧瞧。" 快步走到二人跟前,見丁香蘭沖
自己淒然一笑,心下也不禁黯然。

  半晌無語。丁香蘭捋了捋頭髮,強顏一笑,說道:" 逍遙哥,我曉得你打心
眼裡瞧不起我,瞧不起這西山村。你……你的心思太大,這小地方留不住你,是
不是?" 李逍遙躲開她的視線,只覺心亂如麻,平日裡滿肚子的話信口便來,此
刻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丁香蘭又道:" 聽小虎子說,你這就要……要去了。嗯,你……一路保重,
這鞋是前幾日便縫好了的,你……你……" 突然" 嚶" 地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匆匆將鞋向他手裡一塞,掩面奔去。

  李逍遙望著她漸去的背影,只覺心中積鬱的酸甜苦辣齊迸出來,當真是百味
俱陳,摩娑著手中的布鞋,一時竟而癡了。

  過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人扯扯自己的衣角,轉身一看,這才發覺王小虎還站
在身邊。當下苦笑道:" 你小子怎曉得我今天出門?還拉了香蘭過來?"

  王小虎吐了下舌頭,笑道:" 我一早在你家門外追蜻蜓,聽見李大娘囑咐你
『出門在外不要惹事' ,嘻嘻,就曉得你要出門……" 突然臉色一變,指著遠處
的趙靈兒道:" 喂,逍遙哥,那……那不是仙靈島上的仙姑姐姐麼?原來你兩個
成了好朋友。嘿,逍遙哥,我就曉得你了不起,連神仙也同你做朋友。"

  李逍遙眼前仍自晃動著丁香蘭傷心欲絕的眼神,一時沒有答話。

  王小虎又道:" 對啦,逍遙哥,還真是巧了,我昨夜裡還見過仙姑姐姐呢,
就在十里坡那邊。她同人說了好一陣子話,又給人扒光了衣服,還……還……嘻
嘻,還哭了鼻子呢。"

  李逍遙心裡" 咯噔" 一下,問道:" 怎麼?你……你昨夜見過靈兒?"

  王小虎瞪大了眼睛,奇道:" 咦,你也曉得仙姑姐姐叫做靈兒?……啊,是
了,你兩個是好朋友,又怎會不曉得?我真傻。"

  李逍遙眼前閃過昨夜的白衣人影,心中驀地升起一個疑團:" 靈兒早上說過
的,她昨夜曾到老太婆房裡說了一宿話,我便信以為實。可是……為什麼夜裡大
門卻給人打開了?總不能是老子練著練功,不知不覺打開的罷?難道我昨夜見過
的人影,當真便是靈兒?小虎說她給人扒光了衣服哭鼻子,又是怎麼一回事了?
"

  王小虎捅了捅他腰眼,低聲道:" 逍遙哥,你同仙姑姐姐是好朋友,我看見
她哭鼻子的事,你可千萬別對她說起,不然……她多不好意思?"

  李逍遙心急如焚,連連點頭,催促道:" 這我曉得的。你快說說,是怎麼一
回事?"

  王小虎舔舔嘴唇道:" 那個……昨天晚上,我一心想著去捉小鳥,等我爹我
娘睡下以後,就偷偷溜上了後山。逍遙哥,你從沒領我捉過小鳥,可是我記得你
說過,小鳥在夜裡也一般要睡覺,只要悄悄爬上樹去,再用樹枝把大鳥趕走,就
能捉住不會飛的小鳥,是不是?"

  " 上山後,我走了好一陣子,眼看離十里坡不遠,就不敢再走下去,又想起
你先前說過,竹林裡有很多蛇,沒有鳥窩的,就找了片樹林鑽進去。剛鑽進去沒
多遠,就見到一棵大楊樹,頂上有個鳥窩,像個大冬瓜掛在那裡。我爬上樹,趕
開窩裡的大鳥,一伸手,哈哈,一下子摸到三隻毛茸茸的小鳥,真是有趣極了!
"

  " 我正要將小鳥捉出來,突然聽見有人說話。我向樹下一瞧,啊喲,怎麼…


  怎麼會是仙姑姐姐?當時就想:『仙姑姐姐的家在仙靈島,她怎會到十里坡
來?

  難道她也想捉小鳥麼?我是不是做夢了?' 可是好白好亮一個大月亮掛在那
裡,我清清楚楚看見那是仙姑姐姐呀,她雖然換了衣服,個子也比去年長高了些,
可我還是認得出她的。"

  王小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望望遠處的趙靈兒,見她正好奇地逗弄一隻癩
皮小狗,這才稍稍放心,又接著道:" 仙姑姐姐旁邊還有一個人,大聲地對她說
道:『……我白天冒死幫那瘋瘋癲癲的傢伙救你,難道是想你跟他過一輩子?'
我生怕發出聲音,教他聽見,就躲在樹上不敢下來。嘻嘻,逍遙哥,我告訴你,
他兩個一路走來,都是手拉著手,好像很親近的樣子……"

  李逍遙忍不住" 啊" 地一聲,扭頭向趙靈兒看去。趙靈兒聽見叫聲,也正抬
頭張望。李逍遙趕忙強笑著擺了擺手,心道:" 是他,原來是他!" 忍住劇烈的
心跳,低聲道:" 小虎子,你真行。你說的沒錯,昨晚那女人就是仙姑姐姐,她
……她和一個朋友說話,你沒笨頭笨腦地過去打擾人家罷?"

  王小虎聽他讚自己" 真行" ,也不禁大為得意,揚聲道:" 我才沒有。大人
們說話,我爹從不許我插嘴的。"

  李逍遙拉著他走遠幾步,又道:" 其實昨晚上仙姑姐姐來十里坡的事,逍遙
哥早就知道。你若是當真見過她,就從頭至尾細細地講一遍,我才信你,否則便
是說謊。"

  王小虎一撅嘴,道:" 我自然沒說謊!逍遙哥,我幾時騙過你了?……好,
你這麼說,我就講給你聽……"

  " ……那個人說完了話,仙姑姐姐卻一直低著頭不理,她……她皺著眉的樣
子,真是好看得緊……後來兩人走出不遠,那個人突然問道:『靈兒,你領我到
這裡做什麼?' 我正不曉得他說的『靈兒' 是什麼東西,仙姑姐姐卻一拍手,笑
道:『啊,對了,前面就是我從前總對你說起的十里坡了,十五年了,也不曉得
山神廟還在不在?咱們過去瞧瞧。'"

  " 那個人' 哼' 了一聲,說道:『好啊,到你們相識的地方看看也好,就是
不曉得還能不能碰到你……' 他一面說著,一面向我藏的樹林看了看,突然笑了
笑,說道;『咦,這地方挺不錯的,靈兒,咱們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下?' 仙姑姐
姐搡了他一把,格格笑著說:『你這壞人,你心裡怎樣想,當人家不曉得麼?

  才射完沒一會兒工夫,就又想要了?人家可沒力氣了。' 那個人笑道:『不
知怎的,一瞧見你,我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嘻嘻,真是古怪。'"

  " 兩個人手拉手走進樹林,仙姑姐姐在一塊大石上坐下。逍遙哥,她那時離
我只兩、三棵樹遠,我生怕給發現了,一動也不敢動。那人緊挨仙姑姐姐坐了,
直直地盯著她看,突然捧起她的臉親了一口,說道:『靈兒,你真是好美,全天
下的美女加起來,也不及你的一根手指頭。' ……嘻嘻,逍遙哥,這人是在拍仙
姑姐姐的馬屁,是不是?不過我覺得他這話說得也不錯,仙姑姐姐確是美極了…
…"

  " ……仙姑姐姐衝他笑了笑,說:『你就是愛瞎說,難道你又見過全天下所
有的美女了?' 那人抓了抓頭髮,『嘿嘿' 笑著道:『那倒沒有,不過你在我心
裡是這樣的。' 他說完了這話,仙姑姐姐好像很開心,又好像很害羞的樣子,低
著頭不做聲。過了好一陣子,才又說道:『你原來沒死,那……那就很好。島上
的事,你也曉得了,如今有什麼打算?' 那人一把抱住了仙姑姐姐,叫道:『怎
麼,你……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答應跟我走?"

  " 仙姑姐姐說道:『那怎麼可以?人家既然已經嫁了人,總不能……總不能
做對不起丈夫的事罷?' 那人又問:『那麼適才你幫我射精,嘻嘻,又教我射進
裡面,算不算對不起那傻瓜?' ……"

  李逍遙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大罵道:" 呸!他媽的,這王八蛋才是傻
瓜!"

  王小虎嚇了一跳,看了看他臉色,怯怯地道:" 逍遙哥,你幹麼發火?"

  李逍遙一擺手,不悅道:" 沒相干,你接著講。"

  王小虎道:" 是了。……仙姑姐姐聽完這話,氣得站起來跺跺腳,說道:『
你這樣說,那好,今後人家再不許你插進來射精了。你可滿意了?' 那人嚇了一
跳,趕忙賠罪求饒,待仙姑姐姐氣消了,又說:『好罷,咱們不提他,這總成了?
不過你要答應,再替我射一回。' 仙姑姐姐笑嘻嘻地搖頭道:『那可不成。

  人家已經嫁了人,只能幫自己的丈夫射精,你若實在忍不住,便去討個老婆
來罷。' 那人也笑著道:『我曉得你是人家的老婆,借來使使總成罷?這三更半
夜的,教我去哪裡討現成的?' 說著就去摸仙姑姐姐的臉蛋。"

  " 仙姑姐姐『格格格' 地笑個不停,又一個勁地喊癢。那人突然將她按在地
下,一邊親嘴,一邊小聲說:『靈兒,我……我可想死你了。來,你再摸摸看,
是不是好硬?' 我嚇了一跳,只道他是要欺負仙姑姐姐。誰知仙姑姐姐並不生氣,
反倒摟著他的頸子,同他嘴對嘴地親了起來。親過一陣,又道:『啊,你……你
別弄,人家的褲子要扯爛了。' 我定睛一看,啊喲,原來那人的手在解仙姑姐姐
的衣服。"

  " ……那人又伸手摸進仙姑姐姐的裙子裡,一邊摸,一邊說道:『褲子爛了
有什麼不好?等下倒省事了。' 仙姑姐姐突然一把推開他,笑著跳起身來,叫道
:『我不要!' 向樹林外跑去。她……她的裙子不知怎的被那人脫掉了,褲子也
褪到了膝蓋那裡,露著光光的屁股和大腿,真是好白……咦,逍遙哥,你怎的臉
紅了?"

  李逍遙只聽得渾身上下血脈賁張,給他一問,才發覺臉上熱辣辣的,伸手在
額頭上擦了擦,心道:" 聽小虎的話,這人必是靈兒無疑了。她生平好過的兩個
男人明明都做了死鬼,這王八蛋卻是打哪冒出來的?真是奇了!"

  王小虎見他不答,接著又道:" ……仙姑姐姐給褲子纏住了腿,跑不快的,
沒幾步便給那人追上,抱了起來。那人一邊往林子深處走去,一邊笑著說:『好,
你不肯乖乖聽話,看相公如何罰你……' 仙姑姐姐叫著:『不要,求求你,不要
這樣……' 過了一陣,就聽不到聲音了。"

  李逍遙等了片刻,不見他講下去,問道:" 後來呢?"

  王小虎眨眨眼道:" 後來?我見他們進了樹林,就趕緊溜下樹跑回家,嘖,
連小鳥也忘了捉回去,真是可惜。"

  李逍遙回頭望望趙靈兒,臉上浮起一絲詭笑,暗想:" 原來靈兒昨晚果然偷
偷出去過,還是去會那蒙面小子!聽小虎話裡的意思,兩人先前便有過些因緣,
這可真是奇了……莫非靈兒先前耍滑頭,還有個老相好沒講出來?" 一面想著,
眼前現出趙靈兒撅著雪白的屁股,陰道裡給那人射滿了精液的樣子,不覺欲發如
狂,陽具脹得隱隱生疼。

  王小虎哪曉得他此時心中所想?扯著衣襟連聲問道:" 逍遙哥,你這趟出門
遠不遠?幾時才能回來?"

  李逍遙道:" 小虎,逍遙哥這回要去苗子們住的地方,怕不有幾千、幾萬里。

  嘿嘿,不過我現下學會了高強的武功,又有仙姑姐姐做伴,妖怪、惡人都是
不怕的。往後我家裡的事,你多少幫忙照應些,等回來後,一定教你幾手功夫。
"

  王小虎聽說他如今武功高強,又能與仙姑姐姐做伴同行,不禁大為艷羨,咧
著嘴嘿嘿傻笑,又連連點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別過王小虎,李逍遙領著趙靈兒直奔碼頭。一路上同她說說笑笑,心下卻始
終盤算不定,不知到底要不要將昨夜的事說破。

  到了碼頭,遠遠瞅見小船叢中泊著艘貨船,高大氣派,真有鶴立雞群之勢。

  李逍遙一見大喜,拉起趙靈兒快步趕上。便在此時,主艙門打開,走出一個
人來。

  那人身材矮胖,頜下生著幾叢短鬚,臉上不笑而自喜,正是專做綢緞生意的
方老闆。

  這方老闆早先多往雲貴一帶的苗區貿易,這些年地方不靖,便只在左近幾處
大城往來販運,賺些利息。他是大商人,買了船做船東,不比旁人租船計較,李
逍遙時時到他這裡玩耍,彼此早已熟絡。

  方老闆目光一轉,早瞧見李逍遙二人,笑著點點頭,說道:" 啊喲,是小李
子,少見!少見!怎麼,你這是想通了?要來我船上幫忙做工?"

  李逍遙笑道:" 誰說的?我一身絕藝,怎能做這腌臢活計?這回是想請你個
幫忙。" 當下引見了趙靈兒,說起要往蘇州之事。

  方老闆嘖嘖幾聲,歎道:" 唉,你小子!說來說去,總是不肯做些正經事。

  ……不過也巧了,我這船正是路過蘇州……" 李逍遙臉上一喜,只聽他接著
道:" ……帶你一程也無妨。只是如今船上人手緊,你白日裡同我這些夥計做些
雜活,也算幫我一幫,成不成?好在十天八天的工夫便到,也累不苦你。"

  當下二人說妥,趙靈兒上船收拾出一間小艙房,作為這幾日安身之所。李逍
遙同諸夥計搬抬貨物,忙到晌午時分,起錨出航。

  那船逆水而上,行得甚緩。不久突然下起雨來,天際烏雲低掛,濛濛的小雨
細如牛毛,沾衣欲濕,入水無痕。兩岸房舍、樹木,俱都籠在無盡的氤氳之中,
遠遠看去,有如水墨畫一般,煞是好看。

  二人立在甲板上看了會兒風景,回至艙中。才一坐下,便聽有人打門,艙門
開處,一個俊俏的少年捧著托盤進來,上面擺著一碗青菜、一尾鮮魚,另有一盆
白飯同碗筷等物。李逍遙道了聲勞,那少年只輕輕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出艙而
去。李逍遙搖搖頭,氣道:" 這蠢貨好生無禮,客氣話也不會講一句。"

  須臾飯罷,李逍遙將家什送出,二人一時相對無事。雖說是新婚夫妻,卻俱
非初識情事,談談笑笑,摟摟抱抱,少不得興發之時,做了幾回。李逍遙心道:
" 老子新婚三日,這時方才有名有實,他媽的,倒也算得上天下一奇。"

  到了傍晚,船泊在一處小鎮碼頭,那少年照舊送進飯食,一言不發地離開。

  趙靈兒飯後便關緊艙門,打坐練功。李逍遙取出李三思留下的秘笈,翻看起
來。才不過片刻的工夫,突然一陣困意襲來,眼皮沉得像給鉛錘墜住一般,一個
勁地往下垂。李逍遙心生詫異,暗想:" 咦,老子晚飯前才練過了功,正該精神
百倍,怎會困成這樣?" 強自忍了片刻,只覺困意更濃。剛待起身倒碗涼茶,陡
然間身子晃了兩晃,已歪倒在地。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耳中朦朧傳來" 嗒嗒" 的輕響,響聲綿綿不絕。李逍遙
猛睜開眼,只見四下裡一片漆黑,腦袋裡痛得如斧鑿鋸挫一般。挨了許久,疼痛
略減,這才辨出那聲響乃是雨點打在艙頂上所發,似乎雨下得緊了。

  李逍遙慢慢撐起了身子,正待招呼趙靈兒掌燈,忽聽隔壁艙中隱隱傳來女子
的笑聲。李逍遙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將耳朵貼在艙壁之上,只聽趙靈兒的聲音道
:" ……我說,你別再鬧啦,你這個衣裳,人家……人家當真穿不來的。"

  李逍遙心頭突地一跳,也不知是驚是喜,趕忙伸手去扒艙壁。誰知那艙壁乃
是竹篾所編,甚為密實,弄了半晌,總也弄不出洞來,黑暗之中只急得滿頭大汗。

  慢慢待雙眼適應了黑暗,向四下一掃,模模糊糊見到趙靈兒的包袱放在艙角。
當即心中一動,爬過去摸到那" 仙女劍" 的劍柄,輕輕抽將出來," 哧" 地一聲,
登時滿室生寒。

  李逍遙取了寶劍,再復爬回,一手持定劍柄,一手二指按住劍身,向艙壁上
輕輕割去。" 仙女劍" 果然鋒利無匹,只割得數下,便露出一個小洞,燈光隨即
透孔而出。

  李逍遙迫不及待地湊近去看了一眼,立時渾身鮮血上湧,心頭狂跳起來。艙
中一燈如豆,那白日裡送飯的少年正倚壁而坐,雙臂交叉在胸前,笑瞇瞇地看著
艙中一角。角落裡,趙靈兒撅著小嘴嗔道:" 這又是打哪兒弄來的?好羞人,人
家……人家怎麼穿得來?"

  只見她上穿一件長未及臍的薄紗短衣,樣式頗為古怪,前後各以一片白紗掩
體,腋下有細帶相連,又緊又透。那短衣的前片緊繃住豐滿的酥胸,隱隱露出兩
點嫣紅,更顯得乳房高聳,腰身細幼。下身更是光溜溜的,寸縷不著,兩腿間微
露著一片淡黑。

  李逍遙只覺喉嚨裡發癢,一陣口乾舌燥。那少年笑道:" 這是我特地請了巧
手裁縫趕做的,哪裡不正經了?……嘻嘻,比你從前在島上穿的可漂亮多了。"
故意捏著下巴端詳片刻,又道:" 嗯,你轉個身,給我瞧瞧後面,好不好?"

  那艙中狹窄,頂高不及五尺,趙靈兒縮著身子一頓足,佯怒道:" 你少得寸
進尺了!人家說了每天只能教你射進來一次,今天已射過了,又要看什麼?"

  那少年愕然道:" 這話你是說過,不過我可沒答應罷?" 猛地伸手一扯,趙
靈兒" 啊喲" 一聲,倒在他腿上,渾圓的屁股自然撅起,露出已濕淋淋的裂縫。

  那少年環住她腰肢,向那翹起的豐臀看去。趙靈兒忙不迭翻了個身,伸手掩
住下體,道:" 你這人……就總愛玩些稀奇古怪的花樣,弄得人家……你,你昨
晚就在人家身體裡射了三回,人家這會兒心裡正怕,怎麼又要看那裡了?"

  李逍遙一聽之下,恍然大醒:" 啊喲,原來……原來這傢伙就是那蒙面小子!

  他媽的,他怎會鑽上船來,做了個小夥計?" 他回想前事,愈覺這少年行事
鬼祟,定非常人。

  那少年俯身銜住趙靈兒的耳垂,輕輕呵了口氣,柔聲道:" 你不喜歡麼?…

  …再給我射一回,好不好?"

  趙靈兒只覺他口中的熱氣一陣陣噴進耳中,股溝間又有一物漸漸硬將起來,
頓時渾身酸軟,低聲呻吟道:" 不……不……" 那少年靈巧地一側臉,吻住她雙
唇,後面的話便如同給人憑空扯斷了一般,戛然而止。

  李逍遙渾身千百條肌肉似都已僵住,整個人成了尊石像。隔壁艙中,半裸的
趙靈兒給那少年壓在身下,那本屬於自己的雙唇、香舌,此刻卻正給旁人肆意地
品嚐、玩弄。李逍遙瞧著她心神俱醉的模樣,心中的欲焰漸漸升至頂點,扶著艙
壁的手不禁微微一抖,鬆開寶劍,按住了硬挺的陰莖。

  那邊兩人舌吻良久,這才分開,相對而臥。那少年一手攬住趙靈兒的肩頸,
目光只在她臉龐上轉來轉去,低聲讚道:" 靈兒,你……你真美得緊。"

  趙靈兒將頭埋進他懷裡,吃吃低笑道:" 人家已做了逍遙哥的妻子,你又不
是不曉得。那麼美不美又關你什麼事了?"

  那少年抬起她下巴,調笑道:" 咦,你現下光了身子同我睡覺,怎麼不關我
的事?"

  趙靈兒啐道:" 真難聽,什麼叫做' 光了身子同你睡覺' ?人家……人家身
上穿的又是什麼了?"

  那少年道:" 這東西穿不穿也沒什麼兩樣……啊喲,是了,我現下將它脫了
去,算不算光著身子呢?" 跟著" 嘻嘻" 一笑,便動手去解她腋下的繩結。

  趙靈兒猝不及防," 啊" 地一聲尖叫,坐起身來,雙肘夾緊護在胸前,格格
笑道:" 啊喲,別……你別……人家要癢死了。" 那少年手快,已解開了一處繩
結。那小衣本已小得頗有些捉襟見肘,這時一側脫去束縛,頓失遮掩之效,一側
乳房彈將出來,晃了幾晃。

  趙靈兒雙腿在艙板上亂蹬,身軀後仰,笑得連連氣喘,道:" 啊喲,小高,
你……你快住手,等下吵醒了旁人,人家可要羞死啦。"

  這" 小高" 兩字入耳,直如晴天霹靂一般,登時將李逍遙震得呆了,腦海裡
諸般念頭紛紛跳將出來,心中大叫道:" 啊,這……這人竟是小高?那個同靈兒
好了三年的小高?他……他不是早就死了?他媽的,難道突然又活轉了?還是老
子霉氣上身,見了鬼啦?" 過了片刻,心神粗定,之見兩人又已抱在一起,那小
高腳下明明白白拖著個好大的影子,的確是活人無疑。

  李逍遙心下又驚又疑,只聽小高說道:" ……我拿' 忘魂花' 浸水煮飯,整
船人都吃了的,現下一個個睡得好像死人一般,你怕的什麼?"

  趙靈兒面孔緋紅,低" 嗯" 了一聲,道:" 你還沒給我說,打哪裡弄來的這
東西?給人吃了不……不打緊麼?" 頓了頓,又道:" 對了,先前你給逍遙哥的
什麼化……化屍水,這般噁心嚇人,又是哪裡弄來的了?"

  小高微一遲疑,道:" 那都是偶然間得到的,我想這東西雖然登不得大雅之
堂,好歹也有些用處,就留在身上……咱們說它做什麼?嘻嘻,來來來,想死我
了,先敘敘舊好不好?" 說著話,伸手到她兩腿之間摸弄起來。

  趙靈兒身子扭來扭去,故意道:" 咦,你幹麼?人家同你有……有什麼舊好
敘的?先前已說過了,人家如今是逍遙哥的妻子,不許你再插……插陽具進人家
身體裡,更不許射精在裡面呢。"

  小高給她說得慾火大熾,亢聲道:" 好靈兒,我……我……偏要射精進你身
體裡……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趙靈兒尖叫道:" 啊喲,你……你……快些放手,人家又不想替你生孩子,
怎能給你射精進去?……啊,是了,你從前說過的,要永遠待人家好,倘若有人
欺負人家,你……你就幫人家報仇,對不對?"

  小高一怔,道:" 是,我是說過這話。怎麼?有人欺負你麼?……啊,我曉
得了,是李逍遙那傢伙,對不對?你等著,我先殺了他再說。" 作勢便欲起身。

  李逍遙大怒,心道:" 你這王八蛋騎著我的老婆,老子還沒同你算賬,卻反
要尋老子的晦氣!他媽的,憑你這傢伙殺得了我麼?有種咱們就來試試。"

  趙靈兒一把扯住他衣襟,嗔道:" 你胡說什麼了?逍遙哥幾時欺負過人家?

  哼,誰像你,嘴上說得好聽,其實最愛跟人家搗亂。"

  小高" 咦" 了一聲,奇道:" 我幾時欺負過你?"

  趙靈兒道:" 你說要同人家敘舊,還強要射……射精到人家身體裡,那還不
是要欺負人家?"

  小高笑了一聲,攬住她肩頭,低低地道:" 這也算欺負你麼?好靈兒,我這
是想對你好呢。……你還記得咱們在島上的時候罷?你說過好喜歡我這陽具呢,
是不是?" 伸唇在她臉旁輕輕一吻,接著道:" 你摸摸它,是不是好硬了?嘻嘻,

        等下只怕才一進去就要射精出來了……"

  趙靈兒的臉愈發紅了,垂著頭不語,豐挺的胸膛急劇起伏著。小高握住了她
左手,柔聲道:" 來罷,好靈兒,你不是最愛替我射精麼?等下我插進你身體裡
去,包管你好舒服的。" 一面說著,一面牽起她的手,塞進了褲子。

  李逍遙喘息更劇,眼看兩個人漸漸依偎在一起,跟著頭臉相觸,四片唇死死
吻住。小高一面度舌入口,一面抽出手來,順勢環住了趙靈兒的腰肢,趙靈兒的
手卻留在褲子裡,不曾拿出。李逍遙幾欲窒息,緊盯著小高襠下的隆起,心臟驟
然抽得緊緊的,只覺一陣唇乾舌燥。艙頂處傳來的" 嗒嗒" 聲愈加密重,此刻聽
來如鳴戰鼓。

  二人又相擁交吻了良久,小高仰面臥倒,強拉著趙靈兒褪去自己裡外褲子。

  只見那高挺的陰莖通體黝黑,較常人長出幾乎一倍有餘,當真壯觀已極。李
逍遙一瞥之下,心中又驚又妒。

  趙靈兒撅臀側跪在小高身邊,說了句:" 啊喲,今天這陽具好大。" 緩緩俯
身下去,調皮地在他龜頭上輕輕一舔,眼睛霎了幾霎,似笑非笑地看著小高。接
著伸出左手三指,扶定陰莖,緩緩將龜頭吞進口中。

  小高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記,道:" 今天好大?那麼從前便挺小麼?"

  趙靈兒吐出龜頭,喘了口氣,嗔道:"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小高笑道:" 我嘴裡是吐不出象牙的,不知你嘴裡的又是什麼?"

  趙靈兒" 呸" 了一聲,登時臉紅過耳,握住陰莖的手重重一捏,道:" 人家
的嘴裡自然是你這壞人的陽具了,那還用問?哼,你……你先前射過多少精液進
去,記不記得?" 一面以手捋動陰莖,一面伸舌在龜頭上緩緩劃起圈來。

  小高" 啊喲" 一聲,跟著長出一口氣,左手慢慢自她兩腿間探入,自下而上
扣住了鼓脹的陰部,靈巧的手指在肉片間摸弄數下,便即滑入,消失在縫隙之中。

  趙靈兒死死掩住嘴巴,不自禁高翹起雪白的豐臀,無巧不巧地對準了李逍遙,
那兩股間隆起的裂縫亮晶晶地,給手指抽插得花瓣微露,看得人直欲魂飛魄散。

  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李逍遙再也忍耐不住,取出襠中那堅硬如鐵的陰莖,
飛速捋動起來。那邊趙靈兒已騎跨在小高身上,二人的下體緊緊相交。小高幹得
興動,攬著她豐盈的腰肢歡聲道:" 靈兒,好舒服,等下我射精進去,你……你
替我生個娃娃出來,好不好?"

  趙靈兒臉頰緋紅,雙手撐在小高胸前,股間一條黑黝黝的物件正如飛般抽動,
已將她弄得神魂顛倒。停了許久,這才尖聲叫道:" 啊,不可以,人家不可以的。

  人家只可以替逍遙哥生娃娃,你……你射在外面好不好?你……啊,你饒了
人家罷……"

  ……大雨漸止,隔壁也已良久聽不到聲音。

  突然間艙門" 唰" 地一響,打開一道縫,船外微明的星光登時傾瀉而入。趙
靈兒探頭向艙內張了張,見李逍遙側臥在一角,趕忙爬過來輕推了數下,低聲叫
道:" 逍遙哥,逍遙哥……你醒一醒……" 話音未落,猛覺手腕上一緊,李逍遙
已翻身坐了起來。

  趙靈兒吃了一驚,險險叫出聲來,卻給李逍遙飛快地掩住了嘴巴。只聽他沉
聲道:" 別出聲!" 跟著湊過來壓低聲音道:" 靈兒,你關了門,我有話要說。
"

  趙靈兒微一遲疑,點點頭,將艙門推閉,而後點亮燈,向李逍遙怯怯地望了
一眼。卻見他下身赤裸,陰莖軟軟垂在兩腿間,身邊尚有一灘粘稠的精液,顯是
才剛射過了精。趙靈兒瞪大了眼睛,撲上來叫道:" 逍遙哥,你……你這是做什
麼?"

  李逍遙臉上似笑非笑,拉起她手臂道:" 沒什麼,適才你在隔壁……我都瞧
見了,你……嗯,你有什麼話說?"

  趙靈兒的臉" 騰" 地紅了,銜唇不語。

  李逍遙嘻嘻一笑,用力握了下她手腕,道:" 靈兒,那小子傢伙地道,弄得
你也挺美罷?"

  趙靈兒慢慢低下頭去。過了片刻,突然仰起了臉,臉上滿是淚水,哽咽道:
" 逍遙哥,我……我……你是不是不要人家了?"

  李逍遙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淚,笑道:" 逍遙哥本待同你打個商量,請你同那
小子再睡上一覺。嘖嘖,你不肯答應,也就罷了,又何必要哭?"

  趙靈兒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逍遙向下身一指,只見那
先前綿軟的陰莖正緩緩挺立起來,接著笑嘻嘻地道:" 我方才見你同那小子……

  嘿嘿,不知怎的,這……這裡……那個……你曉得了?……好靈兒,你能不
能答應逍遙哥,再同他弄一次?"

  趙靈兒猛然間瞪大了雙眼,失聲道:" 啊,你說什麼?你……你……你這人
真是……" 臉上掛著淚珠,卻猛地大羞掩面。

  李逍遙攬住她柔軟的腰肢,道:" 咦,瞧這樣子,你是不肯了?"

  趙靈兒扭捏了半晌,這才羞道:" 人家幾時說過不肯了?不過……不過……

  你是我的丈夫,怎能許我同外人……外人……"

  李逍遙喜道:" 啊喲,妙極,妙極!原來你倒肯的!……你管我是誰的丈夫?

  總之你肯同人睡覺,便是我的好老婆!"

  趙靈兒轉過臉來,向李逍遙瞪視良久,撇撇嘴道:" 真不曉得你心裡都在想
些什麼。怎麼?人家的身體被……被別的男人射精進去,你好喜歡麼?"

  李逍遙只覺胸膛裡猛地一塞,氣息幾乎窒住,大喘了幾口,啞聲道:" 喜歡,
喜歡!" 突然雙臂一張,身子前撲,猛地將趙靈兒撲倒,急急去扯她衣衫。

  趙靈兒叫道:" 啊喲,你……你做什麼?" 李逍遙紅著眼睛不語,手上加勁,
幾把便將趙靈兒下衣盡數褪去,露出兩條光溜溜的大腿。

  趙靈兒身子扭來扭去,雙足亂蹬,叫道:" 你……逍遙哥,你快放手!"

  李逍遙喉嚨裡" 嚇嚇" 響了數聲,雙手按住她兩肩,喘著粗氣道:" 好靈兒,
我……我忍不住了,先他媽的來上一回再說!"

  趙靈兒聽他一說,反倒夾緊了雙腿,又伸手拚死護住要害,吃吃笑道:" 你
……你這人真是古怪,聽說人家要被別人的大陽具射精進來,便這般……啊喲,
你先等一等,人家有話要說……" 捋了捋散亂的髮梢,正色道:" 逍遙哥,人家
既嫁給了你,便是你的老婆,對不對?"

  李逍遙不解她此話何意,茫然點頭。

  趙靈兒道:" 那麼你去問一問,天下……嘻嘻,天下可有人願將自己老婆送
給旁人睡的?再說,他……他那人我曉得的,精液多得嚇人,哪回都要射得人家
裡面滿滿的,人家倘若懷了他的孩子,又怎麼好?"

  李逍遙微微一怔,隨見她眼光一閃,笑容裡儘是狡獪之意,登時恍然大悟。

  當下俯頭下去,伸著鼻子碰碰她臉頰,緩緩說道:" 天下間這類人還少嗎?
哼,傻丫頭,不過你先前不曉得罷了……"

  趙靈兒慢慢將手抽回,放在自己高聳的胸前,盯著李逍遙吃吃笑道:" 嗯,
現下我總算曉得啦,你就是那類怪人,喜歡看旁人用大陽具插……插人家,喜歡
人家的身體被射精進去,是不是?"

  李逍遙滿面通紅,連連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輕打他一記,故意撅起嘴道:" 哼,你這人真壞,自己喜歡看,便強
要人家同他睡覺,好不講理。他那人的陽具好大的,從前每次在人家身體裡射精,
都射得好深,人家是你的妻子,可……可不願不明不白地懷上孩子。"

  李逍遙道:" 啊喲,對了,我方才也聽見你們說話,這人便是你從前的……

  從前的小高了?老子不管他那裡是大是小,你先說說,這小子不是掉進海裡
喂王八了?怎的突然又活轉過來?"

  趙靈兒紅著臉道:" 人家先前也以為是這樣。昨晚聽他說起,才曉得他在海
中漂浮半日,終於給人救了起來。他不敢回仙靈島,又惦記著我,便在這左近住
下。待我給那姓崔的惡人捉到你家,這才被逼現身。"

  李逍遙哼了一聲,道:" 算他命大……可是他幹麼又蒙起臉來扮烏龜?"

  趙靈兒遲疑道:" 人家也很奇怪。其實他同兩個惡人廝殺,那水月宮的功夫
我又怎會認不出?只怕是……只怕是……"

  李逍遙搶著道:" 他媽的,這小子愛蒙起了臉,咱們理他做什麼?嘻嘻,你
……你不喜歡他的傢伙太大,那麼我們另外選一個,不過……"

  話音未落,猛聽" 唰" 地一聲,艙門大開,門外有人低聲說道:" 李兄,不
必另選人了,就是小弟罷。"

  二人未料艙外竟然藏得有人,不禁大吃一驚。李逍遙疾忙翻身坐起,趙靈兒
也扯過薄被圍在身上。那人膝行進艙,向著二人微微一笑,回手閉緊了艙門。李
逍遙借了昏暗的燈光看去,見那人一身青衣,眉目俊朗,正是小高!

  趙靈兒同小高眼神相觸,臉上立時暈紅一片。李逍遙給他聽去了隱事,也有
些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才好。

  小高沖李逍遙拱了拱手,道:" 李兄,小弟先前在你家中所為,實在是不得
以,你別見怪。"

  李逍遙忙道:" 好說,好說。也多虧了你,才能救出靈兒。" 說著話,向趙
靈兒瞥了一眼,心道:" 老婆都教你睡了,在老子家裡殺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

  你也用不著客氣。"

  小高又道:" 一功一過,剛好兩抵,咱們也不用再提了。你適才同靈兒商量
的話,小弟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可還作得數麼?"

  李逍遙" 砰" 地一聲,在艙板上重重拍了一記,怒形於色道:" 他媽的,你
這是什麼話,敢瞧不起老子……"

  小高道:" 那怎麼敢?不過……有人最喜歡開玩笑,說了話又不作數,也是
有的。"

  李逍遙沉吟了片刻,說道:" 你也不用拿話激我,先前在島上之時,靈兒早
同你玩了不知幾百回,再弄個一回兩回,我又有什麼捨不得了?"

  小高向趙靈兒望了一眼,說道:" 好!李兄,聽靈兒講,你們此行是要往蘇
州去的。這貨船笨重行緩,可還有好一段路呢……"

  李逍遙笑道:" 正是,不知你老兄肚子裡又有什麼鬼主意了?"

  小高一豎大拇指,讚道:" 李兄果然聰明。" 轉頭又問道:" 靈兒,你怎麼
說?"

  趙靈兒向被子裡縮了縮,紅著臉道:" 人家……人家聽逍遙哥的。"

  李逍遙扯開被子,掀起她衣襟抖了幾抖,露出內中透肉的小衣來,笑道:"
他媽的,你肯聽我的話才怪!我幾時教你穿這東西了?怎麼你又穿在身上?"

  趙靈兒羞道:" 那……那東西是他逼人家穿的,作不得數……" 正說著,燈
焰突然" 嗶剝" 一跳,剎那間滿室皆明。李逍遙見她羞容滿面,嬌艷的唇間露出
兩顆雪白細齒,登時勾起滿腹淫思,忍不住一把抱住。

  剛待有所動作,突然肩頭給人輕輕一拍,小高在耳旁低聲說道:" 李兄,靈
兒現下是小弟的娘子,你衝她挺著這話兒,又一個勁地動手動腳,似乎……似乎
不大合適罷?"

  李逍遙愕然轉頭。小高擺了擺手,又道:" 李兄,你適才說的話,小弟心下
最明白不過。你見了靈兒同旁人睡覺,便很是動興,比自家弄她還愜意幾分,是
不是?她若能去勾搭旁人、與人通姦,那就最好,是也不是?"

  趙靈兒大眼睛閃了幾閃,紅著臉望著小高,眼中水汪汪地,幾欲滴出水來。

  李逍遙側頭想了想,笑道:" 你這話雖然不錯,可是太也難聽。他媽的,你
倒先將老婆拿來教我玩玩,瞧瞧心裡樂是不樂?"

  小高面色不改,緩緩道:" 自然是樂的。所以你李兄才要看著靈兒同人偷情,
看著我將陽具送進她身體裡去,最好她叫我相公,你才喜歡,難道不是?"

  李逍遙聽著聽著,臉上笑容漸漸淡去,心卻跳得愈發疾了,只覺嗓子裡一陣
發乾,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小高伸手將趙靈兒攬進懷中,在她唇上深深一吻。趙靈兒口裡" 嗚" 地一聲,
當胸一推,卻推他不動,只覺渾身上下火烤般燙。她雖同小高做過數不清的夫妻
之事,但當著李逍遙這個正牌老公,卻掩飾不住臉上的慌亂與羞怯。

  小高微微一笑,接著道:" 這船距蘇州還有十多日路程,也便有十多晚好過。

  你想一想,這幾日若教我做靈兒的相公,晚上同她睡一張被子……嘖嘖……
啊,是了,李兄若是情願,我們三人同睡,那也未嘗不可。"

  李逍遙聽他一字一句地說完,只覺句句打動自己的心坎,腦子裡一陣糊塗,
重重點了點頭,道:" 那是自然。不過這船上的人……"

  小高搶著道:" 這也不必擔心。你適才聽見了,我身上帶得有' 忘魂花' ,
飯菜裡只消放入丁點,管教他們一個個睡得死豬一般。嗯,從今往後,靈兒便是
我二人的,她白天依舊做你的老婆,晚上睡覺之時,便是我的娘子。你……你意
下如何?" 邊說邊曲起食指,在艙板上不住輕輕扣擊,臉上滿是詢問之色。

  李逍遙聽到" 她白天依舊做你的老婆,晚上睡覺之時,便是我的娘子" 這句,
只覺渾身慾火沸騰,再也按捺不住,當即伸掌出來,叫道:" 好!"

  小高大喜,也伸出手來,兩人連擊了三下。趙靈兒看看李逍遙,再看看小高,
低頭不語,心中既有七分歡喜,又懷三分羞澀。李逍遙無意間同小高目光相觸,
猛地一怔,只覺他滿臉的笑容背後,似乎隱著一些深不可測的東西,令人不寒而
栗。

  小高道:" 李兄,咱們今晚如何睡法?"

  李逍遙驚道:" 怎麼?今……今晚便要……"

  小高笑道:" 自然是了。這樣罷,頭一晚照顧你老兄,我們去隔壁睡,免得
……嘻嘻,免得……"

  李逍遙嘴裡嘖嘖數聲,一擺手道:" 別,別。既然如此,就同在這裡睡罷,
出來進去的,吵到別人怪不好意思。" 趙靈兒忍不住" 咭" 地一聲,笑了出來,
趕忙又掩住了嘴。

  小高扯扯她衣襟,道:" 娘子,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替兩位相公鋪被?"
. 趙靈兒臉" 騰" 地紅了,指了指李逍遙,囁嚅道:" 他……他那邊有被褥的…


  " 小高呵呵笑道:" 那就替咱們鋪啊。" 說著一揮手,扇滅了油燈。

  李逍遙呆了一呆,黑暗中只聽" 悉索" 聲響,二人似在鋪陳被褥。片刻之後,
小高低低說了句什麼,趙靈兒" 咭" 地一笑,膩聲道:" 不……" 小高柔聲道:
" 乖……聽話。" 靜了片刻,又響起脫衣之聲,不時夾雜著趙靈兒幾聲輕笑。

  李逍遙頭腦中一陣暈眩,恍惚如在夢中。

  過了半晌,突然間香氣大盛。李逍遙辨出是趙靈兒身上的脂粉氣息,心頭不
禁突地一跳,想著被中二人赤身摟抱、交吻纏綿的情景,陰莖早已堅硬如鐵。當
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將艙門拉開,藉著淡淡的星光看去。只見那被子給二人撐
得高高隆起,內中一條光腿探將出來,腿上肌肉結實,顯然是小高而非趙靈兒了。

  被裡時時又動得一兩下,傳出細語之聲,語聲斷斷續續,卻聽不大清楚。

  李逍遙慢慢爬過去,將被子掀開一角,啞聲道:" 靈兒,你……你兩個說些
什麼?教逍遙哥也聽聽。" 卻聽趙靈兒嘴裡" 嗚嗚" 數聲,那被子突然給人發足
踢開,飛到一邊,露出兩具光溜溜的肉體。李逍遙嚇了一跳,見二人頭上腳下相
對而臥,緊緊抱在一處。趙靈兒握著小高的陰莖,將龜頭在口中吞吐正歡,與李
逍遙目光一接,驚得尖叫一聲,忙不迭便要放手。

  小高一把將他按住,道:" 娘子,李兄也不算外人,又怕的什麼羞?"

  趙靈兒吐出陰莖,紅著臉道:" 你……胡說什麼?人家幾時答應做你的……

  娘子了?"

  小高轉頭沖李逍遙擠了擠眼,指指趙靈兒腿間,道:" 等會兒我射精進去,
你還不算我的娘子?" 不待她答話,又道:" 娘子,你還記得先前在島上如何玩
兒的?咱們使出來,給李兄瞧瞧。"

  趙靈兒瞥了一眼李逍遙,羞道:" 不要,有逍遙哥在這裡,人家害羞。"

  李逍遙忍住心跳,伸手過去,與她相握。趙靈兒渾身一顫,紅著臉慢慢趴跪
在艙板之上。小高轉至她身後,捧住雪白的屁股,伸舌在股溝間舔動起來。趙靈
兒立時尖叫一聲,死死抓住了李逍遙的手掌。

  過了半晌,小高抬起頭,輕聲道:" 娘子,躺下了,相公這便要插進去射精
了。"

  趙靈兒" 嘻嘻" 一笑,鬆開李逍遙的手,轉身一把捉住小高的陰莖,道:"
不,人家不要。你……你的陽具好大,人家怎麼曉得插進去會不會很痛?"

  小高" 啊喲" 一聲,攤攤手對李逍遙笑道:" 李兄,我娘子不許,這卻如何
是好?"

  李逍遙不禁的吞了口口水,看看小高,又看看趙靈兒,不知說什麼才好。

  趙靈兒故意沉吟片刻,一揚臉道:" 那……咱們先要說好,不准再射進人家
身體裡去!你若不答應,人家就不給你插進去……"

  小高諾諾連聲,扶起趙靈兒,待她仰面躺倒,身子一側,就勢壓了上去。這
一串動作未見得如何迅捷,卻完全不容旁人有所反應。李逍遙心頭方覺一凜,便
見趙靈兒雙腿高抬,小高挺著陰莖緊貼過去,跟著腰部一沉,緩緩抽動起來。

  艙內昏黑,李逍遙雖瞧不見二人性器交接之處,可那聲聲水響和喘息卻不容
置疑,且大有愈來愈疾、愈來愈猛之勢。他強忍住興奮,連吞了幾口口水,轉至
二人背後,將頭伏在艙板之上。便在陰莖抽出的一瞬間,猛地看清趙靈兒豐腴的
臀胯間怒張的花瓣,而後尚不及細觀,小高那粗壯的傢伙已再次送了進去。

  趙靈兒已給這疾風驟雨般的進攻弄得欲仙欲死,語不成聲。小高再弄了半晌,
突地停住手,扭頭向李逍遙道:" 李兄,如何?" 李逍遙瞪著眼,也不知他問哪
件事" 如何" ,茫然點了點頭。

  小高嘻嘻一笑,轉回頭去,問道:" 娘子,你相公的陽具插在裡面,喜不喜
歡?" 李逍遙豎起耳朵,卻不聞趙靈兒答言。小高又低聲追問了一句,才聽趙靈
兒小聲道:" 喜歡……" 這二字吐出,卻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小高笑對李逍遙道:" 李兄,勞駕你問一問我的娘子,她最愛誰的大陽具?

  " 說著又緩緩抽動起來。

  李逍遙臉上一熱,猶豫了片刻,低聲道:" 靈兒,你……你……你心裡最愛
誰的大陽具?"

      趙靈兒喘息著道:"是……是……小……小高……"

  李逍遙只覺渾身的血液瞬間都沸騰了,耳中一陣" 嗡嗡" 作響,朦朧中又聞
小高" 咦" 了一聲,道:" 你現下是我的娘子,要叫我什麼?"

  趙靈兒沉默片刻,低低地道:" 相公……"

  小高歡聲道:" 靈兒,我……我……" 猛地俯身下去,死死抱住了趙靈兒。

  兩人嘴唇互咬,都說不出話來,小高的下身發瘋般地挺動,愈來愈快,愈來
愈猛,到後來直如疾風暴雨一般。趙靈兒渾忘了李逍遙的存在,給他弄得縱聲尖
叫,屁股左搖右擺,急欲逃脫身體裡的陽具,只是腰肢給他緊緊按住,半分也動
彈不得。

  再過得片刻,李逍遙與小高同時悶哼一聲,射出精來。趙靈兒尖叫道:" 啊!

  你……你……你怎麼又射進人家裡面?啊,先前說好的,你……你快拿出來,
人家才不要……"

***********************************
  次日一早,趙靈兒迷迷糊糊醒來,見李逍遙同小高俱已離開,艙中的被褥東
一條、西一條地散落滿地。她披衣坐起,回想昨晚之事,不禁臉上一紅。

  接下來的十餘日,果真如小高他二人所議那般,趙靈兒白天陪李逍遙吃飯、
練功,晚上便同小高睡在一張被中。小高本就對趙靈兒愛若至寶,又兼淫興頗高,
每晚均要拉著她通宵淫媾,不知弄盡了多少旖旎風光。李逍遙時而同宿一室,時
而伏在外面偷瞧。趙靈兒這回緊守住了防線,雖然任小高恣意玩弄,卻再不許他
隨便射精在身體裡面。

  這一日天剛過午,李逍遙同趙靈兒吃罷了午飯,正自閉門練功,忽然聽到一
陣打門之聲。李逍遙出艙看時,見小高笑嘻嘻地望著自己,而後一板臉,說道:
" 李兄,你這娘子我不要了,從打今日起,你便領她去罷。" 趙靈兒聞聲鑽出艙
來,先吃了一驚,只見方老闆背朝自己立在船頭,正向著船伙們大聲吆喝。眾人
你來我往,亂作一團,卻不曉得有何事發生。

  李逍遙愕然道:" 怎……怎麼?" 小高哈哈大笑,伸手向前方一指,道:"
你們看。" 李逍遙同趙靈兒極目望去,遠遠的只見大江之上水色茫茫,波光耀眼,
卻無甚奇處。便在此時,船頭忽地一轉,眼前現出一片港灣,岸上柳色青青,蒼
翠欲滴。

  小高揮了揮手,笑道:" 看到了?穿過前面這片柳林,再走不遠,便是蘇州
城了。"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0-10-4 18:07 編輯 ]
2010-9-30 16: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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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han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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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青青子衿

  午後那貨船泊進碼頭,李逍遙攜了趙靈兒向方老闆辭行,小高也隨著一同下
船。三人上得岸來,李逍遙問起他日後有何打算。

  小高瞅了瞅趙靈兒,道:「如今小弟孑然一身,只靈兒這一個親人,李兄,
我又能有什麼打算了?」

  趙靈兒臉上一紅,心下好生為難。

  李逍遙想了想,道:「也好,你先隨我們進城再說。」

  那碼頭上原有兩條路通往蘇州城。大路筆直平坦,車來人往,甚是喧囂。另
有一條羊腸小徑,蜿蜒曲折,兩側生著無數的楊柳,打眼一望,柳林茫茫無際,
只見綠濤千頃,卻不見一個行人。小高當先引領,三人沿小路前行。

  那小高言語詼諧,口舌便給,一路談說起離島後所見的各樣趣事奇聞,二人
聽得津津有味,頗不寂寞。

  李逍遙瞥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猛地心中一動,暗想:「不好!這小子頭腦
伶俐,能說會道,甚是討人喜歡,靈兒同他處得久了,難保不生二心。他兩個偶
爾勾勾搭搭倒也罷了,就怕給老子弄個『舊情重敘』、繼而『謀殺親夫』的官司
出來,那可委實大大的不妙。」盤算良久,計議已定,打算一俟進城之後,便想
個法子轟他走人,那時才得安心。

  小高這當兒正說到給船家救命的一段,趙靈兒且聽且問,笑個不停。無意之
中一側頭,見李逍遙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奇道:「逍遙哥,有什麼事?」

  李逍遙忙道:「啊,沒啥,沒啥……」伸手向前面一家飯鋪一指,道:「…
…肚子餓啦,過去瞧瞧有什麼吃的。」

  那飯鋪孤零零立在道旁,門窗俱已破敗不堪。三人進得店來,見廳中胡亂擺
放著三張舊桌,一名老婦正倚著桌角呆呆發愣,不曉得在想什麼心事。那老婦見
有客上門,扶著椅背慢慢站起身來。小高吩咐她倒茶,又教煮三碗麵。那老婦面
無表情地點點頭,慢吞吞去了。

  三人坐了良久,卻始終不見茶來。李逍遙笑道:「這鬼地方,連野狗也沒一
只!誰又會來喝茶、吃麵了?嘻嘻,她這裡的生意,只怕較我那寶號還頗有不
如。」

  趙靈兒微微一笑,起身進到灶間,向那老婦討水洗臉。

  小高也緊跟著進去,過得片刻,兩手各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素面轉將出來,向
李逍遙道:「李兄,靈兒去後面茅廁淨手。茶卻來不及燒了,咱們先吃麵。」

  李逍遙起身接過,奇道:「咦,店家呢?怎麼教你親自端面?」

  小高向身後一努嘴,道:「這鋪子裡就只那老婆婆一人,夥計也沒得一個。
小弟適才吩咐她殺一隻雞,給李兄打打牙祭,這面就順手替她端來了。」俯身吹
了吹麵碗裡騰騰的熱氣,笑道:「李兄,請罷。」

  李逍遙早餓得發昏,雖見那麵湯裡一星油花也無,這「素面」的「素」字,
叫得必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之至,卻也顧不得再挑東揀西,何況素面之後,尚
有肥雞的指望?當即三下五除二,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精光。丟下飯碗,拍拍肚
皮,還只五、七分飽,正待喚那老婦添來,突然想起趙靈兒業已離開半晌,卻還
不見回轉,不由奇道:「咦,這店裡的茅廁是在三十里外麼?靈兒怎的要去這
久?」起身欲待往屋後探看。

  小高伸出筷子,向他身後一點,道:「那不是來了?」

  李逍遙回頭一看,身後靜悄悄的,哪有半個人影?正自莫名其妙,眼角餘光
瞥見人影一晃,小高似已長身而起。

  李逍遙的頭腦何等聰明?心念電轉,立時曉得不妙,不待頭頸回轉,先將手
一甩,一雙筷子摔向對方面門,跟著發足向身前的方桌踢去,只盼那桌能阻得他
一阻,之後再行設法。

  哪知小高出手迅疾,快愈閃電,頭一偏,便避過筷子,李逍遙那腿剛剛半抬,
已被一指重重戳在胸口,正中「天樞穴」。

  李逍遙「啊」地一聲,頓時全身酸軟,摔坐在椅中。他穴道被制,手腳動彈
不得,講話卻是無礙,當即叫道:「高兄弟,你……你這是何意?」

  小高一言不發,走過來在他「氣海穴」、「關元穴」上各補了一指。

  李逍遙怒道:「你是瘋了麼?先前在我家裡,就偷襲點我穴道,這回又來!
莫非你點老子的穴道,點得好過癮嗎?」

  小高慢慢將店門推閉,這才走回到原位坐下,沉著臉道:「李兄,對不住。
小弟倒不是點穴上癮,只是突然之間記起,你新近學了一門高深的內功心法,倘
若竟然曉得自解穴道的法子,豈不大大的麻煩?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頓了一
頓,微微一笑,又道:「……好在等會兒便要送你上路,委屈也不過這一時。」

  同船十餘日下來,李逍遙深知這人心思縝密,做事精細,那殺死黃四、孫老
七的手段,更是狠辣至極,令人猶有餘悸。這時見他笑容古怪,似乎話裡有話,
不由得心中一陣發毛,暗道:「等會兒便要送老子上路?那……那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小子見我走路走得辛苦,打算雇輛驢車給我代步?」目光在小高臉上打了
個轉,立時曉得絕無這等美事,陡然間心頭「突」地一跳:「啊喲,不好!他這
是要對老子下毒手哪!他媽的,這瘋子先前還好端端地,『李兄』長、『李兄』
短,叫得我好像他親爹一般,這會兒怎的突然翻臉?老子也不曾當真想過做他的
爹、娶他的娘罷?靈兒呢?怎不見靈兒來救我?總……總不會靈兒也同他一夥
罷?」越想越是害怕,目不轉睛地盯著小高。

  只見小高不慌不忙打開包袱,攤在桌上,揀出一柄亮森森的傢伙,又慢慢轉
到李逍遙身後。

  李逍遙認出他手裡拿的正是先前殺死黃四同孫老七的短劍,那劍吹毛立斷,
鋒利無匹,登時嚇得毛髮皆豎,顫聲道:「高……高兄弟,你這是做什麼?咱們
無怨無仇,你……你……」突然之間嘶聲大叫道:「靈兒!靈兒……

  你……你快來救命!「

  小高待他叫聲少歇,隨手拖過一條春凳坐下,淡淡地道:「姓李的,實話對
你說了罷。那做飯的老婆子已教我殺了,靈兒也給我點了穴道,現下正躺在灶間
裡睡覺。你便是叫破了喉嚨,只怕也沒人聽到。」

  李逍遙聞言通身一震,看看小高的樣子,似乎不像說謊。他依稀記得那老婦
頭髮花白,眼光呆滯,一望便知是老實本分之人,此刻居然慘死在小高之手,實
在令人心酸。趙靈兒並非同謀,這一點雖然尚可自慰,只是她既也中了暗算,那
麼自己的處境只怕就更加不妙了。

  他肚子裡念頭急轉,暗暗盤算逃生之計。小高卻似曉得他心意,微微一笑,
道:「我來前已向貨船上的人打聽過了,這條小路絕少人行。你盼著拖延時間,
等人來救,真正是癡心妄想。」

  李逍遙又急又怕,哭喪著臉道:「你……你到底想要怎樣?我哪裡得罪你
了?」

  小高臉色一變,突然「啪啪啪啪」左右開弓,扇了李逍遙四記耳光,惡狠狠
地道:「靈兒是我的,你卻偷娶了她,難道還不該死?」

  這幾記耳光打得甚重,李逍遙臉上火辣辣的,心下又驚又怒。

  停了片刻,只聽小高又道:「……你也別來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先前在
船上之時,我曾有意在你飯裡少下迷藥,為的是教你提前醒來,窺見靈兒同我淫
戲,一怒之下將她休了。誰知你這傢伙厚顏無恥,竟然全不理會!哼,倘若你那
時知難而退,也不會有今日之禍,現下一切可都晚了。」提起短劍,在李逍遙胸
前、頸間比來比去,恨聲道:「我要在你這裡戳一劍……嗯,這裡、這裡……也
都這般依樣戳上一劍!狗賊,看你如何來同我爭靈兒?」

  李逍遙萬料不到這人的心機竟如此深不可測,看來無時不是笑容可掬,實則
竟已恨己入骨。那短劍鋒利,觸膚生寒,卻也抵不過心中的凜凜寒意,不覺「激
靈靈」打個冷戰,喃喃地道:「你……你為了靈兒,竟然濫殺無辜,如今又要殺
我,你……你……」

  小高來回踱了幾步,冷笑道:「姓李的,我因靈兒受盡委屈,為的便是娶她
為妻。這些事諒我不說給你聽,你死也不肯瞑目……」停了一刻,道:「你可知
道,我給那死鬼老太婆逼下海去,僥倖逃生,後來去了哪裡?」

  李逍遙抬頭望了他一眼,遲疑道:「你先前曾說,一向躲在附近農家……」

  小高陡然間哈哈大笑,越笑越是聲高,笑得眼淚幾乎也淌了下來,半晌擦了
擦眼睛,大聲道:「蠢貨!我去了南紹,去了拜月教!」

  李逍遙「啊」的一聲,失聲驚叫道:「你……你……」大駭之餘,腦子裡登
時一片空白。

  小高一字一頓地道:「是,我便是去了拜月教。那姓崔的三人,正是我領上
島的……」他慢慢坐下,將這三個月所歷之事,逐一講述出來。

  李逍遙聽著聽著,漸漸充耳不聞,不由自主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幕一幕,那諸
多的謎團也隨之豁然而解:「姓崔的三人從未到過江南,如何曉得仙靈島上的情
形?三人上島那夜,我曾聽他說要『幹掉這小子……』,那說的又是誰了?及至
十里坡學藝後,回家聽到黃四同孫老七說話,他二人嘴裡說的『躲起來的小
子』,只怕未必是我李逍遙,而是眼前這位小高!」

  「這人心機叵測,當真是駭人聽聞……原來他為得到靈兒,竟然逃命之餘,
反投敵處。而他始終對姓崔的三人存有戒心,引他們上島之後,便即躲了起來。
待三人施放迷煙、迷倒眾人,血洗水月宮之後,這才悄悄潛入我家裡,助我救出
靈兒。當晚,他又將靈兒約到十里坡,花言巧語,騙她同自己遠走高飛……這些
都還罷了,他……他居然能追到船上,扮作一名小廝,等候時機奪取靈兒。這人
為了靈兒,害了多少條人命?實在是算不得人了!難道……難道喜歡一個女人,
當真值得如此地煞費苦心麼?」他腦子裡有如過電一般,頃刻間便將整件事情前
前後後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心驚,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小高緩緩說道:「……我也曉得,那拜月教主老奸巨猾,他說攻破了仙
靈島,便將靈兒給我,這話能有幾成是真?可是憑我一人之力,怎鬥得過水月宮
的那些人?我不去求他,還能求哪個?天下雖大,能為我所用的,卻只有拜月教
了。哈哈,這……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李逍遙見他講到這裡,已是神色癲狂,兩眼通紅,幾如野獸一般模樣,忍不
住顫聲道:「你……你……你簡直是瘋了!」

  小高舉劍往李逍遙頸間輕輕斬落,「嗤」地一聲,登時鮮血迸射。

  李逍遙痛得失聲大叫。小高兩眼一瞬不瞬,盯著他道:「是,你說的是,我
是瘋了。你敢搶了我的靈兒,我……我要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跟著又是
一劍斬在肩頭。這回他卻不等鮮血流出,伸手封住李逍遙肩上穴道,喃喃地道:
「我先不要你死,先不要你死!你死得太過痛快,豈不大大的便宜?我要一刀一
刀,將你割得體無完膚……咦,你怎麼有些發抖?哈,你是怕了麼?現下你總算
不敢再同我爭靈兒了罷?」

  李逍遙見他說著說著,又要舉劍斬落,心裡一沉,急叫道:「啊,且……且
慢!我……我還有一樁心願未了,你現下殺了我,我定然死不瞑目,就是做鬼,
也要回來尋你算賬。你……你難道不怕鬼麼?」

  適才小高斬的那兩記雖輕,但短劍何等鋒利?傷口卻著實不淺。李逍遙說完
這兩句話,已痛得額頭上冒出顆顆汗珠。

  小高停住了手,冷笑道:「你這樁鬼心願,便是送靈兒回南紹尋母,是也不
是?實話對你說了罷,這回拜月教東來江南的可不止姓崔的一隊,後面還有更厲
害的角色,為的都是拿住靈兒,送回南紹。你死以後,我即刻帶靈兒遠遠躲了起
來,再也不教拜月教的人找見。哼,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罷?」說畢左手
扳住他下頜,微一用力。

  李逍遙氣息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仰面朝天。突然間耳旁寒氣大盛,曉得那
短劍已橫在頸間,只消小高的手腕一抖,自己便要與這人世久別了!眼見死到臨
頭,不知怎的,卻想起幼時在十里坡遇的那怪人,心中輕歎一聲,瞑目想道:
「你老兄曾說我前途無量……唉,這一卦只怕算得不准。老子才剛二十歲,爹娘
還沒尋到、老婆尚未娶穩,這就要先走一步了,又拿什麼來揚名江湖、做個一代
大俠?說起來人人都免不了一死,那也沒什麼好怕,只是不知我這樣的倒霉鬼,
將來轉世投胎,會變個什麼東西呢?」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尖叫,跟著只聽趙靈兒厲聲喝道
:「小高,你住手!」

  小高駭然回首,驚惶中手腕一顫,在李逍遙頸中拖出一道淺淺的傷口,那扳
著他頭頸的手卻不覺鬆開。

  李逍遙死裡逃生,又驚又喜,喘了幾口氣,大叫道:「靈兒,這突然傢伙瘋
了,你……你……你快些救命!」

  趙靈兒自灶間門後緩步走出,雙眼凝視著小高,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小高只覺她目光有如冷電,照得自己遍體生寒,當下不敢與她眼神相觸,踉
蹌後退了幾步,伸手扶住桌角,顫聲道:「靈兒,你……你……」

  趙靈兒一步一步走至小高近前,忽然幽幽輕歎,兩串淚珠無聲無息地滾落前
襟。

  小高心中一痛,「噹啷啷」短劍跌落,伸手攏住她雙肩,待要去吻她臉上的
淚水,陡然間腹中一涼,低頭看時,卻見小腹正中插著一物,已直沒至柄,正是
趙靈兒所使的「仙女劍」。他大駭之下,連連倒退了幾步,「砰」一聲地坐倒在
地,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絲毫聲響。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不單大出小高的意外,就連李逍遙也不禁愕然。

  小高低頭看看腹中的短劍,待要伸手去拔,渾身卻軟得沒半分力氣,輕輕在
劍柄上摸了幾摸,抬起頭來,喃喃地道:「你……為什麼……為什麼……」

  趙靈兒擦了擦眼淚,伸手一指,顫聲道:「是你領那……那三個惡人上島,
殺了姥姥同各位姑姑的,是不是?是你殺了這……這店裡的婆婆,是不是?」她
身軀一動,又是兩串淚珠撲簌簌滾落,跟著怒聲喝道:「你……你……現下你又
要殺害逍遙哥了?

  是不是!「

  她每問得一句,小高喉嚨裡便「吼吼」地響上數聲,待到她話畢,卻又無聲
無息了,只遲疑著點點頭。

  趙靈兒淚流滿面,突然一個起落,縱至小高跟前,「啪」地一記耳光打在他
臉上,嘶聲叫道:「你……你為什麼?我恨死了你!」

  李逍遙自娶趙靈兒至今,從未見她這樣恨過誰來,不由得瞠目結舌。

  小高臉上指痕宛然,卻渾如未覺,木然道:「怎麼?靈兒,你也來怨我?我
做錯了什麼?你……你是我的,你永遠是我的!他們不許你同我好,一個個全都
該死!我要他們都死!」猛然間臉色變得猙獰可怖,大叫一聲,一躍而起,半空
中拔出腹內的「仙女劍」,直向李逍遙刺去。

  李逍遙穴道未解,仍自動彈不得,嚇得失聲大叫

  。趙靈兒橫跨一步,攔在他身前,手舉另一柄「仙女劍」當空迎去。只聽「
錚」的一聲大響,趙靈兒連退三步,坐倒在李逍遙身上,小高也重重摔在地下,
腹中的創口失卻劍身阻塞,鮮血立時淌了滿地。

  趙靈兒解開李逍遙被封的穴道,兩人攜手走至小高身前。

  小高氣喘如牛,似已精疲力竭,抬眼看了看趙靈兒,緩緩說道:「你……你
說來說去,就是不肯隨我遠走高飛,那……那又是為了什麼?」

  李逍遙「呸」地一聲,罵道:「你這王八蛋好討人喜歡麼?靈兒幹麼要隨你
……遠走高飛?」

  小高怒目而視,待要爬起身來,卻因流血過多,手足已漸漸僵硬,掙扎了片
刻,頹然摔倒。

  李逍遙氣極,叫道:「他媽的,死到臨頭,你還敢凶?你方才不是要殺老子
麼?現下倒來殺殺看啊!」重重一腳踢在他面門之上。

  小高骨碌碌滾出數尺,「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兩眼死死盯著李逍
遙,目光怨毒至極。

  李逍遙心下一寒,跟著惱羞成怒,正待再踢他一腳,卻給趙靈兒一把拉住。

  小高喘息數聲,低低地道:「你……咳咳,你運氣好,我殺不了你。不過…

  …今後自會有人取你的狗命,等著罷……「一面說,一面無聲無息地笑將起
來。

  過了一陣,似乎更為開心,漸漸笑出聲來,及至笑聲越來越大,不時夾雜著
兩三下咳嗽。再過片刻,那笑聲、咳聲戛然而止,手腳扭曲了數下,便即氣絕身
亡。

  李逍遙同趙靈兒對望一眼,俱都默不做聲。李逍遙腦子裡迴響著小高臨終之
言,也不曉得那話究竟是真是假,只是越想越覺心驚。

  過得良久,趙靈兒低聲道:「逍遙哥,你坐下來,我替你將傷口包了。」

  李逍遙回過神來,依言坐下,脫去外衣。那水月宮的醫術天下一絕,趙靈兒
承襲了靈月道長的衣缽,手段自是高明,片刻即洗淨創口,敷上了「金創藥」。

  李逍遙見她雙眼通紅,一語不發,曉得她此刻心中定然難過已極,當下溫言
安慰了幾句。

  問起她如何能解開穴道,趕來救命?趙靈兒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原來她
才一進灶間,便給小高點了昏穴,昏睡過去。過後不久,迷迷糊糊有人在她「百
匯穴」上拂了一掌,登時解開了被封的穴道。待到起身看時,那人早不見了蹤
影。趙靈兒心知這事定有蹊蹺,及至聽見李逍遙同小高二人對話,這才恍然大
悟,憤然衝出,殺了小高。

  李逍遙奇道:「咦,這可真是奇了。莫非土地公公見我忠義,不忍教我早
夭,這才變成武林高人,救醒了我的好靈兒?」

  趙靈兒勉力一笑,又盯著桌角呆呆發愣。

  李逍遙輕輕握住她手,道:「靈兒,這小子自己作孽,你殺他也是迫不得
已,用不著這樣難過……」

  趙靈兒將目光慢慢轉回李逍遙面上,呆看了半晌,仍是一言不發。

  李逍遙給她盯得有些發毛,搔搔頭,道:「你……你做什麼?」

  趙靈兒幽幽地道:「逍遙哥,我……我對不起姥姥。不是為我,小高他又怎
會……」一語未畢,突然「嚶」地一聲,掩面而泣。

  李逍遙拍拍她肩頭,道:「傻丫頭,是這傢伙喪心病狂,你又有什麼錯
了?」越想越是有氣,霍地站起身來,叫道:「這……這王八蛋真是禽獸不如,
居然害死這麼多人!旁的不說,這位……這位店主老人家又有什麼錯了?難道也
搶了他的老婆不成?他媽的,我……我要將他化成臭水!」自懷中摸出那瓶「化
屍水」 ,便欲動手。

  趙靈兒叫了聲:「逍遙哥……」伸手攔住,低低地道:「他……他好歹也…
…算了罷,我們好生安葬了他,行不行?」

  李逍遙忿忿然罵了數聲,勉強點了點頭。

  當下至灶間尋到那老婦的屍身,連小高一同拖去房後,掘了兩個深坑。李逍
遙一面做事,一面想道:「這靈兒八成是個喪門星,娶她不上半月,老子這墳窖
倒掘了二、三十口,當真是天下奇聞。」

  下葬之際,李逍遙強忍住滿腔厭惡之情,伸手抱起小高屍身,突覺他懷中硬
硬的似有一物。取出看時,卻是一包金銀。李逍遙一喜,正欲揣入懷中,卻給趙
靈兒夾手奪過,丟進了土坑。

  李逍遙翻了翻白眼,沒敢做聲,心道:「這人作惡多端,死得活該,可不關
銀子的事罷?出門前老太婆只給了十兩銀子,現下還有十萬八千里路要走,我瞧
這剩下的日子你如何捱得過?」

  趙靈兒將小高生前所用的短劍同葬坑內,雙掌合什,心下默默祝念:「小高
啊小高,你雖然所為甚惡,卻總是為了我的緣故。我如今殺了你,心裡也很是…
…很是難過。只盼你泉下有知,真心悔改,將來轉世,好生尋一個心愛之人,白
頭到老……」一陣微風吹來,頭頂髮絲給柳條輕輕拂過,想起先前同小高相好,
他也時常這般愛撫自己,不由得心下黯然。

  禱祝已畢,回身再向那老婦的墳頭拜了數拜,低低地道了聲:「對不住。」

  此刻暝色滿天,昏鴉四集,在半空裡聒噪不休。李逍遙同趙靈兒商量,不曉
得距蘇州城還有多少路程,打算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趙靈兒微微搖首。李
逍遙曉得她不願在此傷心之地逗留,也不勉強,當下收拾一番,啟程上路。

  不想這小路反較大路為遠,行至半夜,也不曾見到一處燈火人家。二人又饑
又乏,便在道旁一株大柳樹下相偎睡去。

  這一宿雖然狼狽,卻睡得甚是香甜。李逍遙夢見自己在一戶農家偷了三張面
餅,正自蹲在溝渠邊大嚼,突然有無數人手持火把,大叫「捉賊」,蜂擁而至。

  李逍遙給火光晃得兩眼發花,心下又驚又怕,手一抖,那麵餅跌落地下,「
骨碌碌」順著渠沿滾落水中。

  李逍遙還來不及心痛,那火光猛然大盛,一時間亮如白晝。他迷迷糊糊睜開
雙眼,幾乎給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只見一輪紅日正冉冉而起,照得遠近的楊柳
都蒙上了一派金光。那柳林內萬千的絲絛隨風微擺,晨曦時時透林而出,耀人眼
目。太陽升得極快,剎那間便已朝暉滿地,草葉上的夜露給陽光一照,化作團團
淡霧輕煙,一縷縷飄搖於空中,轉瞬間又消弭於無形。

  李逍遙只看得目瞪口呆,忽聽趙靈兒幽幽歎道:「逍遙哥,這景色好美,是
不是?」低頭一看,卻見她雙眼微腫,仰面看著自己。

  李逍遙一怔,隨即醒悟她定然心事滿腹,一夜未眠,當即點點頭,在她額頭
上輕輕一吻。

  趙靈兒沉默良久,又低聲說道:「逍遙哥,我想來想去,總也想不明白,人
世間這許多的美景,我們只怕窮一生一世也看不盡的,怎麼卻偏偏有時間殺來殺
去?那……那姓崔的惡人為了捉到我,殺了姥姥。小高為了我,殺了那店主婆
婆,還要殺你。我……我為了救你,又不得不殺他……」說到這裡,仰起臉來,
眼中的淚水盈盈欲溢。

  李逍遙心情一陣激盪,緊緊將她擁入懷裡,想道:「靈兒不諳世事,她辨不
出好人壞人的,同人亂七八糟,那多半也是隨心所欲,算不得水性楊花。這南紹
一行,倘若尋不到她爹爹媽媽,她可不是就只我一個親人了?我……我如不真心
待她,這天地雖大,哪裡還能是她的容身之處?」想到這裡鼻子一酸,險些流下
淚來。這一瞬間兩人心意相通,不覺緊緊抱在一處,渾忘了一切。

  不曉得過了多久,李逍遙只覺趙靈兒柔軟的雙乳頂得胸腹間熱熱的,漸漸生
出綺念,伸指托起她下巴,正待向她紅艷的雙唇吻去,突然一陣風吹過,柳林中
隱隱傳出一聲驚叫。

  李逍遙吃了一驚,趙靈兒的身子也輕輕一顫,顯是亦有所聞。二人豎起耳
朵,等了片刻,果然又傳來女子的哭叫。那叫聲相隔甚遠,二人雖凝神細聽,也
聽得不甚真切。

  李逍遙近來內功修為大進,卻只零零落落辨出幾個字,似乎那女子叫的是:
「小姐……」、「饒了他罷……」

  二人相顧失驚,心下均覺奇怪:「這地方如此荒僻,什麼人會在此哭喊?」

  李逍遙情知有異,當下毫不猶疑,拉起趙靈兒循聲鑽入樹林,邊走邊回身比
了個「禁聲」的手勢。

  趙靈兒笑嘻嘻地點點頭,彷彿又回到了幼時光景,自己正同了小高、阿南,
在「瓊英陣」裡你追我跑,大捉迷藏。

  一路躡足而行,進到柳林深處。李逍遙放輕了腳步,忽聽前方傳來「啊」的
一聲慘叫,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跟著便聽聞那男子亢聲大呼,內中夾雜著女
子「嚶嚶」的哭聲、另一名女子的呵斥之聲,聲響甚是近切。

  二人匆忙閃到樹後,這才小心探看。只見不遠處的一株歪脖柳下,高吊著一
男一女,年紀甚輕,都作僕婢打扮。那男子前襟大敞,赤裸的胸膛上印著數道鞭
痕,尚有新鮮的血液汨汨淌出。那女子蓬頭亂髮,淚流滿面,正自哀哀大哭。

  樹前俏立著一位紫衫女郎,身材高挑,曲線玲瓏,只是背朝兩人來路,瞧不
清相貌。趙靈兒見她腰懸長劍,手提長蛇軟鞭,當是武林中人無疑,趕忙捅了捅
李逍遙,示意他留心。

  李逍遙回過身來,豎起食指搖了兩搖,壓低聲音道:「別急,先瞧瞧再
說。」

  那被吊的女子哭了半晌,漸漸止住啼聲,抽噎道:「小姐,銀花……銀花這
回做了錯事,甘願受罰。只是請你放過了他……他……」

  那女郎「呸」了一聲,怒道:「你這會兒還替這奴才說話?你當他誘你連夜
逃走,又是安的什麼好心了?哼,不是我照子雪亮,老早瞧出你二人舉止異常,
只怕你這會兒已給他賣到……賣到鄉下去了。哼,你不肯聽話,死了也是活
該!」她越說越是氣惱,「唰」地一鞭兜頭打去,那男子胸前血花四濺,立時又
多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那叫做銀花的女子渾身一顫,「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男子卻頗為硬朗,居然咬緊牙關,並不呼痛。銀花含淚顫聲道:「你……
你痛不痛?」神色間甚是關切。

  那女郎將軟鞭在半空裡舞了個圈子,跟著一抖手,「啪」地發出一聲脆響,
嬌聲喝道:「長貴,你這奴才!你騙了銀花一同逃走,打的什麼鬼主意?到底說
是不說?」

  那長貴轉頭看了銀花一眼,淡淡地道:「大小姐,我長貴在你林家三年,你
去問問忠叔,我是怎麼樣的人?我同銀花真心相好,並未懷了歹意,你不肯信,
那也沒法子。你……你不許我二人好,乾脆就將我一刀殺了罷。」

  那女郎嘴裡嘖嘖數聲,冷笑道:「真瞧不出,你這奴才骨頭倒硬。只是似這
般先前充好漢、死到臨頭做軟蛋的傢伙,姑娘可見得多了,你騙不了我的。我數
三個數,你再不從實招來,信不信我一鞭打爆你的狗頭?」

  銀花聽她說得可怕,心中大懼,欲待張口求饒,卻給長貴用眼神止住。銀花
與他視線相交,心頭頓時一暖,想道:「也罷,這輩子縱然不能與你做夫妻,能
這樣死在一起也好。」

  那女郎看在眼裡,微微冷笑,軟鞭一抖,高高揚起,正待甩向空中,忽聽身
後一個聲音叫道:「啊喲,慢來,慢來。有話好說!」

  那女郎不料身後竟然藏得有人,登時吃了一驚,倏地轉過身形。卻見不遠處
樹後閃出一對少年男女,正是李逍遙同趙靈兒。

  二人快步走至近前,見那女郎約莫二十歲上下年紀,生得杏眼桃腮,異常清
麗,想是此刻怒氣未息,兩道柳眉幾乎直豎起來,卻又平添了三分英氣。

  李逍遙拱了拱手,道:「姑娘,這殺人是要吃官司的,你不曉得麼?來,
來,來,你先放下那玩意兒,咱們有話好商量。」

  那女郎眼光在二人面上打了個轉,跟著輕哼一聲,道:「你是幹什麼的?姑
娘喜歡殺誰便殺誰,你又管的著麼?」

  李逍遙大怒,心道:「他媽的,瞧這丫頭穿得體面,卻不識好歹,原來是個
混蛋。」他心中有氣,臉上卻仍舊笑嘻嘻地,連聲道:「是,是,是。姑娘武功
高強,愛殺誰便殺誰,我原是不大管得著的。不過如今既然教我碰見,總可以問
上一句罷?……這兩位大哥大姐,犯了哪條王法?你好端端地要將他們吊在樹
上?」

  那女郎一蹙眉,甩了甩手中長鞭,似乎甚是不耐,道:「他兩個原本就是我
家的下人,我管教下人,難道也要你來多事?」

  趙靈兒道:「這位姐姐,我逍遙哥是問你,他兩個犯了什麼過錯?你幹麼將
他們這樣吊起來打?」

  銀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女郎看了看趙靈兒,面色少緩,說道:「這銀花是我家的丫頭,這……
哼,這長貴也是我家的下人。前一陣子,也不知怎的,長貴哄得銀花同他好起
來,兩個人暗通款曲了許久。我昨晚無意之中,聽見長貴挑唆銀花隨他一起逃
走,這……呸!這狗奴才!他哪裡是喜歡銀花了?分明是存心拐騙!哼,過後我
暗中留意,果然在這裡截住了兩人。小妹妹,你說像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難道
還不該死?」她越說越是有氣,狠狠瞪了長貴一眼。

  趙靈兒眨了眨眼,搞不懂為何兩人相好,便要該死,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李逍遙自然不曉得「暗通款曲」是什麼東西,不過也聽得明白,心下暗笑,
對那女郎道:「原來如此,小人明白了。敢問姑娘,你可有心上人麼?」

  那女郎聞言一怔,面上微微泛紅,道:「我才沒有。你……你問來幹麼?」

  李逍遙笑道:「這就難怪了。你一個姑娘家,卻整日裡凶巴巴的,自然沒人
敢同你相好。你既沒個相好的,又怎麼曉得人家兩個是真心……嘿嘿,還是假意
了?」

  那女郎騰地一下臉紅如火,羞道:「你……你……」她面皮本薄,這時給李
逍遙一通搶白,又無言以對,登時老羞成怒。盛怒之下,猛地摔開軟鞭,反手抽
出腰間長劍,當胸便刺,喝道:「混蛋!」

  她手法極為迅捷,摔鞭、拔劍、出招,一氣呵成,只是瞬間之事,趙靈兒才
「啊」地叫得半聲,眼前寒光凜凜,那劍尖已至李逍遙喉下。

  李逍遙的長劍尚在包裹之中,此刻哪及取出?大叫一聲,側身閃過,右掌順
勢拍向她手腕。那女郎長劍回撤,左手輕輕一指,向李逍遙脈門捺去,又是快愈
閃電。李逍遙收勢不及,半途中手腕一擰,變做「浣花承露手」中的一式「熏風
拂柳」,反掌揮出。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掌緣與指尖堪堪相觸,李逍遙只覺
手臂大震,手腕之上痛徹心脾,忍不住失聲大叫。

  二人這一交手,才不過換了三招兩式,李逍遙已發覺這女郎武功精強,絕不
在自己之下,說不定還稍稍高過那麼一星半點。那女郎一指點中他手腕,卻如同
戳中了大泥鰍一般,只是輕輕一滑,便給他滑了開去,這厲害之極的一招竟傷他
不得,也不由微微一怔,暗生敵愾之心,當下長劍一振,又待刺出。

  李逍遙眼珠一轉,叫道:「且慢!」他見那女郎難鬥,生恐萬一失手,那可
是大丟面子的事。拉起趙靈兒遠遠走開,低聲道:「靈兒,這刁蠻丫頭手底下著
實有兩下子,你我二人合力將她捉住,給她點厲害嘗嘗。」

  趙靈兒道:「那怎麼成?嬸嬸臨來前吩咐,要你出門在外,少惹是非。再說
……我們兩個打她一個,便是贏了也不光彩。」

  李逍遙急道:「怎麼不光彩?我說大大的光彩!這女魔頭濫殺無辜,你……
你沒見她要生生拆散了那對夫妻麼?咱們江湖中人,便是要講究一個『路見不
平,拔刀相助』,難不成眼看她為害一方?」

  趙靈兒望望那女郎,奇道:「那位姐姐生得這般美,怎會是什麼女魔頭了?
你又說她為害一方?……

  我瞧她不像凶橫之人,逍遙哥,你最會講理,好好同她分說明白,放過那兩
人就是。「

  李逍遙翻了幾下眼皮,大為喪氣,心道:「靈兒這丫頭簡直不明事理,我同
她這樣夾纏不清,纏到天黑也沒個下文。可是那刁蠻丫頭如此可惡,若不給她點
顏色瞧瞧,老子這口氣又怎嚥得下?」情急之中,猛然心生一計,丟下趙靈兒不
理,笑嘻嘻地快步返回,對那女郎道:「喂,這位姑娘,小人不大會講話,適才
多有得罪,先向你賠個不是。你我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咱們打個商量,成不
成?」

  那女郎正等得有些不耐,長劍不住向半空劈來斬去,發出「嗤、嗤」的聲
響。

  這時見他突然態度大變,不由一怔,半信半疑地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道:「這兩個人,你放了他們,我就送你一樣寶貝。」

  那女郎又是一怔,跟著忍不住放聲大笑。笑過之後,撇了撇嘴道:「瞧你這
副土頭土腦的樣子,也能有什麼寶貝?呸,姑娘好稀罕麼?」

  李逍遙哪裡當真有什麼寶貝?只是隨口亂說罷了。當下伸手入懷,裝模作樣
摸了一陣,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正是李三思所遺的手卷。他幼年之時,常與村
中玩伴爭競、打架,如遇對手力氣強過了自己,硬碰硬有吃虧之虞,便每每使出
這手「絕活」,誘人入彀。

  他小心翼翼取出手卷,湊到那女郎近身之處,當空抖了幾抖,笑道:「你瞧,
這一本武功秘笈,記的是絕頂厲害的神奇功夫,嘖嘖,多少人拿著白花花的銀子,
老子也不賣他。你如肯放了這二人,這本秘笈便是你的。」說著話,將手卷平托
在掌心,遞在那女郎面前。

  那女郎「哼」了一聲,冷笑道:「就憑你這呆瓜,誰信你會懂什麼絕頂武
功?」可是眼光不自覺地向李逍遙掌心射去。見那手卷紙色陳舊,封皮上寫著幾
個彎彎曲曲的怪字,似乎年代甚為久遠。正待定睛細看,突然一陣微風吹來,吹
得書頁紛紛翻起。

  李逍遙「啊喲」一聲,措手不及,那手卷脫手落下。他趕忙身形一矮,張手
去抓。

  那女郎哈哈大笑,才欲出言嘲諷,猛然間只見他二指併攏,手臂去勢倏改,
竟向著自己肋下點來。她立知不妙,心中暗叫:「啊喲,上了這小賊的當了!」
「至陽穴」上一陣酸麻,「噹啷啷」長劍脫手,跟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下變故非常,眾人皆大出意外。銀花「啊」地叫了一聲,急道:「小
姐,你……你……」

  李逍遙哈哈大笑,蹲下身去,向那女郎扮了個鬼臉,道:「喂,大小姐,你
老人家摔得不痛罷?這可多有得罪了。」拾起手卷,收入懷中。

  那女郎氣得破口大罵。李逍遙也不理睬,招呼趙靈兒一同救下長貴二人,而
後自行將那女郎縛在樹上。

  趙靈兒見那女郎目眥欲裂,一副拚命的樣子,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擔心。李
逍遙擺了擺手,笑道:「不礙事。先將這丫頭綁上一時三刻,也教她長長教訓。

  待這對小夫妻走得遠些,再來放開她。「

  趙靈兒猶疑著點點頭。

  長貴同銀花整整身上衣衫,向李逍遙、趙靈兒行禮道謝。

  銀花又拖著長貴向那女郎跪下,含淚說道:「小姐,銀花對不起你。你……
你就行行好,教我們走得遠遠的罷……」

  那女郎重重「哼」了一聲,閉目不語。

  李逍遙心下有氣,正待出言恐嚇她幾句,卻聽銀花又哽咽著道:「小姐,銀
花去了,你……你別生氣,今後要多多保重……」說完這句,終是忍不住流下淚
來。

  李逍遙伸手拍拍長貴的肩頭,笑道:「老兄,看見了罷?這位銀花大姐好比
是杜十娘,你老兄好比是李甲李公子,人家捨命跟了你,你日後可不能待她馬馬
虎虎。倘若有半點對不起她,我李逍遙踢爛你的屁股。」

  長貴心道:「這位恩公急公好義、深明事理,是個熱心之人,可是這比喻不
大恰當。杜十娘是煙花女子,李甲負心薄倖,同我倆卻大不相同。」點點頭,正
色道:「恩公,長貴記下了。

  我領了銀花回去,定會好生看待,不教她受了委屈。「當下扶起銀花,轉身
欲行。

  那女郎忽地睜開眼,喝道:「慢著!」二人一驚,站住不動。

  那女郎又道:「我……我懷裡有一錠銀子,銀花,你拿去罷。哼,死丫頭,
你不聽我的話,將來這小子忘恩負義,欺負了你,可不要來我這裡哭鼻子。」

  李逍遙「啊喲」一聲,笑嘻嘻地湊過來,道:「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出手就是金子、銀子。銀子在哪裡?在哪裡?我替你取了出來。」兩眼不住在那
女郎高聳的胸前瞄來瞄去。

  那女郎急道:「呸,誰要你幫?銀花,你……你自己來拿。」

  銀花怯怯地望她了一眼,低下頭道:「小姐,你的好意銀花心領了。我……
我曉得你為我好,怕我上當。你的大恩大德,銀花永世報答不盡,這銀子我們可
沒臉再拿。」

  李逍遙笑道:「嘖嘖,你瞧瞧,整日裡強盜一般凶巴巴的,人家哪敢要你的
銀子?不過也不打緊,送給我就是了。」說著伸出手來,假意要探進那女郎懷
裡。

  那女郎「啊」地一聲,叫道:「你……你……你……快滾遠些!小賊,你敢
用你的臭手碰一下姑娘,姑娘就……就一劍刺你個透明窟窿!」跟著兩眼望向銀
花,喝道:「……銀花!銀花!死丫頭,你不拿這銀子,等下我打折你的腿!」
她情急之下,一時忘了眼前的形勢,猶自出言威脅。

  李逍遙見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中大樂,伸指在她鼻尖上輕彈一記,笑
道:「啊喲,你要穿我個透明窟窿,還要打折這位姑娘的腿,我們好怕。我兩個
現下就站在這裡,你倒是穿啊,哈哈,你倒是打啊。」

  那女郎氣得幾欲暈去,「呸」地一聲,向李逍遙吐了口口水。

  李逍遙閃身避開,叫道:「好險,發暗器也不知會人家一聲,你懂不懂江湖
規矩?」

  趙靈兒在一旁不禁莞爾。銀花同長貴忍著不敢出聲,那臉上的笑意卻盡露無
遺。

  銀花對李逍遙深施一禮,道:「這位……這位恩人救了我們,銀花感激不
盡。

  小姐平日待我們這些下人情同姊妹,今天實在是教我氣得狠了,這才動手責
罰,請恩人高抬貴手,放過她罷……「

  那女郎聞言怒道:「銀花!不許你求這小賊!」

  李逍遙也不理她,對銀花點點頭,道:「這位千金大小姐既然發了話,你還
不趕快拿銀子走人?小心惹她老人家生氣。」側過臉去,霎了霎眼,低聲道:「
我不過是嚇嚇她罷了,你一走,我便放開了她。」

  銀花睜大了眼,瞧他的樣子不似撒謊,這才又施一禮,走過去自那女郎懷中
摸出一錠銀元寶。

  李逍遙見那銀子成色十足,怕不有二十兩之巨,平生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不
禁嘖嘖稱奇,大為艷羨。

  銀花同長貴再向三人分別行了一禮,歡歡喜喜去了。

  李逍遙待二人行遠,這才大模大樣咳嗽一聲,對趙靈兒道:「嗯,嗯,我說
靈兒哪……早就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逍遙哥生在杭州,西湖的美景
是見得多了,那也沒什麼希奇。現下咱們來到蘇州,據聞這城裡城外的……的…


  咦,怎的一時突然忘記了?不管他,反正是些什麼寺、什麼湖的,都是有名
的所在。我如今倒要見識見識,瞧瞧這蘇州的美景、杭州的美景,到底哪個更勝
一籌。「

  趙靈兒尚未答言,那女郎早「呸」地一聲,道:「你這呆瓜,曉得什麼美
景、丑景了?哼,簡直是亂吹大氣。」

  李逍遙彷彿這時才看到她的樣子,奇道:「咦,這……這位大小姐,你老人
家怎的還在這裡?」轉身對趙靈兒道:「嘖嘖,是了,我曉得了。這位大小姐涵
養出眾,琴棋書畫、詩酒文章,無所不會。她現下在這裡觀風賞日,我們兩隻土
包子最好還是走開些,省得煞了風景,惹她老人家生氣。」說著話,拉起趙靈兒
欲走。

  趙靈兒奇道:「咦,她……她就這樣綁在這裡麼?」

  李逍遙正色道:「胡說!

  大小姐武功高強、心機深湛,怎會給人綁住?那是……那是她老人家自己高
興綁在這裡。她何時想要回家吃油條、吃大餅,只消動一動手指頭,又有誰留得
住了?「

  趙靈兒眨了眨眼,一時不明所以。

  那女郎怒道:「呸!你兩個少一唱一和了!哼,打不過人家,便偷襲暗算,
算什麼英雄好漢?」

  李逍遙笑道:「是,小人不是英雄好漢,小人刁蠻無禮,是個母老虎、是個
狗熊混蛋。不過說起來人生在世,還是少做惡事為妙,省得將來找不到……嘻
嘻,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夫婿。」作了個揖,拉著趙靈兒出了柳林。

  那女郎兀自在身後叫道:「小賊,快夾起尾巴滾遠些罷。最好別撞在姑娘手
裡……」

  趙靈兒邊走邊問:「逍遙哥,咱們便不理她了麼?」

  李逍遙嘻嘻一笑,道:「且坐一坐,待嚇得她夠了,再回去放了她。」

  趙靈兒猶自有些擔心。

  李逍遙笑道:「你瞧著,我包管她不出一泡屎的工夫,便要大叫饒命……」

  話音未落,林內猛地響起一聲尖叫,果然便是那女郎。李逍遙大為得意,兩
人快步返回。那女郎一見二人,立時兩眼望天,口裡哼起小曲,一副悠閒自得的
樣子。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怎麼?你怕了?你若是當真怕了,我
就放了你。」

  那女郎鼻子裡「哼」地一聲,冷笑道:「笑話!姑娘豈能向你這呆瓜小賊屈
膝求饒?憑你那兩手功夫,敢不敢放開姑娘,咱們明刀真槍地鬥上一鬥?」

  李逍遙哈哈大笑,連聲道:「不敢,不敢,萬萬不敢。你老人家既有雅興,
就在這裡慢慢消遣罷,我可要進城去了。」轉身穿林而出。

  趙靈兒道:「逍遙哥,我們這回……當真不管她了?」

  李逍遙氣哼哼地道:「你沒聽見人家說了?要我們滾得遠些。我看還是別自
討沒趣了。」走了幾步,發覺趙靈兒並未跟上,轉頭一看,見她咬著嘴唇呆立在
原地。

  李逍遙曉得她心思,笑嘻嘻返回,拉著她手道:「好靈兒,我可不是存心害
她。你剛才也見了,那丫頭凶得厲害,她越是凶,我就偏要犟給她看,哼,瞧瞧
到頭來哪個吃虧?」

  趙靈兒柔聲道:「逍遙哥,她縱然再有不是,可……可也不能丟在這兒不理
罷?你不願見她,便在這裡等,我回去向她道個歉,放了她走,好不好?」

  李逍遙原本也沒打算丟下那女郎,只是想起她凶橫的模樣,心下便不覺有
氣。當下微一遲疑,一屁股坐在道旁,取出水袋來喝了幾口,道:「唔,好渴。
等喝飽了水,我就去放開她。你別急,先坐下。」

  趙靈兒知他不願痛痛快快放了那女郎,這才有意拖延,抿嘴一笑,倚著他坐
了,笑道:「也真是奇了。你兩個先前又不認得,怎的一見面就要吵嘴?」

  李逍遙道:「這還用說?我瞧她定是我前世的冤家!也不曉得……」

  一語未畢,忽聽柳林之中又傳來一聲尖叫。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你瞧,這不是又來了?」

  趙靈兒「騰」地站起身來,疑道:「不對,這回……只怕是真的有事。」

  李逍遙撇撇嘴,道:「真是麻煩。」只得跟著站起。

  二人再度返回,遠遠的便見那女郎身邊果然多了兩名漢子。那女郎雙手猶自
懸縛在頭頂,只是身上繩索已去。那兩名漢子身上帶刀,均是三十出頭年紀,一
個生得面皮焦黃,一個頭頂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卻是個禿子。趙靈兒見二人一
前一後,將那女郎腰腿把持住了,正滿臉淫笑地動手動腳,心中大急,便待出聲
制止。

  李逍遙一扯她衣袖,示意她閃到樹後,低聲道:「別忙動手,先看看情形再
說。」

  那女郎滿臉通紅,憤然叫道:「你……你們兩個混蛋,還不住手!」她適才
給這二人一通毛手毛腳,心中羞憤欲死。若在平日,還不是一劍一個,立時結果
了狗命?無奈此刻穴道給那呆瓜小賊點了,空有一腔怒氣,只好動動嘴罷了。

  那禿頭聞言笑道:「住手?好說,好說。」向那黃臉漢子道:「喂,劉兄,
這美貌小娘子教你住手,你肯是不肯?」

  黃臉漢子一臉惶恐之色,連聲道:「是,是,是。」突然臉色一變,哈哈大
笑道:「那麼我先替她脫了這身多餘的衣衫,彭兄,想必她也不會不肯罷?」說
著話,一把撩起那女郎的後襟,三下兩下便將她褲子褪至腳踝。

  那女郎厲聲叫罵,黃臉漢子充耳不聞,伸手到她兩腿間摸弄了一通,跟著抽
手回來,湊到鼻子下一嗅,搖頭晃腦地讚道:「咦,好香,好香。」

  那禿頭應聲大笑。

  李逍遙遠遠見了,心中一動,暗道:「這刁蠻丫頭著實可厭,可是兩條大腿
生得又白又嫩,倒美得緊哩。」

  那女郎「呸」地一口,狠狠吐在黃臉漢子面上。

  那禿頭叫道:「啊喲,劉兄,我總說你這人太不懂溫存,人家嬌滴滴的一位
小娘子,你親也不親一口,便想霸王硬上弓,人家自然不樂。……你說是不是
哪?小娘子?」

  那女郎見他一張醜臉湊近了來,眼中凜凜的儘是淫光,只嚇得忙不迭閉上了
眼,不敢同他對視。

  黃臉漢子笑嘻嘻伸出食指,將面上的口水盡數勾入嘴中,咋舌數聲,而後一
口嚥下,連連讚道:「好香,好香。嘻嘻,上下兩張嘴,口水一般香。」對那禿
頭道:「彭兄,你瞧她這對肉饅頭是不是挺大?待我來摸上一摸。」

  那禿頭搶先一步,伸手探入那女郎懷中,且摸且笑道:「嗯,饅頭多大不太
好說,不過勝在夠挺夠實。不錯,不錯,委實不錯。」

  那女郎連連叫罵,兩眼幾欲噴出火來。

  黃臉漢子笑道:「彭兄,我瞧這丫頭是匹烈馬,只怕難馴得緊呢。」

  那禿頭給女郎罵得心頭火起,道:「他媽的,你管她烈牛還是烈馬?這樣標
致的牝馬老子還是頭一回碰到,你不敢騎,便換我來!」一把搡開黃臉漢子,捧
起那女郎的臉,湊嘴去吻。

  那女郎聞到他鼻孔裡熱烘烘的氣息,不由毛髮直豎,死死咬住了牙關,哪肯
張口?

  那禿頭吻了吻香軟的雙唇,不禁慾火大熾,伸手在她下頜用力一捏。那女郎
痛極,「啊」地一聲輕呼,牙關立松。那禿頭大喜,奮力將舌頭一頂而入,觸到
她綿軟的香舌,但覺神魂皆醉。正欲大肆吞吐,猛然間舌上劇痛,「哇」地一聲
怪叫,雙手將那女郎一推,躍起老高。

  這場景不單李逍遙二人大感意外,就連黃臉漢子也是莫名其妙。只見那禿頭
雙手掩面,口中「胡胡」亂叫,頃刻間鮮血染紅了衣衫。

  黃臉漢子驚道:「彭……彭兄,你怎麼樣……」向前踏上一步,卻不敢靠
近。

  那禿頭伸手向那女郎一通亂指,臉上肌肉連連抽動,卻說不出話。那女郎
「噗」地吐出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在地上滾了兩滾,落在黃臉漢子腳旁。

  趙靈兒定睛一看,卻是半截舌頭,不覺「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女郎性子當真剛烈無比,被禿頭強行探舌入口,身子雖動彈不得,嘴
卻無礙,竟奮力將他舌頭咬下了半截!

  李逍遙心中一陣怦怦亂跳,曉得藏身不住,牽著趙靈兒閃出樹來。

  黃臉漢子又是一驚,待看清來人不過是兩個少年男女,心神方定,喝道:
「你……你這小王八蛋是誰?鬼鬼祟祟的想嚇死人麼?」

  李逍遙見他出口便傷人,心中有氣,笑道:「我這小王八蛋是過路的,適才
看見兩個老王八蛋扮豬八戒,想要調戲嫦娥姐姐,誰知卻給嫦娥姐姐閹掉了豬
鞭,嘻嘻,哈哈,你說是不是挺有趣哪

  那禿頭舌頭雖斷,耳力卻佳,見這小子竟敢指人為豬,這還了得?登時怒不
可遏,不待同伴回言,搶先踏上一步,罵道:「小雜種,你活得不耐煩了麼?」
他血污滿臉,面目扭曲,樣子獰惡萬分,本當足夠唬人,只是此時說話的傢伙少
了半截,平日裡信手拈來的兩句粗話,卻吼得稀里糊塗,不成樣子,聽來殊乏狠
意。

  趙靈兒忍不住「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卻見那禿頭兩道目光正惡狠狠瞪向自
己,心裡一怕,趕忙掩住了口。

  那禿頭本是暴戾之人,這時給趙靈兒引得殺心大起,「唰」地一聲,單刀出
鞘。李逍遙早有防備,向後退了半步,跟著亮出長劍。

  這二人雖然凶橫粗暴,可也算得上老江湖了。黃臉漢子心思縝密,見對方帶
有兵刃,顯是會家子,此刻同伴受傷甚重,只怕一時陰溝裡翻船,蝕了本錢。當
下一把扯住那禿頭,壓低聲音道:「老彭,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君子報仇,十
年不晚,先放過這幾隻小畜生,這仇留待日後慢慢再報。」

  那禿頭橫了他一眼,居然倒也領悟了這番苦心,當下又狠狠瞪了李逍遙一
眼,嘟嘟囔囔地道:「小雜種,咱們走著瞧。」只是劇痛之下,口齒不大靈光,
這一句話除了他老兄本人,旁人卻不大容易聽懂。

  李逍遙待二人去遠得了,教趙靈兒替那女郎結束好衣衫。那女郎死裡逃生,
再沒了先前的狠勁,低著頭不住抽抽噎噎。

  趙靈兒一面解開她被封的穴道,一面不住柔聲安慰。那女郎只是不理,慢慢
拾起鞭、劍,將長鞭束在腰間,右手卻緊緊握住了劍柄。

  李逍遙在一旁瞧著,見她鬢亂釵橫,形容委頓,心下頓生憐惜之意,三步兩
步走上前去,深深作了個揖,道:「姑娘,小人適才為搭救那對小夫妻,不得不
多有得罪,可不是存心欺負你。你……你千萬包涵。」

  那女郎低頭不語,酥胸不住地大起大伏,帶得手中的長劍也輕輕顫動。

  李逍遙手足無措,扭頭望了望趙靈兒,見她眼中微有責備之意,心下也不禁
惶然。停了片刻,才勉強笑道:「姑娘,我……我適才將那禿頭的王八蛋比作豬
八戒,又將你比作了嫦娥姐姐,你總該滿意些了?我這裡再替你賠個不是,咱們
就算兩下抵過。你……」說著話,舉手當胸,作勢欲待行禮。

  那女郎「霍」地抬起頭來。李逍遙見她眼中淚光盈盈,直似帶雨嬌花,野性
之中卻添了三分楚楚之態,不覺心中一蕩,暗道:「這丫頭雖然討厭,可平心而
論,生得還有那麼幾分姿色,若不是……」他這裡一念未息,猛聽一聲大喝:
「小賊,少假惺惺了,看劍!」白光一閃,登時寒氣罩體。

  這一劍的勢頭迅若雷電,李逍遙「哇呀」一聲大叫,拔劍、閃避均已不及,
總算他尚能臨危不亂,匆忙中雙掌互擊,一招「橫拜觀音」,堪堪將她劍身夾
住。

  要知那女郎年紀雖輕,卻已練劍十餘載,家傳的內功霸道至極,走的儘是剛
猛路子,加之這一劍又是含憤而發,李逍遙僅憑雙掌之力又如何夾得牢?掌心才
一觸到劍身,便覺通身劇震,一股強勁的內力幾乎將虎口震裂,那長劍去勢略不
少減,跟著胸前一涼,劍身已透胸而過。

  剎那之間,李逍遙心下也是一涼,低頭看了看胸口,那長劍光暈如水,確已
刺入自己的身體無疑。他復又抬起頭來,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女郎,幾乎不敢相信
這一切。此刻天地萬物,彷彿盡皆凝住,那女郎的一縷髮絲輕輕掠過臉頰,鼻中
聞到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氣,眼前一片模糊,身子慢慢軟倒。

  李逍遙方寸大亂,直欲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媽的,老子竟給這
刁蠻丫頭殺了!是了,她……她先前曾說要一劍穿我個透明窟窿,怎的報應來得
如此之快?」心中念頭疾轉,卻哪裡叫得出聲來?耳中聽見趙靈兒同那女郎齊聲
驚呼,身子似乎給人緊緊抱定,待要奮力睜大雙眼,眼皮卻又重愈千鈞,無論如
何難以睜開。

  趙靈兒的哭喊聲中,那杏花的香氣卻愈發濃烈了,那女郎的聲音在耳旁嘶叫
道:「你……你這呆瓜,你……怎不避開?」

  李逍遙心下暗自苦笑:「這不是廢話?不肯避開?老子未必活得不耐煩了?
你這一劍又疾又狠,老子怎麼避得開了?」勉強動了動嘴唇,卻斷斷續續吐出幾
句:「小人……得罪了姑娘,萬……萬死莫贖。你刺我一劍,這……這氣總該消
了罷?」

  那女郎急道:「你這混蛋!誰要當真刺你?……啊,你……你別死,我還從
沒殺過人的……」

  李逍遙耳中轟的一聲,那只覺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遠,頭一歪,昏死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做了個怪夢,夢中來到一處高山之顛,腳下峻峰如削,
在雲霧裡似掩似藏,深不見底。猛抬眼,卻見趙靈兒俏立在對面山頂,同自己遙
遙相望。李逍遙連連招手,要她過來相會,趙靈兒微微一笑,擺了擺手,突然一
縱身,躍入無邊的雲霧,再也不見蹤影。

  李逍遙大吃一驚,欲待出聲相喚,一時間喉嚨乾澀,片音難發。正在無可奈
何之際,卻見身後雲霧輕漾,蕩起如煙,有一人翩翩步出,那人白衣勝雪,長髮
如漆,正是剛剛刺了自己一劍的美貌女郎。

  李逍遙此刻乍見人蹤,不由得又驚又喜,渾忘了之前的恩怨,幾步奔至近
前,才要開口相問,那女郎已伸手過來,將他兩腕緊緊握住。李逍遙又是一驚,
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拚命回奪。哪知那女郎突然間變得力大無窮,掙了半晌,卻
哪裡掙得動半分?

  李逍遙又氣又急。那女郎嫣然一笑,道:「李大哥,靈兒妹子先走一步,去
同她娘相會了。你放心,今後有我照顧你和憶如,也是一樣……」

  李逍遙怒道:「呸!哪個要你這女魔頭照看?憶如又是誰?我不認得。你…
…你快些放手,我要去尋靈兒了!」說著奮力一抽,右手登時脫出,劈胸便打。

  那女郎給他罵得一呆,扁了扁小嘴,眼中慢慢蒙上一層水霧。李逍遙抬頭見
她淚光盈盈,泫然欲泣,心中微覺不忍,一隻手不覺凝住。

  那女郎緩緩吁了口氣,黯然道:「你……當真記不得我了?我們先前說好
的,一起吃到老,玩到老,永世也不分開……唉,李大哥,在你心裡,我……我
到底是什麼呢?」

  李逍遙只聽得一頭霧水,心下暗暗稱奇:「我沒聽錯罷?她說要同老子一起
吃到老,玩到老?嘿,這……這他媽的簡直從何說起?」

  猛覺手腕一緊,卻見那女郎森然一笑,喝道:「臭小子,你睜開眼瞧瞧,老
娘是誰?」

  李逍遙定睛一看,不由得毛髮皆豎,身前那人發如亂草、滿身血污,赫然便
是死在酒劍仙劍下的羅剎女!李逍遙直嚇得「哇哇」怪叫,探手向背後去摸長
劍,不料卻摸了個空,陡然間一股大力自身側湧到,登時站立不定,身子一偏,
從崖頂上直落下去。

  那時身不由己地跌墮懸崖,不覺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卻見紅日西沉,天已
近晚,自家依舊躺在林間空地之上。李逍遙眨了眨眼,慢慢撐起身子,見趙靈兒
靜靜地伏在一旁,睡得正香。他試著活動活動手腳,發覺內息運轉如常,絲毫沒
有受傷之狀,心下好生詫異,走過去推了推趙靈兒。

  趙靈兒「嚶」的一聲,悠然醒轉,待看清眼前那嬉皮笑臉之人正是李逍遙,
不由得大喜過望。當下一躍而起,死死揪住了他衣襟,叫道:「逍遙哥,你……

  你果然活過來啦。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李逍遙聽她話中之意,倒像自己先前已死過一回、這時又活轉了一般,更是
莫名其妙。摸摸衣襟上乾涸的血跡,見胸前破了個寸許大的小洞,卻不見皮肉上
有傷,只心口處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趙靈兒喜滋滋地立在一旁,瞧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卻不做聲。

  李逍遙輕輕握住她手掌,奇道:「靈兒,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明明記
得那刁蠻丫頭一劍刺中我這裡,怎的……」眼光掃處,見那女郎的長劍果然落在
歪脖柳下,地上斷舌尚在,血跡星星點點。當下伸手一指,道:「喏,這不是那
把鬼劍?」

  趙靈兒點了點頭,仍是微笑不語。

  李逍遙眼珠一轉,拍手叫道:「啊,我曉得了!是你救了我,對不對?哈,
我早知道,我的好靈兒是仙姑下凡,仙姑姐姐法術高強,有七十二般變化,起死
回生又算得了什麼?」

  趙靈兒臉一紅,啐道:「什麼七十二般變化?你才是那古靈精怪的孫……孫
猴子!」

  李逍遙將她手腕高高舉起,湊在掌心裡吻了一吻,道:「好,你不是孫猴
子。我是豬八戒,你是嫦娥姐姐。那麼剛才是你救活我了?」

  趙靈兒想起那禿頭的蠢相,「咭」地一笑,點點頭道:「我見你給……給那
位姐姐傷了,急得沒法。幸虧我這傻丫頭靈機一動,想起師父過世前,傳過一門
『贖魂』的法術,那時因尚未練熟,從沒敢試過。……還好,這法術當真有效,
不然我……我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說著眼圈漸漸紅了。

  李逍遙臉上笑容漸漸淡去,又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心下大為感動。要知內家
功夫最難把控,若然未經練熟便強行運用,實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趙靈兒救人心
切,居然不顧安危,當真對自己一往情深之至!

  這一刻四目相對,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俱都化作了脈脈的眼神。餘暉淡
淡,照得柳梢一片金黃。微風襲來,黃浪起伏,只聞樹葉的沙沙之聲。

  過得良久,李逍遙緩步走至樹下,將那女郎所遺的長劍輕輕拾起,翻覆驗
看。

  那劍其薄如紙,通體晶瑩,舞動之際,清光四射,端的是一把寶劍。趙靈兒
伸手接過,只見劍柄上鑲金嵌玉,極盡華麗,鐫著三個篆字:「越女劍」,當下
忍不住讚道:「好劍。」

  李逍遙一撇嘴道:「劍是好劍,至於人麼……嘿嘿,嘿嘿。」隨手將那劍同
自己的劍一併包好,收入囊中。

  二人一路西行,說起那女郎的刁蠻潑辣,李逍遙猶自恨恨不已。

  待進了城,天已大黑,二人竟日未餐,早都飢腸轆轆。那蘇州城自春秋之時
起便為吳中勝地,千門萬戶,五方輻輳,目下雖逢明末亂世,卻依舊不減昔年侈
靡。李逍遙領著趙靈兒一路走去,只看得眼花繚亂。

  待行至無人之處,李逍遙摸出銀袋,在手裡掂了一掂,向趙靈兒歉然一笑,
道:「靈兒,逍遙哥口袋裡沒錢,大魚大肉是買不起的,咱們只好又吃麵了。」

  趙靈兒道:「逍遙哥,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最要緊的是能同你這樣挽了
手走在一起,挽上一生一世才好。」

  李逍遙心頭一暖,轉而忿忿想道:「那死鬼王八蛋小高倒存了不少金銀,想
是拜月老兒賞賜他的。可惜這小子有命賺,沒命花,只好守著金銀財寶睡土窟。
老子在家窮,出門更窮,看來是天生的窮命,卻偏偏福大命大,哈哈,哈哈。」

  二人轉入一條陋巷之中,揀了家小飯鋪進去坐下。等著上面的工夫,李逍遙
問起附近可有住宿之所。

  那店伙道:「怎麼沒有?這巷子出去百多步,河沿上就有家『同升客棧』,
那是全蘇州最老的百年老店,價錢也很是公道,上房只要一兩銀子一晚。」

  李逍遙聞言吐了吐舌頭,沒敢接口。

  吃過了面,出得店來,聽見譙樓鼓響,時候已近一更。趙靈兒見李逍遙一副
心神不寧的樣子,知他定是為住店的事犯難,心下忍不住好笑。當下扯扯他衣
袖,柔聲道:「逍遙哥,住不起店,那有什麼大不了?我們昨晚睡在樹下,不是
挺不錯麼?」

  李逍遙低頭看了看她,窘得幾乎墮下淚來,摸摸袋裡的幾塊碎銀,咬牙道:
「老子頭一回來這蘇州城,好歹也不能教我的好靈兒睡荒地。不管了,咱們就住
那『同升客棧』!他媽的,最多過幾日沒錢吃飯,領你喝西北風去!」

  二人出了巷子,向西一拐,果見一幢三層的大屋巍然立在河邊。河中笙歌處
處,槳聲輕柔,夜色中朦朧可見兩岸垂柳成行,似乎風中水中都飄著脂粉香氣。
那大屋四簷紅燈高掛,寫著「同升樓」三個大字,一望而知,乃是客棧兼做酒樓
的營生。

  此刻華燈初上,正是尋歡作樂的良辰,店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店外三、
四名伶俐的小廝往來喝叫,招呼過客。

  李逍遙吞了吞口水,邁步上前,早有店伙高聲迎入。那酒樓便設在店堂之
中,數十張大桌齊整整鋪開,唱菜聲、吆喝聲、行令聲,聲聲不絕於耳,場面蔚
為壯觀。

  李逍遙打眼一望,廳中的酒客少說也有一二百人,驚愕之餘,微一撇嘴,心
道:「這客棧大是大了,可同我那小店相比,只怕也強不了許多。」

  二人徑至櫃檯前站定,李逍遙見那掌櫃身闊體肥,笑容滿面,生得竟同來福
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心下有氣,暗道:「他媽的,你這傢伙誰不好像?偏生要
像他?可不是存心找我的晦氣麼?」冷冷地點一點頭,大剌剌道:「喂,先開個
……單間來,住得好了,明日再加。」

  那掌櫃心道:「咱們又不是賣大餅、油條,怎麼叫做『住得好再加』?」當
下點頭稱是,微笑問道:「請問貴客……兩位?」

  李逍遙回頭看了一眼趙靈兒,心道:「原來這掌櫃不會算數,再不然就是眼
神不濟,難道這裡除了你老兄之外,還有第三個人不成?」

  那掌櫃鑒貌辨色,又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小店現下剛好沒房,請
貴客另尋下處。貴客如需用飯,便請那邊坐。」伸手向廳中的空桌一指。

  李逍遙聞言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見當真不似開玩笑的模樣,不由得怒從
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砰」地一掌,重重拍在櫃檯之上,喝道:「你這傢伙!

  既是沒有空房,又幹麼問東問西?這不是特地消遣我麼?「

  那掌櫃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客……客人息怒。請問這位女客,是…
…是你老人家的貴眷罷?」

  李逍遙「哼」了一聲,怒道:「怎麼?你們蘇州城的規矩,帶女眷不能住
店?」

  那掌櫃陪笑道:「豈有此理?天下也沒有女客不准住店的規矩。不過……這
幾日比較不同……」頓了一頓,壓低聲音道:「這個……客人既然攜女眷投宿,
想必不是去林家堡比武招親的罷?」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招親?我這頭一門親做了還未上半月,
又招哪門子親了?」

那掌櫃道:「這就是了。客人想是才打外地而來,不曉得我這裡的一樁大
事。城西林家堡堡主林天南,人稱林員外,他家的千金林大小姐三日後便要擺下
擂台,比武招親。那林員外前日便已派人將闔城大小二十餘家客棧全都包了下
來,這幾天只招待前來比武的武林人物,旁的人一個也不准再接……」

  李逍遙未等他將話說完,便即失聲叫道:「什麼?

  全……全包下了?那得要多少銀子?「

  那掌櫃一笑,道:「銀子自然不會少花,不過林家堡家大業豐,這區區千把
兩銀子麼,嘿嘿,只怕也未放在眼裡。客官有所不知,林員外乃是咱們南武林的
盟主,一手『七絕劍法』不敢說天下無敵,只怕也差不許多。他老人家年過四
旬,膝下就只林大小姐這一位寶貝女兒,也是自幼習武,劍術過人。為尋一位英
雄女婿,來繼承林家武林盟主之位,他家這幾年連辦了兩回招親大會,只不過…
…」說到這裡,又再壓低了聲音道:「只不過那些前來比武的武林人物,大都膿
包得緊,竟沒一位勝得過林大小姐。是以今年林員外舊話重提,廣撒英雄帖,遍
邀天下豪傑前來比試,倘若哪個好漢能勝得一招半式,便將女兒許配與他……嘿
嘿,客官你來得巧,三日後便是比武招親的正日子了,你老若不急著趕路,留下
來瞧瞧熱鬧也挺不錯。」

  李逍遙聽見「千把兩銀子」這話,不由吐吐舌頭,向趙靈兒遞了個眼色。

  趙靈兒瞪大了雙眼,驚道:「啊,這……這位小姐真是厲害,怎麼全天下的
英雄好漢都勝不過她?她……她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了?」

  那掌櫃笑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女客官,你想那林大小姐只是位雙十年華
的大姑娘,就算打娘胎裡開始練武,也強不過她爹不是?不過一來真正的高手自
不屑登台露乖,二來林大小姐手底下功夫當真不弱,也不全仗著她爹的名頭,是
以……」

  他一通話說下來,直說得口沫飛濺,拍胸頓足。正當興頭大起之際,猛然發
覺幾名跑堂的夥計都停住手腳,不時向這邊探頭探腦,這才想起自己現下乃是「
同升樓」大掌櫃,可不是廟會上說書的先生,趕忙打個哈哈,止住話頭。

  李逍遙一路聽來,也聽得津津有味,頗覺賞心,這時見那掌櫃閉口不語,方
才記起來此為何。當下咳嗽一聲,道:「掌櫃的,既然如此,這熱鬧倒不可不
看。

  我瞧你這店裡客房不少,只怕也未住滿,就教他們開一間給我……「說著」
嘻嘻「一笑,又道:」那林家的人又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怎曉得你開房給
我?這幾日的房錢……嘻嘻,你可不是白白賺了去麼?「

  那掌櫃吐了吐舌頭,道:「客官莫開玩笑了。我有幾個腦袋?敢賺林家堡的
外快?此事萬萬不可。」

  李逍遙連問數聲,那掌櫃只是搖頭。

  李逍遙氣道:「這姓林的是什麼東西?難道比皇帝老子還橫?」

  那掌櫃驚得連連擺手,卻不敢接口,生恐這事傳到林家人耳中,安一個「肆
意褒貶林家堡」的罪名在自己頭上,這可萬萬擔待不起。

  趙靈兒見狀扯了扯李逍遙,輕聲道:「逍遙哥,既然人家為難,我們就去別
家試試罷。」

  李逍遙心頭火起,又是「砰」的一掌,重重擊在櫃檯之上,喝道:「不行!
今天這店我住定了!」

  那掌櫃嚇得打了個哆嗦,向後退了兩步。他這人膽子甚小,自林家堡比武招
親之事才一傳開,這間店裡出出進進的便都是些提刀帶劍的武林強豪,這幾日更
是倒霉透頂、麻煩不斷。這班人凶橫慣了,一向無法無天,住店吃飯,全沒半點
規矩,氣上來抬手便打,張口便罵。這幾日廳裡的桌子給人無端砸爛了七八張,
打碎的碗盞、杯盤,更是不計其數。還有位夥計只因倒酒時手腳慢了,當即給人
打掉三顆門牙。又有位南菜廚子,也不曉得什麼緣故,稀里糊塗地給人踢折了兩
條肋骨。掌櫃今早起來,右眼皮一個勁地亂跳,提心吊膽地捱到這般時候,果然
還是有麻煩到了,只嚇得兩腿打顫,不知如何是好。

  李逍遙掌擊櫃檯,餘音未息,猛聽左首一間雅間裡傳出一聲暴喝,跟著「砰
乓」兩聲,房門給人踢得大開,內中一人粗聲罵道:「他媽的,哪來的外鄉蠻
子?敢來蘇州城撒野!活得不耐煩了麼?」

  李逍遙吃了一驚,轉頭去看。

  那掌櫃心下一喜,暗道:「阿彌陀佛,難道老夫今天吉星高照?居然有人出
頭打抱不平。」

  便在此時,只聽「呼」的一聲,一件龐大的物件自屋內直飛出來。眾人眼前
一花,「撲通」一聲,那物件端端正正落在當廳一張飯桌之上。那場面登時熱鬧
起來,但見湯汁四濺,杯盤亂舞,當真是雞腿與鴨腿齊飛,人頭共豬頭一色,「
砰乓嘩啦」之聲,久久不絕於耳。

  那桌旁圍坐的三人,俱是蘇州城小有名氣的衣冠之士,正搖著描金折扇吟風
弄月,談酒論詩,意興甚酣,不想突然之間禍從天降。一碗魚翅給震得高高飛
起,恰落在那長鬍子的倒霉鬼頭上,那人只燙得「哇哇」怪叫,跳起身來,連滾
帶爬逃開丈許。另兩位名士早嚇得呆了,兀自端著酒杯坐在原地兩眼發直。

  廳中諸人愕然停箸,齊刷刷轉頭去看,那砸落桌面的物件竟是一人。那人早
摔得七昏八素,張手在桌上胡摸亂耙了許久,又打碎三隻青花細瓷的大碗,這才
勉強撐起身子,笨手笨腳爬下桌來。

  李逍遙定睛一看,見這人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穿一身天青色的綢緞直裰,
頭戴逍遙巾,相貌甚是清秀,原來是一位書生。他手中那把折扇已給壓得骨折筋
爛,沾了不少菜餚湯汁,兀自死死抓著不放。

  那書生摔得狼狽,卻不慌不忙,扶一扶頭巾,整一整直裰,慢條斯理地穩穩
站定。

  屋內旋風般衝出一名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舉著缽盂大的拳頭吼道:「他
媽的,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麼?敢來觸老子霉頭?」

  那大漢身後緊跟著走出兩人,都仰面哈哈大笑。左首那焦黃面皮的漢子說道
:「鐵兄,這窮酸怎樣咒你?小弟適才卻沒聽清。」

  趙靈兒一見這人,「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原來正是在蘇州城外調戲那女
郎、給李逍遙二人嚇走的黃臉漢子。右首那人身材瘦小,卻非那斷舌的禿頭。

  黃臉漢子聽見叫聲,目光一掃,已看清李、趙二人,臉色頓時一變。

  那「鐵兄」猶未察覺,回頭氣忿忿地道:「他奶奶的,這書獃子說俺……出
言……出言什麼的,早晚教林大小姐打歪了嘴。呸,簡直媽了個巴子!」扭轉身
來,挽一挽衣袖,對那書生喝道:「你瞧瞧是她打歪俺的嘴,還是老子先打歪你
這張臭嘴!呸,呸,呸,快快伸嘴過來!」

  那書生也不驚慌,好整以暇地搖了搖手中的破折扇,道:「小生的嘴不臭,
也不情願伸給你打。這位年兄,你適才污言穢語,辱及我月如妹子,以她的脾
氣,打你幾個耳光是一定的。至於要不要抽你三鞭,那還要看她心情。這樁事小
生的的確確,心知肚明,可不是隨口亂道,你怎能說我詛咒於你?」頓了一頓,
又搖頭晃腦地道:「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嗯」了一
聲,笑瞇瞇地向圍在身周的諸人掃視一匝,緩緩點了點頭。

  眾人哄堂大笑。李逍遙更笑得前仰後合,登時對這書生大感興趣。

  那「鐵兄」大怒,大步跨將上來,劈胸一把揪住,舉拳便打。

  李逍遙揚聲疾叫道:「且慢。」

  那「鐵兄」拳頭凝在半空,眾人齊向李逍遙看過來。

  李逍遙走上幾步,將那書生拖開,對「鐵兄」笑道:「老兄,你瞧這位相公
的穿戴,八成是有功名的人。這有功名的人,如何打得?」背過身子霎了幾下眼
睛,低聲道:「老兄是練武之人,幹麼同這書獃子一般見識?你打死了他,便算
得英雄好漢麼?」

  那「鐵兄」側頭想了想,喃喃地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手一揚,將
那書生遠遠搡開,喝道:「……他媽的,打死了你,髒了俺的手,快滾你的蛋
罷!」

  那書生連退了七八步,猶自站立不定,伸手在桌上一扶,奇道:「咦,怎麼
打死了小生,會髒了你的手?這又是什麼道理?」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那書生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臉的費解之色。

  那黃臉漢子藉機將「鐵兄」同那瘦小漢子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幾句。三人
側過了臉,不住向李逍遙二人上下打量。李逍遙此刻也認出他來,曉得這事難以
善終,心中暗道:「他媽的,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你這王八蛋約了兩個幫
手,難道老子就怕你不成?」

  三人小聲計議一番,只聽那「鐵兄」憤然道:「什麼,這小子咬傷了老彭?
好大的膽子!咱們干他奶奶的。」一面說,三人一面分頭圍上。

  黃臉漢子盯著李逍遙道:「好朋友,少見,少見。做什麼的?」

  李逍遙早有準備,笑嘻嘻地道:「捉王八的。」

  那「鐵兄」是個渾人,聞言奇道:「捉王八?

  捉什麼王八?「

  黃臉漢子見過李逍遙兩面,看他目光狡獪,心知這小子多半是個油嘴滑舌之
徒,便也有了提防,這時不待李逍遙回話,趕忙搶著道:「鐵兄,少同他廢話
了。喂,朋友,既然有膽替人出頭,想必也不懼同咱們比劃比劃啦?」

  趙靈兒拉著李逍遙,怯聲道:「逍遙哥,他……他們這是……」

  李逍遙「哼」了一聲,心知這場架躲也躲不掉,索性大大方方向那黃臉漢子
道:「好說,好說。

  在下盡力奉陪!「

  三個人對望一眼,慢慢分品字形站定。

  黃臉漢子道:「小子,膽量不小。咱們是一個對一個呢,還是大夥兒一起
上?」

  李逍遙道:「這也隨你。

  在下姓李名逍遙,不知幾位怎麼稱呼?「他行走江湖以來,頭一回同人動手
較量,心說勝敗姑且不論,這場面可少不了先走上一遭。

  黃臉漢子獰笑道:「你小子廢話倒挺多。也好,教你死得明白些。」伸手向
那「鐵兄」一指,道:「這位是人稱『鐵面煞星』的鐵兄,乃是陝西『黑風掌』
第一高手,三十六手『黑風掌』天下一絕……」再向那瘦小漢子一指:「這位宋
元祺宋兄,江湖上鼎鼎大名,『嶺南十三鷹』排行第七……」跟著一拍胸脯,傲
然道:「在下姓劉名楚香,江湖上人稱『瞬息萬變』……」

  李逍遙聽他牛皮吹得山響,忍不住笑道:「啊喲,原來三位不是名人,便是
高手,失敬,失敬。那禿頭的傢伙呢?我瞧他老兄調戲人家大閨女的手段很是高
明,想來也定非無名之輩了?」

  劉楚香面現尷尬之色,慍道:「大膽!那位乃是『五虎斷魂刀』的二當家彭
霸天,什麼禿頭不禿頭的?講話沒點規矩……小子,劉某雖然學藝不精,不敢妄
排高手之列,鐵兄和宋兄可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人物,能死在他們二位手下,可
說是你小子的幸事。」

  鐵、宋二人含笑向眾看客點了點頭,微一拱手。

  宋元祺拚命掩飾面上的得意之色,嘴角卻也有些合攏不牢,佯嗔道:「劉兄
如此客氣,那不是太見外了?這不過是些虛名罷了,不值一提。再說你那手『瞬
息千里』的輕身功夫,也算得上獨步天下了,很是了不起。嘖嘖,不過這小子愣
頭愣腦,像沒什麼見識,只怕不曾聽過你我的名頭。」

  劉楚香打個哈哈,剛待客套兩句,李逍遙早搶著道:「那倒未必。在下雖是
初入江湖,可三位的大名卻早就如雷貫耳……」

  三人不禁「噫哦」連聲,大感意外。

  宋元祺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來,險些笑出了聲,不由自主地伸長耳朵,恭
候下文。

  李逍遙接著道:「……三位不單名頭響亮,還各有一門出眾的手藝,是也不
是?這位鐵老兄力大無窮,最會收拾不懂武功的讀書之人,聽說他那『黑風掌』
用來打小孩子、老婆婆,向來少有失手,著實了得!劉老兄相貌堂堂、臉泛紅
光,偷香竊玉是沒人比得過的,連最擅偷人家老婆的西門大官人都自愧不如、五
體投地、屁滾尿流、甘拜下風。至於你宋大俠麼……嘖嘖,武功高強倒在其次,
吹牛皮、抬轎子的功夫才是一流,哪時得空,小弟我還要向你討教一二……」

  他話未說完,人群中早有人掩嘴偷笑起來。

  趙靈兒一皺眉,扯了扯他衣襟,嗔道:「逍遙哥,你怎能這樣亂說人家…
…」可是臉上笑意盈盈,分明就帶著幾分嘉許之意。

  三人勃然大怒。「鐵面煞星」按捺不住,大吼一聲,衝過來迎頭便是一掌。

  他見趙靈兒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生恐同她交手失了身份,那嬉皮笑臉的小
子雖然瘦骨伶仃,渾身上下也沒幾兩肉,但好歹是個男人,勉強可作敵手,是以
一出手便直取李逍遙。他在「黑風掌」上著實下了幾年功夫,自以為這一掌下
去,縱然取不了這小子的性命,也要教他骨折筋斷,躺上半年。

  李逍遙自然早有防備,聽他掌掛風聲,來勢洶洶,倒也不敢怠慢,輕輕閃身
避過。劉、宋二人武功遜於「鐵面煞星」,見他出手,不好主動上前相幫,又唯
恐一個不留神,給那美貌小妞逃了,當下一左一右,攔在圈外,看定了趙靈兒。

  場中二人你來我往,斗在一處。

  堪堪交手了三數合,李逍遙便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鐵面煞星」的名號聽
起來雖挺嚇人,武功卻實在稀鬆平常得緊,只怕較趙靈兒還頗有不如,遠遠差著
一大截呢。他自從修習了蜀山派內功以來,身法進步頗為神速,當下展開「浣花
承露手」中的小巧功夫,身形左右騰挪,倏進倏退,剎那間已連連戳中對方數
指。

  「鐵面煞星」痛得吼叫連聲,看準李逍遙方位,「呼」地一掌奮力劈來。李
逍遙不閃不避,雙臂大張,只聽「砰」的一聲,那蒲扇般的巨掌正印在當胸。

  劉、宋二人不由大喜過望,齊聲叫好。趙靈兒卻驚得花容失色,便要奮不顧
身地搶入場中。

  不料李逍遙神色如常,卻沒半分受傷的模樣,拍拍衣襟,哈哈大笑道:「啊
喲,好痛,好痛。『黑風掌』果然名不虛傳。你敢不敢再打我一掌試試?」

  場外眾人無不大感意外,劉楚香更是險些驚掉了下巴。

  原來酒劍仙所傳的蜀山派內功乃是玄門正宗煉氣之法,端的非同小可,李逍
遙雖只修習了短短半個月,卻也非這等江湖三流角色所能抵擋。他這一掌打來,
雖不敢說點塵不驚,卻也不痛不癢,沒甚效用。

  「鐵面煞星」又羞又怒,適才這一掌打中,對方似乎波瀾不驚,自己的整條
手臂卻給反震之力震得發麻。他雖是個渾人,這片刻斗下來,也察覺到自己的功
夫較人家差得甚遠,萬萬不是對手。只是要他認輸投降,那又死也不肯。再者
說,當著兩位同道及諸多看客的面,這台階又如何下得來?當下喝道:「呸,小
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他所練的「黑風掌」乃是外家功夫,倒也並非
一無所長,只是這人頭腦簡單,練來練去,總是難有所成。這時慢慢深吸一口
氣,那張黑臉霎時間變得血紅,跟著運足全身力道,胸膊處的肌肉塊塊墳起,吐
氣開聲,「呼」地一掌奮力拍出。

  李逍遙嘻嘻一笑,又是不閃不避,「砰」的一聲,任他擊中胸口。

  「鐵面煞星」這掌打中,卻不似前一掌那般觸手鐵硬,心中登時一喜,暗道
:「這臭小子氣力用盡,還要逞強,他奶奶的,這一記好歹打得他躺上三年五
載!」哪知念頭未息,突覺對方胸口猛地塌陷下去,自己手掌便如打在一團棉花
裡,綿軟無比,竟全沒半分受力之處。跟著只見對方微微一笑,」喀剌「一聲輕
響,手骨劇痛,不知怎的已給他硬生生折斷!

  「鐵面煞星」一聲慘叫,醜臉煞白,額頭上登時冒出顆顆豆大的汗珠。

  看客中自有不少武林人物,卻也沒一個瞧得出端倪,紛紛驚呼怪叫,場面甚
是震動。宋元祺「啊喲」一聲,搶上扶住。李逍遙凝立如前,笑道:「怎麼?一
個不行,想打群架麼?」

  宋元祺顫聲道:「你……你……」一轉身,卻不見了劉楚香。

  那「鐵面煞星」此刻已痛暈過去,宋元祺更是急怒交加,連連大叫:「喂,
劉兄!劉兄!你去哪裡?」

  只聽遠遠傳來劉楚香的聲音:「劉某『瞬息萬變』,打不過就跑。大丈夫能
屈能伸,是為有智。宋兄,我瞧你印堂發黑,命中該有此一劫,咱們還是後會有
期罷……」

  眾人哄堂大笑。

  宋元祺「呸」地一聲,氣急敗壞地看著李逍遙,心下又是羞慚、又是懼怕,
待要依樣逃走,卻沒劉楚香那手「瞬息千里」的輕功,一時間只覺兩腿發軟,半
步也挪動不得。

  李逍遙笑嘻嘻地道:「宋大俠,你怎麼說?」

  宋元祺武功遠不及「鐵面煞星」,與劉楚香、彭霸天之輩也僅在伯仲之間,
尋思這小子年紀輕輕,刀劍拳腳上的功夫再強,總不能不出手便廢人手骨,定是
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古怪妖法,施展出來害了老鐵。只是說到降妖捉怪,自己更加
外行,欲使大糞破除妖法,卻也不便當眾拉上一泡。思來想去,若要動手,萬無
勝理;若要逃走,又怕先機已失,徒惹笑話。

  他左右為難之下,更是深恨劉楚香不講義氣,竟然棄友而逃,當即把心一
橫,恨聲道:「小子,宋某不是你的對手,這回認栽,隨你怎麼處置!不過鐵兄
受傷不輕,你若顧三分同道情誼,便高抬貴手,放過了他!」

  趙靈兒見狀心下不忍,走過來拉住李逍遙的手,輕聲道:「逍遙哥,我們走
罷。」

  李逍遙點點頭,對宋元祺道:「宋大俠,這姓劉的膽小如鼠,是個孬種,你
比他強得多,是條漢子,我不逼你。你們去罷。」

  宋元祺聞言一怔,看看李逍遙,又看看趙靈兒,似乎不敢相信。

  李逍遙兩眼一瞪,喝道:「怎麼?你不肯走,可是還想比劃比劃?」

  宋元祺連連搖頭,一拱手,滿面羞慚地負著「鐵面煞星」去了。

  眾看客見李逍遙輕易便放過了對頭,甚覺驚異,都忍不住嘖嘖稱奇,圍了半
晌。那掌櫃生恐他得勝之後再來糾纏,早借口出恭,預先逃之夭夭了。李逍遙也
不願在是非之地久留,領著趙靈兒快步行出客棧。

  才走不遠,忽聽身後有人叫道:「李兄,請留步!」卻是那客棧裡被打的少
年書生,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李逍遙待他奔至近前站定,笑問道:「咦,你老兄如何曉得我姓李?」

  那書生道:「兄台先前不是曾自報姓名?小弟已記在心裡。兄台相幫之恩,
無以為報,小弟的下處離此不遠,還算清淨,請移駕過去坐坐。」說著向趙靈兒
微一頜首,道:「這位姑娘也請一同去。」

  李逍遙見這書生性子鯁直,心下甚喜,當即點頭應允。那書生自稱本是蘇州
人氏,現下住在南京,名叫劉晉元。趙靈兒也通了姓名。三人迤儷向西,穿過幾
條巷子,來至一所廟宇之前。

  劉晉元上前打門,有守門的道人揖客而入。李逍遙同趙靈兒邁步進得寺院,
心胸登時為之一爽,只見那廟宇深廣,花木扶疏,曲殿迴廊,甚是精雅可愛。夜
色中雖不能騁目盡攬,但也聞得見陣陣花香撲鼻。

  趙靈兒心甚喜之,想道:「不料蘇州城這樣的繁華之地,卻也有如此清幽之
所。」

  三人邊走邊談,來到後院劉晉元的下處。乃是一排五間廂房,進門正廳牆上
掛著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
配著一副對聯,「豈有文章擎海內,不讀詩禮到公卿。」雖是臨時短住之所,卻
也窗明几淨,箱籠精潔,裝點得甚是光鮮。

  李逍遙暗自咋舌,心道:「這姓劉的書獃子原來是個有錢闊少爺,老子這回
救人救得准。最好他手面闊氣,肯拿些銀子出來,大家一起花花。」

  進屋落座,長隨送上熱水洗了手,緊接著奉上茶來。劉晉元到裡屋換了身干
淨的青緞直裰,吩咐擺席。不久另有兩名小童提了食盒進來,取下蓋子,先見騰
騰的熱氣冒將出來,跟著便聞酒香撲鼻。趙靈兒倒罷了,李逍遙先前為省幾個
錢,在麵店裡只吃了半飽,這時聞見肥雞牛肉的香氣,忍不住大吞饞唾。

  那二小童布好酒、菜,便即退出。三人團團坐下,劉晉元將酒一一斟滿,舉
杯道:「李兄,趙姑娘,兩位武功高強,想必是唐人傳奇中虯髯公、紅線女一般
的異俠之流,小弟很是仰慕。來,來,來,咱們乾了這杯。」

  三人一飲而盡。李逍遙夾了塊餚肉填入嘴中,但覺鬆軟香鮮,甚是可口,連
吃了三大塊,這才放下筷子,說道:「劉兄,你先前給那姓鐵的打得摔了一跤,
現下有沒有什麼不妥?」

  劉晉元搖頭道:「小弟沒事。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人言行粗鄙,有
辱斯文,簡直何稱君子?」

  李逍遙哈哈大笑,連連稱是。趙靈兒也不禁莞爾。

  三人坐著喝了幾杯酒,李逍遙問起他被打的緣由。原來劉晉元幾年前舉家遷
至南京,此次回到蘇州,專為向表妹求親而來。他今晚興致忽起,想要閒步街
巷,又嫌長隨礙事,將他們盡皆遣了開去,獨自一人踱進「同升樓」,打算小酌
數杯。

  哪知才一坐下,便聽身後雅間裡有三個人不停地污言穢語,辱及他那表妹。
劉晉元進去理論,說不上三句,便給那火暴脾氣的「鐵面煞星」丟到了當廳。

  李逍遙鑒貌辨色,看出劉晉元對他那表妹極是傾心,笑著讚道:「劉兄,能
得你的青睞,你這位表妹當是一位美人無疑。你為她甘受皮肉之苦,也是個大大
的情種。可敬,可敬。」

  劉晉元臉上一紅,低下頭道:「如妹同我自幼青梅竹馬,她生得怎樣,我半
點沒計較過。只不過……只不過我娶不到她,只怕一生都不快活。」

  李逍遙道:「哦?原來你非她不娶。那麼你這位表妹也是非你不嫁嘍?」

  劉晉元微一遲疑,仰頭乾掉杯中之酒,歎了口氣,卻沒做聲。

  趙靈兒奇道:「怎麼,劉公子,你……莫非你這位表妹另有所愛?」

  劉晉元道:「哪裡。不過……我自幼攻讀詩書,如妹卻家學淵源,練了一身
好武藝。姨丈說我『百無一用是書生』,家慈雖求了多次,卻總是不肯點頭應
允。」
言下似乎頗有怨氣。

  李逍遙笑道:「不肯便不肯。以你劉兄的人才,哪裡尋不到一位佳人為婦?

  照我說,女人練武,必無好事,像我今早便遇見一位……「

  話未說完,卻聽「砰」地一聲,劉晉元突然重重將酒杯頓在几上,大聲道:
「李兄!我如妹雖是習武之人,可是溫柔恭順,心地純良。你說『女人練武,必
無好事』,那委實是謬之極矣……謬之極矣!」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

  李逍遙給他嚇了一跳,心下不由大為惱怒,暗道:「你這書獃子脾氣如此古
怪,龍生龍,鳳生鳳,你那表妹又好得到哪去?你給人打得鼻青眼腫,難道好有
面子麼?」他肚裡有氣,臉上絲毫不露,陪笑道:「那是自然。你劉兄看中的
人,自然是萬中無一的。只是不曉得比我的靈兒妹子又如何?」

  劉晉元看了趙靈兒一眼,訥然道:「趙姑娘自然也是…

  …也是蘭心蕙質,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趙靈兒見他窘得滿臉通紅,甚覺有趣,忍不住「撲哧」一笑,心道:「這人
居然老實如斯,真是古怪。」

  李逍遙看在眼裡,突然心生一計,道:「劉兄,如此說來,你要娶這位表
妹,還真是樁大大的難事呢。」

  劉晉元長歎一聲,默然不語。

  李逍遙替各人都斟上了酒,舉杯道:「來,來,來,這些俗事不用管他,咱
們喝酒!」

  劉晉元呆呆地看著他,慢慢舉起杯子,猛地一飲而盡。趙靈兒酒量不大,淺
抿了一口,還杯於桌。

  三人接下來推杯換盞,劉晉元酒到必干,須臾喝盡了兩大壺好酒。

  李逍遙見他不勝酒力,早已面紅耳赤,便試探著問道:「劉兄,咱們再喝三
杯?」

  趙靈兒輕拍後頸,蹙起眉道:「逍遙哥,人家可喝不下了。天色不早,咱們
還是……」

  劉晉元酒入愁腸,膽氣頓豪,只覺十年衷腸,今朝定須一吐為快,「砰」地
一掌擊在桌上,大聲道:「喝!為什麼不喝?人生得飲……須盡歡,莫使金樽…
…空對月。拿酒來!」

  趙靈兒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瞧著他,不敢再說。

  那廳外侍候的長隨應聲而入,躬身道:「相公,酒沒了。」

  劉晉元道:「怎麼?」又是一掌擊在桌上,直著眼對那長隨道:「沒……了?
為什麼……沒……了?」

  那長隨笑嘻嘻地不做聲,心道:「我家公子從未喝過這麼多酒,今天想是故
鄉遇新知,十分高興了。」

  李逍遙假意勸道:「劉兄,既然沒酒,那就趕緊上面罷。咱們吃了好睡。」

  劉晉元只覺一陣酒意湧將上來,真有飄飄欲仙之勢,指著窗外叫道:「不
成!今夜月明,尚未盡興,怎能無酒?難道要我以茶對月?來,來,來……」解
下腰間鑰匙,丟給那長隨,道:「去,到箱籠裡將我的貂皮大氅取來。」

  那長隨奇道:「眼看就要入夏,公子取皮氅做什麼?」

  劉晉元皺著眉連連揮手,道:「快去,快去。你拿了皮氅到酒鋪裡,對那掌
櫃說,我劉晉元請李兄同醉,要換幾斤酒。……記住,酒要好!」

  那長隨失笑道:「公子要喝酒,我去買來便是,又不是沒銀子,幹麼要用皮
氅來換酒?」收妥鑰匙,嘟嘟囔囔轉身出去了。

  劉晉元笑對李逍遙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哈哈,
貂裘換酒,那真是千古美談,何等風雅之舉?李兄,他……他這人胸無點墨,自
然不會曉得。」

  那長隨雖然胸無點墨,手腳卻甚是麻利,片刻即買回兩壇上等的梨花美酒。

  劉晉元大喜,招呼添菜倒酒,自己搖搖晃晃出門解手。

  李逍遙對趙靈兒道:「靈兒,這書獃子是不是挺有趣?」

  趙靈兒含笑點點頭,嗔道:「什麼書獃子?人家是老實人,沒你這般調皮罷
了,幹麼笑話人家?」

  李逍遙道:「是,這姓劉的挺有趣,我瞧這人不錯。」話頭一轉,笑道:「
怎麼樣?

  靈兒,咱們聯手捉弄捉弄他?「

  趙靈兒皺眉道:「你……你又要出什麼鬼點子捉弄人家了?」

  李逍遙道:「怎麼叫鬼點子?」吞了口口水,接著道:「你……嘻嘻,你等
會兒如此這般……這書獃子定要嚇得不知所措,豈不好玩得緊?」

  趙靈兒臉一紅,道:「我瞧只怕是你的舊毛病又犯了,想拿人家……取樂
罷?」

  李逍遙見她並未堅拒,心中一喜,笑道:「我倒情願替你,只怕他……嘻
嘻,只怕這書獃子不喜這個調調……」

  話音未落,只見門簾一挑,劉晉元舉著一枝梨花興沖沖撞了進來。李逍遙疾
忙止住話頭。

  劉晉元一屁股坐下,將手中的梨花枝湊在鼻子下深深一嗅,搖頭晃腦地道:
「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呃,李兄,這句詩雖錄的是你們杭州風
物,可是方才小弟在樹下解手之時,頭頂上梨花壓枝,片片如雪,卻也開得著實
不差。那香氣……嘖嘖,簡直教小弟醺醺然微有醉意!哈,可見上有天堂,下有
蘇杭,此言不謬。這蘇杭兩地的梨花一般美,酒也是一般醇呢。」隨手端起酒
杯,一飲而盡,仰天笑道:「青旗沽酒趁梨花……青旗沽酒趁梨花……好詩,好
酒!嗯,好酒……好詩!」

  李逍遙見他滿臉放光,醉態可掬,心中暗暗好笑:「你這傢伙!分明是自己
黃湯灌多了,關那杏花、梨花什麼屁事?」口裡連聲稱是,偷偷向趙靈兒擠了下
眼睛。

  趙靈兒向他扮了個鬼臉,故意問劉晉元道:「紅袖添香,青旗沽酒,都是人
生樂事。劉公子,你滿腹詩書,通達世故,請問到底人生在世,還有哪些可稱快
事?」

  劉晉元此刻有酒壯膽,豪興大發,斜著眼看了看趙靈兒,道:「趙……呃,
趙姑娘,你這一問好生難答……天下『一樣米養百樣人』,他人之樂,我又怎會
盡曉?不過就小生而言,如能娶到月如表妹,一生無憾,可說是至樂之事。」

  趙靈兒道:「那……如果你娶不到呢?」

  劉晉元愣了一愣,憤然道:「倘若娶不到如妹為妻,小生寧願孑然一身!」

  李逍遙插口道:「劉兄這話差了。人家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又何
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劉晉元滿飲了一杯,悲聲吟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李兄,這道理你總懂罷?」

  李逍遙笑道:「我只懂得吃肉喝酒。」說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夾起一塊
鴨肉大嚼,問道:「劉兄,你對這位『如』……『如』什麼表妹如此癡情,她定
是花容月貌了?我卻不信她美過了靈兒。」

  趙靈兒嗔道:「逍遙哥,你……」

  李逍遙嘻嘻一笑,衝她使了個眼色。

  劉晉元兩眼通紅,正色道:「李兄,美色固是男兒當求,可尋婦也並非僅為
求色。趙姑娘縱稱天下絕色,小弟卻也……卻也……」說著話,轉頭向趙靈兒看
去,只見她笑靨如花,桃腮染暈,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看著自己,實在是美艷
絕倫,不由心中打個突,停住了口。

  李逍遙心道:「呸,如此說來,你這書獃子的寶貝表妹定然美如天仙嘍?倘
若人家當真嫁做你的老婆,豈不是……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喂,牛糞
兄,你老人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哈哈,哈哈。」

  三人談談說說,轉眼又喝盡了一罈好酒。李逍遙見火候已足,匆忙向趙靈兒
遞個眼色。

  趙靈兒起身道:「逍遙哥,時候不早,人家很睏了……」

  李逍遙故意大著舌頭道:「那容易……」向身後的涼榻一指,道:「這不是
有床?你……你就在這裡……」話音未落,突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軟軟伏在桌
上。

  趙靈兒伸手去推,李逍遙一動不動,靜了片刻,卻隱隱傳出鼾聲。趙靈兒又
是好氣,又是好笑,撅起了嘴,向劉晉元看去。劉晉元惶然起立,待要伸手肅
客,那酒喝得多了,卻哪還站得穩?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趙靈兒搶上一步,扶他站定,嗔道:「你瞧瞧,怎麼會喝成這樣?」

  劉晉元手肘給她一扶一托,只覺那掌心溫潤綿軟,柔若無骨,鼻中嗅到一股
淡淡的甜香,簡直說不出的受用。他十餘年對表妹相思入骨,家中婢女雖眾,可
稱絕色的亦在不少,卻始終以禮相待,從不敢有越軌之舉,更未與年輕女子如此
親近,這時突然佳人咫尺,軟玉在懷,那酒意登時又添三分。

  趙靈兒睜大雙眼,望了他半晌,突然「撲哧」一笑,道:「我瞧這張床啊,
還是你兩個醉貓來睡罷。」說著扶起劉晉元,向那涼榻走去。路過李逍遙身邊之
時,偷眼向他一瞥。只見李逍遙醉臉微抬,雙睛一縫,卻將大拇指高高豎起,以
示嘉許。

  劉晉元給趙靈兒身子擋住了視線,自然看不到李逍遙舉動。李逍遙那醉是裝
出來的,他可是貨真價實。此刻酒勁上湧,只覺天旋地轉,勉強捱到涼榻之旁,
一頭栽倒。朦朧中聽見趙靈兒輕歎道:「你呵,一個大男人,怎的像個孩子
一般?」輕輕伸手出來,去解自己的衣帶。

  劉晉元嚇得出了身冷汗,一把將她的手攥住,顫聲道:「趙姑娘,你……你
……你……」

  趙靈兒也不掙脫,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嫣然一笑,道:「我替你脫衣衫啊。
怎麼,你平日睡覺,都不脫衣的嗎?」她這一俯身下來,額角上青絲低垂,掛在
臉旁,更添了無窮風韻。那豐挺的雙乳雖有抹胸裹束,卻已半失遮掩,溝壑盡
呈。

  劉晉元一瞥之下,綺念頓生。還未及將之按捺下去,猛然間酒意上湧,頭腦
大暈,漸漸覺得有另一個身子離體而出,伸手向趙靈兒鬢旁摸去。

  趙靈兒「咭」地一笑,微微偏頭閃了開去,仍是不惱不羞,笑吟吟地瞧著劉
晉元。劉晉元膽氣頓增,搖搖晃晃坐起身來,張手抱住,伸嘴向她臉頰上吻去。

  趙靈兒這回不再閃避,劉晉元一吻之下,只覺又硬又冰,全不似佳人溫膩的
肌膚。

  懵了片刻,卻見自己不知怎的,正雙手橫抱床柱,挨挨擦擦,適才吻中的哪
裡是美人?分明是床柱上的雕花。耳聽趙靈兒又是一聲輕笑,似已轉到自己身
後。

  劉晉元頭頸疾轉,向身後看去,只見趙靈兒端坐床尾,臉上神情似笑非笑,
亦喜亦羞。

  劉晉元霎時間只覺一陣唇乾舌燥,嘶聲道:「趙姑娘……」

  趙靈兒甜甜一笑,道:「劉公子,你做什麼?」

  劉晉元道:「你……你身上好香,是什麼東西?」

  趙靈兒啐了一口,佯嗔道:「劉公子,逍遙哥便在那裡,你……你說什麼瘋
話?」

  劉晉元此刻恰到了「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境地,哪裡還曉得害怕?慢慢轉回
頭去,見李逍遙依舊醉貓般伏在桌上,一動不動。當下伸手一指,癡癡笑道:「
他……李……李兄睡了,呵呵,我們……也睡……」鬆開床柱,張手去抓趙靈
兒。他身形甫動,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不由己向前仆倒。趙靈兒「啊」地叫了
一聲,縱身搶上。

  兩人身軀相交,劉晉元溫香軟玉抱滿懷,趙靈兒挺拔的雙乳又恰抵在手臂之
上,只覺一道熱流電光般直通下去,陰莖勃然而起。他一時欲發如狂,張嘴便
吻。

  嘴唇才觸到趙靈兒滑膩的雙唇,頭腦卻突然清醒過來,正恐對方推拒,不料
趙靈兒猛地摟緊他頸項,跟著櫻口微張,毫不遲疑地縱舌而入。

  劉晉元腦子裡一陣暈眩,恍惚如在夢中。只覺那綿軟的香舌同自己的舌頭糾
纏做一處,對方小口內津液漸湧,潺潺不絕。他驚愕了半晌,兀自不敢相信,右
手順著豐盈的腰肢滑落,慢慢摸到她下身,掀開外裙。剛觸到光滑豐腴的雪股,
便聽「啪」的一聲脆響,手臂微痛,已給人打了一記。

  劉晉元愕然抬首,卻見趙靈兒紅著臉站起身來,伸出春蔥般的玉指在他額上
一點,說道:「醉貓,快躺下罷,人家也要睡了。」說完竟起身翩然而去。

  劉晉元心中大急,張口欲呼,耳中卻「嗡」的一聲悶響,眼前一黑,不由自
主倒在床上。

  這夜糊塗而過。

  次日一早,那長隨過來伏侍二人起身。劉晉元只覺頭痛欲裂,似乎宿醉未
消,待見了李逍遙,卻見他也是形容枯槁,面無人色。二人均是一愣,忍不住相
顧而笑。

  須臾門簾一挑,趙靈兒笑吟吟走了進來。劉晉元偷眼觀瞧,見她顧盼自如,
神色猶昨,渾不像有心事的模樣,心疑昨夜做了個香艷的綺夢。可是喘息之際,
口中似乎猶有趙靈兒口脂的甜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那可萬萬猜不出了。

  李逍遙假意問起趙靈兒昨夜睡得如何,才知她原來出門以後,自行吩咐下人
收拾了一間空房,一覺睡到天亮。

  用罷早飯,劉晉元力邀二人出遊,李逍遙自是欣然應允。這蘇州城是劉晉元
的故鄉,各處風光均瞭若指掌,三人一路遊山玩水,談古論今,聊得甚是投機。

  至晚回到下處,李逍遙悄悄對趙靈兒道:「靈兒,你昨夜扮孫猴子戲耍豬八
戒,果然有趣得緊,今晚還玩不玩?」

  趙靈兒霎了霎眼睛,嫣然一笑。

  晚飯自然不可無酒,只是有了前晚大醉的教訓,三人倒也未敢多喝。劉晉元
見他兩個舉止親暱,心疑是夫妻,可是憶起昨夜之事,卻又不敢妄猜了,只得吩
咐替二人分別收拾客房。待見李逍遙並無異議,更是大感驚奇。

  飯後李逍遙借口宿醉未消,先去睡了。劉晉元看了一眼趙靈兒,欲言又止。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今夜又是好月,劉公子若有興致,我見這寺院後栽
得儘是梨樹,咱們便去賞月觀梨花,可好?」

  劉晉元大喜,道:「趙姑娘有興,小生自當奉陪。」想起昨晚醉後失禮之
事,似乎與那梨花頗有干係,不禁臉上一紅。

  二人並肩齊行,慢慢進了後園。此刻群星盡隱,一輪明月大如冰盤,低掛天
際,身畔庭樹搖風,花香襲人,景致甚是清幽。李逍遙屏住呼吸,暗中跟隨,見
劉晉元一路同趙靈兒離得遠遠的,心下不由得暗自發笑。

  待行入一條小徑,花木漸漸茂盛起來。趙靈兒借了分花拂柳之機,不住在劉
晉元身上挨挨擦擦,一會兒拿屁股蹭一蹭他小腹,一會兒將前胸抵住他脊背,弄
得劉晉元心癢難當。他昨晚借了酒勁,這才壯膽做出越禮之事,這時腹中余勇匱
乏,卻再不敢貿然有所舉動。

  趙靈兒見劉晉元神色古怪,自然心知肚明,伸手一指,道:「劉公子,這朵
花開得真美,勞駕你摘來給我。」

  劉晉元依言將花折下,遞將過來。

  趙靈兒卻不伸手,反仰起了臉,柔聲道:「替我戴上啊。」甜甜一笑,那模
樣亦喜亦嗔,分明一副少女怨情郎的神色。

  劉晉元心中突地一跳,微一遲疑,只得壯著膽子將那花插在她鬢旁,可是手
臂一伸一縮之間,雖只短短瞬間,那手指也已幾乎僵住。

  李逍遙看在眼裡,一時心跳如鼓,再也無法調勻呼吸。

  趙靈兒若無其事轉過頭去,順勢拉住了劉晉元的手,說道:「劉公子,我從
小便住在一座島上,沒去過什麼地方。昨天聽你說起『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蘇州城的風景想是極美。可是我瞧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劉晉元給她拉住了手,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想抽手出來,卻終究
不捨。停了片刻,這才紅著臉道:「這……這姑蘇城是春秋故吳的國都,千年以
下,美景其實不少。趙姑娘若能在此盤桓幾日,小生自會一一詳為指點。」

  趙靈兒將身子挨近,道:「哦?你說說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劉晉元道:「嗯,姑蘇最為有名之處,只怕便要算寒山寺了。張繼的一首《
楓橋夜泊》,使得寒山寺名聞天下,只可惜現下時節不合,少了一番蕭索的意
境。」頓了一頓,漫聲吟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
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趙靈兒撅了撅嘴道:「冬天太冷,有什麼好?你念一首春天的詩句來聽
聽。」

  劉晉元心中一蕩,錯開眼光,道:「春景也有不少。嗯,這一首寫得很是不
錯……『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閒地少,水巷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
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相似在漁歌。』」

  趙靈兒待他吟畢,想了一想,欣然道:「這詩細膩精緻,最末兩句意味悠
長,尤其可圈可點。只是……似有些小家子氣,算不得十分上乘。秋天的詩也有
麼?」

  劉晉元沉吟未答。

  趙靈兒又道:「蘇州、揚州相隔不遠,聽說那揚州也是東南形勝之地,景物
不下於蘇杭。我記得唐人杜牧有一首寫揚州的詩,讀來很是賞心。」

  劉晉元應聲道:「是,杜牧一生最愛揚州,留下不少千古佳句。像什麼『十
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最出名的當是那首《寄韓綽》了:『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
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趙靈兒掩嘴一笑,道:「你懂的倒多。不過像什麼『青樓』啦、『薄倖』
啦,似乎不是你們讀書人該掛在嘴邊的東西罷?」

  劉晉元一時語塞,心疑她責怪自己出言輕薄,面色大是尷尬。

  趙靈兒拉著他向前行了幾步,又道:「玉人何處教吹簫……這玉人何指?」

  劉晉元不曉得她是真的不懂,還是有意發問,遲疑了一下,道:「這玉人當
是指詩人的一位好友韓綽判官。揚州是有名的花花世界,這位韓判官風流儒雅,
最是多情,樊川翁在詩中調笑他,這樣大好的月色,在哪裡教歌妓吹簫作樂
呢?」

  趙靈兒「嗯」了一聲,側過頭看著劉晉元,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劉晉元心裡一陣發毛,停住腳步。一片晚雲輕移,遮住了月光。

  黑暗中只聽趙靈兒低道:「我瞧劉公子也是風流儒雅,詩酒文章自不必說,
那琴棋書畫的四藝,想也極為高明。不知你會不會……吹……簫?」

  劉晉元道:「小生不會吹簫。」

  趙靈兒似乎輕輕一笑,握住他的手又緊了一緊,道:「我在家之時,卻也學
過吹簫。」

  劉晉元再是書獃子,也曉得這個「吹簫」的意思,登時滿面通紅,不敢接
口。

  過了片刻,突然間香氣大盛,懷中多了個柔軟的身軀,趙靈兒已偎靠過來。

  跟著耳旁一癢,趙靈兒吐氣如蘭,柔聲道:「劉公子,你身上帶著蕭麼?拿
出來吹一曲助興……」語音細微,幾不可聞。

  劉晉元渾身一震,心頭突突亂跳,顫聲道:「什……什麼?」

  趙靈兒鬆脫雙手,順著他胸腹間慢慢滑落,終於隔了袍、褲,握住那半硬的
陰莖,道:「你昨晚為什麼要強吻人家?」

  劉晉元「啊」的一聲,失聲叫了出來,全身肌肉霎時間繃得緊緊的,給趙靈
兒伸手一推,身不由己地順勢坐倒。

  趙靈兒緩緩壓了上去,唇瓣輕輕堵住他的嘴,嬌喘微微,聲如囈語:「別做
聲……嘻嘻,你這支蕭好硬……」

  劉晉元只覺天旋地轉,趙靈兒的香舌在自己嘴角打了幾個轉,接著靈巧地頂
開嘴唇,滑入口中。

  這般熱吻了許久,趙靈兒突然坐起身來,「咭」地一聲輕笑,膩聲道:「
嗯,你這人喜歡穿青色衣衫,那是為什麼?」

  劉晉元如在夢中,喘息道:「穿……穿青衣又怎樣?」硬挺的陰莖給趙靈兒
握住,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了。

  李逍遙伏在花樹叢中,此情此景,氣息不由為之一滯,陰莖也早就漲得鐵
硬。

  只聽趙靈兒道:「不怎麼。我想起了《詩經》裡『青青子衿』那一句。」摸
索著將他包皮捋下,露出紫紅的龜頭,掌心成環,緩撫數下。

  劉晉元「激靈」打了個冷戰,趙靈兒格格輕笑道:「你……多久沒射精了?
陽具硬得簡直嚇人。」

  劉晉元臊得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解開他外罩的長袍,鬆脫腰帶,輕輕將褲子褪至膝下。此刻雲開月
霽,李逍遙遠遠看去,見那陰莖果然堅硬如鐵,標槍般高高挺立著。劉晉元口裡
「啊啊」數聲,掙扎著欲待起身,卻給趙靈兒當胸一推,復又躺倒。

  趙靈兒一面含笑看著劉晉元,一面握住陰莖,輕啟櫻唇,慢慢將龜頭吞入口
中,含糊地道:「劉公子,人家要開始品簫了。」

  劉晉元連連點頭,只覺她口腔中火熱濕滑,那滋味美得簡直難以言表,卻又
不敢大叫大嚷,只得死死抓住她手臂。

  趙靈兒臉上笑意愈盛,眼光柔得幾欲化作一池春水,柔聲道:「吹一支什麼
曲子才好?嗯,你……你要我含深些,還是含得淺些?」

  劉晉元先是大點其頭,跟著又連連搖頭。

  趙靈兒「撲哧」一笑,吐出嘴裡的「洞簫」,笑道:「你不說話,人家怎麼
曉得你意思?」

  劉晉元喉結滑動,吞了幾口口水,啞聲道:「深……深一些……」

  趙靈兒依言俯下身去,銜住他火熱的陰莖,深深吞入。她身軀婀娜,嬌柔玲
瓏,這一俯首撅臀,衣裙緊繃,登時顯得曲線畢露,頗為惹火。李逍遙躲在暗
處,看不清她如何咂弄劉晉元的陰莖,只聞「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劉晉元渾身上下幾十萬個毛孔盡皆大張,鼻中不停地亂哼,過了片刻,伸手
向趙靈兒腰間摸去。趙靈兒手肘一隔,輕輕擋開。劉晉元慾火中燒,哪肯就此放
過?當下兩手齊施,慢慢解開了她裙帶,將內襯的羅褲一把扯脫,雪白豐滿的屁
股頓時露出半截。

  趙靈兒鼻子裡嗚嗚有聲,扭頭一蹙眉,剛待出言苛責,卻給劉晉元閃電般長
驅直入,直據要津。她身子一軟,叫了一聲,再也掙扎不脫,只得轉而大力捋動
手中的陽具,權當報復之意。

  李逍遙看了半晌,再不見趙靈兒有進一步舉動,每當劉晉元欲騰身而上之
際,反倒扭捏閃躲,不知是何用意。似這般又弄了片刻,忽聽劉晉元「啊啊」大
叫,手舞足蹈起來,想是到了緊要的關頭。

  李逍遙睜大雙眼,凝神看去,果見劉晉元全身一抽,跟著死死抓住趙靈兒的
豐臀,便要在她口中爆發出來。趙靈兒在這電光火石般的瞬間,突然頭頸後移,
口唇稍開,舌尖微吐,那白濁的精液順著舌身直上,一股股都射入嘴裡去了。

  劉晉元連連射出七、八股精液,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放鬆身軀。趙靈兒旋即
直起腰來,抿嘴笑吟吟地看著劉晉元。李逍遙見她兩腮微微隆起,想到她嘴裡定
已裝滿劉晉元的精液,再也忍耐不住,狠弄了數下,精液勃然而發,直射花間,
倒似又開了一串小小的白花。

  趙靈兒向劉晉元扮了個鬼臉,將精液吐在身邊的花樹下,接著吐了吐舌頭,
笑道:「瞧不出,你射得還真多。」

  劉晉元束好腰帶,坐起身來,臉上紅意猶未褪去,囁嚅著道:「這……這…
…趙姑娘取笑了……」

  趙靈兒「嘻嘻」一笑,在他身邊坐下來,手托兩腮,定定看了他半晌,道:
「你這人還真多古怪。我問你,剛才在人家吹簫之時,你的手似乎……不大
老實,是不是想要插進人家身體裡射精?」

  劉晉元嚇了一跳,連聲道:「不敢,不敢。」

  趙靈兒道:「我是問你想不想,可沒問你敢不敢罷?」

  劉晉元想了想,遲疑道:「固所願也……」剛說了四個字出來,便見趙靈兒
柳眉一豎,趕忙雙手疾擺,忙不迭道:「不……不敢請爾……不敢請爾……」

  趙靈兒莞爾一笑,慢慢偎進他懷裡,道:「那現下你……嘻嘻,還想不想你
那表妹?」

  劉晉元聞言一怔,搔了搔頭,不知如何作答。趙靈兒伸手攬住他頸子,湊過
去親吻他嘴唇。

  劉晉元經過多番歷練,再不似先前那般笨手笨腳。兩人纏綿了片刻,趙靈兒
突然將他輕輕一推,站起身來,道:「好啦,劉公子,你在這裡慢慢想你那表妹
罷,人家可要睡覺去啦。」擺一擺手,轉身便行。

  劉晉元給她弄得魂不附體,高聲叫道:「趙姑娘!」

  趙靈兒停住腳步,扭頭道:「怎麼?」

  劉晉元躊躇道:「明晚……明晚……還來賞花品簫,好不好?」

  李逍遙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誰說這書獃子呆了?他分明也曉
得佔便宜麼!」

  趙靈兒臉上飛紅,啐了一聲,嗔道:「不知羞,誰同你賞花……品簫了?」
快步又行。

  劉晉元更似丈二的和尚一般,搓搓手,正在悵然若失之際,卻見趙靈兒轉身
道:「明晚的事,明晚再說……」說著甜甜一笑,翩然而去。

  劉晉元又獨自坐了片刻,這才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思量今晚之事,只覺恍惚
如夢,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之間歎了口氣,喃喃地道:「《詩經》裡
說,『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看來前人這話,果然有些道理。」

  次日用罷早飯,先游虎丘塔,午後又游了滄浪亭。那滄浪亭清幽古樸,曲徑
迴廊,甚是雅致。劉晉元一通亂指亂劃,口中不住念著什麼「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李逍遙也聽不大懂,游到中途,便覺興味索然。

  黃昏時分,又到了范公祠。那照壁高大恢弘,氣象雄偉,題著不少范仲淹的
詩句。劉晉元對一闋《蘇幕遮》流連甚久,反覆吟哦。

  李逍遙好奇心起,湊過去觀看,見上面寫的是: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
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
作相思淚。」

  他看了幾遍,一時也品不出箇中滋味,只對末句:「酒入愁腸,化作相思
淚」大為傾倒,讚道:「劉兄,這句只怕很對你老兄的胃口。」

  劉晉元默然良久,又念了一闋《漁家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
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
夫淚。」

  他知李逍遙無甚學識,是以逐字解釋,跟著又講了些范仲淹的事跡。

  李逍遙聽得肅然起敬,心悅誠服地對那塑像大磕其頭:「這位范老爺子文武
雙全,盡忠報國,好比岳飛岳爺爺一般,我李逍遙跟你磕頭。」

  當晚返回寺中,三人坐著喝茶。李逍遙趁劉晉元出去的工夫,偷偷對趙靈兒
詭笑道:「昨夜你兩個賞花品簫,好不快活。……今晚還去不去?」

  趙靈兒知他在調笑自己,故意一撇嘴,大聲道:「去啊,怎麼不去?人家還
要再替他射精呢。」

  李逍遙連連擺手,生恐給人聽到。沒過一會兒,又「哼」地一聲,道:「我
瞧這書獃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趙靈兒衝他扮了個鬼臉,也不理會。

  晚飯之時,劉晉元坐在趙靈兒對面又哼又咳,頻頻以目示意,趙靈兒卻只做
不知。少頃,忽然抬頭問道:「劉公子……還記得那句『青青子衿』麼?」

  劉晉元不解何意,滿臉狐疑地點點頭。

  李逍遙看看劉晉元,又看看趙靈兒,見一個若有所思,一個嘴角含笑,心下
也是莫名其妙。

  飯罷,劉晉元道:「李兄,小弟明早要去表妹家相探,不能奉陪兩位了。兩
位盡可以隨處轉轉,或者不如就在寺裡休息一日。」

  李逍遙心道:「老子在蘇州城已住了三晚,只是大吃特玩,全沒顧得上去尋
皇甫大哥,明天正好上街打探打探。」當下客氣了幾句,告辭出來。

  李逍遙的客房與劉晉元比鄰,趙靈兒住的卻是一座獨院,須繞到後面花園之
旁。

  李逍遙見趙靈兒也緊跟著自己出來,心中大奇,低聲道:「咦,你們不去賞
花賞月,品茶品簫了麼?」

  趙靈兒紅著臉道:「逍遙哥,你……你又胡說什麼了……」快步去了。

  李逍遙定定地望著她背影,驚異不已。

  回到房中,取出李三思所遺的手卷胡亂翻看,看了一陣,聽見隔壁有人說
話。

  李逍遙鑽出房去,摸到劉晉元窗下探看。只見屋內一燈如豆,劉晉元眉頭緊
鎖,兩手負在身後,一面來回踱步,一面口中唸唸有詞,念的彷彿便是晚飯時趙
靈兒說的那句「青青」什麼的。李逍遙不禁啞然失笑,轉身回房。

  當下休息片刻,打坐練功。練了約有一個時辰,忽聽隔壁又是一聲門響,似
乎有人輕輕潛出房來。李逍遙心中一動,疾忙跳下床,吹熄了燈火,扒開門縫向
外窺探。夜色溶溶,果見劉晉元鬼鬼祟祟掩好房門,快步向後院行去。

  李逍遙心中好笑,暗地裡緊緊跟上。只見劉晉元徑直來到趙靈兒屋外,猶豫
再三,這才伸手扣了幾下門。

  房內靜了片時,傳出趙靈兒的聲音:「是誰?」逕

  劉晉元趕忙壓低聲音,道:「是……是小生……劉晉元。」

  李逍遙心下大樂,強忍著不敢笑出聲來,只憋得肚皮也隱隱作痛。

  趙靈兒似乎也掩嘴輕笑了幾聲,才道:「哦?是劉公子。這麼晚了,有什麼
事?」

  劉晉元微一躊躇,答道:「姑娘晚飯時約小生來見,小生自然不敢不來。」

  李逍遙心裡暗暗「呸」了一聲,想道:「來了,來了。人家孫猴子半夜三更
去見菩提老祖,是向他老人家學那七十二般變化,你這王八蛋又來學什麼了?」
思來想去,始終不解他何時約了趙靈兒。

  趙靈兒佯作驚異之聲,奇道:「咦,我幾時約了你來?」

  劉晉元搔搔頭,道:「姑娘晚膳時不是念過『青青子衿』那一句?小生冒
昧,以為你詩中有意,這才過來相會。」

  原來他說的' 青青子衿' ,乃是《詩經》裡《鄭風。子衿》中的首句,全句
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大意是說:「我一直心
下有你,縱然我不去尋你,你就這般斷了音信麼?」那第二句:「青青子佩,悠
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意思是:「我沒去尋你,你自己就不能過來相
會麼?」

  趙靈兒隱起這句,便是微有責備之意,教他不必多問,只須自行前往。

  李逍遙在一旁聽得再久,終也難以理解,而劉晉元熟讀《詩經》,思索良
久,自然便知其意。

  趙靈兒忍了半天,至此再也忍耐不住,隔著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
「你倒聰明。真不曉得你一個讀書人,怎麼滿肚子儘是些荒唐詩句?」

  劉晉元愕然無語。那門卻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隻纖纖素手伸將出來,一
把將他拉進門去。

  李逍遙待門關好,忙不迭竄上前去,側耳細聽。二人似已進到裡屋,只聞輕
聲低語,間或有趙靈兒的笑聲傳出,至於所談為何,卻始終聽不大清楚。

  李逍遙只急得抓耳撓腮,在牆壁間一通亂摳亂摸,哪裡有半點破綻?那牆又
不比船上的竹蓆,不能故計重施,別說是「仙女劍」,只怕便是曹孟德拿來刺董
卓的七星寶劍,也難以鑽個小孔出來。李逍遙深恨那造屋的工匠,肚子裡將他十
八代祖宗盡皆罵了個遍,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怏怏回房。躺在床上,腦子裡兀自
顛來倒去,儘是趙靈兒同劉晉元前晚在花園中旖旎的風光,陰莖足足挺了大半
宿,直至睡死方罷。

  次日不待天亮,李逍遙早早起身。那長隨卻告知:劉晉元已出門去了。

  李逍遙心裡暗罵:「這書獃子,討個老婆居然這般盡心,也不知這傢伙昨晚
過得如何?」信步來到趙靈兒的門外,那大門卻未曾閂上。推門而入,逕直來到
臥房,只見紗帳低垂,趙靈兒似未起身。

  李逍遙探身將床帳掀起一角,眼光到處,耳中「嗡」的一聲,頃刻間渾身鮮
血上湧,陰莖登時起立如儀。只見趙靈兒俯臥在床,一條潔淨的薄絲被橫搭在腰
臀之際,盡露著粉彎雪股,滿頭青絲亦未束起,如一匹黑緞也似地散在背上。

  李逍遙慢慢在床頭坐下,伸手拾起枕邊的一塊手帕,纍纍的儘是精斑,湊到
鼻子下一聞,隱隱有股熟悉的腥氣。

  趙靈兒覺察身邊有人,翻了個身,一見李逍遙,那臉騰地紅了,扯過絲被掩
住雙乳,羞道:「逍遙哥,你……你……早……」

  李逍遙笑罵道:「他媽的,早什麼早?我是你老公,你的身子不給我看,又
給誰看了?」脫了鞋子,跳上床來,大叫一聲,鑽入被中。

  趙靈兒給他摸得眼花耳熱,格格笑個不停,連連討饒。

  李逍遙摸到她溫暖濕潤的秘處,不由得慾火上衝,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裡外
衣服,便要騰身而上。

  趙靈兒伸手捉住他的陰莖,膩聲道:「逍遙哥,你做什麼?」

  李逍遙道:「做什麼?

  那書獃子昨晚做什麼,我便要做什麼。「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咦,你……你怎麼曉得?」

  李逍遙笑道:「山人自有神機妙算。哼,昨晚你在門裡念什麼『青青的金子
』,他在門外也嘮叨不休,說什麼『白白』什麼的。他奶奶的,你們兩個好清白
麼?」

  趙靈兒羞道:「沒……也沒什麼的。」

  李逍遙躺倒下來,目不轉睛地望著趙靈兒,一臉的壞笑。

  趙靈兒給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啪」地在他胸口打了一記,嗔道:「人家說
沒什麼便是沒什麼,莫非你希望有什麼?」

  李逍遙握住她手道:「好靈兒,那書獃子昨晚做些什麼?你說來聽聽。」

  趙靈兒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他……他昨晚上來敲人家的門,人家
……便開了門,請他進來……」

  李逍遙道:「你們念的那幾句『青青白白』的話,是什麼意思?」

  趙靈兒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什麼『青青白白』?我是借詩暗喻,約
他晚上過來。你這人不肯好好讀書,早晚給人笑話。」

  李逍遙本就讀書不多,也不以為意,道:「好,好,好,你說是詩便是詩。
他媽的,讀書人就是臭規矩多,連偷人家老婆也要先念詩、對對兒,這般羅裡八
嗦……靈兒,我瞧這傢伙有些假正經,進屋以後,只怕不會老實。」

  趙靈兒笑吟吟地看著李逍遙,雖是抿嘴不語,卻掩不住眼裡無盡的春色。

  李逍遙笑罵道:「呸,瞧你這副樣子,哪裡像我的老婆?十足便是個懷春小
寡婦。」翻身坐起,斜起了眼道:「嗯,我來猜猜看……這傢伙進屋以後,定要
先裝模做樣念幾句詩,什麼『春潮帶雨、野渡無人』之類,總之沒有好話。可是
不出一泡尿的工夫,便會原形畢露,忍不住拉你的手,在你身上挨挨蹭蹭,大占
便宜,是也不是?……嗯,是了,他多半會說:」趙姑娘,昨晚咱們賞月品簫,
小生意猶未盡,你再來吹上一曲,好不好?『那時你裝樣裝得久了,多半也按捺
不住,一定順水推舟道:「行倒是行,不過你這支簫不大趁手,人家趴著又好累
的,咱們還是上床去慢慢地吹、細細地品,你意下如何?』……啊,啊喲……」

  他尖著嗓子學趙靈兒說話,當真是惟妙惟肖,卻不防趙靈兒聽他滿口胡言,
又好氣又好笑,在他大腿上重重扭了一把,痛得大叫起來。

  趙靈兒道:「你這人最愛亂講話。劉公子是老實人,進門以後,我們……我
們一直坐著喝茶……」

  李逍遙一面揉著腿,一面恨恨地道:「老實?不見得罷。

  這傢伙嘗過甜頭的,又怎會喝喝茶、說說話便算?「

  趙靈兒向他扮了個鬼臉,道:「茶是喝了的,話也說了一會兒,可是他坐了
又坐,總不肯走……」

  李逍遙心道:「我就曉得這小子不肯走,那還用說?」望著趙靈兒不做聲,
靜候下文。

  趙靈兒道:「你……你看我做什麼?這房子是劉公子賃下的,難道我還好趕
人家出去?」

  李逍遙道:「不好趕他出去,所以只好請他上床,招待一番嘍?」

  趙靈兒臉一紅,道:「他……他好好地坐了一陣,突然一下跪在我面前,求
我…

  …求我……「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了。

  李逍遙大是動興,伸手攀住她肩頭,問道:「咦,這小子跪下來做什麼?嘻
嘻,總不見得要拜你為師,學武功罷?」

  趙靈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你這人真是,他怎會拜……拜我為
師?他……他是要我再替他射精……」

  李逍遙看見她眉眼間洋溢的春色,不禁血往上湧,顫聲道:「這……這就是
了,我曉得這傢伙不會善罷甘休!靈兒,你……你……」

  趙靈兒曉得他意思,怯聲道:「逍遙哥,你先前教人家逗弄他玩,人家也覺
得他這人有趣,自然也就沒再拒絕…

  …怎麼,你怪我了?「

  李逍遙兩眼放光,連聲道:「那怎麼會……那怎麼會?好靈兒,你們後來怎
樣?你快細細地說上一說。」

  趙靈兒啐了他一口,羞道:「人家同他……同他……你又問來幹嗎?你想知
道,便自己去猜罷,我偏不說給你聽。」

  李逍遙吞了口口水,道:「猜是一定要猜的,不過也要你講。這種事情,就
是要你自己講出來,才有意思。」眼前隨即現出趙靈兒光著身子,同劉晉元糾纏
在一處的樣子,陰莖登時跳了幾跳,漲得微微發痛。

  趙靈兒側頭看了他一眼,道:「哼,對你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你這
人最壞,聽完多半要笑人家。」

  李逍遙趕忙指天劃地,發誓賭咒,自己絕不會笑她。

  趙靈兒這才理了理長髮,緩緩說道:「劉公子進屋之前,人家才洗完澡,只
披了件紗衣,裡面沒……沒穿衣衫的……」

  李逍遙嘴巴大張,驚道:「怎麼?你……你……豈不是同光著身子沒啥兩隻
樣?」

  趙靈兒羞道:「你說了不怪人家的,又來……」

  李逍遙怕她就此不說,趕忙連連擺手,道:「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
不對……」

  趙靈兒停了片刻,接著道:「他……他同人家說話之際,不住向人家身上瞟
來瞟去,到後來簡直……嘻嘻,簡直前言不搭後語,真是好笑。……人家覺得他
這樣子挺有趣,就假作倒茶,有意露了半邊身子出來……」

  李逍遙「咕咚」一聲,奮力吞了口口水,沒敢做聲。

  趙靈兒掠了掠頭髮,續道:「……他……他盯著人家看了半晌,突然直撲上
來,抱著人家就要……要親嘴。人家先前不肯張開嘴,教他送舌頭進來,他就在
外面一直舔,嘻嘻,舔得人家好癢,最後沒法子,只好吃了他許多口水進去…
…」

  李逍遙不由自主跟著舔了舔嘴唇,道:「那……你是不是也覺得舒服?」

  趙靈兒輕輕「嗯」了一聲,臉上微微泛紅,點點頭道:「他的舌頭好長,好
像泥鰍一般動來動去,弄得人家渾身發軟,好難受的……並且他一面親人家,一
面又不肯老實,硬要將手伸進人家衣衫裡面,去……去摸人家那裡……」

  李逍遙心道:「這不是廢話?哪個男人親你的時候,手會老實了?」見趙靈
兒頸子上也已微微泛紅,知她情動,又問:「你既是坐在那裡,又怕他摸得到什
麼?」

  趙靈兒道:「先前是坐著的,後來也不知怎的,人家和他就突然跑到床上去
了。」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咦,瞧不出,這王八蛋手段挺高明
啊。」

  趙靈兒吐了下舌頭,笑道:「是啊,他這人可比逍遙哥強得多了,不單抱人
家上床時高明,那……嘻嘻,那根大陽具更是高明呢。」

  李逍遙頓生妒意,一把將她拖得躺倒,將臉湊過去逼問道:「怎麼?你說那
書獃子的陽具……生得比逍遙哥高明?」

  趙靈兒給他嘴裡噴出的熱氣弄得耳中癢癢的,只覺渾身酸軟,格格笑著連聲
討饒。

  李逍遙忿忿地道:「他媽的,你說他有什麼高明?未必那東西還能生出兩個
頭來不成?」

  趙靈兒拚命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偏偏就是。」

  李逍遙大吃一驚,隨見她眼中流露出一絲狡獪之色,這才恍然大悟,叫道:
「好啊,你……

  你敢騙我?「伸手在她腋窩裡狠狠搔了數下。

  趙靈兒奇癢難當,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李逍遙瞧見她紅艷的雙唇,散亂的青絲,登時慾火上衝,再也按捺不住,當
即用力分開她雙腿。龜頭才抵到趙靈兒的秘處,本擬先行磨蹭幾下,權作開場,
不料卻發覺那裡早已是一塌糊塗、泥濘不堪了。

  李逍遙微微一怔,見趙靈兒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遮覆下來,宛在睡夢中一
般,只是鼻息急促,臉泛春潮,才一望而知並未睡著。當下不及細想,猛地一挺
身,只覺那陰道裡沃腴潤滑,滋味美得直是難以言喻,幾乎當場射精出來,趕忙
咬牙強自忍住。

  趙靈兒張手抱住他的腰,隨著李逍遙一陣縱送,嘴裡也不住哼哼唧唧。

  李逍遙無意中瞥見那汗巾,心中一動,問道:「靈兒,那書獃子昨晚……也
……也插進來了?」

  趙靈兒睜開雙眼,氣喘吁吁地道:「是,他……他昨晚插了陽具進來。

  逍遙哥,人家原本不許他插進來射精的,可……可是……人家弄不過他,他
又死纏活賴,結果……還是給他將……將陽具插了進來……「

  李逍遙心道:「那書獃子連殺雞的力氣只怕都沒有,又怎能治得住你?哼,
還不是你春心動了,半推半就教他進去的?依我看,多半還是你引著他哩。」

  趙靈兒覺察到體內的陰莖又漲硬了幾分,故意閉上眼,接著道:「逍遙哥,
你看劉公子生得弱不禁風,他那根陽具可是又粗又長,人家陰道裡又滑溜得緊,
他……他一下子便送進人家身體最裡面去了,教人逃也來不及逃開。人家又對他
說,既然插進來了,就只准……插幾下,可不許射精進來。可是最終……他還是
沒能忍得住……」

  李逍遙瞠目道:「啊,這……這書獃子果然射了進來?」

  趙靈兒睜開眼,嘻嘻一笑,道:「你猜呢?」

  李逍遙苦笑道:「我猜不出。」趙靈兒停了片刻,道:「他頭一回插進來的
時候,當真沒能忍住,人家先前又沒有防備,結果給他射了許多精液進來。後面
人家便留了心,再沒教他得手。」

  李逍遙愕然道:「頭一回?你到底同這傢伙弄了幾回?」

  趙靈兒道:「他昨晚射了也不知多少回,陽具總也不肯軟下來,人家便留他
在這裡,睡在一張床上,今早才幫他射了最後一次精……」

  李逍遙聽得幾乎口吐鮮血,激憤之餘,不覺盡力抽插了十餘下。趙靈兒陰道
生得異於常人,雖只十餘下,便害得他差點射將出來。

  趙靈兒雙頰暈紅,半閉著眼,身上漸漸火燙。李逍遙停下動作,湊到她耳邊
問道:「靈兒,我同那書獃子比起來,哪個更厲害些?」

  趙靈兒道:「逍遙哥,人家說了實話,你……你可不許生氣。」頓了一頓,
又道:「劉公子的陽具比你更長更粗,插進人家身體裡面,弄得人家似乎快要死
掉……」

  李逍遙一股精液已噴至半途,疾忙咬牙勉力忍住,只憋得滿臉通紅。過了半
晌,才又顫聲道:「這……這傢伙……到底射了幾回?」

  趙靈兒道:「先前說過的,他在人家身體裡射的,就只那一回。至於其他地
方……人家也記不得了。只記得他每回才射精不久,便又硬了起來,人家實在累
得不行,只好用嘴替他射精。」

  李逍遙聽到這裡,再不敢有所動作,生恐稍不留神,便要射精出來。

  趙靈兒眼波流轉,接著道:「逍遙哥,其實……劉公子似是頭一回同女人交
媾。人家教了他幾種姿勢,發覺他最喜歡人家……在上面……他的大陽具貼著人
家屁股滑來滑去,把人家弄得渾身發軟,簡直羞死了。好在事到臨頭,還來得及
將他的陽具抽了出來,後面幾次才沒給他射精進去……」

  李逍遙一通齜牙咧嘴,好歹將射精的念頭壓將下來,逼得轉過臉去,不敢看
她的樣子。

  趙靈兒見了他那樣子,忽然童心大起,一會兒將身子動來動去,一會兒又故
意呻吟失聲。

  李逍遙簡直是左右為難,射又不想射,動又不敢動,嘴裡「嘶嘶」有聲,不
住地倒吸涼氣。

  過了片刻,趙靈兒又道:「啊,對了,逍遙哥,那劉公子還有更好笑的。他
一面將陽具在人家身體裡抽來送去,弄得人家要死要活,一面又自言自語地說:
『啊喲,趙姑娘,小生再動不得了。若再動一動,只怕便要射出來啦。』……嘻
嘻,我見他樣子有趣,故意道:『那麼你不要動,由我來動,好不好?』劉公子
的臉……嘻嘻……憋得通紅,一時連連點頭,一時又大搖其頭。原來他……嘻
嘻,他已說不出話了……人家就故意叫他:『劉公子,你真是好壞,明知道人家
有老公的,還強要將陽具插進人家身體裡射精。啊,劉公子,你很喜歡在人家身
體裡射精嗎?』他一聽這話,當即嚇得要命,忙不迭便問:『咦,趙姑娘,你…
…同李兄是夫妻嗎?』嘻嘻,他想要知道,人家偏不告訴他……」

  李逍遙驚道:「啊喲,你同他說了我們是夫妻麼?」

  趙靈兒道:「人家說……你……嘻嘻,你是我的表哥,不是人家的丈夫。」

  李逍遙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匆忙將陰莖抽了大半截出來。

  趙靈兒眼珠一轉,自顧自說道:「人家一面同他說笑,一面翻身坐在他的…
…大陽具上。誰知才只動了幾下,劉公子便死死捉住人家的腰,叫道:」啊喲,
趙姑娘,你別……別動……『人家自然不肯聽他話,掙開他的兩手,只這般一下
……「說著陡然間身子向下一滑,李逍遙猝不及防,陰莖盡根沒入她陰道之中。

  只聽趙靈兒笑道:「……啊喲,他……他只叫得一聲,當場便射精出來
了。」

  伴著她這聲尖叫,李逍遙也隨之大叫一聲,額頭上青筋根根暴起,兩手死死
攥住她雙乳,連連射出精來。

  趙靈兒睜大雙眼,一動不動,待他射畢,這才說道:「逍遙哥,誰教你存心
戲弄劉公子?現下也曉得這滋味了罷?」說罷甜甜一笑,嬌媚無限。

      ***    ***    ***    ***

  時候近午,李逍遙才同趙靈兒懶懶地起身。那長隨得了劉晉元吩咐,伏侍二
人吃罷了飯,自去收拾傢伙。

  李逍遙坐在椅中,呷了口茶,暗暗尋思:「這蘇州城也沒什麼好玩,我這幾
日給那書獃子拖著,只是扒墳頭、騎爛牆,幾乎忘了有正經事要辦。」當下同那
長隨打了聲招呼,領著趙靈兒出了寺院。

  轉到街上,照例是人流如織。李逍遙左右顧盼了一陣,心道:「皇甫大哥做
事不精細,先前也未說定個落腳之處,這偌大的蘇州城,教我到哪裡去尋他?沒
的說,只好先去那林家鏢局打探一番。」正想著,忽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吆喝:
「鐵口神算,不靈免錢……」

  二人循聲望去,見一位算命先生自人叢中慢慢踱將過來。那先生五十多歲年
紀,頭戴葛巾,身穿麻衣,手持一根紫竹長竿,竿頂上高懸一幅白布,寫著「鐵
口神算」四個大字。

  李逍遙心道:「這人口氣不小,我倒要瞧瞧他有何本事。」待那先生走到近
前,伸手攔住。

  那先生抬眼一看,喜道:「小哥可要相面?請這邊來。」引著二人到路邊站
定。

  李逍遙道:「我不相面,跟你老人家打聽個事。我這趟出門,只為尋人,你
看這人可尋得著麼?」

  那先生搖頭道:「老朽只會相面、算卦,這找人的事卻不大在行。」笑了一
笑,轉身欲行。

  李逍遙一把拖住,道:「且慢。我適才聽見你叫嚷,說是……算得不靈免
錢?這話可作得數麼?」

  那先生怫然道:「自然作數。」

  李逍遙笑道:「既然如此,勞駕你替我兩個都相一相面。」

  那先生大喜,兩眼炯炯放光,在李逍遙臉上東看西看,連連點頭。跟著轉向
趙靈兒,突然之間神色大變,沉吟良久,口裡嘖嘖數聲,又歎了口氣。

  李逍遙看在眼裡,心下暗笑道:「你這江湖騙子,總是些『含混話、兩面說
』的勾當。或是拍人馬屁,說老子大福大貴之相,今後富不可言;或是嚇唬人,
說近日有血光之災,須得花錢免災。哼,不消你開口,老子便全都曉得。」

  果然那先生捋了捋鬍須,對李逍遙道:「恭喜小哥。看你春風滿面,眼帶桃
花,想必婚姻之喜就在目前。老朽這裡先賀一賀……不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話你要謹記。」說完頭頸一轉,看著趙靈兒連連歎氣,道:「你這位小姑娘瑤
光聚頂,靈氣逼人,當真人世少見!似這般這面相,在朝必為帝后,在野亦為人
傑。不過你眉宇間隱含煞氣,這個……恕老朽直言,自古紅顏多薄命,只怕你近
日有一大難呵。」

  趙靈兒大吃一驚,伸手摸摸臉頰,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李逍遙心道:「這不是來了?果然是一哄二嚇,沒什麼出奇。老子才娶了靈
兒為妻,還不足半月,自然眼帶桃花,連瞎子也瞧得出,還用你說?至於說靈兒
『隱含煞氣』,有什麼狗屁劫難,自也是胡說八道,不足為憑。」

  那先生閱人多矣,當時鑒貌辨色,知他不信,道:「老朽替人算命已有三十
多年,從未走眼。小哥你不可輕忽。」

  李逍遙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勞駕,請讓一讓。」拖起趙靈兒便走。

  那先生急道:「喂,你……你還未給錢呢。」

  李逍遙大步流星,邊走邊回頭笑道:「你先前說過,不靈免錢。哈哈,這面
相得不准,又要哪門子錢來?」

  那先生追了幾步,停住腳,長歎一聲,喃喃地道:「唉,老夫說的都是真的
……」

  李逍遙二人一陣急行,待甩脫了那算命先生,這才放緩步子。見趙靈兒臉色
不豫,笑道:「傻丫頭,那老頭是個江湖騙子,全蘇州城的人都曉得,他的話你
也敢信?」

  趙靈兒點點頭,心下尋思:「你逍遙哥從前也未來過蘇州城,怎曉得全城人
都說他是騙子?那還不是瞞哄人家麼?」咬著下唇,依舊悶悶不樂。

  李逍遙連著問了幾處買賣人家,打聽「林家鏢局」的所在,誰知竟無一人聽
過,倒是什麼「武威鏢局」、「福勝鏢局」之類,大大的尋到幾間。

  李逍遙氣得大發脾氣:「他媽的,那林家鏢局名頭響亮,這班傢伙居然全沒
聽過,留一對爛耳、一雙瞎眼有什麼用了?不如教我替他挖掉,省得教人看了生
氣!」

  趙靈兒在旁扯扯李逍遙的衣袖,柔聲道:「逍遙哥,你別發火。我瞧這些人
年紀甚輕,或許那林家鏢局早先出名,現下卻敗落了,也未可知。咱們尋一位老
人家問問,多半能打聽到些有用的東西。」

  李逍遙恍然大悟,伸手在自家後頸上狠狠拍了一記,喜道:「靈兒,你果然
聰明,怎的我這蠢貨卻沒想到這一節?」

  果然這一回順順當當,打聽出那林家早在十多年前便不做鏢局生意了,那年
輕些的自然不會曉得。

  當下依照指點,穿街過巷,走出約莫七、八里路,來至西郊一處大莊。遠遠
的只見那宅院深廣,門庭高闊,甚有氣派,果然是大戶人家模樣。院門口聚著無
數男女,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李逍遙好奇心起,領著趙靈兒鑽進人堆。只見院當中立了一座高台,上懸大
紅的橫幅,寫著斗大的四個字:「比武招親」。四面觀者如雲,將高台圍得裡三
層,外三層,風雨不透,水洩不通。台上一位勁裝女郎,臉上蒙著汗巾,手持一
柄長劍,同那使雙錘的大漢你來我往,激鬥正酣。

  李逍遙轉頭看了看趙靈兒,奇道:「這可真是巧了,那林家堡今日招親,這
林家鏢局也在比武。難道全天下姓林的人家,大閨女都挺不好嫁麼?」

  趙靈兒給他逗得「撲哧」一笑,身周眾人都回過頭來,向二人不住打量。

  趙靈兒捅了捅李逍遙,小聲嗔道:「哪有那麼多比武招親?想必這林家堡便
是原先的林家鏢局了。」

  李逍遙沖眾人吐吐舌頭,笑道:「原來如此……他媽的,這姓林的人家大大
的有錢,是個土財主,就是不做鏢局生意,也餓他們不死。你瞧這個場面,嘖
嘖,只怕還要勝過我村裡新年時的賽會哩。」

  靜了片刻,只聽人叢中一人道:「……是,我也是聽鄙師兄說起林家比武招
親的話,心下好奇,順便過來瞧個熱鬧,同林家可沒什麼淵源。如此說來,台上
這位姑娘就是林大小姐了?……對了,蔣師兄,怎麼你剛才說,這是她第三次招
親?」

  另一人粗聲道:「虧你還是武林中人,連這樁大事也不曉得?林家自前年始,
每年都要辦一次比武招親大會,到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了。」

  李逍遙頭頸轉來轉去,想要看清那兩位老兄的相貌,可是身周實在人多,那
二人又隔得不近,只好作罷。

  先前說話那人又道:「怎麼?林……林前輩有三位小姐?這還真沒聽說
過。」

  那粗嗓子笑道:「豈有此理?林家只林大小姐這一位千金,並無旁的子女,
不過她武功太高,前兩回比武均無人能勝,這才三次招親。這不,一早上已打傷
了四人,嘿嘿,眼見今年又沒指望啦。」

  先前那人「嘻」地一笑,低聲道:「蔣師兄,你武藝如此出眾,怎不上去試
試?」

  李逍遙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急忙掩住了嘴。有人一聲咳
嗽,那二人便不再說話。

  李逍遙心道:「大夥兒都議論這位林大小姐,也不曉得她生得是俊是醜,是
胖是瘦,這卻不可不見識一下。」他一聞有熱鬧可看,頓時眉飛色舞,拉著趙靈
兒向台下慢慢擠去。自然招來無數白眼。

  二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才鑽到台前,勉強站定。

  李逍遙才要定睛細看,只聽耳旁有人「咦」的一聲,叫道:「李兄,你……
你也來比武招親麼?」

  李逍遙側頭一看,卻是劉晉元站在身後不遠之處,滿臉的驚異之色。趙靈兒
紅著臉微微一笑,沒做聲。

  李逍遙給眾人擠得齜牙咧嘴,回不過身來,只得抻著脖子點頭示意,又道:
「啊喲,劉兄,你不是說去拜見老岳丈?怎的卻在這裡?哈,我曉得了,定是你
見色起意,看林家的閨女生得好,便想來這裡碰碰運氣。」

  劉晉元苦笑道:「李兄取笑了,這裡正是我月如表妹家呵。」

  李逍遙大吃一驚,瞪大了眼道:「咦,天下還有這般巧事?真是……真是萬
萬也想不到。」心下尋思:「原來這書獃子的表妹,便是林家堡的林大小姐。那
林員外聽說是南武林的盟主,鐵了心要將女兒嫁個練武之人,這書獃子明明沒指
望了,卻還在死乞白賴地跟著湊數,也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正想著,猛然間「轟」的一聲,台下眾人炸開了鍋,鼓掌聲、喝彩聲響成一
片,震耳欲聾。劉晉元無暇再同李逍遙寒暄,瞪大雙眼向台上望去。

  只見那女郎倏忽進退,一劍一劍不住向那大漢身周刺去。那大漢的雙錘已不
知給她用什麼手段打落到台下,此刻赤手空拳,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
力。李逍遙目不轉睛地看了片刻,見那女郎果然劍術精湛,身法靈活,不由得暗
暗稱奇。

  眾人喝彩聲中,只聽那女郎一聲清叱,「唰」地一劍當胸刺去。那大漢身形
微偏,閃了開去。不料那女郎變招奇快,手腕一翻,「嗤」地一聲,將他肩頭劃
了道長長的口子。

  那大漢大吃一驚,趁她劍招使老之機,飛足踢去,只盼能敗中求勝。

  李逍遙心下暗叫:「不好,這人的腿只怕要保不住了!」

  念頭未息,只見那女郎身形疾轉,不退反進,長劍回收,左手並指如刀,「
噗」地砍在那大漢小腿之上。那大漢長聲慘呼,身子如陀螺般疾轉了兩個圈子,
腿骨立斷,摔倒在台上。那女郎不依不饒,縱身躍上,抬腿踢去,只聽「呼」的
一聲,那大漢足有二百斤上下的一個身軀高高飛起,直向台下落去!

  李逍遙看得大呼過癮,正欲拍手叫好,卻見那大漢身在半空,手足亂舞,竟
向自己立身之地飛來。

  李逍遙暗道不好,待要閃避,卻給眾人擠得連一根小指也動彈不得。驚叫聲
中,眼前一黑,那大漢已端端正正落在他頭上。

  眾人轟然四散,也有叫的,也有笑的。

  趙靈兒連聲道:「逍遙哥,你怎麼樣?」

  李逍遙給砸得頭暈眼花,愣了半晌,將那大漢推下身去,早有林家人過來救
起。

  李逍遙氣急敗壞地跳起身,指著台上罵道:「你……你這丫頭沒長眼麼?這
裡足有千把人,呸,呸,呸,怎麼單往我一個頭上砸?」

  便在此時,只聽有人朗聲笑道:「小女學藝不精,偶然失手,請少俠莫
怪!」

  眾人眼前一花,那擂台之上突然多了一位中年漢子。

  那漢子走上幾步,手一伸,握住那女郎的手腕,斥道:「如兒!你怎的又下
重手!爹先前吩咐你什麼來?這人眼見就要不敵,還用使出『氣劍指』嗎?」

  那女郎收起長劍,撣撣衣衫,並不回話。

  那漢子怒容少斂,歎了口氣道:「唉,今日上台的各位英雄,一個個不是給
你打瞎了眼睛,便是扭斷了手臂,教爹如何向同道們交代……」

  那女郎一仰臉,道:「哼,誰教他們這般沒用?」

  人叢中一人悄聲道:「啊,這不是林天南、林盟主麼?」

  有人接口道:「是,正是林天南。」

  李逍遙望望台上,見那林天南濃眉大眼,頜下五綹黑髯,生得甚是威嚴。他
心中有氣,拍拍身上的灰塵,向著台上一指,大聲喝道:「喂,你這丫頭好沒教
養,砸傷人啦,也不道個歉來?」

  眾人聞聲都向李逍遙看過來。趙靈兒伸手拉住李逍遙,晃了兩晃,示意他不
要生事。

  劉晉元也搶上一步,連連作揖,道:「李兄,如妹……她不是有意砸你,你
千萬別動怒。」

  李逍遙哪裡肯依?見那女郎兩眼一瞬不瞬地瞪視著自己,全沒半點歉疚之
意,更是氣往上衝,又是伸手一指,叫道:「喂,丫頭,你怎麼說?」

  那女郎有汗巾掩面,瞧不出神色,也是伸手一指,道:「砸了你便怎樣?你
有種便上台來比劃比劃。」

  林天南喝道:「如兒!」那女郎渾然不睬。

  李逍遙大怒,分開眾人,幾步竄到台邊,「嗖」地一聲縱上台去。

  林天南見了他身法,微微一怔,喝道:「如兒,不得胡鬧!」轉身對李逍遙
道:「小女性子頑劣,都因林某疏於管教,請少俠萬勿介意。林某這裡替小女賠
罪。」說罷一抱拳,微微一笑。

  李逍遙怒氣少息,回了一禮,兩眼望著那女郎,等她答話。

  那女郎「哼」了一聲,對林天南道:「爹,這人生得一副無賴相,你曉得他
是哪裡來的江湖騙子?幹麼隨便賠禮?哼,我喜歡在自己家裡踢人,誰又沒請他
過來,砸斷了脖子也是活該!」

  李逍遙氣得翻了翻白眼,一口氣沒喘上來,幾乎噎住。狠狠瞪了台下的劉晉
元一眼,心道:「這就是你的好如妹了?他媽的,什麼知書達理、溫婉嬌柔?
呸,依我看就是一個無賴婆娘、刁蠻丫頭!」

  林天南看看那女郎,也是大惑不解。自己這位寶貝千金雖說性子剛烈,脾氣
火暴,卻也並非不通事理之人,怎的今天竟然出口便要傷人?這可真是有些希
奇。他對這女兒愛愈性命,平日甚少苛責,此刻卻也忍不住喝道:「如兒,你這
是怎麼說話?爹好歹也是武林中人,怎麼可以對同道如此放肆?」

  那女郎狠狠瞪了李逍遙一眼,拉著林天南走開兩步,小聲嘀咕起來。

  林天南一面聽,一面不住向李逍遙上下打量,待她說畢,呵呵一笑,低聲道
:「你這丫頭,人家好端端地,幹麼要得罪你了?我瞧定是你無禮在先。」

  那女郎一仰頭,大聲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他打!喂,小子,你敢不敢同
姑娘在這台上見個高低?」

  李逍遙不禁氣往上衝,心道:「諒你一個臭丫頭,能有什麼真實本領?不過
仗著你爹的名頭作威作福罷了!老子今天若怕了你,也不算英雄好漢!」他心下
愈氣,面上反倒愈是笑嘻嘻地,連連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一甩肩,抖
落背上的包袱,跟著取出長劍握在手中。

  林天南向那攤開的包袱一瞥,見家傳「越女劍」果在其中,當下心中有數,
笑瞇瞇地退開幾步,道:「既然如此,大家切磋切磋也好。如兒,這回你萬不可
再出重手。」

  李逍遙聞言向他斜睨一眼,心中微微有氣,暗道:「你這傢伙好生牛氣,倒
似曉得我定非臭丫頭的對手一般!」目光回轉,不由一怔,只見那女郎雙眉倒
豎,似乎氣得不輕。他正自奇怪,那女郎已連跨三步,來至近前。

  李逍遙不解何故,向後一退,道:「怎麼?」

  那女郎不理不睬,俯身拾起「越女劍」,當空一振,喝道:「呸,好不知
羞!別人的東西,也敢明公正氣拿了出來?」

  李逍遙奇道:「咦,你……你倒曉得這柄劍的來歷!這劍不是我的,難道又
是你的了?」

  那女郎冷笑道:「算你說對了,正是本姑娘的!」逼近半步,伸手將汗巾揭
開一角,喝道:「你這呆瓜小賊,睜開眼瞧瞧本姑娘是誰?」

  李逍遙「啊喲」一聲,叫了出來。只見她柳眉高挑,杏眼含怒,居然便是在
城外刺了自己一劍的刁蠻丫頭!

  (第四章完)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0-10-4 18:09 編輯 ]
2010-9-30 16: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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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雲譎波詭

  李逍遙呆呆地望著那女郎,有如白晝見鬼,險些驚掉了下巴:「我的媽,這
丫頭莫非是討債鬼托生?居然陰魂不散,追到擂台上來了。」愣

  了半晌,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書獃子的表妹就是她!」一時間心中又是詫
異,又是好笑。

  想不到苦尋半日的林家鏢局,就是比武招親的林家堡,這事已是頗為湊巧。

  而林府的千金居然是劉晉元的表妹,不能不說又是一奇。更教人難以置信的
是,這位林大小姐、劉晉元的表妹,居然便是刺過自己一劍的刁蠻丫頭!偌大一
個蘇州城,人口何止百萬?這三樁巧事竟都教自己一人撞見,可見世事離奇,造
化莫測,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女郎退後兩步,挺劍喝道:「小賊,現下認得姑娘了?還不快快磕頭求饒
!」

  李逍遙驚愕之餘,原本已怒氣漸消,這時給她一句「小賊」罵得心火又起。
想到身在擂台,眾目睽睽,自己若當真同她對罵起來,傳出去只恐頗為不雅。當
下忍了一忍,壓低聲音道:「林姑娘,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先前縱有不
對之處,可也給你刺了一劍,險些喪命,你還待怎樣?」

  那女郎道:「刺了又如何?你臉皮厚過城牆,還不是一樣賴著不肯去死?」

  李逍遙氣得翻了翻白眼,說不出話。他一向自詡口齒伶俐,與人抬槓拌嘴少
有失手,今天連番輸給這女郎,實可算是平生難遇的奇恥大辱。當即忍無可忍,
一轉身,向著台下眾人作了個羅圈揖,揚聲道:「列位前輩、同道請了。小人李
逍遙,前日無意中得罪了這刁……這林大小姐,現下早已賠過了罪、受過了罰,
她仍是不肯善罷甘休。小人無奈,只得在台上同她見個輸贏,可不算以強欺弱、
以男欺女,請列位給做個見證。今天這一場,如是林大小姐得勝,小人甘願由她
處置,絕無二話。若是小人僥倖勝了一招半式,咱們這梁子從此就算一筆勾銷…
…」

  扭頭對那女郎道:「喂,你怎麼說?」

  台下眾人盼著看好戲,早已頗為不耐,這時聽說比武招親居然引出一段江湖
恩怨,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禁大為興奮,紛紛拍手叫好。

  突然有人扯著嗓子吼了一句:「媽了個巴子!你小子竟敢得罪林大小姐,那
不是如同強姦我老娘?老子跟你拼了!」眾人哄堂大笑。

  又有一人尖聲叫道:「林大小姐,小人功夫低淺,不敢同你老人家比試,可
是收拾這龜兒子還綽綽有餘,這就上去揍他一頓,替你出氣!嘿嘿,不知小人替
你出了氣,這個,這個,你肯不肯施捨些好處給小人?」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李逍遙羞怒交集,恨不能跳下台去,將那二人揪出來狠
狠揍上一頓。那女郎卻如充耳不聞,更不向台下瞥上一眼。盯著李逍遙看了半晌
,點點頭,道:「你叫李逍遙?好,就照你說的辦。你……出招罷。」

  李逍遙心下忿忿,「呸」的一聲,道:「我小李子從不佔女人的便宜,還是
你林大小姐先請。」

  那女郎見他額角上青筋根根暴起,顯是氣得不輕,忍不住好笑,道:「喂,
我曉得你本領高強,是條好漢,那也不用大吼大叫嚇唬人。記住了,姑娘名叫林
月如,可不叫什麼林大小姐……看招罷!」

  這幾句話說來語調平緩,聽不出半分殺意,李逍遙哪料她竟會突施偷襲?正
在全無防備之際,陡然間只聽一聲「看招」,眼前銀芒暴長,森森劍氣有如怒濤
連山,噴湧而至。這一劍縱橫變化,奇幻無方,乃是「七絕劍氣」中的精妙殺招
,加之林月如出手毫無先兆,縱使李逍遙的武功再高一倍,也是萬難抵擋。

  總算他應變極快,見勢不妙,未敢硬攖其鋒,長劍舞動,身形疾撤。只聽「
錚錚錚錚」,一連串的金鐵交鳴之聲,密如雨點,李逍遙右臂劇震,長劍險些給
對方絞得脫手。接連退出了七八步,這才站定,只覺胸中一陣氣血翻騰,內息大
窒,憋得眼前金星亂冒,極為難受。

  李逍遙又驚又怒,罵道:「你……你好不要臉!」

  林月如笑道:「呸,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林家的「七絕劍氣」
天下聞名,本想教你這小賊長長見識,你倒不肯領情……」

  說著話,頭也不回地向後一甩,嗖的一聲,手中劍化作一道長長的白練,直
射入身後高懸的劍鞘之中。

  台下眾人呆了一呆,轟然叫好。那劍身柔不勝力,劍鞘一隙,兩下相隔三丈
有餘,林月如隨手擲出,落處竟爾未差分毫,實是令人驚歎。這一手看似輕描淡
寫,然則準頭、力道均須拿捏得極其精微,若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那是萬萬做
不來的。

  李逍遙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這算什麼意思?」

  林月如指指他手中長劍,淡淡地道:「我這劍削鐵如泥,再砍得幾下,你那
寶貝就只好拿去做木鋸啦。」

  李逍遙聞言一驚,趕忙舉劍驗看。只見劍身兩側刃口處,果然新添了無數深
淺不一的劍創,不禁大為心疼。

  林月如喝道:「還是拳腳上見個高下罷!」

  縱上前去,「呼」的一掌,直奔李逍遙面門打來。

  李逍遙撒了長劍,擺頭避開,只覺她掌緣擦面而過,勁風割得肌膚隱隱生疼
。他知這刁蠻丫頭武功精強,絕非「鐵面煞星」之流可比,自然不敢怠慢,猛一
提氣,內息疾轉,一招「推窗望月」,兩手分點她肋下空當。

  林月如叫了聲:「好!」不閃不避,雙掌下按,拍向他手臂。

  「啪」的一聲,掌、臂相交,林月如巍然不動,李逍遙卻覺肩膀一沉,兩腿
發軟,幾乎拿樁不定,似乎對方這一擊挾著千鈞的力道。

  他連日來同人交手多次,其間既有三招兩式的比比劃劃,也有命懸一線的生
死相搏。自最初遇到的酒劍仙、黃四、崔堂主,到蘇州城的一干對頭,林月如乃
是唯一的女子。

  不想這唯一的女子偏生本領過人,經驗老道,是個扎手角色,這著實令他在
羞惱之外,又暗生出些許的佩服。當下打點精神,小心應對,生恐稍不留神給人
留下笑柄。

  二人拳來腳往,轉眼斗了約有三、四十個回合。李逍遙修習的蜀山派內功慢
慢激發出來,舉手投足漸覺圓轉如意,當真是式式隱含勁力,招招意在拳先,再
不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腳。台下眾人看得大呼過癮,驚呼聲、喝彩聲此起彼落。

  李逍遙洋洋得意,心道:「這丫頭好比是程咬金,只有先頭的三板斧厲害。
她縱然內力了得,可是這會兒教老子摸清了拳腳路數,要打得她磕頭求饒,那還
不是手到擒來?」

  正自胡思亂想,身後突然有人輕「噫」了一聲,竟似是林天南所發。李逍遙
微微一怔,只聽林月如一聲清嘯,拳路陡變,左掌連圈帶推,一股大力將他迫得
連退數步,緊接著右掌併攏如刀,雷霆般疾砍而至。

  李逍遙認得這正是方才斷人腿骨的那記怪招,大驚之下,提聚起全身真氣,
奮力一掌拍出。哪知林月如右臂回縮,根本不與他手掌相接,待他一招打空,突
然又是一聲清嘯,雙掌併攏,平推過來。

  這一招大巧若拙,剛猛絕倫,登時將李逍遙閃避的方位盡皆封住。李逍遙只
見漫天掌影紛飛如雨,似乎身前身後都是她凌厲的掌風。他到此地步,再也無法
可想,雖明知內力與對方差得甚遠,也惟有傾力一拼,只盼能拚個兩敗俱傷,不
至於顏面盡失。

  林月如這一招乃是林天南親傳的絕學「氣劍指」,威力奇大,無堅不摧。李
逍遙和她掌力相交,只覺其重如山,勢難抵擋,心下暗叫不妙,情不自禁地閉上
雙眼。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林月如突然「啊」的一聲尖叫,身形如斷線的
風箏一般直飛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摔落。摔倒後又連滾了數滾,方才停住


  擂台上的兵器架給她一腿掃中,嘩啦啦一片聲響,刀劍槍棒滾得四下皆是。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眾人不由得盡皆愣住,叫嚷聲、哄鬧聲戛然而止,全
場頓時鴉雀無聲。李逍遙更是如墮五里霧中:自己分明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未碰到
,怎的瞧她樣子,就像遭了重擊一般?難道有高人暗中相助?

  林月如雖然摔倒,卻似乎並未受傷,伸手在地下一撐,一個「鯉魚打挺」跳
起身來。台下「轟」的一聲,登時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失聲大叫:「啊喲,這……這小子打贏了林大小姐!」

  林月如匆匆向李逍遙一瞥,縱身躍下擂台。早有林家的家人一擁而上,分開
人群,護著她進內院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驚道:「啊喲,林大小姐設擂三年,從未失手,今朝卻
也栽了跟頭。這……這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這鄉下小子生得土頭土腦,毫不起眼,誰想竟身懷絕技!不知是哪一派的
高徒?」

  「操他奶奶,老子方才只略微慢了一步兒,不想卻便宜了這傢伙……」

  李逍遙此刻滿腹驚訝,哪有絲毫得勝後的歡喜?茫然四顧,見趙靈兒同劉晉
元並肩而立,眼望台上,滿臉都是詫異之色。

  李逍遙慌得雙手亂擺,踏上一步,叫道:「靈兒,劉兄,你們……我……我
不是……」情急之下,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正在手足無措之際,肩頭突然給人輕輕拍了一拍,一個聲音低低地道:「李
少俠,恭喜你打贏我家小姐。老奴林忠,跟你見禮。」

  李逍遙回頭一看,見身後站著一人。那人約有六十餘歲年紀,兩手低垂,笑
容滿面,瞧打扮當是林府的管家。那老管家林忠微微躬身,施了一禮,又道:「
李少俠,請隨我來。」收拾起台上的包袱等物,轉身便行。

  李逍遙道:「且慢,我……我……好端端的,隨你去做什麼?」

  林忠停步笑道:「少俠不曉得麼?你在這擂台之上勝了大小姐,便是我林家
的姑爺,咱們自然要去拜見老爺。」

  這句話入耳,直如晴天霹靂一般,驚得李逍遙魂飛魄散,連連道:「啊,你
……你老人家一把年紀,怎的跟小人開這種玩笑?這……這……這如何使得?」

  台下又是一陣哄笑。幾名家丁躥上台來,四下裡將他圍定。李逍遙如在夢中
,身不由己地給人擁下擂台。林忠當先引路,一行人穿門過戶,來至前院。

  李逍遙眼望花廳高聳的簷角,定了定神,邁步進門。只見廳上中堂條幅,雲
板花瓶,一派鄉紳大宅模樣,佈置得甚為考究。四面牆壁之上,又掛滿刀劍弓矢
,不失武林人物氣象。廳中端坐一人,穿著繭綢便衫,紅光滿面,正是擂台上見
過的林家堡堡主林天南。

  林天南笑呵呵站起身來,衝著李逍遙微微點頭示意。他看來舉動隨意,神貌
謙和,便似尋常的富家翁模樣,可是李逍遙給他眼光一掃,只覺一股無形的壓力
直逼過來,不由自主低頭縮頸,氣勢頓消,心下暗暗咋舌:「乖乖不得了,這武
林盟主的位子果然非同小可。老子雖然一般的武藝高強,見多識廣,可是這份涵
養、氣度,卻同林老頭差著十萬八千里啦。」趕忙搶上前去,作勢便要行禮。

  林天南道:「不敢當。」雙手齊出,輕輕托住他雙肘,一股柔和的力道潛送
出來,將李逍遙身子牢牢托住。

  這力道雖不甚剛猛霸道,卻如絲如縷,綿綿不絕,李逍遙一觸之下,心中更
是歎服,當即不敢強違,只略略一掙,勉強行了半禮。

  林天南面露喜色,連道了三個「好」字,讚道:「李少俠武藝精熟,又生得
一表人才,實在難得。瞧你年紀輕輕,不料竟有這等功力,如兒今日敗在你的手
下,也不屈了。」

  李逍遙苦笑道:「林前輩,你有所不知,這其中實在……實在是有個小小的
誤會。晚輩先前……」

  林天南哈哈大笑,搶著道:「是,是,是,你們的事,我盡已知曉。先前你
同如兒有些誤會,現下兩個人以仇換親,可謂「不打不相識」嘍?哈哈,你放心
,沒相干的,沒相干的。」

  拉住李逍遙的手,用力握了一握,道:「咱們先不忙說話……忠叔,忠叔,
快吩咐下去,教他們準備晚宴,請巨鯨幫趙幫主父子、武當派洪老師傅……還有
六合門的韋掌門,大伙兒都一同過來作陪。」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林天南內功深湛,中氣充沛,講話本就聲如洪
鐘,加之此刻滿心歡愉,說來更是加意的賣力。這幾句話吐出口來,頓時聲震四
方,每個人耳中都「嗡嗡」作響,不用說身在廳內,只怕一裡之外也盡可聽到。

  林忠答應一聲,快步去了。

  李逍遙心下焦躁,暗道:「這林天南也是個火暴脾氣,做事如此急性!這等
終身大事,怎能馬馬虎虎,也不先問問清楚?難道你肯教女兒做我李逍遙的小老
婆麼?」

  可是心知此刻他正當興頭,自己若是一盆涼水潑將過去,只怕多半要吃不了
兜著走,這件事關係重大,萬不可輕舉妄動。

  兩人分別落座,僕人奉上清茶。李逍遙無意之中向林天南一瞥,見他兩眼直
望向廳外,臉上似有幾分得意,又掛了一絲冷笑,神情甚是詭異,只一閃念間,
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李逍遙心中一動,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只聽林天南問道
:「不知李少俠是哪裡人?這身武藝又是哪位名師所授?」

  李逍遙道:「晚輩是浙江人氏,一向住在餘杭縣鄉下。這幾手微末功夫,乃
是同村的一位木匠師傅所傳,實在上不得檯面,教你老人家見笑了。」

  林天南驚噫一聲,甚為震動:「想不到一個鄉下木匠,竟也懂得如此精奧的
武功!不知這位高人尊姓大名?」

  李逍遙道:「前輩恕罪,晚輩曾在師父面前立下重誓,絕不敢隨便透露他老
人家名號。」

  林天南眼光在他身上緩緩掃視,沉吟道:「如此說來……也怪不得你了。你
能一招之下破了如兒的「氣劍指」,很是難得,名師高徒,足見這位師父身手不
凡。」

  李逍遙臉一紅,囁嚅道:「實不相瞞,適才在擂台之上,晚輩本已抵敵不住
,可是……可是林姑娘卻不知怎的,突然在緊要關頭跌了一交,這才僥倖得勝。
天地良心,可不是她的功夫不如晚輩。」

  林天南呵呵一笑,臉上竟全無詫異之色,道:「你能直言道出實情,毫不隱
瞞,果然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嗯,適才擂台之上,如兒確是有心相讓,這才故
意失手。旁人雖未必瞧得出,又怎能逃過我這雙眼睛?如兒這丫頭,也……也是
……」

  說到這裡輕笑一聲,左手拈了拈鬍鬚,笑瞇瞇地看著李逍遙,欲言又止。

  李逍遙一時未聽懂他話中之意,呆了一呆,突然心裡咯?一下,暗道:「他
說什麼「有心相讓」?難道……難道是……」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過得片刻,只聽林忠在廳下回話,晚宴之事俱已打點妥當。林天南甚為滿意
,吩咐教請賬房先生,排一排新人的八字,看看是否相合。林忠應聲去了。李逍
遙心下大急,待要鼓足勇氣,說明上台比武的情由,卻總給林天南以閒話岔了開
去。

  須臾先生請到。李逍遙無奈,只得報了生辰,是乙丑年臘月十九日辰時出生


  林天南跟著寫下女兒的生辰。那先生打起精神,瞇著一雙近視眼,細細排了
半晌,又沉思良久,突然大叫一聲:「不得了!」重重在大腿上拍了一記。

  眾人吃了一驚,不曉得此番是何吉凶。卻見那先生跳起身來,兩眼瞪得好似
銅鈴一般,連連搖頭道:「絕配,真是絕配!啟稟老爺,小人一生閱人無數,似
這般天作之合的好婚姻,卻也從未見過。由這造相來看,李少俠同大小姐前緣極
厚,只怕天下再沒有這般相配的夫妻了。嘖嘖,奇了,真是奇了……」

  林天南大喜,當即賞了先生十兩銀子。那先生笑得嘴也合不攏,連連稱謝,
只恨林天南腰桿不硬,沒再多生他七八個女兒出來。倘是那般,自己只須依樣葫
蘆,拍上幾記大腿,輕輕鬆鬆便有幾十兩銀子入賬,豈不是大大的一注橫財?一
面歎息扼腕,一面喜滋滋地回房去了。

  李逍遙恨極那先生,肚子裡將他一家數口顛來倒去,罵了七八個來回,直罵
得他家中雞、鴨、豬、狗也盡數貞潔不保,這才暫且作罷。出得這口惡氣,總算
勉強適意些了,只是心中越發忐忑,暗想大事不妙,林家連八字都排過了,自己
若再這般硬撐下去,不單「老實本分」的四字評語要原樣收回,只怕這條小命保
不保得住也難說得緊。當下再顧不得許多,乾咳一聲,微帶尷尬地道:「林前輩
,晚輩我……」

  林天南「噫」了一聲,嗔道:「逍遙,你怎的還叫「林前輩」?如兒現今既
要嫁你,你不是該當喚我做……」

  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聽有人高聲叫道:「且慢!姨丈,如妹怎能嫁他?」廳
門開處,一前一後走進二人,正是劉晉元同趙靈兒。

  李逍遙這一喜當真大出意料,三步並作兩步迎將上去,道:「劉兄,你總算
來了,那真是……真是最好不過……」

  趙靈兒走過來喚了一聲:「逍遙哥。」站在一旁。

  李逍遙上下打量,見她神色如常,並無異狀,這才稍稍放心,點頭應了。

  劉晉元更不向李逍遙看上一眼,大步走至林天南近前,行了一禮,道:「姨
丈,如妹絕不可嫁他,請你老人家三思。」

  林天南知他定是又來胡纏,滿臉不悅,重重「哼」了一聲,並不做聲。

  劉晉元見他不理,又道:「你老人家明知小甥對如妹一往情深,卻堅不許婚
,現下又弄出這比武招親的事來,這……這是何道理?難道忍心看我二人抱恨終
生?」

  林天南霍地站起身形,喝道:「混帳!我早同你講過多次,咱們林、劉兩家
本是至親,如兒倘能嫁你,那更是親上加親,好事一樁,我怎會故意從中作梗?
可是你也曉得,我林家乃是武學世家,姨丈膝下又無子嗣,將來這武林盟主的位
子,總不能由你承襲罷?你自忖這副擔子擔不擔得起來?」

  劉晉元給林天南罵得一呆,搖頭道:「非也,非也。姨丈,你老人家這可錯
了……」

  林天南臉色愈沉。劉晉元接著道:「……你老人家只想林家的武學不可失傳
,卻不想如妹自幼同我青梅竹馬,情誼甚篤,倘若嫁個全不相干之人,她又怎能
幸福一世?」

  林天南提高聲音道:「你這意思,是說我只顧自己,不顧如兒的死活了?」

  劉晉元應聲道:「正是。」

  伸手一指李逍遙,道:「這位李兄雖然武藝出眾,可是同如妹素昧平生,倘
若兩人結為夫妻,如妹怎會喜歡?那還不是害了她麼?」

  趙靈兒聽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怎麼,逍遙哥,你……你當真要娶林姑
娘為妻?」

  李逍遙窘得面紅耳赤,連連擺手道:「胡說八道!沒……沒有的事……」

  劉晉元道:「姨丈請看,連趙姑娘一介女子,都曉得如妹的婚事不可如此草
率,我看這招親之事,還請你老人家三思。」

  林天南「哼」的一聲,斜眼看了看趙靈兒,慍道:「這位姑娘是……」

  劉晉元道:「這位趙姑娘是李兄的表妹,幾日前才同小甥偶識。可是小甥以
為,趙姑娘所言極是……」

  林天南吃他連番辯駁,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聲拍案而起,怒道:「你
曉得什麼!如兒這十多年來,心中一直拿你做兄長看待,你瞧不出麼?哼,縱然
我對這樁婚事不加干涉,你……你……只怕你也難得償所願!」

  他幾句話說得急了,臉上血色上湧,胸口不住起伏。

  頓了一頓,又看著劉晉元溫言道:「晉元呵,姨丈自小看你長大,難道不知
你的心思?只是這樁婚事本是……本是如兒的主意。你若不信,盡可以自己問她
。我瞧你……唉,也不必多說,還是回家去罷。」擺一擺手,連歎三聲,轉身走
入後堂去了。

  他這番話入耳,有如三九天裡一桶冰水兜頭澆落,劉晉元只覺全身都涼得透
了。呆立良久,望望李逍遙,又望望趙靈兒,彷彿傻了一樣。

  李逍遙心下不忍,道:「劉兄,你……你……」

  劉晉元臉色煞白,一擺手,道:「李兄,不必說了,看來小弟今生注定與如
妹無緣,只有祝你們白頭偕老了。」衝著後堂深施一禮,揚聲道:「姨丈,你老
人家保重,小甥告辭。」轉身便行。

  李逍遙此刻好比是溺水之人,眼前只剩這最後一棵救命稻草,怎肯輕易放過
?趕忙張臂攔阻,好勸歹勸,將他留住。

  劉晉元長歎一聲,頹然坐倒。他此刻心如死灰,恨不能一走了之,再不回轉


  可是眼前晃動著林月如輕顰淺笑、宜嗔宜喜的俏臉,兩條腿猶如灌了鉛一般
,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半步。李逍遙同趙靈兒對視一眼,一時都是無由勸慰,甚感
無奈。

  三人沉默良久,趙靈兒突然「哈」的一聲,笑了起來。李逍遙大是莫名其妙
,劉晉元也忍不住怒氣沖沖瞪了她一眼。

  趙靈兒嚇得吐吐舌頭,悄聲道:「對不住。逍遙哥,我是突然想起,原來這
位林姐姐就是劉公子的表妹,我們居然還……還見過面的。嘻嘻,這可真是巧了
。」

  李逍遙苦笑不語。

  趙靈兒又道:「逍遙哥,林姐姐先前曾刺過你一劍,想必恨你入骨。可是誰
曉得世事無常,從今而後,她卻要照料你一生一世了。」

  李逍遙道:「啊呸!像這樣橫刀奪愛的事,我李逍遙義薄雲天,也能做得出
麼?適才在擂台之上,我那是當真氣得狠了,一時失手,才傷了那……那林姑娘
。你瞧著,待會兒我便向林前輩分說明白,咱們還去咱們的南紹,他林家還招他
林家的女婿,各走各路,兩不相干。」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聲情並舉,滿臉的
義形於色。

  劉晉元半信半疑地向他一瞟,嘴唇動了動,卻沒做聲。

  趙靈兒拚命忍住笑,道:「難說啊,難說。那林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如此俊
俏,你怎會無動於衷?劉公子,依我看哪,他這話只怕有些口不應心,你還是小
心為上。」

  李逍遙老羞成怒,大叫一聲,拖過趙靈兒,在她背上輕擊一掌,喝道:「胡
說八道!看我的羅剎神掌!」

  趙靈兒「呀」的一聲,晃了兩晃,假裝暈倒。

  劉晉元見二人如此胡鬧,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皺了皺眉,也不禁莞爾


  便在此時,院子裡腳步聲響起,兩名紅衣小婢推門而入,逕直來到三人面前
,蹲身福了一福。左首那小婢眼望李逍遙,笑嘻嘻說道:「稟姑爺,老爺適才吩
咐,請姑爺同表少爺、趙姑娘三位暫到後院客房歇息,待晚飯時再來相請。」

  她說到「姑爺」二字之時,偷偷向同伴擠了擠眼,笑容甚是詭異。

  李逍遙大覺尷尬,左右看了看,乾咳兩聲,站起身來。二婢當先帶路,將趙
靈兒讓到南院,而後一婢引著劉晉元去了。李逍遙隨著另一名小婢七轉八轉,行
了許久,這才來到莊北的客院。

  只見一排三棟大屋,屋內廳室軒敞,器物精潔,看來頗為體面。李逍遙心中
暗讚:「大戶人家,果然排場不同。」向那小婢稱謝。

  那小婢自報名字,叫做春桃,今年一十五歲。那春桃年紀雖小,手腳卻麻利
異常,不大工夫便安頓好行李,泡了一壺香茶。

  李逍遙正襟危坐,四面打量,忽見她眼珠亂轉,好奇地向自己瞟來瞟去,頓
時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聲,問道:「春桃姑娘,請問你家小姐現在哪裡?能不
能請她過來見我一面?」

  春桃笑道:「怎麼?姑爺你這樣急著要見小姐嗎?」

  李逍遙道:「是,我……有事同她商量。」

  春桃道:「現下正是練功的時辰,小姐不用問,一定在後花園了。不過她最
恨練功時有人在一旁搗亂,姑爺這時候吩咐我去,那不是要我摸……摸老虎的…
…嘻嘻,我可沒那個膽子。」

  眼珠一轉,笑道:「不過姑爺你的身份不同,小姐自然不當你是外人。你若
親自過去,我猜小姐不但不會發火,多半還……嘻嘻,還……」說到這裡,便即
住口,笑嘻嘻地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面上一熱,肚裡暗罵這丫頭刁鑽古怪,不是好人。好容易打發她去了
,兩眼盯著壁上的字畫一陣發呆。十多天接連發生的種種變故,有如雲譎波詭,
頭緒紛雜,著實令人眼花繚亂。先是突聞爹娘音訊,卻吉凶未卜,那關鍵之物水
靈珠也下落不明,教人心急如焚。及後仙靈島娶親,又添了一樁尋丈母娘的苦差


  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居然大老遠跑到這蘇州城,做了林家的上門女婿,細細
想來,當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嘴上不認,心下卻是雪亮:那林家如此財勢,在蘇州城足可一手遮天,自
己倘若當真得罪了林月如,不但今後寸步難行,只怕眼前這一關已是難過登天。

  心念及此,再也安坐不住,急匆匆出門拉住一名下人,問清後花園的所在,
快步前往。

  那林家堡當真是佔地廣大,約摸走出里許路程,這才遠遠望見一處拱門粉牆
,隨風飄來淡淡的花香。李逍遙穿門而入,頓覺心神一爽。只見園中奇花滿眼,
燦若雲霞,四圍都是烏瓦白牆,齊整如劃,一條白石小路直鋪出去,沒入林中。
李逍遙順著小路急行片刻,聽到隱隱傳來人語之聲。

  當下加快腳步,直走到小路將盡,面前現出好大的一片杏林。百餘株杏樹老
干橫斜,枝葉茂密,樹頂上零星掛著幾朵將落未落的殘花,林間是一片空地,草
色青青,嫩綠可愛。李逍遙探頭探腦,向林內張了張,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嬌喝:
「什麼人?」

  李逍遙聞聲看去,見樹後倏地閃出兩名小婢。那二婢一身勁裝,手提長劍,
俱都生得俊眉俏眼,甚是機靈。那圓臉的小婢一見李逍遙,當即啊喲一聲,笑道
:「原來是姑爺。我道是誰?這樣鬼鬼祟祟的。」

  另一名下巴尖削、頭紮紅繩的小婢笑吟吟走到近前,對著李逍遙福了一福,
嬌聲叫道:「姑爺好!夏荷、冬梅,見過姑爺。」兩人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
出來。

  李逍遙面上一陣發燒,心下暗罵:「原來他林家的娘們全是這副德性,不單
性子粗野,沒規沒矩,臉皮還厚得可以。這兩個丫頭老子又不認得,怎的開口便
來調侃?呸,呸,呸,活該一個個都尋不到婆家,將來守一輩子寡。」

  正在尷尬之際,林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冬梅!夏荷!你們兩個死丫
頭又皮癢了罷?再敢亂嚼舌頭,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二婢沖李逍遙扮了個鬼臉,似乎並不如何害怕,笑嘻嘻地退了下去。李逍遙
認得那聲音正是林月如,當即邁步進了樹林。林間空地不大,可是異常平整,宛
如一個天然的演武場,擺著石桌石凳、刀劍槍棒等物。

  林月如穿著一身白緞勁裝,頭包粉帕,足登長靴,手中長劍光暈如水,正是
那柄令李逍遙一生難忘的「越女劍」.林月如看了看李逍遙,笑道:「怎麼,李
大俠,苦頭沒吃夠麼?還想再挨姑娘一劍?」

  收起長劍,掏出錦帕抹了抹汗水,在石凳上坐了。

  李逍遙歎道:「林姑娘,你……這可害苦我了。」哭喪著臉前行數幾步,在
她對面坐下。

  林月如道:「噫,你這人倒很會栽贓。我怎的害苦了你?」

  看見他襟前的破洞,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狂跳,順手拿起一隻青瓷小瓶,倒了
些白色的粉末出來,在手掌心緩緩推揉。過得片刻,那粉末給她掌力烘熱,瀰漫
出一股濃郁的花香。

  李逍遙只覺這香味極為熟悉,突然記起被她一劍刺中胸口,昏迷中隱約似曾
聞到,原來就是這個東西。

  林月如將那粉末在頸中隨意拍了幾拍,輕輕說道:「聽忠叔講,這園裡的杏
樹已有幾十歲了,比他老人家的年紀還大些。每年早春時候,杏花開了滿樹,遠
遠看去,就像一片雪海。我喜歡這裡的杏花,所以命人將花瓣製成了香粉,好讓
自己每天都聞得到花香。喂,你……你想不想聞聞看……」

  她說話之時眉眼低垂,雙頰暈紅,更不向李逍遙看上一眼,倒似在自言自語
一般。

  李逍遙好奇心起,湊過去掀著鼻子聞了幾下,只覺香味甜膩,中人欲醉,也
辨不出究竟是她的體香還是花香。抬頭看見林月如俊俏的臉龐,不由得心中一蕩
,趕忙垂下眼皮。和風習習,如暖波輕漾,吹在臉上說不出的適意。兩個人赧顏
相向,對坐無語,模樣像極了一對初婚愛侶,只不過形似神非,說到對方此刻的
心境,卻又都不盡了然了。

  靜了片刻,李逍遙道:「林姑娘,我先前無意得罪了你,那是十分……十分
之不對。可是你這樣捉弄我,卻也太沒道理。」

  林月如抬頭注目,含笑道:「呸,我幾時捉弄過你了?」

  李逍遙道:「還說沒有?我問你,適才在擂台之上,你本已佔盡上風,怎的
又突然失手?我思來想去,定是你記恨於我,所以故意如此,教我出醜。是也不
是?」

  林月如臉上笑意未盡,卻已有些僵硬,強笑道:「胡說八道。人家好端端地
,幹麼又故意讓你?」

  李逍遙歎了口氣,不去理她,接著道:「……現下好了,你爹他見我比武勝
出,硬要招我做上門女婿,你可出了氣啦?」

  林月如見這混小子居然不識好歹,對自己有意相讓、促成婚事之舉非但並不
領情,反似深以為苦,心下怫然不悅,淡淡地道:「是麼,那我要恭喜你啦。」


  逍遙道:「虧你還有心思說笑?」想了又想,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得老
著臉皮深深一揖,道:「林姑娘,這裡沒有旁人,我吃虧吃到底,索性再向你賠
個罪,你……你替我跟你爹說幾句好話,教他放過我罷。」

  林月如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霍」地站起身形,冷笑道:「放過了你?哈
哈,好可憐!做我林家的女婿,當真就……就這般委屈你麼?」

  只說得幾句,突然間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險些奪眶而出。

  她一生均在林天南的羽翼庇護之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少有人膽敢
拂她心意。即便是偶爾在外遊歷,無人可倚,卻也因武藝過人,罕逢敵手,大可
以隨心所想,為所欲為。誰知幾天前突遇挫折,吃了個啞巴虧,又險些因此失身
於莽漢,心中對李逍遙的怨憤,實是深入骨髓。過後回到家中,一連幾日茶飯不
思,反倒對這位得罪過自己的呆瓜小賊顛倒縈懷,念念不忘,心下也自感納悶。

  殊不知此時已是情苗深種,不過她女孩兒家心性,不願承認罷了。及至擂台
比武之際,原本是想報仇雪恨,卻又不知怎的,竟然在緊要關頭故意輸了一招,
現下回想起來仍覺莫名其妙,甚為不可思議。

  她比武過後,回到閨房之中,心中忽而歡喜,忽而悵惘,想起李逍遙說的:
「……你一個姑娘家,卻整日裡凶巴巴的,自然沒人敢同你相好……」更覺字字
珠璣,甚是入情入理。只想立時將這小惡人捉了過來,命他牽著自己的手,再說
上幾句動聽些的話兒。誰曉得盼來盼去,竟盼到一句「放過我罷」,怎不令她羞
憤交加、大發脾氣?

  李逍遙給她這樣一嚇,頓時慌了手腳,也跟著站起。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
,猛地抄起長劍,氣忿忿地轉身便走。李逍遙急道:「林姑娘,請……請留步!


  林月如心中憤懣,頭也不回地穿林而出,竟自去了。

  李逍遙喊了幾聲,不見她回轉,頹然坐倒。他情知林月如脾氣古怪,自然沒
膽子去追,卻又納悶她為何突然翻臉,呆呆坐了半晌,心下直是一籌莫展。突然
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將出來:「乖乖不得了,莫非這丫頭當真看上了老子?」
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

  李逍遙眉頭緊鎖,回想林天南說過的話,越想越是心驚:「林老頭也說,「
適才擂台之上,如兒確是有心相讓,這才故意失手」.他是武林盟主,又一大把
年紀,自然不會說謊。如此說來,這丫頭並非不敵,而是故意敗給老子,那是確
然無疑的了。她先前吃過大虧,本該恨我入骨才對,為什麼反倒以……以這個德
報起怨來?那不是看上老子又是什麼?」

  轉念又想:「老子武功高強,人品出眾,這雖不假,可這丫頭不呆不傻,不
啞不聾,家中又有萬貫錢財,怎會看上我這鄉下窮小子了?不通,不通,這件事
萬萬也講不通。」

  他那裡知道:古往今來,天上地下,大凡男女情愛之事,往往鬼神莫測,匪
夷所思,又有幾人能說得通了?

  思來想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啪」的一聲輕響,頸間一痛,似乎給甚
麼東西打了一下。回頭看時,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竟是給自己氣跑了的林月
如。李逍遙愕然起立,見她已換上了一襲長裙,風吹發動,裙裾如水,臉上雖仍
舊粉黛未施,卻也平添了幾分嫵媚之態。

  李逍遙又驚又喜,說道:「林姑娘,你……你……」

  林月如眼含薄怒,來回踱了幾步,突然板著臉道:「喂,人家新換的這件衣
裳,你看如何?」

  李逍遙給她問得不知所措,遲疑了一下,道:「唔,還……還好。」

  嘴上雖然「還好」,可是林月如看他臉色,顯是對自己這身精心挑揀的衣裳
漠不關心,不由得心中有氣,「哼」了一聲,低聲罵道:「呆瓜!」轉身走出幾
步,道:「還傻愣著做什麼?我領你去見個人,你想要毀親,那就自己求她好了
。」

  李逍遙喜出望外,連聲答應,跳起來疾步趕上。林月如見他滿面歡容,更是
不悅,沉著臉沒好氣地道:「咱們要去的那地方,從沒外人到過的。你這人呆頭
呆腦,什麼規矩都不懂,可別胡亂對旁人說起。」

  李逍遙歡喜之餘,儼然襟胸如海,同時耳朵也變得不大好使,似乎全沒聽到
她罵自己「呆頭呆腦」.喜滋滋地行了片刻,想起先前的疑惑,忍不住低聲問道
:「林姑娘,我有一事不明,想請你老實回答。你……你難道當真要嫁我不成?


  林月如呸了一聲,心下一陣害羞,道:「少臭美了,誰說我要嫁你?是你入
贅我林家。」

  李逍遙道:「我說的自然不是這個,而是……而是……」

  連說了幾個「而是」,終不敢直言相問,急得連連頓足,道:「你……你…
…你明明曉得我的意思!」

  林月如嘴角含笑,一字一頓地道:「你在擂台之上勝了人家,這是何等大事
?不出三天,整個武林都會曉得。我若出爾反爾,豈不教人笑話?」

  李逍遙道:「我看你說來說去,還是不肯回答。」

  林月如眉梢輕挑,笑吟吟看著他道:「呆瓜小賊,你聰明絕頂,何不自己來
猜猜看?」

  須臾來到一處小院。那院子不大,庭中花木翳如,莓苔綠縟,卻裝點得甚是
宜人。正當中一座精舍,四門大敞,掛著竹簾,內中有人撫琴。琴聲泠然,低回
舒緩,和著淡淡的青煙徐徐透簾而出,曼響如絲。

  林月如在院門外站定,輕輕喊了一句:「媽,我來了。」扭頭沖李逍遙一笑
,悄聲道:「這是我親媽住的別院。爹另外娶了兩位姨娘,我卻死也不肯叫她們
「媽」.嘻嘻,爹給我氣得直吹鬍子,卻也沒法。」

  李逍遙聞言一驚:「啊喲,這丫頭領我見她親媽,那是何意?老子倘若見過
了丈母娘,這門親事更加是板上釘釘、敲釘轉腳,再也推委不得。這……這卻如
何是好?」喊聲傳入屋內,琴音頓歇。

  少頃門簾一挑,環珮琅琅,一位黃衫麗人款款行出,向外看去。只見她生得
膚光勝雪,容顏絕麗,年齡雖已在四十歲上下,可是滿頭青絲如黛,臉上絕無一
絲皺紋,看來便似一位雙十年華的少婦。她一舉一動,莫不端莊得體,從頭到腳
,無一處不透出高貴,真如明珠生暈、寶玉瑩光,美得令人目瞪口呆。

  李逍遙乍見這麗人,耳中不由「嗡」的一聲,只覺全身血液上湧,險些叫出
聲來:「這……這……這鬼丫頭說謊!這怎會是她的親媽了?分明是……是狐狸
精轉世、仙女下凡!什麼丁香蘭、趙靈兒,便是……便是再加一個林月如,那也
及不上她一根手指!他媽的,老子也不要做什麼上門女婿,也不要去南紹尋什麼
鬼丈母娘,我……我只要娶她做老婆。呸,就算娶她不成,只是抱上她一抱、親
上她一親,那便死也甘心!」

  林月如跳上石階,拉住那麗人的手臂搖了兩搖,望著李逍遙笑道:「媽,他
就是李逍遙了。這人壞得緊,在擂台上欺負人家,你……嘻嘻,你替我罵他出氣
。」

  林夫人嗔道:「這丫頭,說的什麼瘋話?」眼波流轉,向李逍遙看去。

  李逍遙給她輕柔的目光一掃,便如給人強灌了一罈陳年老酒下肚,登時燒得
面紅耳赤,心下只想:「她……她看我了,她看我了!他媽的,老子實在該死,
來前為什麼不擦一擦臉、換一件乾淨衣裳了?現下蓬頭垢面,穿了十七八天的臭
衣衫,十足叫化子一個,那不是污了她這雙寶石般的眼睛?該死!該死!」

  一時間心中顛來倒去,患得患失,全忘了上前行禮。

  林夫人似乎見慣了男人這副怪樣,嫣然一笑,輕啟櫻唇,說道:「這位便是
李少俠了?月如這孩子一向調皮,沒半點規矩,你別見怪。快請進來用茶。」

  這幾句話聲音不響,可是嬌柔無倫,聽在耳裡,令人覺得說不出的受用。

  李逍遙頃刻間又丟了二魂六魄,待到緩過神後,這才整一整衣衫,上前見禮


  林月如哼了一聲,撇撇嘴道:「裝模做樣。」

  三人進屋,林夫人吩咐使女上茶。

  李逍遙趁亂向她偷瞄了不知幾千百眼,但覺不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這位
丈母娘都稱得上容光絕世,嬌媚入骨,教人恨不能含一口水,囫圇吞下肚去。直
到大家分別落座,這才不得不收回目光,向四面打量。

  客廳一角放了張琴桌,上擺瑤琴、香爐,爐中青煙裊裊,香氣噴鼻,不知焚
的什麼香料。當中牆壁之上懸著一幅水墨人物,畫的是嫦娥奔月,上題「嫦娥應
悔偷靈藥,碧海晴天夜夜心」的名句。李逍遙見那畫中嫦娥膚光燦發,措畫遠山
,極是嬌婉動人,眉目間又隱含幽怨,似乎帶了三分林夫人的風致,不禁暗歎:
「都說嫦娥是古往今來第一美人,可是依我之見,只怕較老子這位丈母娘就差得
遠了。」西首牆上掛了一幅小楷的斗方,錄著一首絕句:「耿耿疏星幾點明,銀
河時有片雲行。憑欄坐聽譙樓鼓,數到連敲第五聲。」東面亦是一幅斗方:「颯
颯西風吹破欞,蕭蕭秋草滿空庭。月光穿漏飛簷角,照見莓苔半壁青。」字體娟
秀清麗,可是墨痕慘淡,意境陰森,竟然全無人氣。

  李逍遙一見之下,一陣寒意從背脊上直透下來,臉上登時色變。

  林夫人看他神情,知他心中所想,輕歎一聲,說道:「李少俠,這幾句詩是
我閒來無事,胡亂塗寫的,教你見笑了。」

  李逍遙道:「小侄斗大的字識不得一籮,伯母你這樣說,分明是在罵我了。
只是我瞧這幾句詩,似乎……似乎有些……」

  林夫人接口道:「這詩的意境太也蕭索,是不是?」李逍遙連連點頭。

  林夫人眼望窗外,出了好一會兒神,突然歎了口氣,幽幽地道:「說起來早
在十五年前,我……我就已是死了。這詩是死人所作,唉,哪還會有半點生氣了
?」

  李逍遙聽她莫名其妙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好接口,兩眼直望向林月如,神色
大為尷尬。

  林月如倒似見慣不怪,臉上並無絲毫異色,走過去倚著林夫人坐了,將頭靠
在她肩上,嗔道:「媽,你又來了。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呀活的?人家教你罵他
,可沒教你同他品詩論賦。此人不學無術,一望便知,你這不是對牛彈琴麼?」

  李逍遙臉上大有慍色,當著林夫人的面,不敢反唇相譏,只得訕訕的一笑。
林夫人皺了皺眉,道:「如兒,不許胡鬧。」

  林月如沖李逍遙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滿臉都是得意之色。

  林夫人道:「聽說李少俠是杭州人氏?這次到蘇州來,是專為比武招親麼?


  李逍遙搖搖頭,道:「小侄也是偶然間路過此地,只因先前同林姑娘有些誤
會,想要上台分說明白,不想卻弄成這樣。」

  林夫人道:「嗯,適才也聽拙夫說起,李少俠同如兒早幾日便見過面了。如
兒這丫頭最是爭強好勝,這件事多半是她不對,你別見怪。」

  李逍遙連道不敢,看了林月如一眼,心說:「你爹爹媽媽知書明理,什麼事
情都懂,真不知怎會生出你這樣的怪物。」

  林月如見他眼神古怪,曉得他肚子裡定無好話,氣得叫道:「媽,你……你
瞧他現下這副怪樣,哼,多半又在暗中得意了。呸,呸,呸,真是氣死人了!」

  林夫人掩嘴一笑,黛眉輕蹙,看著李逍遙緩緩搖首,似乎對這個刁蠻女兒也
無可奈何。她臉上原本愁雲淡淡,頗有憂色,可是這一笑之間,登時雲開月霽,
說不出的清雅嫵媚,道不盡的風致嫣然。李逍遙霎時間意酣魂醉,如步雲端,只
盼這一刻能久久留住,就這樣同她相對,坐上一生一世,那便心滿意足,再無他
求了。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從來愈是消魂時刻,時辰都愈是過得如飛一
般。僅僅再坐了片刻,林夫人便起身說道:「李少俠,這幾日我身體欠佳,不堪
久坐,教如兒陪你說會兒話罷。我這就失陪了。」

  李逍遙一陣失望,道:「是。小侄告退。」短短五個字說完,只覺喉嚨乾澀
,自己話語中的沮喪、難捨之意,只怕連聾子也聽得出的。

  林夫人盈盈一笑,擺了擺手,款款向後堂走去。林月如叫道:「媽,你等等
我。」對李逍遙道:「你在這裡坐一坐,我片刻即回。」

  不等他答言,也自起身追入。李逍遙目不轉瞬,望著林夫人的背影,只盼她
能再回轉身來,哪怕只是向自己望上一眼也好。可是林夫人曼妙的身形漸行漸遠
,終於沒有回頭。

  李逍遙悵然若失,在廳中枯坐良久,只聽腳步聲響,林月如滿面春風走了出
來。李逍遙想起她刁蠻的樣子,心頭登時起了一陣煩惡,起身說道:「林姑娘,
你娘見也見過了,先前的話我再說一遍,那日城外之事,全是我的不好……」

  一句話尚未說完,門外有人輕聲喚道:「小姐,小姐,姑爺在這裡麼?」

  林月如眉眼含笑,低聲道:「你曉得自己不好就行,這事以後慢慢再說……


  一面說話,一面掀簾而出。李逍遙心道:「這丫頭是鐵了心要同我裝一輩子
傻啦。」

  無奈之下,跟隨而出。見院裡站著一人,正是先前見過的小丫鬟春桃。

  林月如叱道:「啐,什麼姑爺?難聽死了!不許你亂說!」

  春桃不解「姑爺」二字有何難聽之處,看了看李逍遙,笑嘻嘻地道:「是,
是李少俠。」頓了一頓,又道:「老爺吩咐,請姑……請李少俠這就去飯廳相見
。」

  林月如板著臉道:「曉得了。」打發她去了,二人隨後離開。

  林月如道:「聽見啦?唉,我爹媽眼光不濟,辨不出好人壞人,你這樣欺負
人家,反倒請你吃飯,真是沒天理了。」

  李逍遙也懶得理她,一路上只是胡思亂想:「我那丈母娘怎不同去?她不用
吃飯麼?倘是她進了飯廳,只須眼光這麼輕輕一轉,他媽的,大夥兒飯也不用吃
啦,吞口水也盡吞得飽了。」又想:「唉,如此說來,我那丈人林天南這些年也
不容易,只怕連飽飯都難得吃上一頓。不過倘是換了老子,能娶到這般如花似玉
的老婆,嘿嘿,便是給餓成了人干,那也心甘情願、心滿意足。」

  將到前院,林月如見到人來人往,突然心下害羞起來,喚過一名家丁替李逍
遙引路,自己卻轉回南院,陪趙靈兒用飯去了。李逍遙進得飯廳,見已擺下了三
桌酒席,林天南居中而坐,餘人高高矮矮,既有鬚髮皆白的老者,又有神情悍勇
的少年,總計約莫二三十人。只是看來看去,劉晉元卻不在其中,想來他本該一
同赴宴,卻因心中不樂,並未到場。

  林天南滿面春風,替李逍遙引見來客。在座都是些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李逍遙一時之間也記不住那許多名字。席間眾人談笑甚歡,紛紛向林天南敬酒,
恭喜他得了位乘龍快婿。李逍遙心神不屬,匆匆吃飽了飯,只推頭痛,不待散席
便回房去了。

  看看已近掌燈時分,李逍遙以頭枕臂,平臥在床,思量前事,越想心中越是
煩亂。當下取出李三思所遺的手卷,隨手翻看。他閒來無事時,曾讀過這手卷前
面數頁,知道記的是一門「飛龍探雲手」的功夫,這時隨意後翻,見某一頁上赫
然寫道:「賊是小人,智過君子;偷竊小術,可以喻大。是故小人勝君子,小術
證大道……」這幾句話看似顛倒是非,強詞奪理,可是李逍遙反覆吟味,卻深以
為然。

  再看下去,見書中所記甚雜,除了那「飛龍探雲手」,另外還錄有諸般扒竊
、偷盜手法,以及江湖上種種險惡門徑、詭詐伎倆。大至瞞天過海、偷梁換柱之
術,小到悶香迷藥、絆索機關,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李逍遙讀了數頁,覺得頗
有些意思,不知不覺忘了時辰。待到一部手卷看完,天已大黑。心道:「老子這
就出去碰碰運氣,看能否尋到水靈珠的線索。」熄滅燈燭,背負長劍鑽出房來。

  當晚無月,天際白光黯黯,小星隱現。李逍遙四下看了看,並無一人,心想
:「先去我丈母娘那裡瞧瞧去。」

  展開輕功,沿著莊內小徑一路潛行,向南而去。

  他自睹林夫人嬌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只盼能再見一面,雖明知那水靈珠
難同林夫人扯上關係,可是兀自自寬道:「林天南內功精深,我若貿然前去窺探
,只怕難逃他耳目。林月如這丫頭十五年前才只四、五歲,又是個沒心沒肺的角
色,諒也不會曉得水靈珠的下落。我那美貌丈母娘瞧著有些古怪,先去探她底細
,那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可不算見色起意。」

  林夫人別院位於大宅西南,所處甚是荒僻。李逍遙惟恐撞見巡夜的莊丁,專
揀樹叢、假山等處鑽行。行至半途,忽見前方小路上兩條人影一晃,跟著翳然而
沒。李逍遙心念一動,閃入路邊樹叢。

  過了片刻,腳步聲近切,只聽趙靈兒的聲音說道:「……這有什麼希奇?師
父教過的,我自然都記得,倘若師父沒教,那便不會了。」

  又聽劉晉元的聲音道:「如此說來,趙姑娘果然文武雙全,真教小生愧煞。


  李逍遙心道:「靈兒這丫頭近來很是勤快,天都這般晚了,還在這兒同書獃
子切磋什麼文武之道,教人好生佩服。」

  趙靈兒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劉公子你讀的是聖賢之書,學的是濟世經綸
之術。我的醫術再精,一生又醫得幾人?怎比得上你胸懷天下,治國安邦……」


  說著話,慢慢走過李逍遙藏身的樹叢,一路向北行去。來到小徑拐彎之處,
忽聽「啊喲」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該死,該死!是表少爺……跟表少奶
奶。我們天黑沒留神,撞上了兩位,可實在對不住了。」語聲清脆急促,有如爆
豆。

  李逍遙在樹叢間偷偷探看,見兩名小婢手提燈籠、食盒,對著二人連連行禮
賠罪。趙靈兒聽她喚自己做「表少奶奶」,「啊」的一聲,頓時臉紅過耳,雙手
連擺,道:「你說什麼?我……我可不是……」

  二婢笑嘻嘻看著趙靈兒,並不做聲。待二人去了,這才繼續南行。走到李逍
遙身畔,一人低聲說道:「玉翠姐,我從前常聽人說起,表少爺喜歡咱們大小姐
,向老爺千求萬求,想要娶大小姐為妻,可是老爺一直不肯。現下看來,表少爺
早就有了少奶奶,原來他們都是胡說八道。我瞧這位少奶奶生得挺美,可不比咱
們小姐差哪。」

  那名叫玉翠的小婢道:「你聽誰說表少爺娶了少奶奶?這位姑娘是不是表少
奶奶,可還說不准罷?」

  先前說話的小婢道:「瞧這樣子,還不是早晚的事了?」

  玉翠笑罵道:「死丫頭,你倒懂得!什麼時候你也……」

  兩人咭咭格格笑了幾聲,漸行漸遠,後面的話便聽不清了。

  李逍遙只聽得一句,便不由得心中怦然而動,暗想:「靈兒昨晚同那書獃子
共度了一宿,今日兩個人卻又混在一處,這不是眼看就要日久生情了?那刁蠻丫
頭老子是死也不娶的,就怕將來雞飛蛋打,連靈兒也教旁人拐了去,那可大大的
不妙。」

  當下顧不得再理林夫人之事,躍出樹叢,潛地裡跟在二人身後,打算看個究
竟。

  劉晉元同趙靈兒靜靜走了片刻,心中回想那小婢的話,誰都沒好意思開口。

  岑寂良久,趙靈兒忽然停住腳步,紅著臉道:「劉公子,你……你方才卻怎
不開口?」

  劉晉元聽她語氣隱含責備,早明其意,只覺面上一陣發燒,卻不知應該如何
作答。他不慣裝傻,只有默不做聲。趙靈兒等了一會,不聽他說話,又道:「方
纔那小妹妹誤會我是什麼表少奶奶,你怎不向她分說?人家……啐,人家幾時做
過什麼表少奶奶了?」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劉晉元道:「是,是。我……我一時忘記了。」

  趙靈兒嗔道:「瞧不出,你的記性倒差。」

  劉晉元偷眼看去,見她嘴角含笑,笑容裡意味悠長,知她並非真怒,當即壯
著膽子握住她手掌。趙靈兒輕輕一掙,發覺他握得甚緊,也就不再強拗,狠狠掐
了他一把,以為薄懲。

  劉晉元幾天下來,給她迷得神魂顛倒,這時自然痛在手上,喜在心裡,咧了
咧嘴,暗道:「只要能同你一起說話、散步,莫說只是掐上一掐,便是立時殺我
的頭,我劉晉元也心甘情願。」

  側頭看到她笑靨如花,風情萬種的樣子,剎那間全身一陣熱血上湧,忍不住
伸嘴在她臉上輕輕一吻,道:「趙姑娘,咱們……你……你願不願做……做……


  他鼓足勇氣,想說「願不願做我劉晉元的妻子」,可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
何也說不出了。

  趙靈兒自然心如明鏡,紅著臉不敢接口。

  劉晉元期期艾艾地道:「適才她兩個的話,你都聽見了。你……你願不願做
……做她們的表少奶奶?」

  趙靈兒雙睫低垂,高聳的胸脯不住起伏,仍是不答。

  劉晉元又道:「趙姑娘,我一顆心原本都繫在表妹身上,這事你也已盡曉。
可是姨丈他老人家一意孤行,硬要將表妹許配給李兄,只怕我再無半點機會。現
下你……你若肯點頭應允,我願意娶你做劉家的媳婦。」

  李逍遙只聽得心頭怦怦而跳,不禁又驚又怒:「這書獃子實在可惡,居然老
起了臉皮同我換親!老子腦殼又沒壞掉,一個嬌滴滴的美靈兒,幹麼要換你那又
醜又凶的表妹了?假如老子拿了一顆臭鴨蛋,他媽的來換你的白饅頭,你倒說說
肯是不肯?」

  想到劉晉元性情溫厚,家境亦足,自己這窮光蛋果然難與匹敵。在趙靈兒看
來,究竟哪個是白饅頭,哪個是臭鴨蛋,只怕是禿子頭上的跳蚤,用不著多說。

  趙靈兒慢慢鬆脫劉晉元的手,一言不發地向前行去。身後兩個男子,一個在
明,一個在暗,一個步疾,一個步緩,心境卻是一般的惴惴不安。

  行不多久,趙靈兒轉身站定。劉晉元快步趕上,趙靈兒復又拉住他手,柔聲
說道:「劉公子,先前有一件事……是我不好,對你撒了謊。現下我講出實情,
你會不會怪我?」

  劉晉元滿腹狐疑,先是點點頭,復又搖了搖頭。

  趙靈兒道:「劉公子,逍遙哥其實是……是我的丈夫,先前對你說是我的表
哥,那是句玩笑話,你……你現下知道了,可別生氣。」

  劉晉元大吃一驚,道:「什麼?你……你說李兄……」趙靈兒心下甚感歉疚
,輕輕點了點頭。

  劉晉元向她瞪視半晌,見她果然不似說謊的樣子,可是兀自不敢相信。趙靈
兒拉著劉晉元的手,一面走,一面將前事細細說了。

  李逍遙雖在暗中,卻也聽得不禁臉紅。趙靈兒又道:「劉公子,我們苗家女
子於男女之事,看得不似你漢人那般要緊,交歡燕好,只是尋常之事。我所以肯
同你……同你……那也是因為心裡喜歡,可是說到婚嫁,我既已嫁了逍遙哥,便
勢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你……你別怪我。」

  劉晉元只覺心亂如麻。沉默良久,才道:「唉,不管是月如表妹,還是你趙
姑娘,總之是我劉晉元緣淺分薄,怨不得旁人。姑娘待我甚厚,我過了這些天神
仙般的日子,心裡只有感激不盡,又怎敢復有他念?」

  趙靈兒給他說得心頭一熱,停下腳步,凝目向他望去。二人視線相交,劉晉
元再也把持不定,一把攬住她纖腰,低頭向那微張的櫻唇吻去。趙靈兒嚶嚀一聲
,只覺雙頰似火,燒得自己天旋地轉,轉念之間,嘴唇已給他緊緊封住。

  李逍遙聽見兩人對話,心中一時寬慰,一時羞慚,一時嫉妒,那滋味古怪已
極,卻又當真不足為外人道了。

  兩個人擁吻良久,劉晉元放開趙靈兒,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句什麼。趙靈兒羞
道:「你要死了,這裡人來人往,怎能……怎能……」

  李逍遙知是劉晉元淫念難忍,在向趙靈兒求歡,忍不住醋意大發,暗暗罵道
:「他媽的,這王八蛋日裡娶不到林月如,還在一通尋死覓活,誰知才過了短短
半日,便全忘了他那親親好表妹了。呸,呸,呸,狼心狗肺,什麼東西!」

  只聽劉晉元道:「這裡不行,那麼我們回房裡去。」

  趙靈兒道:「這裡是你表妹家,倘若教人知道……」

  劉晉元道:「你我不說,旁人怎會曉得?」

  趙靈兒略一猶豫,紅著臉道:「真拿你沒法子。不過現下你可要老老實實陪
人家散步,這件事情……咱們回去再說。」

  劉晉元大喜,拉住她歡聲道:「是,是,小生遵命!」

  伸手向北一指,道:「那裡過去不遠,便是姨丈家的馬廄,養了幾十匹好馬
。如妹自小便愛騎馬,我兩個時常過去玩耍,咱們這就過去瞧瞧。」

  趙靈兒沒騎過馬,原本十分好奇,可是聽他提起林月如,登時愀然不樂,淡
淡地道:「你們表兄妹青梅竹馬,自幼相伴,這次回來,原是該故地重遊的。只
可惜陪你的是我這醜丫頭,不是你那好如妹。」

  劉晉元微微一怔,歎道:「如妹眼看就要大喜,唉,多半也無暇記起我這表
哥了。」言下之意,頗為悵惘。

  趙靈兒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兩個人手牽著手,慢慢折而向北。走了沒多久
,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異味。劉晉元指著前面一所小院道:「就是這裡了。
」進得院來,見迎面一溜三間矮房,東西各有兩排馬廄,打掃得甚是潔淨。劉晉
元見馬廄裡空空如也,奇道:「咦,怎的一匹馬也無?」

  走到矮房門前,一面打門,一面叫了幾聲,卻是無人應答。試著推了推,那
門應手而開。

  劉晉元道:「屋裡沒人,進去歇歇。」邁步進房。

  趙靈兒心道:「才走了這一小段路,哪裡就會累了?不知他又在想什麼了。
」臉上一紅,道:「這裡有什麼好坐?你再不出來,我……我可要一個人回去啦
。」

  叫了幾聲,劉晉元不答。趙靈兒無奈,只得跟著進去。

  屋子裡黑洞洞的,有些怕人。劉晉元慢慢摸到桌上的火折,點燃蠟燭,坐在
炕沿之上,自言自語道:「奇怪,往常這裡總有人的。」

  趙靈兒生恐給人撞見,扯扯劉晉元的衣袖,道:「好了,坐也坐了,這就回
去罷。」

  劉晉元不答,手腕一翻,順勢握住她手。二人目光相交,趙靈兒見他眼中淫
光凜凜,飽含情慾,不由得一陣害羞,顫聲道:「不……不成的……」

  劉晉元抓得更緊,突然之間雙臂用力,將她扯入懷中。趙靈兒奮力掙扎,急
道:「呀,不可以,不可以!你……你快放手,這裡會給人看到。」

  劉晉元哪肯放手?張口向她櫻唇吻去。趙靈兒嘴裡嗚嗚有聲,撐拒了幾下,
終於身子一軟,滾倒在炕上。

  李逍遙聽見屋內動靜,心中怦怦亂跳,摸到窗外,捅破窗紙向內窺看。只見
房中燭光幽暗,二人並頭而臥,擁吻正酣。劉晉元右臂平伸,曲肱相抱,趙靈兒
雙手環住他頸子,仰面承歡,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李逍遙看得慾念勃發,突然之間甚感好笑:「老子自從娶了靈兒,這門「破
窗鑽洞」的功夫眼見大有長進。如今放眼天下,只怕已是無人能敵。」

  這般吻了半晌,忽聽「啪」的一聲,趙靈兒打開劉晉元的手,一骨碌坐起身
來。劉晉元故作不解道:「怎麼?」

  趙靈兒雙頰暈紅,似笑非笑地看著劉晉元,道:「你……你解人家裙子做什
麼?」

  劉晉元道:「靈……靈兒姑娘,我……我想……」

  李逍遙聽得有氣,心下暗罵:「你想個鬼!你奶奶的,這書獃子倒老實不客
氣,「靈兒」、「靈兒」,叫得好不順口!當老子是什麼了?」

  趙靈兒道:「說好回去和你……和你……怎的這會兒又要撒賴?」

  劉晉元滿臉通紅,想來已是慾火中燒。支吾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
拉著趙靈兒的手,賴著不肯起身。

  僵持片刻,趙靈兒道:「總之人家不可以和你在這裡……說過了不行,就是
不行。」

  慢慢俯下身子,湊近劉晉元耳旁,柔聲說道:「好老公,你不肯聽話,人家
今後可再不替你射精啦。」

  劉晉元渾身一震,給她這聲「老公」叫得熱血沸騰,好一陣子才平定下來,
道:「冤枉啊!小生……小生自不敢有違姑娘之言,不過這裡……」

  伸手指了指腿間,苦著臉道:「……這裡實在難以把持,只恐走到外面被人
看去,有損……這個,這個,有損姑娘的清譽。」

  李逍遙順著他手勢看去,見他下腹之處果然鼓鼓囊囊,隆起好大一個鼓包,
雖然外袍寬大,卻也盡可一望而見。

  趙靈兒吃吃而笑,伸手在他襠處緩緩撫弄,道:「你啊,不曉得心裡都在想
些什麼。昨晚才射過許多東西出來,現下人家只是給你抱了一抱、親了一親,你
便又生壞心,硬得這樣厲害。你……哼,你一天到晚,就總想著和人家……和人
家那樣子,是不是?」

  劉晉元死死抓住她手腕,只覺她掌心溫熱,五指在自己陰莖上一陣輕撫,便
似受了全天下最厲害的酷刑一般,渾身血液瞬間湧到下體,欲潮澎湃,陰莖幾欲
炸開,忍不住便要呻吟出聲。

  趙靈兒櫻唇微張,吹氣如蘭,貼著他臉龐向下滑動,慢慢封住他的嘴,輕噓
一聲,道:「別做聲……」

  李逍遙伏在窗外,兩眼緊盯著趙靈兒,幾乎一瞬也不瞬。但見她指掌交替,
如撫瑤琴,當真靈巧至極,劉晉元的陰莖給她撫弄得越挺越高,有如錐處囊中,
直欲脫穎而出。

  李逍遙感同身受,下面不知何時也已堅硬如鐵。窗裡窗外,兩個男人,兩條
陰莖,境況雖然大有不同,腹內卻是一般心思。

  過得良久,趙靈兒氣喘吁吁地掙開劉晉元嘴唇,微嗔道:「怎麼樣,這樣總
好些了罷?」

  劉晉元不答。驀地裡只聽趙靈兒驚呼一聲,連聲道:「別……別……啊,你
別……」伸手捉住他手腕,阻止他向下摸去。

  二人頭頸相貼,劉晉元聞見她醉人的口脂香氣,頭腦中更是暈得厲害,喘著
粗氣道:「趙姑娘,我……我……我忍不得了……」翻身坐起,將頭抵住趙靈兒
身子,便去扯她裙帶。

  趙靈兒又羞又怕,奮力拉住衣衫,叫道:「啊,你快放手……不可以在這裡
,絕對不可以……」

  李逍遙見趙靈兒嬌軀無力,雙頰泛紅,知她多半也已情動,耳聽得房內悉悉
索索,二人摟抱、撐拒之聲大作,心下不禁又酸又怒:「靈兒這死丫頭也是沒用
至極。你拿嘴教他「不可以」,這王八蛋又非太監,怎會如此聽話?他奶奶的,
你若當真「不可以」,怎不點了他穴道?怎不重重賞他一記耳光?瞧瞧管不管用
?」

  房內不聞耳光響亮,卻傳出趙靈兒吃吃的笑聲。劉晉元滿臉通紅,袍襟大敞
,長褲褪至膝下,露著光光的下身。趙靈兒倚在他肩頭,一面把玩他硬挺的陰莖
,一面膩聲說道:「好老公,你這裡生得太……太大了些,就像我們吃的蘿蔔一
樣,人家每次見了,心裡都有些怕呢。」

  李逍遙給她氣得險些大叫:「老子不在身邊,「老公」叫得好甜!呸,呸,
呸!真不知羞。你想要吃蘿蔔麼?老子這裡倒也帶有一根,不知你肯不肯賞臉?


  劉晉元慾火如焚,啞聲道:「我們快些行事,不會給人撞見,你別怕。」伸
手過去,又要解她裙帶。

  趙靈兒手臂一揮,輕輕格開,羞道:「你做什麼?」

  劉晉元一愣,道:「靈兒姑娘,我們……我們……」

  趙靈兒哼了一聲,道:「你這個人看起來老實,其實壞得很,一天到晚總想
在人家身體裡面射精,人家可不能隨便答應。」

  劉晉元急道:「從前是我太過性急,這一次……這一次決計不會。」

  趙靈兒道:「你昨晚也曾賭咒發誓,說什麼「決計不會射在裡面」,後來卻
又怎樣?人家雖然叫了你一聲「老公」,卻是逍遙哥的妻子,並非你的老婆,怎
能任你隨意在身體裡面射精,懷上你的……你的……」

  說到這裡,臉上微微一紅,住口不說。

  劉晉元道:「那依姑娘的意思,又該當如何?」

  趙靈兒道:「你自己快些射出來,成不成?」

  歎了口氣,低聲道:「劉公子,你對我一片誠心,我怎會不知?可是這會兒
人家心裡怕得很,咱們兩個在這裡……若是給人撞見,人家……人家可要羞死了
。」

  劉晉元奇道:「你不幫我,我……我自己如何射得出?」

  趙靈兒啐道:「人家怎會曉得?你們……你們男人只要射精出來,用手用腳
,那還……還不是一樣了?」

  劉晉元見她推三阻四,只是不允,心下不由失望,沉著臉不語。

  趙靈兒見他生氣,撲哧一笑,道:「好啦,真是小孩子脾氣……人家答應你
,只要不插進去,最多還像以前那樣,用……用嘴替你弄出來……」

  眼見劉晉元陰莖脹硬,有如鐵棒,突然間想起一事,心下甚覺好笑,道:「
玉人何處教吹簫……劉公子,你去問問杜牧老先生,這玉人究竟說的是你啊,還
是我呢?」

  不等他回答,俯下身去,伸手握住他陰莖。劉晉元望著她嬌艷的臉龐,心中
一蕩,不由得呆了。

  趙靈兒將他陰莖扳到唇畔,輕輕一吻,喃喃地道:「劉公子,你的陽具……
好大,人家不曉得吃不吃得下?」

  劉晉元要害給她拿住,全身一震,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李逍遙聽她如此說,心下大是不以為然:「這丫頭何時也學會了裝腔作勢?
昨晚上明明已吃過十七八回,又說什麼「不曉得吃不吃得下」了?」

  此刻劉晉元的陰莖如擎天一柱,高高挺立,李逍遙在窗外亦看得分明:但見
它通體黝黑,粗如兒臂,形態猙獰兇惡,與主人俊朗的相貌甚不相配。龜頭雖給
包皮裹住了大半,難以得窺全豹,可是僅憑所露的半截,也可看出大得異乎尋常
。兩顆鴿蛋般的卵蛋纍纍垂垂懸在棒底,緊密堅實,褶皺縱橫,想來其中貯滿了
精液。

  趙靈兒心如鹿跳,慢慢分開唇瓣,將陰莖前端含住。劉晉元忍不住打了個冷
戰。

  趙靈兒捉住他卵袋,將內中的卵蛋滑來滾去,玩弄不休,嘴裡含含糊糊地道
:「這個東西最為可惡,表面上看著沒什麼,其實滿肚子壞水,動不動就想在人
家身體裡射精。人家每次才替它射完,它便又趕著生出更多壞水,總不肯停下一
刻。唔,它既然這樣頑皮,人家可就沒法子啦,只好同它比上一比,看誰更厲害
些?」

  一陣喃喃細語過後,趙靈兒媚眼如絲,望著劉晉元,吐出陰莖,伸指滑動包
皮,露出油亮的龜頭。劉晉元給她言語挑逗得全身血脈賁張,又不敢大叫出聲,
只憋得面紅耳赤。趙靈兒嘴角含笑,扳過陰莖,在臉上挨挨擦擦,卻不肯含入。

  劉晉元忍無可忍,陰莖上挺,哀求道:「靈兒姑娘,你……快啊……」

  趙靈兒聳聳鼻子,將櫻唇嘟起,輕輕貼在龜頭之上。劉晉元連連吸氣,下身
愈加上挺,顯是難過已極。趙靈兒這才撲哧一笑,伸出粉舌在他龜頭上靈巧地劃
了個圈子,手指緩緩捋動,嬌軀下俯,那半截陰莖便即沒入口中。

  李逍遙看得心跳不已,眼見劉晉元片刻之下,便已美得呻吟出聲,暗想此刻
若換做自己給趙靈兒這般銜住,她那小嘴裡溫潤濕滑,綿軟無匹,陰莖進退逢迎
,曲盡其妙,自是無限暢美。只可惜自己身在牆外,這等艷福卻無論如何也難以
消受了。

  趙靈兒吞吐良久,力盡氣竭,波的一聲吐出龜頭,喘息道:「不……不成啦
,你這人賴皮得緊,怎麼人家弄來弄去,總也射不出啊。」

  劉晉元見此時已是漸入佳境,若再提什麼要求,趙靈兒想必不至峻拒,當下
大著膽子道:「靈兒姑娘,你的……你的那裡,能不能也……也給小生看看?說
不定小生一見之下,便射得出了,也未可知。」

  趙靈兒哼的一聲,紅著臉道:「想也別想。」

  劉晉元碰了個釘子,自覺老大沒趣,轉過臉去,訕訕地望向一旁。靜了片刻
,只聽趙靈兒啪的一聲,在他胸前輕拍一掌,道:「劉公子,我瞧你是成心搗亂
。你千方百計要人家答應和你……和你……啐,這不是乘人之危、佔人家便宜麼
?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劉晉元嚇了一跳,坐起身來,望著她結結巴巴地道:「趙姑娘,這……這話
卻又從何說起?小生萬無此意,你……你不肯答應,那也不用大動肝火。小生給
你賠罪……再不然我不看你啦,只給你看我,總不算佔你便宜罷?」

  趙靈兒嗔目道:「你那根東西奇形怪狀,又蠢又粗,人家好稀罕看麼?」說
罷「撲哧」一笑,嬌羞無限。

  劉晉元見她撅起了小嘴,輕嗔薄怒,雖和平日裡溫婉態度大不相同,卻又另
有一番系人心處。知她同自己調笑,並非真怒,心中一喜,厚著臉皮攬住她纖腰
,慢慢向裙下摸去。

  趙靈兒這一次半推半就,並不十分抗拒,待他將摸到緊要之處,突然伸手捉
住他五指,羞道:「等一等。你……你總想欺負人家,人家纏你不過,沒有法子
,只好由你。不過……不過你要先答應,只准和人家……絕不能射進裡面……」

  劉晉元聽她言下之意,居然竟是允了,登時大喜過望,應聲道:「是,是。
小生遵命!小生遵命!」

  在她臉上親了一吻,扶著她身子緩緩放倒。

  趙靈兒雙頰暈紅,又叮囑道:「你……就算是快要射精的時候,那也須盡力
忍住,抽了出來,別像上回那般不管不顧。人家……人家怕得很,可不要懷孕。


  劉晉元喏喏連聲,欣然領命。

  李逍遙看到這裡,只覺喉嚨裡又乾又癢,似乎給人硬塞了一把黃土進去,直
塞得胸膛裡溝平谷滿,再無半點空隙。一時間心亂如麻,腦子裡轉來轉去,就只
有一個念頭:「怎麼辦?怎麼辦?他兩個姦夫淫婦,好不要臉,要在這裡行好事
了!」

  一陣衣衫聲響,劉晉元猴急狼忙,脫了個精光,跟著解除趙靈兒的腰帶,將
她裙、褲褪下,露出雪白豐腴的下體。正待替她除去上衣,趙靈兒突然握住他手
,顫聲道:「我……我不用再……再脫,你先熄了蠟燭。」

  劉晉元道:「是,是。」

  只覺她嬌軀火燙,氣息急促,手掌微微發抖,顯然已是情動。當下熄滅了蠟
燭,仍是拉開她衣襟,掀起內衣,挺拔的雙峰登時彈將出來。星光熹微之下,兩
顆乳房輕搖微顫,白得耀目。

  劉晉元心頭劇跳,雙手摸上趙靈兒的膝頭,微一用力,只覺她夾得甚牢,這
一下竟未能將之分開。當下再加幾分力道,終於分開她修長的雙腿,露出銀盆似
的下身。

  趙靈兒一陣心慌意亂,緊咬下唇,兩隻手在胸前絞來絞去,不曉得該放在何
處才好。看著劉晉元全身赤裸,跪在自己大分的股間,隱秘之處突然有一道熱流
急衝下來,不由「啊」的叫了一聲,心中大羞。

  劉晉元屏住呼吸,撥開她兩瓣肥美的陰唇,露出內中粉紅的花瓣,只覺綿軟
膩滑,消魂已極。再順著股溝向下摸去,滿手如蜜,儘是她下身濕滑的體液,忍
不住欲發如潮,俯在趙靈兒耳旁低低數語,順勢壓在她身上。

  李逍遙心潮起伏,再也無法調勻內息,吞下一口口水,強自定了定神。窗內
的物事雖然朦朧恍惚,看不真切,可是腦海裡一幅畫面卻出奇的清晰:兩人下身
光裸,緊緊相抱,趙靈兒藩籬盡撤,玉腿大分,劉晉元的凶器直據要津,粗長的
陰莖正一寸一寸,緩緩推進,終於送入她溫暖濕滑的陰道之中。

  屋內一片春意融融。劉晉元果然已償所願,身下之人玉體如酥,自己陽具陷
在一條火熱狹長的濕地裡,四周暖肉緊夾,霎時間只覺欲仙欲死,美快異常。

  他深吸了一口氣,款款抽送,顫聲說道:「趙……姑娘,你……你怎麼樣?


  趙靈兒雙眼迷離,眉梢輕蹙,死死抓住他兩邊肩頭,指甲幾乎要陷進了肉裡
。她只覺全身火熱,便似給人抽去了筋骨一般,酸軟不堪,只能由得他可惡的陽
具在自己體內趨退迴旋,深入淺出,哪有還半分力氣回答?

  劉晉元又道:「你……還舒服麼。」

  趙靈兒說不出話,紅著臉點了下頭,心道:「我今天是怎麼了?虧得這裡光
線闇弱,辨物不清,否則給他見到這副模樣,豈不羞死人了?」

  又過片刻,兩人顛倒情濃,暢快已極,劉晉元忍不住低聲叫道:「趙姑娘,
我……我不行了,你這裡……又軟又滑,我實在美得要死啦!」

  低頭看見趙靈兒微張的檀口,張嘴吻住。趙靈兒眼中柔情似水,伸臂環住他
頸項,兩片薄唇慢慢張開,將他舌頭迎入口中。

  劉晉元給她靈巧的香舌勾來挑去,一通擺佈,兩人唾液交流,更覺魂不附體
,道:「趙姑娘,你嘴裡甜得緊,又香得緊,怎麼好像抹了蜜糖一般?」

  趙靈兒咭的一笑,道:「我嘴裡含了金蠶蠱,那是天下奇毒,又香又甜。你
中了毒啦,轉眼便死,還喜不喜歡?」

  劉晉元歎道:「當真能同姑娘一起中毒而死,那小生也是死得其所、死而無
憾、死得心滿意足之至啦。」

  趙靈兒笑道:「啐,臭美麼。人家不會配解藥?幹麼要陪你一起死了?」

  劉晉元不語。兩人雙口銜吻,下體相交,纏得密不可分,不一刻便直衝情欲
巔峰。

  劉晉元心中愛意噴湧,情難自控,又氣喘吁吁叫道:「趙姑娘,我實在……
實在愛你愛得要死,一刻也離不開啦!求你嫁給我罷,我什麼都肯答應,好不好
?」

  趙靈兒心中很是感動,輕輕吁了口氣,捧著他的臉柔聲說道:「劉公子,人
家不可以做你的妻子,剛剛不是都說過了?你心裡想著人家,人家也很是喜歡,
可是……可是……總之,絕不能對不起逍遙哥哥。」

  劉晉元道:「是,我曉得的。不過……」

  趙靈兒道:「不過什麼?」

  劉晉元不答。

  過了一會兒,突然停住動作,正色問道:「趙姑娘,你老實講,喜不喜歡同
我做這個事?」

  趙靈兒啐了一口,羞道:「你說什麼瘋話?也不怕醜……」

  劉晉元道:「我不怕醜。我下面這樣插在姑娘你的身體裡,兩個人靈肉相通
,早已美得活不成,還怕什麼丑了?不過現在再美再好,終歸有那麼一天,你還
是會離開我,是不是?」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自從和你相識,我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若能娶得
姑娘你為妻,今後兩個人便可以朝夕相處,同床共枕,每日每夜抱著你赤裸的身
子,同你做這樣的事。我們住在一間大屋裡,生許多許多孩子,我……我不給你
衣服穿,我要看你的身子,隨時隨地同你交歡,那……那真是……趙姑娘,你答
應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

  趙靈兒聽他說得露骨,只覺又是歡喜,又是害羞,紅著臉道:「哦,原來你
這樣壞!人家都說了是逍遙哥的妻子,你這樣將陽具插進人家身體裡,要人家替
你射精,已經很是過分,現下居然又想人家做你的妻子,每天每夜給你射精,還
要人家替你生許許多多小寶寶出來。那……那不是得隴望蜀麼?」

  劉晉元道:「怎麼?難道你不喜歡?」

  趙靈兒低聲道:「你對人家好,人家自然是……是喜歡和你那個的了。只是
……只是……」說到這裡臉上一熱,登時住口不說。

  劉晉元道:「只是什麼?」

  趙靈兒扭捏半晌,這才說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人家是逍遙哥的妻子,
哪有法子再嫁你了?天下有沒有一個女人嫁給兩個男人的道理?你想人家幫你射
精,又……又將陽具插進人家身體裡面,人家都可以答應,只是……只是同你相
好是一回事,做你的妻子又是一回事,兩件事絕不能混為一談。」

  劉晉元沉吟不答。過了片刻,突然說道:「現下李兄同如妹已有婚約,總是
事實。你二人本為夫妻,這事姨丈不知,今後自然會有大大的麻煩。我想趙姑娘
你不如暫且搬去我家,住上一段日子,李兄在這裡同如妹成婚,豈不兩全齊美?


  趙靈兒心道:「逍遙哥說了不會娶這位林姐姐,那就一定不會。我們不日就
要啟程,前往南紹,怎能到你家暫住?」當下搖了搖頭。

  劉晉元不由得大失所望。借了淡淡的星光,見她清秀絕倫的臉龐紅暈未消,
羞態宛然,驀地一陣淫火上衝,勢不可當,大聲叫道:「趙姑娘,我……我不理
了!我這樣愛你,你不肯嫁我,那也不妨,可是你總該答應我一件事。我要你這
幾晚都陪著我,我……我要每晚都壓著你,在你這裡面射精。」他言出立踐,當
即挺槍上馬,緊緊抱住了趙靈兒。

  趙靈兒猝不及防,只覺他火燙的陰莖再次送入自己身體,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劉晉元蓄勢多時,悍勇異常,趙靈兒給他幾下弄得魂飛天外,叫道:「呀,
你……你這壞人!你……你欺負人家!你欺負人家!啊,你……你……人家以後
再不會上你的當,再不要替你射精……」頭頸左右亂擺,已是語不成聲。

  李逍遙人在窗外,卻如身臨其境,這一段香艷的場景看將下來,只覺週身火
燙,一陣陣的口乾舌燥。正在心癢難當之際,忽聽得腳步聲細碎,遠處似乎來了
什麼人。李逍遙吃了一驚,稍一猶豫間,那步履之聲愈來愈近,已是到了院外。

  李逍遙再也無暇多想,趕忙伏地蹲身,疾退數步,躲入身後的馬廄之中。幾
乎便在同時,院外急匆匆走進一人。星光下只見那人一襲黃衫,雲鬢高挽,正是
李逍遙魂牽夢繫、念念不忘的林夫人。李逍遙又驚又喜,心道:「啊喲,我只道
自己是單相思,卻原來……卻原來她也看上了老子,這不是巴巴的尋過來了?」
狂喜之下,幾乎便要衝出去相見。

  卻見林夫人神情奇詭,向四下察看一番,快步走入西首的馬廄。接著伸手自
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布包,塞在牲口料槽之下,便即轉身離開。

  李逍遙見她舉動異常,此行卻顯然並非為了自己,不禁微微有些失望。一轉
念間,突然想道:「咦,她不為偷會老子,又幹麼三更半夜來這地方?難不成是
餵馬來的?嘻嘻,她放著堂堂夫人不肯做,卻偏偏喜歡餵馬?這可真想不到。」

  林夫人腳步匆匆,行到院門左近,忽聽身側一聲輕笑,閃出一個人來。她出
其不意,登時吃了一驚,站住不動。

  那人幾步走近,伸手往她下巴上一挑,笑道:「夫人,幾日不見,可想死林
威了。怎麼,不進去坐坐麼?」

  那林威身量不高,約莫四十歲左右年紀,瞧服色就是這裡餵馬的馬伕。李逍
遙見他笑容狎暱,舉止輕浮,同林夫人的關係絕非尋常,不由得心下震驚,暗想
:「原來我這丈母娘並非喜歡餵馬,而是喜歡找餵馬的人餵她!」

  仔細看了看林威,委實瞧不出此人有何出眾之處,又想:「她神仙般的一個
人物,怎會同這王八蛋勾三搭四、不清不楚了?他媽的,若論武功人品,老子比
他強了不知多少!你如若非要偷人,不如來偷我罷。」

  林夫人向後一退,哼了一聲,道:「你來得倒巧。」.

  林威笑道:「啟稟夫人,不是林威來得巧,是林威一直跟在後面保護夫人。


  林夫人臉現厭惡之色,偏過頭去,微微冷笑道:「我在自己家裡走動,倒要
你來保護,真是笑話。」

  林威道:「夫人在我心中就是神仙、菩薩,我寧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護
夫人的周全。」逼上一步,攔腰將她抱住。

  李逍遙見他突施無禮,不禁心中一凜。林夫人給他抱住,只覺腰身酸軟,氣
力全無,顫聲喝道:「你……你做什麼?還不快快放手!」

  林威神色自若,雙臂將她緊緊圈住,順手在高聳的胸脯上摸了一把,淫笑道
:「我要做什麼,夫人你會不曉得?嘿嘿,咱們夫妻之間親熱親熱,那也不必大
驚小怪罷。」

  林夫人似乎不具武功,半晌掙扎不脫,心下又羞又怒,道:「誰和你是夫妻
?少貧嘴了。」

  林威低聲笑道:「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否則夫人又為什麼肯拿銀
子給我?那還不是獎勵我林威服侍夫人服侍得好了?」在她臉龐上「嘖」地親了
一下,這才放手。

  跟著走到馬廄棚下,摸出那布包,幾下打開,露出裡面包著的物事,果然是
兩錠大銀。

  李逍遙心道:「原來我丈母娘是送銀子過來,那自然是他們早就約好的。」

  林威將銀子在手裡掂了幾掂,重又包好,揣入懷中,走回林夫人身旁道:「
老爺今日招婿,我們眾人跑前跑後,累得半死,卻一文賞錢也無,那不是太小氣
了?嘖嘖,不給賞錢,本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大小姐生得如此美貌,胸脯既高、
屁股又大,他媽的,怎的隨隨便便就便宜了姓李的窮小子?」

  林夫人微一皺眉,叱道:「我早就說過,在我面前,不許你口出污穢之言。


  林威笑道:「啊喲,該死!該死!我只顧稱讚大小姐美貌,卻忘記還有夫人
這美人在,真是該死!夫人美貌,在我林威心裡自然是天下第一的,來,來,來
,先親一個……」

  捧著林夫人的臉龐,硬吻下去。林夫人羞怒交集,卻又惟恐給人聽到,不敢
大聲喝罵,只得閉著嘴奮力撐拒。

  李逍遙躲在暗中,只看得又驚又妒,恨不能衝出去一刀砍了這廝。在他以為
,那林夫人背著丈夫與人通姦,又兼吃裡爬外,偷拿銀子給外人,這些行徑固然
可鄙,卻都只是小過,也還勉強可以不理。

  最令人髮指的,乃是她所偷之人居然是這狗賊,而非自己,那才是「是可忍
,孰不可忍」,須重重問她一個擇人不善、察人不明之罪,再罰她同自己依樣偷
上十七八回,方可解此心頭大恨。

  林夫人掙扎不脫,給林威上下其手,輕薄了半晌。待他動作稍緩,紅著臉一
把將他推開,怒道:「你既拿了銀子,還不去……去那妓館花天酒地,又纏我做
甚?我今天身子不適,不能……不能……」

  林威道:「我林威自同夫人相好,幾時又去過什麼煙花之地了?這可真是天
大的冤枉。」

  看看林夫人臉色,扳過她頸子親了一口,又道:「夫人生得如此美貌,我林
威還有什麼不知足了?從今以後,便是給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再看旁的女
子一眼。」

  林夫人轉過臉去,冷然不語。林威等了片刻,見她不答,笑嘻嘻說道:「夫
人,今日甚是湊巧,老爺分派大伙外出,採買結婚用品,馬匹也都帶了出去,這
裡決計沒人。我們兩個只怕有七八日不曾親近了罷?要不要林威好好服侍你一番
?」

  林夫人又氣又羞,漲紅了臉道:「呸,哪個要你服侍?」轉身便要離開。

  林威淫心大起,怎肯輕易放她?笑道:「夫人嘴裡說不要,可哪一回不是教
我弄得要死要活?小人身強體壯,那滋味你又不是不曉得?來,來,這院裡風大
,咱們進屋說去。」

  林威力大,林夫人掙脫不得,給他拖著走向小屋。

  李逍遙驚得臉色煞白,心道:「這王八蛋簡直色膽包天!這一下倘若進了屋
,豈不要撞破裡面的好事?這……這可如何是好?」

  死死盯著林夫人的背影,心中念頭疾轉,一時間又哪想得出什麼可行之策?

  轉念間兩人已來至小屋門前。李逍遙見林威伸手便去推門,不由得一陣窒息
,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卻見林威的手才按上門板,便即凝住不動,跟著慢
慢放下。

  林夫人好生奇怪,看了林威一眼。林威拉著她躡手躡腳退後兩步,壓低聲音
道:「別做聲,裡面有人。」

  林夫人嚇得花容失色,只想轉身便走,卻給他一把拖住。林威含笑擺了擺手
,扯著她來到窗下。

  林夫人見他臉上毫無驚慌之色,心下更是奇怪,卻不敢多問。二人無巧不巧
,恰恰來到李逍遙先前偷窺之處,林威看見窗紙上的破洞,微微一怔,心道:「
咦,怎的剛好有個窟窿在這裡?」

  探頭看了一眼,頓覺渾身血脈賁張,再不捨得移開半步。

  林夫人聽他鼻息漸促,心中好奇,輕輕捅了捅他後腰。林威樂呵呵讓到一旁
,示意她來看。

  林夫人滿腹狐疑,探頭湊上小洞,才看了一眼,便已羞得滿面通紅,暗罵了
一聲:「無恥!」忙不迭就要走開。

  林威邪念方興,哪裡肯放?死死將她挽住。

  屋內燈燭未明,不過藉著窗外微弱的星光,仍可看得十分真切,赫然有一男
一女立在炕沿前交媾。那女子上衣未脫,後襟前翻,裸著兩條白腿,俯身撅臀,
姿態甚是冶蕩。那男子全身盡裸,兩手把定女子的纖腰,下身如搗碎米,不住地
往返挺動,週而復始。二人俱皆肌膚白皙,那女子更是腰肢纖細,雪臀滾圓,一
條黝黑的陰莖貫入她兩股之間,愈發顯得黑白分明,惹人情動。交歡既久,高潮
漸近,屋內輕吟淺喚之聲如絲如縷,不絕於耳。

  林夫人心中怦怦亂跳,被林威硬拉回窗洞之前,林威又捅破一處窗紙,兩人
齊頭並肩,向內看去。她先時心慌意亂,並未察覺那男子乃是自己的外甥劉晉元
,這時心神粗定,立時一眼認出,不由得又羞又怕。

  她多日未同男人親近,見了屋內肉香四溢的場面,只覺渾身燥熱,林威的體
溫透衣而至,一陣陣傳到身上,更教人眼花耳熱,意亂情迷。

  林威這廝是個色中餓鬼,慣於追香逐臭,此刻心中淫慾殊難隱忍,自不待言


  當下一面窺看,一面伸手去林夫人屁股上隔了裙褲亂摸。林夫人身軀酸軟,
左閃右避,哪裡避得開?給他探進裙內,摸到濕淋淋的兩股,這才發覺早已是泥
濘不堪。

  林威一摸之下,想起以往同她淫戲的旖旎情狀,褲襠裡三抖兩抖,登時頂起
老高。他慾念難禁,再也按捺不住,扯著林夫人來到門前,重重在門板上拍了幾
下。

  屋內聲息一頓,接著傳出一下女子短促的驚叫聲。

  劉晉元顫聲問道:「是……是誰?」

  林夫人驚得臉色蒼白,緊緊拉住林威的手臂,兩腿發軟,幾乎便要坐倒在地
。李逍遙也萬料不到會發生這等事,只覺全身發冷,腦子裡一片空白。

  林威沉聲喝道:「他媽的,是哪個小賊趁老子不在,隨便亂闖?這裡是林家
堡,可不是什麼荒郊野店,快些給我滾了出來,大爺饒你不死!」

  砰砰乓乓地打了幾下大門,又道:「再不出來老子可要闖進去啦!」

  劉晉元將趙靈兒按在炕前淫媾,如魚得水,興頭正濃,不想突然之間禍從天
降,本已驚得手足無措,這時聽他聲音粗魯,更是心慌,兩眼望著趙靈兒,一時
沒了主意。

  趙靈兒兀自光著下身,聽說那人要闖將進來,嚇得連聲道:「別……你別進
來!別進來!」

  林威笑道:「啊喲,原來是個女賊,這可更加放你不得。」

  大喝一聲,一腳踢出。那門本是虛掩,並未上閂,只聽光當一響,給他踢得
兩邊洞開。

  趙靈兒尖叫一聲,驚恐地望著門外,抓起褲子便往腳上套去。只是那褲子寬
大蓬鬆,情急之下,心慌意亂,一時哪裡尋得到褲口?當真是越急越亂,忙了半
晌,仍是穿它不進。

  林威見趙靈兒背過了身子,忙著穿衣,下面仍是寸縷未著,豐臀雪股盡皆袒
露無遺,頓時淫性大發,三步兩步衝上前去,一把將褲子奪在手裡,笑道:「小
姑娘,急著穿衣做甚?大伙都是同道,正好一同親近親近。」

  趙靈兒見他面貌凶惡,不敢奪回褲子,又恐給他看去春光,慌忙轉到劉晉元
身後藏起。

  林夫人又急又怕,跟著追入,叫道:「喂,你……你別動粗!你是……晉元
麼?」後面一句卻是對劉晉元說的。

  劉晉元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兩腿好似篩糠一般,拚命抖個不住,這時聞聽有
人相喚,呆了一呆,隨即認出此人正是姨母林夫人。他腦子轉得慢,又未暇多想
,只當她無意中窺見自己的劣跡,心中氣憤,帶人前來訓誡,一時竟不知是該羞
愧,還是該歡喜,張了張口,沒敢做聲。

  林威「啊喲」一聲,上下打量了打量劉晉元,見他陰莖早縮成一團,半軟不
硬地吊在腿間,不由得笑道:「咦,你當真是表少爺。只是你老人家千金之體,
怎會來這腌臢地方?小人可就搞不懂了。是了,我曉得了,你是來幫小人餵馬的
,對不對?」

  劉晉元滿面羞慚,低聲道:「不……不是的,老兄取笑了。」

  林威嘿嘿一笑,向林夫人招了招手。

  林夫人心下怔忡,慢慢走近。林威返身將屋門推閉,插好門閂,大剌剌在椅
子上坐了。四人一時無語。

  靜了片刻,趙靈兒扯扯劉晉元的手臂,怯生生地道:「劉公子,我們……我
們回房去罷。」

  劉晉元喉嚨裡乾澀難忍,吞了口口水,還未答話,只聽林威乾笑兩聲,道:
「姑娘急個什麼?兩位既然來了這裡,不坐上一坐、喝上一杯茶,小人是萬萬不
依的。」

  伸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輕輕敲擊,兩隻眼始終不懷好意地盯著趙靈兒,在她
高聳的雙峰、豐腴的大腿上轉來轉去,竄動不休。

  趙靈兒見他雖然說得好聽,卻端坐不動,並無沏茶待客之意,眼光中又滿是
猥瑣意味,忍不住心下害怕,向後退了一步,沒敢接口。劉晉元更加害怕,眼巴
巴地望著林夫人,滿心指望她能挺身而出,喝退惡奴,替自己解圍。林夫人自然
明白他的意思,雙頰一陣火熱,轉開頭去,神情甚是無奈。

  林威取出火折,打了幾下,點燃蠟燭。火苗突突突地閃了幾閃,屋內頓時一
亮。林夫人和趙靈兒同聲驚叫:「啊,別……別點燈!」

  林威道:「不點燈?那又如何看清夫人同姑娘的容貌?兩位生得這般俊俏,
不給人多瞧上幾眼,豈不是……那個,那個,暴殄天物了?哈哈,哈哈。」他心
中得意,笑聲甚是洪亮。

  李逍遙在馬廄裡躲了許久,聽見屋門上閂,又有笑聲隱隱傳出,不禁好奇心
起,小心翼翼潛到窗邊。那窗紙給人一捅再捅,此時已並排破了兩個小洞,大小
寬窄,不差分毫,便如天生的一般,當真可說是巧奪天工。

  李逍遙湊臉過去,見兩洞恰在眼旁,忍不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
這王八蛋居然無師自通,孺子可教!老子這手獨門絕技總算後繼有人。」

  只見劉晉元同趙靈兒神色慌張,各自護住要害。

  林夫人呆立無語,不知在想些什麼。林威笑容滿面,得意洋洋,繞著桌子來
回走了幾轉,對趙靈兒道:「我認得你。你同新姑爺一起來的,對不對?」

  趙靈兒在劉晉元身後探出頭來,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林威兩道目光彷彿練就了什麼隔牆視物的絕頂功夫,透過劉晉元的身體,不
住在趙靈兒胸前腰間瞄來瞄去,終於落在她白皙的纖足之上,忍不住急急吞了口
口水,這才道:「是了。聽說姑爺武藝高強,我們小姐又生得花容月貌,他二人
當真是天生的一對。我看姑娘你同表少爺郎才女貌,兩情歡洽,也算得上是地設
的一雙了。只是兩位方才興頭正高,卻教外人攪得好事半途而廢,不單是我林威
,只怕就連夫人也於心不忍哪……」

  側過了頭,沖林夫人擠了兩下眼睛,笑道:「是不是,夫人?」林夫人轉過
臉去,不敢與他對視。

  劉晉元壯著膽子道:「你……你想要怎樣?」

  林威哈哈大笑,道:「這裡有床有凳,我看咱們大可以各尋各樂,聯床而歡
。嘿嘿,這不是兩便的事麼?」

  趙靈兒顫聲道:「不……我不能……」

  她心中驚悸,暗想:「這人粗魯鄙陋,我就是再給他看上一眼,那也不能活
了,更不用說同他聯床……什麼的。」

  林夫人知道林威陰險凶橫,此番絕難善罷甘休,心中的念頭轉了又轉,走上
前來,扯扯他的衣袖,道:「你放了他們,我……我同你……」

  林威佯作驚奇道:「夫人同我?

  夫人要同我做什麼?」林夫人臉上飛紅,道:「同……同你……睡覺……」
這幾個字說得聲如蚊蚋,細不可聞。

  劉晉元大吃一驚,叫道:「月姨!」林夫人臉上更紅,低下頭去。

  林威大為得意,彎腰抄住林夫人的腿彎,輕輕抱起,道:「勞駕,請讓一讓
。」

  劉晉元同趙靈兒愕然避讓。

  林威走近炕沿,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道:「這是何等好事?你們卻又不肯,老
子可他媽不客氣了。」

  輕輕放手,林夫人嚶嚀一聲,滾入炕中。

  趙靈兒同劉晉元面面相覷,心下又是震驚,又是不解。過了半晌,趙靈兒聽
見炕上響動,微一側頭,見林威正一邊攬著林夫人親吻,一邊去解她衣襟,趕忙
紅著臉轉回頭來。

  劉晉元驚懼之下,亦有三分好奇,斜眼一掃,見林夫人衣襟已給林威扯得大
開,兀自牢牢抓住,不肯放手。她肌膚細嫩,頸子雪白,頸間掛了一串珍珠,顆
顆滾圓,光彩流動,更映得俏臉生輝,有如瑤池仙子一般。

  劉晉元一瞥之間,林威已將林夫人褲子扯下,露出白生生的兩條玉腿,他吃
了一驚,趕忙扭臉不看。

  李逍遙躲在屋外,全身趴伏在窗台之上,看得甚為動興。林夫人貌如春花,
曼妙的胴體雖未盡露,可是上衣外敞,下裳褪去,雪白的肌膚仍是瞧得人目眩。

  林威探舌入口,捉住她香舌一陣細細吮咂,跟著分開她雙腿,強探進腿縫之
間,在秘處撫弄。林夫人腰肢扭擺,口中唔唔有聲,卻躲不過他那雙魔掌,引得
一對挺拔的玉乳彈來跳去,煞是誘人。

  林威同她嬉戲良久,慾火勃發,騰出一手扯脫褲子,露出硬挺的陰莖。林夫
人面紅似火,想起他捅進身體那一刻欲仙欲死的滋味,更是緊緊咬住牙關,不敢
低頭看上一眼。只覺他滾燙的手掌順著腿彎直落下去,捉住自己小腿輕輕搔耙,
流連甚久,癢得幾乎叫出聲來。

  林威道:「夫人,你這雙腳生得白白嫩嫩,真好像細藕一般,林威可忍不住
要吃上一口啦。」

  林夫人啊的一聲,顫聲叫道:「不……不……不要……」林威哈哈大笑,提
起她左腳,伸舌舔了下去。

  劉晉元聽得炕上二人調笑,懼意漸去,淫念又生,陰莖上下跳了幾跳,又復
變得鐵一般硬,火一般熱。

  趙靈兒也聽見林夫人口中嘖嘖之聲,曉得她在做什麼,不由得雙頰暈紅,偷
偷向床上一瞥。只見林威身軀側臥,林夫人同他頭腳相抵,面向他腰間,一手搭
在腿際,一手握住他陰莖,頭頸起落,吞吐正歡。

  林威左手托住林夫人腿彎,高高舉起,露出兩腿交匯處隆起的裂縫,右手伸
出二指,逗弄那濕漉漉的花瓣。林夫人腰臀不停扭動,似是頗為難耐,偶爾從鼻
子裡漏出一兩聲呻吟。

  這般又弄了半頓飯的工夫,林威撤身上馬,將林夫人死死壓住,粗長的陰莖
分開兩片花瓣,送入陰道深處。林夫人長出了一口氣,雙手環住林威的頸項。林
威啞聲道:「夫人,說老實話,我林威每次一見到你,下面就沒來由地硬將起來
。你這般仰著臉、劈了腿,給我插……插了進去,可教我美得不行了。」

  趙靈兒同劉晉元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熱。劉晉元心神蕩漾,暗想:「我雖
然不似他那般無恥,這句話難以啟齒,可是在心裡轉了也不知有幾十遍啦。你當
真不曉得麼?」

  兩人各懷心事,俱都低著頭不做聲,炕上的聲響一絲絲鑽入耳內,愈發的教
人心煩意亂。

  趙靈兒心道:「這惡人正當銷魂之際,多半不暇分心,還是趁這時快些離開
。」

  當下輕輕拾起褲子,捅了捅劉晉元,悄聲道:「劉公子,咱們快走。」

  劉晉元心有所想,正自呆呆出神,給她一捅,這才省悟過來。趕忙扯過丟在
一旁的衣褲,顧不得穿好,胡亂卷做一團,抓在手中。

  趙靈兒看在眼裡,心道:「這人呆頭呆腦,當真笨得可以。」

  兩人伸手相握,不約而同向炕上看去。那林威當真機警無比,立時便有所察
覺,哈哈一笑,翻身坐起,將林夫人推在一邊,笑道:「怎麼?兩位看我們辦事
,可看得夠了麼?」

  趙靈兒啐了一聲,道:「你說得真難聽,人家什麼時候又看過你了?」

  她來不及穿衣,兀自光著下身,只覺兩腿涼颼颼的,不禁又羞又氣,轉向劉
晉元道:「劉公子,你走不走?我可要回去啦。」

  劉晉元看看林威,又看看趙靈兒,見林威滿臉獰笑,心下實是有些害怕,不
曉得應該如何是好。

  林夫人披衣坐起,怯怯地道:「林威,你……我既已答應同你……同你……
為什麼又不准他們走?」

  林威見趙靈兒生得美貌,原想尋機佔些便宜,怎肯就此放她走脫?喝道:「
想走?哪有那麼容易?」嗖地躍下床來,張手抓向趙靈兒肩頭。

  趙靈兒肩頭微沉,避開這一抓,右掌豎起,橫切他小臂。林威「咦」的一聲
,奇道:「原來你這小妞也會些功夫。」

  伸臂格開,搶上兩步,雙手直取趙靈兒高聳的乳峰,叫道:「看我的猴子奪
桃。」這一下變招迅速,甚是巧妙。

  趙靈兒臉上一紅,叱道:「你這人好下流!」含胸避過,飛足踢他下陰。

  林威出掌拍開,身形不停,仍向前衝,笑道:「我下流?你這小丫頭攻我下
面,還不是……啊喲!」冷不防趙靈兒中途變招,脖子上給她重重砍了一掌,痛
得幾乎流下淚來。他此刻方知,眼前這小姑娘手底硬朗,實是不容小覷,摸摸頸
間痛處,登時心中大怒。

  他本是甘、涼一帶的小賊,不單貪淫好色,更兼陰險狡詐,心狠手毒,只為
得罪了官府中人,給人緝捕甚緊,這才逃到江南,隱姓埋名,投在林天南堡裡做
了馬伕。他本欲一待避過了風頭,便行設法離開,哪知居然機緣巧合,無意中偷
聽到林家一樁秘事,得以拿來要挾林夫人,與他通姦。

  試想林夫人何等國色?這林威既是好色之徒,又怎肯輕易放過了她?自此便
沉醉在溫柔鄉里,再不思外面的天地。說起來他的武功並沒什麼了得之處,可是
生性狡猾機警,五年來強姦了林夫人不知多少回,卻從未傳出過半點風聲。林夫
人被他拿住把柄,也只有忍氣吞聲,任他予取予求,不敢翻臉。

  再說林威二人這一交手,李逍遙頓時慌得六神無主。趙靈兒同劉晉元勾搭,
原本是意料中事,打算看過便完,誰想斜刺裡冒出了一個林威,事情居然鬧到這
般難以收拾,那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了。

  林威色膽包天,武藝卻是平平,同趙靈兒過了幾招,已是接連中掌,險象環
生。他平素哪裡吃過這種大虧?羞怒之下,登時野性勃發,叫道:「臭丫頭,今
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大不了雞飛蛋打,大伙這條爛命一起不要了罷!」奮力
打出兩拳,逼得趙靈兒連退數步,順手抄起牆角的一把柴刀,兜頭便砍。

  趙靈兒見他手中刀雖非什麼奇兵寶刃,卻也鋒芒銳利,舞起來虎虎生威,心
下不由得一陣慌亂,連連後退。林威凶念一發,不可逆遏,飛足踢開身前的方桌
,柴刀斜斜砍出。那桌上蠟燭滾了兩滾,摔得滅了,屋內立時一暗。林威身形一
路疾衝,柴刀砍空,陡然間只覺手腕一緊,給趙靈兒一把拿住。他單臂運力,正
要回奪,驀地裡對方順勢一拉一放,「噗」的一聲,腹中一涼,柴刀直捅而入。

  林威大吼一聲,鬆開刀柄,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雙手在空中亂抓亂舞。趙
靈兒躍開一旁,只見他雙眼怒睜,晃了幾晃,一頭栽倒不動。

  三人驚得呆了,靜了片刻,趙靈兒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劉晉元伸手掩住
她嘴,顫聲道:「禁……禁聲。」

  趙靈兒連連點頭,竭力忍住,可是心中驚懼,淚水仍是滾滾而落。林夫人雙
手不住發抖,慢慢摸到蠟燭點燃。只見林威手腳大張,直挺挺俯趴於地,刀柄在
地面上一撞,已是透背而出,鮮血汨汨,淌了滿地。

  李逍遙震驚之下,連吸幾口涼氣,呆呆地看著屋內三人。便在此時,腳步聲
響起,院外居然又來了一人。

  李逍遙心道:「屋漏偏遭連陰雨。林家堡流年不利,看來今天非出大亂子不
可,老子如今可是黔驢技窮,再沒法子好想了。」

  二次躲入東首馬廄,才一蹲身下去,院門外跟著便走進一人。那人身穿青布
短衣,須發皆白,卻是老管家林忠。

  林忠望見屋內亮光,微微一怔,輕手輕腳走到窗前,向內窺視。他心下全無
提防,見到屋裡的情形,登時吃了一驚,便要張口大叫。李逍遙早已摸至他身後
,出手如電,在他啞穴上重重戳了一指。

  林忠只覺耳後一麻,哼也未哼一聲,身子便即軟倒,給李逍遙拖進了馬廄。

  過得片刻,屋門吱的一聲拉開,劉晉元的腦袋探將出來,左右看看,又縮了
進去。接著三人分抬手腳,將林威的屍體搬出,運到房後。

  劉晉元返回屋中,翻找一陣,低聲叫道:「月姨,月姨!你要小甥找的鐵掀
、鎬頭,生的什麼模樣?你可曾見過?」

  林夫人在房後回道:「便是一個木柄,前頭有個彎轉的鐵頭了。」心想:「
這孩子讀書成癡,怎麼連掀、鎬都不認得?」

  劉晉元又找了片刻,突然歡聲道:「好了,這不是找到了!」左手提了一把
割草的鐮刀,興沖沖奔出屋來。李逍遙心下暗笑,聽得林夫人低聲埋怨劉晉元,
見身後的料槽上倚著四、五把木掀,趕忙輕輕向外推了推,露出些許。

  少頃,林夫人匆匆走來,一眼瞥見,道:「不是在這裡了?」

  取了三把走開。接著便聽翻挖泥土之聲響起,劉晉元嘟嘟囔囔地道:「明明
說是彎轉的鐵頭,怎麼我瞧著像是木頭?」

  三人將林威的屍體掩埋,又返回屋內,清理地上血污,擦拭凶器。忙了半晌
,累得氣喘吁吁,這才收拾妥當。三人不敢停留,出屋掩門。

  林夫人道:「晉元,今晚之事的原委,月姨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總之……
都是這奴才該死。大伙先立個誓,咱們回去之後,須得守口如瓶,免得給你姨丈
知道了發脾氣。」

  劉晉元同趙靈兒點頭應了,三人一同發過誓,匆匆離開。院子裡霎時間一片
寂靜。

  李逍遙回想剛才凶險的一幕,只覺僥倖之極。倘若那林威武藝高過了趙靈兒
,自己勢必要出手相救,那樣一來,便不會發覺後來的林忠,結果如何,也就可
想而知了。

  等了半晌,見四周再無動靜,當即提著林忠摸出院子。來到一處荒僻之地,
將林忠往地上一丟,低聲說道:「忠叔,這可對不住了,今晚之事干係重大,只
好委屈你老人家啦。」

  林忠嘴裡發不出聲,拚命眨眼。李逍遙抽出長劍,抵在他胸前,解開他被封
的穴道。林忠長出一口氣,臉色蒼白,嘴唇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

  李逍遙心下猶豫,不知將他如何處置。過了好一陣子,只見他兩眼望天,口
中喃喃自語道:「唉,冤孽!冤孽呵!」突然之間淚流滿面。

  李逍遙心中一軟,收回長劍,道:「罷了!你老人家立個誓來,只要不說出
今晚之事,我便饒你不死。」

  林忠抹抹眼角,坐起身來,歎了口氣道:「姑爺,我不怕死,你……最好一
刀將我殺了。唉,原來一樁事在心裡憋得久了,當真會讓人瘋掉。」

  李逍遙聽得莫名其妙,暗想:「你這老頭確是瘋了無疑。否則怎的突然胡言
亂語起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滿腹的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林忠喘息
片刻,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啞著嗓子道:「姑爺,我本要到馬廄取些東西,不想
卻撞見了……唉,適才的事,你……你都瞧見了?」

  李逍遙點點頭。

  林忠長歎一聲,道:「冤孽呵!真是冤孽……」

  李逍遙心道:「你有甚麼狗屁冤孽?老子一晚上險些戴了兩頂綠帽,老婆又
失手殺人,怎麼,你還會冤過了我?」

  林忠道:「今晚之事,老奴雖未親見,可也能猜出個大概。唉,林家這十幾
年來,出了多少希奇古怪之事,也只有我一個人盡曉。姑爺,老漢今年六十六歲
,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還有幾年好活?只是這些事憋在心裡十五年啦,
憋得人實在要發瘋。你……你肯先立個誓,我便說與你知,只是這事只能你知我
知,倘若由你口裡再傳給旁人,你就……不得好死。」

  李逍遙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好奇,暗想:「不知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秘
密,非要我賭咒發誓,才肯說出。莫非丈母娘對我有那麼點意思,請你傳話?又
難道水靈珠在你這老頭手裡?」

  依言立了個誓,又想:「倘若不是秘密,我揪光你滿嘴鬍子。」

  林忠見他應聲發誓,毫不遲疑,登時面露微笑,伸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
說道:「姑爺,老奴一生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過?你……是個好人,小姐
跟了你,總算有了個好的歸宿。唉,我看著她自小長大,她心裡面喜歡你,我看
得出的……看得出的……」

  他這件事憋在心裡足足十餘年,總想找個人一吐為快,這時話到嘴邊,卻又
猶豫起來,連說了幾遍「我看得出的」,卻不肯再說。

  李逍遙心下焦躁,道:「是。你老人家也是好人,我一樣看得出的!看得出
的!」心道:「原來我是好人,怎麼從前卻沒聽人說過?」

  林忠道:「姑爺,適才我來得晚,沒見到林威那狗賊如何死法,也不想知道
。可是這狗賊死得好!他早先不過是個混跡江湖的潑皮無賴,因為犯了案,幾年
前躲來這裡。按說是林家收留了他,這狗賊本該知恩圖報,誰想他……他無意中
得知了一樁秘密,竟然以此要挾夫人,和他……和他……呸,這該死的狗賊!夫
人被逼無奈,這才不得不同他做那醜事……唉,這種種的情由,實在都是為……
為了小姐啊!」

  「這事說起來已是十五年前,林家還在做鏢局的營生,掌家的是大爺鎮南。
那一年……大小姐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娃娃,生得白白胖胖,別提多討人喜歡了…
…」

  李逍遙聽他驀然說起舊事,心中一動,暗想:「十五年前,那不是我爹陷在
拜月教、皇甫大哥托鏢的那一年?莫非這秘密當真跟水靈珠有關?」

  林忠接著說道:「……有一天,大爺同幾位把兄弟在花廳喝酒……是了,我
忘記說了,大爺最愛喝酒,一喝起來便沒日沒夜,由晌午直喝到次日天亮,那也
是常事,眼見那天也沒什麼兩樣。天快黑的時候,我帶著人在莊裡巡視,大爺突
然派人喚我過去回話。」

  「我不知是什麼要緊事,一路小跑來到花廳,還未進門,便聽見大爺的笑聲
傳了出來。那廳裡原有四五個相熟的朋友,這時候每人臉上都像搽了人血,紅得
十分厲害,只怕已喝了不少的酒。他們聽見腳步聲響,一齊轉頭來看。這其中有
一個人臉色蒼白,坐在大爺身邊,我卻從未見過。大爺看見我來,很是歡喜,說
道:「啊,忠叔,你來了。」拉起那人的手,笑著說:「忠叔,你老人家趕緊過
來看看,認不認得他?」」

  「我聽大爺這樣說,便又細細打量那人,真的有些面熟,卻實在想不起在什
麼地方見過。我搖頭說認不出了。大爺哈哈大笑,說道:「這是天南啊。怎麼,
忠叔,你認不出他了?」我吃了一驚,這才認出他果真就是二爺天南。」

  李逍遙奇道:「二爺……天南?那不就是林前輩了?」

  林忠點點頭,道:「是,林家這一輩有兄弟二人,大爺叫做鎮南,二爺叫做
天南。大爺一向跟著老爺習武,住在蘇州,二爺卻自幼便給送到青城派學藝,我
也是十多年沒見過啦。他離家之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現下卻長得比我高出
一個頭,我自然認不出了。」李逍遙想起曾聽皇甫英說過,當年林家鏢局的總鏢
頭確是叫林鎮南,他還有個弟弟林天南。原來這林天南是青城派門下,十五年前
才回到蘇州。當下「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林忠道:「天南二爺回家,大伙自然都很喜歡。可惜老爺、老太太過世得早
,不然一家人團聚,那更是天大的喜事,只怕也……也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大爺見到二爺,喜得像得了什麼寶貝,拉著他連喝了三天酒。兄弟倆這般
親厚,我這老僕也偷偷替他們高興。可是沒過多久,我漸漸瞧出二爺心裡有事,
大伙都在的時候,還不大看得出,每次他一個人獨坐,就總愛呆呆發愣,不知在
想些什麼,臉色也不知不覺變得嚇人。我……我不知怎的,有些怕見二爺,而且
似乎旁人也是如此。」

  「過了沒多久,有一天大奶奶燉了參湯,大爺正同人喝酒,很不高興,說參
湯有什麼好喝?教我去端給二爺。我獨個兒一人來到二爺住的院子,屋裡卻沒人
。我剛要端了參湯回去,突然聽見院子後面有奇怪的聲響。走過去一看,見不知
什麼時候,那院子後面圍起了一圈木柵,養了十幾頭惡犬,每頭都有牛犢那般大
,模樣很是嚇人。我進來的時候,二爺正在用那十幾頭惡犬練功,沒見到我。他
……他就在木柵裡跳來跳去,伸手到一頭惡犬的腦瓜頂上輕輕一拍,跟著躍到一
旁,再去拍另外一頭,身形快得好像旋風一樣。那十幾頭惡犬吠來吠去,追著他
咬,卻始終咬不到他一片衣角。我雖然不懂武功,看不出什麼名堂,可也猜到那
多半是一種極高深的功夫。」

  「我看見有這麼多惡犬,嚇得兩腿發軟,不敢走過去喊他,可也沒力氣逃開
,只好傻呆呆地站著。過了約有一柱香的辰光,二爺這才飛身躍出木柵,哈哈大
笑道:「大哥,你從前事事比我順,樣樣比我強,爹爹媽媽都喜歡你,討厭我。
可是這功夫你會不會?你又敢不敢教我在頭頂按上一指了?」」

  「我吃了一驚,心想:「大爺明明在外面喝酒,怎會到這裡來了?二爺的口
氣又為什麼這樣不客氣?」正摸不著頭腦之際,木柵裡有一隻狗突然慘叫一聲,
摔在地上,四條腿抽了幾抽,竟……竟然死掉了!我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出了何
事,正要拚命逃走,卻見那其餘的十多頭惡犬也紛紛尖聲慘叫,倒地而死。二爺
躍進木柵,隨手抓起一隻死狗,「唰」的一聲扯下頭皮,血淋淋地提在手上,而
後瞇著眼,在死狗的頭骨上摸來摸去,嘴裡唸唸有詞,不曉得在說些甚麼……」

  李逍遙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得暗暗心驚。原來林天南的武功有兩樣最為霸
道,天下皆知,一樣劍法叫做「七絕劍氣」,另一樣手上的功夫就是「氣劍指」
了。

  林天南輕輕一拍,便能震得惡犬頭骨碎裂而死,這「氣劍指」的威力之大,
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林忠接著道:「我那時嚇得渾身發抖,心裡卻只有一個念頭:「二爺學的是
青城派功夫,聽說那青城派是名門大派,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怎麼這功夫卻如此
嚇人?」我這一怕得厲害,就忍不住叫出了聲。二爺抬頭看見是我,笑著說道:
「忠叔,原來是你老人家。你幾時到的?我怎麼沒聽到?你會武功,是不是?」
眼前突然一花,不知怎的,二爺已竄到我身前,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

  「二爺生得白白淨淨,滿臉斯文之相,好像一位白面書生,可是力氣卻大得
驚人。是啊,我那時嚇得傻了,全沒想到,若是他力氣不大,又怎能轉眼便打死
了十幾頭惡犬?

  我只覺似乎有一條燒紅的火鉗,狠狠烙在自己手臂之上,痛得大叫起來。我
心裡明白得很,我哪裡會什麼武功了?多半是二爺練功太過專注,因此才未聽到
我的腳步聲。我很想把這番話說給他聽,可是話一出口,卻變成了一句:「二爺
,別……別殺我!別殺我!」」

  他說到這裡,雙眼死死盯住李逍遙,目光中充滿了驚懼,彷彿對面站的這人
不是如今的新姑爺,而是十五年前的林天南。

  李逍遙只覺毛骨悚然,打了個寒戰,拍拍他肩頭,寬慰道:「放心,他……
他不會殺你。」

  林忠定了定神,道:「……是呵,二爺的臉色雖然嚇人,可是他小的時候,
我親手抱過他,他總會記得的,又怎麼忍心對我下此毒手?他沒做聲,只是看著
我笑,他……他笑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過了一會兒,二爺放開我,
臉色變得鐵青,不再對著我笑,可是我的手臂卻也不再火烙一般的痛了。二爺喝
過參湯,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囑咐我不要將看到的事說給外人聽,尤其是……是
大爺。」

  「這件事過後,我心理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提心吊膽地過了好幾天。有一
天晚上,大爺替朋友餞行,招了七八個夥伴在前院喝酒。二爺身體不適,早早便
回房休息了。喝到半夜時分,大爺興致突發,想起密窖裡還藏著一罈好酒,嚷著
要我去取。我來到後院大奶奶住的地方,叫了幾聲門,沒人答應,突然呼的一聲
,頭頂上有條黑影掠了出去,好像一隻大鳥一般,定睛再看,卻看不到什麼了。


  「我嚇了一跳,明明不是自己眼花,怎麼卻又看不到那東西的去處?想起前
些日子街上傳說,有人在城外的塗山中發現了蛇妖,還害死兩條人命,心裡更是
害怕,趕忙招來護院武師。我想:大爺在前院喝酒,大奶奶身子嬌弱,又不會武
功,她一個人睡在後院,別出了什麼意外。大夥兒闖進屋去,站在臥房門外大聲
叫喊。大奶奶過了半天才打開門,臉上白得沒半點血色,說是剛才一直睡得很死
,沒聽到什麼動靜。可是她沒留意,大夥兒也全沒留意,她……她睡的床下有個
東西露了出來,是一隻靴子。那靴子我卻認得,就是……是二爺最近腳上穿的…
…」

  李逍遙聽得不覺動容,失聲道:「啊,那位大奶奶,是……是……」伸手向
林夫人別院的方位一指。

  林忠緩緩點頭,道:「不錯。」李逍遙長歎一聲,黯然無語。林家堡在江湖
上威名赫赫,林天南更是南武林盟主,地位尊崇,誰知家裡卻出過這般不堪的舊
聞。這林忠在林家為僕甚久,忠心無二,想來也不會編造這樣離奇的故事譭謗主
人。可是不知怎的,李逍遙聽他說得越多,心頭的謎團便越大。

  沉寂片刻,李逍遙道:「忠叔,林家鏢局那位大爺林鎮南,現下卻去了哪裡
?」

  林忠道:「大爺……唉,二爺回家沒過多久,一天夜裡,鏢局子裡突然來了
位客人,指名要見大爺。大爺同他單獨談了一陣,第二日便說要出趟遠門,臨走
時吩咐,家中的一切暫由二爺做主打理。可是這一走,就……就再沒有回來。」

  李逍遙聽他之言,果然與皇甫英所說若合符節,心知這位林鎮南的去向至關
重要,多半與水靈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心中不由大為激動,一把攥住林忠的
手腕,顫聲道:「那林……林鎮南走前,一定還留了什麼話的。你老人家仔細想
想,可千萬別有什麼遺漏。」

  林忠搖頭道:「姑爺,當年之事委實太過離奇,我不時就會想起,少說在腦
子裡轉了也有幾百遍,絕不會有半點遺漏。」

  李逍遙眼珠亂轉,心下不住盤算:「十五年前之事,林家堡多半只有林天南
和林夫人曉得,我怎生想個法子,從他二人的嘴裡探出些消息?」

  驀地裡想起一事,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咦,不對,不對!照你的話,
林……林大小姐豈不成了林鎮南的女兒,她……她……」

  他接著想說:「林鎮南離家之時,她少說也已四、五歲了,難道會忘了自己
的親爹是誰?」

  林忠早知他意思,點點頭道:「嗯,起先我對這事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說四
、五歲的孩子,爹爹的模樣即便忘了,也總不會對這個人沒有一點憶念。直到幾
年之後,有一次無意中聽見夫人同二爺說話,這才曉得了原委。原來二爺在大爺
失蹤之後,便理所當然地成了林家的主人,他不願小姐總是吵著找爹爹,便餵她
吃了一樣什麼東西……啊,是了,似乎是叫做甚麼「失魂散」的。打那以後,小
姐對先前的種種事情便全然不記得了。」

  「大爺一去半年,絕無音信,大伙本也焦急萬分,四處去找,可是日子過得
久了,心也就涼了,漸漸忘了林家曾經有過一位鎮南大爺。兩年以後,二爺將鏢
局解散,家中的下人也一個個辭退,更無人知道從前的事啦。唉,二爺他……他
既是一家之主,喜歡同大奶奶住在一起,誰又能說得出什麼了?時候一長,家裡
慢慢都換了新人,大伙只認識如今這位林夫人,哪還記得從前的大奶奶?二爺之
所以把我留下不辭,那多半還是看在我年紀大,嘴巴嚴,對林家又忠心耿耿的面
上,否則,我……我只怕也沒緣同姑爺你說這番話啦。」

  他想起舊事,心中傷感,怔怔地出了會神,這才接著道:「那狗賊林威,也
是無意中偷聽到小姐的身世,便以此來要挾夫人。夫人若是不肯同他……同他…
…他就要將這些事說給小姐。我原想豁出這條老命,跟他拼了,可是那狗賊會些
功夫,又很是狡猾,我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又那裡拚得過他?沒的給林家
再惹禍事。現下好在有了姑爺你,你……你看在小姐面上,務必要將大爺找了回
來,將這段不白之冤公佈天下啊。」

  李逍遙聽他說一番話得入情入理,料想不是憑空編造,心中的震驚實是無以
復加。林天南為人恬淡,性情謙沖,在江湖上聲望頗高,林夫人也是溫和恭順,
美艷無倫,想不到卻做出這樣的事來。那林鎮南失蹤前夜所見之人,十有八九便
是皇甫英了,他保送水靈珠前去餘杭,中途又出了什麼意外?怎麼會一去不歸?
林夫人這十幾年來,原來每晚陪的都是自己的小叔子,這可又是一件天下奇聞了


  他想到林夫人,不由得心中一蕩,暗道:「老子這位丈母娘生得貌美如花,
那是不必說了,想不到脾氣竟也這般古怪。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她卻偏偏喜歡自降一級,真是要多希奇有多希奇。她本是林家的主母,林鎮南的
大夫人,偏生同小叔子不清不楚,搶著要做二夫人。待到老公失蹤,終於得償所
願,做成了二夫人,卻又沒了胃口,轉去和林威那王八蛋勾三搭四,改做馬伕的
婆娘。他媽的,說不定哪天她突然有了興致,想嘗一嘗自己女婿的滋味,嘿嘿,
真有這等好事,可萬萬不能便宜了旁人。」

  他想著某日終於得到林夫人,兩個人男歡女愛,卿卿我我的旖旎之態,不禁
悠然神往。倘若此時林天南再來逼他做女婿,只怕當場便會答應也說不準。才歡
喜了不大工夫,突然想起林月如是林夫人親女,這位丈母娘大人便是再如何無恥
,要她同自己女兒爭搶丈夫,這事只怕都大違常理。想到了這一節,又不禁喪然
若失。

  林忠見他呆立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而面露微笑,忽而咬牙切齒,
那自是在籌劃復仇大計,不敢貿然打攪。

  等了半晌,試探著問道:「姑爺,你……這會兒心中可是已有了計較?」

  李逍遙微微一怔,含糊答道:「嗯,這事當真有些棘手。這樣罷,你老人家
先回去休息,待我打算好了,咱們再做理會。」

  林忠見他答應幫忙,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激。他多年心事積鬱,終於向外
人傾吐出來,只覺胸中暢快無比,拉著李逍遙的手拍了又拍,囑咐幾句,這才興
沖沖地去了。李逍遙也轉回住處,一路心下盤算,想不出什麼可行的法子,可以
問出林鎮南的下落。他雖然機靈過人,可是畢竟閱歷尚淺,遇到這種頭緒繁多之
事,立時便覺無處下手,沒了主意。

  回到房中,再也懶得去想,一覺睡到天亮。

  次日起床,梳洗穿衣,用過了早飯,林天南喚他到客廳說了半日話,無非是
商量結婚事宜。李逍遙隨口敷衍,心裡卻想著他逼走親兄、霸佔大嫂之事,不免
態度上著了痕跡,惹得林天南也有些莫名其妙。

  挨到晚飯過後,練了會兒功,見已夜深人靜,依舊攜了長劍摸出房來。李逍
遙心下核計,不知林天南今晚宿於何處,只得仍奔林夫人別院。是夜天氣愈加陰
沉,星月俱無。行至中途,忽見一條人影迅捷無倫地自西馳來,在一棵樹下停了
停,又順小路折而向南。李逍遙心中一動,腳下加勁。他自修習過蜀山派內功,
輕功頗有進益,可是那人似乎更為了得,一個起落便有三丈遠近,追不多久就失
去了蹤跡。

  正在懊喪之際,突然鼻尖上一涼,落下一滴雨珠。李逍遙仰頭望天,心中竊
喜。原來他前晚翻看李三思所遺手卷,記得上面寫著一句:「偷風不偷月,偷雨
不偷雪。」

  說的是風聲雨聲可以掩蓋行藏,是以風、雨天氣,最宜夜行。而月明雪深,
蹤跡極易給人發現,都不宜作案。正想著,那雨滴三點兩點,接連落在頸中,頃
刻間越發密了。

  來到林夫人別院,李逍遙站在院外張望,見臥房裡亮著燈,當下微一提氣,
便要向院中縱去。陡然間電光一閃,劃破漆黑的夜空,只見臥房東面窗下居然伏
著一人。

  李逍遙心中一凜,那人身穿黑衣,正自伏窗窺探,瞧身影正是路遇的夜行之
人。此人武功極高,若非這道閃電來得及時,自己貿然翻牆而入,定會被他發覺
。可是這漆黑陰冷的風雨之夜,怎會有個同自己一般的夜行之人來這裡窺探?

  林夫人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閃電過後,天際傳來隆隆的雷聲。李逍遙悄立不動,那雨越下越大,轉眼間
雷電交加,身上的衣服盡皆濕透,那人始終如石像般紋絲不動。

  李逍遙仔細打量那房舍,見臥室恰在東南角上,東、南兩面皆開得有窗,心
下登時有了計較。慢慢繞到後牆之外,趁著閃電過後、雷聲訇然之機,雙手在牆
上一搭,足尖輕點,悄無聲息地越牆而過,竄至南面窗下伏定。

  他心中怦怦亂跳,想到近旁五尺之內,便潛伏著一個功力極高之人,那人只
需轉過牆角便能發現自己,驚懼之下,幾乎要改變主意,轉身逃開。可是靜候了
片刻,對方似乎並未察覺,好奇之心終究勝過了恐懼,扶著牆壁慢慢起身,伸舌
在窗紙上輕輕一舔。那窗紙給口水浸濕,慢慢破開一個小洞,亮光隨著話語聲輕
瀉而出。

  李逍遙心跳更疾,只聽說話之人聲音洪亮,中氣充沛,正是林天南。

  林天南喝了酒,口齒有些不大清楚,含混地道:「天不早啦,這雨……雨也
下得大了……呵呵,這幾日春意濃厚,連老天也忍不住要雲雨一番,何況你我了
?夫人,你說是不是?」

  李逍遙湊在窗洞上向內看去。只見林天南只著一條下褲,上身赤裸,滿臉通
紅,似乎甚是興奮,不住在屋裡走來走去。林夫人在床沿之上垂頭而坐,瞧不清
臉色。

  靜了片刻,只聽她低聲說道:「天南,我瞧你……有些醉了,還是早些睡罷
。」

  林天南哈哈大笑,轉身自桌上拿起酒壺,斟滿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道:「
不錯。我……是多喝了幾杯。三年啦,如兒總算尋到一位稱心的女婿,我瞧著實
在不錯,心裡……很是喜歡。怎麼,你不高興麼?」

  林夫人默然良久,輕輕地道:「天南,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會不曉得?你
一半是替如兒歡喜,另外一半……只怕……只怕……」停了停,歎一口氣,卻不
再說。

  林天南站定不動,陰沉著臉道:「只怕什麼?我……我只是心裡喜歡,哪還
有旁的緣故了?」

  林夫人並不接口,起身慢慢除下外衣,鑽入被中。李逍遙雖非頭一次見她身
子,可是看到那凝脂般的肌膚,卻仍是不禁心動。林夫人瞑目躺了一會兒,喃喃
地道:「昨天如兒領那李逍遙過來見我,我……我……不曉得怎的,似乎心裡很
怕。天南,你過來抱一抱我。」

  林天南放下酒杯,奇道:「那為甚麼?」

  走過去掀開錦被,和身倚在床頭,伸臂圈住林夫人的嬌軀,只覺她肌膚冰冷
,微微顫抖,心下不禁驚疑。連問幾句,林夫人只是不說。二人靜靜躺著,只聽
得窗外雷聲交作,雨如瓢潑。

  李逍遙給雨水澆了個透心涼,這時再想回頭,已是不能。心下正自萬分懊悔
,忽聽屋內傳出林夫人一聲呻吟。只見床上二人均已脫得光潔溜溜,林天南仰面
而臥,一條陰莖直挺挺舉向半空。林夫人握住他陰莖,張嘴含住龜頭。林天南渾
身一顫,長長吸了一口氣,伸手出去,在她渾圓的屁股上輕輕撫動,慢慢滑進兩
股之間。

  林夫人要害被侵,「啊」的一聲,兩眼大睜,忍不住叫了出來。

  這一聲輕呼香艷無倫,直喚得滿室生春。李逍遙慾火勃發,兩手扶在窗稜之
上,竟情不自禁的微微發抖。

  便在此時,只聽「喀啦」一聲脆響,東面長窗突然迸裂開來,窗紙似蛺蝶般
紛紛凌空亂舞,一道人影如飛竄入,挺劍向床上直刺。

  林天南猝然遇襲之下,猶能處變不驚,右腿在床沿一磕,攬住林夫人連滾數
滾,順勢抓起床上的錦被,抖手擲出。那錦被給他貫注了內力,猶如一張吃飽風
的大帆,疾向那人兜頭罩去。

  「嗤」的一聲,裂帛聲響,錦被從中裂作兩段,那人身形一緩。林天南左臂
輕振,將林夫人送了出去,右手已於這間不容髮之隙抄起一隻香爐。「噹噹噹」
接連數響,火星四射,那人長劍顫動,猶如疾風驟雨般刺了五六下,均被林天南
擋住,去勢立衰,一個倒翻,落地站穩。

  這一連串的動作有如兔起鶻落,少縱即逝,李逍遙雖未看清那人的相貌,可
是這身法、劍招卻再熟悉不過,正是早已練得爛熟的「水月劍法」!那最後一下
連刺敵首,快愈閃電,迅捷無倫,分明是一式「雨過花紅」.只不過自己數載苦
練,最多也只能在起落之間刺出三劍,那人不知是何許人,竟能將這路劍法使得
如此神妙?

  林天南這一番死裡逃生,酒意都隨著冷汗出了,頭腦立時清醒了許多,趁著
對方一緩的空當,左足踢出,足尖勾住床頭搭著的長袍,輕輕一挑,取過來披在
身上。李逍遙看清那人相貌,驚得大張了口,卻叫不出聲來。只見他身軀雄健,
粗手大腳,面色甚是蒼白,竟然便是自己的師父林木匠!

  林夫人這時也已看清來人,「啊」的一聲,扶住身邊一張椅子,身軀搖搖欲
墜,顫聲道:「你……你……你……」

  林天南臉上毫不異色,微微一笑,拾起林夫人的外袍,走過去替她披上,這
才轉身看著那人,道:「很好,很好。大哥,你……終於肯回來了。」

  李逍遙這一驚更是無與倫比,猶甚於林夫人。他片刻前認出林木匠,還道自
己一時眼花,這時林天南一句「大哥」入耳,那是乾脆連耳朵也不敢信了:「林
天南叫我師父做大哥?那……那不就是當年的總鏢頭林鎮南?這……這……」這
變故委實太過離奇,教人殊難相信。

  林木匠若當真便是林鎮南,他護送水靈珠去了餘杭,這一節倒頗能說得通。
可是又怎會拋妻棄女,在那荒僻的西山村裡一住十五年?李逍遙剎那間一陣迷茫
,林天南的話聲在耳中回響,忍不住便要衝進去問個明白。

  林鎮南胸膛不住起伏,手中長劍輕顫,卻是一言不發。

  林夫人「嚶」的一聲,哭道:「鎮……鎮南哥,是你!是你!」踉蹌著撲了
過去。

  林鎮南側身避開,冷冷地道:「不敢。小人現下叫做林南軫,是個鄉下木匠
,可不是你的什麼鎮南哥。」

  林夫人撲倒在地,哭了幾聲,昏死過去。林天南走過去在她太陽穴上按了兩
按,林夫人悠悠醒轉,爬起身來,不住地哀哀痛哭。三人各在原地,都不說話。
待到她哭聲住了,擦擦眼角,這才看著林鎮南道:「鎮南哥,你……你一去十幾
年,頭髮可白了不少。名字為什麼也……也改了?」

  林鎮南木然道:「名字、頭髮都變了,又算得了什麼?哪有人心變得快了?


  林夫人臉上一紅。

  林天南道:「大哥,你才回家來,便這樣對大嫂說話,豈不是太過絕情了?


  林鎮南望也不望他一眼,沉聲喝道:「住口!大嫂,大嫂……你還當她是大
嫂麼?早在十五年前,你我弟兄便已恩斷義絕,今天若非來看如兒,我到死也不
會見你們的面!」

  林天南隨手拉過一張椅子,慢慢坐倒,說道:「是麼?那麼如兒每年生日之
夜,是誰偷偷躲在窗外看她?又是誰每年送她一個木人木馬?……大哥,你每年
回來這裡,我早已知道,等著你現身相見,也巴巴地等了十五年啦。」頓了一頓
,又道:「……昨天如兒比武招親,你想也躲在人群裡看著。逍遙那孩子是你教
出來的徒弟沒錯罷?他那手「浣花承露手」的功夫著實不差,我可一眼就認出來
啦。嘿嘿,你走了這麼久,還放不下這個家,連女婿都要替我找,真是……哈哈
,哈哈!」

  一面縱聲大笑,一面起身抽出牆上掛的長劍。

  李逍遙心下一寒,原來林天南最初便已由身法、招式上看出了自己的來歷,
卻始終裝作毫不知情,這份心機實是教人不寒而慄。他這樣處心積慮,難道都是
為了對付師父麼?

  林鎮南見他提劍在手,淡淡地問道:「怎麼,你要和我動手?」

  林天南獰笑道:「大哥,我原本不想翻臉。你想一想,這些年我若想殺你,
憑我南武林盟主的一句話,又怎會找你不到?我原以為你識趣得很,今生再不會
回來,可是今天這一看,我一個好好的家眼看著就要教你弄得不像樣啦……」

  林鎮南眼望窗外,喃喃自語道:「你的家?嘿嘿,你的家……你的家……」

  陡然間身形一晃,猝然發難。他原本距林天南足有兩丈多遠,可是不見他身
動肩搖,倏地竄至林天南跟前,挺劍便刺。

  林天南橫劍一攔,「錚」的一聲,雙劍相擊。李逍遙只覺眼前一花,不知怎
的,林天南竟已轉到林鎮南身後去了,行動之快,直如鬼魅。

  林鎮南萬料不到多年未見,自己這兄弟的武功竟已精進如斯,適才偷襲之時
,自己已傾盡全力,兀自不曾傷他分毫,此刻見他信步騰挪,趨退若神,實已到
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驚惶中一招「天涯回眸」,身子前衝,反手一劍刺出。

  林天南飛足踢去,正中劍身,將長劍踢得蕩起老高,順勢一掌打向林鎮南後
心。林鎮南只覺背心奇寒徹骨,知他使出了「青城派」的絕技「氣劍指」,疾聚
全身真氣,右足在桌上一蹬,借力左閃,百忙中還了一劍。只聽「嗤」的一聲,
背上一涼,一片衣衫給林天南扯了下來。

  林夫人連叫:「住手!」兩人鬥得性發,只是充耳不聞。

  林天南立意今晚除掉這個大哥,是以下手都是殺招,瞬間便佔得上風。林鎮
南早將生死置於度外,雖然明知不敵,卻也毫無懼意,見對方劍掌凌厲,力道雄
強無比,當即連換了三四路劍術,招招儘是拚命的打法,一心想要同歸於盡。李
逍遙從未見過這等頂尖高手的生死相搏,只看得目眩神搖,驚心不已。

  鬥得片刻,只聽「嗤」的一聲,林鎮南窺個破綻,一劍挑去,將林天南袍襟
斬落半幅。哪知林天南此舉正是故意,身形側轉,右手往他頭頂拍落。林鎮南舉
劍上削,突然左側一劍攻到,來勢極快。

  他剛一側身避開,林天南跟著迎面一掌,迅若雷電。林鎮南舉掌擋格,身子
一晃,陡然間胸口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舞,已中了一記「氣劍指」.林鎮南左
刺右劈,疾攻四劍,將對方迫得退開,跟著「噗」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那「氣劍指」何等厲害?一觸之下,林鎮南胸骨立碎,再也握不住劍柄,「
噹啷啷」長劍落地。

  李逍遙見師傅受傷吐血,只覺渾身血液上湧,雙掌凝力,忍不住便要破窗而
入。忽聽林夫人叫道:「住手!你們……你們再不住手,我先死在這裡!」搶過
去抓起地上的長劍,橫在頸前。

  林天南一呆,退後幾步,慢慢將長劍橫放在桌上。

  林鎮南試著提了提氣,悶哼一聲,只痛得額頭上冒出顆顆汗珠。林夫人哭叫
道:「鎮南哥,你……你怎麼樣?」林鎮南搖了搖頭,說不出話。

  林天南看著林鎮南,一字一頓地道:「大哥,十五年前,你不肯回來,那很
好,很好……可是你現下為什麼又回來?」

  林鎮南靜立片刻,調勻了呼吸,說道:「這裡是我的家,我自然想來便來。


  林天南道:「你的家?哈哈!從前有爹娘寵著你,這才有了這份家業,有了
天仙一般的妻子,又生下個討人喜歡的女兒。你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從前你總是
說,全天下有三樣最愛的東西:老婆、女兒、鏢局,是不是都給我奪了去?哈哈
,現下你又添了個寶貝徒弟,不也成了我林天南的女婿?你又能如何?我曉得,
只要你還活著,就……就見不得我好,這不是又來攪我的好日子了!」

  他越說越怒,猛地一掌拍出。砰的一聲,那紅木方桌給他掌力震得四分五裂
,茶壺、茶杯跌個粉碎。

  林夫人渾身一顫,定了定神,突然走過去扶住林鎮南,轉身向房門走去。林
天南一驚,喝道:「你做什麼?」

  林夫人道:「我的丈夫回來啦,我要跟了他走。」

  林天南怒道:「混帳!混帳!我是一家之主,我……我是武林盟主!沒我的
話,你怎敢說走就走?」

  林夫人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道:「十五年前,我自己做下錯事,可也受盡
了煎熬,還不夠麼?你不許我走,我還是要走的。你是武林盟主,你的武功好,
沒人打得贏你,你若不喜歡,大可以一劍將我們殺了,可我仍舊要走。」臉上毫
無懼色,轉身又行。

  林天南額角上青筋暴起,一彎腰,拾起長劍,喝道:「你……你說什麼?你
敢再說一遍!」

  林夫人頭也不回地道:「我說,我從前錯了,現下明白了,悔悟了。你今天
就算殺了我,我也要陪著自己的丈夫……」

  話音未落,林天南突然嗔目狂叫,手中長劍奮力擲出。他盛怒之下,傾盡了
全力,這一擲的勢道何等剛猛?

  「噗」的一聲,正中林夫人背心,長劍登時穿胸而過,直沒至柄。屋裡屋外
,四人同時驚得呆了。林夫人慢慢轉過身,看著林天南,訝然道:「你……你…
…」傷處血如泉湧,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林鎮南向後倒退幾步,晃了兩晃,也是一交坐倒。

  林天南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呆了一呆,大叫一聲,搶上前去。他一時衝動
,傷了林夫人,心中的懊惱悔恨,實是無以復加。當下出手如風,連點了她背上
幾處穴道,先行止血,而後小心翼翼抽出長劍。這一劍透胸而出,傷得極重,眼
見林天南武功再高,卻也救不活她了。

  林鎮南爬過來抱住林夫人,叫道:「阿月!阿月!」

  想起從前的恩愛,心中酸楚無限。

  林夫人慢慢睜開眼,勉強衝林鎮南一笑,道:「鎮南哥,我……我對你不起
。你一走十五年,不肯回來,不曉得我有多悔……昨天如兒帶了李逍遙來看我,
我……我心裡突然很怕,原來他是你的徒弟,怪不得了……怪不得了……」喘息
一陣,又道:「鎮南哥,如兒長大了,我卻看不到她嫁人的那一天,你說是不是
好遺憾?」

  林鎮南點點頭,霎時間恩仇盡泯,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直淌下來。

  林夫人轉過臉去,看著林天南道:「天南,老天爺眼睜睜看著你害了我一世
,到頭來終於又教我死在你手裡。可是……可是我不恨你。現下請你……請你把
我的琴拿給我。」

  林天南臉色凝重,連聲答應,三步兩步奔了出去,片刻便捧了瑤琴回來。林
夫人大口喘息,望著林鎮南道:「鎮南哥,你心裡定要奇怪,幹麼這時候拿琴過
來?我……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不想聽我彈那首「長相思」麼?你從前最愛
聽的,是不是?十五年啦,我每日都要彈上幾回,可惜你離得太遠,卻聽不見的
。我……我現下就彈給你聽……」掙扎著爬起身,盤膝坐了。

  林鎮南淚如雨下,只聽丁冬一聲,琴弦輕顫,林夫人慢慢彈奏起來。屋外大
雨如注,卻掩不住低沉的琴音。李逍遙呆呆地站在窗外,只覺那曲調微婉清妙,
似悲似怨,如泣如訴,聽得人心也碎了。

  林夫人彈奏片刻,頭腦中一片暈眩,漸漸合上眼皮。這支曲子不知已奏過幾
千幾萬遍,熟悉得再也不必睜眼去看。可是不知怎的,此刻指間沉重無比,那細
細的琴弦竟似不啻千鈞之重。她瞑目運指,面露微笑,彷彿看見了天下間最美的
事物。口鼻之中,鮮血卻在不住淌出,一滴滴都落在襟前,遠遠望去,恰似盛開
了一叢火紅的杜鵑花。

  林鎮南心如刀絞,突然間喉頭一熱,「波」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那琴音
陡然間一顫,突然由低轉高,尖利跳脫,彷彿一頭盲了眼的青鳥,在屋中疾上疾
下,亂撞亂飛,直欲破窗而出。

  李逍遙的心也跟著那琴音跳動不休,幾乎躍出了胸腔。琴音拔到極高,連轉
幾轉,似乎再也無以為繼,只聽啪的一聲,琴弦迸斷,林夫人身子一歪,慢慢軟
倒。

  屋子裡二人有如石像一般,凝立不動。窗口破處不時吹進一股強風,挾著冷
冷的雨點,吹得燈影閃爍飄忽,便似二人心境般飄搖不定。

  李逍遙心下淒然,不敢相信這位千嬌百媚的美人竟這樣地去了。驀地裡想起
那幅嫦娥奔月的畫來:「是了,是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晴天夜夜心。她做
了錯事,自知對不起師父,只怕這十幾年來日日悔恨,眼淚也哭得干了。」

  林鎮南眼中含淚,兩手托住林夫人的身軀,慢慢站起身來。林天南雙拳緊握
,喉結一上一下,疾速滑動,啞聲道:「大哥,你……你……」

  林鎮南邁步直行,恍若未聞。「砰」的一聲,碎木支離四飛,門板給他撞出
一個數尺寬的大洞。林鎮南身軀微晃,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形更不停留,出了
房門,縱身一躍,飛一般去了。

  李逍遙向屋內一張,見林天南呆望著房門上的大洞,神情委頓,一動不動,
只片刻工夫似乎便蒼老了十歲。心知他劇變之下,心神激盪,兩耳有如失聰一般
,縱有再好的內功也聽不到外面動靜。當下慢慢退到牆邊,越牆而出,心道:「
師父給林天南這狗賊打了一掌,受傷不輕,我看看他去。」展開輕功,循著林鎮
南去向追了出去。

  此刻夜黑如墨,豪雨傾盆,偶爾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見狂風吹捲雨點,斜
飛橫竄,漫天亂舞。李逍遙沖風冒雨,奔到莊門附近,忽聽有人嘶聲大叫:「啊
,蛇妖!是蛇妖!……南院裡來了蛇妖!來……來人吶!快來人吶!」過得片刻
,遠處也隱隱傳來呼喝之聲。

  李逍遙吃了一驚,心道:「這裡怎會有什麼蛇妖?」

  想起趙靈兒住在南院東廂房,更是心焦,顧不得再追林鎮南,當即兜了個圈
子,折回後園。來到南院拱門外,遠遠便見廊廡下有人高舉火把,四下裡影影綽
綽,站著二十多人,東廂房裡卻是黑洞洞的,全無半點光亮。

  李逍遙奔到廊下,見廂房門前立著五六名大漢,手持刀劍,都是林家值夜的
護院。一群丫鬟、老媽子更在五人身後散開,看見李逍遙到來,歡聲叫道:「好
了,好了!姑爺到了。」

  李逍遙不見趙靈兒同劉晉元,伸手拖過一名護院,喝問:「屋裡的人呢?」

  那護院結結巴巴說不明白。眾人壯著膽子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
舌亂說一通,李逍遙聽了半天,越聽越是糊塗。

  身後有人低聲喝道:「都給我讓開!」人群向兩旁一分,林月如手提長劍,
快步而至,看了一眼李逍遙,問道:「趙姑娘呢?」

  李逍遙急得滿頭大汗,道:「只……只怕還在裡面。」

  林月如皺了皺眉,向眾人道:「都退遠些。」眾人依言退開。林月如搶上兩
步,飛起一腳。只聽「砰」的一聲,房門大開。眾人見屋內漆黑一片,心下害怕
,發一聲喊,逃得更遠了。

  李逍遙心道:「我也是急糊塗了,何必同這些人纏夾不清?白白浪費許多工
夫。」

  抽出長劍,邁步便往裡闖。林月如一把捉住他手臂,道:「等一等,我先進
去。」

  向身後叫道:「火把拿來。」李逍遙手臂運勁,向外一摔,卻沒甩脫。

  有人遞過來一枝火把,林月如伸手接過,深深吸了口氣,將長劍舉在當胸,
邁步進屋。李逍遙仗劍跟入。

  火光映照之下,只見屋內桌椅東倒西歪,一片狼藉,衣服等物散落滿地,便
如剛遭了颱風一般,哪裡有趙靈兒的影子?

  李逍遙心頭一涼,叫道:「靈兒!靈兒!」

  林月如給火光照得兩眼發花,見屋內無人,收起長劍,轉身揉揉眼睛,正要
招呼眾人進房,忽然手腕一緊,給李逍遙死死攥住。林月如驚道:「怎麼?」

  李逍遙「噓」了一聲,作個手勢,兩眼死死盯住她身後,顫聲道:「那……
那是什麼?」

  林月如屏住呼吸,果然身後傳出「沙沙」的聲響,響聲細弱,便似蠶食桑葉
一般。她頭皮一陣發麻,不敢轉身,慢慢抽出長劍。火光明滅,劍身上映出的影
像也似有似無。

  林月如匆匆一瞥,恍惚中看見有什麼東西在身後緩緩升起,心下立知不妙,
手臂一振,長劍後甩,身子向前疾衝。「叮」的一聲輕響,那劍不知給什麼東西
磕得橫飛出去,插入壁間。

  李逍遙大叫一聲,搶過她手中的火把,高舉過頭,只見屋角的屏風後,一條
五色斑斕的大尾慢慢縮了回去。那長尾上鱗似重甲,通體滾圓,足有水桶粗細,
似乎是一條大蛇!

  林月如叫道:「蛇妖,是……是蛇妖!」驚懼之中,居然略帶欣喜之意。李
逍遙全身寒毛倒豎,心中怦怦亂跳,暗罵:「這蛇妖是你相好的麼?叫這麼響幹
麼?」

  比了個手勢,教她守住房門,自己慢慢轉向屏風左首,足尖抵住半個打爛的
茶壺,想要踢過去驚它出來。

  就在此時,只見那屏風猛地一晃,便如給一隻無形的大手奮力一提,竟然離
地而起。李逍遙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向後躍出。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有
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聾,後牆不知給什麼東西撞坍了半邊,屋內煙塵漫起,勁風
鼓蕩,火把登時熄了。李逍遙嗆得連聲咳嗽,摸黑退到門口。

  過了半晌,塵埃落定,響聲歇止。黑暗中只聽「辟啪」不絕,卻是狂風挾裹
著雨點自牆洞傾瀉而入,打在破裂的屏風之上。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悄聲問道:「看見了什麼?是……是不是蛇妖?」

  二人掌心相握,滿手濕涼,才曉得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李逍遙搖搖頭,丟下熄滅的火把,正要招呼門外送亮子進來,突然電光一閃
,照得滿室雪亮。借了轉瞬即逝的亮光,二人這回都看得分明,果然有一條粗長
的巨蟒正自穿過牆洞,向外游去。

  那蟒身已半在牆外,看不到彼端,可是僅度其尾長,便已在三丈開外,實是
一條大得驚人的巨蟒。二人不由得相顧失色。

  李逍遙心憂趙靈兒的安危,無暇多想,幾下將身前的雜物踢開,衝到牆邊。

  「喀啦」一聲,頭頂上響起一個炸雷,片刻過後,閃電連發,一道接著一道
,照得四下裡雪亮。那巨蟒倏屈倏伸,游動極快,眨眼間到得院牆之下,跟著身
軀扭轉,人立而起。

  李逍遙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見那巨蟒上身肌膚光潔,胸乳高聳,竟似個赤裸
少女的模樣,不由得呆了一呆,失聲叫道:「靈兒!靈兒!」閃電暫歇,四下裡
一片漆黑。

  李逍遙眼前晃動著那少女赤裸上身的影像,一時間心膽俱裂,暗道:「那是
什麼?是一條美人蟒?是……是蛇妖將靈兒吞了下去?不,不,不,多半……多
半還是我的眼花了。」

  驚惶中只覺香氣大盛,一個柔軟的身子靠了上來,卻是林月如。

  李逍遙定了定神,心道:「外面一團漆黑,我這樣追了出去,可別中了蛇妖
的暗算。」只這一轉念間,電光亮起,照出牆外風疾雨驟,樹動枝搖,卻哪還有
蛇妖的影子?

  李逍遙又氣又急,正要縱身躍出牆洞,只覺手上一緊,給林月如一把拉住。

  雷聲隆隆中,只聽林月如叫道:「你做什麼?」

  李逍遙急道:「快……快追,靈兒給蛇妖捉去啦!」

  林月如還未答話,忽聽身後有人沉聲說道:「不必追了!」

  火光亮起,林天南當先走入,身後一名家人舉著火把,跟著又有十餘名男女
魚貫而入,那屋子裡登時站得滿滿當當,再也無處落腳。李逍遙見他眉頭緊鎖,
臉色不豫,只當是為了林夫人的死難過。

  林月如叫了聲「爹」,道:「趙姑娘給蛇妖捉去啦,為什麼不追?」

  林天南面沉似水,目光緩緩在二人臉上掃了個來回,道:「是冬梅最先見的
蛇妖,教她自己說罷。」

  李逍遙見人群中站著一個圓臉的丫頭,神色甚是驚恐,認得是先前見過的冬
梅。眾人眼光都轉到她面上,等她說話。

  冬梅舔舔嘴唇,道:「我……剛才我聽見廂房裡面趙姑娘在叫,就趕過來查
看,誰知……誰知……」想起片刻前的一幕,實是嚇破了膽,不敢再說。

  林月如安慰道:「別急,慢慢地說,你看見了什麼?」

  冬梅道:「是,是。我慢慢說。我進屋以後,看見……看見那,那蛇妖在屋
子裡發瘋似地翻來滾去,東西給它打壞了不少。我嚇得呆了,也忘了逃走。那蛇
妖這時候轉過身來,對著我看,我見它……它上身是個年輕女子,下……下面卻
是一條蛇尾,長得嚇人。它……它似乎就是……就是……趙姑娘!」

  她這段話說得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可是每一個字吐得都極為清楚,絕無半
點含糊。眾人聽到末尾一句,突然腦子裡一愣,不曉得是何意思。

  李逍遙眨了眨眼,奇道:「什麼?」

  冬梅道:「姑爺,我說,蛇妖它……它就是……趙姑娘。」

  眾人嗡的一聲,退至門口,都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面紅耳赤,猛衝兩步,怒道:「你……你……你他媽放什麼狗屁?」
一時間又驚又怒,情急之下,粗話脫口而出。

  冬梅嚇得連連後退,可是嘴裡兀自說道:「姑爺,我,我沒說謊。我進屋之
時,蠟燭尚還亮著,看得很是清楚。那蛇妖光著身子,委實就是……趙姑娘。」

  李逍遙叫道:「放屁,放屁!」

  眼光游動,在眾人臉上逐一掃過,終於定在林天南臉上,點點頭,道:「是
了,我曉得了。好個林前輩,好個林盟主!你……你做的好,你……我告辭了!


  手臂一振,推開林月如,嗖地躍出牆洞,疾馳而去。

  他原想說:「你傷了我師父,醜事又給我聽了去,只恐傳出來丟臉,就來了
個先發制人,惡人先告狀,豬八戒倒打一耙!是不是?」

  可是畢竟曉得這事干係重大,沒敢說出。

  林月如猝不及防,給他推了個趔趄,心中一涼,叫道:「喂,喂!你……你
等等我!」便要追出。

  林天南喝道:「如兒!你給我站住!」李逍遙暗暗冷笑,頭也不回地去了。

  屋外雨點漸稀,卻仍是星星點點,下個不休。李逍遙一口氣奔出林家堡,沿
路查看,見泥濘中一道蛇跡宛然如新,迤儷向西面去了。當下一提氣,發足狂奔
,猶似足不點地,直奔出七八里遠近,來到城西的大山腳下。

  此刻天漸放晴,星斗滿天。可是城外地僻山荒,榛莽叢生,反倒愈加難尋,
最後乾脆便斷了線索。李逍遙心急如焚,砰地在樹上打了一掌,忍不住仰天大罵


  他連日來遭際頗奇,諸事不順,想到師父被林天南打成重傷,趙靈兒又莫名
其妙地失蹤,還給人冤枉為蛇妖,實在怒憤填膺,罵得更是起勁。曠野無人,他
朗朗的罵聲遠遠傳了開去,回音不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叫得累了,這才住口不罵,走進左首的樹林,揀個樹
樁坐下。茫然看看四周,林深葉密,星光難以照入,隱約看得到光禿禿的大石,
以及重重的樹影。

  他此刻腦子裡一片空白,全沒半分計較,只是恨恨地想道:「林天南這老賊
欺世盜名,十多年前做下惡事,如今又親手打傷我師父,殺死林夫人,罪不可赦
。此仇不報,老子誓不為人。我若不揭開他的假面,讓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更枉了師父教我一場。」想到這裡,恨得極了,又忍不住破口大罵。

  過了半晌,又想:「靈兒憑空失蹤,多半同那蛇妖有些關係,否則怎會這般
巧?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靈兒不見,它便出來?唉,老子平時鬼點子不少
,偏偏這時候沒了主意,倘若這一次不見的是我,靈兒她心思細密,遇事不亂,
定有法子將我找回。」

  想想實在心焦,起身穿林而出,順著山勢一路向上,走到一處山澗邊,忽聽
下面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之聲。李逍遙心中一喜,見那山澗不深,便攀緣而下,
循聲看去,只見亂石中赫然躺著兩個人,渾身精濕,一動不動。

  李逍遙不由得又驚又喜,大叫一聲,搶上前去。那男子遍身泥水,雙目緊閉
,似已昏迷過去。那女的臉色慘白,身軀僵硬,早已死去多時。果然便是林鎮南
夫婦。

  李逍遙叫道:「師父!師父!」

  一搭林鎮南腕脈,但覺脈息混亂,忽快忽慢,肌膚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
然是難以挨過當晚。

  他伸掌在林鎮南頭頂上一按,催動真氣。這內功雖是初練,但蜀山派乃是仙
俠一流,煉氣之術豈同小可?一道真氣貫入林鎮南百匯穴,登時全身一顫,張開
雙眼。

  李逍遙喜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覺得怎樣?」

  林鎮南目光渾濁,便似兩汪渾水,盯著李逍遙看了半晌,道:「啊,是小…
…小李子……」

  猛然間想起一事,雙手一翻,抓住李逍遙的手腕,叫道:「月華!她……她
在哪裡?月華在哪裡?」

  便要挺身坐起。只是他受傷極重,又強奔了十里,失足摔下山澗,已是極度
虛弱,哪有力氣坐起?勉強掙扎了兩下,臟腑震動,鼻子裡流出血來。

  李逍遙心道:「月華是哪個?」

  但隨即省悟:「是了,我這位師娘兼丈母娘的閨名叫做月華。」

  只覺林鎮南手掌如冰,可是十指有如鋼爪一般,抓得自己腕骨幾欲斷裂,忍
不住啊的叫了一聲,道:「師父,師娘她……她好好的在這裡,你放心,你放心
。」

  林鎮南頭頸轉側,看到林夫人的屍體,登時記起前事,喃喃地道:「啊,我
忘了,我忘了。月華她……她已經……」撲的一聲,又吐出一口鮮血。

  李逍遙顫聲道:「師……師父,你……你……你等一等,我這就去……找大
夫,我去找大夫……你等一等。」眼見半夜三更,荒山深澗,又到哪裡去請大夫


  何況林鎮南受傷極重,只怕連半個時辰也難撐過,即便自己趕回蘇州城,請
來大夫,只怕也已無濟於事。心裡又急又怕,淚水在眼眶裡滾了兩滾,掉落下來


  林鎮南道:「傻小子,你哭個什麼?師父好渴,你……有沒有水?」

  李逍遙連連點頭,道:「有,有!」四下張望,抱著林鎮南走出兩丈,將他
放到一塊大石上躺倒,又將林夫人的屍體也抱過來。而後尋了一張樹葉,攏作杯
子,去山澗裡舀了一杯泉水回來,喂林鎮南喝下。

  林鎮南喝了幾口水,精神似乎好些,仔細打量了打量李逍遙,勉強笑道:「
嗯,哪裡學的高明內功?不賴,不賴。可……可比我這個師父教的強得多了。」

  李逍遙將巧遇酒劍仙,蒙他傳功之事說了,又講了來蘇州城的緣故。林鎮南
點點頭,道:「嗯,我早就曉得,你這孩子聰明伶俐,今後定有一番作為。」

  李逍遙見他受傷極重,忙道:「師父,你別說話,先靜靜地躺一會兒。我…
…我去城裡請大夫過來……」

  林鎮南慘然一笑,道:「傻孩子,你曉得什麼?」喘了幾口氣,又道:「師
父……這回是不行了,天南的氣劍指厲害,我打他不過。」

  李逍遙哭道:「你……你別胡思亂想,等傷好了,你……你……你還要教我
武功……」

  林鎮南輕歎一聲,喃喃地道:「武功是教不成啦,逍遙,你的性子雖然略嫌
浮躁,可是秉心忠孝,是個好孩子。師父功夫低淺,沒教會你什麼,有一句話,
你要牢牢地記在心裡。」李逍遙見他已是氣息奄奄,心中酸楚,含淚點了點頭。

  林鎮南道:「師父來西山村隱居,收你為徒,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知你
自幼雄心勃勃,盼著成為一代大俠,但大俠又豈是這般容易做的?江湖之上世情
詭險,人心難料。是非之間,有時甚難分辨,好人也許是壞人,壞人也許有不得
以的苦衷。師父年輕時自以為得志,後來遇到一樁大事,才變得這般小心謹慎…
…你……你坐好了,師父將一段往事說給你聽。」

  李逍遙臉上掛著淚珠,怔怔地點了下頭。

  月上中天,夜空朗徹。林鎮南眼望蒼穹,幽幽一歎,果然說了一段驚心動魄
的往事出來。

  (第五章完)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2-1-5 11:29 編輯 ]
2010-9-30 16: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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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淫女傳6-7 作者:文四行

仙劍淫女傳--仙劍H版第六章薜蘿藏虺

   

    ***********************************************************************************

    林鎮南道:"師父的本名叫做林鎮南,從前為掩人耳目,用的乃是假名,那

    '南軫'二字,便是將'鎮南'顛倒了過來。至於家中受災、親人盡喪等事,也

    都是編造的假話。十五年前,我就住在這蘇州城裡,家中開了間挺大的鏢局子,

    叫做林家鏢行,就是如今你入贅的這個林家堡了。嗯,說起這位堡主林天南,你

    可曉得他是何人?"李逍遙恨恨地道:"師父,今晚你二人動手拚命,我都已看

    在眼裡。林天南這……這傢伙是你老人家的親兄弟,他害死大嫂,逼走大哥,我

    ……我死也不認這個丈人公!"激憤之餘,原本順口想說"林天南這狗賊",卻

    猛地想起他同師父林鎮南是親弟兄,他若是"狗賊",豈不連師父也一起罵了進

    去?是以趕忙改口。

    林鎮南苦笑著點點頭,歎道:"不錯。"他曉得此番定然傷重不治,十五年

    前這段舊事干係重大,不可不源源本本說給李逍遙知道。當下稍停片刻,調勻呼

    吸,又慢慢道:"那一年師父才只三十一歲,年紀輕輕,便已做了鏢行的總鏢頭。

    鏢行生意興旺,日進斗金,人人都對我加意奉承,我也漸漸忘乎所以起來,認為

    上天眷顧,林家這塊金字招牌無疑會在我手中闖下一番大大的名頭。""八月初

    九的那一晚,雨下得好大,就如今夜一般無二。人們都說,照這樣再下上幾場,

    蘇州城怕都要給大水淹了。我閒著無事,獨個兒一人坐在後堂喝酒。喝到半夜時

    分,管家忠叔突然急匆匆走來,說有個叫皇甫英的人在外求見……"李逍遙聽見

    皇甫英的名字,心中一動,張了張嘴,卻不敢阻斷他話頭,只得強自忍住。只聽

    林鎮南道:"……這皇甫英我早有耳聞,他是南直隸應天府的捕快班頭,因為身

    手了得,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我心中奇怪,這人同我素不相識,此番夤夜冒雨

    前來,卻不知為的何事?當即吩咐請進。""我一見這位皇甫英,登時嚇了一跳。

    他從頭到腳都給大雨澆得精濕,衣衫緊貼在身上,一張臉白裡透青,竟無半分血

    色,神色極是憔悴。我疾忙起身迎上,說道:'老兄就是皇甫大人?久仰了。你

    這是……受了內傷麼?'他向我注目半晌,踉踉蹌蹌走到桌前坐倒,口中呼呼大

    喘,卻不答話。我心中更是驚疑,見他慢吞吞地抬起手臂,按在桌邊,左手黑黝

    黝地,竟是生鐵鑄就。我久聞皇甫英的外號叫做'鐵臂神鷹',那是說他一條手

    臂給人砍去,換成了鐵手。這人既裝有義肢,自然絕非假冒。""那皇甫英喘息

    片刻,面上漸漸有了血色,突然提起桌上的酒壺向口中直灌下去。他一口氣喝下

    半壺酒,這才抹抹嘴角,看著我道:'林總鏢頭,兄弟正是皇甫英。此刻我給人

    追殺,情勢急迫,無暇跟你寒暄客氣。我久聞林家鏢行的大名,現下有一件性命

    交關的物事,想請你老兄親自出馬走一趟鏢,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一面說

    著,一面從懷裡摸出三張銀票,'砰'的一聲拍在桌上。""我斜眼一瞟,見銀

    票雖已被水浸濕,但確是應天府'通誠金鋪'的花色,每張一百兩,三張便是三

    百兩。我心想:你這傢伙吃的是公門飯,怎會無端給人追殺?再者衙門裡的事就

    是官事,你又何故放著官路不走,反來花錢托鏢?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可是他

    問我'有沒有這個膽量',簡直就是當面罵人。我那時年輕氣盛,自視甚高,這

    口氣如何嚥得下?不假思索地脫口便道:'皇甫兄,小弟雖然本事不大、名頭不

    響,可也是堂堂七尺漢子,你這等說話,可不是瞧我不起麼?我們做鏢行的,既

    敢吃這碗飯,便沒有不敢接的鏢。你的寶貨想必隨身帶著?就請取出來教兄弟過

    過目罷。'""皇甫英微一猶豫,取出一個油紙小包放在桌上。那紙團髒兮兮的,

    想是在懷裡揣得久了,外面微有破損,卻瞧不出裡面藏的什麼。三百兩銀子說多

    不多,說少不少,可是僅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紙團,卻顯得太過不合情理。我好奇

    心起,伸手去取那紙團,想要看看究竟是何寶貝?哪知手臂剛一抬起,還未碰到

    那紙團,皇甫英又閃電般地將它搶了回去。""我心裡又是詫異,又有些惱怒,

    問道:'怎麼?'皇甫英閉目不語,將紙團緊緊抓在手中,過了半晌,汗水順著

    額角滾滾而下。我保鏢半生,什麼樣的客人不曾見過?可是這等古怪角色,卻也

    是頭一回遇到。瞧他那樣子,竟似將這髒兮兮的一團紙瞧得比性命還重,那又為

    的什麼?我等了一會兒,見他仍無動靜,心下不耐,起身離座,背著手來回踱步。

    皇甫英睜開眼,緩緩說道:'林總鏢頭,我絕非瞧你不起,只是這東西關係著幾

    條人命,你……你可……'他話只說了一半,便即住口,可是話中之意卻再明白

    不過。""我好生不快,嘿了一聲,揶揄他道:'尊駕講話吞吞吐吐,做事更沒

    半分條理,你到底是不是聞名七省的鐵臂神鷹?嘿嘿,兄弟現下可有點吃不準了。

    你若拿不定主意,最好回家同老婆商量商量,反正我林家十年八載也搬不了家。

    '我這般言語相激,實是心中好奇。那紙團只有桃核般大小,難道裡面包的是仙

    丹靈藥?否則怎會關係到幾條人命?"李逍遙聽到這裡,心下已是雪亮:"那還

    會有什麼?自然是水靈珠了。"林鎮南道:"誰知皇甫英兩耳竟如聾了一般,並

    不接口,只呆呆坐著,似乎心中仍在委決不下。我索性轉身回座,冷笑道:'兄

    弟酒還未曾喝夠,老兄既拿不定主意,那就請便罷。'說著自行斟酒吃菜,再不

    向他看上一眼。皇甫英又呆坐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來,雙膝跪地,將那紙團高

    高托起,直送到我面前。我吃了一驚,疾忙跳開,連聲說道:'你……你這是做

    什麼?有話好說,快快請起。'皇甫英呆呆地看著我,仍是端跪不動。燭火映照

    之下,他那隻鐵掌發出幽幽的亮光,更顯得奇詭無比。""我此時已隱隱覺察,

    紙團中所藏之物非同小可,說不定會惹上什麼麻煩,不禁有些後悔。可是事已至

    此,要我臨陣退縮,出爾反爾,那也是萬萬不能的。當下我將他扶起,伸手接過

    紙團,只覺入手沉甸甸地,頗有些份量,彷彿裡面包著極涼的物事,隔了油紙兀

    自透出陣陣寒氣。我不知怎的,心下竟有幾分緊張,將紙團托在手中,慢慢打開。

    皇甫英對這東西顯是極為愛惜,油紙、草紙,一張包著一張,從裡到外足足裹了

    四五層,待到紙團展開,那裡面……裡面是……咳,咳,是……是一顆……"心

    神激盪之下,喉頭突然哽住,大聲咳嗽起來。

    他受傷極重,咳聲一起,愈來愈烈,竟是抑止不得。過得片刻,咳聲震動髒

    腑,口角又溢出了鮮血。李逍遙心如刀割,伸手和他相握,哽咽道:"師父,我

    ……我曉得裡面是……一顆珠子,對不對?"林鎮南連連點頭,道:"是,咳,

    咳,我真是糊塗。你……見過皇甫英,他自然將這事告訴了你。我……咳,咳,

    我又說來幹麼?"過了好一刻工夫,林鎮南咳聲稍止,接著又道:"……皇甫英

    去後,我叫起天南,將接鏢之事說了。他也覺此事十分蹊蹺,勸我小心行事。我

    連夜安排妥鏢局事務,次日天還未亮,雨已住了,便帶著珠子離家而去。你師娘

    生性膽小,我恐她擔心,便沒對她講明情由,只說去走一趟暗鏢。""我同一名

    趟子手出得後門,兩人分乘坐騎,趕去城南碼頭。我夜間思來想去,尋思那皇甫

    英將這珠子看得恁重,倘若稍有閃失,可不是要壞了林家的名頭?是以假扮成尋

    常客商的模樣,只帶隨身包裹,絕不帶大件行李,以免過於惹眼。我在碼頭數里

    之外便即下馬,打發那趟子手回去,一個人到碼頭兜了個圈子,暗地裡留心察看,

    並沒見到什麼礙眼的人物。""我這才稍稍放心,沿江打聽杭州的貨船。問了幾

    家船戶,都不對路,正要返回再問,忽聽有人說道:'這位長兄,借問一聲,你

    可是往東去麼?'我回頭一看,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那人二十多歲年紀,穿

    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一張臉極是白淨,腳下放著一隻書箱,看樣子是個進過

    學的生員。我見他生得斯文,心下也有三分好感,便微微點頭回禮。那人走過來

    說道:'我見長兄打聽東去的貨船,想必是往杭州了?小弟姓吳,正是要往杭州,

    想同長兄結個伴,不知你意下如何?'""我遲疑未答。那姓吳的又低聲道:'小

    弟此次出門,很是帶了幾兩銀子,長兄若不見外,船錢都算小弟一人的便是。'

    我橫了他一眼,冷笑道:'多謝,這幾兩銀子路費,在下還出得起的。'走出不

    遠,卻見那姓吳的仍鬼鬼祟祟跟在身後。我登時心中起疑,疾返而回,喝道:'

    你幹什麼?'使了一招'探花撈月',抓向他胸前'紫宮穴'.那姓吳的'啊喲'

    一聲,慌慌張張伸臂格擋,卻給我抓了個正著。我見他格擋之際空門大露,雙手

    推在我臂上又綿軟無力,顯是不會武功,這才哼了一聲,放開手道:'你再敢糾

    纏不休,我可要得罪了。'""那姓吳的見我轉身要走,急得叫道:'林總鏢頭,

    你……你請留步。'我吃了一驚,心想這人面生得很,我又已扮作客商,他卻如

    何認得我?那姓吳的紅著臉道:'林總鏢頭,你老人家別疑心,你在蘇州城名聲

    素著,小生實是認得你的。'說著連連作揖,又道:'不瞞你老人家說,小生這

    次前去杭州,隨身帶著五百多兩銀子,聽說近來水盜甚是猖狂,惟恐遇見強人打

    劫,便想尋一位好漢為伴。適才恰見你也欲搭船,這才上前搭話,誰知卻惹得你

    老人家發怒,這……這可真是該死。'""我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模樣不似說謊,

    也就點點頭,問道:'你尋到往杭州去的船了?'那姓吳的連連點頭,指給我看

    江邊的一艘貨船。我心想這人底子乾淨,路上倒是個不錯的同伴,便道:'你要

    同我搭伴,那也不是不成,只是別再叫我林總鏢頭。我這次出門並非走鏢,而是

    訪友,可不想給人認了出來。'那姓吳的本以為沒了指望,很是沮喪,這時見我

    突有允意,喜得手舞足蹈,連聲道:'是,是。小生省得的。'提起書箱,當先

    便行。他一面走,一面大拍馬屁,說道久聞我武功高強,響馬、賊寇都聞風喪膽,

    有我相伴,這一路定保平安無事。""那貨船先給一位販米的杭州客商租下了,

    除他同四名夥計之外,只有一位搭船的單身男客。那米商言語粗鄙,滿身銅臭,

    很是惹人討厭,不過我同他交談幾句,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妥。那單身客人是個滿

    臉鬍鬚的大漢,頭上纏著黑布,瞧不清楚相貌。他遍身污穢,衣衫樣式頗為怪異,

    我從前在雲貴一帶見過,很像是當地苗人的服色。這人自我下船之後,便在艙中

    呼呼大睡,似乎於旁人的舉動漠不關心。我暗地裡留意了一陣,也未瞧出什麼破

    綻。""這幾日天氣甚好,一路上風平浪靜,船行得很快。那米商瞧我們不起,

    自在大艙吃住,照看貨物,因此小艙中便是我們三人。那苗人大漢從早到晚都在

    瞌睡,只有吃飯時才會起身,吃過後倒頭又睡,似乎打算將一輩子的覺都在這幾

    日裡睡完。那姓吳的談吐倒很風趣,我二人漸漸熟絡起來,整日裡論古說今,偶

    爾看看江上風景,頗不寂寞。這一日到了大雁灘,突然下起雨來,貨船泊在岸邊

    不能開動。傍晚雨停,那米商說道平白耽擱了一日路程,嚷著要船家連夜趕路。

    船家見天氣轉晴,月色甚明,也就應了。""約莫一更時分,船行到江心,我迷

    迷糊糊有些睏意,正要打開舖蓋睡覺,那姓吳的卻突然邀我喝酒,說是月下行舟,

    景色極美,已吩咐船伙整治菜餚,要通宵飲酒賞月。我幾日來雖然頓頓不曾離酒,

    可是因怕誤事,未敢多喝,這時聽他一說,登時勾起酒癮。況且上船之後,一帆

    風順,再只幾日便到杭州,想必不會出什麼岔子。當下欣然應允。眾船伙將酒菜

    搬上船頭,我二人相對坐飲。那姓吳的年紀雖輕,可是酒量甚豪,轉眼五、六斤

    老酒下肚,居然渾若無事。""喝到深夜,我只覺眼花耳熱,起身說道:'多謝。

    今日酒已足夠,再喝只怕要醉了。'正要回艙休息,那姓吳的伸手攔阻,笑道:

    '林總鏢頭武功天下第一,酒量自也不差,哪裡就會醉了?來,來,來,我們再

    喝他三斤。'我聽他叫出'林總鏢頭',登時好生不快,心想:'我上船之時叮

    囑過你,不可洩露我的身份。怎的幾杯下肚便全忘了?'不過他說我武功天下第

    一,可真教人聽了歡喜。當下也就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別亂講,誰說我的武

    功天下第一?'""那姓吳的道:'縱然不是天下第一,只怕在你心裡也相去不遠

    罷……嗯,不知林總鏢頭自以為平生最得意的武功是哪一樣?'我聽他問得無禮,

    臉上又似笑非笑的,很不尊重,不由得惱怒,叱道:'我林家祖傳的水月劍法天

    下一絕,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一個讀書人,問這些幹麼?'那姓吳的

    笑道:'這水月劍法我倒也有所耳聞,聽說很有些門道。三年前林總鏢頭在九江

    鬥殺太湖幫的二當家,不知用的是不是這路劍法?'我聽得一怔,奇道:'你怎

    會曉得此事?'那姓吳的哈哈大笑,一字一頓地道:'我豈止曉得這些?我還知

    道林總鏢頭此去杭州,為的是護送一顆寶珠,是也不是?'""他這話才一出口,

    我便覺耳中'轟'的一聲,宛似響了個炸雷,滿腔酒意登時驚得無影無蹤,心想:

    '糟糕,糟糕!想不到我林鎮南保鏢半生,這次居然會走了眼。丟人現眼還是小

    事,這狗賊既然知我大名,仍敢向我叫陣,那定是設下了厲害之極的埋伏,看來

    今日之事絕難善了。可惜我長劍留在艙中,並未隨身帶著,這卻如何是好?'""

    那姓吳的見我不語,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實不相瞞,小弟我也是武林中人,

    咱們相識多日,早該親近親近。小弟真名叫做司馬無憂,你老兄不知聽沒聽過?

    '我聞言更是一驚:'這司馬無憂是西南道上有名的採花大盜,位列黑道四魁,

    我卻從未見過,盛名之下,想不到竟如此年輕。我前晚才接到寶珠,他次日一早

    便來搭訕,賺我入彀,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我曉得今夜不免一戰,反倒定下

    神來,心裡只想:'從前只聞此人輕功了得,卻不曉得拳腳兵刃上的修為如何?

    哼哼,姓林的名氣雖不如你,可是說到生死相搏,卻也經過不少,你欲從我手中

    搶奪寶珠,那也須露兩手真本事才行。'""我心中正自盤算,那司馬無憂已是推

    案而起,左足橫掃,'砰乓'數聲,將船頭的杯盤桌凳盡數踢落江中,跟著一提

    袍角,自衣襟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船上眾人聽見響動,紛紛走出來察看。

    司馬無憂瞪眼喝道:'想找死麼?都給我滾遠些!'俯身拾起一隻跌落的酒杯,

    反手擲出。一名船伙大聲慘呼,給他打中穴道,仰面摔落江心。眾人見他如此凶

    戾,只嚇得大呼小叫,一齊逃開。""司馬無憂看著我笑道:'林總鏢頭,咱哥

    兒倆無怨無仇,這幾日又聊得很是投機,我看犯不上動刀子拚命。你將那水靈珠

    交了出來,咱們各走各路,你看如何?'我呸的一聲,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

    你想要寶珠,就用自己的狗頭來換罷!'司馬無憂脾氣倒好,被我罵了個狗血噴

    頭,也不生氣,仍是笑嘻嘻地道:'很好。我知你的劍在艙裡放著,快去取來,

    等會兒決過高下,也好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我哼了一聲,心中暗喜:'但教我

    手中有劍,難道還會怕了你這淫賊?'當即奔回艙中,從包袱裡取出長劍,正要

    出門廝殺,猛地發覺那苗人竟已不見了蹤影。之前船頭吵嚷,他並未出來察看,

    這會兒卻不知去了哪裡?難道他是司馬無憂伏下的幫手?大敵當前,我也顧不得

    細想,當即邁步出艙,橫劍喝道:'狗賊,動手罷!'""司馬無憂抖抖手中長劍,

    笑道:'林總鏢頭,你說你林家的水月劍法天下聞名,我新近卻也學了一路精妙

    劍法,咱哥兒倆今天就比劃比劃,看看是誰……'說著說著,身形突然疾躍而起,

    我只見眼前白光閃動,那……那狗賊已接連向我刺了三劍。他說話時一直面上帶

    笑,並無異色,我自是毫不提防。這三劍又快又狠,將我逼得無力招架,只有連

    連後退,直退到船舷之旁,這才還了一招……"李逍遙靜靜地坐在石上傾聽,不

    敢打斷師父的話頭,可是心中的驚訝殊不下於初遇司馬無憂的林鎮南。皇甫英先

    前曾對自己言道,他將水靈珠交與林鎮南後,便給司馬無憂捉回了南紹。可是在

    同一時刻,船上怎會又有一個司馬無憂?艙裡那形跡可疑的大鬍子苗人,無疑便

    是自己幼年所遇的怪俠。這人真可說是神出鬼沒,如何竟會跟著水靈珠來到船上?

    他到底是誰?彷彿一個無處不在的影子,總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腦中存了幾點疑問,之後的話便未曾聽清。定一定心神,只聽林鎮南說道:

    "……我二人鬥到第三十招上,一套水月劍法堪堪使完,司馬無憂招數一變,突

    然演出一路古怪之極的劍法來。我明明見他挺劍攻我左肋,待到回擋之際,他劍

    身卻又一軟,這一劍竟然轉了個彎,變作點向我小腹。我大吃一驚,疾忙吸氣縮

    腹。好在他招數已然使老,沒能在我肚子上刺個窟窿。司馬無憂口中嘖嘖連聲,

    叫道:'可惜,可惜!'嗤的一劍,劍鋒倏轉,卻將我衣袖割破一道口子。""

    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他這是何方妖法,竟能將手中劍隨意變幻方位?之後

    的四五回合,我腦中只想著那詭異的一招,全不能集中精神。這一來劍法大亂,

    十招之內便給他佔了上風。再鬥片刻,手腕突地劇痛,已然中了一劍,長劍把攥

    不住,脫手飛出。司馬無憂搶上兩步,唰唰兩劍,疾攻過來。我手中無劍,難以

    抵擋,退到船舷之旁,勢已無可閃避。便在此時,忽聽得'錚'的一聲輕響,司

    馬無憂向後疾躍出去,連退三四步,方才勉強站穩,氣急敗壞地叫道:'何方高

    人?竟然突施偷襲,好不要臉!'""我此番死裡逃生,又驚又喜,抬頭一看,月

    光下只見桅杪竟坐著一人。此人身穿黑衣,頭纏黑布,正是那形跡怪異、總也睡

    不醒的苗人。那船桅高達三丈,他悄悄爬了上去,坐觀爭鬥,我二人竟都絲毫未

    覺,這份輕功直是駭人聽聞。適才慌亂之中,我也不知發生何事,可是看司馬無

    憂的樣子,想必暗中吃了一個大虧。""那苗人原本兩腳懸空,神態甚是閒適,

    聽見司馬無憂叫罵,突然雙臂大張,一個觔斗翻將下來。司馬無憂趁他落地未穩,

    挺劍便刺。那苗人哈哈大笑,並不閃避,左臂飛快地一伸一縮,也不知用了什麼

    神妙手法,又是錚的一聲,司馬無憂長劍已然脫手。那苗人不等長劍飛出,隨手

    一抓,輕輕巧巧便抓住了劍柄,跟著手腕翻起,右手扳住劍尖,用力一拗,啪的

    一聲,將劍尖拗斷了一截。""司馬無憂見他露了這手武功,嚇得連退兩步,低

    頭看看那人的影子,說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我兩個比劍爭鬥,可…

    …可沒得罪你啊。'他聲音發顫,想是怕得厲害。那苗人笑道:'他媽的,你想

    我趕快死了做鬼嗎?我自然是人,你這王八蛋才是鬼。老子見了你,就像見了他

    媽的大頭鬼!'衝我點點頭,說道:'林總鏢頭,勞駕將你的劍借給這王八蛋用

    用。'他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很是客氣。我呆了一呆,走過去拾起長劍,遞給

    司馬無憂。司馬無憂伸手接過,心中也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看著那苗人。那苗人

    一瞪眼,喝道:'看什麼?你用拜月老狗的狗屁劍法僥倖贏了林總鏢頭,想必心

    中很得意罷?現下我就使幾招水月劍法,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我這才明白他

    此舉之意,心中不禁大為感激,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如何會使我林家獨傳的

    水月劍法?莫非是在哄騙那廝?'正想著,兩人已然動起手來,司馬無憂使的正

    是那路怪異劍法。這一回我在旁觀瞧,看得分外清楚,他這路劍法果然厲害無比,

    每一招刺到中途都變了方位,忽上忽下,倏左倏右,變化奇詭,教人好生難防。

    ""司馬無憂狂風驟雨似地疾攻了十餘劍,那苗人卻全然不睬,既不出劍招架,

    也不縱躍閃躲,雙足就如牢牢釘在甲板上一般,更未移動過半寸。司馬無憂的劍

    尖有時明明已刺到他身前,看來決然無可閃避,可是不知為何,始終都差了那麼

    一點,總也刺他不到。我看得又是歡喜,又是心驚,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拳。頃刻

    之間,司馬無憂已連換五、六種方位,刺出三十餘劍,仍是徒勞無功。那苗人哼

    的一聲,喝道:'你這可威風夠了罷?'手臂揮動,只聽'嗤嗤嗤嗤'一連串聲

    響,司馬無憂胸前、雙臂、袍襟各處,霎時間給他刺破了無數小洞。那幾式劍招

    精巧綿密,確是咱們林家的水月劍法,可……可是這輕靈飄逸的幾招教他使得疾

    若雷電,天下又哪有這樣快的水月劍法了?他手中拿的原是無鋒之劍,可是他內

    力渾厚無匹,劍上激出的勁氣……卻……卻比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劍還要鋒利得多

    ……"林鎮南一口氣講了半晌,只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再也無力繼續,只得暫

    停歇口。李逍遙聽他喘得厲害,伸手在他胸前輕輕推拿數下,勸道:"師父,你

    老人家先歇一歇,咱們慢慢再講。"林鎮南卻曉得時候已然無多,生恐話未說完,

    自己先要死去,勉強一擺手,道:"別插話,我……我還有話要說。"李逍遙答

    應一聲,黑暗中只見師父的胸口上下起伏,越喘越急,心中突然一陣酸楚,側過

    頭去不敢再看。

    過了一會兒,林鎮南道:"……司馬無憂這狗賊已嚇得面無人色,站在那裡

    動也不動。那苗人喝道:'本該取你狗命,老子這次手下留情,快滾你的蛋罷!

    '只見劍光一閃,司馬無憂大聲慘叫,左手已被他斬落下來。那苗人跟著飛起一

    腳,'撲通'一聲,那……"說到此處,突然臉現驚愕之色,失聲叫道:"啊,

    是……是什麼人?"他原本仰臥石上,這時身軀微挺,伸手指向頭頂,似乎看到

    了什麼。

    李逍遙尚不及回身,便聽頭上崖頂發出"喀"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一塊碎石

    滾落。他疾躍而起,雙掌在身周舞了個圈子,仰頭看去,月光下見一道人影如大

    鳥般直撲下來。李逍遙雙掌齊出,那人身在半空,無可避讓,也即拍出兩掌。"

    啪"的一聲,四掌相交,李逍遙但覺對方掌力渾厚,雙臂震得微微發麻,腳下拿

    樁不定,連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穩。那人身軀前翻,輕飄飄落在石上,沉聲喝道:

    "別動手,是我!"李逍遙又驚又喜,叫道:"皇甫大哥?"來人一身長衫,目

    光炯炯,正是皇甫英。他兩眼向林鎮南一掃,不由得悚然變色,大聲叫道:"不

    好!"搶上幾步,右腕一翻,扣住林鎮南的脈門。林鎮南身軀一顫,瞪大雙眼,

    顫聲道:"你……你……"欲待抽手,卻沒半點力氣。皇甫英道:"林總鏢頭,

    你認不出我了?是我,是小弟皇甫英啊!"鐵手運指如風,連點了他七八處穴道。

    林鎮南大張著口,神色間既似歡喜,又似恐懼,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呆了一呆,

    "撲"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表情漸漸僵住。

    這一連串的變故突如其來,將李逍遙驚得目瞪口呆。皇甫英見他發呆,厲聲

    喝道:"快取水來,林總鏢頭快不成了!"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瓷瓶,傾了幾粒

    藥丸,塞進林鎮南口中。李逍遙恍然大悟,趕忙奔去澗邊取水。張皇之下,雙手

    好似篩糠般抖個不停,連舀數次,這才舀了滿滿一捧水。他急急而返,遠遠便見

    皇甫英盤坐在石上,臉色極為凝重,林鎮南手腳大張,躺在一旁,已是動也不動。

    李逍遙只覺眼前一黑,手一顫,一捧水摔在地下。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皇甫英在耳邊不住聲的相喚:"兄弟!兄弟!"李逍遙

    猛地醒來,發覺自己正跪在石上,緊緊抱著林鎮南的屍體,竟已發了好一陣癡。

    林鎮南面色安詳,宛如熟睡一般。李逍遙輕輕叫道:"師父!師父!"生恐打擾

    他安睡。林鎮南自然再不能答應。李逍遙鼻子一酸,淚水滾滾而下,一滴一滴落

    在林鎮南身上,慢慢打濕了他的衣襟。

    皇甫英看得心中酸楚,任他哭了一陣,勸道:"好兄弟,人死不能復生,你

    ……唉,你也不必太過悲傷。這位林總鏢頭……到底是誰害死他的?這死了的女

    子又是何人?"李逍遙放開林鎮南,坐起身來,眼望澗中湍急的溪水,腦中一片

    空白。

    靜了半晌,只聽皇甫英說道:"自你下船之後,老哥哥我就一直暗地裡盯著。

    只是你身邊總跟著一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可……可就不大方便,是以不忙同你相

    見。後來我見你住進林家,很是喜歡,心想你頭腦聰明,見事極快,這一回定能

    探到有用的消息。唉,想不到幾日不見,竟會出了這樣的慘事。"停了一停,又

    問:"適才我探林總鏢頭脈搏,見他全身經脈似給人盡數震斷,這下手之人武功

    極高,究竟是誰?"李逍遙心道:"原來皇甫大哥一直暗中相隨,卻又怎不早些

    現身?他身上帶有各樣傷藥,倘若早來一刻,說不定師父便不會死。"不過這念

    頭一閃即逝,畢竟林鎮南受傷極重,皇甫英並非神仙,要他起死回生,實在不大

    可能。說道:"害我師父之人,就是林天南那狗賊!"驀地裡一股恨意湧上心頭,

    跳起身來,怒道:"大哥,我……我這就去殺了那狗賊!"皇甫英叫道:"且慢!

    "雙臂張開,將他攔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也不用急在一時。眼下

    李大俠生死未卜,找到水靈珠才是大事!你難道全忘記了?"李逍遙大聲道:"

    師父呢?我師父就白白死了不成?"皇甫英道:"兄弟,那林天南名動天下,武

    功極高,你想要報仇,只怕還須練上幾年功夫。咱們先救李大俠,再商議報仇之

    事。常言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其中的先後、利害可萬萬顛倒不得。"李逍

    遙給他說得啞口無言,頹然坐倒,眼看林鎮南死去的慘狀,忍不住又是一陣悲從

    中來。皇甫英不欲他太過傷心,拉著他走出十餘丈遠,找了一塊大石,相對坐下。

    李逍遙慢慢將仙靈島娶親、蘇州城入贅之事說了一遍,皇甫英點點頭道:"原來

    那姑娘是黑苗族的公主,這可真想不到。蘇州城外你給人擒住之時,我便在暗中

    窺視,見這其中似乎牽涉到……牽涉到那個……兒女私情,恐怕你面上不好看,

    是以沒敢露面,只偷偷解了那姑娘的穴道,助你脫險。兄弟,老哥哥現下要責備

    你幾句,你別見怪。這位姑娘既是苗家女子,身上多少透著點兒邪氣。你要討老

    婆,咱們漢人之中有的是好姑娘,何苦……何苦這個……"言下之意,對此事頗

    不以為然。

    李逍遙給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只得點頭稱是,心想:"原來蘇州城外我

    被小高那廝擒住,替靈兒解穴之人就是皇甫大哥,他不肯同我相見,為的是怕我

    難堪。我爹生死不明,我卻一味胡鬧,這可真他媽的羞死人了!"他心中羞慚,

    愈加不敢說出趙靈兒失蹤之事。

    皇甫英見他不語,也不再多說,轉過話頭道:"你師父林總鏢頭這一死,水

    靈珠更是沒了著落,咱哥兒倆須得好好核計核計。"李逍遙道:"大哥,剛才師

    父話未說完,便不幸去世。他將那鬼珠子平安送到我家,卻又被黑苗怪人從我手

    中誆去,咱們雖不知這人到底是誰,不過我心裡總在嘀咕,這事……恐怕有點兒

    蹊蹺。"把林鎮南江心遇險、後又獲救的事說了。

    皇甫英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不住地默默點頭。二人計議一番,皇甫英一力主

    張同去南紹。李逍遙只得編了個謊話,說先要將師父和師娘的遺體焚化,送回余

    杭安葬,再往南紹與他會面。皇甫英雖不情願,但也無法。他心憂李三思,坐立

    不寧,當下叮囑了李逍遙幾句,便匆匆離去。李逍遙望著皇甫英月下漸行漸遠的

    背影,心中突地一陣悵惘。他二十年來無憂無慮,一旦事到臨頭,只覺煩惱重重,

    揮之不去,竟似這無處不在的月光一樣。

    他發了一陣呆,慢慢走回大石旁,將師父、師娘的遺體搬到空曠平坦之處,

    拾了一大堆枯枝,生起火來。雨後萬物皆濕,枯枝燒得畢剝作響,冒起濃濃的白

    煙。火焰漸漸升騰,終於吞沒了林鎮南夫婦的身體。李逍遙呆呆看著,突然撲倒

    在地,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幼失雙親,雖然自己尚不覺得,但其實心中早

    將林鎮南這個師父當作父親一般看待,這時見他慘死,實是悲憤得無以復加,恨

    不能立時一刀將林天南殺了,以雪此仇。

    待得火熄煙消,天已微明。李逍遙安葬了林鎮南夫婦的骨殖,坐在墳前發呆,

    心中忽道:"師父說'世上人心難料,是非莫辨',這話果然有幾分道理。師娘

    先前一時糊塗,做下錯事,那是萬萬對不起師父的。但她為了師父,甘願死在林

    天南劍下,瞧她死前的模樣,卻也一片至誠。唉,也不知這兄弟二人,到底在她

    心裡愛哪個多一些?"耳聽得山上松濤陣陣,猶帶嗚咽之聲,想起林鎮南淒涼的

    身世,不覺又呆呆出了會兒神。爬出山澗,順著小路信步上山,只覺心中空蕩蕩

    地,全沒半點著落。一面走,一面想:"師父話未說完便已去了,那黑苗大漢究

    竟是何人?連皇甫大哥也不清楚。唉,師父這一死,只怕世上再無人知曉這段往

    事了。"一路前行,腦子裡不停胡思亂想,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上到一處平

    緩的山坡。極目望去,西北一帶峰巒起伏,連綿不絕,卻不知有幾千百里。心下

    正自遲疑,忽聽身後"撲哧"一響,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李逍遙回頭看時,卻不

    見人。他脊背一陣發涼,站住不動,伸手摸摸懷裡的三張"天師符",暗道:"

    大事不好,老子遇上妖怪了。等會兒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不知這幾張鬼畫符頂

    不頂用?"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不見有何動靜。李逍遙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

    聲,直向山下衝去。才奔出幾丈遠,便聽有人叫道:"呆瓜小賊!"李逍遙一怔,

    停步轉身,見林月如穿著一襲勁裝,身背長劍,正笑吟吟地站在身後。李逍遙不

    禁又氣又羞,肚子裡回了一句:"刁蠻丫頭!"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林月如一揚手,道:"送包裹啊。你要不要?"李逍遙這才看見她兩手各提著

    一隻包袱,便是自己和趙靈兒隨身之物,昨晚急著去追蛇妖,卻來不及帶走。當

    下一言不發地走到她面前,接過包袱,轉身便行。

    林月如頓足叫道:"喂!喂!你要去哪兒?"李逍遙頭也不回地道:"你管

    我?"走出幾步,只聽林月如高聲說道:"趙姑娘給蛇妖捉去啦,你救她不救?

    "李逍遙心中一動,腳步慢了下來。林月如快步趕上,道:"你停一停,我有話

    說。"李逍遙停步回身,見她走得微微氣喘,額上見汗,不由心中一軟,歎道:

    "林姑娘,你趕來相送,我李逍遙很承你的情。不過咱們兩個……唉,你……你

    還是回家去罷。"林月如臉一紅,側頭向他打量片刻,道:"少說廢話,我餓啦,

    你先陪我吃些東西,我跟你說趙姑娘的事。"說著走到路邊石上坐下,取出兩塊

    乾糧,將其中一塊遞了過來。

    李逍遙一愣。他整晚未睡,當真已是又累又餓,依照本意,原是決不肯再吃

    林家的東西。可是肚饑這樁事極為古怪,往往之前並不覺怎樣,一旦見了食物,

    就如山崩海嘯一般,再也抑止不得。李逍遙只看了那乾糧一眼,肚子裡立時咕咕

    之聲大作,心道:"也罷,老子就吃你一塊,那又如何?"當即放下包袱,接過

    乾糧。吃得幾口,只覺香甜無比,索性慢慢坐倒。

    林月如道:"昨晚你我都曾在東廂房見過那蛇妖,趙姑娘給它捉去,那是確

    然無疑的了……"李逍遙點點頭。他滿嘴食物,難以開口,心中卻道:"這豈不

    是廢話?"林月如接著道:"……我知你上山是為救趙姑娘。可是你獨個兒一人,

    鬥得過那蛇妖麼?"李逍遙將口中的乾糧奮力吞下,含含糊糊地道:"多謝,這

    卻不勞費心。"林月如哼了一聲,道:"人家幹麼替你操心?我是替趙姑娘擔心。

    這山名叫'塗山',方圓便沒一千里,七八百里是有的。倘若一個傻頭傻腦的呆

    瓜,又不識得路,你猜猜幾年能找到蛇妖?"李逍遙給她說中心事,沉吟不答。

    過了片刻才道:"你雖住在蘇州,多半也沒來過這裡,難道又會識得路了?"林

    月如道:"你怎知我從沒來過這裡?前些年蛇妖在城外捉去一個女孩兒,爹爹曾

    帶人進山找尋,我偷偷跟在後面,不多不少,恰恰來過一次。"頓了一頓,又道:

    "趙姑娘在我家出事,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我帶你去尋蛇妖,救她出來。再者

    兩人同去,總好過了一人,遇事也能有個照應。"李逍遙吃了一驚,忙將手中剩

    余的乾糧一口吞下,大聲道:"那可不成。"心想:"你這丫頭雖然討厭,卻是

    師父唯一的骨血,倘若有何閃失,我怎麼對得住師父他老人家?"林月如猜他並

    未吃飽,順手遞過吃剩的大半塊乾糧,道:"給你,我吃不下啦。"李逍遙微一

    猶豫,便即接過。林月如又問:"為什麼不成?"李逍遙搖搖頭,道:"蛇妖厲

    害,你萬萬不能同去。你將上山的路徑說給我聽,這就回家去罷。"林月如道:

    "你是說我的武功不如你了?"李逍遙道:"哪裡。你武功很高,我早就甘拜下

    風。"林月如知他不過是隨口敷衍,心中微微有氣,瞪起眼道:"你不許我同去,

    我幹麼要告訴你蛇妖住在哪裡?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想來便來,你管得著麼?

    "李逍遙給她噎得連翻白眼,心知這丫頭脾氣倔強,天不怕,地不怕,她既如此

    說,多半就真敢一個人上山,那可更加不妥。當下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

    那就只好勞煩你了。不過咱們有言在先,一旦找到蛇妖的老巢,你須得即刻返回,

    不得找茬生事。否則我寧可一個人慢慢去找。"林月如聽他答允,登時喜得笑逐

    顏開,呸了一聲,道:"少臭美了。說得這般肉麻,好像我非要死乞白賴地求你

    一般?"吃過乾糧,歇息片刻,二人便即動身。一路上李逍遙言語探問,知她一

    早從家裡偷跑出來,並不知林夫人的死訊,也就不提此事。翻過兩道山脊,地勢

    漸高,腳下再無道路,只見漫山遍野密密叢叢,生的都是不知名的矮樹。李逍遙

    當先開路,揮劍砍去雜木。二人走得辛苦,再沒力氣說話。

    晌午在一處山谷中歇腳打尖,李逍遙捉了兩頭鵪鶉,剝皮洗淨,生火烤熟。

    林月如一面咬吃,一面笑著讚道:"瞧不出,你烤肉的本事還真將就得過。待我

    將來發了大財,一定雇你做我的廚子。"李逍遙道:"何必費這個事?你去跟你

    爹說,替你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家,包管你每天雞鴨魚肉吃個夠。"林月

    如臉一沉,不悅道:"你不肯替我烤,大不了不吃便是,誰又稀罕了?我幹麼要

    尋一個開酒樓、開飯莊的婆家?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你來多事!"李

    逍遙哈哈大笑道:"阿彌陀佛。你肯一輩子不嫁人,我要替全天下的男人多謝你

    啦。"林月如"呸"的一聲,將手中半隻鵪鶉劈面擲來。李逍遙側頭避讓,那鵪

    鶉擲在樹上,撞得稀爛。他心中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一句玩笑,為何會惹得她大

    發脾氣?見她面色漲紅,淚水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顯是氣得不輕,不禁更覺愕然,

    訕訕地走去一旁。

    下午再行,林月如賭氣閉緊了嘴,不肯說話。行至黃昏時分,山勢愈險,李

    逍遙駐足四顧,見身後遠方林木雜沓,青山起伏,已看不到蘇州城的影子。忽聽

    林月如叫道:"咦,那是什麼?"李逍遙順著她眼光看去,見前面山坳裡隱隱露

    出小屋一角,似乎有處人家。李逍遙心中微覺驚訝:"這裡山高林密,怎會有人

    在此居住?"邁步而前,說道:"咱們過去瞧瞧。"下到山坳,走了約一箭之地,

    見樹林外有一座茅屋。那茅屋用泥巴壘就,前高後低,屋頂上茅草給山風吹去不

    少,露著幾處大洞,顯得破敗不堪。二人轉到屋前,見門口並無木板,只豎了半

    片舊竹蓆,權作大門。李逍遙探頭向內張看,屋角堆了一大蓬乾草,上面躺著一

    人。那人聽見響動,坐起來問道:"是誰?"嗓音乾枯,卻是一位老人。

    李逍遙大聲道:"我們是走路的,想要打擾老爹一晚,不知方不方便?"那

    老人慢吞吞地爬起身,看了看二人,嘴裡嘟嘟囔囔地道:"方便,有什麼不方便?

    ……咳咳,走路的人走到這裡來,倒真少見……"撐著一根短木杖,慢慢挪到門

    邊,搬開竹蓆,將二人讓進屋來。

    茅屋僅一丈見方,甚是逼仄,進到裡面頓覺壓抑萬分。李逍遙和林月如貼了

    牆壁跪坐下來,好奇地四處打量。屋內幾乎空無一物,更無桌椅板凳,只在正中

    擺了一隻炭盆,裡面堆著乾柴。牆角又有幾隻粗陶大罐,不知裝的什麼。那老人

    看來已年過六旬,鬚鬢皓白,穿一件破舊的單衣,一雙渾濁的老眼半開半閉,不

    住向二人上下打量。

    林月如給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道:"冒昧打擾,真是失禮得緊。

    不知老爹家中還有何人?"那老人咳了幾聲,並不回答,逕直走向屋角的草堆,

    仰面躺下。看他相貌雖只六十餘歲年紀,可是身軀佝僂,步履蹣跚,比之八十老

    叟還頗有不如,從門旁到屋角,短短的幾步路,竟比常人慢了一倍不止。

    林月如沖李逍遙吐吐舌頭,輕聲說道:"這老人家獨自住在大山深處,甚是

    不便,卻不知為的什麼?"李逍遙心道:"這老頭子半聾不啞,多半腦袋壞了。

    "笑道:"想是這山中藏著什麼值錢寶貝,老爹一個人躲在這裡悶頭髮大財。"

    林月如瞪了他一眼,打開包袱,取出乾糧、水囊,放在一旁,說道:"勞駕,借

    你老人家的柴火用用。"當下生起火來,烘烤乾糧。那老人默默搬出一隻大罐,

    裡面是半罐粗米。屋後又有一口水缸,貯滿了清水。李逍遙淘了些米,放在火上

    熬煮。那老人看著二人生火、煮粥,不時咳上兩三聲,並不說話。

    待得粥熟,天已黑透。林月如裝了三碗米粥,三人團團圍坐,一聲不響地喝

    著。那老人突然問道:"你這兩位小哥兒、大姑娘,好好的上山做什麼?莫非是

    來尋那蛇妖?"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吃驚。林月如道:"這

    ……你老人家如何曉得?"那老人吸溜吸溜地喝了幾口粥,說道:"這山上光禿

    禿地,鬼影也沒得一個。前面一路都是懸崖峭壁,翻過'仙人鏡',便是那蛇妖

    住的'隱龍窟'.你們不是去'隱龍窟'麼?"二人又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李逍

    遙尚自遲疑,林月如已搶著道:"啊喲,原來你老人家曉得蛇妖的事,那真是再

    好不過。我二人從蘇州城來,這位……這位李大哥的表妹昨晚給蛇妖捉進山去,

    我們正要救她出來。老爹,聽你話裡的意思,莫非也同那蛇妖有什麼過節?"那

    老人一手持碗,一手屈過手肘,伸拳在腰間輕輕捶了幾下,頭也不抬地道:"有

    什麼過節?嘿嘿,你倒猜猜有什麼過節?十五年前,我家小三便死在它手裡,那

    算不算過節了?兩年後,小三的爹也給它害死,又算不算是過節?去年臘月裡,

    我的孫女曉慧被活捉了去,至今再沒半點音信……我老漢今年六十四了,還能有

    幾年好活?不瞞你說,我央人搭這間小屋,為的就是能撞見那畜生下山害人。嘿

    嘿,老天爺可真是開眼……我足足等了小半年,有沒有看見一隻鬼影子了?"他

    一面說話,一面慢慢將空碗放在地下,神色極為平淡,彷彿在講著一件旁人的事

    情,同自己沒有絲毫相干。

    林月如聽得心下慘然,一時卻是無由安慰。李逍遙也唏噓不已,歎了口氣,

    問道:"小三是誰?是老爹你的孫兒麼?"那老人點點頭,看了李逍遙一眼,道:

    "小三死的那年還不到九歲,他若活著,如今也像你一般大了。"說著長歎一聲,

    望著盆中的炭火呆呆出神。

    過了半晌,林月如忍不住小聲道:"原來這蛇妖如此猖狂,連你的孫女也給

    它捉去。它……它又怎地害死小三父子倆了?"那老人低著頭,嘴裡喃喃地不知

    說些什麼,並不接口。良久擦擦眼角,說道:"你兩個是城裡的小姐、少爺,想

    來不曾聽過這事。反正夜長得很,你們愛聽,就慢慢聽我說下去……"原來這老

    人姓張,髮妻早喪,兒媳生下孫女張曉慧後也難產而死,他同兒、孫、孫女,一

    家三代四口,就住在塗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那村子不大,只二十餘戶人家,家家

    都以種田、養羊為生。村北十里之外有一座山谷,名叫老龍窩。那老龍窩水草豐

    美,是個放羊的好去處,只是村人多嫌路遠山高,極少有人願去。張老漢的孫子

    名叫小三,他年紀雖小,卻極懂事,知道羊兒只有吃到好的牧草,才會長得又肥

    又壯,所以每天一早都會將自家的一大群白羊趕到老龍窩放牧,從不怕苦。故老

    相傳,這塗山深處頗多蛇虺,有些已修煉成精,常常四出害人。小三的爹怕兒子

    出事,每每叮囑他小心在意,切不可走進大山深處。

    有一日小三放羊歸來,發覺走失了一隻羊羔。這事先前可從未有過,爺兒倆

    不禁又氣又急,沿途搜尋良久,直至天黑也一無所見,無奈只得悻悻作罷。過了

    幾日,小三又進谷放羊,撒開了羊群,任羊兒啃吃青草,自己躺在大石上打盹。

    正當迷迷糊糊之際,忽聽得不遠處有些響動。小三起身查看,見羊群依舊在乖乖

    地吃草,並無什麼異樣,也就未加在意。過了不久,又是"咻"的一聲,響聲尖

    銳,便似風吹空竹一般。

    小三一骨碌從石上爬起,見羊群仍無任何異常。他心中奇怪,想起幾日前丟

    羊之事,頓時起了疑心,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留心察看。可是等了許久,卻一

    無所見。小三正自納悶,忽然一群野鳥結伴而來,飛過一座山包。只聽"咻"的

    一聲怪響,群鳥竟紛紛向下墜去,迅如流星,如矢投壺,似乎山包下有一張無形

    的巨口,將群鳥都吸了進去。

    小三心中好奇,慢慢摸至近前,見那山上盤著兩條怪蛇,身軀龐大,足有水

    桶般粗細,全身鱗甲燦然,正懶洋洋地向日曬鱗。二蛇想是一公一母,西首那公

    蛇更長大些,頭上生了一隻怪角,不時將頭靠在母蛇頸下擦擦挨挨,狀甚親密。

    不多時,又有一群野鳥從上空飛過,那公蛇昂首張吻,盡力吸去,"咻"的一聲,

    將七八隻鳥都吸了進肚。

    小三心道:"這兩條蛇生得這般長大,那不是要成精了?不用問,前幾日丟

    失的羊羔定也給它們吃了。"他生恐二蛇再來吃羊,也不等天黑,就慌忙趕著羊

    回村。小三到家之後,將此事說了。張老漢大驚,連呼"好險",囑咐他今後只

    准在村邊放牧,再不可踏進老龍窩一步。起初幾日,小三倒也聽話,可是日子久

    了,群羊總吃不飽,眼見得一日瘦似一日。他小孩子心思,暗想:"爺爺不准我

    去老龍窩,是怕大蛇將我吃掉。只要不靠近那座小山,又有什麼危險了?"當下

    打定主意,每日仍去老龍窩放羊,只瞞著家人不說。

    這般過了一月有餘,突然一晚大風大雨,羊群亂哄哄地自行奔回村來,卻不

    見了小三。小三的爹想起前事,心知不妙,邀了幾位村人冒雨趕去老龍窩。進谷

    不久,眾人在一處大石下發現一攤血跡,旁邊扔著一隻草鞋,正是小三腳上所穿。

    小三的爹又悲又怒,次日買了十餘把殺豬尖刀,獨自來到老龍窩。他依照小三所

    述,在山包之下細細查看,循著隱隱的蛇跡布下一行刀陣,將刀柄深埋入土,只

    露出刀尖在外。其後接連幾日,他每晚都來查看,果然在第五日上發現一條死蛇。

    那蛇死在山隙內,尾巴卻仍在深草之中,委實大得驚人。小三的爹叫來眾人,合

    力將它拖出,見死蛇自頸至腹都給刀尖剖得稀爛,血流滿地。它頭上無角,自是

    母蛇無疑。

    從打出了這事,就再沒人見過那公蛇,過得兩年,眾人也就漸漸將之淡忘了。

    偶然一日,小三的爹上山砍柴,直到天黑也不見回來。張老漢眼皮亂跳,只覺心

    神不定,趕忙央人進山去尋,卻見小三的爹背靠一棵大樹挺直而立,早已死去多

    時,胸前開了好大一個洞,肝腸肚肺流了滿地。眾人都說,張家人得罪了蛇妖,

    那公蛇此番殺了小三的爹,是替母蛇報仇來著。又有人說,那公蛇已然修煉成精,

    從此再無人能制服它了……

    張老漢講到這裡,垂淚不止,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一柄尖刀,說道:"小三

    的爹死後,我拉扯著曉慧一天天苦捱,這才將她養大。誰知道去年冬天,有人看

    見曉慧又給那蛇妖捉了去,至今沒有半點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唉,我一個七

    老八十的老頭子,留著這條命做什麼用?這把刀便是當年小三的爹留下的,我

    ……我早不打算再活,就盼著哪一天遇到這畜生,拼著跟他同歸於盡,一家人也

    好死在一起。"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塊骯髒的破布在刀身上緩緩擦拭,更不向二

    人看上一眼。

    李逍遙記得在林家堡曾聽林忠說過,十五年前蘇州城外確有蛇妖的傳聞,想

    必說的就是張老漢一家之事了。心道:"要說大蛇修煉成精,多半是鄉下人沒見

    識,胡亂編造出來的,未必可信。但母蛇被殺,公蛇居然能隱忍多年,伺機報仇,

    也真教人不寒而慄。不知捉走靈兒的是否就是這個傢伙?"三人靜靜坐了半晌,

    一時都是無語。李逍遙耳聽茅屋外山風呼嘯,有如鬼哭,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林

    月如忽道:"我先前曾聽人說過,那蛇妖一向並不吃人,你的孫女曉慧一定沒事,

    想來只是教它關了起來,逃脫不得。你老人家放心,我二人都學過武功,這回上

    山,正是要尋那蛇妖算賬。待我們剷除了蛇妖,曉慧妹妹自然平安回來,同你老

    人家團聚。"張老漢定定地望著林月如,臉上露出半信半疑之色。過了片刻,突

    然起身跪倒,連連磕頭,哽咽道:"阿彌陀佛。你能救出曉慧,那……那可真不

    知如何報答你啦。我老漢跟你磕頭。"李逍遙和林月如趕忙將他扶起。

    李逍遙道:"老爹既沒見過蛇妖,不知是否聽人說起過蛇妖的模樣?它…

    …它可是生得半人半蛇?又或者不人不蛇?亦人亦蛇?"張老漢擦擦淚水,搖頭

    說道:"那畜生害死小三的爹,便竄到山中躲了起來。去年村裡有人見他捉走曉

    慧,卻也講不大清楚。我聽旁人說道,這塗山絕頂處有一座'仙人鏡',從未有

    人到過那裡。翻過'仙人鏡',便是'隱龍窟'了,那畜生就躲在'隱龍窟'日

    夜修煉,想要成仙。"李逍遙問起"仙人鏡"和"隱龍窟"的所在,張老漢也含

    含糊糊說不明白。過了片刻,突然一拍額頭,說道:"啊,瞧我這老糊塗,怎會

    忘了這個東西?"起身走向屋角,在幾隻壇兒、罐兒間翻找半晌,揀出一個破爛

    的紙包,遞在李逍遙手裡,道:"這是我藏了幾年的雄黃粉。這東西最能辟毒驅

    蛇,你們帶了上山,說不定會用得上。我老了,不中用啦。你們若能找到'隱龍

    窟',救出曉慧,就教她……教她到這裡看看,看我這老頭子是不是還活著。唉,

    半年啦,就只怕……只怕她……唉……"說著連連歎氣,躺回草堆之上,不再說

    話。

    林月如眼圈微紅,看看張老漢,又看看李逍遙,雙手合什,喃喃地道:"菩

    薩保佑,菩薩保佑……但願曉慧妹妹平安無事,這老人家能一家團聚,多福多壽。

    阿彌陀佛……"炭盆裡火焰漸弱,撲撲撲地跳了幾跳,終於熄滅,茅屋裡登時一

    黑,只盆中的餘燼一閃一閃,發出暗赤色的光華。過得良久,林月如鼻息漸重,

    靠著牆壁甜甜睡去。李逍遙久久不聞張老漢聲息,側頭向他看去。黑暗中只見他

    兩眼不時眨動幾下,依舊毫無睡意,似乎在默默地想著心事。

    次日一早,二人辭別張老漢,順著山勢一路向上走去。這塗山綿延數百里,

    峰谷相連,極處足有千丈以上,二人雖已行了一日,卻也僅過山腰。但凡高山峻

    嶺,氣候大多變化無常。那山腳處林木茂盛,暖如陽春,待行至山腰,空氣漸漸

    稀薄,氣溫陡降,罡風吹襲之下,草木都較平原處低矮了許多。

    中午打尖時,已捉不到像樣的鳥獸,二人只得掏出乾糧啃吃。林月如不慣受

    苦,只覺乾糧又冷又硬,粗礪難嚥,不免微有怨言。李逍遙聽得有氣,冷冷地道:

    "咱們忙著趕路,自然沒工夫講究吃喝。你若吃不得苦,現下後悔還來得及。"

    林月如笑道:"你不用向我挑東挑西,我明白你的心思。眼見去西天的路已走了

    大半,佛經指日便可到手,你想過河拆橋,對不對?哈,明白告訴你,想也別想。

    "狠狠咬了一口乾糧,又道:"瞧你那凶巴巴的樣子,哼哼,就只會衝我使威風。

    我問你,假如這一次是我給蛇妖捉了去,你會不會也這樣著急?也這樣片刻不敢

    耽擱,巴巴地趕來救人?"李逍遙無心回答,低低的"嗯"了一聲。

    林月如道:"嗯是什麼意思?我瞧你不但不會心急,多半心裡還要暗暗歡喜,

    慶幸身邊從此少了一個討厭鬼。難道不是?"李逍遙皺了皺眉道:"你又在胡說

    八道了。靈兒的父母俱不在身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怎能坐視不理?我這樣心

    急,也不過是可憐她的身世罷了。"吃完最後一口乾糧,拍拍衣襟,站起身來。

    林月如仍端坐不動,仰頭看著他道:"我就不可憐麼?"李逍遙道:"你家

    裡吃穿不愁,又有爹媽疼愛,有什麼可憐?"林月如給他說得沒話,氣道:"好

    罷,說來說去,總之是我沒理!"其實她生身父母一夜雙亡,眼下只怕比趙靈兒

    還要可憐十倍,只是她自己尚還蒙在鼓裡罷了。李逍遙想到此節,心中頓時一軟,

    正待溫言安慰幾句,林月如已是大發脾氣,"咚"的一聲,將手中半塊乾糧遠遠

    擲開,大聲道:"我的腿快要斷了,再也走不動啦!"李逍遙知她故意耍賴,忍

    著氣道:"你且挺一挺,咱們再走一刻,到前面找個地方歇息。"林月如怒道:

    "你聽不見麼?人家的腿斷啦,怎能再走一刻?"李逍遙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轉身向上行去。行出不遠,只聽身後腳步聲響,林月如快步趕上,側頭向他怒目

    而視。李逍遙忍不住回瞪了她一眼,心想:"看在師父的面上,我也不跟你一般

    見識。"林月如眼圈一紅,咬咬嘴唇,低聲罵道:"呆瓜!"突然抽出束腰軟鞭,

    劈劈啪啪一通亂打,只打得身邊的矮樹、雜草棵棵折斷,兀自不肯停手。

    李逍遙正覺十分好笑,突然"呼"的一聲,耳旁勁風嘶嘯,卻是林月如揮鞭

    向他虛抽了一記。這一鞭的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鞭梢從臉側掠過,不曾傷到分

    毫,可是她手勁了得,面皮給勁風帶到,臉上仍是一陣火辣辣的痛。李逍遙又驚

    又怒,喝道:"你幹什麼!"林月如原本覺得好笑,這時見他氣得臉色鐵青,心

    中也有些害怕,退後一步,強道:"怎麼啦?我自玩我的,關你甚事?"李逍遙

    狠狠瞪了她一眼,氣沖沖地邁步便行。行出不遠,忽聽她咿咿呀呀地唱起歌來,

    吳儂軟語,卻半句也不曾聽懂。

    當晚天黑之時,二人宿在一處山崖下。李逍遙生起篝火,取出乾糧烤食。兩

    個人隔著火堆相對而坐,都氣鼓鼓地不說話。林月如吃過乾糧,先自鋪衣睡去。

    李逍遙想了一會兒心事,困意上湧,也迷迷糊糊倒頭睡下。

    睡到中夜,李逍遙忽覺臉上一陣劇痛,登時驚醒,起身一看,氣得險些大罵:

    原來林月如在熟睡中驀地飛出一腳,落下時無巧不巧,正中李逍遙的面門。這一

    下踢得好不厲害,嘴唇登時高高腫起,連牙齒也幾乎給撞落幾顆。李逍遙"啊喲、

    啊喲"地捧著下巴揉搓半晌,心中忿忿,忍不住在她腿上重重捶了一拳。林月如

    兀自不醒,翻了個身,嘴裡含糊罵道:"呸,小賊!你……你敢再狠,我……我

    就……"李逍遙知她定是做夢與人吵架,而這夢中的對手,自然再不會有旁人,

    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次日醒來,只覺臉上疼痛未消,伸手去摸,兀自有些青腫。李逍遙待要將昨

    夜之事說給林月如聽,轉念一想:"我便說了出來,沒憑沒據,這丫頭怎肯招承?

    說不定反給她嘲笑一番。"只好忍住不說。又想:"原來她喜歡做夢打人,老子

    今後須得提防一二。"這日再走了兩三個時辰,已到雪線之上。那是塗山的絕頂

    之地,群峰聳峭,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遠望去,耀得人兩眼發花。林月如極目

    四顧,所見儘是蒼黑的凍土和裸露的山巖,中間散落幾叢矮樹、數堆黃草,顯得

    異常猙獰可怖。晌午在一塊傍山的大石後打尖歇息,兩人都換上了棉衣,可是仍

    覺寒意刺骨。四下裡一片靜寂,除去山風呼嘯,再無半點聲息。偶一抬頭,雲霄

    裡露出兩三隻兀鷹盤旋的身影,使人幾疑到了天際。

    傍晚時分,終於來至張老漢所說的"仙人鏡".只見陡坡上一塊巨大的山巖平

    平探出,與一段石樑相連,石樑寬僅數尺,盡頭處聳著一座峭壁。那峭壁光滑平

    整,直聳入雲,宛如一面絕大的銅鏡依山而立,兩側茫茫一片,都是萬丈深谷。

    二人戰戰兢兢地攀上巨岩,腳下雲霧滃然,深不見底。李逍遙走到石樑前,搬起

    一塊大石投下山谷,久久不聞傳來落地的聲響。二人對望一眼,臉上都是深有憂

    色。

    李逍遙牽掛趙靈兒的安危,心下猶疑不定,不知是否該當冒險。林月如卻知

    山中日頭落得極快,待到日落,立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時再想回頭便已萬難。

    當下勸道:"救人也不急在這一晚。咱們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才有力氣爬過這'

    仙人鏡',才有力氣斗那蛇妖。"李逍遙無奈點點頭,當下二人退到平緩之處。

    山頂苦寒,若無蔽身之所,縱使內功再強也抵受不住。李逍遙砍下一些矮松,

    擇避風處搭了兩頂窩棚,林月如揀拾枯柴,生起篝火。乾糧都已凍得鐵硬,只好

    用木棍穿牢,放到火上慢慢烘烤。

    罡風虎虎,吹捲積雪,刮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痛。林月如將斗篷的風帽打開,

    覆在頭上,可是兩頰外露,卻仍凍得通紅。李逍遙見了,心頭不禁微生感激之意,

    只覺這刁蠻丫頭看起來較從前順眼了許多。待一塊乾糧烤得微微焦黃,伸手遞過,

    溫言道:"給,趁熱吃罷。"林月如自識李逍遙以來,幾曾受過這般待遇?心中

    一甜,將乾糧捧在手心,張口輕呵,熱氣與米香撲鼻而來,似乎一生中從未聞過

    如此誘人的味道。

    二人慢慢吃著乾糧,李逍遙不時抬頭看看林月如。林月如問道:"有什麼事?

    "李逍遙道:"也沒什麼。我不過在想,你一個女孩兒家,膽子著實夠大。這次

    偷偷溜出來,你爹一定氣得不輕,看回去饒不饒得了你?"林月如嘻嘻一笑,並

    不接口,面上現出幾分頑皮和得意之色。李逍遙歎了口氣,又道:"唉,真不知

    你家裡如此有錢,吃喝不愁,何必情願跟我在山上受罪?這豈不是自討苦吃?"

    林月如面上一紅,輕輕吁了口氣,望著天邊一朵紅雲呆呆地出神。過了良久,才

    幽幽地道:"其實我心裡也很是不解。我這個人呵,似乎從小就與眾不同,別人

    家的女孩兒大都喜歡搗搗胭脂、縫縫香囊,我卻最愛捉老鼠、蕩鞦韆,整日跑來

    跑去,像個野小子一般……待長大以後,一心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兩個人一起

    走遍天下,一起吃到老、玩到老,那就心滿意足,再無他求……哼,什麼狗屁金

    銀財寶、武林盟主?別人喜歡,別人儘管去爭,我偏偏就不稀罕。"李逍遙笑道:

    "你真笨。金子、銀子可以買吃買穿,可以送了給人,有什麼不好?"林月如道:

    "是啊,我真笨……這些東西本沒什麼不好,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喜歡不來。

    你……你……"說了半句,怔怔地望著李逍遙,欲言又止。李逍遙歎了口氣,轉

    開臉去,不敢接口。

    日頭漸漸落下,西面群山一片火燒似的紅,映著青灰色的天空,景致極為壯

    麗。林月如看得神飛目眩,驀地裡以掌互擊,輕聲唱道:"晨雞初叫,昏鴉爭噪。

    那個不去紅塵鬧?路遙遙,水迢迢,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

    舊好,人,憔悴了。"這小曲調門低回,蒼涼古樸,似有無盡的寂寞蕭索之意。

    李逍遙原本沒甚學問,但歌詞淺白,內中的意思倒不難懂。默默地聽她唱完,嘴

    裡嘖嘖數聲,讚道:"這曲兒寫得不錯。功名路上,原是青春易老,一生榮華,

    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罷了。"林月如嘴角微露笑容,似有嘉許之意,接著又唱

    道:"紅塵千丈,風波一樣。利名一似風魔障。恰餘杭,又敦煌,雲南蜀海黃茅

    瘴。暮宿曉行一世妝,錢,金數兩,名,紙半張。""江山如畫,茅簷低凹。妻

    蠶女織兒耕稼。務桑麻,網魚蝦,漁樵見了無別話。三國鼎分牛繼馬,興,也任

    他,亡,也任他……"李逍遙聽得入迷,倚著一塊大石半躺下來,合上雙眼。夜

    色愈濃,他偶爾睜一兩下眼,向火堆中添幾段枯柴,隨口哼著"興,也任他,亡,

    也任他……",漸漸的心神俱醉,沉沉睡去。

    次日花了一個時辰,方才攀過"仙人鏡".這峭壁極險,真如鏡面一般滑不留

    手,中途竟有數次幾乎無處落腳。林月如將腰間長鞭甩出,纏住頭頂的樹根、巖

    稜,這才得以蕩將上去。好在二人輕功不俗,雖然時有驚險,卻也沒出什麼差錯。

    翻過"仙人鏡",見到後山景色,二人不由得都是一怔。只見谷中花草遍地,

    生著大片大片的籐蘿、巨木,滿眼青翠,氣候也是溫暖之極。峭壁那邊天寒地凍,

    這裡僅僅一峰之隔,卻暖如炎夏,可不是教人奇怪?二人嘖嘖稱歎,一面四處打

    量,一面小心下至山谷。爬了半日,這時都已筋疲力盡,只得先坐下歇息,換上

    單衣。

    李逍遙坐了片刻,起身走到一片樹林外察看,順手捉住一隻山雞,拿去溪邊

    洗剝。林月如興高采烈地去拾乾柴,慢慢轉到一座巨岩背後,突然大叫道:"啊

    喲,快來!快來!怎的這裡有個大洞?"李逍遙聽她叫得甚急,慌忙丟了山雞,

    奔到那巨岩之旁。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石下露出一處黑洞洞的裂縫,不

    過洞口給雜草、籐蘿遮掩了大半,若非刻意去尋,當真不易發現。目光所及,數

    丈之內都是光禿禿的石壁,看不出有何異常。

    林月如道:"這洞看著挺深,也不知是不是那'隱龍窟'?"李逍遙小心撥

    開雜草,見洞口有無數蟲虺爬行的蜿蜒痕跡,俯身捏起一撮泥土放在鼻下,隱隱

    聞到一股腥味兒。林月如看看他臉色,心中大感緊張。李逍遙沉吟道:"這洞裡

    果然有蛇,說不定真是蛇妖的老窩……"林月如哈的一聲大叫,喜道:"怎麼樣?

    若非本姑娘細心,怎會這般容易找到?"李逍遙見她得意,忍不住微微有氣,搖

    頭道:"是不是還不一定,我先進去探探再說。"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林月如"咦"的一聲,伸手攔阻,說道:"你不是在打什麼撇下我的鬼主意

    罷?咱們有言在先,這洞可是我先見到的,你……你……"本想說"你不許進去

    ",但又覺天下似無這種道理,於是只得改口道:"……那個,總而言之,你不

    能撇下了我。"李逍遙見她又耍蠻橫,不由得氣往上衝,冷笑道:"妙極,妙極。

    你情願陪我送死,我又何必枉做惡人?"不再理她,轉身走去林邊,拾起一根枯

    枝夾在腋下。林月如跟在他身後轉來轉去,不住發問:"你做什麼?"李逍遙給

    她問得心煩,回道:"洞裡漆黑一團,不知有沒有害人的瘴氣,怎能貿然闖入?

    我做幾支火把先行試探,倘若火把熄滅,就需另想辦法。"林月如見他說得頭頭

    是道,心中也不禁佩服,笑道:"啊喲,瞧不出,你這呆瓜居然也有幾手,倒不

    像看上去那樣草包。"李逍遙白她一眼,忍住了不去還口。待揀夠枯枝,又去松

    樹上取些松脂下來,裹在枯枝之內,紮了五六支火把。他自幼在鄉下長大,不知

    鑽過多少山洞、土窟,是以此種經驗頗豐。

    一切準備妥當,二人將山雞烤熟,飽飽吃了一餐。歇息片刻,李逍遙點起火

    把,砍掉洞口密佈的籐蘿,率先鑽身進洞。

    行出數丈,眼前已是漆黑一片。李逍遙見火把不熄,洞中顯然並無瘴氣,這

    才漸漸放下心來。再行不久,道路轉而向下,時陡時緩,甚是崎嶇不平。林月如

    緊跟在李逍遙身後,耳聽得靴聲橐橐,在洞中激揚迴盪,此外再無一絲聲響。走

    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洞穴仍不見底,也不曾遇見岔路。李逍遙心中暗暗打鼓:

    "這般再走下去,豈不是鑽進大山下面去了?難道這裡不是'隱龍窟'?啊喲,

    不好!這條鬼路只下不上,透著古怪,可別一直通向陰曹地府才好……"想想有

    一座千丈巨峰壓在頭頂,不禁頓生壓抑之感。

    戰戰兢兢走了許久,道路總算又轉而向上,二人心中一塊大石這才落地。此

    際距洞口越來越遠,空氣難以流動,漸漸的悶熱起來。再行不久,額頭上突然一

    涼,原來洞頂處水汽凝結,竟如雨珠一般滴落下來。林月如心下頓生怯意,忍不

    住低聲說道:"走了這麼遠,還不見蛇妖,莫非這裡不是'隱龍窟'?"李逍遙

    臉色凝重,搖頭不語。

    愈行下去,洞中的景象也愈發奇特起來。不知何處生出許多大樹,樹根穿破

    巖壁,垂吊下來,在面前糾結纏繞,密如蛛網。二人不得不時時停住腳,砍去阻

    路的巨根。突然之間,林月如"啊"的一聲驚呼,停步駐足。李逍遙回身高舉火

    把照亮,見洞頂交織的樹根間,一條青蛇探出身子,對著林月如張口吐信。

    李逍遙搶上幾步,手中長劍遞出,將那青蛇刺死,喜道:"洞裡果然有蛇!

    這下想是不會錯了。"扭頭見林月如皺起了眉毛,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得奇道:

    "怎麼啦?"林月如掩住口鼻,連連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

    …這蛇的味道好生難聞,我片刻也捱不了啦。咱們快走。"李逍遙哈哈大笑,心

    道:"想不到你這刁蠻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竟會怕這小小的毒蛇。嘿嘿,這才

    是'鹽鹵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了。"小心前行片刻,再不見有蛇出沒,洞中卻

    愈發熱了。在這山頂極寒之地,誰料竟會如此酷熱?若非親至,當真令人難以想

    象。李逍遙熱得抵受不住,率先脫去外衣,赤裸了上身。林月如也覺濕熱難捱,

    忍得片刻,汗水順著兩頰不住淌下,也只好紅著臉除去外衣。她裡面僅著一件綢

    衫,此刻給汗水浸透,顯出淡青色的胸圍,登時大感害羞。幸虧這裡再沒旁人,

    李逍遙在前開路,無暇回身,這才少了許多尷尬。

    如此走了半個時辰,兩根火把先後燃盡,更不見絲毫異常。李逍遙焦躁起來,

    心中正自患得患失,陡然間只覺眼前一亮,失聲叫道:"啊喲,這……這裡…

    …"原來洞穴至此已到盡頭,面前是一所軒敞的石廳。那石廳約有數畝大小,宛

    如一座極圓極闊的天井,直貫峰頂,陽光自頭上灑將下來,晃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石廳正中有一口水潭,四下生滿大大小小的石筍、鐘乳,參差密佈,好似叢林一

    般,廳壁上露出五六處洞穴,黑漆漆地,不知通向何處。

    兩人見驀然之間景色突變,原本可怖的鬼窟竟爾化作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

    都不禁欣喜異常。林月如歡聲叫道:"啊喲,好漂亮的地方!"三步並做兩步當

    先衝進。李逍遙熄去火把,隨後跟入,不知怎的,心中忽生一種不祥之感。林月

    如已熱得唇乾舌燥,見那潭水清冽,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捧。李逍遙喝道:"且慢!

    "林月如愕然停手。李逍遙快步走到水潭之旁,俯身在池邊嗅了嗅,驚道:"這

    水喝不得。"林月如奇道:"怎麼喝不得?"李逍遙搖頭道:"嗯,這水裡只怕

    有些門道。"林月如見他臉色鄭重,睜大了雙眼,心中半信半疑。

    正在遲疑未決,忽聽前方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跟著左首洞穴中鑽出十

    余條青蛇,逕直向這邊游來。李逍遙扯了林月如一把,二人輕手輕腳閃到一座大

    石筍後,向外張看。那些蛇長愈五尺,頂上生著兩道火紅的肉冠,模樣甚是可怖。

    眾蛇游出不遠,齊聚在水潭之旁,將頭靠在潭邊石上,張開大口,一股股毒涎順

    著石壁慢慢流淌下來,都落入水潭之中。

    林月如一見之下,只驚得以手掩口,悄聲問道:"這些蛇幹什麼?水……水

    潭裡有古怪嗎?"李逍遙搖頭道:"我先前聞見怪味,還道水裡有東西爛掉,原

    來卻是這些臭蛇弄鬼。"林月如眼見群蛇向潭中吐涎,經年累月,這一潭水定然

    奇毒無比,想想自己險些誤飲毒水,不由得一陣後怕,臉孔嚇得慘白。耳聽沙沙

    之聲響個不住,右首兩處洞穴又有數十條赤蛇游出。那些赤蛇身子細弱,長不盈

    尺,可是雙睛高高凸起,全身紅得似火焰一般。眾蛇出得洞後,也徑向水潭游來,

    紛紛伏在潭邊吐涎。不消片刻工夫,石廳內怪聲大作,四面八方都有大批毒蛇湧

    出。群蛇均生得五色斑斕,體形也大異尋常,愈後來者愈是離奇,有的身扁如帶,

    有的無鱗無甲,至於體圓似印、遍身白毛、兩頭四尾、七手八腳者,更是千奇萬

    狀,聞所未聞。

    李逍遙心頭劇跳,嚇得大氣也不敢透。他見群蛇生得如此怪異,無不身蘊奇

    毒,知道若給任何一條咬中,只怕都要立時去見閻王。驚懼之下,忍不住扭頭看

    了林月如一眼,見她身軀輕顫,面無血色,想來也是嚇得不輕。

    群蛇湧出洞口,便如得了號令一般,齊齊聚在水潭之旁傾吐毒涎。後來者源

    源不絕,先到的也逡巡不去,頃刻間將一個小小水潭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不知

    有幾千萬條。林月如眼見群蛇畢集,腥臭沖天,胸中不由陣陣翻騰作嘔,勉強挺

    了片刻,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這一下響聲甚大,群蛇立時驚覺,紛紛抽身上岸,循聲向二人藏身處游來。

    李逍遙暗地裡叫一聲苦,拔出背上長劍,躍到石筍之前。林月如一手掩口,一手

    向他背上的包袱指了指,啞聲道:"快……快撒雄黃粉。"李逍遙一拍後頸,心

    道:"對啊,我這大糊塗蛋。張老頭給了一包寶貝,怎的這會兒卻忘得一乾二淨?

    "打開包袱,取出那包雄黃粉。群蛇來得極快,只片刻的工夫,已有十餘條游到

    近前。李逍遙慌忙抓起一把雄黃粉,抖手撒出。七八條蛇衝在最前,登時給他撒

    中。那雄黃乃天下第一等克制毒蛇、毒蟲之物,一經沾身,群蛇就如給滾水潑中,

    口中嘶嘶鳴叫,不住地哀號跳擲,顯得痛苦不堪。有的掙扎一陣,慢慢倒伏不動,

    有的卻突然狂性大發,張口向同伴亂咬。

    李逍遙大喜,叫罵道:"王八蛋,老子這回看你再凶!來啊,他媽的,來咬

    老子啊!"向前跨了一大步,又是兩把擲出。

    林月如吐了一陣,心頭煩惡少減,見他隨手將雄黃粉亂拋,氣得罵道:"傻

    瓜!你幹什麼?"搶上兩步,將紙包夾手奪過。李逍遙莫名其妙,只見林月如抓

    了一把雄黃粉,蹲身探臂,繞著石筍一陣疾行,粉末自她指縫間紛紛落下,漸漸

    在地上劃出一道半弧。李逍遙恍然大悟:"是了,雄黃粉太少,怎能殺盡這許多

    毒蛇?只有先阻住群蛇進攻,而後再想法子。"林月如身法極快,馬不停蹄地兜

    了個圈子,頃刻間以雄黃粉劃出一個數丈的大圓,將二人圍在圓中。群蛇嗅見雄

    黃氣味,紛紛退避,可是仍自不去,在圈外盤起身軀,結成陣勢,向著二人吐信

    示警。

    李逍遙見雄黃粉已然用盡,攤攤兩手,向林月如道:"然後怎樣?"林月如

    見幾處洞口蛇如潮湧,無止無休,雖說有雄黃圈護身,暫無危險,但群蛇越聚越

    多,這般下去終非了局,不由得愁容滿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李逍遙定了定

    神,腦子一轉,想起懷中的三張"天師符"來:這"天師符"是蜀山派降妖除怪

    的無上至寶,威力奇大,連羅剎鬼婆都非對手,小小一群毒蛇,難道還在話下?

    當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入懷,摸出一張。林月如見他捧著一片骯髒不堪的黃紙,

    神態卻如捧著玉皇大帝的聖旨一般,嘴裡唸唸有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不禁大

    為奇怪,問道:"你幹什麼?"李逍遙向她斜睨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大喝

    一聲:"去!"雙掌齊翻,內勁外吐,將紙條直送出去。他內力未臻精純,那"

    天師符"射出數尺便已力盡,蕩得幾蕩,落在圈外。群蛇見了,撲上去爭相撕咬,

    登時扯得粉碎。

    原來"天師符"中貫注了蜀山派降魔咒語,擅能禁制妖怪,但對付人畜野獸

    卻無效驗。李逍遙不明其理,見自己視作救命稻草般的一件寶貝竟然如同廢紙,

    不禁氣得大罵,心想:"醉鬼師父將這三張鬼畫符說得如何如何厲害,原來全是

    他媽的胡吹大氣。"一怒之下,忍不住便欲將剩下的兩張扯碎,但想想終究不捨。

    林月如見他先是大吼大叫,丟了一張黃紙喂蛇,而後又暴跳如雷,舉動頗似癲症

    發作,生恐他突然狂性大發,轉而對付自己,趕忙挪動身子,向一旁站開一些。

    這般人蛇對峙,僵持良久,終於有幾條凶戾的花蛇耐不住性子,冒死衝進圈

    內,給二人斬作數段。群蛇見狀,紛紛騷動起來。李逍遙顫聲說道:"大……大

    事不妙!這班王八蛋不知餓了幾百年,只怕已餓得前心貼後心了。這回捉到我們

    兩堆又白又嫩的肥肉,那……那還不……還不……"打了個寒噤,總算將"那還

    不盡情吃個飽"這句吞了回去。可是想到這一大票長蛇、扁蛇、胖蛇、瘦蛇、四

    方蛇、八角蛇,片刻之後便要爬上自己身子大吃大嚼,雙腿卻不禁地瑟瑟發抖。

    其實他生性憊懶,膽子並不算小,即便虎豹當前,也未必會如此害怕,但這洞中

    畢竟太過恐怖,平生又從未見過如此眾多、如此怪異的奇蛇,束手無策之際,只

    想快些逃走,逃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

    林月如性格剛毅,眼見情勢急迫,反倒鎮定下來,躍前幾步,殺了三條為首

    的惡蛇,心中念頭疾轉:"怎麼辦?怎麼辦?這樣守下去總不是辦法,怎生想個

    計策,逃出這裡才是?"她一面固守圈子,防範毒蛇乘隙攻入,一面不住打量身

    周地形,思索逃生之策。

    便在此刻,又有一條紅冠大蛇冒死突入,雖然立給林月如斬殺,但卻將雄黃

    粉布成的陣勢衝破一個缺口。群蛇嘶聲大作,躁動不已,後來的向前猛衝,前面

    的立足不定,缺口越衝越大,終於一擁而入。

    二人長劍揮動,立斬數十條,可是兀自抵擋不住。李逍遙情急之下,見身後

    石筍離地丈許處,平平向外凸起一塊,便似一個平台,雖然不大,但卻足可容身。

    當下飛身躍上,叫道:"快!快跳上來!"林月如連出三劍,逼退群蛇,也即躍

    上。群蛇失去阻擋,狂性更發,有如蟻聚蜂攢一般,轉眼便將四下圍得嚴嚴實實。

    那石台僅二尺見方,又窄又滑,李逍遙單手持劍,左臂迴圈,攬住身後的石

    筍,前面只餘半尺空當。林月如臉面向外,站立不穩,回手拉住李逍遙的褲帶,

    以免失足摔落。二人一前一後,身軀緊貼,只隔了林月如一件薄薄的內衫,感到

    對方體溫陣陣傳來,都不禁有些臉紅。

    捱了半晌,群蛇仍是毫無退意。忽聽林月如啊的一聲,怒道:"你……快滾

    開!"原來林月如身材高挑,二人這一緊緊相貼,李逍遙下身恰抵住她挺翹的屁

    股。臀縫幽深,火熱綿軟,時候一長,那話兒不由自主硬了起來。他身子不敢稍

    動,臉色卻大為尷尬,連聲道:"是,是,對不住。他……他媽的,你等一等,

    我這就……咦?啊喲,這……這傢伙怎的……怎的……"他且叫且扭,手舞足蹈,

    林月如只覺身後那硬邦邦的物件似乎正在奮力外抽,可是不知何故,偏偏總在千

    鈞一發之際突然打滑,頓時功虧一簣。林月如雖是個黃花閨女,卻也略知男女之

    事,以為他故意討自己便宜,不由得又氣又羞,顫聲道:"你……你……混蛋!

    "其實李逍遙雖然頑皮,這次倒絕非有意。他接連提氣收腹,收到極致,眼前一

    陣發黑,險些一口氣喘上不來,就此憋死。可是石台如此窄小,哪還有分毫餘地?

    他急得滿頭大汗,正待奮不顧身地另闢蹊徑,再行設法,突然聽她罵自己"混蛋

    ",登時大覺委屈,叫道:"我也沒法子啦。你有什麼錦囊妙計,那就說來聽聽?

    "林月如頭頸微側,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道:"我才不管!這東西生在你

    身上,自然你想法子。總之我數三下,你若還賴著不走,我……我回手就是一劍!

    聽見沒有?一……二……"手裡長劍隨著計數之聲輕輕顫動。

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生恐這丫頭膽大妄為,居然說到做到,自己還未葬身
  蛇腹,卻先做了太監,豈不糟糕之極?氣急敗壞地叫道:" 且……且慢!你…
  …嘖,你這人簡直太不講道理,若非你用力向後貼來,我又怎會……怎會……好
  罷,這次算我不對,不過眼下情勢危急,你也只好將就一下,否則兩個人都被臭
  蛇咬死!" 林月如怒道:" 死就死了,我幹麼要將就一下?你再囉哩囉嗦,我可
  要動手啦!" 李逍遙忍無可忍,也跟著怒道:" 他媽的臭丫頭,你敢!" 林月如
  一個肘錘,重重撞在李逍遙的右肋。李逍遙痛得大叫一聲,張口咬向她頸後。林
  月如早有防備,歪頭避開,還了一腳。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聽" 嗖" 的一聲,
  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林月如小腿,相差半尺便已力盡,落回地面。群蛇見了
  紛紛傚法,一條比一條躍得更高,眼看便有幾條觸到了石台。兩人大吃一驚,不
  敢再吵。
  林月如顫聲道:" 喂,這……這些蛇快咬到我啦,你快想個法子出來。" 李
  逍遙道:" 是,是,我在想,我正在想。" 惶急之中,抬頭望見立身的石筍生得
  甚高,幾乎直抵洞頂,靈機一動,扯扯林月如的衣袖,喜道:" 有法子啦。你順
  著這根石柱先往上爬,我隨後便來。咱們躲到上面,看這幫王八蛋還咬不咬得到?
  " 林月如微微偏頭,瞟了一眼李逍遙背後的石筍,心道:" 這算什麼法子?就算
  爬得再高,總是無法脫身,最後還不是一樣跌了下來,給毒蛇咬死?" 無奈一時
  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點了點頭,緊緊拉住李逍遙的手臂,大著膽子轉過身來。
  這一下二人面面相對,鼻尖幾乎碰在一起,更覺尷尬萬分。好在李逍遙略一分心,
  下面總算不再堅挺如前,也就暫無太監之虞,實屬不幸之中的大幸。
  二人收好長劍,林月如道:" 我要爬啦,你在下面幫我一下。" 說著身子後
  仰,雙腿奮力一彈,躍起數尺。李逍遙出手在她腰間一托,林月如借勢上竄,張
  臂抱住了石筍。李逍遙喜道:" 成啦。" 慢慢轉過身子,向上攀去。
  那石筍下窄上寬,濕漉漉的甚是難爬。二人一前一後,向上爬升了三、四丈,
  忽聽林月如叫道:" 啊,這裡……這裡有路!" 聲音之中飽含驚喜。李逍遙仰頭
  看去,見她身子一縱,已然抓住頭頂垂下的籐蘿,跟著輕輕一蕩,消失在左首上
  方的石穴之中。
  李逍遙欣喜之下,突然變得力大無比,一眨眼便爬上丈餘,依樣挽著籐蘿,
  蕩身過去。林月如伸手相助,將他拉入石穴。二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原來這石窟
  之中洞穴極多,此處山壁上開了一處裂隙,裡面黑黢黢地,卻不知通向何處。
  這裂隙極窄,人在其中非但無法站立,即便坐起也是不能。二人氣喘吁吁地
  躺了半晌,仍覺心頭跳得厲害。林月如生性愛潔,見衣衫、手臂上濺了星星點點
  的蛇血,看來令人作嘔,趕忙撕下衣襟細細擦拭。李逍遙爬到洞口觀望,這時居
  高臨下,看得甚是清晰,見群蛇粥粥,仰頭嘶鳴,依舊毫無退意。李逍遙倒吸了
  一口涼氣。下面方圓數十丈的石廳中,黑壓壓地盤踞著無數毒蛇、怪蟒,幾已無
  處落腳,算來怕有數萬餘條。他發了會兒呆,低聲說道:" 咱們向這石縫深處爬
  上一段,或許……或許有旁的路可以離開。" 林月如察言觀色,知道情勢不妙,
  問道:" 怎麼,那些蛇還不肯去?它們在……等我們麼?" 李逍遙搖頭不答,臉
  色甚是難看。林月如爬到洞口向下一瞥,便即縮頭回來,也不說話了。李逍遙默
  默檢視物品,見除了兩柄長劍,衣衫、包裹、水囊等物都丟在下面,群蛇環伺,
  想要取回勢已不能。好在洞中悶熱,外衣暫無用處,至於食物和水,只好走一步
  看一步了。
  當下林月如在前,李逍遙在後,順著狹窄的石隙慢慢爬行,心中均自暗暗禱
  告:" 阿彌陀佛,這鬼洞不知通向哪裡?可千萬別是死路才好。" 林月如所穿的
  絲綢衫褲質料極佳,只不如粗布耐磨,通道中又甚狹窄,人在其中轉動不便,爬
  出不遠," 嗤" 的一聲,右腿褲管給尖石扯破,露出雪白光潔的小腿。再行片刻,
  二人衣褲都已破得不成樣子,逃生心切,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那石隙裡漆黑悶熱,不久變得更為狹窄,時上時下,轉彎極多,二人昏頭昏
  腦地爬了半日,也不知到了何處。李逍遙初時每爬一步,便在心中計一個數,待
  計到三千多下,心中的恐懼、沮喪再難抑制,哪裡還數得下去?只覺這地方有如
  十八層地獄,先前為免葬身蛇口,千方百計逃了進來,這會兒卻又後悔不迭:與
  其這般苦捱,倒不如死在群蛇口中還痛快些。
  李逍遙越想越是氣沮,心中失望已極,幾乎以為再也逃不出這可怕的地方。
  突然" 咚" 的一聲大響,頭頂劇痛,撞上了林月如靴底。原來林月如爬行之中突
  然停住,不知為何,卻未向李逍遙示警。李逍遙這會兒連發火的力氣也已耗盡,
  有氣無力地道:" 又怎麼啦?" 慢慢抬起頭來,見前面居然有亮光隱隱透入。這
  一喜非同小可,趕忙揉一揉雙眼,果然不是眼花,那光亮雖弱,卻不甚遠,林月
  如似已到了盡頭,自己再爬幾步便可脫身。
  只聽林月如顫聲說道:" 你……你來看,這裡面……裡面……" 李逍遙心裡
  咯噔一下,問道:" 怎麼?裡面也有毒蛇?" 林月如道:" 不……不是的……"
  李逍遙聽她怕得厲害,也不禁心生懼意,顫聲道:" 那……那是什麼?" 心想:
  " 除非是蛇,難道還有更嚇人的東西?莫非你見到牛頭馬面?" 林月如喘了口氣,
  低聲說道:" 這下面有間石屋,裡面有人。是……是兩個死人……" 李逍遙呸的
  一聲罵道:" 他媽的,死人有什麼好怕?你這般死樣活氣,卻連累老子嚇得尿褲
  子!" 林月如道:" 你的膽子大,你先走罷。我可不要一個人進去。" 李逍遙氣
  得哭笑不得,罵了一聲:" 膽小鬼。" 石隙之中太過狹窄,二人無法換位,李逍
  遙伸手摸到林月如靴底,慢慢爬上她身子。只覺她腿、背上肌肉又軟又彈,趴上
  去極是舒服,鼻中聞見那股甜甜的香氣,一顆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爬到洞口,向下望去,見離地約有兩丈來高,果然是一間石室,壁上另有兩
  處黑黑的大洞,又不知通向哪裡。正面下方的石壁上靠著兩具骷髏,身上衣衫都
  已朽壞,辨不出是男是女。右首那具骷髏大張著口,兩隻空空的眼窩直望向自己,
  似乎隨時都會躍起撲上,倒真有幾分嚇人。
  李逍遙等了片刻,見室中並無異狀,這才縱身躍下,叫道:" 下來罷。膽小
  鬼!" 林月如探頭出來,向那骷髏看了一眼,慢慢順著石壁滑下。這石室不大,
  兩具骷髏雖已死去多年,化為白骨,可是空氣難以流動,室中氣味依舊霉腐不堪。
  林月如掩住鼻子,盯著兩具骷髏左看右看,嘴裡喃喃地道:" 什麼人會死在這裡?
  真是古怪。" 忽聽李逍遙咦的一聲,叫道:" 這是什麼?" 推開兩具骷髏,從地
  下拾起一口鋼刀、兩柄短劍。林月如好奇心起,湊上去觀看。那刀劍的鑄工甚是
  精湛,絕非一般鐵匠鋪子所能打造。從骷髏身上衣衫朽壞的程度,可知二人死去
  已不下數十年,可是刀劍依舊寒光閃閃,鋒利之極。二人嘖嘖稱歎,翻來覆去看
  了半晌,只見劍脊之上血光殷然,卻也瞧不出什麼端倪。李逍遙道:" 看樣子這
  二人定是武林好手,我猜他們也是躲避毒蛇,來到這間石室,卻不知怎的死在這
  裡。" 林月如聽他說" 不知怎的死在這裡" ,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背脊上一
  陣發涼。正想仔細查看那屍骨的死因,突然連抽了幾下鼻子,蹙起眉道:" 咦,
  是什麼味道?" 話音剛落,只聽" 啪" 的一聲,一條青蛇從頭頂上摔落下來。
  林月如出其不意,嚇得大聲尖叫,跳到一旁。那青蛇翻身躍起,作勢欲噬,
  給李逍遙衝上去一劍刺死。跟著只聽劈啪之聲不絕於耳,頭頂上接連摔下十餘條
  蛇來。二人抬頭一看,不由得同聲大叫,慌忙退到洞壁旁。原來石室頂上更有無
  數裂縫,二人卻未細察。裂縫路路通達,與各處洞穴相互連接,群蛇竟循著氣味
  包抄過來。
  這一回全無防備,二人給群蛇攻得措手不及。群蛇聚在室頂穴口,後面一擁,
  前面的立足不住,紛紛摔落。林月如抽出越女劍,寒光閃動,嗤嗤兩聲,刺死二
  條迎面撲上的毒蛇。李逍遙叫道:" 不好!他媽的快走。" 石室兩端雖各有一處
  洞口,可都為蛇群所阻,急切間如何衝得出?只稍一猶豫間,毒蛇宛如下雨一般,
  已是厚厚的落了一層。
  二人無處可躲,只得背倚石壁,奮力拚殺。李逍遙連殺數十條蛇,眼光一瞥,
  見林月如頭髮散亂,出劍已不似先那般迅疾。毒蛇委實太多,她顧了眼前便顧不
  了背後,突然一條青蛇高高躍起,咬向她左肩。李逍遙眼疾手快,抖手將青蛇挑
  飛,重重摜在石壁之上,猛然間腿上一痛,已給一條赤蛇咬中。
  李逍遙大叫一聲:" 啊喲。" 揮劍將它斬作兩段。只聽身後風聲響起,又有
  幾條蛇先後躍起咬到,李逍遙刷刷幾劍,將之刺死。只一眨眼的工夫,腿上麻木
  腫脹,已是站立不定,踉蹌了幾步,一交坐倒。
  林月如叫道:" 你怎麼樣?" 李逍遙左手撐地,右手長劍舞動不休,呻吟道:
  " 不成啦,你……別管我,快些衝出去逃命。" 手腕一痛,又給一條白毛怪蛇咬
  中,長劍再也把攥不住,跌落在地。
  林月如喝道:" 你……你胡說八道!" 退到他身邊,長劍連刺,逼退群蛇,
  伸手托在他腋下,想要將他扶起。可是李逍遙腿上蛇毒擴散,下半身已毫無知覺,
  哪裡還能站立?剛一撒手,便又重行摔倒。林月如急得眼圈也紅了,拚命咬住下
  唇,不讓眼淚流出。
  李逍遙右手手背一片烏青,腫起老高,已不能使劍。當下左手拾起長劍,奮
  力將一條毒蛇揮為兩截,道:" 林姑娘,我這人脾氣不好,總得罪你,你別恨我。
  我想求你一事,你若能活著出去,請你……請你想方設法,救一救我那靈兒妹子。
  " 林月如道:" 呸,呸,我不要聽!總而言之,你……你絕不能死。" 鼻子一酸,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擦擦眼淚,又道:" 跟你說實話罷,這次我瞞著爹爹偷跑
  出來,為的就是同你一起闖蕩江湖。你若死了,我……我也不要活啦!" 李逍遙
  聽得感動,抬頭向她看了一眼。林月如恰好也轉過頭頸,兩人目光相交,心頭都
  是一熱。李逍遙暗道:" 這刁蠻丫頭從未說過老子一句好話,想不到竟會這般死
  心塌地。唉,此時此地,倘若換作靈兒,不知她能不能陪我一起送命?" 稍一分
  心,頸後又給毒蛇咬中。這一下中毒更深,登感頭暈目眩。他張口欲叫,卻叫不
  出聲,只見林月如的身影突然變作三四個,在身邊不停晃動,眼前愈來愈是模糊,
  雙手在地上撐了一陣,慢慢軟倒。
  林月如心急如焚,哭叫道:" 喂!喂!你……你不能死!" 手上不停,接連
  殺死十餘條游近身邊的青蛇。可是群蛇前仆後繼,越聚越多,又哪裡殺得盡了?
  林月如勉力支撐片刻,停手不再出劍,心想:" 罷了,不料我二人今日死在這裡。
  " 剎那之間恍然大悟:那兩位武林前輩也是一路逃到這裡,給群蛇圍困,奮力拼
  殺許久,終於不免力盡而死。卻不知多少年以後,才會有人重到此地?那時自己
  同李逍遙多半也已變做兩堆白骨了。
  正在萬念俱灰之際,忽聽" 哞" 的一聲,對面洞穴深處傳來一聲厲吼。群蛇
  聽見聲響,竟慢慢止住進攻。那叫聲宛如牛吼,又飽含戾氣,甚是可怖,一生之
  中從未聽過。停了一會兒,叫聲又起,那東西似乎向著石室這裡奔來,速度奇快,
  兩次叫聲相隔不久,聽著已是近在咫尺。
  林月如不知來的什麼怪物,一時間毛骨悚然。耳聽沙沙聲響,群蛇竟紛紛掉
  轉身軀,游上石壁,霎時間走得一條不剩。林月如呆了一呆,再顧不得害怕,一
  把挾起李逍遙,向身後的洞口衝去。才跨出一步,便聽叫聲又起,只震得石室裡
  嗡嗡作響。林月如曉得那怪物眨眼便到,腳下加力,陡然間一股勁風自身後湧來,
  直掃背心。
  林月如反應奇速,向前撲倒。" 砰" 的一聲巨響,左側石壁給什麼東西打中,
  火花四射,碎石激飛,那東西又迅捷無倫地收了回去。林月如抱著李逍遙連滾數
  滾,這才定住身形,回頭看去,見石室中盤著一條龐大的怪蛇。那怪蛇通身上下
  殷紅似血,體粗如柱,頸中毒瘤一般疙裡疙瘩,生著九隻怪頭,九張血盆大口一
  齊張開,毒涎從口角滴落地面,嗤嗤作響,冒起一股股白煙。它一擊未中,慢慢
  收回長尾,望著林月如蓄勢再撲。
  林月如渾身毛髮直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退向洞口。她心知這怪物游動如
  飛,自己抱著李逍遙決計跑它不過,當下緩緩將李逍遙放在地下,俯身拾起一塊
  碗口大的碎石,凝神戒備。一人一蛇對峙半晌,那九頭蛇耐不住性子,猛地一縱
  而起,衝向洞口。林月如手臂揮動,奮力將石塊擲出。" 噗" 的一聲,正中左面
  第三隻頭顱。那九頭蛇吃痛,收緊身子,張口向地下的石塊狠狠咬去。" 喀" 的
  一聲脆響,將石塊咬得粉碎。
  林月如見它如此凶戾,一顆心突突亂跳,舞劍護在身前,拖著李逍遙向洞中
  退去。那九頭蛇身軀彈起,張口便咬她肩頭。林月如一招" 左右逢源" ,寒光閃
  動,嗤嗤兩聲,登時將兩個碩大的頭顱斬落下來。那九頭蛇身上的鱗甲堅逾精鋼,
  尋常刀劍決計無法傷到分毫,但" 越女劍" 乃上古神兵,鋒銳無匹,銅鱗厚甲竟
  也抵擋不住。它受傷極重,斷頸中鮮血噴湧,只痛得嘶聲狂叫,頭尾亂擺,身軀
  在洞壁上撞來撞去,響聲有如雷鳴。
  林月如抹去面上血污,向前斜跨一步,又是一劍刺出。那九頭蛇右首大口張
  開," 喀" 的一聲,竟將長劍平平咬住,身軀弓起,猛力回奪,欲將長劍奪下。
  危急之中,林月如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力,猛地嬌喝一聲,長劍側削,將蛇口割
  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跟著奮力一甩,將長劍擲了出去。白光閃動,嗤的一聲,將
  九頭蛇牢牢釘在地下。
  這一劍正中要害,那九頭蛇忍不住長聲慘呼,巨尾劃了個圈子,著地捲出。
  只聽" 砰" 的一聲,正中林月如小腹。林月如眼前一黑,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
  令她痛得幾乎閉過氣去,身軀有如離弦之箭,向後直摜出去。
  跟著巨響連連,煙塵漫起,洞口竟給那九頭蛇臨死掙扎,撞得坍塌下來。林
  月如飛出數丈,重重摔在地下,只覺全身上下無處不痛,幾乎散作了幾百塊。此
  刻洞口給大石、泥塊阻塞,光線無法射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她呻吟著慢慢撐
  起身子,大聲叫道:" 李……李逍遙!李逍遙!" 強忍疼痛,一躍而起。向前奔
  出幾步,額角狠狠撞上大石,腦中一陣暈眩,晃了兩晃,俯身摔倒。
  她伏地喘息片刻,勉強爬起,伸手去挖面前的石塊。那洞頂塌了足有三、四
  丈遠近,塞滿泥塊、碎石,哪裡挖得通了?林月如扒了幾下,縱聲大叫李逍遙的
  名字,卻不聞對面有何響動。她胸中氣悶已極,似乎堵著一團厚厚的棉絮,呆了
  半晌,忍不住嘶聲叫喊,瘋了一般拚命向前挖去。挖得幾下,手掌給碎石刺破,
  鮮血淋漓而出,卻是兀自不覺。驀地裡手臂上一涼,一大串淚珠滴落下來,緩緩
  向著指尖滾去。
  過了許久,林月如哭聲漸止,回轉身形,默默向洞內爬去。洞穴之中漆黑一
  團,爬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前方透出微微的光亮。她手足加力,向著亮處拚命
  爬行,再行十餘丈,眼前終於大亮。那是一處天生的石縫,猶如豎井一般直通洞
  外。
  林月如望望頭頂碧藍的天空,心中一陣輕鬆,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氣,只覺全
  身上下濕漉漉的,都已給汗水浸透。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有如石像一般,眼前不
  停閃過片刻前的場景。" 自己擲出越女劍,刺中九頭蛇的要害,卻也被它甩尾擊
  飛,將李逍遙留在原地。李逍遙身中蛇毒,早就奄奄一息,那九頭蛇垂死反撲,
  更加凶暴,若找不到自己,只會向他下手。多半……多半他已經……" 她渾身冒
  汗,不敢再想下去。猛然間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林月如的脾氣較尋常少女迥異,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極少落淚。可是自遇
  李逍遙以來,卻已不曉得哭過多少回,只覺這呆瓜小賊惱人至極,全天下所有的
  壞蛋加在一起,只怕也沒他一半可惡。可是不知怎的,心中偏偏對他難以割捨得
  下。此刻她腦子裡轉來轉去,便只有一個念頭:" 這小賊若當真死了,我還要不
  要活下去?" 待得心情漸漸平抑,想道:" 不管他是死是活,趙姑娘還未找到,
  我卻不能便死。" 整了整破爛不堪的衣衫,站起身來,忽聽洞外傳來幾聲異響,
  " 砰,砰砰,砰" ,好似有人開山鑿石一般。
  林月如心中一凜,順著石壁快速爬上。待到距洞口兩丈之地,猛一提氣,奮
  力向上躍起,半空中足尖在洞壁上輕輕一點,身子又竄起丈許,雙手牢牢攀住洞
  口的岩石。她全身懸空,掛在洞口,洞外夕陽銜山,餘輝耀眼,耳聽得砰砰之聲
  大作,好奇地探頭出去。陡然間風聲呼嘯,一塊大石從頭頂掠過。林月如嚇了一
  跳,趕忙縮回頭去,那大石去勢甚疾,遠遠落入身後山谷,片刻響起一聲沉悶的
  轟響。
  便在這一瞬間,她已看清洞外的景象。面前正對著一道平緩的山坡,綠草青
  青,有如一張無邊無際的地氈,鋪展在山腰之上。緩坡兩側山勢陡峻,奇峰拔起,
  頂上都是皚皚的白雪,景色頗為奇麗。林月如定了定神,又慢慢探出頭去,這次
  卻無大石襲來。只見山坡盡處似有一座斷崖,崖上生滿矮樹雜草,叢莽間兩條巨
  蛇正不住地翻騰跳躍,追逐遊走。適才飛過洞口的大石,想必便是給他們長尾卷
  住,胡亂丟過來的。
  林月如見了二蛇,不由得雙眼大睜,伸手掩住嘴巴,可是手臂顫抖得厲害,
  指縫間仍漏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原來二蛇竟都生著人身,胸膛赤裸,披散著頭髮,
  下半身並無雙腿,拖著一條粗長的大尾,只是相距甚遠,容貌難辨。她從未見過
  這等場面,只覺全身毛髮皆豎,驀地想起李逍遙說過的話:" 半人半蛇!那不正
  是蛇妖的模樣?這……這二人就是蛇妖?可是怎會有兩個蛇妖在這裡?" 一顆心
  怦怦亂跳,漸漸忘記了害怕,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爬出洞來,一步一步向著斷
  崖走去。
  閃到一株芭蕉樹後,悄悄伏低身子。兩下相距已不足十丈,二蛇身上鱗甲發
  出青森森的幽光,一片片看得格外分明。只見東首那蛇妖體格粗壯,面貌獰惡,
  一副男子模樣,尾部也較為長大。西面的蛇妖身形窈窕,卻是個少女。那少女目
  光散亂,神情頗顯委頓,可是容色絕麗,美得出奇,正是給蛇妖捉去的趙靈兒!
  林月如耳中轟的一聲,雙腿一軟,緩緩坐倒。這景象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她
  生恐認錯,用力揉揉雙眼,凝神再看。那少女正被蛇妖迫到斷崖之旁,情勢甚急,
  猛地回身反撲,長尾將蛇妖剪了個觔斗,藉機逃開。她此際恰好面向林月如,長
  發給山風吹得紛紛揚起,露出姣好的臉龐,可不正是趙靈兒?
  林月如緊緊抓住身前的樹幹,嘴裡喃喃地道:" 冬梅,你……你果然不曾說
  謊,這位趙姑娘當真便是蛇妖。" 一時間心亂如麻,只覺一生所遇奇事雖多,卻
  也無過於此。過了片刻,猛然想起:" 趙姑娘如是蛇妖,又怎會是李逍遙的表妹?
  她在我家住了那麼久,分明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怎的幾日不見,卻變成了蛇妖?
  " 種種猜疑,教人殊難相信。可是眼前的趙靈兒長尾拖地,鱗甲鮮明,形象說不
  出的詭異,卻又使人不得不信。
  那蛇妖鬥得性發,長尾掃動,捲起大石、枯木亂丟亂拋。趙靈兒看著較為嬌
  弱,可是輾轉騰挪之際,身法卻更加靈活。那蛇妖幾次撲擊都給她靈巧地閃過,
  只急得雙眼通紅,怒聲嘶叫。兩人一前一後,飛快地兜了幾個圈子,向著西首山
  壁游去。
  趙靈兒游到斷崖之前,已是無路可逃。眼看他東頭尾西,封住去路,不由得
  一陣絕望,貼著石壁慢慢立起,顫聲叫道:" 你……你快些走開!我……我死也
  不要和你……和你……" 只說了兩句,喉嚨裡一陣乾澀,再也說不下去。
  此時林月如心神稍定,見二人你追我逃,雖不曉得是何緣故,可是見蛇妖身
  大力強,趙靈兒絕非對手,心裡面不禁又急又怕,只覺好生猶豫:" 趙姑娘雖是
  蛇妖,卻也是李逍遙的表妹。她眼下遇險,我要不要出手相救?" 一閃念間,那
  蛇妖已然迫至趙靈兒近前,身軀直立,張口吐信,目光炯炯地作勢欲撲。
  趙靈兒上身一挺,呼呼呼連出三掌,喝道:" 快讓開!" 她膚色白膩,雙峰
  渾圓挺拔,在胸前不住躍動,極為惹眼,林月如縱是女兒之身,也不禁看得臉紅
  心跳。那蛇妖閃身避過,正要舉掌相還,目光突然被她乳峰吸引,手上一滯。"
  砰" 的一聲,背心劇痛,卻是趙靈兒長尾回捲,掃中他後心,將他打了個滾翻。
  那蛇妖滾出丈許,翻身而起,怒視趙靈兒半晌,突地仰天長嘯。嘯聲尖利,
  震得山谷中嗡嗡作響,林月如不由自主地掩住雙耳。只聽" 砰砰乓乓" 幾聲大響,
  兩人長尾疾出,猶如揮鞭一般凌空互擊了數下,均被對方震得連連後退。趙靈兒
  哭喊道:" 你……你……你別再逼我啦!" 長尾奮力橫掃,借勢向前衝去。
  那蛇妖閃躲不及,給她在左肩掃了一記,痛得咧了咧嘴。他百餘年來修煉內
  丹,化成半人之形,心智已與孩童無異,只是口中一條蛇信未脫,不能開口講話。
  此刻見趙靈兒拚命,不由得微生怯意,向一旁閃開。
  趙靈兒身形疾衝,停也不停地竄出一丈多遠。那蛇妖忽然省悟過來,怒吼一
  聲,飛身撲前,伸臂將她攔腰抱住。兩人赤裸相擁,那蛇妖觸到她光滑的肌膚,
  不禁淫慾勃發,長尾回捲,將她死死纏住,壓在身下。趙靈兒耳旁只聞他呼哧呼
  哧的喘息之聲,回頭看見他凶戾的面相,嚇得尖聲大叫,死命一口咬向他頸旁。
  那蛇妖痛得低吼一聲,反而抱得更緊。兩條大尾糾結纏繞,宛如兩條粗長的巨索
  絞在一處,橫揮疾掃,打得身旁的矮樹、枯枝紛紛折斷。
  二人滾來滾去,纏鬥不休,幾次險些摔落崖下,卻是絲毫未覺。打鬥之間,
  趙靈兒奮力一躍,那蛇妖措不及防,登時一個趔趄,攬著她向左翻了數翻,重重
  地撞上山壁。只聽一聲巨響,有如山崩地裂,兩人反彈回來,逕直落下山崖。
  林月如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斷崖之旁,向下看去。所幸那斷崖只兩
  丈來高,加之谷中長草茂盛,是以二人跌落之後,仍緊緊纏作一處,並未摔傷。
  林月如心緒稍寧,暗暗尋思:" 趙姑娘既是女妖,那男妖自是她的同伴,二人卻
  又為何爭鬥起來?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她生恐給二人發覺,不敢貿然下入山
  谷。好在居高臨下,視野甚佳,較適才看得更為清楚。只見趙靈兒掙了半晌,似
  乎力氣用盡,口中不再叫喊,躺在地下連連喘息。那蛇妖放開兩手,身軀緩緩立
  起,只聽一陣沙沙輕響,下身鱗甲紛紛外翻,露出一條細長的陰莖來。
  林月如又羞又怕,暗啐一聲,趕忙閉目不看。過了片刻,好奇心起,忍不住
  將眼睛睜開一道細縫。只見趙靈兒仰面而臥,臉上紅暈一片,神情既似緊張,又
  有幾分羞澀。那蛇妖探出長長的蛇信,在她臉上、胸前亂嗅亂舐,口裡不住低聲
  嘶鳴。他陰莖上濕漉漉地掛滿黏液,雖不粗壯,卻極為長大,頂端分作兩岔,宛
  如一枝醜陋的大花,模樣頗為怪異。
  趙靈兒給蛇妖舔了半晌,漸漸的渾身發熱,只覺下身被他長尾死死纏住,很
  不舒服。她此刻已是意識模糊,幾乎忘了身在何地,更不曉得為何來此,眼見這
  人生得赤髮青瞳,甚是可怖,待要將他推開一旁,手臂卻酸軟無力,待要張口大
  叫,卻又叫不出聲。她又急又怒,正想狠狠咬上他一口,驀地裡一道熱流自臍下
  疾升而起,直衝胸臆,在四肢百骸不停遊走,全身就如浸在熱水中一般,暖洋洋
  地,再也使不出半分氣力。
  原來趙靈兒乃是女媧一族苗裔,那蛇妖正與她同本同源。二人緊緊相貼,蛇
  妖淫性一起,氣機交感,使得趙靈兒也是情慾難禁。她那一晚在神智昏亂之下,
  撞壞後牆,衝出林家堡,一路游竄,糊里糊塗地闖進這深谷之中。昨日傍晚時分,
  恰與蛇妖撞見,二人即交媾了數次。天明以後,蛇妖離開,趙靈兒昏昏沉沉睡了
  半日。此刻醒來不久,見他又來糾纏,不禁一陣心慌意亂,似乎有個聲音在耳旁
  不住絮語:" 啊,他……他又來了,他又來了!我再不要和他做那種事……" 林
  月如伏在崖邊,屏息注目,見趙靈兒雙目緊閉,胸膛不住大起大落,顯得心神不
  寧的樣子,猛地尖叫一聲,下身鱗甲也如蛇妖一般緩緩舒張開來,露出粉團似的
  一身白肉。她化蛇之後,神智有些糊塗,這幾日全憑本性自由來去,餓了生吃鳥
  獸,渴了便飲些泉水,此時更已不曉得自己是誰,只覺慾火焚身,幾乎將身軀燒
  成了灰燼,一刻也無法忍耐。
  那蛇妖喉嚨裡低低地嘶吼數聲,伸出雙臂,將趙靈兒扶起,在她下身處嗅來
  嗅去,彷彿在找什麼東西。林月如看得幾乎閉住了呼吸:" 啊,這蛇妖做什麼?
  他……他要強姦趙姑娘嗎?" 正疑惑間,卻見趙靈兒身子轉動,臉面朝下,撅起
  了屁股。她腰下原本覆著大片鱗甲,這時鱗甲外張,露出雪白的玉臀,看來甚是
  詭異。
  那蛇妖見了趙靈兒股間銷魂一縫,再也忍耐不住,立時俯身壓上,陰莖向前
  直送出去。趙靈兒輕喚一聲,轉頭望著那蛇妖。那蛇妖張口吐信,在她臉側、頸
  中舐來舐去,似在輕輕撫慰。林月如初時尚有幾分好奇,看了半晌,心中恐懼漸
  生。她一生中從未見過這等奇詭的景象,緊張之下,全身不禁瑟瑟發抖。
  崖下二人長尾相交,緊緊纏在一處,那蛇妖的陰莖已盡根沒入趙靈兒體內。
  他陰莖極長,交媾時不需大動,只全身輕顫便可。趙靈兒不再掙扎,一聲聲地輕
  吟,交合處不時有粘稠的液體流溢而出。過了半晌,她突然尖叫一聲,臉現紅暈,
  雙手死死抓住身前的長草。那蛇妖全身抽緊,尖聲嘶鳴,長尾伸得筆直,射出精
  來。
  這下足足射了半盞熱茶的工夫,趙靈兒只覺身體裡硬挺的陰莖如有生命一般,
  一挺一挺地不停抽動,大股的精液噴湧而出,直射入子宮。她全身顫抖,忍不住
  回過身來,張臂將他緊緊抱住。
  那蛇妖淫慾極強,射精過後,陰莖仍不退出,亦不見絲毫軟縮,立時又再抽
  送起來。趙靈兒雙乳頻搖,被奸得高潮迭起,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那蛇妖
  正在興發之時,也不覺如何疼痛,只是連聲嘶鳴,下身卻顫得更疾。兩人緊緊糾
  纏,似兩股粗大的麻繩絞做一團,在叢莽間顛來倒去,不停地翻滾扭動。
  那蛇妖只覺百餘年來,惟有這一番交媾可稱酣暢淋漓,痛快之至。他情動不
  已,突然長尾抽搐,越抽越緊,將趙靈兒死死纏住。趙靈兒給他纏得全身酸軟,
  欲待掙扎,卻抵不住他力大無窮,哪裡掙得脫?氣窒之下,一陣高潮驀地襲來,
  尖叫著暈了過去。
  她片刻便即醒轉,全身脫力,有如癱瘓了一般,只覺那蛇妖愈戰愈勇,陰莖
  直欲將自己前後貫通,穿心破腹,送入靈魂深處。她雙手奮力撐拒,下身卻無奈
  任他抽送。那蛇妖每隔片刻便要射精,跟著便旋踵而來,趙靈兒腹中精液滿極而
  溢,順著臀縫不住流淌。她雙眼迷離,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害羞。
  林月如看得面紅耳赤,過了半晌,心中猛省道:" 該死!我怎能眼看趙姑娘
  給蛇妖強姦?這蛇妖如此凶暴,萬一……萬一……不成,總須想個法子救她出來,
  這才對得起死去的李逍遙。" 定了定神,見二人交媾方酣,無暇他顧,趕忙輕手
  輕腳地溜下山崖,伏在長草之間。
  她死死盯住前方,心下盤算:" 如今寶劍已失,那蛇妖又力大無比,倘不能
  一擊得手,只怕他怒極反撲,自己難以抵擋。" 眼光掃處,見山溪旁生著一片參
  天大樹,西首是一株枯死的老柏。那老柏死去多年,樹身早已朽壞,蟲蛀蟻蝕,
  近地之處形成一處大大的空洞,只餘樹皮與根部相連。林月如眼珠一轉,已有計
  較,輕輕摸至樹後,藏好身形,這才探頭出去,大聲叫道:" 喂!趙姑娘!" 兩
  個人聞聲都是一驚,停住動作。林月如同趙靈兒眼光相交,不由一怔,只見她目
  光渾濁,面色茫然,似乎已認不出自己。這等間不容髮之際,哪容多想?林月如
  俯身拾起一粒石子,甩手打出。啪的一聲,正中那蛇妖的額頭。她手勁了得,雖
  是一粒小小石子,卻也不亞於金鏢、飛蝗石等物,那蛇妖額頭一陣劇痛,登時高
  高腫起。
  那蛇妖見樹後突然鑽出一位半裸女子,正自有些摸不著頭腦,猛地挨了一記,
  不禁大怒。他姦污趙靈兒,淫興正濃,此刻只想暢懷縱慾,旁的事過後再說。哪
  知剛待回身不理,頸後接連劇痛,卻是林月如又丟了兩粒石子過來。那蛇妖心下
  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曉得哪裡跑來這樣一個古怪刁鑽的美貌少女,竟敢到太
  歲頭上動土?當即丟開趙靈兒,奮力撲來。
  林月如心下早有盤算,直待他游至近前,這才轉身逃開。那蛇妖如影隨形,
  身軀疾衝,想要兜至她前面迎頭阻攔。林月如足尖一點,卻又躥回枯柏之後。
  這般你追我逃,繞著枯柏轉了三、四個圈子。那蛇妖焦躁起來,突然長嘶一
  聲,猛撲而前,隔樹抓向她背心。林月如身形疾躍,那蛇妖抓了個空。跟著只見
  她左一縱,右一跳,腳下一絆,摔在地上。那蛇妖大喜,甩尾捲向她腰際。猛聽
  喀啦一聲大響,枯柏不知怎的攔腰折斷,竟自半空傾倒下來。那蛇妖嚇得魂飛魄
  散,返身便逃。才游出數尺,轟的一聲,眼前一黑,已給那枯柏壓在下面。
  原來林月如先前百般用計,為的便是誘他靠近,接著假作失足摔倒,雙掌暗
  暗運力,平推在樹身之上。她挾憤一擊,運足了全身勁力,那枯柏早已朽爛不堪,
  如何禁受得住?登時齊根折斷,將蛇妖死死壓住。林月如見妙計奏功,心中大喜
  過望,在蛇妖背上重重踢了一腳,拔腿向趙靈兒奔去,邊跑邊叫道:" 趙姑娘!
  趙姑娘!我們快走!" 不想奔出數步,腰間一緊,一條鐵索般的物事飛纏上來。
  原來那蛇妖受傷雖重,行動卻是無礙,見林月如奔過身側,長尾奮力橫掃,卷中
  她腰肢,跟著連繞幾繞,將她緊緊縛住。
  林月如掙了幾掙,只覺那蛇妖的長尾有如牛皮巨索,將雙臂緊緊箍在身畔,
  半分也動彈不得,只聽呼的一聲,好似騰雲駕霧一般給他凌空倒提起來。林月如
  一連聲地大叫:" 趙姑娘!趙姑娘!" 卻見趙靈兒側頭向自己看了看,面上毫無
  表情,向西北慢慢出谷去了。
  那柏樹生長近水,質地堅硬,雖遭風剝雨蝕、蟲吃蟻咬,樹身卻仍份量極重,
  蛇妖這一下自是傷得不輕。他長尾舞動,提起林月如的身子,狠狠向地下摜去。
  咚的一聲,林月如眼前金星亂冒,痛得幾欲暈去。
  那蛇妖怨氣少減,雙臂運力,推開壓在身上的巨木,盤坐起來。他眼見陰莖
  軟軟地垂在腰間,已是了無生氣,想起自身重傷、趙靈兒逃走,皆是拜這惡女人
  所賜,不由得怒火又發,將她提至身前,揮拳欲打。林月如嚇得雙眼緊閉,過了
  半晌,未覺鐵拳加身之痛,卻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響,那蛇妖似乎收回拳頭,將頭
  湊近,在自己全身上下亂嗅起來。
  林月如給他陰冷的鼻息噴在頭頸之中,濕濕滑滑的好不難過,拚命壓住心跳,
  肚子裡暗暗禱祝:" 老天爺,請你開開眼,你……你最好教這妖怪一口將我咬死,
  那才要多謝你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知這蛇妖決難輕易放過自己,
  若求老天保佑全身而退,那自是癡心妄想,是以只求速死。
  這句話在腹中顛來倒去,念了不知幾十遍,依然不見有何動靜。林月如悸心
  稍去,好奇心起,慢慢將左眼睜開一道細縫。一看之下,嚇得叫出聲來。原來那
  蛇妖正緊貼在她面前,這聲驚叫倒將他嚇了一跳。林月如定了定神,見他眼光在
  自己裸露的大腿、胸前不住瞄來瞄去,不禁羞怒交集,喝道:" 丑妖怪,還不快
  快放了姑娘!否則……否則我……" 一時還未想出該當如何處治這妖怪,便覺身
  軀起落,那蛇妖挾著自己向山上游去。林月如雖不知他欲將自己帶往何處,不過
  想來總非什麼良善之地,心中不由更加驚懼,不住口地大喊大叫。那蛇妖給枯柏
  砸中,受傷甚重,一路不停嘔血,對她這一番怒罵卻充耳不聞。
  迤儷行進,轉過一道絕壁,忽聽前方水聲震耳,夾雜著嗤嗤的氣浪噴射之聲。
  林月如抬頭一看,見不遠處的懸崖頂上橫著一座巨岩,巖上霧氣瀰漫,一股熱水
  由石縫中噴薄而出。那泉眼水力甚足,間歇發出嗤的一聲大響,水霧激射,高達
  數丈,冒著騰騰白氣,聲勢甚是驚人。
  林月如心道:" 啊,這裡是一處溫泉。" 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猛然省悟:
  " 原來這下面有座火山洞口,因此高山絕頂才會如此炎熱。" 這才明白為何先前
  洞中、谷中都會如此酷熱。若非如此,那蛇虺之類最為懼寒,天氣轉涼,便要蟄
  伏地下,非到陽春不能復出,又怎能在山頂極寒之地為虐?
  繞過溫泉再行不遠,迎面山壁上現出一處洞口,上有兩扇石門。那石門緊緊
  閉著,年深日久,門上鐵環早已朽壞脫落。那蛇妖游至門前,雙臂運力推去,只
  聽得呀呀聲響,石門打開一扇。他挾著林月如游進山洞,點亮一盞油燈,回身復
  又將門推閉。林月如見洞內只有一座石床、一張石桌,西首另有兩扇半開的石門,
  此外便無旁的物事,不由心跳加快,臉上泛起紅暈,心道:" 別怕,他若敢有何
  非禮之舉,我……我拼著一死也不相從。" 那蛇妖游上石床,將林月如倒提起來,
  打量了幾眼,隨手丟在腳邊,長長出了一口氣,瞑目而臥。林月如心頭怦怦亂跳,
  靜候片刻,聽他毫無動靜,暗想:" 這妖怪睡了。唉,可惜我手無寸鐵,倘若越
  女劍在手,只須一劍便要了他性命。" 微微側頭,壯著膽子向那蛇妖看去。見他
  氣息微弱,兩手垂在身側,曲指掐訣,似在運氣療傷。林月如心下尋思:" 適才
  趙姑娘見了我,彷彿已不認得,難道是中了什麼妖法?眼下這妖怪內傷甚重,我
  若同他硬拚,未必便鬥他不過,但倘若他真會妖法,我卻多半不是對手。唉,怎
  生想個萬全的法子出來才好?" 心中不停思量,卻不敢稍有異動,生恐驚醒了蛇
  妖。過了半晌,倦意湧上來,不覺昏昏睡去。
  迷糊之中,忽覺鼻內奇癢,甚是難過,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睜開雙眼。卻
  見桌上油燈已熄,一束陽光自門縫裡直射進來,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原來天已大
  亮。陡然間一張凶臉湊將過來,幾乎碰到了自己的鼻尖。林月如大叫一聲,縮身
  閃避,那蛇妖長尾一緊,又將她扯了回來。林月如見他口中一條烏黑的長信吞吐
  不定,在眼前掃來掃去,不由得心下一寒,叫道:" 你……你幹什麼?" 那蛇妖
  目不轉睛地望著林月如,微微裂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
  慢慢貼近她左頰,輕輕蹭了幾蹭,突然張口吻去。林月如又驚又怒,閉緊雙唇,
  喉嚨裡" 唔唔唔" 地叫了幾聲,只覺臉上塗滿濕滑的黏液,腹中一陣作嘔,幾乎
  吐了出來。
  那蛇妖胡啃亂咬了一陣,直起身來,伸手探進她衣襟,向胸前雙峰摸去。林
  月如羞憤難當,她手臂被鉗,難以轉動,雙腿卻是無礙,當即身子後仰,左足飛
  起,順勢踢向他面門。那蛇妖伸臂格擋,跟著手腕一翻,捉住她腳踝。待要發拳
  回擊,卻見她腳掌纖美,踝骨渾圓,不由得怦然心動。林月如赤足被他捉住,羞
  得面紅過耳,不假思索地一腳踢出。那蛇妖反應奇快,迎頭便是一掌。只聽一聲
  脆響,掌心足心堪堪相抵,林月如大腿震得酸軟不堪,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此際朝陽初升,陽氣大盛,那蛇妖手觸林月如滑膩的肌膚,只覺一道熱流自
  腹下疾竄而起,陰莖登時衝開鱗甲,探將出來。他行功一晚,元氣大復,見林月
  如生得面龐俊俏,肌膚白皙,比之趙靈兒的嫵媚妖冶尚勝一籌,哪裡還按捺得住
  淫性?順手將她身軀扭轉,挺槍便刺。
  原來那蛇妖未諳人事,從來捉住女子姦淫,都是將陰莖送在某處亂抽亂送,
  至於美女粉彎,還是嬌娘腋下,倒也不拘一格。先前因趙靈兒是同族同種,又肯
  配合,方能得其所哉,此刻隔著綢褲抵在林月如股溝之內,溫溫軟軟的極是舒服,
  不覺故態復萌,埋頭" 大干" 起來。林月如又是羞怒、又感噁心,捱了片刻,再
  也忍耐不住,突然尖聲大叫。那蛇妖一驚,頓住耕耘之勢,探頭過去查看,見林
  月如緊咬下唇,淚水在眼窩裡轉來轉去,心中甚是不解,吐出長信,送到她臉上
  嗅探。
  林月如只覺面頰上如有一條死蝸牛在拖來拖去,粘粘涼涼的極不舒服。她此
  刻心中憤懣已極,一口口水迎面吐去。二人相距咫尺,那蛇妖閃避不及,啪的一
  聲正中額角。那蛇妖大怒,雙手齊施," 嗤嗤" 數聲,將她身上衣衫扯得粉碎。
  林月如中衣內僅著一隻胸圍,怒挺的雙峰頓時躍然欲出。她生得身材修長,
  更兼胸前波濤洶湧,極為可觀,比之江南女子常見的嬌小體態頗有不同。那蛇妖
  見了眼前一團白肉,淫慾再難抑止,一伸手,按上她豐滿的酥胸。若依林月如的
  性子,原本說什麼也不肯服輸,怎奈女孩子最怕的便是這個話兒,當時只覺一股
  氣衝將上來,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片刻醒轉,見那蛇妖兀自緊緊握著自己兩座玉峰,眼淚哪還控制得住?順著
  臉頰流淌下來。那蛇妖慣見女子啼哭,絲毫不以為意,仍毛手毛腳地大佔便宜。
  林月如心知這傢伙不通人性,沒道理可講,今日只怕難逃毒手,驚懼之下,突然
  大聲叫道:" 住手!你……你等一等……我有話說。" 她明知那蛇妖不懂人語,
  可是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脫口便叫了出來。
  那蛇妖自然不懂人語,但鑒貌辨色,也隱約曉得她意思,果然暫且停手,等
  候下文。林月如冷冷地道:" 我曉得你是個畜生,也……也不跟你一般見識。我
  問你,你怪我放走趙姑娘,這才要……拿我撒氣,是不是?" 那蛇妖動了動眼珠,
  也不知是否聽懂。林月如心中暗道:" 這妖怪不懂人道,他將我捉來這裡,不過
  是要佔些手腳便宜,我權且應付一二,或許能保住貞操也說不定。唉,大……大
  女子能屈能伸,忍一忍便沒事了。" 轉念又想:" 不成,不成!這妖怪生得如此
  噁心,嘖嘖,我……我怎能……嗯,死便死了,我這就同他拼了!" 猛一抬頭,
  見那蛇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雙目赤紅,泛著凜凜的淫光。林月如吃了一驚,
  趕忙低頭,不敢和他眼光相對。
  那蛇妖等了片刻,心中微覺不耐,吐出長信在她乳頭上輕輕舐了舐。林月如
  向後縮縮身子,一咬牙,道:" 好了好了,我曉得你不過是情慾上頭,我……我
  幫你便是。" 慢慢伸手過去,小心握住那細長的陰莖。那蛇妖渾身一顫,嘴裡吼
  吼數聲,眼光中滿是狐疑之色。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道:" 我好
  心幫你,你可別得寸進尺。等會兒若敢耍什麼花樣,小心我……我閹了你這混蛋!
  " 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笑。
  陰莖上黏液遍佈,宛如一條去了皮的山藥,又黏又滑。林月如忍著噁心,緩
  緩捋動。那蛇妖雖口不能言,可是心智不缺,左掌抵在林月如背脊之上,倘有異
  動,他掌力一吐,立時便能要了她性命。
  這般弄了良久,那蛇妖畢竟是個畜生,如何耐得住性子?伸手去林月如腰間,
  唰地扯下她最後一片遮羞布。林月如驚叫一聲,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蛇妖見了她雪白的下體,陰莖登時硬漲如鐵。他並非未見過女子的身體,可是
  似林月如這般美貌之人卻天下少有,是以頗為好奇。
  女人一旦由正面打開兩腿,下身便顯得格外豐腴,林月如豐臀挺翹,雪股滾
  圓,看來更為誘人。她心中羞憤,耳聽悉索聲響,那蛇妖似乎將頭貼近自己雙腿
  之間,細細查看。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嚇得閉氣暈倒。緊跟著下身又是一癢,
  一條濕滑的肉棍直刺過來。林月如情急生智,雙腿一縮,將肉棍牢牢夾住,心道:
  " 這妖怪若敢強插進來,我……我就立時自絕心脈。" 其實自絕心脈談何容易?
  須練到極高深的內功境界方能施展此術。當今世上能達到這境界的總共也不過幾
  人,她又哪裡會了?
  總算運氣不差,那蛇妖正當興高采烈之際,一時並未覺察,林月如也樂得將
  錯就錯。原來蛇虺交媾動作極小,但插入頗深,一俟進入,決不肯半途而廢。林
  月如雖是處女,男女之事多少也曉得一些,自不敢輕舉妄動。二人假鳳虛凰地弄
  了半晌,那蛇妖幾度射精,兀自不肯停歇。
  林月如正自盤算脫身之計,驀地裡下面一涼,原來那蛇妖弄得暢美,不知不
  覺賈勇疾進,直搗黃龍。林月如見他居然不守約定,欲將陰莖插入,這可是性命
  交關的大事,豈容馬虎?當即驚叫一聲,雙腿併攏,向他面門踹去。那蛇妖伸臂
  格擋,正中手腕,痛得齜牙咧嘴。便在此時,只聽西首石門外有人破口大罵,跟
  著一人大步疾衝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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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李逍遙接連被蛇咬中,毒性發作,昏暈過去。迷迷糊糊地過了不知多久,
  只覺額上有一隻手掌在輕輕撫動。四周空氣窒悶,既潮且熱,那手掌卻柔軟冰冷,
  似是塗了什麼靈藥一般,指尖過處,清涼舒爽,甚是適意,漸漸的有了知覺。他
  低低地哼了一聲,還未睜眼,鼻中先聞到一陣濃濃的香氣。那香氣似有形,似無
  質,卻絕非林月如或趙靈兒身上所發。李逍遙晃晃腦袋,慢慢睜開雙眼。眼前一
  片漆黑,睜不睜眼卻也沒什麼分別。
  他挺身坐起,試著活動活動手腳,再沒半點麻木、腫脹之感,先前所中的蛇
  毒竟似已盡數解消。他黑暗之中雖不能視物,但感覺身前蹲著一人,心中第一個
  念頭便是:" 妙極,妙極!我李逍遙給毒蛇咬傷,現下終於毒發歸位,那也不消
  再問。這地方烏漆麻黑,難道就是陰曹地府?……不對,不對,這人若是牛頭馬
  面、小鬼兒判官,身上只會有死屍的腐氣、臭氣,決不能這樣香得出奇。這人到
  底是誰?" 耳聽得衣袂振響,對面那人似乎縮回手去,向後退開一步。李逍遙咽
  了一口口水,低聲問道:" 你……你是誰?這裡是陰間地獄第幾層?對了,我向
  你打聽個人,有一位林……林大小姐,這丫頭生得也還勉強過得去,就是脾氣差
  勁,喜歡蠻不講理……不曉得她給沒給牛頭馬面勾來這裡?" 那人呆了一呆,撲
  哧一聲笑了出來,想是給他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李逍遙聽見笑聲嬌柔,心裡暗叫:" 啊喲,原來是個女人……不,是……是
  個女鬼。" 想到這般鬼氣森森的所在,竟然有個女鬼看著自己輕笑,不禁打了個
  寒噤,又想:" 不曉得這女鬼生得什麼樣子?是個吊死鬼呢,還是只餓死鬼?又
  或是難產而死的大肚鬼?……啊,她的手這樣冷,莫非是冤死的水鬼不成?" 腦
  海裡現出水鬼滿頭長髮、渾身精濕的恐怖之狀,頓時脊背上寒氣直冒。
  一人一" 鬼" 在黑暗之中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過了半晌,李逍遙懼心
  漸去,伸手去摸懷裡的火折子,想要打亮察看。不料摸到自己光光的肌膚,這才
  想起外衣已丟在石廳那邊。他見那女鬼並無動靜,突然想起:" 是了,如今我也
  是鬼了!他媽的,大家都是鬼,你這傢伙最多比老子早死幾日,老子為何怕你?
  " 想到自己也已做鬼,從此再不必怕死怕活,膽氣不禁為之一壯。可是話雖如此,
  對方這個" 鬼" 的底細尚未摸清,倒也不便貿然伸手觸碰對方,以免吃虧上當。
  正思索間,只聽對面一陣響動,那女鬼站起身來,似有去意。李逍遙生怕她
  這一走,身邊再沒旁的鬼可以打問,急忙叫道:" 等一等。" 伸手去捉她手臂。
  不想這一下卻抓了個空,耳聽得細碎的聲響越來越弱,那女鬼竟自去了。
  李逍遙一躍而起,叫道:" 喂,我教你等一等。" 兩臂大張,身形向前撲去。
  洞中一片黑暗,舉目如漆,衝出不遠便碰到堅硬的山巖。他屏住呼吸,向身前身
  後虛抓幾把,依然毫無發現,當下順著巖壁慢慢摸去。從右至左轉了一圈,既未
  碰到任何東西,也再沒聽到絲毫響動,那女鬼竟似突然之間消失了一般。
  這一圈摸將下來,發覺周圍都是光禿禿的石壁,所處乃是一間小小的石室,
  並無洞穴與外面相連。石壁上濕漉漉地,滑不留手,也絕無攀緣而上的可能,難
  道那女鬼竟化作了一道輕煙,乘風而出?
  李逍遙又驚又怕,伸手掐了掐大腿,痛得幾乎叫出聲來。這不是做夢,自己
  似乎也還未死,那傢伙絕非女鬼,而是地地道道的女人。但這一來不免更加糊塗:
  " 林月如呢?她去了哪裡?自己若還活著,蛇毒又是為誰所解?是剛才的女人麼?
  她若救了自己,為何又不肯開口講話?" 心中一時疑惑,一時驚懼,扶著石壁慢
  慢坐倒。
  豎著耳朵靜聽良久,居然聽不到半點聲響,連蟲鳴、蟻行之聲也無。李逍遙
  只覺這片刻所歷之奇,當真平生僅有。若說是夢,似乎又太過真實,況且石室中
  尚留有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這總不會有假。
  過了一會兒又想:" 林月如這丫頭不知去了哪裡?是給蛇妖捉住了?還是同
  自己一般,困在哪處洞窟?靈兒呢?她是不是還活著?適才那古怪女子掌心冰冷,
  全沒半分暖意,那……那到底是不是鬼了?她突然消失不見,不曉得還會不會回
  來?" 大山深處,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想到居然活見了鬼,不由得週身大
  起寒意。
  胡思亂想了許久,依舊毫無頭緒。石室中既潮且熱,極不舒服,李逍遙背心
  貼地,不知不覺眼皮發沉,昏昏睡去。
  他又累又餓,疲倦已極,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
  只覺身畔掠起一陣微風,登時驚醒過來。接著只聽" 嗒" 的一聲輕響,有人躍落
  地面。李逍遙疾躍而起,迷迷糊糊伸手抓出,只覺觸手溫暖綿軟,抓中了女子胸
  前的要害。他出其不意,自己先嚇了一跳,趕忙放開手,連聲道:" 啊喲,對不
  住,對不住。" 這一來卻也有三分歡喜:這人確鑿是個女子,並非什麼女鬼。
  那女子仍是一言不發,甚至叫也未叫一聲,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這樣
  靜了片刻,李逍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是了,這女人是個啞巴!" 手上殘留著
  一抓之後異樣的感覺,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綺念。
  突然之間香氣大盛,那女子跨前半步,竟然張臂將他抱住。李逍遙大吃一驚,
  本能地將她推開,叫道:" 你……你……你幹什麼?" 心頭突突亂跳,疑雲頓起:
  " 這女人到底是誰?蛇窟裡怎會有這般香艷的人物?難道是林月如那臭丫頭?她
  ……她對老子賊心不死,改用旁的香粉掩飾,卻來趁黑向我投懷送抱?" 他同趙
  靈兒成親日久,早將她的身形體態瞭然於胸,一抱之下,發覺此人絕非趙靈兒,
  卻與林月如高挑的身材相若。
  那女子仍不做聲。李逍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不料卻摸了一個空。這一驚
  當真非同小可:明明未聽到任何聲響,這女人怎的又忽然不見?難道她當真會使
  妖法不成?李逍遙驚訝之中夾雜了幾分恐懼,忍不住張口大叫:" 喂,你……你
  他媽到底是誰?快給老子出來……" 剛叫得一聲,腰間一緊,兩條柔軟香馥的手
  臂纏繞上來。原來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轉到他身後。
  李逍遙渾身一顫,只覺她臉頰火燙,的的確確是人非鬼,伸手碰觸她指尖,
  卻不似昏迷之中那般冰冷。當下拉脫她手臂,轉過身來,捧著臉頰細細摸索了一
  遍,見她下頜尖削,果然不是林月如。他心中更為驚訝:" 這啞巴女人我並不認
  得,她為何要主動投懷送抱?難道有什麼陰謀詭計?" 忽聞那女子格的一聲輕笑,
  也去伸手摸他臉頰。李逍遙側頭避讓,只覺她雙手游動而下,自頸至胸,游過小
  腹,一把抓住兩腿之間的命根。李逍遙又驚又喜,大張了嘴,卻發不出聲,愣了
  一愣,一把將她抱住。那女子笑聲不停,張口向他唇上吻去……
  這一番銷魂滋味,當真難以言表。李逍遙在地下懶懶地躺了半晌,這才起身
  穿衣,回想片刻前的一幕,宛在醉夢之中。正苦於對方不能開口講話,無法探問
  情由,那女子卻突然伸手扯扯他耳朵。李逍遙問道:" 怎麼?" 那女子似是久居
  於此,在黑暗中也不覺有什麼不便,拉起李逍遙的手,向頭頂上方摸去。
  李逍遙正覺莫名其妙,手指驀地觸到一物,卻是一條繩索。那繩索懸在頭頂
  三尺之處,方纔他只顧向四周探察,是以竟未發覺。李逍遙大喜,心道:" 原來
  如此。她不是水鬼,那就好辦。" 知她想要救自己脫困,當即牢牢握住繩頭,兩
  手交替,攀緣而上。爬了數尺,只覺繩索輕輕晃動,那女子也跟著爬上。
  這石室不高,約莫兩丈便已到頂,只是距離洞口尚遠,四下仍漆黑一片。那
  女子拉著李逍遙走了一頓飯的工夫,前面隱隱有亮光透出。李逍遙喜得歡聲大叫,
  腳下加力,快步疾行,終於來到光明所在,卻不禁吃了一驚。原來竟已回至先前
  遇險的那間石室,兩具骸骨仍舊靠牆而臥,地上丟著自己的長劍。那九頭蛇身中
  一劍,死在室中,對面洞口已被塌下的石塊牢牢封死。
  李逍遙不知林月如鬥殺九頭蛇之事,見它死相獰惡,不由得暗暗心驚。待看
  清它腹中插劍,不由得" 咦" 的一聲,搶上幾步,取過長劍,驚道:" 這……這
  是林月如的劍,她……她……" 眼見室中狼籍,顯是經過一場劇鬥,而林月如一
  向將寶劍視同性命,既然遺失在此,那多半已是遭了不測。他又悲又怒,呆立半
  晌,突然揮劍向蛇屍斬落。幾劍下去,那九頭蛇龐大的身軀已被斬作數段,李逍
  遙渾身浴血,兀自不肯停手。
  那女子上前拉住他手臂,緩緩搖首。李逍遙見她二十多歲年紀,翠衿紫衫,
  頭挽雙髻,生得容色頗艷,不由微微一怔,狠狠在蛇屍上踢了一腳,道:" 這混
  蛋害死了我的同伴,我……我殺它幾下出氣,你攔我幹麼?" 那女子盈盈一笑,
  點了點頭,卻不說話。李逍遙見她笑時雙眼含春,紅唇微張,媚冶之態極是動人,
  不禁想起片刻前的歡好之狀,心中一顫。定了定神,說道:" 你救我性命,又助
  我逃出那山洞,這可要多謝你啦。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兩隻大眼一閃一閃,
  望著他不語。李逍遙一拍腦袋,道:" 是了,我忘記了,你不能說話。嗯,你穿
  了件紫衣,我就叫你阿紫。這名字挺不錯罷?你喜不喜歡?" 那女子微微一笑,
  也不知是否聽懂。李逍遙心道:" 這小妞生得又甜又騷,只可惜是個啞巴。" 停
  了一會兒,又道:" 阿紫,你是給蛇妖捉來的,對不對?你在這裡躲了不少日子,
  曉不曉得那蛇妖住在哪裡?" 阿紫眼珠一轉,點點頭,向來時的洞口一指。李逍
  遙喜道:" 啊,你果然曉得!你……你等一等。" 俯身拾起自己的長劍,同" 越
  女劍" 一併收好,想了一想,又將兩屍所遺兵刃取了,對阿紫道:" 走罷。" 阿
  紫指指洞口,站在原地不動。李逍遙奇道:" 怎麼啦?" 阿紫向前方連連努嘴,
  仍不肯邁步。
  李逍遙恍然大悟,道:" 啊,我曉得啦。你怕那蛇妖,所以要我走在前面,
  是不是?" 阿紫赧顏一笑。李逍遙笑道:" 死丫頭,偏有這許多古怪。" 邁步當
  先進洞。
  行出不遠,洞中又已一片漆黑。阿紫似能暗中視物,牽了李逍遙的手左轉右
  轉,時上時下,並無絲毫遲滯。李逍遙心道:" 這丫頭記性倒好,虧得有她引路,
  否則還真不易尋到那蛇妖。" 鼻中聞見她身上香氣陣陣,不禁心生嚮往,又大感
  奇怪:" 嘖嘖,那蘇州城的鐵嘴先生居然說得絲毫不差,老子果真是個走桃花運
  的命,否則怎會死裡逃生,又遇見一位嬌滴滴的小美人?不知她如何會來到這裡?
  從前又是個怎樣的人物?有沒有許過婆家?" 一路胡思亂想,行了約有一頓飯的
  工夫,突然之間眼前大亮。阿紫停住腳步,向前方指了指。只見不遠處有兩扇石
  門,半開半掩,門後隱隱傳出話語之聲。李逍遙側耳傾聽,覺得那女聲同林月如
  倒有幾分相似,不由得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攜著阿紫的手慢慢摸將過去,
  扒開門縫向內張看。一看之下,不禁氣為之窒:洞內光線昏暗,東首石床上躺著
  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無寸縷,正是林月如,身邊橫臥一男,生著一條長大的蛇身,
  可不正是那蛇妖?更奇的是,林月如素手竟探在蛇妖的下身,上下捋動他陰莖。
  李逍遙一聲怒喝剛到嘴邊,卻給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掩住。他扭頭凝視阿紫
  清澄的雙眸,心中念頭疾轉:" 怎麼辦?怎麼辦?這廝要強姦林月如,靈兒卻不
  知給他藏在哪裡?我……我……我要殺了這個混蛋!" 一時又氣又急,忍不住雙
  拳緊握,全身劇顫起來。
  阿紫面色平和,看來卻無絲毫異色。李逍遙怒火漸漸平復,突然腦中靈光一
  閃:" 有了!" 向四下打量片刻,取出身上所攜的幾口刀、劍,微一猶豫,將"
  越女劍" 重又收起,接著趴伏於地,持刃向地下挖去。
  石門左近頗不平整,佈滿了小塊碎石。李逍遙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四指按低
  刀尖,輕輕撬動石塊,挖出堆在一旁,而後將一具兵刃埋入石縫。忙了約有半柱
  香時分,布好一處陷阱,向前爬行數尺,依樣再挖。忙亂中偶一回頭,見阿紫站
  在身後黑影之中,宛如一尊窈窕的石像,只有兩眼閃著微光。
  待布好四口刀、劍,手足已是微覺酸軟,靠著石壁歇息片刻,站起身來。此
  刻洞中情勢更為急迫,那蛇妖妄圖越軌,給林月如發足踢中,便要乘怒行兇。李
  逍遙不及細想,向阿紫使了個眼色,大喝一聲:" 王八蛋,快將靈兒交出來!"
  旋風一般衝進石室。
  李逍遙雖是衣衫不整,毛髮蓬亂,褲子後面還磨穿了一個大洞,模樣十分可
  笑,可手中" 越女劍" 寒光凜凜,加之這一聲大喝頗具威勢,倒也嚇了那蛇妖一
  跳。他怎知" 靈兒" 是哪路神仙?不過兩次交歡都給人中途打斷,實在可惱可恨。
  他望一望李逍遙,又轉身看看林月如,心下頗為躊躇,不知是該先殺了這倒霉鬼
  呢?還是該以美人為重。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身後的林月如突然嬌喝一聲,身軀躍起,雙足直向
  他腦後踹來。那蛇妖一呆,慌亂中疾忙揮臂格擋,只覺雙腕劇痛徹骨,忍不住慘
  叫一聲,滾落石床。李逍遙見機猛衝過去,揮劍砍向他項後。這一劍迅速無倫,
  那蛇妖餘光瞥見寒芒耀目,忙不迭地翻身閃避,唰的一下,劍尖自肩頭掠過,劃
  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蛇妖疼痛難忍,怒火大熾,一拳將林月如擊倒,接著長尾甩出,捲向李逍
  遙雙足。李逍遙疾竄而回,笑罵道:" 王八蛋,來來來,來追老子啊!" 那蛇妖
  怒極,身軀奮力彈起,一躍數丈,向著石門飛速游去。
  李逍遙閃在門後,見那蛇妖游近陷阱,不由得欣喜欲狂,拍手大笑道:" 哈
  哈,大功告成!""成" 字出口,驀地裡身後刮起一陣香風,跟著背脊上鑽心似的
  一陣劇痛,身軀晃了兩晃,幾乎摔倒。那蛇妖已衝近石門,這時突聞響動,情知
  有異,趕忙頓住身形。只聽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 啊喲,有話好說嘛,快別
  動手。" 聲音嬌柔悅耳,宛若銀鈴一般。
  李逍遙轉身看去,見阿紫面露笑容,正緩緩縮手,顯是才剛偷襲了自己一指。
  他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喝道:" 你幹什麼?" 猛地想起她是啞巴,怎麼突然開口
  講話?登時張口結舌,顫聲說道:" 你……你……" 阿紫笑嘻嘻地道:" 我…
  …我……' 我' 什麼?你……你……你要倒大霉啦!" 李逍遙隱隱覺出上了大當,
  忍不住又驚又怒,唰的一劍當胸刺去。阿紫身軀不動不搖,足尖一點,已然後退
  兩丈,格格格地嬌笑數聲,隱入黑暗之中。李逍遙眼見她趨退自若,行動直如鬼
  魅,不禁心下駭然。剛要邁步追趕,背後風聲凌厲,那蛇妖長尾橫掃過來。他猝
  不及防,雙足被捲個正著,撲通一聲摔在地下。
  那蛇妖見石門開處,地下微露幾處閃光,明白有人預先設下陷阱,當即長尾
  回收,將李逍遙提至面前。他肩頭給李逍遙斬了一劍,血流如注,自然恨之入骨,
  一探手,死死扼住李逍遙的脖頸。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不由自主地吐出舌頭。
  恍惚中見那蛇妖口中長信亂吐,探將過來,登時驚得魂飛魄散,暗道:" 乖乖不
  得了,想不到這王八蛋居然喜歡這個調調。他那臭舌頭倘若跟老子舌頭相碰,那
  ……那豈不噁心死人了?" 當下打定主意,倘若受此侮辱,只好上吊自殺,決不
  偷生。
  那蛇妖雙手扼住李逍遙脖子,鬆脫長尾,正欲將他摔向地下,忽聽背後風響,
  來勢奇猛。原來林月如給他一拳打倒,痛得幾欲暈去,朦朧中見李逍遙被擒,趕
  忙一躍下床,雙足凌空,連環踢出。噗噗兩記,正中那蛇妖的背心。她情知生死
  成敗都在此一舉,是以傾盡了全力,那蛇妖雖有罡氣護體,卻全無防備,這一下
  痛徹心脾,震得滿口牙齒都酸麻難當。
  那蛇妖痛嘶一聲,回身向林月如怒視,突然之間背心一涼,一柄長劍透胸而
  出。那蛇妖一呆。" 越女劍" 何等鋒利?李逍遙偷襲得手,順勢一帶,嗤的一聲,
  竟將他上身劈作兩片。那蛇妖叫也未叫出一聲,腹中鮮血狂噴,摔倒在地。
  李逍遙一躍而起,心中又驚又喜。見他手足兀自抽搐不休,當即上前在他背
  心踢了一腳,罵道:" 王八蛋,你敢扼住老子脖頸?當真找死。嘖嘖,這下可不
  是給老子殺了?" 那蛇妖的屍身給他踢得連滾幾滾,這才仰面不動。李逍遙見他
  雙目圓睜,面容扭曲,顯得越加的猙獰可怖,心底暗暗打了個突。正要邁步跨過,
  突然眼前一亮," 咦" 了一聲,俯身從地上拾起一物。
  那東西乃是一顆黃豆大的珠子,通體渾圓,晶瑩剔透,泛著青濛濛的光華,
  好似浮了一層水霧,煞是好看。李逍遙將珠子舉到眼前,只覺寒氣撲面," 啊乞
  " 一聲,打了個噴嚏,心中奇怪:" 這玩意兒打哪鑽出來的?怎麼瞧著有些像水
  靈珠?" 林月如此時已胡亂穿好衣衫,正滿面羞容地等他過來探問,無意間瞥見
  他手捧寶珠,臉上給珠光映得一片青綠,不由得奇道:" 咦,那是什麼?" 李逍
  遙搖搖頭,回道:" 不曉得……" 才一啟口,那珠子感應到陽氣,突然" 嗖" 的
  一聲脫手而飛,直鑽入他口中。李逍遙大吃一驚,叫道:" 啊喲!" 趕忙探手入
  喉,想要挖它出來。但那珠子頗具靈性,宛如活物一般,甫一沾唇,立時順喉而
  下,沉入腹中,哪裡還挖得到?李逍遙想起先前掘設陷阱時並無所見,心知定是
  那蛇妖身上之物,只嚇得面無人色,顫聲說道:" 這……這東西……它……它
  ……" 林月如驚道:" 你吃下去啦?" 李逍遙道:" 不……不是的,是……是這
  鬼東西自己鑽了進去。" 林月如道:" 那怎麼辦?不如……我們剖開肚子,將它
  取了出來?" 李逍遙氣得哭笑不得,心道:" 他媽的,剖開了肚子,老子還會有
  命在?你怎不自己剖一下試試看?" 說話間,只覺胸際似有一道奇冷無比的冰線
  正蜿蜒而下,就如三伏天吞了一塊萬載寒冰一般。林月如又拉著他手臂說了幾句
  什麼,卻全然不曾入耳。
  二人心神澹澹,正不知如何是好,猛聽得洞穴深處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李
  逍遙渾身劇震,曉得必是阿紫去而復來,這女人來歷不明,行跡堪疑,自己適才
  刺她一劍,卻給她輕鬆閃過,武功端的深不可測。當下再顧不得怪珠入腹之事,
  慌忙拉起林月如,飛步竄入石室。他原想將石門推閉,以阻阿紫來勢,可是手臂
  連連運力,石門卻紋絲不動,只得作罷。當下向林月如打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後,
  從北側的石門逃出洞去。
  林月如驚魂稍定,邊跑邊道:" 阿彌陀佛,原來你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
  剛才的嘯聲誰?難道洞裡還有旁的蛇妖?" 李逍遙道:" 不是蛇妖,是……阿紫。
  " 林月如奇道:" 阿紫是誰?" 李逍遙心想,這件事一時之間倒不容易解釋清楚,
  於是一擺手道:" 這個麼……我們先躲一下,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 林月如見
  他神色忸怩,頓時心中起疑,停步道:" 等一等,你先說清楚阿紫是誰?" 李逍
  遙曉得阿紫轉眼便到,見她兀自纏夾不清,忍不住怒道:" 他媽的,阿紫就是阿
  紫,有什麼好說?你再婆婆媽媽,囉哩囉嗦,那臭鬼婆便殺過來了!" 話音剛落,
  一道輕盈的身影穿門而出。那人身形奇快,二人眼前一花,她竟已迫近十丈之內,
  直如鬼魅一般。
  林月如驚道:" 咦,這人……" 李逍遙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顧得答話?一
  把拉起林月如,返身便跑。奔出不遠,只見前方水聲震天,霧氣瀰漫,竟來至先
  前所見那處溫泉。林月如暗叫一聲苦,原來出谷之路本在西北,二人慌不擇路,
  反向谷中奔去。
  阿紫奔行何等迅捷?只這片刻便已追至身後。李逍遙聽見背後風聲,回劍刺
  去。阿紫左臂探出,夾手奪過長劍,跟著劍交右手,啪啪兩聲脆響,接連打了他
  兩記耳光。李逍遙眼前金星亂冒,一交摔倒。林月如見情勢危急,搶上來飛足踢
  她小腹。阿紫橫劍下削,林月如倏地收足,身軀一頓,雙掌平出,推向她兩肋。
  阿紫" 咦" 了一聲,笑道:" 這女娃兒倒有些古怪。" 手臂揮動,自左向右
  劃了半個圈子,將她雙腕一併抓住。林月如雙臂奮力回奪,但覺對方五指有如一
  道鐵箍,深陷入肉,哪裡動得了分毫?她抬眼看去,見阿紫身形婀娜,臉上笑意
  盈盈,模樣便似一位大戶人家的美貌少奶奶,想不到武功居然如此神妙,不由得
  大吃一驚,問道:" 你是何人?" 阿紫冷笑道:" 你們闖進我家,殺了我的巳郎,
  還敢問我?" 窄袖輕拂,林月如只覺一股大力向上疾帶,身不由己地騰空而起,
  直飛出三丈遠近,重重摔在地下。她啊喲一聲,雙手撐地,待要爬起,兩腿卻如
  灌滿了陳年老醋,酸得一絲力氣也無。
  李逍遙顫聲道:" 你是……阿……阿……阿紫,我……我沒得罪你啊。" 阿
  紫擺擺頭,向著他微微一笑,道:" 是啊,我是阿紫。你闖進我家,殺了我的巳
  郎,還不算得罪我麼?" 說話之時身軀轉動,羅裙輕擺,露出裙下毛茸茸的一條
  大尾。
  李逍遙耳中轟的一聲,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這女人在洞中與自己春風一度,
  那是何等的風情萬種?怎的居然是個狐狸精?聽她話中之意,那蛇妖名喚' 巳郎
  ' ,似乎便是她的丈夫。自己千里迢迢來到蘇州西北的大山深處,在一處伸手不
  見五指的山洞裡同一隻狐狸精胡天胡帝,過後又殺了她丈夫,凡此種種,真如做
  夢一般。可眼前這個女人就站在那裡,裙下的大尾正款款輕擺,簡直不容人不信。
  他心中驚愕已極,呆呆地望著阿紫,說不出話來。
  阿紫邁步走近,伸手自懷中摸出兩張黃紙道符,問道:" 這是什麼?" 李逍
  遙定睛一看,正是酒劍仙所贈的" 天師符" ,先前在石廳中抵擋群蛇用去一張,
  餘下的這兩張卻不知怎的被她得了去。阿紫見他沉吟不答,鼻子裡哼了一聲,輕
  輕喝道:" 你帶著這個東西,還不是來跟我為難?" 雙掌一搓,勁力到處,道符
  頓時化為無數碎屑,片片飛散。
  李逍遙心道:" 原來這狐狸精同蛇妖勾搭,在這裡結為夫妻。怪不得她同我
  歡愛之際,總是躲來躲去,不肯讓老子碰她屁股。過後去尋那蛇妖,又裝模作樣,
  教我走在前面,那自是道行未深,尾巴尚在,怕給我識破之故。唉,可惜我這笨
  蛋愚蠢透頂,居然絲毫未覺。" 他越想越氣,胸中恨意上湧,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 他媽的,原來你是個騷狐狸,怪不得滿身臭氣!呸呸呸,我一時眼瞎,中了你
  的圈套,你要殺便殺,老子倘若皺一皺眉,不算英雄好漢。" 阿紫冷笑道:" 大
  英雄,我幾時騙過你來?" 李逍遙道:" 你扮作啞巴哄我,又……又變成這副人
  樣,那還不算騙人?可惜啊可惜,騷狐狸便是騷狐狸,就算披了一張人皮,狐狸
  尾巴總還是藏不住的。" 阿紫道:" 什麼啞巴不啞巴?我幾時說過我是啞巴?你
  自己蠢頭蠢腦,胡亂瞎猜,又怨得誰來?至於我這副模樣,常言道:' 百歲之狐,
  起為美女。千年之雉,入海為蜃。' 我修煉百年,自然修成人身,那有什麼希奇?
  夏禹王的夫人塗山氏也是位狐女,這裡叫做塗山,就是她的老家了。自古凡人都
  稱我們狐仙作阿紫,你不曉得麼?" 李逍遙怒道:" 我曉得你媽!你媽是我多年
  的相好,老子前世作孽,同這老婊子胡來,這才……哎喲,這才……生下你這
  ……" 一語未畢,突然臟腑一陣絞痛,忍不住雙手掩腹,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自
  吞下那怪珠之後,便覺腹中微有不適,不想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起來。一時間
  翻江倒海,痛得額頭上汗水滾滾而落,幾乎連腸子也斷作數百截,撐了片刻,終
  於慢慢軟倒。
  阿紫不知就裡,見他突作詭狀,嘻嘻一笑,說道:" 你幹什麼?裝死麼?"
  走過去伸足在他肩頭一撥。李逍遙連滾數滾,仍是倒地不起。阿紫雙眉輕佻,正
  待出聲喝罵,見他已痛得手足抽搐,面無人色,那模樣當真不似作偽。她心頭一
  凜,猛地想起一事,厲聲喝道:" 你……你吃了他的內丹!是不是?" 原來那珠
  子正是蛇妖的內丹。舉凡修道之人,煉氣有成,腹中皆有此物。李逍遙手捧內丹
  開口講話,那內丹感應到陽氣,竟陰錯陽差地鑽入他腹中。蛇妖煉修百年,全身
  真氣都凝聚於此,這小小的一顆內丹端的是非同小可。李逍遙修習的蜀山派內功
  又是玄門正宗,內丹入腹,漸漸化入奇經八脈,陡然間功力增了何止十倍?不過
  他修為日短,內息尚弱,這時平白添了一道猛烈的真氣進去,就如久病體虛之人
  突然吃下數碗魚肉,腸胃自然禁受不起,是以才會痛苦異常。
  阿紫本是野狐成精,狐性狡獪,最為多疑,見李逍遙如此情狀,曉得這傢伙
  多半是誤打誤撞,服下了蛇妖內丹。可此事終究太過離奇,若非親自驗看,終歸
  不能盡信。當下滿心狐疑,運力在他腰間" 命門穴" 上踢了一腳。
  不想李逍遙體內真氣充盈,流轉不息,一遇外力,自然而然地便反激出去。
  只聽" 啊喲" 一聲,阿紫臉色蒼白,連退了幾步方才站定。她修煉日久,已成人
  形,體內經絡穴道也與常人一般無二,這一下震得胸中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李逍遙此際腹痛漸消,頭腦卻依舊昏昏沉沉,這些事自是全然不知。他只覺
  渾身上下奇寒無比,體內真氣有如萬道冰川突然一齊崩塌消融,匯成了一股洶湧
  的洪水,在經絡各處蕩塵飛石,激揚來去,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收服。
  阿紫心下雪亮:這小子無疑是吞了內丹,那內丹修煉百載,效用通神,若不
  盡早剪除後患,日後必將制他不住。當即一聲不響地搶上前去,挺劍便刺。李逍
  遙受了她一腳,頭腦倒似清醒了許多,眼看這一劍避無可避,趕忙左掌上翻,伸
  指向劍身上彈去。錚的一聲,阿紫手臂劇震,長劍脫手而飛。她反應極快,緊跟
  著斜跨半步,右掌平平推出。二人相距咫尺,這一掌端端正正擊在李逍遙胸口。
  哪知此番得手,卻較前次大為不同,只聽" 喀" 的一聲輕響,阿紫長聲慘呼,臂
  骨登時從中折斷。
  她又驚又怒,一個起落縱至林月如身邊,張手抓住她頸後穴道。林月如全身
  動彈不得,大叫:" 死狐狸,快些放手!" 阿紫望了一眼李逍遙,厲聲喝道:"
  臭小子,大家一起死了罷!" 手臂振處,將林月如推落崖下,身形疾躍而起。李
  逍遙眼見林月如落崖,不由得目眥欲裂,突然縱聲長嘯,一道白光破口飛出。
  阿紫人在半空,只覺喉間一涼,那白光穿頸而過,在頭頂上打了兩個盤旋,
  復又飛回李逍遙口中。她頭也不回地奔出十餘丈遠,突然頓住腳步,轉身望著李
  逍遙,臉上佈滿驚恐之色。
  李逍遙只道她又耍什麼詭計,趕忙深吸一口氣,凝神戒備。阿紫張了張嘴,
  慢慢伸手扼住自己的頸子。兩個人遙遙相對,僵持半晌,一行殷紅的血痕自阿紫
  指間緩緩滲出。李逍遙一時之間不明所以,向後退了半步,卻見阿紫慘然一笑,
  身軀晃了兩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李逍遙又驚又喜,慢慢走上前去,見阿紫的頭顱齊頸而斷,頸中鮮血兀自流
  個不住,身子卻已寂然不動。他側過頭想了一想,心下暗暗稱奇:" 這真是天大
  的怪事。這狐狸精好端端地,怎的突然就身首異處?莫非是兵解成仙不成?" 正
  在百思不解,身後隱隱傳來呼喊之聲。
  李逍遙連聲答應,攀上巨岩。見崖下峭壁如削,三丈處生著一株矮松,林月
  如手抓松枝懸在半空。

李逍遙縱聲叫道:" 不要怕,我來救你。" 見峭壁上實無落腳之處,當即脫
  下外褲,扯作十餘塊布條,結成繩索,慢慢垂下崖去,叫道:" 抓住了!" 林月
  如呆望腳下的萬丈深谷,卻不伸手。李逍遙奇道:" 你幹什麼?快快抓住繩子!
  " 林月如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 李逍遙,我問你,今日我若跌死在這裡,
  你會不會傷心難過?" 李逍遙一怔,怒道:" 開什麼玩笑?快抓住繩子!" 林月
  如搖搖頭,淡淡一笑,道:" 不必了。你……你告訴我爹,就說他老人家的養育
  之恩,我只有來世再報了。" 李逍遙忙道:" 且慢!有話好說。你……你好端端
  地,幹麼要自己尋死?" 林月如眼圈一紅,並不接口。
  李逍遙看不清她臉色,急得抓耳撓腮,道:" 是了,我曉得了。你給蛇妖欺
  負,也是……也是這個……迫不得已,我絕不會對旁人亂講,你……" 林月如呸
  了一聲,紅著臉道:" 放……放屁!你胡說些什麼?" 伸手抓住繩索,兩臂交互
  扯動,慢慢升上崖頂。
  李逍遙先前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待見她將至崖邊,怒氣沖沖地一扯繩
  索。不料這一扯力道大得出奇,呼的一聲,林月如身子騰空而起,落在石上。李
  逍遙搶上兩步,一把抓住她手臂,喝道:" 你……你瘋了麼?好端端地為什麼尋
  死?" 林月如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 啊喲,好大的力氣。我……嘻嘻,我騙
  你的,瞧你急得那樣子,看來倒還有幾分良心。" 李逍遙氣得幾乎發狂,待要出
  手甩她一記耳光,見她面上猶帶幾分驚恐之色,想起幾日來這丫頭跟著自己吃了
  不少苦,這才勉強壓下怒火,狠狠瞪了她一眼,縱身躍下大石。林月如暗暗吐了
  下舌頭,乖乖跟在他身後,只覺心裡面甜絲絲的:" 別看這小賊平日裡對我冷口
  冷面,其實全是裝出來的。他見我尋死覓活,不也照樣急得冒汗?" 李逍遙回至
  阿紫屍前,默立良久,心中翻來覆去,顛倒不已,始終搞不懂她為何會在洞中出
  手相救。偶一抬頭,見林月如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眼角、眉梢滿是掩不住的喜
  色。李逍遙心頭一顫:" 聽說狐狸精最愛騙人,阿紫救我,多半也非好意。這姓
  林的丫頭雖不是狐狸精,可是偏偏喜歡捉弄老子。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
  蘇州城外得罪了她。說來說去,我只不過耍了她一次,難道她竟要捉弄我一生才
  肯罷休?" 時候近午,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逍遙卻不知怎的打了個寒噤,
  心中升起一陣寒意。
  (第六章完)
  【 仙劍淫女傳--仙劍H版】 第七章 破厄渡劫
  作者:文四行
  2011年6月29日發表於色中色
  首髮色中色
  二人將阿紫的屍首推落崖下,返回室中,見床上赫然多了幾樣包裹、衣衫等
  物,都是先前遭遇群蛇時丟落在石廳中的,想是被阿紫無意間尋到,順手帶來此
  處。李逍遙換過衣褲,坐在床邊呆呆發愣。他此番冒險闖入隱龍窟,為的是搜尋
  趙靈兒下落,哪知道辛苦一場,卻無半點收穫,不禁好生失望。
  正自悶悶不樂,忽聽西首洞中隱隱傳來幾聲輕響。那響聲十分細微,相隔又
  遠,常人決計難以察覺。但他如今得蛇丹之助,內力大增,耳力已遠勝尋常武林
  好手,是以立知洞中有人躡足潛行。他傾聽片刻,發覺人數甚眾,並且正朝著石
  室而來,心中一驚,拉起林月如藏到床後。林月如大感不安,緊緊挽住他手臂,
  卻又不敢出聲探問。
  靜靜地等了半晌,腳步聲愈來愈近,已是清晰可聞。李逍遙聽出足音輕捷,
  來者都是女子,不由更是奇怪:「才殺了蛇妖和狐狸精,怎的又冒出許多女妖來?
  難道這洞裡的老鼠、臭蟲、烏龜、螃蟹,大家他媽的一股腦兒都成了精麼?」
  耳聽得靴聲雜沓,漸漸來到石門近前。不知是誰輕聲哽咽道:「阿彌陀佛,
  總算……平安逃出來啦。」眾女似乎也都鬆了口氣,紛紛駐足,低聲安慰那人。
  驀地裡一個尖細的聲音顫聲說道:「是……是誰?誰在碰我的腳?」洞中立時一
  靜。只聽悉悉索索一陣響動,那女子俯身向地下四處搜摸。眾女俱都屏住了呼吸,
  豎著耳朵傾聽動靜。過了片刻,猛地響起一聲駭人的尖叫:「啊,這裡有人!」
  洞穴之中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眾女本就提心吊膽,深恐裡面藏著什麼
  可怕的妖怪,此刻給這叫聲一嚇,登時變作一群炸了窩的蜂子,爭先恐後向洞內
  逃去。巖壁回音,將眾女的叫聲放大了數倍,聽著就如數百人同時被惡鬼附身了
  一般。
  李逍遙和林月如初時也嚇了一跳,待驚訝過後,卻又同時醒悟過來:「啊喲,
  原來那女人碰到了門後的蛇屍!」四目相對,不禁啞然失笑。林月如捅捅李逍遙,
  小聲說道:「這些女子聽著年紀不大,莫非都是被蛇妖捉來的少女?等會兒你過
  去問問,看有沒有曉慧妹妹。」
  眾女驚恐萬狀,奔突號叫了好一陣子,這才漸漸平復下來。一個粗重的女聲
  道:「大家不要吵!小青妹子,快拿火把過來。」火光晃動,有人燃著了火把。
  只聽一人驚呼道:「啊喲,這不是那條惡蛇麼?怎的給人殺死在這裡?可……可
  真嚇死人了。」眾女見到門前的蛇屍,都不禁大為驚訝。有人小聲埋怨道:「都
  怪翠翠大驚小怪。我先前還在想,大家手牽著手,走得好好的,怎會有人故意碰
  你?果然是虛驚一場。」那粗重的女聲又道:「好了,好了。既是沒有妖怪,那
  就不用害怕,大家先出去再說。」
  二人從石床後探頭望去,見洞中魚貫走出十餘名少女,當先一女身高體胖,
  個頭足有七尺開外,相貌極其雄壯,想必就是那粗聲粗氣的女子了。這胖女似乎
  年紀稍長,眾女進到室中,一個個都圍攏在她身邊,七嘴八舌地說個不休。
  那胖女揮了揮手,大聲道:「姐妹們,兩隻臭妖怪欺侮了咱們這麼久,如今
  終於給人殺死,總算是老天有眼,替咱們出了口惡氣。不過曉慧妹子,這裡怎不
  見那狐狸精的屍首?莫非是你看花了眼?
  二人聽她叫出「曉慧」這名字,心中均是一動。人群中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
  道:「阿霞姐,我親眼看見那大俠手提寶劍追殺狐狸精,直追到谷中溫泉附近,
  這才將她殺死,怎會是眼花?」
  那阿霞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不知你說的大俠去了哪裡?咱們姐妹真該
  好好謝謝他才是。」
  李逍遙聽見二人連稱自己作「大俠」,雖明知自己是給阿紫追殺,而非追敵,
  仍忍不住心花怒放:「啊喲,這小妞年紀輕輕,想不到真有幾分眼光。」長身而
  起,笑道:「我在這裡!」
  眾女不料這石床後面竟藏得有人,盡皆嚇了一跳,見這人身手敏捷,提著一
  把明晃晃的寶劍,似乎真是武林中人,只不過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卻說什麼也
  跟「大俠」二字扯不上半點干係。那叫做曉慧的少女一怔之下,認出了李逍遙,
  喜得歡聲大叫:「啊,是你!阿霞姐,他……他就是殺死兩個妖怪的大俠了!」
  眾女在洞中囚禁得久了,猛地見到男子,都不禁有些害羞。阿霞膽氣甚壯,
  分開人群,大步走到李逍遙跟前,甕聲甕氣地道:「原來就是大俠救了我們,阿
  霞替姐妹們多謝你啦。」李逍遙暗自吐了下舌頭,連連擺手,要她不必客氣。
  這時林月如也現身出來,上前同曉慧相認,得知她果然便是張老漢的孫女,
  很是高興。張曉慧聽說爺爺還活著,卻為救自己棄家上山,心中悲喜交集,拉著
  林月如流下淚來。當下林月如安慰了她幾句,見眾女一個個蓬頭垢面,想是多日
  不曾洗澡換衣,便領著她們到谷中溫泉梳洗沐浴。李逍遙去林中打了些山雞、野
  兔回來,眾人飽餐一頓,相隨下山而去。
  這十餘名少女除張曉慧外,都是塗山西北一帶的村女,相貌粗蠢,村氣十足,
  不但麻皮、長面者甚多,便是齙牙、禿頭的亦在不少。李逍遙見眾女姿色都是平
  生僅見,一個個有如秋月春花,各擅勝場,不禁嘖嘖稱奇,打從心底裡佩服那蛇
  妖眼光獨到,與眾不同。
  這日行了三四個時辰,天色向晚,眾人在一處山坳裡宿下。李逍遙安頓好眾
  女,信步登上一座小丘。此際暮霞層疊,殘照滿山,將大半個天空染得殷紅如血,
  一派旖旎動人的暮春氣象。但他心中掛念趙靈兒,愁思難舒,雖然美景當前,卻
  也提不起什麼興致。怔怔地站了半晌,忽聽身後腳步聲響,林月如快步走了過來。
  李逍遙只向她一瞥,緩緩轉過頭去,並不說話。林月如知他在為趙靈兒的事
  鬱鬱不快,心中也是左右為難:「我雖在谷中見過趙姑娘,可又怎好對這呆瓜明
  言?瞧他的樣子,如今似乎還蒙在鼓裡,若曉得自己的表妹原來是……是……唉,
  我真傻,此事太過離奇,縱然說給人聽,又有誰會信了?」上前拉住李逍遙的手,
  柔聲說道:「我看這裡找不見靈兒妹子倒是好事,或者她當日因故自行離去,並
  未給蛇妖捉走,也是有的。好了,好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瞎操心?如今
  的麻煩倒是這些女孩兒,不如將她們平安送到家裡,順便再打聽靈兒妹子的消息。
  你看怎樣?」
  李逍遙點點頭,看著她道:「這幾日來……可委屈了你啦。」
  林月如臉上一紅,低頭不語。
  二人並肩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細細述起洞中所遇,均覺猶有餘悸。林月如想
  到他誤吞蛇丹之事,問道:「今早你在洞中到底吃下了什麼?將我嚇得半死。不
  過現下你的功力大增,我想會不會同這鬼東西有些關係?」
  李逍遙搖頭苦笑道:「我怎會曉得?」
  林月如向他瞪視半晌,驀地跳起身來,嬌聲喝道:「呸!我明白啦,原來你
  這潑猴竟背著我偷偷吃了人參果!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李逍遙一怔,笑道:「不錯,這樣的好東西,我怎能一人獨吞?來,來,來,
  八戒,我這裡還留了一個給你,快趁早吃了罷。」俯身從地下拾起一枚石子,作
  勢送向她嘴邊。林月如笑吟吟地看著,突然柳眉倒豎,拉過他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李逍遙「啊喲」一聲,痛得縮手不迭,手背上卻已留下兩枚深深的赤痕。林月如
  拍手大笑,遠遠地逃了開去。
  接連行了兩日,這日下到一座山谷,忽聽前方水聲訇訇,震耳欲聾。極目望
  去,只見對面峭壁上一道洪流傾瀉而下,宛如一匹極長極闊的白練懸在半山,挾
  著滾滾雪浪,落入萬丈深潭之中。眾人皆未見過如此驚人的水勢,不禁看得呆了。
  阿霞面露喜色,遙指那瀑布拍手叫道:「啊,從前爹爹帶我來過這裡。這水直通
  山下,不就是我們村前的那條白河了?」
  塗山西北村莊眾多,大都散佈在白河兩岸,眾女聽說此處便是白河源頭,曉
  得家鄉已近,無不歡呼雀躍,喜極而泣。李逍遙和林月如心頭一陣輕鬆,相攜爬
  上高岡,向下眺望,只見遠方群山巍巍,腳下是一片平原。長河如帶,靜靜地向
  著西北蜿蜒流去。
  到得山下,林月如取出身上銀兩,分送諸女,又給了一戶農家二十兩銀子,
  請他們繞道將張曉慧送去蘇州。眾女感激不盡,灑淚相別。
  二人連日來跋涉甚苦,身心俱疲,在村中盤桓了兩日,見打聽不到趙靈兒的
  消息,這才沿河向北行去。時近初夏,白河兩岸夭桃似火,楊柳如煙,景致美不
  勝收。二人邊走邊看,來到河東的一處村中。那村子裡人家眾多,房舍相連,可
  是在街巷中行了許久,竟不曾遇到一人。
  李逍遙信步來到一戶人家院外,大聲呼叫,等了半晌,亦無人應答。二人面
  面相覷,正自有些奇怪,忽聽前面不遠處人聲嘈雜,似乎出了什麼事情。
  走到近處,只見一所大屋前聚了數十名男女,有的手持糞叉,有的肩抗鐵耙,
  正在大叫大嚷:「姓駱的,就這樣吞了我們的米麼?快快還了出來!」         林月如
  見人群外站著一名村婦,右手挽了一個小童,當下走過去問道:「大嫂,你們在
  這裡幹麼?」
  那村婦氣忿忿地道:「啊,你這妹子是外鄉來的,正好替我們評評這個理。
  我們這村向北不遠便是黑水鎮,幾月前突然鬧起了屍妖。這米行的駱員外不曉得
  怎麼早早得到消息,將附近村中的糯米都低價收了去,如今殭屍鬧得正凶,大伙
  兒都等著糯米派用場,他卻趁機將米價加到十貫錢一升。眼下青黃不接,田里的
  稻穀還未收上來,大夥兒手中哪有餘錢?難道眼看給殭屍困死在這裡?你說這樣
  的財主狠不狠?」
  原來此村地屬松江府管界,因在白河上游,故此名喚白河村。數月之前,村
  北的黑水鎮上突然冒出無數殭屍,只幾個月工夫便被搞得人煙斷絕,成了一座空
  城。白河村三面環水,出行不便,距黑水鎮又只幾十里路程,群屍不斷前來侵擾,
  是以頗受其苦。鄉下傳說,糯米最能辟除屍毒、克制殭屍,這駱氏米行的東家精
  明過人,先將遠近的糯米收買一空,這時再趁機抬高米價,大大地發了一筆橫財。
  眾鄉民給殭屍害得苦了,又實在無錢買米,忍無可忍,聚在這裡鬧起事來。
  正說話間,米行大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四十多
  歲年紀,身形微胖,白淨面皮,神色極是驕橫。那人喝道:「你們這班混帳東西,
  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敢到這裡來撒野?」
  人群之中靜了一靜,幾名村漢越眾而出,大聲道:「那也是給你逼的。你駱
  員外吃人不吐骨頭,吞了我們的米,左右活不下去,不如大家一起拚命!」眾人
  齊聲鼓噪,都道:「對,今日若不肯交出米來,我們索性動手搶他媽的!」那駱
  員外大叫:「這幫窮骨頭,反了!反了!」身後一名管家模樣的人遞了個眼色,
  一名護院武師搶入人群,眾人眼前一花,已有數名村漢給他飛擲了出去,跌得頭
  破血流。
  眾村婦見狀連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兩名村漢舉起手中糞叉,向那
  護院當頭叉落。那護院伸臂一格,兩柄糞叉橫飛而出,跟著雙拳齊施,「砰」的
  一聲,兩村漢應聲摔出老遠,掙扎著爬不起身。駱員外喜得眉花眼笑,拍手叫道:
  「好,好!給我狠狠地打!」那護院展開步法,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拳打腳踢,
  霎時間又打倒數人。
  林月如眼見這姓駱的為富不仁,心中早有忿忿之意,此刻又見他指使手下毆
  打鄉民,更是怒不可遏,衝過去向那護院便是一掌。那護院聽見背後風聲勁疾,
  「咦」的一聲,閃身避開,剛待回拳還擊,不想迎面突又飛來一腳。這一腳來勢
  奇快,「乓」的一聲,正中面門。那護院眼前一黑,尚未看清來人的模樣,身子
  便已飛出七八步遠,摔了個仰面朝天。
  駱員外大怒,指著林月如叫罵道:「混蛋,哪來的刁蠻丫頭?竟敢出手傷人?」
  林月如也不答話,縱躍直前,左掌虛晃,右臂疾探而出,抓向他頸後。這一
  下手法甚是巧妙,駱員外萬難閃避,只覺衣領一緊,已被她牢牢抓住。林月如將
  他提起老高,再重重向地下一摜,冷笑道:「姑娘是專為惹事來的,你待怎樣?」
  拇指暗運內勁,真氣直透入他穴道數分。駱員外痛得渾身亂顫,殺豬一般大叫起
  來。
  眾護院齊聲吆喝,可是投鼠忌器,一時都不敢上前。那管家雖手無縛雞之力,
  眼光總還是有幾分的,見林月如出手便重傷一名護院,曉得她定不是好相與,趕
  忙一拱手,笑道:「好身手。敢問姑娘是這些人請來的幫手麼?」
  林月如道:「什麼幫手幫腳?這些人我不認得。不過姑娘生平最恨胖子,這
  傢伙胖得令人生厭,我一見便心中有氣,不揍上一頓怎麼成?怎樣,你可是不服
  氣嗎?」
  那管家嚇了一跳,賠笑道:「姑娘說笑了。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家員外敬
  老愛鄰,一向待鄉親們最和氣不過,只因今日大家鬧得實在不成話,這才……這
  才不得不命人略施薄懲,以致觸怒了姑娘。請姑娘高抬貴手,先放過我家員外,
  一切有話好說。」
  林月如怒氣難消,哪肯放手?李逍遙因人生地疏,又未弄清事情的原委,故
  不願多惹是非,暗暗向林月如使了個眼色。林月如放開駱員外,喝道:「你這胖
  子再敢動這些人一根手指,姑娘便放火燒了你的狗窩!」
  駱員外給她拿住了頸子提來提去,就如小孩子遭大人戲弄一般,只嚇得魂飛
  魄散,以為這回多半要腦袋搬家。現下總算撿回一條命,哪裡還敢分辯?灰溜溜
  地進屋去了。那管家定了定神,對眾人道:「列位鄉親,如今屍妖肆虐,米價飛
  漲,那也是情勢所迫,沒有辦法的事。哪位想要買米,我們駱氏米行隨時恭候,
  旁的事就恕難奉陪了。」一拱手,也跟著退入屋中。
  眾鄉民積憤難消,謝過林月如相救之恩,紛紛破口大罵起來。李逍遙在一旁
  聽了幾句,土音佶屈,也聽不大懂,只曉得大家不知為何,突然都對駱員外生出
  了欽敬之意,很願意同駱家的上代先人多多親近親近。
  李逍遙上前拉住一名村漢,向他打聽趙靈兒的消息。那人說道:「前日聽說
  村西頭的王六子上山砍柴,救了一個美貌大姑娘回來,如今正在韓醫仙家中養病,
  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李逍遙聞言一喜,忙問那姑娘的相貌年紀,那人卻瞪
  著眼答不出。李逍遙又請教韓醫仙是何許人,那人道:「韓老爹是這村的大夫,
  手段高妙,心地又好,故此大夥兒送了他老人家一個『醫仙』的綽號。」
  當下二人問明了韓家所在,便即動身前往。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出不遠,
  果然來到一所小院。那院子不大,紅花夾道,綠柳為牆,門前一株大銀杏樹,生
  得枝柯繁茂,童童如蓋。二人進得院來,只見一個少年蹲在廂房外煽火煎藥,兩
  只紅泥藥爐燃得正旺,院子裡紫煙騰騰,藥香撲鼻。
  李逍遙上前詢問,得知韓醫仙在家,當即謝過那少年,邁步進了客堂。
  堂上陳設甚為儉樸,只擺著一桌數椅,再沒旁的物件。桌邊二人正在伏案交
  談,聽見腳步聲響,一齊抬起頭來。左首那老者對門而坐,約莫五十餘歲年紀,
  手持一簿書卷,身邊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
  李逍遙見那老者雖是一身布衣,但相貌清奇,氣度不俗,趕忙行了一禮,道:
  「老伯就是人稱『醫仙』的韓前輩了?晚輩李逍遙,剛從蘇州來到此地,這是我
  妹子月如,跟前輩見禮。」林月如也跟著上前行禮。
  那老者起身迎上,道:「不敢,老朽正是姓韓。」向那少女道:「夢慈,替
  兩位客人倒茶。」那少女脆聲答應,笑著跑出門去。
  二人放下行李,分別落座。那少女奉過清茶,就在韓醫仙身後站了,兩隻大
  眼睛一眨一眨,看看李逍遙,又看看林月如,顯得很是好奇。
  略略寒暄了幾句,韓醫仙微笑問道:「兩位遠來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李逍遙道:「晚輩本是餘杭人氏,和一位表妹同住在蘇州親戚家中。前些日
  子出了樁奇事,我那表妹無緣無故地不見了蹤影。適才聽村人說起,前輩曾救下
  一位染病的姑娘,不曉得是不是我那妹子,所以過來瞧瞧。」
  韓醫仙「啊」了一聲,道:「不錯,確有此事。那小姑娘給人送來之時,早
  已神智糊塗,如今正在後院客房中靜養。夢慈,你領兩位過去看看。」伸手指指
  那少女,對李逍遙道:「這是小女夢慈,就請隨她前去罷。」
  韓夢慈引著二人來到後院,推門進入一間廂房。房間內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憑窗擺了一張竹榻,紗帳低垂,隱約可見裡面睡著一人。韓夢慈走至榻前,揭起
  紗帳,低聲說道:「就是這位姐姐。爹爹已餵她服過護命丹藥,這會兒睡得正香,
  兩位請輕聲些。」
  二人上前一看,只見床上那少女仰面而臥,滿頭烏髮垂在枕邊,正是遍尋不
  見的趙靈兒,不禁又驚又喜。她此際面白如紙,雙目緊閉,眼角隱隱有兩道淚痕,
  容色頗為憔悴。李逍遙看得心痛,輕聲喚道:「靈兒,靈兒……」韓夢慈吐了吐
  舌頭,擺手示意他不要吵,放下帳帷。三人輕手輕腳出了廂房,回至客堂。
  韓醫仙正在堂上相候,聽說那病中少女確是李逍遙所尋之人,眉頭一皺,拿
  起手邊的一頁紙方,說道:「小兄弟,實不相瞞,令妹所患之症頗奇,老夫雖行
  醫半生,也是從所未見。適才你二人來前,我正同小女反覆斟酌,好不容易才擬
  了一副『六神丹』的方子在此。不過方子雖有了,這其中的幾味藥麼,還要同你
  一起參詳參詳。」
  李逍遙見這老頭居然不恥下問,要同自己商量什麼藥方的事,頗有些受寵若
  驚,說道:「前輩恩同再造,真不知如何報答。不過晚輩大字不識,醫術什麼的
  就更加不懂,怕是……怕是幫不上什麼忙。」老大不好意思地探過頭去,見紙上
  密密麻麻地列著數十種藥名,看來看去,也未看出有何名堂。
  韓醫仙一面伸手在紙上點劃,一面慢條斯理地道:「令妹脈相紊亂,病勢頗
  凶,若想留住她這條性命,須先用烈藥猛藥,而後再慢慢調理將養。你來看,這
  張方子所列極多,前面幾味倒還罷了,末後的六味藥引效用奇驗,最為要緊,一
  樣也缺少不得。」
  李逍遙目光隨著他指尖游動,結結巴巴地讀道:「……千年野山參……天山
  雪蓮子……人形何首烏……百歲銀杏子……活取鮮鹿茸……金色鯉魚肝……」他
  於醫藥之道本就毫無所知,這幾樣東西別說一見,簡直就是聞所未聞。讀罷不禁
  抬頭望向韓醫仙,臉色一片茫然。
  林月如在旁插話道:「嘖嘖,聽都從未聽過,卻到哪裡去找?」
  韓醫仙道:「兩位莫急。你們進來時可曾留意老夫院外的銀杏樹麼?那樹已
  過百歲,每秋均會下果無算,這百歲銀杏子我家中所藏甚多,咱們倒不必發愁。
  至於鹿茸和魚肝,鄙村四面山澤廣佈,有一位姓孫的漁戶同一位姓陳的獵戶,都
  是老夫至交好友,若請他們相幫,兩樣藥引亦不難致。而今目下,最令人頭痛的
  便是其餘三樣。聽說本村駱員外府上藏有天山雪蓮子和成形首烏,但這人生來氣
  量褊狹,又吝嗇至極,想要向他討取,只恐是難於登天。而那千年人參產自高麗,
  同此地相去萬里,唉,老夫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李逍遙聽他說到「高麗」二字,心中一動,道:「這千年人參麼,碰巧晚輩
  倒有一支。」打開包袱,取出一隻錦盒,遞給韓醫仙道:「這是晚輩同村一位洪
  大夫送的,說是高麗國的千年野參,不知是真是假,請前輩過目。」
  韓醫仙半信半疑,「哦」了一聲,拆開錦盒,見盒中是一條尺把長的老參,
  當即伸手拿起,翻來覆去看了半晌,讚道:「好,好!此參紋路深刻,頭足俱全,
  更兼香氣醇厚,真是一件無價之寶。」
  林月如一向視李逍遙為窮鬼,如何想得到他身上竟有如此貴重之物?不禁雙
  目圓睜,奇道:「咦,從前還真是小瞧你這土包子了。」眼珠一轉,對韓醫仙道:
  「韓老伯,四樣藥引既都有了著落,那雪蓮子同何首烏就包在我身上罷。明天一
  早,煩勞你老人家為靈兒妹子配藥。」三人聞言大驚,不知她有何妙計,竟能湊
  齊藥引,都齊齊轉頭向她瞪視。只見林月如面色得意之中帶了三分詭異,撲哧一
  笑,挽起韓夢慈出門去了。
  這白河村依山傍水,捕得野鹿、金鯉並非難事。傍晚時李逍遙攜著鹿茸和魚
  肝興沖沖回來,見林月如正在灶頭幫韓夢慈燒火做飯,當即走過去問她:「藥引
  可曾弄到手了?」林月如雙頰被火焰烤得微微發紅,笑吟吟地望著李逍遙,卻不
  答話。韓夢慈扭頭看見李逍遙,道:「啊喲,是李大哥回來了。」揚聲沖屋內叫
  道:「爹,開飯啦!」
  吃過晚飯,眾人齊到趙靈兒房中探看,見她仍睡著未醒,都甚為擔心。那煎
  藥的小徒弟阿寶替二人收拾出兩間客房,大家各自安歇。李逍遙瞑目行了幾遍功,
  醒來時窗外月輝竟天,照得四下一片雪亮。他練功後了無倦意,思潮起伏,不覺
  披衣踱到院中。
  忽聽身後房門輕響,林月如快步走了出來。李逍遙見她一身勁裝,黑巾蒙面,
  不由得微微一怔,低聲問道:「月如,你幹什麼?」
  林月如被他撞見,也吃了一驚,脫口道:「你管我?我……我出去轉轉。」
  李逍遙道:「黑燈瞎火,有什麼好轉的?」猛然間醒悟過來,大聲道:「啊,
  等一等,我和你一同去。」
  林月如被他識破了意圖,格格一笑,道:「算了罷,殺雞焉用宰牛刀?你給
  我乖乖地等在這裡,本大俠去去就回。」招了招手,飛身躍起。只聽屋頂上瓦片
  輕響,霎時間去得遠了。
  李逍遙曉得她定是往駱府盜藥,那駱家的護院均極草包,功夫較她差得甚遠,
  料想不致出什麼岔子,也就放心未追。在院中呆立了片刻,回房睡下。次日天還
  未亮,聽見窗外有人說話,趕忙穿衣走出。只見阿寶正蹲在樹下煎藥,林月如同
  韓夢慈在一旁看著,不時交頭接耳,小聲嘀咕幾句。
  須臾藥已煎妥,林月如手捧藥碗,眾人一齊來到趙靈兒房中。韓醫仙命韓夢
  慈將趙靈兒扶起,看著林月如餵她服下藥去。過了片刻,趙靈兒低低呻吟了幾聲,
  慢慢睜開雙眼。眾人見狀,都長出了一口氣。李逍遙湊到她面前輕聲說道:「靈
  兒,你……你可算是醒了。這些天當真把大夥兒嚇得要死。」
  趙靈兒眼珠微微轉動,叫了一聲「逍遙哥」,見林月如和兩位陌生之人圍在
  身邊,不禁有些害羞。此情此景,眾人均覺不便久待,各自安慰了幾句,退出房
  去。李逍遙坐在床頭,拉著趙靈兒的手說了會兒話,問到失散的情由,趙靈兒面
  現潮紅,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李逍遙大覺意外,盯著她問道:「靈兒,你是不是
  有什麼事情瞞著逍遙哥?怎的幾日不見,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趙靈兒連連搖頭,急得眼圈也紅了。李逍遙只好岔開話頭,說了幾日來的一
  些經歷。趙靈兒心不在焉地聽著,過了一會兒,道:「逍遙哥,我問你一句話。
  倘若我……我……我不是……那個,你……會不會嫌棄我了?」李逍遙聽得滿頭
  霧水,道:「什麼?」趙靈兒神色怔忡,卻又吞吞吐吐地說不下去了。
  李逍遙悶悶不樂,起身說道:「你身子還未大好,再多睡一會兒,我先出去
  了。此間主人韓老伯醫術甚高,你只管安心養病,不必多想。」趙靈兒點點頭,
  一言不發地閉上眼。李逍遙默默在床前站了片刻,見她呼吸勻淨,睡態安詳,睫
  毛不時抖動幾下,也不曉得是否已睡著。轉身走開幾步,忽聽身後趙靈兒說道:
  「逍遙哥,我……我也覺幾日不見,你似乎變了許多呢……」
  李逍遙回頭一看,見她將半張臉都縮入被中,只露出兩眼一霎一霎,調皮地
  望著自己。當下微微一笑,推開房門,聽見她隔著被子悶聲悶氣地道:「……嘻
  嘻,你這樣一本正經,變得好像師父她老人家一樣……」
  來到前院,林月如正撅著嘴在空地上踱來踱去,見他走近,滿面不快地道:
  「老和尚,念完你的《三字經》啦?有什麼好聽的話要說得這麼久?自是不能說
  給我這外人聽了?」李逍遙心中鬱鬱,瞪了她一眼,也不理睬,自到客堂同韓醫
  仙說話去了。
  坐了不大工夫,忽聽得院子裡林月如大聲嚷嚷,不知在跟誰發脾氣。韓夢慈
  笑嘻嘻地走進來道:「李大哥,外面有人鬧事,林姐姐請你過去看看。」李逍遙
  和韓醫仙一驚而起,問道:「是什麼人?」韓夢慈一把拉住韓醫仙,將他按倒在
  椅中,笑道:「爹,你別管。今天無論來的什麼人,我都不許你老人家走出這裡
  一步。」二人對望了一眼,見她神色間並不驚慌,反倒微露幸災樂禍之意,都有
  些摸不著頭腦。
  李逍遙滿腹狐疑地出了客堂,見林月如正兩手叉腰,衝著院外一人大聲喝道:
  「我不是說過了?韓老伯忙得腳不著地,燕窩魚翅也沒空吃,哪有閒心吃什麼爛
  餅?你再不快走,我可要不客氣了!」
  李逍遙更覺奇怪:「這人是誰?怎麼一大早邀人吃餅?豈不教人笑掉了大牙?」
  慢慢走上前去,見那人一身短衣,頭戴氈帽,滿臉氣急敗壞的神情,自己卻並不
  認得。
  林月如看見李逍遙,抬高聲音道:「你瞧,這傢伙說他是駱府的家人,硬要
  韓老伯跟他過去吃餅,這不是胡鬧得緊?我對他說,韓老伯忙著替人看病,哪有
  興致吃什麼油條、大餅?他卻磨磨蹭蹭,死賴著不肯走。你說氣人不氣人?」她
  說話之時掉轉了身軀,故意將脊背衝著那人,不教他看清自己的臉色,面上卻滿
  帶笑容,向著李逍遙不停眨眼示意。
  李逍遙登時心照,連連點頭,對那人道:「我這妹子說得不錯,韓老伯現下
  確是沒空,你家員外若誠心請客,那麼改日再來,有何不可?」
  那人急得頓足捶胸,拍腿叫道:「我的個娘!小人少說也講了七八十遍,這
  位大姑娘怎麼總聽不明白?哪裡是吃他娘的餅喲,是替我家老爺和五姨奶奶治病!」
  李逍遙聞言哈哈大笑,原來這人缺了兩顆門牙,是以開口見光,講話漏風,那
  「治病」二字由他嘴裡說出,倒真有幾分像是「吃餅」。
  林月如「呸」的一聲,慍形於色道:「這混蛋方才明明在說『吃餅』,怎麼
  這會兒卻改口『治病』?我看一定是故意搗亂。去,去,去,趁早給我滾得遠遠
  地,免得自討苦吃!」
  那人給她罵得面紅耳赤,忍不住怒從心起,本想動手教訓教訓這刁蠻丫頭,
  但見她如此凶橫,自己八成不是對手,欲待硬闖進去,又給二人阻住了院門,只
  氣得抓耳撓腮,幾乎哭出聲來。林月如不為所動,只是一臉不耐煩地大聲喝罵,
  教他快滾,到後來彷彿有幾分打人的意思。那人見勢不妙,嚇得落荒而逃。
  李逍遙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待那人去後,低聲問道:「姓駱的昨天
  還好好的,一夜之間怎會得了急病?是不是你搞的鬼?」
  林月如笑道:「胡說八道。你這傢伙心思齷齪,最會冤枉好人。待會兒拉你
  到縣衙門去,重打四十大板!」
  兩個人站在門前說說笑笑,過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只聽遠處喧聲大作,四
  名轎夫抬著一乘軟轎匆匆而來,後面亂哄哄地跟著一大群男女,都是些看熱鬧的
  鄉民。小路坑窪不平,極為難行,昨日見過的那駱府管家在前大聲吆喝,驅趕擋
  路的閒人。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吵嚷,逕直來到韓家院前。
  須臾轎子停穩,那管家從轎中扶出一人,正是駱員外。他身披一件寶藍色緞
  袍,頭頂簇新的帽子,打扮得很是光鮮體面,只不過此刻一張胖臉給人揍得半青
  半腫,神色愁苦,瞧著便減了七八分的威風。李逍遙看在眼裡,既覺奇怪,又感
  好笑。那管家招手喚過一名轎夫,命他蹲身躬腰,慢慢將駱員外扶上他肩頭。駱
  員外全身無力,手腳軟軟地垂在那轎夫身側,口中還在不停哼哼,便如抽了筋的
  野狗一般。
  幾名小童見狀十分好奇,圍著三人拍手打轉,嘻嘻哈哈地唱道:「推車哥,
  磨車郎,打發哥哥上學堂。
  哥哥學了三年書,一考考個秀才郎。
  先拜爹,後拜娘,再拜拜進老婆房。
  金打鎖匙開銀箱,老婆房裡一片光……」
  駱員外氣得渾身發抖,罵道:「你們這群混帳王八蛋,都愣著做什麼?還不
  快將這幾個小鬼趕開!」
  一名轎夫應聲喝道:「去,去,去,他媽的臭小鬼,有什麼好看?你當老爺
  坐轎子便是中狀元、娶新娘嗎?要看回家看去,你娘招了一大群和尚在家,她房
  裡才是一片光!」張開大手,便來轟攆眾兒。那幾名小童年紀雖小,偏生手腳靈
  便,在眾人身旁鑽來鑽去,左躲右閃,只是不給他抓到。可歎那轎夫忠字當頭,
  只顧得奮勇追敵,渾沒提防陷阱,不留神一腳踏在泥坑之中,跌得個四仰八叉,
  爬起來褲襠上沾了好大一片黃泥,遠遠看去,同一泡狗屎倒也相差彷彿。
  眾人瞧著有趣,都笑作一團。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幾聲吆喝傳來,又是一乘轎子停在院前。兩名丫鬟上
  前揭開轎簾,轎中婷婷裊裊走下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綠綢繡花的裙襖,體態婀
  娜,一步三搖,腦袋上包著一塊大紅手帕,將頭面遮得嚴嚴實實,打扮得宛若新
  嫁嬌娘,卻看不出相貌如何。
  李逍遙見她這等模樣,心下暗暗喝一聲彩:「姓駱的艷福不淺,這娘們一定
  是五姨太了,瞧身段果然生得風流無比。」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駱員外,
  原來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怪不得一大早喜鵲便叫個不停。恭喜,恭喜。這位
  想是你老人家新娶的姨娘了?怎的拜天地卻拜到我家來了?」
  駱員外一愣,怒道:「放屁!放屁!你……啊喲,你這混蛋才拜……拜他娘
  的天地!」盛怒之下,抬手便打,卻忘了這會兒身子正不大方便,肩頭才動,已
  痛得齜牙咧嘴,大叫出來。
  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哄笑。
  鬧了半日,駱家諸人好不容易才趕開眾人,進到客堂之中。韓醫仙問過情由,
  看了看駱員外的病狀,沉吟道:「員外身上並無惡疾,看樣子倒像被人封住了穴
  道。奇怪,奇怪。」
  駱家人早知他是遭人點穴,聽了韓醫仙的話,倒並不如何驚訝。那管家安慰
  駱員外道:「員外請放寬心,韓老先生醫術通玄,這區區幾處穴道被點,他老人
  家自是手到而解,不在話下。」
  韓醫仙搖頭不語,命人扶過五姨太,伸手取下她頭上錦帕,不由得又是一怔。
  原來這五姨太生得杏眼桃腮,膚白如玉,確是一位大大的美人,但不知為何竟嘴
  歪眼斜,扮出一副古怪之相,加之滿頭青絲大半都給人剃了去,面上又塗著兩團
  淡淡的黑墨,是以顯得滑稽異常,可笑無比。韓醫仙撚鬚微笑,凝神看去,見那
  兩團墨跡形狀奇特,似豬而尾長,似犬而體胖,饒是他博聞強記,才識過人,卻
  也認不出是什麼東西。
  林月如早就忍俊不禁,「格」的一聲笑了出來,湊在李逍遙耳邊小聲說道:
  「你看這兩頭猛虎畫得如何?是不是替這女人增色不少?唉,可惜,可惜,原本
  還有兩道濃須畫在上面,卻不知給哪個混蛋洗了去,生生糟蹋了我這幅《山中霸
  王圖》。」
  原來林月如昨晚到駱府竊藥得手後,想起日間所見,心中猶有餘忿,偷偷摸
  到五姨太房外。彼時駱員外尚未安寢,正摟著五姨太風流快活,林月如當即掀窗
  而入,使重手法將二人點倒。那五姨太才只十八九歲年紀,生得如花似玉,標緻
  異常,乃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去年剛被駱員外娶過門來,還在得寵之際。林月如
  見她面龐俊俏,似乎猶勝於己,心下不禁有氣,連摑了她七八記耳光,又揮劍削
  掉她一頭秀髮,看看還不解恨,取過桌上筆墨,以面為紙,在她兩頰各畫了一頭
  老虎上去,這才心滿意足地返回韓家。
  五姨太的住所同旁人相隔甚遠,駱員外叫破了喉嚨也無人聽見。二人手腳均
  被繩索縛住,整晚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捱到天明才被人發現。
  駱府護院雖大半懂得點穴,但林月如的手法甚是獨特,試了數次也無人能解,反
  倒令二人吃了不少苦頭。無奈之下,只得來向韓醫仙求治。
  話說韓醫仙認了半晌,仍辨不出她臉上所畫何物,不由暗暗佩服作畫之人,
  向前湊了湊身子,說道:「你忍著些。」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按。五姨太「啊喲」
  一聲,痛得眼淚也流了出來。
  李逍遙小聲埋怨林月如道:「你也是的,姓駱的雖做盡壞事,與這女人何干?
  你既點她穴道、剃她頭髮,也就罷了,何苦又畫什麼老虎上去?真是胡鬧。再者
  說,你見哪座山上的老虎是你畫的這般模樣?醜得教人認不出!」
  林月如笑得連連氣喘,話也說不出。
  韓醫仙看過二人傷勢,默默取了一塊布帕,擦擦兩手,說道:「慚愧,慚愧。
  兩位都是遭人暗算,並非染病,老夫實在幫不上這個忙。」
  五姨太聞言大急。她耳旁穴道被點,不能開口講話,只得一個勁兒地「唔唔」
  亂叫,衝著駱員外大拋眼色。可惜她面上肌肉扭曲,形容古怪,駱員外進屋後便
  不曾向她看過一眼,加之受傷後耳朵不大靈便,是以竟全未覺察。那管家眼觀六
  路,趕忙上前說道:「老先生醫術高妙,勝過古時候的扁鵲、華佗,你老人家若
  無良策,我家老爺、奶奶只好等死。人命關天,還請老先生救我們一救。」
  韓醫仙怫然道:「哪裡是老夫不肯相救?這下手之人如此手段,老夫又有甚
  麼辦法好想?並且這人點穴的手法剛猛無比,極為霸道,倘若時候耽擱得久了,
  於兩位的身子只恐還有大礙。」
  駱員外和五姨太身上雖痛,耳朵不聾,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當場暈去。
  李逍遙眼見火候已足,咳嗽一聲,在旁接口道:「月如啊,我記得當初青城
  學藝之時,似乎恩師傳授過你一門高深的解穴手法,何不就此試上一試?倘若真
  能救得駱員外性命,也算功德無量的一樁善事。」
  那管家一聽,大喜過望,說道:「啊喲,兩位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是……竟
  是一對世外高人,難怪昨日那奴才三招兩式便敗在姑娘手下。少年英雄,嘖嘖,
  了不起,真了不起!既然姑娘武藝高強,那麼還請大人大量,不計前嫌,救救我
  家老爺。」說著滿面堆笑,不住地打躬作揖。
  林月如假意道:「昨天的事我自然不再計較。不過這門功夫我也是初學乍練,
  怎好隨便拿駱員外試手?說不定治得不好,你們反來怪我。」
  李逍遙道:「試一試又不打緊。你當駱員外是那不明事理的混帳王八蛋麼?
  就算你治得他老人家半身不遂、屎尿齊流,又或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老人
  家深明大義,也斷斷不會怪罪於你。駱員外,請問小人說得是不是?」
  駱員外此刻已痛得滿身大汗淋漓,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再也抵受不住,一
  個勁兒地大點其頭。
  林月如道:「既是如此,我就勉強試試。倘若治得不對,你們可不許笑我。」
  走上前去,裝模做樣在二人身上分別察看一番,沉吟道:「瞧這種點穴手法麼
  ……怕是川中一帶的高手所為,倒真和我們青城派如出一轍。奇怪,奇怪,員外
  為人如此厚道,怎會有人對他老人家下此毒手?此人只顧自己痛快,卻全不問旁
  人的死活,真可說是喪盡天良了。」
  駱員外聽出她指桑罵槐,不禁又氣又羞,心中大罵:「臭丫頭滿嘴鬼話。甚
  麼狗屁川中、川西?世上哪有如此巧事?我看昨晚害我之人多半就是你!」
  那管家道:「如此可太好了。員外傷勢嚴重,痛苦萬分,還請姑娘速速施救。」
  李逍遙「咦」的一聲,伸手攔阻,道:「且慢。駱員外,我看這診金一事,
  非同小可,你老人家最好先說說清楚,免得日後討要起來,大家都很麻煩。」
  駱員外通達事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曉得自己做事太絕,天怒人怨,
  如今撞在這班討債鬼手裡,定要被他們趁火打劫,藉機大敲一番竹槓。當下氣忿
  忿地道:「好罷,老子認倒霉。診金加倍,總可以了罷?啊……啊喲,快,快動
  手罷。」
  李逍遙的腦袋搖得好似撥浪鼓,笑道:「那可不成。解穴之法最耗元氣,我
  這妹子年紀輕輕,貌美如花,倘若因此得了重病,變成你老人家現下這副德性,
  豈不大大的虧本?」眼珠微轉,看著駱員外一言不發。
  駱員外給他盯得渾身發毛,心道:「我早瞧這小子忙前忙後,一味扮好,有
  些不大對勁兒,果然和臭丫頭乃是一路貨色。聽這廝話中之意,莫非今日這通竹
  槓竟要敲斷老子的肋巴骨?」低聲問道:「那麼依你們的意思,該當如何?」
  李逍遙不去理他,轉身問韓醫仙道:「韓老伯,請問貴村共有人口多少?」
  韓念慈搶著答道:「我知道。若算上駱員外一家大小,共計是七百一十三口。」
  李逍遙道:「乖乖不得了,想不到這村子硬是大得很。不過韓家妹子,駱員
  外府上的畜生多過了人,咱們姑且略去不算。那麼還剩多少?」
  韓念慈想了一想,道:「不多不少,共是六百六十八口。」
  李逍遙點點頭,嘴裡「三下五除二」地算了半晌,一拍巴掌,喜道:「是了!
  如今糯米緊俏,最為金貴,駱員外親定十貫錢一升,世上再沒有比他老人家這話
  更公道的了,咱們銅錢、銀子一概不收,只要這個。闔村六百六十八口人,每人
  一鬥,共是六百六十八斗上好的糯米,斤兩分毫,一絲不差。診金付清,即刻施
  救。」
  駱員外見他二人一唱一和,全當自己冤大頭一般,只氣得七竅生煙。那糯米
  他也是高價所收,這些日子雖說一買一賣,斬獲頗豐,但尚還指望這筆橫財源源
  不斷地發將下去,此刻對方獅子大開口,張嘴便要去六十餘石,如此一來,豈不
  反要血本無歸?教他如何捨得?
  那管家微一遲疑,陪笑道:「小兄弟深通買賣之道,生意做得精明透頂,令
  人萬分欽敬。不過這價錢開得太高,我們本小利薄,實在消受不起。還請高抬貴
  手,再讓上一讓。」
  林月如臉一沉,接口道:「治病又不是談買賣,誰同你討價還價?你不喜歡
  就不要治了,姑娘的事情多得很,可沒工夫跟你扯淡。」
  駱家眾人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回轉的餘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
  好。駱員外心道:「臭丫頭陰損毒辣,又臭又硬,今天這個眼前虧看來是吃定了。
  唉,也不曉得我駱家祖上作了什麼孽,今世教我撞見這命中剋星,真正他媽的倒
  霉到家!」想來想去,萬般無奈,只得恨恨地點頭答應。
  當即那管家傳令下去,吩咐府中大開倉廩,將所囤糯米一升一斗地量了出來,
  分發給村中各戶。眾鄉民得知消息,無不歡天喜地,都道駱家既能轉性行此善舉,
  陰世的功勞簿上自然更添一筆,今後子孫滿堂、多福多壽,那是指日可待,不在
  話下。又有一班好事之人奔上街巷,拿了鑼鼓笙笛猛敲猛打,大吹大擂,宣贊駱
  員外改邪歸正、行善積德之名,誇到極處,將他捧得天下少有、世間無雙,即令
  古時有名的朱家、郭解之流,倘若泉下有知,只怕也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風云云。
  經此一鬧,駱家大名登時傳得婦孺共知,遐邇皆聞,駱氏祖宗在天有靈,少不得
  二次名聲大噪。
  忙到傍晚,糯米分發已畢,林月如這才解開二人被封的穴道。眾人滿面帶笑,
  齊至院外,恭送駱員外打道回府。晚飯時韓念慈燒了幾個好菜,韓醫仙取出一壇
  自釀的老酒,大夥兒團團圍坐,喝了個盡興,直到夜深方罷。
  自此,李逍遙等人便在韓家暫住下來。將養了一個月有餘,趙靈兒身子漸漸
  康復,每日裡幫著韓醫仙行醫坐診,倒也忙得愜意。只是林月如念念不忘塗山所
  見,始終對趙靈兒的身世心存疑惑,不免對她冷淡了許多。
  這一日正在堂上閒坐,忽聽外面一片嘈雜。眾人搶出門去,只見幾個鄉民抬
  來一張門板,上面躺著一人。那人右腿褲管扯得稀爛,膝上數寸一片血肉模糊,
  似乎是被什麼猛獸所傷。同來的一名漢子連連氣喘,說道:「韓老爹,阿毛…
  …阿毛被屍妖咬了一口,不知要不要緊,你老人家快給瞧瞧。」眾人一驚,趕忙
  圍了上去。那人面色青紫,兩眼發直,嘴裡不停地喃喃低語,卻聽不清說的什麼。
  韓醫仙命人將門板抬進客堂,取了一柄小刀,割開那人腿上的傷處,一道黑
  血迸流出來。韓念慈捧過一隻銅盆來接血,只聽得「嗒、嗒、嗒」,一聲聲輕響,
  血液滴入銅盆之中。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見韓醫仙替他放淨毒血,又敷了些藥
  膏在傷處,這才起身走到桌旁,匆匆開了一副方子,命阿寶照方煎藥。
  眾人見傷者面上異色漸消,顯是救治生效,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韓醫仙問
  道:「西面出村的路早已封住,怎會有屍妖闖了進來?你們幾個可見到屍妖了?」
  先前說話那漢子道:「不是屍妖闖進來,是他們幾個偷偷過河,去西山上拾
  柴。想不到大白天的,竟跟屍妖走了個臉對臉,阿毛跑慢了一步,這才被咬成重
  傷。」
  韓醫仙皺眉道:「拾柴?你們不要命了麼?」沉思片刻,擺了擺手道:「你
  們幾個回去告訴阿毛的娘,就說我留他在這裡住上一晚,待明早看過病勢再說。」
  眾人齊聲答應,紛紛出門。那說話的漢子走了幾步,回過頭道:「韓老爹,
  你老人家吩咐我們小心屍妖,不准過河半步,大夥兒自然都記在心上。但這樣一
  直躲著也不是辦法,就算大夥兒不用出門,總不能不吃飯、不燒柴罷?唉,手中
  的糯米眼看就要用光,我瞧這屍妖一日不除,便一日沒得安生日子過啦。」說罷
  歎了口氣,匆匆而去。
  堂上諸人回想那漢子的話,俱都默不做聲。靜了片刻,林月如道:「我看這
  人說得在理。總這般躲躲藏藏成什麼樣子?索性想個法子出來,徹底除掉屍妖,
  那才真正是萬全之策。」
  韓念慈道:「怎麼沒想法子?林姐姐,你們三人來前,便曾有人出過一個主
  意,說村西玉佛寺的住持智修大師法力無邊,若能求得他出手相助,定能除盡屍
  妖,天下太平。爹爹也覺這主意甚好,便指派村中三人前往玉佛寺求助。誰知
  ……誰知……」
  一語未畢,韓醫仙伸手攔阻,道:「念慈,等一等,還是讓爹來說罷。」頓
  了一頓,說道:「為滅除屍妖,老夫也曾想盡辦法,先後派人往玉佛寺求助。怎
  料這些人盡皆一去不返,從此音信全無。過後有人壯著膽子前去刺探,見他們竟
  都留在寺裡,出家做了和尚……」
  三人聞言,都是大感意外。
  韓醫仙接著道:「更教老夫頭痛的是,村南江家的三少爺少雲竟也在其內。
  少雲這孩子一向在外學藝,身懷武功,幾個月前聽聞家中遭難,這才辭師歸鄉,
  回到村裡。他自一落生便與念慈訂有婚姻之約,雖說兩個孩子素未謀面,但老夫
  既同江家交情篤厚,料想他絕不致如此決絕,居然捨得拋下念慈,去做什麼和尚!
  唉,這才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村子裡眾說紛紜,有的道玉佛寺的和尚是妖魔鬼
  怪,會使妖法,也有的說他們居心不良,專捉青壯男子出家為僧,卻又不知是何
  緣故。但總而言之,自那以後,再也無人敢去冒險求救了。」
  李逍遙等人聽他說罷,不由得相與嗟異,均覺此事蹊蹺無比。趙靈兒道:
  「逍遙哥,林姐姐,如今我的病早已痊癒,我們三人就去那玉佛寺一趟,見一見
  這位智修大師,你們說好不好?」
  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了一眼,一齊拍手稱好。林月如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順便問問姓江的小子,念慈妹妹哪一點對他不住?他放著韓家的現成姑爺不肯做,
  卻跑去做什麼鬼和尚?」
  韓念慈面上暈紅,低頭不語。
  韓醫仙急得連連擺手,道:「這可萬萬使不得。老夫先前之所以未敢輕言此
  事,怕的便是你們俠義心腸,貿然前去犯險。月如姑娘,你雖然武藝高強,但此
  去玉佛寺路途不近,屍妖又日益猖獗,沿路實是凶險無比,這……這件事老夫無
  論如何也不能贊成。」
  李逍遙道:「韓老伯,你老人家這話可就太過見外了。你救了靈兒性命,小
  侄正不知如何報答,區區一樁跑腿送信的小事,又算得了什麼?我們三個有武藝
  在身,那『濕妖』、『干妖』也不放在心上,怕的只是人家逼我們做和尚。月如
  和靈兒乃是女人,又生得這般如花似玉,寺裡的和尚就算起了凡心,想要還俗,
  也不會動那逼她們出家的念頭。講到小侄我,你老人家請放一百二十個心,要我
  剃了光頭做和尚……嘿嘿,那是一輩子也休想。」
  林月如撇了撇嘴,向他斜目而睇,接口道:「我老人家先放二百四十個心給
  你,天下若有哪間寺廟敢留你做和尚,那才真正活見鬼了。」
  眾人齊聲大笑。韓醫仙聽出李逍遙語中雖有戲謔之意,但飽含忱忱之誠,不
  禁大為感激,加之三人又都去意甚堅,也就不再多勸。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好行囊,動身出發。那玉佛寺建在西面大山之中,相去
  白河村五十餘里,一路上白楊綠草,黃土青山,景色很有些看頭。三人留心提防,
  中途並未遇到屍妖,傍晚時分便已到得山下。
  循著山徑上行不遠,忽見道旁井沿上站著一人。那人光頭緇衣,腳邊放著兩
  只木桶,是個外出打水的和尚。三人走到近前,見這和尚二十多歲年紀,光頭新
  剃,露著青森森的頭皮,其上點了數點香疤,很是顯眼。李逍遙心道:「這人看
  樣子新近才做的和尚,莫非便是白河村的哪個倒霉蛋?」笑嘻嘻地作了個揖,道:
  「大師傅請了。敢問你可是玉佛寺裡的高僧麼?」
  一語說畢,只見那和尚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轉過身去,扯動井繩,慢慢將
  水桶提上井口。接著轉回身來,將滿滿一桶水都傾入木桶之中,又將空桶重行吊
  落井底。他這一番動作做得嫻熟至極,似乎打水一事已幹過幾千、幾萬遍,絕難
  再出分毫差錯。但舉動之間又毫無生氣,若非頸間喉結不時微微滑動,李逍遙幾
  乎以為眼前之人是個木頭做的傀儡。
  李逍遙心道:「這和尚耳朵不中用,原來是個聾子。」向前湊了湊,大聲又
  問:「大和尚,去玉佛寺可是走這條路麼?」
  這一次他有意提高了聲音,怎知那和尚仍是充耳不聞,雙眼緊盯手中的井繩,
  慢吞吞地將兩隻木桶打滿,又慢吞吞地掛好扁擔,擔上肩頭,若無其事地轉身便
  行。三人瞪眼在一旁看著,均覺十分不可思議。李逍遙分明見他目光從自己面上
  緩緩掃過,神色間卻如一無所睹,不禁呆了一呆,心道:「這賊禿如是聾子,聽
  不見我的問話倒也罷了,怎麼老大的三個活人站在這裡,你也看不到麼?莫非他
  寺裡的和尚都死得絕了?卻教一個又聾又瞎的傢伙跑來擔水。」
  林月如扯扯他衣袖,快步而前,說道:「咱們快些跟上,看他將水擔去哪裡。」
  那和尚擔了兩大桶水,步履遲緩,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不多時便見前
  方山坳裡隱隱露出飛簷一角。轉過山口,再行不遠,來到一座寺院門前。只見那
  寺院圍牆高起,大門洞開,牌匾上寫著斗大的金字:「玉佛禪寺」,氣勢甚是恢
  弘雄偉。
  那和尚擔著水走到寺門之前,毫不停留,大步進寺去了。李逍遙笑道:「天
  色不早,我看這賊禿定是寺中擔水、燒火的僧廚,趕著回來做飯。我們快些進去,
  興許還能混上一頓晚齋。」林月如白了他一眼,正待說話,忽見一名小和尚匆匆
  走出大門,往四下張了一張,看到三人立在不遠處,有些害怕似地停住了腳。
  三人走過去道:「小師傅,我們三個遠道而來,有事求見本寺的住持,煩勞
  你幫忙通稟一聲。」
  那小和尚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地行了個禮,轉身進寺去了。
  林月如心下有氣,哼了一聲,道:「這小和尚好生無禮。」
  李逍遙笑道:「我看未必。你想一想,出家人原本四大皆空,這小和尚猛地
  見了你們兩位閉月羞花的大美人,自然以為是天仙下凡,那還有不嚇得屁滾尿流、
  大叫投降的道理?」
  林月如皺眉道:「呸,呸,呸,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來說去,沒一句
  好話。」
  李逍遙道:「是,是。我瞧你林大小姐這張嘴巴生得挺美,何不吐幾顆象牙
  出來,給咱們開開眼界?」
  等了片刻,只見那小和尚走出門來,照舊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垂著手道:
  「施主,住持師兄有要事在身,不便見客。三位請回罷。」
  三人見這小和尚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居然輩分甚高,忝為一寺住持的
  師弟,都不禁肅然起敬。但是聽他所言,心下又都有些詫異:和尚們整日裡青燈
  古佛,鍾罄鐃鈸,張開嘴巴吃飯,閉上眼睛瞌睡,怎會有什麼要事在身了?
  李逍遙尋思:「老和尚多半是嫌麻煩,不願見客,胡亂編造個理由出來,叫
  這小和尚推搪我們。這小和尚看著還老實,不大像會說謊的樣子,我且試他一試。」
  笑道:「不知你這位小師傅法名如何稱呼?你瞧,我們三個都是好人,是遠來還
  願的檀越,走了幾十里山路,身上帶的銀子又重,不如你請我們進寺裡坐一坐,
  胡亂發放了銀子,回去也好省些力氣。」
  那小和尚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下不信,道:「小僧名叫智澤。施主好意心領,
  不過本寺與別處不同,這個……從,從來不受四方佈施。」
  林月如冷眼旁觀,見這智澤神情古怪,講話又一味推三阻四,很有些不盡不
  實,忍不住喝道:「什麼佈施不佈施?小和尚,你進去再說!就說有三個惡人打
  上門來,想要放火燒寺,看他見我們不見?」
  智澤嚇了一跳,連聲道:「是,是。」又慌慌張張進寺去了。
  三人在寺門外等了許久,卻不見智澤出來。林月如無意間瞥見趙靈兒神色怔
  忡,似有所思,問道:「靈兒妹子不舒服麼?」
  趙靈兒道:「沒什麼,我還好,只是……心裡面總有種不祥之感。林姐姐,
  這地方不大對勁啊。」
  李逍遙忙問:「怎樣?你可是看到有什麼妖氣?」
  趙靈兒只覺一陣心煩意亂,卻也說不出哪裡不對,搖了搖頭,並不接口。
  林月如道:「既曉得寺裡面有鬼,索性便進去瞧瞧。傻等在這裡有什麼意思?」
  說著話邁步便向寺中行去。趙靈兒吃了一驚,叫道:「林姐姐,等一等。」伸手
  去拉她袖子,卻一把拉了個空。二人無奈,只得隨後跟入。
  三人轉過照壁,來至前院。只見面前巍巍聳著一座高大的佛殿,紅牆青瓦,
  構建甚是宏偉。兩旁各有一溜禪房,石階下擺著半人多高的銅香爐,爐內燃著佛
  香,白煙裊裊,倏東倏西地隨風輕漾。整個前院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聽不到
  半點聲息。三人心生肅穆,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剛走到佛殿之前,驀地裡傳來
  一聲大吼,恍如半空起了個霹靂,一條瘦小的身影自殿內疾衝而出,幾步奔至階
  前,突然一腳踏空,重重地摔了個嘴啃泥。
  三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那小和尚智澤。
  緊跟著腳步聲咚咚作響,一位大和尚旋風般躥將出來,指著智澤高聲叫罵道:
  「小禿驢!還俺肉來!」一個健步躍至智澤跟前,劈胸抓住,將他提起,手中明
  晃晃的大斧當空虛劈了幾劈,喝道:「他奶奶的,你這小王八蛋早也想成佛,晚
  也想成佛,今日爺爺就大發慈悲,索性用這把傢伙超度了你。」作勢便砍。
  智澤面色煞白,手腳在空中亂抓亂舞,嚇得連話也說不出。
  三人大吃一驚,齊叫:「使不得!」李逍遙身隨意動,微微一晃,已欺至二
  人身側,舉手向那大和尚肩頭拍落,說道:「且慢動手。」那大和尚向後一避,
  不知怎的竟沒能避開,只覺半邊身子微微發麻,手臂力道登失,不由自主放開了
  智澤。他心中納悶,瞪了李逍遙一眼,說道:「咦,你這小子是誰?怎的沒剃光
  頭?可是新近才給老禿驢騙來的?」

這大和尚約莫四十餘歲光景,生了一臉絡腮鬍子,衣襟大敞,胸口佈滿濃密
  的黑毛,宛似凶神惡煞一般。李逍遙心中又是詫異,又是佩服:「普天下罵和尚
  的自然大有人在,但和尚自家罵自家『禿驢』,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這老兄
  行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所見果然甚高。」
  智澤爬起身來,定了定神,怯聲說道:「智杖師弟,請你息怒,聽我一言。
  你今早才犯殺戒,接著又犯葷戒,已是罪孽不輕,現下竟又要……要行兇殺人。
  阿彌陀佛,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過,若不快快悔悟,只怕佛祖不容,將來要下
  ……下這個……阿鼻地獄。」
  智杖呸的一聲,雙眼圓睜,怒道:「下你小禿驢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地獄!反
  正過幾日若還吃不上肉,老子終歸是個餓死鬼。早也是下地獄,晚也是下地獄,
  早早晚晚還不都一樣?」對李逍遙道:「你讓開些,待我將這小禿驢一斧劈了,
  剝皮開膛,熬一鍋肉湯,你三個小傢伙每人也分上一碗。」
  智澤渾身發抖,躲在趙靈兒身後不敢露頭,口中仍是唸唸有辭:「罪過,罪
  過。師弟,我們出家之人,怎能殺生動葷?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三人見智杖身形魁梧,手長腳大,渾似廟裡供奉的金剛、羅漢一般,遠比眾
  人高出許多,這小和尚居然一本正經地喚他「師弟」,心下均覺十分好笑。林月
  如道:「這位大師身為出家人,在寺院之中動刀動槍,委實有些不成話。你們兩
  個鬧成這樣,到底所為何事?」
  智杖氣哼哼地道:「俺若不說,你們也不曉得這小鬼的可惡。俺一連幾月在
  這鬼地方出家,每日裡葷腥難見,嘴裡幾乎淡出鳥來。今早老和尚吩咐砍柴,是
  俺運氣好,撞見一頭野鹿,腿上有傷跑不快,被俺一斧砍死,背回寺中,辛苦半
  日燉了一鍋鹿肉,本想先美美地喝上一碗肉湯,不想這小……這小壞蛋趁我一不
  留神,竟連鍋帶肉拿去丟在茅廁裡!他媽的,這……這千刀萬剮的小禿驢!」說
  著說著,額頭上無數青筋紛紛暴起,眼裡幾乎冒出火來,又比劃著要衝過去砍了
  智澤。
  三人聽罷,都是哭笑不得。林月如道:「和尚是出家人,持齋用素乃理所當
  然,這小師傅恐你玷污了寺院清規,倒掉鹿肉,做得可沒錯啊。你若耐不得這份
  清苦,不如趁早還俗去罷。」
  智杖道:「呸,你當俺希罕做這鬼和尚麼?若能好好地還俗回家,哪還用得
  著受這份罪?」
  林月如奇道:「此話怎講?」
  智杖歎了口氣,當地一聲,將大斧擲在地下,說道:「俺原是村裡殺豬的屠
  戶,每日少說也要兩升白米、五斤肥肉,才填得飽肚子。這幾年年頭不好,日子
  難過,常是饑一頓飽一頓。三個月前,這寺院裡的老禿驢來俺村傳法。本來俺又
  不是和尚,理他傳的什麼狗屁佛法?可是俺隔壁胡三賴那小子說,跟著這老禿驢
  出家做和尚,每日便能有三頓飽飯。俺跑去問過,老禿驢也親口認了。俺歡喜得
  不行,以為撿了個大便宜,興沖沖地隨他來到這裡。哪知一連三月,每日頓頓都
  是青菜豆腐,連一根豬屌毛也不曾見過。俺去尋那老禿驢理論,他卻一通東拉西
  扯,說做和尚有什麼『五戒』、『十戒』,總之一句話,便是不准吃肉。操他奶
  奶個熊,不許老子吃肉,老子還做什麼和尚?不如仍去幹那操刀殺豬的營生!」
  智澤聽他口中滔滔不絕,左一個「禿驢」,右一個「禿驢」,很覺刺耳,微
  微皺起了眉。
  智杖接著道:「俺當即不依,鬧著要還俗,那老……老和尚勸了三四個時辰,
  最後是俺不耐煩聽他,自行收拾東西打算離開。誰知道出得廟門,這才曉得大事
  不妙……」
  三人齊問:「怎麼樣?」
  智杖一拍大腿,道:「俺……俺他娘的不知怎的,居然忘了家住哪裡啦!」
  三人見他滿面愁苦的樣子,不由得又是駭異,又是好笑。李逍遙笑道:「原
  來如此。我看你這位大師出家才只三月,便能樂而忘返,定是與佛祖大大的有緣。
  你這個家麼,那是無論如何回不得的,不如仍是做和尚為好。」
  勸了半天,智杖總算怒氣漸消,拾起大斧,罵罵咧咧地去了。智澤定了定神,
  合什為禮,小聲道:「三位施主,請隨小僧來罷。」拾級而上,穿過前殿,逕向
  後院行去。
  這玉佛寺佔地廣大,前後共有三進院子。李逍遙等人跟隨智澤穿堂過殿,走
  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卻不曾見到一位僧人,心中都是暗暗納罕。林月如東張西
  望一陣,壓低了聲音道:「我看這玉佛寺說不定真有些古怪。咱們進寺前後,總
  共只見過三名和尚,一個個不是裝聾作啞,便是扮傻充愣,難道全天下的蠢貨都
  聚到此地了麼?世間哪有這種道理?」
  李逍遙和趙靈兒也正思慮此事,聞言緩緩頜首。
  不多時來到後院大殿,智澤道:「住持師兄在裡面相候,三位請進。」伸手
  向殿門一指,緩步退到石階下站定。
  李逍遙輕輕推開虛掩的殿門,領著二女邁步行入。此刻天色已晚,殿上卻並
  未燃著燈火,光線昏暗不清,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三人在門口站了少頃,漸漸
  看清殿內的情形。只見大殿東西兩廂高高低低,各供著數十尊羅漢像,盡頭處的
  蓮台之上乃是佛祖金身,赤足拈花,頭臉給幔帳遮住了大半,容顏難辨。佛前供
  桌下擺了三隻厚厚的蒲團,右首蒲團上端坐一位老僧,身形高瘦,雙臂下垂,似
  在瞑目入定。常人誦經禮佛,自應當恭對佛像,他偏生將身子掉轉了過來,變作
  面向大門,背朝佛像,模樣看來很是怪異。
  李逍遙不明緣故,心中暗暗納罕:「這老和尚怪模怪樣,想必就是此間的住
  持智修了?」當下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二女緊隨其後,亦是小心翼翼,不敢發出
  任何響動。
  那老僧身穿一領寬大的緇衣,坐在那裡紋絲不動,似乎並未察覺有人迫近。
  三人好奇地打量,見他生得相貌奇古,上瞼極長,垂落下來,幾乎碰到高高聳起
  的顴骨,面上皺紋如刻如鏤,宛似枯樹老皮一般,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年紀。
  李逍遙走到他身前一丈之地,不敢再行靠近,畢恭畢敬行了一禮,朗聲說道:
  「弟子拜見大師。」他見這老僧年高體衰,生恐像那擔水僧人一般,耳朵已不中
  用,是以嗓音提得甚高。大殿之中空蕩蕩的,此際突發大響,將自己嚇了一跳。
  誰知那老僧竟連眼角也未動一下,彷彿半個字都不曾聽到。
  李逍遙不禁啞然失笑:「玉佛寺風水奇佳,能人輩出,眾和尚不是聾子便是
  啞巴。這老和尚既為一寺之主,自當高出旁人一籌,這等又聾又啞、又瞎又呆的
  樣子,果然再合理不過。」靜候片刻,見他仍無反應,大聲將前話又重複了一遍。
  那老僧依舊木雕泥塑一般,只是充耳不聞。林月如和趙靈兒見狀也覺大惑不解,
  不曉得那老僧是當真未聞,還是故意如此,都站在那裡不敢出聲。
  李逍遙忍不住氣往上撞,心道:「好,好,好,你老和尚有本事不吃不喝、
  不拉不尿,在這裡呆坐一晚,老子便也豁出去陪你一晚。咱哥兒倆不如索性賭上
  一賭,倘若我先你動得一動,立時跟你磕頭認輸,從此甘拜下風!」
  這念頭才一冒出,忽見那老僧白眉一軒,眼皮微張,向他看了過來。李逍遙
  又驚又喜,慌忙站直身子,垂手恭立,兩眼盯住他光光的頭皮,只等他張法口、
  吐佛音,開言示下。卻不料那老僧大搖大擺地看過一眼,雙眉一抖,毫無表情,
  慢慢合上眼皮,又入定去了。李逍遙只氣得哭笑不得,強壓怒火,悻悻地瞪了他
  一眼,將頭轉過一旁。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三人在那老僧面前一字站開,枯立良久,都覺有些沒趣。李逍遙更是無聊至
  極,眼光不停游來蕩去,自屋頂轉向地板,再由地板轉回屋頂。默默地數了一會
  兒經幡,忽覺頭皮癢癢的,甚是難受。剛待伸手去抓上幾下,猛地想起前誓,趕
  忙停手不動。過了不久,脊背之上又有些發癢,更不敢伸手抓撓,只得咬緊牙關,
  竭力忍耐。忍得片刻,那癢意非但未去,反而更盛,越是不敢抓撓搔耙,越覺身
  上奇癢難當。無奈之下,偷偷瞥了那老僧一眼,見他兀自神遊物外,並未有醒來
  的意思,這才微微縮起脖子,肩頭連聳,聊以稍減癢意。
  殿中悶熱,他這樣宛如癲病發作,只聳得數下,便已滿身大汗,心下不由得
  惱怒:「這賊禿裝模做樣,故弄玄虛,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智修?我李逍遙老遠從
  白河村趕來這裡,你不對老子齋飯款待,卻將我晾在這裡陪你挺屍。他奶奶的,
  我看你老賊禿印堂發黑,一臉晦氣,莫非是今晚大限到了?」厭忿之下,未免腹
  誹得不似先前那般恭謹,「和尚」也自然而然降格作了「賊禿」。
  他這裡一念未息,但聽呼的一聲,那老僧長長吐了一口氣,雙目居然大張開
  來。這一下當真喜從天降,李逍遙再顧不得脊背刺癢,趕忙整肅面容,便待躬身
  行禮。四目相交,他驀地裡心中一動,想起前番這老和尚也曾抬過貴眼,可是跟
  著便沒了下文,這回莫不是又在哄騙自己?這等緊要關頭,若然輕舉妄動,豈非
  又要大大地吃虧上當?
  正躊躇間,那老僧已開口說道:「不錯,老衲便是智修。李施主從白河村來
  此,不知所為何事?莫非也是請老衲出山除妖麼?」聲音低沉沙啞,顯得蒼老之
  極。
  此言一出,三人都吃了一驚。李逍遙脫口道:「啊,你……你……你如何曉
  得我姓李?」心說難道他懂得讀心之術,竟能看出我的底細?
  智修微微一笑,並不接口。他愈是不露聲色,李逍遙愈是怕得厲害:「別看
  這老和尚老得好像爛木頭一截,說不定真有些法力。」心下惴惴,不敢再行胡思
  亂想,回道:「大師猜得半點不錯,弟子遠道而來,全是為此。請大師看在佛祖
  面上,大發慈悲,救一救白河村七百餘條人命。」
  智修道:「善哉,善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除盡屍妖,談何容易?
  老衲看三位的樣子,似乎個個都有異事纏身,目下自顧尚且不暇,又何苦為旁人
  的閒事空勞神思?」
  李逍遙道:「大師在上,弟子雖然粗蠢,沒讀過幾天書,可也聽過『人命關
  天』這句話。除妖一事,關係眾人生死存亡,似乎不……不該算是閒事。」
  智修哦了一聲,長眉挑動,顏色甚喜,合掌為禮道:「阿彌陀佛。施主金石
  之言,足見高明。怪不得老衲一見施主,便覺與施主很是投緣。如今觀你所作所
  為,所思所想,果然無一不與佛法中的要詣暗合,佩服,佩服。除妖之事暫且不
  談,老衲這裡有一事相求,卻不知施主看著佛祖金面,能否恩允?」
  李逍遙心道:「來了,來了,老和尚聽我漫天開價,卻不忙就地還錢,反倒
  大拍起馬屁來,這一手討價還價的功夫實在是高明無比,滑頭得到了家。似他這
  等根骨,不去做官而做和尚,嘖嘖,可惜啊,當真大大的可惜。」心悅誠服之下,
  又畢恭畢敬施了一禮,道:「大師有何吩咐,便請示下。只要能救得天下蒼生,
  弟子無不遵從。」
  智修撫掌大笑,連道:「好,好,好。佛門廣大,處處有緣。既然如此,便
  請施主皈依我佛,即刻在鄙寺剃度出家!」跟著不等他答話,宣了一聲佛號,高
  聲道:「煩勞智圓、智通兩位師弟進來。」
  門外兩名僧人應聲而入,手捧托盤,快步走到眾人跟前站定。三人定睛一看,
  只見左首托盤盛的是一領僧衣、一串念珠,右首托盤中乃是剃刀、佛香等等,一
  應剃度之物,看樣子似乎早有預備。
  此事大出意外,李逍遙縱使機變百倍,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茫然看看二
  女,又看了看智修,連連擺手道:「大師,你老人家莫開玩笑,這如何使得?」
  智修道:「阿彌陀佛,施主言之在先,對老衲所請無不遵從。怎麼,現下你
  可是打算變卦麼?」
  林月如早已按捺不住,在旁怒道:「呸,你這老和尚胡說八道,他怎能出家?」
  李逍遙點頭道:「對……」才說了一個「對」字,忽又深感不妥,轉而搖頭
  道:「錯了,錯了。月如,你怎可對大師無禮?不過,大師在上,她說得其實倒
  也不全錯,弟子眼下尚有些俗事未了,暫且還……還不宜做這個……這個和尚。」
  智修憮然不樂,緩緩說道:「施主好一副伶牙俐齒,老衲萬分佩服。只是你
  這樣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豈不有些令人齒冷?」頓了一頓,又道:「智圓、智
  通,站開一旁,待老衲親請施主剃度受戒。」話音未落,猛地長身而起。三人只
  覺眼前一花,他瘦長的身形已然迫至近前,抬手向李逍遙肩頭按去。
  他原本四平八穩地坐在蒲團之上,同三人相去愈丈,可是說話之間,聲落人
  至,真可謂迅雷不及掩耳。三個人,六隻眼,無不牢牢盯在他身上,居然並未看
  清他舉動如何,驚異之下,不由得同聲叫了出來。
  李逍遙遇變不亂,微一側身,避開這一按,跟著想也不想,雙掌齊出,閃電
  般擊在他胸口。只聽啪的一聲,如中敗革,智修面上毫無異色,硬生生接下了這
  兩股掌力。李逍遙大吃一驚,正待收掌再打,誰知對方身上陡地生出一股極強的
  吸力,竟將雙掌牢牢吸住。他猛提真氣,連運數次內勁,哪裡抽得回半分?情急
  之下,索性和身撲進,屈膝撞向智修的小腹。智修一聲悶哼,故技重施,小腹微
  微一縮,又將膝頭粘在了腹間。
  李逍遙心下大駭。自吞蛇丹以來,他每日勤加修煉,內力較從前已猛增了何
  止十倍?一拳打出,即是獅子、老虎也禁受不起。但智修結結實實受了這兩掌一
  腿,居然渾若無事,反將他手腳盡數困住,功力之高,直是驚世駭俗。他抬眼看
  看智修,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竹竿一般羸弱的老僧竟身負如許驚人的內力,難道
  此人修為真在百年以上不成?正驚疑間,驀地裡一股大力湧來,身軀騰空而起,
  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砰」的一聲,摔落在地。
  所幸這力道雖大,但頗為柔和,摔在地上並不十分疼痛。李逍遙一躍而起,
  見林月如已抽劍撲上,急忙叫道:「別動手!快走,快走!」他此刻已知這老和
  尚的內功深不可測,三人合力也遠遠不是對手,只怕糾纏得久了,對方後援一至,
  再想脫身更是萬難。總算二女腦子不慢,聞聲知意,跟著李逍遙向外飛奔出去。
  三人一前二後,搶到門前,但見人影晃動,一個高大的莽和尚衝入殿來,手
  持大斧攔住去路。李逍遙見是智杖,知道他的斤兩,道聲:「得罪。」身形一矮,
  自他腋下疾鑽而過。智杖嗔目狂吼,轉身奮力一斧砍去。李逍遙這一下原是誘招,
  側頭避開斧刃,左足飛起,重重地踢在他腰胯之際。智杖痛呼一聲,龐大的身軀
  騰起丈餘,撞向東牆。
  眼看這一下便要非死即傷,陡然間黑影一閃,後面一人飛身插上,捷若猱?P,
  伸手在智杖腰間一托,將他輕輕放落地面。接著身形更不少緩,腳步滑動,已掩
  至近前。正是智修。
  李逍遙明知他立足未穩,正是搶攻的大好時機,可是心存忌憚,竟自遲疑著
  不敢出手。林月如喝了一聲:「讓開!」跨上兩步,手中劍奮力一振,當胸刺去。
  智修雙掌並提,掌心向內,虛攏在胸際,待她長劍刺到身前,猛地大吼一聲,內
  力驟發。林月如全身如中電殛,掌中劍柄猛地變得熾如火炭,再也把攥不住,長
  劍震得嗡嗡作響,脫手而飛。
  李逍遙急叫:「大師手下留情,別……別傷她性命!」一驚愕間,智修已大
  踏步來至身前,右掌翻起,一把將他左腕牢牢扣住。林月如和趙靈兒同聲驚呼,
  雙雙搶上。智修呵呵大笑,袍袖輕拂,二女只覺一股剛猛無比的勁風直逼過來,
  勢如排山倒海,不由自主地蹬蹬蹬連退數步,重重撞上身後的殿柱。
  智修舉手之間打退三人,卻不乘勝追擊,扭頭對李逍遙道:「阿彌陀佛,施
  主說笑了。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怎能無故傷人性命?時候不早,咱們這就到佛
  前剃度去罷。」說著邁步便行。他身高臂長,行動如風,扯著李逍遙如提嬰孺,
  三步兩步回到供桌前。
  智圓、智通躬身行了一禮,捧過托盤。智修微笑道:「老衲空活半生,中年
  方纔得遇師尊,皈依我佛,是以年紀雖長,卻自知修行尚淺,決不敢妄收弟子。
  這寺裡僧眾數十,老衲只當大家是師兄弟一般……」一面說話,一面輕輕將李逍
  遙扯至身畔,取過一柄剃刀,拿在手上,凝神思索:「……師弟呵,依照規矩,
  你我該同是『智』字一輩。嗯,不過你性子輕脫,頑皮好動,出家後卻該取個甚
  麼樣的法名呢?」目光如電,在李逍遙頭頂掃來掃去,似乎便欲擇處下刀。
  李逍遙見他毫不知恥,居然老起了面皮喚自己「師弟」,不由氣急敗壞地道:
  「放屁,放屁!誰要做你媽的鬼和尚?老禿驢,快快放手!明白告訴你,我就算
  給你逼著做了和尚,心裡不痛快,一樣也要破罐破摔。老子每日裡大碗喝酒,大
  塊吃肉,再娶上七八個老婆,生他十五六個小和尚、小尼姑出來,將你這玉佛寺
  弄得個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永世不……不……咳咳,不得安寧!」他既已撕破
  了臉,自然再無顧忌,索性破口大罵,那老和尚的尊號也一降再降,由「賊禿」
  直降而為「禿驢」。
  智修涵養了得,倒也不以為意,只微微一怔,歎道:「阿彌陀佛,師弟直是
  如此的勘不破。」放開五指,向後退了半步,口中嘖嘖連聲,顯得甚為惋惜,又
  道:「師弟生具佛心,根骨奇佳,將來的成就難以估量,這些紅顏白骨、富貴浮
  雲的雞蟲小事,又何必這樣縈縈於懷呢?譬如面前的兩位女施主,看似對你情深
  意篤,其實到頭來還不是癡夢一場?」
  林月如臉一紅,「呸」了一聲,心道:「這老和尚瞧著年紀一把,誰知說出
  話來好沒正經。」
  李逍遙見他給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居然並不動怒,倒有些出乎意料,一時
  愣在那裡不知所措。趙靈兒忍不住在旁接口道:「大師此言,實屬大造惡業之語。
  小女子見識低淺,不敢妄論佛理,但請問大師,天下之人若都似你這般視情為無
  物,不論男女,盡皆出家為僧,那還成什麼世界?這世上豈非再無父子之親、夫
  婦之義了麼?」
  她聲音不高,可是短短幾句話說得入情入理,切中竅要,實是不大容易反駁。
  智修沉吟道:「嗯,情之為物,縹緲虛幻,眼看不到,手抓不牢,豈可坐而空談?
  老衲以為,惟有生死兩隔,方見真偽。」左拳探出,慢慢將五指攤開,道:「施
  主請過來看。」
  李逍遙心道:「你這傢伙辯不過靈兒,老羞成怒,就想騙我走近,好趁機出
  手偷襲,誰不知道?哼哼,這手段老子用得多了,才不會上當。」反而小心翼翼
  地後退一步,這才往智修手上看去。只見一團鴨蛋大的白光浮在他掌心之中,光
  團裡影影綽綽,似乎藏著什麼物什。李逍遙好奇心起,用力眨了眨眼睛,正待凝
  神細看,卻見他掌中光芒陡然一盛,清清楚楚現出老大一片屋宇,依稀便是玉佛
  寺的影像。
  李逍遙嚇了一跳,愕然道:「你這妖僧,又使什麼妖法?」
  智修誦了聲「阿彌陀佛」,道:「此乃道家的『圓光之術』。老衲苦研佛理
  數十年,也曉得些過去未來之事,現下請施主看看情為何物。」
  李逍遙不曉得「圓光之術」有何來頭,但見這光團縹緲繽紛,爛如錦繡,絢
  麗中似乎蘊藏著無窮無盡的魔力,令人不禁為之奪目。定定地看了片刻,那「圓
  光」中的影像越來越是清晰,只見一座大殿之上聚著數人,當中一人手臂前探,
  另一人縮頭縮腦地站在一旁,正在小心窺看。他看著看著,驀地裡心頭一凜:
  「啊喲,這人……怎麼看著好像是我?」耳聽智修口中不住地喃喃絮語,眼皮一
  陣發沉,直有些昏昏欲睡。他大吃一驚,暗道:「不好,著了這賊禿的道了!」
  身子搖搖擺擺,站立不定,向前俯摔下去。
  虧得他功力深厚,內息一轉,困意頓消,雙手在地下一撐,疾躍而起,身邊
  卻只剩下林月如和趙靈兒,智修等人早已不知去向。李逍遙又驚又怕,腦中霎時
  間一片空白。只聽趙靈兒連聲急問:「逍遙哥,逍遙哥,你……你怎麼樣?」
  李逍遙搖頭道:「我沒事,那老和尚呢?」
  林月如道:「四個臭和尚只一眨眼便都不見了蹤影。逍遙,我看這老……老
  妖僧有點邪門,不如先逃出去再說。」李逍遙心下惶悚不安,只想快快離開此地,
  自然絕無異議。三人匆匆出了大殿,快步來至前院。
  只見夜色之中,寺門緊閉。李逍遙上前撥開門閂,將門扇推開一道縫。三人
  向外張看,不由得都是一愣。眼前不見來時的道路、山岡,卻立著一座影壁,四
  面隱隱都是高牆,居然又是一進院子。李逍遙心中大奇,回首向身後看了看,發
  覺門里門外的兩所院落竟而一模一樣,全無半點差別。
  這景象實在太過詭異,趙靈兒只覺渾身毛髮皆豎,小聲問道:「逍遙哥,林
  姐姐,怎……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搔搔頭皮,也不知如何置答。三人正自驚疑不定,忽然身後有個聲音
  低低地說道:「三位大哥大姐,快站住了,外面危險得緊,切莫再向前一步。」
  靜夜之中,萬籟無聲,三人猛地聽到有人說話,都不禁嚇了一跳,一齊回過
  身來,只見照壁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那人深笠寬衣,面掩於笠,卻看不清相
  貌。李逍遙見他穿著打扮似是僧人模樣,心頭更驚,喝問:「什麼人?」那人並
  不答話,只是連連招手,顯得急切異常。李逍遙微一猶豫,做了個手勢,三人快
  步走到那人近前。林月如抽出長劍,劍尖斜斜指向他小腹,以防他突然出手偷襲。
  那人退後一步,說道:「你們便是求見住持大師的三個人麼?啊喲,這位姐
  姐好凶,我又沒得罪你,幹麼拿劍對著我了?」他聲音尖細清脆,帶著幾分童音,
  後面一句卻是沖林月如說的。
  林月如哼了一聲,並不答腔。
  那人又道:「三位大哥大姐,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並無惡意,你們別疑心。
  小弟名叫江少雲,乃是龍虎山祈真觀張真人門下弟子,你們從哪裡來的?」
  三人聞言一怔。江少雲這名字並不陌生,臨來之時,三人曾聽韓醫仙說起,
  知道他是韓念慈的未婚夫婿,數月前莫名其妙地出家做了和尚,想不到竟在這種
  情形下相遇,實在教人又驚又喜。林月如脫口便道:「啊,江少雲,你就是念慈
  妹妹的那位和尚姑爺!」
  江少雲道:「你怎會曉得念慈這名字?啊,我曉得啦,你們三人認識韓伯父,
  對不對?那麼你們是從白河村來的了?我是韓家的姑爺沒錯,但做這和尚卻非自
  願,嘻嘻,你……你為什麼笑我是『和尚姑爺』?」說著話,伸手取下頭上的竹
  笠,搔了搔頭皮。三人借了微弱的星光看去,見他年紀不大,兩頰瘦削,光頭上
  香疤甚新,果然才剃度不久。
  林月如心知這小子是友非敵,當即收回長劍,說道:「你是江少雲,那咱們
  便是自家人了。我們受韓老伯之托,來請智修和尚出山除妖,誰知那老和尚甚是
  可惡,硬要留這位李大哥在此出家。我們三人打他不過,只得逃了出來。喂,三
  更半夜的,你躲在這裡弄什麼鬼?」
  江少云「輕」啊一聲,拍了下後頸,恍然道:「嘖嘖,該死,給你這麼一打
  岔,我險些忘了要緊之事。」伸手向院外一指,說道:「你們看見了?寺門外那
  所院子古怪得很,萬萬不可走了進去。我從前不知厲害,偷偷逃走過兩次,哪曉
  得立時陷在裡面,再也尋不到出路。直到天亮以後,大師命人將我引出,這才得
  以脫困。你想想,適才若非我出言示警,你們糊里糊塗一通亂闖,豈不是糟糕之
  極?」
  李逍遙聞言驚道:「如此說來,寺外已給那老和尚布下了妖法?」
  江少雲道:「沒錯。還是你這位大哥聰明,一下便猜出來啦。我可是過了好
  久才想明白。大師的法術著實厲害,我那晚一個人在裡面轉來轉去,只轉得頭昏
  腦脹,突然覺得有些害怕起來。你猜猜,倘若我不吃不喝,就這樣一直轉啊轉的,
  最後會不會給他變成了一隻陀螺?嘿嘿,哈哈,說來也真好笑。」他口中喋喋不
  休,於被困之事滿不在乎,似乎講的卻是一件有趣無比的經歷。
  三人不禁相對愕然,均想:「這江少雲的年紀總有十六七歲,怎麼頭腦卻像
  三歲孩子一般?」林月如道:「你說得果然有趣。不過智修那老和尚內功十分厲
  害,較大夥兒高明得太多,咱們站在這裡連說帶笑,你猜會不會給他發現?」
  江少雲怔了一怔,突然之間臉色大變,叫道:「啊喲,怎麼不會?都怪你,
  我本想領你們去一個地方,你卻一再打岔,害我險些又忘記了。快,快,你們快
  隨我來,合咱們四人之力,說不定可以逃出這裡。」這一次再不等三人答話,轉
  身便向後院奔去。
  三人心中暗暗好笑,但聽說有法子逃出此地,也都不禁歡喜異常,疾忙展開
  輕功追了上去。一路通名報姓,敘過前情,李逍遙問起他有何錦囊妙計。原來江
  少雲陷在這裡已近三個月,起初兩次想要逃走,都為寺門外的「迷魂陣」所阻。
  他仍不死心,在寺院各處探察,終於在後殿發現了一處秘道。那秘道看來通向寺
  外,但盡頭處的機關極為沉重,江少雲雖然身具武功,僅憑一人之力仍是難以觸
  發,無奈之下,只得在此苦候同道中人,以期共同脫困。因此今晚四人相遇,倒
  也並非全屬巧合。
  說話間來至大殿,江少雲引著三人轉到佛像背後,伸手向牆壁上摸索了一陣,
  輕輕推開暗門,現出一條秘道來。四人魚貫而入。時候已至中夜,秘道裡更是黑
  得伸手不見五指。江少雲走了幾步,回身說道:「小弟身邊沒帶火把,李大哥,
  靈兒姐,還有月如姐,你們三個須跟緊些。」
  三人依言靠攏,牽手而行,感到前方陰風颯然,吹得身上冷颼颼的。李逍遙
  心想:「這江少雲呆頭呆腦,十足像個傻瓜,不知說的話是否可靠?倘若他先前
  查察不細,中了老禿驢的暗算,這一回只怕要損兵折將,弄得個片甲難回。」
  提心吊膽地走了一陣,所幸未遇什麼埋伏。江少雲偶爾停步打亮火折,觀望
  前路,照見四面都是堅硬的巖壁,腳下道路筆直向前,似乎是一條自山腹中開出
  的通道。只是工程如此浩大,卻猜不出何人所為。
  行過數里,前方傳出嘩嘩的水聲,聽來水勢甚是不小。江少雲喜道:「就不
  遠啦。那機關下藏有一道暗河,只須循著聲響走過去,很容易便可找到。」
  又前行了百十餘步,水聲隆隆,愈加響得厲害,彼此間連說話也已聽不大清
  楚。江少雲停住腳步,晃亮火折。所在乃是一座極闊的平台,腳下青石鋪地,排
  布齊整,積著薄薄的一層塵土。數丈外有一座大石柱,約莫七八人合抱粗細,好
  似參天巨木,直聳而上。此外光線不及,再看不到什麼。李逍遙等人向前走了幾
  步,耳旁風聲嘶嘯,吹得衣衫獵獵作響,這一刻只覺如臨深淵、如登絕頂,都不
  禁有些戰戰兢兢。
  江少雲高舉火折,來到石柱前。三人跟將過去,見那石柱表面五色斑斕,想
  因終年不見陽光之故,苔蘚遍生,年代看來頗為久遠。柱身上雕飾華美,雲紋密
  布,其間有數條飛龍張牙舞爪,活靈活現,直欲破柱而出。下方基座刻著五個大
  大的篆字,林月如彎下腰去,一字一頓地念道:「七、星、蟠、龍、柱。」
  江少雲惟恐火折燃盡,待三人看清,便即將之晃滅,說道:「下面還有些小
  字,小弟早已記牢。說的是:此柱暗藏機關,只須左推三步、上推一步、再右推
  四步,便可破去機關,現出通道。」
  林月如和趙靈兒見這秘道盡頭黑黢黢地,處處透著幾分詭異,心下不免有些
  忐忑,均想:「這機關建在山腹之中,隱秘至極,卻不知是何人所為?若依他所
  言,推動石柱,難道真能現出生路不成?」
  李逍遙大聲道:「既沒旁的出路,我看這鬼東西不試它一試總不成了。來,
  咱們四人合力,這柱子就是再重,也推它走個七八十步。」
  當下四人面朝石柱,站好方位,各自出掌抵住柱身。李逍遙一聲令下,合力
  向左方推去。那七星蟠龍柱下果然裝有機關,力道使出,只聽轟轟聲響,柱身微
  微搖晃,順勢滑動。李逍遙口中計數:「一、二、三。」大家聽他數到三下,停
  手換過方位,又向前方推了一步,接著再向右推出四步。江少雲道:「成了。」
  眾人收手凝立,側耳傾聽了一陣,四下裡依舊只聞風聲水聲,卻不見有何異
  常。李逍遙按捺不住性子,正待出言相詢,頭頂上方突然傳來「喀」的一聲大響。
  四人吃了一驚,不知發生何事,趕忙各自向後躍出。那聲響一發,久久不息,仿
  佛大山給什麼人劈開了一道裂縫,又如山洪驟起一般挾勢而來,頃刻間充塞了宇
  宙天地,直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林月如慌得一把扯住李逍遙,叫道:「是什麼
  東西?」李逍遙尚未及答話,黑暗中突覺勁風壓頂,呼吸登時一滯。緊接著聽見
  林月如大聲驚叫,奮力在他肩上一推,將他推了開去。
  又是一聲震天巨響傳來,恰似山崩地裂。李逍遙只覺腳下的石台不住晃動,
  自己彷彿大海中的一葉孤舟,身周狂風怒號,巨浪滔天,在顛簸起落中搖搖欲墜。
  他伸手去拉林月如和趙靈兒,但目不視物,哪裡摸得到什麼?耳旁隱隱有人呼喊,
  卻給巨大的響聲蓋了下去。他一交跌倒,連滾了數滾,直至響聲漸歇,方才勉強
  穩住身形。慌亂中火光閃動,江少雲晃亮了火折。但見四下裡塵霧彌天,七星蟠
  龍柱早已斷作數截,卻不知哪裡飛來一塊萬鈞巨石,砸落在石台之上。那巨石下
  面端端正正壓著一人,兩腿外露,正是林月如。
  李逍遙見石下鮮血泉湧,林月如卻已寂然不動,登時嚇得渾身劇顫,發瘋似
  地叫道:「月如!月如!」兩腿酸軟,連滾帶爬地搶將過去,伸手拉她雙足。指
  尖才觸到林月如的腳踝,陡然間又是一陣晃動,將他生生扯了回來。便在此刻,
  「喀啦啦」聲響不斷,那平台好似冰河解凍一般,猛地崩塌下來。「轟」的一聲,
  一股激浪自暗河中噴湧而出,李逍遙叫也不及叫出一聲,便被捲入急流,昏了過
  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聽見耳旁水聲嘩嘩,響個不休,漸漸甦醒過來。眼皮欲張
  未張之際,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兩個人影在身邊晃來晃去,伴著趙靈兒嚶嚶的
  啜泣聲。他微微一驚,想到的頭一件事便是:「月如死了,那……我是不是還活
  著?」久昏之下,頭痛欲裂,想起林月如身受大石,業已慘死,胸口不由得一涼,
  又緊緊閉上了眼。
  良久,只聽一個男子道:「靈兒姐,我看李大哥怕是不成了,你還是停手歇
  一下罷。」正是江少雲的聲音。
  趙靈兒「哇」的一聲,哭道:「你……你……我不許你亂說。不……不…
  …不……」連說了幾個不字,喉頭哽住,再也說不下去。
  李逍遙只覺面上發熱,趙靈兒的眼淚大串大串淌將下來,流過她的兩頰,又
  落在自己耳旁。他心下又驚又怒,暗想:「老子明明已醒,怎麼這小子說我活不
  成了?」想要以手撐地,站起身來。不料全身上下早就僵硬無比,手足俱已不聽
  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也是不能。他奮力張大雙眼,想要看清面前的景象。誰
  知使盡了全身力氣,也只是睜開一道極窄的細縫,天地萬物彷彿都被一層極薄的
  窗紙隔了開來,只朦朦朧朧看出個輪廓。
  這一來更不禁駭然:「啊喲,莫非老子當真死了不成?」轉念又想:「不對,
  不對。我若是死了,怎麼仍能聽到、看到?先前月如身死的事又怎會記得這樣清
  楚?」想到林月如,胸口又是一痛。他強忍悲傷,定了定神,轉動眼珠向四面打
  量。兩道短短的人影模模糊糊映在地下,頭頂烈日當空,似是過午不久。耳旁水
  聲不絕,一大股瀑布從半山裡激灌而下,注入身後的一座湖中。湖水起伏蕩漾,
  將日光反射過來,金星點點,刺得人兩眼酸痛。
  他慢慢回憶前事:「月如死後,秘道裡的石台突然塌落,我們三人想是都被
  這瀑布衝了下來,掉入湖中。我那時早就不省人事,不知是給誰救上岸的?嗯,
  這裡再沒旁人,倘若不是靈兒,那必定是江少雲了。」一股微風吹過,帶來陣陣
  野花的香氣。李逍遙又想:「這裡風景想必不錯,卻不知是什麼地方?」
  沉寂良久,只聽江少雲低低地說道:「靈兒姐,你連施兩次贖魂之術,真氣
  耗損極大,現下萬不能再使力了。看李大哥這個情形,多半一時難以醒轉,我們
  不如……不如……」
  他一語未畢,趙靈兒又大哭起來,連聲道:「不,不,少雲,逍遙哥還活著。
  你瞧,他……他……他眼下雖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胸口還是熱的。你……你
  摸一摸,你摸一摸啊。」將手按在李逍遙胸前,哽咽著喚了幾聲。李逍遙自然無
  法答應。
  江少雲微一遲疑,點點頭道:「那麼……靈兒姐,咱們是不是先到各處看看?
  若能尋到出谷的道路,再想辦法救李大哥不遲。」
  趙靈兒默默坐了片刻,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是,我們這就去
  罷。不過……少雲,逍遙哥還活著,我……我不能……」她原想說「我不能丟他
  一個人在這裡」,可是眼見江少雲也已疲憊不堪,要他背負李逍遙攀山越嶺,卻
  著實有些難以開口。
  江少雲明白她的心思,接口道:「這湖邊雖不見野物,但樹林裡說不定有甚
  麼東西跑了出來,咱們自該帶上李大哥,以防不測。」
  趙靈兒心中感激,勉強衝他笑了一笑,暗想:「這少年雖然行事講話像個孩
  子,但心地倒很善良,是個好人。」江少雲抱起李逍遙,將他負在肩頭。二人一
  前一後,穿過一片矮樹叢,向東面的山腳行去。昨夜事發突然,三人先後落水,
  隨身行囊盡都失去,不知給水流衝到了哪裡,現下兩手空空地陷在這山谷中,多
  半難有生還的希望,心情都是極為沉重。
  李逍遙思索良久,始終不解自己為何變會成這副模樣,明明神智清醒,卻似
  給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無論如何也難以動彈。他心中的驚詫一點一滴都化作了恐
  慌,勉強寬慰自己道:「老子現下好好的,這兩個傻瓜瞧不出,卻在一旁胡說八
  道,又哭又叫,真是好笑。我看我多半只是全身脫力,睡上一覺便可復原,哪用
  得著什麼贖魂之術了?」身軀隨江少雲的步伐顛來晃去,過了不大工夫,漸漸地
  有些頭昏起來。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覺面上一涼,登時驚醒。只聽耳旁呼呼聲響,山風
  刮得正緊。江少雲大聲道:「不好啦!靈兒姐,看樣子怕是要下大雨,快找個地
  方避上一避。」腳步驟然加快,向著山下奔去。
  這雨來得好疾,還未跑上幾步,只聽一聲巨雷,振動林野,跟著雨點便如斷
  線的珠子一般劈劈啪啪落了下來,頃刻間將身上衣衫打濕了大半。這一帶山勢險
  惡,遠近都是光禿禿的大石,並無樹木可供遮風擋雨。江少雲偏生個子矮小,肩
  負李逍遙沉重的身軀,走起路來步履艱難,接連數次險些滑倒。趙靈兒拉住他的
  手,二人跌跌撞撞,互相攙扶,彷彿逃難一般狼狽不堪。
  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山洞,二人先後鑽入,將李逍遙安放在洞口石上。趙靈兒
  穿得單薄,此刻衣濕透體,看來很是不雅。江少雲向她掃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轉
  過身去,望著洞外密集的雨點說道:「天快要黑了,雨又這般大……靈兒姐,看
  來只得在這裡將就一晚啦。」
  他隨口而言,似無所指,趙靈兒聽在耳中卻不禁臉紅:「洞內如此狹窄,如
  若在這裡過夜,三人勢必擠作一團,那……那豈不是要同少雲睡在一起了?」想
  到這裡有些害羞,默默取下髮釵,散開濕漉漉的長髮,輕輕以指梳理,並不接口。
  二人相對而坐,她這樣青絲蓬亂,半掩面龐,非但不現絲毫憔悴之色,反倒
  更添了幾分風韻,顯得愈加的嬌艷無匹。江少雲心中情慾漸起,趕忙強自忍住,
  再不敢向她看上一眼。
  這地方雨水充沛,山洪尤頻,將山頂的枯枝斷柯不斷衝至洞前,年復一年,
  聚起了好大一堆乾柴。江少雲撮葉引燃,生起篝火,先替李逍遙除下濕衣,又脫
  掉自身衣褲,一併放到火旁烘烤。趙靈兒自也已全身濕透,可是身為女子,顧忌
  殊多,卻不能似他二人那般赤裸上身,只得抱著胳膊縮成一團。涼風吹進洞來,
  冷得瑟瑟發抖。
  江少雲見狀想了一個法子,欲將兩件外衣的衣角打結相聯,結作帷簾,自己
  面朝洞外,趙靈兒便可在簾內絞乾濕衣,而不虞春光外洩。趙靈兒初時尚覺難堪,
  過後給他催得緊了,又無別法,只得依言照做。
  洞外天色已黑,大雨尚瓢潑一般下個不停。那火堆雖在帷簾之外,可是火光
  熊熊,宛如皮影,將趙靈兒的身姿清清楚楚映了出來。她先將長髮梳理妥順,盡
  盤於頂,而後再將衣衫一件一件盡數脫去,直脫得光潔溜溜,一絲不掛,這才側
  身坐在石上,動手擰絞濕衣。由簾外一側看過來,她浮凸的身段宛在目前,玉臂
  輕揮,乳峰搖顫,一舉一動都教人心驚不已。
  李逍遙靜臥了片刻,耳中突然傳來江少雲粗重的喘氣之聲。他心下奇怪,竭
  力轉動眼珠,向側方看去。只見江少雲狀似正襟危坐,但頭頸微偏,顯然正在窺
  看簾後春光。看了一陣,左手慢慢探入褲中,摸弄起來。李逍遙視線雖然模糊,
  可是二人相距本近,這小子手上的動作又明白無比,一見之下,登時曉得他對趙
  靈兒起了淫心,正在偷偷做那醜事,不由得大為恚怒。
  他回想昨夜與江少雲初見,這少年一派天真,目光在二女身上從未多作停留,
  即便偶爾對答,也是語調平和,絕無異狀,想不到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淫徒。一
  時間醋意上湧,胸中又酸又怒,只恨此刻自己像死人一般躺在這裡,卻不能跳起
  來指著他鼻子大罵。
  江少雲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喘息之聲愈來愈粗,愈來愈短,突然重重一哼,
  長出了一口氣,就此寂然。這一下響動略大,趙靈兒在簾內隱約聽見,將半干的
  中衣匆匆向身上一披,問道:「少雲,什麼事?」
  江少雲漫聲應道:「啊,沒什麼。……不曉得哪裡跑出一隻大蜈蚣,快要爬
  上李大哥的身子我才看到。」趙靈兒哦了一聲,不再懷疑。李逍遙見他明明做了
  見不得人的事,但答話之時面色不改,語如平常,全無半點驚慌之態,心中不禁
  暗暗打了個突,想道:「這小子說謊!這……這小子年紀不大,可是心機好深。」
  想到自己全身麻痺,落在此人手裡,只覺背心涼颼颼的。
  洞中逼仄,當晚三人只得並頭而臥。趙靈兒聽著江少雲粗重的呼吸聲,先時
  甚覺忐忑,過後抵不住困意一波波襲來,終於漸入夢鄉。
  次日天還未亮,雨已住了。趙靈兒早早便被餓醒,見江少雲平躺在身邊,兀
  自睡著。想是清晨之時盛陽鼓蕩,他的陰莖勃然挺立,將褲子前面頂得隆起老高,
  看來很是好笑。趙靈兒臉上一紅,趕忙轉過身去。少頃,江少雲打個哈欠,坐起
  身來,說道:「肚子好餓。靈兒姐,你等一等,我去找些吃的回來。」走到洞外,
  就著石坑中的積水匆匆抹了把臉,上山去了。
  山腰一帶草木稀疏,甚少鳥獸。江少雲去了良久方回,只尋到十餘枚黃精,
  在積水中濯洗乾淨,放進火堆的餘燼裡烘烤。趙靈兒待黃精烤熟,先取了一枚,
  剝去外皮,餵給李逍遙。但李逍遙已是全身僵硬,竟連咀嚼、吞嚥的力氣也無,
  又哪裡吃得下?趙靈兒看在眼裡,急得眼圈也紅了。李逍遙雖竟日未餐,腹中卻
  並不覺飢餓,他昨夜思潮起伏,幾乎整宿未眠,此刻實在疲倦已極,沉沉地睡了
  過去。
  這一覺睡得香甜無比,直至傍晚時分,才被嘩嘩的撩水聲驚醒。他定了定神,
  見自己仍躺在昨日所見的大湖邊,水聲近切,岸上放著幾件女子的衣服,趙靈兒
  似在湖中沐浴。他心裡咯噔一下,暗想:「靈兒這丫頭怎麼如此大意?竟在外人
  面前洗澡。」
  過了好一陣子,聽不到江少雲的動靜。正大感奇怪,身後林中突然傳來沙沙
  的聲響,有人踏草而來。李逍遙辨識足音,知道來人是江少雲,心中不由得著慌:
  「不好了,這小子色膽包天,多半想要偷看靈兒洗澡!」
  只聽江少雲歡聲叫道:「靈兒姐,靈兒姐,有一樁大好事!」
  趙靈兒道:「啊,少雲,你等一等。」水聲嘩嘩,匆匆洗了幾把,光著身子
  跳上岸來。李逍遙模模糊糊望見她雪白窈窕的嬌軀,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生恐江少雲突然狂性大發,不顧一切闖了過來。
  幸好此事並未發生。江少雲在林邊靜候片刻,待趙靈兒穿好衣衫,出聲相喚,
  這才走近說道:「靈兒姐,大好事!我適才在北邊山下轉了轉,看見樹林後面有
  一座寺院。」
  趙靈兒一驚,瞪大了眼睛道:「寺院?」
  江少雲笑道:「你別怕,門外雖無牌匾,不過……哈哈,可不是玉佛寺。」
  頓了一下,又道:「我看那寺裡並無僧人,咱們不妨先湊合住下,慢慢地再尋出
  路。」
  李逍遙一時不明所以,心想:「這小子不急著想辦法出谷,怎麼倒打算在這
  里長住下去?這又是憋的哪門子壞屁?」
  等了一會兒,不聞趙靈兒答話。江少雲歎了口氣,又道:「靈兒姐,這裡已
  被咱們轉了個遍,你也看到了,四面都是高崖絕壁,憑你我的輕身功夫,如何攀
  得上去?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活著出谷。唉,我看……我看……我看……」將
  這幾個字喃喃地重複了幾遍,慢慢停住口。
  趙靈兒看了一眼李逍遙,抽抽搭搭地哭道:「你說得沒錯。如今逍遙哥昏迷
  不醒,就算能夠離開這裡,我……我也不打算獨個兒活下去啦。你還是想個法子,
  自己逃生去罷。」
  江少雲眼圈驀地紅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大聲道:「靈兒姐,你這是說的
  什麼話?李大哥昏迷不醒,那更須盡快安頓下來,慢慢想法子替他療傷。你懂得
  醫術,我也練過內功,咱們兩人一心合力,還怕治不好他的病麼?你再這樣胡思
  亂想,我可要不高興了。」
  趙靈兒心下感激,抽噎著點了點頭,輕輕將手向外一抽。江少雲握得甚緊,
  卻抽不出。李逍遙眼見二人手拉著手,顯得十分親熱,肚子裡醋意更盛,暗暗罵
  道:「呸,老子才不要王八蛋幫忙療傷。最好那間鬼寺藏著什麼妖怪,將這廝一
  口吃掉,只剩我和靈兒活了下來。」
  兩個人背負李逍遙來到北山腳下。那寺院依山而建,與大湖相去百餘丈遠,
  雖不似玉佛寺恢弘雄偉,但屋舍連綿,佔地也是不小。三人進到寺中,只見落葉
  滿庭,塵垢四積,果然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古寺。趙靈兒四下看了看,不禁心生疑
  竇:「此處四面環山,谷深百丈,又無出入的通道,尋常人有什麼法子建起這座
  寺院?除非……除非是靠了鬼神之力。」想到「鬼」字,登時打了個寒噤,只覺
  這寺中的古木、荒草都現出了幾分陰森之相。
  江少雲見她面上微露懼容,寬解道:「靈兒姐,我適才早已看過,這裡安全
  得緊,只須我二人片刻不分,便有些虎狼之類,那也沒什麼好怕。」
  二人商議片刻,選了一間禪房住下。那禪房距寺門較近,分為裡外兩進,各
  有一座大炕,不論住行均甚方便。
  安頓已畢,江少雲外出找尋食物。趙靈兒獨自將禪房打掃了一遍,走到外間,
  在炕頭坐下歇息。她心中悚懼不安,原不敢一人獨處,但如若三人一併外出,就
  須帶著李逍遙同行,未免太過不便,因此只得大著膽子留了下來。所幸寺前林中
  鳥獸甚多,江少雲不久便打到一頭野鹿。趙靈兒見他回轉,心頭方才略感輕鬆。
  二人將死鹿洗剝乾淨,割下一大塊鹿肉,生火烤熟。江少雲選精嫩處用隨身
  匕首剁成肉醬,拿去餵給李逍遙。但即便如此,李逍遙口舌僵硬如前,仍是難以
  吞嚥。趙靈兒見狀憂心如焚,背過身去偷偷落淚。她仔細查驗李逍遙的病情,見
  他一日不食,居然脈相平和,並無惡化之兆,放心之餘,又不禁好生不解。
  忙了一日,天色已晚,三人都已疲乏不堪。江少雲將李逍遙抱入趙靈兒房中,
  而後回到外間,倒頭睡下。這寺院倉房內貯有不少供奉所用的器物,趙靈兒日間
  取了幾段蠟燭過來,此刻點上素燭,支頤而坐,心中一時愁苦,一時絕望,也辨
  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發了一陣呆,解衣上床,慢慢在李逍遙身邊躺倒,不大工
  夫便睡著了。
  次日醒轉,已是天光大亮,院子裡傳來畢畢剝剝的燒柴之聲。趙靈兒走出去
  一看,見江少雲已將鹿肉剖作數十塊,穿在木棍上熏烤肉乾。這頭鹿體型甚大,
  足夠兩人吃上一、二十日,故此江少雲不必再去林中打獵,做完手中的活計,陪
  著趙靈兒說話解悶。他心思細密,見趙靈兒悒悒不樂,故意講些在師門修行時的
  趣事逗她開心。趙靈兒明白他的用意,心下暗暗感激。
  如此接連過了數日,李逍遙始終水米未進,但奇怪的是,病勢卻也未見加重,
  仍是這般不好不壞的樣子。趙靈兒大為驚異,琢磨許久也想不透其中的原委。只
  是贖魂之術既無效驗,也就不再徒勞施救。
  這天吃過晚飯,江少雲突然道:「李大哥總這樣昏迷不醒,靈兒姐,你看到
  底是何緣故?」
  趙靈兒心中難過,黯然搖了搖頭。
  江少雲側頭看著她道:「我們祈真觀有一門療傷的功夫,雖不比你們水月宮
  的贖魂之術那般高明,但師父曾說,這功夫最擅救治內傷昏迷之人。倘若在李大
  哥身上試試,不知會不會有些效用……」
  論起療傷之法,水月宮的贖魂之術世上鮮有,趙靈兒既已屢試不驗,自然不
  再抱有他念。這時突聞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動,暗想:「書上說龍虎山乃是道家
  有名的洞天福地,祈真觀所學又是玄門正宗功夫,博大精深,與我們水月宮頗不
  相同,沒準倒真有些指望。」
  只聽江少雲接著道:「……若用這功夫救治李大哥,須得二人聯手,你我剛
  好夠數。不過靈兒姐你是女人,真可惜,否則咱們倒可以試試。」
  趙靈兒奇道:「那為什麼?」
  江少雲道:「這門功夫施行起來甚是麻煩,三人均須全身光裸,連手上、腳
  上亦不得掛著寸縷。師父傳授時一再叮囑,說是除了夫妻,決不能男女共施。我
  當時十分不解,問師父道:「大家不論男女,都是食煙火之人,為什麼不能光著
  身子坐在一起?』氣得師父將我罵了一頓,說我胡說八道,只須牢牢記住這規矩,
  不准多問。靈兒姐,我雖不明其故,但師父既如此說,自然不會有錯。你說對不
  對?」
  趙靈兒見他眼光熱切,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害羞。過了一會兒才道:
  「啐,世上怎會有這般奇怪的功夫?男女授受不親,非要人家脫光衣服,才能
  ……才能……可不是存心難為人嗎?」
  江少雲道:「那倒不是存心難為人。師父他老人家說,本門的療傷之術太過
  耗力,饒是你功力再高,體內熱氣積鬱,非同小可,須得全數發散出去,否則會
  有性命之憂。我們祈真觀門下都是男子,脫不脫衣又有何分別?故此倒沒人將這
  規矩放在心上。」
  趙靈兒掃了一眼李逍遙,見他口唇微張,眼皮似閉非閉,病狀甚是可憐,不
  由得心下為難,想道:「逍遙哥不知還能挺過幾日?眼下既沒有旁的法子,那麼
  我姑且同少雲試上一試,有何不可?」抬起頭來,同江少雲目光相交,驀地一陣
  臉紅,又想:「不行,不行。少雲雖然天真無邪,胸無城府,年紀也小我一些,
  但畢竟已有十六七歲,又非真的是小孩子,我怎能渾身一絲不掛,同他赤裸相向?
  那豈不羞死人了?」思來想去,一時間心亂如麻,沒了主意。
  江少雲等了片刻,不見她答話,又道:「唉,我瞧這功夫未必就頂用,不如
  咱們再想想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趙靈兒見好不容易有了一線生機,此事偏又旁生枝節,只急得眼圈也紅了,
  道:「此間只是你我二人,又無出路,還有什麼法子好想?我……我……反正逍
  遙哥若有三長兩短,我也不願活了。」想起連幾日來愁腸百結,心神煎熬之苦,
  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江少雲抓耳撓腮,連連道:「你別急,等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眼珠一
  轉,面露喜色,叫道:「有了!靈兒姐,帶李大哥去那湖邊,咱們來個水中療傷,
  好不好?」
  趙靈兒道:「水中療傷?」
  江少雲道:「沒錯。咱們脫去衣服,坐進湖邊淺水裡,只露頭頸出來。師父
  說男女之間不可赤裸相對,但你我這樣都看不到對方身子,總不算壞了規矩罷?」
  趙靈兒聽得怦然心動,忙道:「對,對,這辦法興許使得。少雲,我們這就
  去試試。」當即站起身來。
  李逍遙睡在一旁,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道:「呸!世上哪有什麼
  赤體療傷之說?純屬一派胡言。」他隱約猜出江少雲的心思,知道這小子多半是
  在編排理由,好尋機偷看趙靈兒的身體。但他此刻同死屍沒什麼兩樣,連一句整
  話也說不出,只能空自著急,卻全無辦法可想。
  當下江少雲和趙靈兒抱著李逍遙來到湖邊,除掉他裡外衣服,由趙靈兒扶坐
  在水中。江少雲轉到二人身後,慢慢脫衣入水。月掛中天,清光四射,照得四下
  裡一片雪亮。趙靈兒見到李逍遙光溜溜的下身,不由得臉紅過耳,低著頭不敢抬
  起。她並非沒見過李逍遙赤裸的樣子,但當著另一名年輕男子的面,仍覺有些尷
  尬。況且江少雲雖為人老實,但畢竟結識不久,一個陌生男子在自己身後脫衣脫
  褲,總有偷偷摸摸做壞事之感。待輪到自己,這感覺更盛了十倍,一面匆匆脫衣,
  一面緊盯住江少雲的背影,脫到最後一件,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從胸腔裡蹦了
  出來。
  好不容易準備停當,二人在李逍遙身後並肩坐好,各出雙掌,抵在他命門穴
  上,江少雲將運功心法一字一句地細細說與趙靈兒。二人雖都身在水底,只露出
  肩、頸在外,看不到對方要害之處,但畢竟已是袒裼裸裎,一絲不掛,偶然間四
  目相對,趙靈兒仍忍不住臉上發燒。
  心法傳授已畢,二人瞑目運功,將四道真氣源源不斷地送到李逍遙體內,助
  他療傷。趙靈兒心緒難寧,過了片刻,偷偷睜開眼,見江少雲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不由得臉一紅。江少雲道:「這法子是不是挺好?嘻嘻,想不到我這傻瓜也能想
  出這等妙計。靈兒姐,你打算如何謝我?」
  趙靈兒嫣然一笑,道:「是啊,這主意當真不錯。謝謝你,少雲,待逍遙哥
  病好以後,我一定再讓他重重相謝。」
  此刻兩個人並肩而坐,肌膚相貼,江少雲聞見她身上幽幽的香氣,心中一蕩,
  說道:「不,我不要李大哥的重謝。靈兒姐,我幫了你這個忙,你答應我一件事
  好不好?」
  趙靈兒道:「你說罷,只要我辦得到。」
  江少雲道:「靈兒姐,你待我這樣和氣,就像親姐姐一樣,我心裡實在很是
  喜歡。我家中只有兩位兄長,卻無姐妹,不如認你作個姐姐,好不好?嘿,你生
  得這樣美,好像畫裡的觀世音菩薩,能認你作我的姐姐,管保旁人都羨慕得要死。」
  趙靈兒不料他腦子裡轉的竟是這個念頭,意外之餘,心中卻也不禁一動,暗
  想:「如今我二人困在這深谷之中,孤男寡女,朝夕相處,確是多有不便,若能
  認他做個弟弟,倒能方便不少。」一皺眉,佯嗔道:「你亂說什麼?菩薩也是可
  以隨便拿來開玩笑的麼?」
  江少雲吐了下舌頭,道:「對不住,我心裡這樣想,隨口便說了出來,可不
  是有意的。」
  趙靈兒道:「你喜歡我做你的姐姐,從今以後,咱們二人便姐弟相稱,那也
  沒什麼不可以。不過不准再拿菩薩亂開玩笑,記住了?」
  江少雲大喜過望,連連答應。隔了沒一會兒,忍不住轉頭看看她嬌艷的面龐,
  臉上笑嘻嘻地,顯得喜不自勝。趙靈兒見他一派天真,直言稱讚自己美貌,雖然
  令人害羞,但女孩兒家心性,卻也暗暗有幾分歡喜。
  武林中人為人輸氣療傷,所在常有,不過此舉十分危險,最忌分心二用,倘
  若稍有不慎,極易釀成大禍。趙靈兒修習過內家功夫,這一點自然心知肚明,是
  以聊過幾句,便即住口,全神貫注地運起功來。過得片刻,慢慢的心智湛然,漸
  入物我兩忘之境。
  過了約莫一柱香的工夫,忽聽「啊」的一聲大叫,水花四濺,江少雲猛地疾
  躍而起。趙靈兒吃了一驚,趕忙睜眼,月光下見他赤條條地在水中跳來跳去,神
  色驚慌無比,卻不知發生何事。她一時頭腦發懵,忘了大家都是赤身裸體,突然
  見到江少雲光裸的下身,這才醒悟,忙不迭地合上眼皮,連聲催問:「什麼事?
  什麼事?」
  只聽江少雲大聲道:「啊喲,靈兒姐,這……這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趙靈兒嚇得全身僵硬,顫聲道:「是……是什麼東西?」
  江少雲不答,緩緩彎腰,向水下摸去。驀地裡腳底打滑,大叫一聲,摔入水
  中。湖水清澄透徹,月光照射下,水底的景物清晰可辨。只見趙靈兒雙腿橫曲,
  盤坐在湖底細沙之上,赤裸的身體潔白如玉,凹凸有致,宛如一條剝了皮的肥羊,
  教人忍不住怦然心動。江少雲目光一掃,牢牢盯在她玉腿交匯處。此間的肉丘更
  為豐滿,肉饅頭似地微微隆起,白皙異常,其上生著一抹茸毛,淡淡地若有若無,
  隨著水流輕漾,搖曳生姿,頗具「草色遙看近卻無」之美。他屏住呼吸,目不轉
  睛地看著,陰莖不覺已翹起老高。
  趙靈兒見他摔倒後並未立即站起,只當是遭了什麼不測,心中大急,連叫:
  「喂,喂,少雲,你……你怎麼樣?」
  江少雲跪坐起來,伸手一抹臉上的水珠,道:「原來是一條小魚兒鑽了過來,
  擦得我腿上好癢。呸,呸,呸,可給它嚇了一跳。」頓了頓,又笑嘻嘻地道:
  「靈兒姐,原來你身上的皮肉也像臉蛋一般,又白又嫩,真是好看。嘻嘻,小時
  候有一回我娘洗澡,不小心給我見到了光光的脊背,你兩個雖說都是女人,但你
  比她可白得多啦。」
  趙靈兒道:「你……你說什麼?」驚愕之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少雲彎腰俯在她耳邊,低聲又道:「我看到你的下面啦,怎麼生得和我全
  然不同?你……嘻嘻,你那裡沒有我們男人撒尿的傢伙。」
  趙靈兒又氣又恨,又羞又怕,大聲叱道:「你……你……你胡說些什麼!」
  這才曉得無意間給他看到了羞處,慌得以手掩胸,便待起身逃開。但此刻手邊卻
  無衣褲,如若這樣站了起來,勢必令他看得更為清楚,豈不愈加的不妙?一時間
  進退兩難,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江少雲見她突然發火,有些害怕似地向後一躲,說道:「姐姐,你……生氣
  了?」
  趙靈兒聽他叫得一聲「姐姐」,驀地想起此人六歲便已離家學藝,心智仍如
  孩童一般,加之闔派上下皆為男子,莫非他竟不曉得男女之事?想到這裡,抬頭
  看了他一眼,見他雙眼睜得大大的,顯然心中甚覺莫名其妙。趙靈兒暗暗搖頭,
  心道:「這人活了十六七歲,竟連男女之別也全然不明,真是糊塗得到了家。」
  不過此事純屬意外,實也怪他不得。當下勉強壓住羞赧之意,和顏說道:「我不
  生氣。你坐下了,咱們接著療傷罷。」
  江少雲點點頭,盤膝坐好。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奇怪,奇怪,怎麼
  女人不用撒尿的嗎?真是古怪。」
  趙靈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道:「你給我靜下心,別總胡思亂
  想的。」過了半晌,輕輕吁了口氣,暗道:「我既已認他作了弟弟,偶爾給他看
  見一兩次,那也沒什麼了不得。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話雖如此,但心緒依舊難
  以平定,腦子裡轉來轉去,全是江少雲赤裸裸的下體,越想越羞,哪還能夠斂神
  運功?
  好容易捱過了半個時辰,聽得江少雲緩緩吐氣開聲,便也隨即收了功。她看
  不到李逍遙的面色,不過僅憑感覺,也知這次療傷收效甚微,不禁微覺失望,正
  要命江少雲轉過身去,自己好起身穿衣,忽聽他低低地叫了自己一聲。
  趙靈兒側頭一看,見他雙頰赤紅,神情古怪,趕忙向水下縮了縮身子,道:
  「又怎麼了?」
  江少雲哭喪著臉道:「靈兒姐,你救一救我。我看見了你的身子,罪該萬死,
  是不是老天降罰,我……我快要死啦?」
  趙靈兒一時未解其意,道:「你別亂講。那怎麼會?」
  江少雲道:「為什麼我這裡一直脹得厲害?」說著長身而起,露出腰間一條
  直挺挺的陰莖。他想是憋得久了,此刻下身已脹至極限,粗如小臂,不住地上下
  輕顫,顯得頗為猙獰可怖。
  趙靈兒慌忙背過身去,喝道:「你……你幹什麼,快回水裡面去!」可是等
  了一會兒,江少雲仍呆站在那裡,並無動靜。趙靈兒羞赧無地,再不顧赤身裸體,
  起身將他搡到一旁,躍回岸上。
  她一口氣跑回寺中,穿好衣褲,心下又氣又羞,坐在外間炕上發呆。過了不
  大工夫,江少雲抱著李逍遙走了進來。趙靈兒板起臉,扭過身去,也不理睬。江
  少雲將李逍遙放在裡間炕上,一步一頓地挪回外面,站在趙靈兒身後小聲說道:
  「靈兒姐,對不住得很,我不曉得這樣會得罪了你,否則殺我的頭也不敢。」
  趙靈兒怒氣略減,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褲襠前面鼓鼓脹脹,曉得這傢伙仍
  情慾未消,當即回轉身形,寒著臉道:「我問你,剛才你……為什麼欺負人家?」
  江少雲道:「真是天大的冤枉。我適才不小心跌倒,見你光著身子坐在水裡,
  心裡好生奇怪,不知你……你下面為何光禿禿地,沒有撒尿的傢伙?又見你那裡
  的毛少得可憐,就忍不住想要仔細看看,誰知……誰知……」
  趙靈兒聽他越說越離譜,深恐後面還有更加不堪的話語,趕忙一蹙眉,擺手
  止住話頭,嗔道:「即便如此,你……你也不該用那個東西對著我啊。」
  她這般輕嗔薄怒,卻更增三分麗色,江少雲癡癡地看了良久,說道:「我怎
  敢對靈兒姐無禮?不過那時我……渾身發熱,真氣不暢,所以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我……我這裡一直硬著不肯消腫,會不會……是走火入魔?」一面說著,
  一面兩手揪住褲襠,急得滿頭大汗。
  趙靈兒見他怕得如此厲害,心下暗暗好笑,道:「傻瓜,靈兒姐不生你的氣
  了。你也不必擔心什麼走火入魔。難道你……你從前就從未這樣過嗎?」
  江少雲道:「有雖有過,不過都是轉眼便好,從不像今日這般……」
  趙靈兒閱人多矣,也能約略想見這種難受的滋味,當下歎了口氣,柔聲說道:
  「唉,也真難為你了。以後如是實在熬不過,就和靈兒姐講一聲,我可以躲了出
  去,你自己用手弄些出來,至少還能抵擋幾日。」
  江少雲道:「用手?用手弄什麼出來?」
  趙靈兒怔了怔,道:「用手……便是用手了。唉,你這人真是,怎會什麼事
  情都不曉得?」柳眉微蹙,隨口給他講了些男人的事。江少雲仍似有些懵懂,不
  停地問東問西,問得趙靈兒好不尷尬。李逍遙先前在山洞中曾見他一面偷看趙靈
  兒身體,一面以手自瀆,是以曉得他故意裝傻,一時恨得牙根發癢。
  靜了片刻,只聽趙靈兒小聲說道:「這樣罷,你先將它取了出來,我細細說
  給你聽。」江少雲喜不自勝,趕忙遵命照辦。趙靈兒見他從褲子裡掏出傢伙來,
  果然又粗又直,龜頭油亮,通體硬得好似鐵鑄一般,幾乎貼腹而立,不禁又是害
  羞,又是好笑,心道:「離開湖邊都已許久,這東西居然不見絲毫疲態,也真虧
  得是他。」
  當下對他講述了緩解情慾之法(你們懂的),而後正色道:「你身為男子,
  陽具下面的蛋丸之中時時會有陽精生發,若同成熟女子交媾,便可懷孕生子。醫
  家說:「精滿自溢』,你年紀日長,卻不曾射過精,見到靈兒姐赤裸的身體,男
  女相悅,陽具勃張,那也尋常得緊,不必害怕。以後再有這事,自己用手弄出來
  就是了。但靈兒姐是你的姐姐,可不能再這樣看你的……那裡。」她畢竟年紀剛
  過十九,不好對男女情事多作描述,是以點到即止。
  江少雲恍然大悟,搔搔頭,道:「啊,原來師父講的『男女有別』卻是這個
  意思。嘻嘻,我真傻,一向都以為男女間只是衣褲、髮式有別,卻原來大為不同。」
  頓了一頓,又道:「可惜,可惜。靈兒姐,我要是女人就好了,咱們光著身子待
  在一起,也不必擔心有何不便。」
  趙靈兒心道:「這孩子當真傻得可以,我如再跟他講些男女交歡之事,只怕
  他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想到這裡,不禁看著他微微一笑,抬手理了理髮梢,站
  起身來。
  她眼波如流,掠發淺笑之狀實是風情萬種,江少雲看得意酣魂醉,癡癡地道:
  「姐姐,你別走。再……再給我看一眼。」
  趙靈兒美目含嗔,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進屋。江少雲叫道:「靈兒姐,你
  ……你等一下。」趙靈兒微一猶豫,心想:「我自然可以不去理他,但他情慾如
  不得宣洩,難保不會有傷身體。」猶豫之間,只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江
  少雲已脫去褲子,開始動手。
  趙靈兒進退不得,只好原地背過身去,耳聽嘖嘖之聲大作,雖未睹其狀,但
  仍覺出射在身上的兩道目光有形有質,宛如兩隻熾熱的手掌,在自己的豐臀、雪
  股、腰身之上遍捫遍摸,暢遊來去。趙靈兒兩頰發燙,心想:「少雲他正看著我
  的背影,想像我赤身露體的樣子……還好他不解男女之事,否則只怕將我想得更
  為不堪,那不是更加羞死人了。」站了片刻,渾身酸軟無力,忍不住便要逃進房
  去。便在此時,身後的響聲突然頓住,江少雲長長吐了一口氣。
  趙靈兒曉得他洩慾已畢,轉頭看去,炕前地下射了好大一攤精液,約有常人
  兩倍還不止。她暗暗吃驚,向他下身一瞥,見兩顆睪丸堅實飽滿,大如核桃,果
  然是本錢過人,忍不住心頭怦怦亂跳,暗想:「少雲這孩子童身未失,元陽充裕,
  無怪見到女子的身體會按捺不住。我若和他做上一回,只怕也未必經受得住。」
  她許久不曾與人歡好,想到這裡,一陣面紅耳赤,快步進到裡間,緊緊閉上了房
  門。
  此後每晚二人都攜李逍遙到湖邊療傷。江少雲食髓知味,回來後便纏著趙靈
  兒玩耍。趙靈兒不堪其擾,每見他眼神看過來有些古怪時,便即驚覺,笑著逃進
  屋去。白日裡二人獨處談天,江少雲漸漸語涉戲謔,話裡多帶調笑意味,趙靈兒
  只當他小孩子情竇初開,大抵任由他去,不過偶爾拿他開個玩笑,並不十分放在
  心上。谷居寂寥,二人相依為命,情誼漸篤,趙靈兒愈加當江少雲作親生弟弟一
  般,隱隱覺得這少年有幾分像仙靈島上的阿南,即便他對自己有什麼摸摸蹭蹭、
  挨挨擦擦的越禮之舉,也只是佯嗔偽怒,更不當真著惱。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這日午後炎熱,趙靈兒正躺在李逍遙身邊假寐,江少雲
  突然走過來將她推醒,說道:「靈兒姐,這寺裡有一處古怪地方,我們兩個過去
  瞧瞧。」
  趙靈兒見他眼神詭異,有些害怕,說道:「什麼古怪的地方?還是不要去了
  罷。」
  江少雲道:「那地方就在後殿之中,我看多半又是一條秘道。」趙靈兒聽說
  是秘道,心中微生希望,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
  二人負著李逍遙來至後院。趙靈兒從未到過此地,見這裡久無人居,庭中滿
  是雜草落葉,榛莽間狐兔出沒,不時傳出「沙沙」的聲響,顯得有幾分嚇人。江
  少雲引著趙靈兒進得大殿,繞過佛像,來到殿後,伸手向壁間摸去。一陣軋軋之
  聲響過,石壁慢慢移開,牆上現出一個大洞。趙靈兒見裡面黑黢黢的,心中不安,
  問道:「裡面是不是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江少雲搖搖頭,道:「不曉得。適才我轉到這裡,想起玉佛寺的殿中藏有秘
  道,就隨手試了試,不想果真有這麼一處地方。」取出隨身攜帶的蠟燭點燃,彎
  腰鑽入。趙靈兒壯著膽子跟了進去。藉著昏黃的燭光,看清此處原來並非什麼秘
  道,而是一間寬敞的石室,約有五丈見方,正中貼壁的位置築著一座三尺高的石
  台,上面影影綽綽,似有什麼東西。
  二人將李逍遙放在洞口地下,相攜走近石台。趙靈兒眼光敏銳,只行了幾步,
  便道:「咦,怎麼有兩尊佛像在上面?」江少雲行到台前,高舉起蠟燭。燭光明
  滅中,但見石台上立著兩尊高大的塑像,長近三丈,一尊男像東面而立,另一女
  像雙腿前屈,側抱其頸,擺出赤體交接之狀,姿態甚是淫褻。
  江少雲叫道:「咦,這一對男女好生奇怪,怎的不著衣褲?」
  趙靈兒見狀也覺十分納悶,心下琢磨:「從前曾見書上說起,元人統治中國
  時,愚男愚女多有供奉『歡喜佛』之俗,如今各地所遺不少,莫非這裡便是一處?
  不過『歡喜佛』分『公佛』、『母佛』,乃是佛教一支,看這二像的髮式、姿容,
  卻又全然不類。」心知此處必非善地,正要命江少雲離開,忽聽他「咦」了一聲,
  走上前去,從石台上取下一部薄薄的書冊,叫道:「怎麼有一本書藏在這裡?」
  趙靈兒好奇心起,上前接過書冊,見封皮正中寫著「長生真人合和雙修要笈」
  十個大字,全書紙張微黃,年代甚久,但保存得十分完好。她曉得這是一本道家
  雙修秘笈,耳聽江少雲在一旁不住相問,只得含糊答道:「似乎是一卷修煉內功
  的手本。」心中奇怪:「此處所在明明是寺院,怎會有道家的秘笈藏在這裡?」
  隨手翻開一頁,不禁「騰」地一下,面紅過耳。
  她心中早有準備,倘若書中文字荒誕不經,或是深涉淫邪,那便匆匆掃上一
  眼,立即合上,也無大礙,但萬不料隨手打開的一頁竟然繪著圖像。趙靈兒原非
  貞潔烈女,但畫中人物如此工細,隱微之處,纖毫畢具,絕類真人,至於男女歡
  好交合之態,更是異想天開,令人匪夷所思,因此只看得一眼,便羞得無地自容
  了。
  江少雲見不到書中所畫,聽說是一本內功秘笈,喜出望外,忙道:「想不到
  這鬼地方居然藏著寶貝,莫非李大哥吉人天相,有神仙暗中相幫?靈兒姐,我們
  趕快照書修煉,倘若功力精進,李大哥便有救了!」
  趙靈兒心頭鹿撞,連聲道:「不,不,不,這……這書上的功夫,我們兩個
  練不得的。」一把將書頁合攏,藏在身後。
  江少雲奇道:「那為什麼?」
  趙靈兒更是心慌,道:「真是不能練的。書上說,欲練這門功夫,須得結為
  夫妻才……才可以。」
  江少雲道:「又是一樁怪事情。你我二人,一男一女,和夫妻有什麼不一樣
  麼?莫非一旦兩個人結成夫妻,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便和旁的男女不同了?」
  趙靈兒甚覺尷尬,暗想:「這個東西如何能用一兩句話說得清楚?此人凡事
  不懂,解釋起來倒有些棘手。」想了半晌,說道:「少雲,夫妻也是男女相配,
  自和旁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洞房之夜,要行人倫大禮,只這一件,便和尋常男女
  大大的不同。至於父女、母子、兄妹之間交媾歡好,那就更加的不可以。你我既
  已認作姐弟,倘再合練此功,那……那便有亂倫之嫌,所以練不得此功。」
  江少雲聽得似懂非懂,又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靈兒姐你的弟弟,我們
  一起練這功夫便算亂倫,對不對?但我們又非一奶同胞,不過是姐弟互認罷了,
  又有什麼關係?」

趙靈兒早知他還有更古怪的言語等在後面,聞言有些氣惱,叱道:「不能練
  便是不能練。少雲,你的問題真不少呢。」江少雲雖明知她發火乃是半真半假,
  但也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再問。其實趙靈兒自己何嘗不想練成高明的內功,早日
  助李逍遙病體痊癒?但室中情形如此詭異,此書多半也是來歷堪疑,「長生真人」
  的名號又不見經史,究竟不敢貿然相信。
  她想了一想,重又將秘笈打開,見扉頁上寫著兩行小字:「欲求此生壽無極,
  陰戶初開別消息。」信手翻去,其後每隔數頁便繪有一幅圖式,畫中男女姿勢古
  怪,淫狀疊出,竟不下於春宮圖畫,雖只匆匆一瞥,卻也不禁羞得兩頰火熱。當
  下合上書頁,將秘笈放回石台,說道:「少雲,這裡沒什麼好看,回房去罷。」
  江少雲大失所望,正待想個法子拖延一陣,卻見趙靈兒有些神色不郁,只得
  怏怏地跟著出來。
  回到禪房,趙靈兒一言不發地走進裡間,任他在外如何相喚,只是閉門不出。
  當晚江少雲按捺不住焦躁的心緒,轉出門外,潛往窺看。透過窗紙的破洞,只見
  趙靈兒正曲肱支頤,呆坐在炕桌之旁,臉色變幻不定,顯是心中遲疑,難作決斷。
  紅燭搖曳,一片淡淡的光暈照在她面頰之上,晶瑩華彩,美得宛似姑射仙人一般。
  次日整整一天,江少雲都有些神意不屬。捱到傍晚時分,只見趙靈兒走到自
  己面前,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少雲,你……陪靈兒姐再去後殿看看。」江
  少雲猜不出是何吉凶,心中一陣狂跳,連連答應。二人攜了李逍遙重行來到石室。
  趙靈兒取過秘笈在手,並不打開,於石台前盤腿坐下,反覆思量了片刻,對江少
  雲道:「少雲,你也坐罷。靈兒姐要同你練這個雙修之法,幫逍遙哥治傷。你肯
  不肯幫我?」
  江少雲點點頭,依言挨著她坐下,裝作有些遲疑地道:「我自然肯的。但你
  昨天說過這是亂倫。」
  趙靈兒面色漲紅,道:「我仔細想過了,你說得不錯,我們並非親生姐弟,
  做此事算不得亂倫。況且合和雙修,為的是練好內功,救治逍遙哥,那也是沒有
  辦法……」眼見他嘴角微露笑意,目光之中滿是喜色,多半是又起了什麼古怪的
  念頭,趕忙打住話頭,心道:「少雲這孩子問題最多,此事越描越黑,我還是少
  說為妙。」將蠟燭放置在石台上,翻開秘笈。
  只見頭一頁赫然畫著兩名裸身男女。那女子眉眼靈動,香肩渾圓,胸前椒乳
  墳起,姿容栩栩如生。江少雲只看得面紅耳赤,小聲對趙靈兒道:「這女人光著
  身子也不過如此。靈兒姐,她比你可差得遠了,你……嘻嘻,你那裡再給我看看,
  好不好?」說著伸嘴過去,在她耳旁輕呵了一口熱氣。
  趙靈兒紅著臉偏頭避開,嗔道:「別胡鬧,我要生氣了啊。」
  此刻兩個人身軀相偎,江少雲軟玉在懷,香澤微聞,這般旖旎的風光,實是
  生平從所未歷,哪裡還耐得住性子?只老實了一會兒,便又伸手去摸她柳腰。手
  指隔衣觸到她柔滑如凝脂的肌膚,心中歡喜,忍不住輕輕掐了一下。
  趙靈兒格的一笑,轉動了一下身子,歎道:「少雲,為什麼你總要淘氣?你
  這樣動來動去,姐姐可靜不下心來和你練功。」
  江少雲笑嘻嘻地道:「練不練功倒也不打緊,只要能和你坐在這裡就好。當
  然你如能給我親上一親,嘿嘿,更是再好不過。」
  趙靈兒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翻開下面一頁,上有五句文字,乃是練功的
  總訣:「不敢為主而為客,慎莫從高自投擲。側身納想閉諸隙,正展重壺兼偃脊。
  四合五合道乃融,翕精吐氣微將通。????靈柯不復空,徐徐玉壘補前功。沂流百
  脈填血腦,夫婦俱仙得此道。」文末有小字註解,旁邊一頁畫著男女交合的圖形。
  她前次情緒慌亂,全未看清,這回細細觀摩,見圖中女子雙手前探,狀若持
  物,左腳踏在一隻春凳上,身後的男子挺立如儀,手撫其臀,將陽具縱入陰中。
  這一男一女身上均不著寸縷,女子回頸蹙眉,交接之狀,惟妙惟肖。
  趙靈兒啐了一聲,羞道:「世上豈有這般難看的姿勢?這本秘笈別是假的罷?」
  話雖如此,仍一頁一頁地翻看下去。愈到後面,種種姿勢愈是層出不窮,江少雲
  只看得血脈賁張,雙目赤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定了定神,將第一段的口訣低誦數遍,牢牢記住了交合、引導之法,
  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給江少雲,而後顫聲道:「少雲,你將衣衫……都脫了罷。」
  紅著臉背過身去,慢慢鬆脫了裙帶。江少雲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飛速脫光
  衣褲,眼前的趙靈兒兀自扭扭捏捏,顫巍巍的雙乳和白花花的屁股不住在眼前晃
  動,晃得兩眼也花了。
  斗室之中,光線昏暗,一男一女這般赤身露體,相偎而坐,氣氛登時變得淫
  糜不堪。趙靈兒不敢看他眼睛,低聲說道:「少雲,你聽好了。姐姐的身體下面
  有一道裂縫,便是女子的……陰處,你……待陽具充脹硬實後,插進姐姐的下面,
  射精進來,我們兩個便算大功告成,完成了雙修。」她說話之時語聲微顫,顯是
  心中情慾甚盛,正在竭力壓制。
  江少雲眼見她玉顏生春,雙頰暈紅,嬌媚之狀實難言表,一時間心猿意馬,
  再也無由羈勒,猛地扳過她玉腕,將她拉入懷中。趙靈兒勉強解釋完插入、交合
  之法,已是面紅耳赤,羞澀難當,這時又給他緊緊抱住,更禁不住全身酸軟,一
  面伸手去捉他亂摸的雙手,一面叫道:「啊,少雲,你不能這樣,你……快放手!」
  江少雲丹田中一股熱氣急速上升,霎時間血脈賁張,情慾如潮,不可遏止,
  但覺懷中之人嬌喘細細,幽香陣陣,心情大亂,伸嘴便往她唇上吻去。趙靈兒出
  掌抵住他下巴,虛聲說道:「好弟弟,別這樣,你……你聽我說。我們今日合體
  雙修,那是被逼無奈,不能算是喪德亂倫。但倘若姐姐把持不住,任你親吻愛撫,
  那,那可真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了。」
  江少雲覺出她嬌喘吁吁,吹氣如蘭,更是慾火難忍,俯在她耳旁大聲道:
  「靈兒姐,我管不了這些,我……我……快救救我,快和我雙修。」
  趙靈兒也已被騰騰慾火燒得兩頰滾燙,頭腦之中一片暈眩,宛如醉酒一般,
  心想:「瞧這樣子,只好先教他射出精來,再作道理。」當下竭力平抑心緒,喘
  息道:「你……轉過身來,面對著我。」
  江少雲依言轉身。趙靈兒雙眼似閉未閉,不敢看他的雙眼,慢慢摸到陰莖,
  握在手中。只覺掌中之物火熱堅挺,宛如燒紅的鐵棒一般,熱力源源而出,片刻
  便順著手臂傳至全身,彷彿要將自己四肢百骸俱都焚盡一般。她勉力撐起身子,
  依照秘笈中所述的姿勢,坐上江少雲膝頭,顫聲說道:「你可以……插,插進來
  了。」
  江少雲一語不發,兩手抓緊纖腰,下身疾送,將陽具推入她體內。趙靈兒
  「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手臂死死環住他頸子,再也動彈不得。二人相抱著坐了
  片刻,江少雲道:「靈兒姐,你方才說的陽精在哪裡?我……我射不出啊。」
  趙靈兒道:「傻孩子,你……你下面要動一動的。先將陽具抽出一些,再插
  回去,如此往復……不可以全根抽了出來……啊,也,也不要插得太向裡面…
  …哦,嗯,對,對……就是……就是這樣……」
  江少雲得了滋味,大吼一聲,叫道:「啊,我曉得了,原來雙修就是這個樣
  子。姐姐,這滋味,好……好舒服。」他雖是童子之身,全無經驗,但陰莖堅挺
  長大,在趙靈兒陰道內亂衝亂頂,卻別有一番粗野之趣。
  趙靈兒給他抱在身上,一時顛簸起落,猶如縱轡疾馳一般,耳聽得兩肉相撞,
  「啪啪」作響,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尿意,氣喘吁吁地道:「啊,你,你慢……慢
  一些,人家和你雙修,又不會逃走,你……你急什麼?啊,啊,你……你這孩子,
  慢……慢一些。」過了片刻,感到身下江少雲的抽送漸緩,鬆了一口氣,又道:
  「好,就是這樣,慢……慢慢地動,你心中……須時時念著引導之法,不可胡亂
  思想,如若射精太快,也……也不成的。」
  李逍遙在旁強忍心中的恨意,睜眼望去。只見二人全身赤裸,緊緊相抱,江
  少雲身軀瘦弱,趙靈兒卻較他高大得多,兩條修長的白腿分抵住石台側壁,形態
  十分怪異,宛如一隻發情的妖獸一般。他雙眼模糊,霧裡看花,果然更是一番系
  人心處。只可惜趙靈兒此刻正同旁人兩情歡洽,想來早將他這老公忘到九霄雲外
  去了。
  兩個人弄了一會兒,漸入佳境。江少雲十餘載童身,又兼陽具雄偉,發硎新
  試,其利可知,弄得趙靈兒魂不附體,連連擺頭叫道:「啊,少雲,你……你這
  孩子生得這般瘦小,怎麼這個東西卻如此粗壯?姐姐……受不了,下次人家再不
  要和你雙修了……」她這一連串淫聲浪語,江少雲聽在耳中宛如仙樂綸音一般。
  過了片刻,只聽她驀地尖叫一聲,滿面潮紅,全身抽成了一團,死死抱江少雲的
  頸子,再不放開。李逍遙只覺耳中轟的一聲,胸前劇震,彷彿有一把大錘重重敲
  在上面,痛得他眼冒金星,幾乎昏暈過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趙靈兒已被弄得語不成聲,江少雲這才心滿意足,射出精
  來。趙靈兒慢慢爬起身,強攝心神,依照秘笈中所記心法,將精液化為元陽,慢
  慢納入玄宮之中。
  這一番修煉約用了一個時辰,二人早都筋疲力盡,回到禪房便各自歇息。趙
  靈兒脫去外衣,斜倚在炕頭,心中暗想:「少雲這孩子自小修習道家養生之術,
  元精穩固,陽具粗壯,他這童子之精果然與眾不同。」自覺身軀酥軟,微微疲倦,
  偏生又有些倦後的輕鬆愜意。想了一會兒,臉上發燒,心道:「啐,我也真沒羞,
  想這些做什麼?我同少雲雙修,全為練功救治逍遙哥。少雲年紀尚小,好色而慕
  少艾,乃是自然天性,我若因此起了旁的念頭,那可真要墮入魔道啦。」
  一時心中感悟,躺倒在李逍遙身邊,伸手輕撫他臉頰,喃喃地道:「逍遙哥,
  你……睡了這麼久,怎麼還不肯醒來?唉,我現下很好,我……同少雲兩人今後
  合力雙修,遲早將你這病治好,讓你回到我的身邊。」李逍遙瞑目靜聽,只覺她
  臉頰慢慢貼攏過來,緊緊靠在自己胸前,可是此時胸中塊壘填塞,卻覺不出絲毫
  的暖意。
  自此以後,江少雲和趙靈兒再不帶李逍遙到湖邊療傷,而是每晚前往後殿秘
  室雙修。道家雙修,向有「男七女三」之說,趙靈兒得了江少雲的少男陽精,內
  功進境神速,江少雲更是一日千里,不在話下。
  谷中閒居無事,江少雲年少欲盛,每每忍不住大白天便動手動腳、求歡索愛。
  趙靈兒雖也給他纏得情慾難禁,但仍是謹守雷池,生恐對他稍假辭色,這孩子得
  寸進尺,自己難免越陷越深。不過隨著二人雙修既久,交歡日頻,這道壁壘也漸
  漸崩毀殆盡,江少雲偶爾對她摟摟抱抱,親她面龐,趙靈兒也就不忍峻拒了。李
  逍遙冷眼旁觀,到後來二人哪裡還是雙修練功?分明就是借了修煉之機交歡縱慾。
  此後那功夫愈出愈奇,姿勢更加的不堪入目,趙靈兒心中害羞,再不肯將李逍遙
  帶在身邊,李逍遙只得獨自躺在殿中,等候二人畢功。
  一晃又過了月餘,金風送爽,夏去秋至。這天江少雲外出歸來,趙靈兒見他
  面帶喜色,手上提著一頭死獐子,另外還拿了一隻怪模怪樣的乾癟葫蘆,問道:
  「有什麼高興的事?」
  江少雲丟下那獐子,笑道:「靈兒姐,今天是什麼日子?」
  趙靈兒搖搖頭。
  江少雲道:「今天是七月初七,今晚便是七夕了。牛郎織女天河配,嘿,靈
  兒姐,咱們到這谷中已兩個月啦。你瞧我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物事?」喜滋滋地將
  葫蘆遞了過去。
  趙靈兒道:「今晚是七夕麼?」掐指一算,自己三人果然是五月初三來的此
  地,距今已足足兩月有餘。她想到數月之前的今日,李逍遙還似生龍活虎一般,
  如今卻每日躺在炕上,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心頭不禁微微悵然。隨手接過葫蘆,
  輕晃數下,裡面嘩嘩作響。見葫蘆近頸處砍掉了一截,塞著一段小木棍,當下伸
  手拔去,只覺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趙靈兒又驚又喜,問道:「啊,這酒哪裡來的?」
  江少雲笑嘻嘻地道:「南山的猴老闆開了一間雜貨鋪,專賣老酒,我向他老
  人家沽了三斤。」
  原來此谷南面山中有一片李林,結的李子又大又甜,偶有熟透的李實落在澗
  旁水坑裡,慢慢發酵,便釀成了李酒。那山間的猿猴喜好此味,也依樣採來熟李
  置於水中,經夏歷秋,終成美酒,卻被江少雲無意中發現,裝在葫蘆裡帶了回來。
  那山上又生有野生梅子,江少雲順便採了一把,浸在酒裡,嘗來味道更佳。
  趙靈兒聞言甚感有趣,又湊上去聞了一聞,發覺醴香之外,果然另有一種青
  梅的甜膩味道,十分好聞。江少雲道:「靈兒姐,猴子們送來美酒,不可辜負了
  它們一片好心,不如今晚咱們去湖邊賞月飲酒如何?」
  趙靈兒點點頭,忍不住掩嘴笑道:「你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偷人家的?」
  當晚二人帶著李逍遙來到湖邊,在一株大桑樹下席地坐了。湖畔涼風習習,
  隨風送來陣陣花香,沁人心脾。趙靈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香。」江少雲
  道:「你等等。」起身去林間草地上採了一大捧野花回來,編成一個精巧的花冠,
  戴在趙靈兒頭上,說道:「姐姐,你戴了這頂花冠,便是這谷中最美的公主,全
  天下再沒一個女子能比過了你。」
  趙靈兒心中一甜,沖江少雲笑了笑,在三隻草葉折成的杯中斟滿李酒,取過
  一杯放在李逍遙身畔,柔聲說道:「逍遙哥,這酒是山上猴子們釀的,又香又甜,
  可惜你生病喝不下。我倒上一杯放在這裡,你若能聞見些香氣,便算陪我們喝過
  酒啦。」
  李逍遙聞言惟有心中一歎,暗自苦笑。
  夜色漸濃,月光如水一般漫將過來,將三人罩在一片銀色的光影之中。江少
  雲同趙靈兒坐在樹下品酒賞月,不大工夫便將一葫蘆酒喝得精光。趙靈兒酒量不
  大,原想淺嘗即止,但這李酒入口醇香,味殊甘美,便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江少
  雲覺出她渾身火燙,問道:「姐姐,你怎麼樣,可是有些涼麼?」
  趙靈兒星眸迷離,斜倚在江少雲的臂彎裡,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卻不答話。
  她生得高貴華麗,美若仙子,平日裡行事、說話自有一種威嚴,而這般臃懶之狀
  卻不甚多見。江少雲看在眼裡,心中一蕩,輕輕攬住她柔軟的腰肢,便來親吻她
  櫻唇。兩個人雙修多日,除了不曾同床共枕,餘者早已形同夫婦,加之趙靈兒已
  醺然薄醉,是以索性任他隨意親吻,並未深拒。
  月白風清,草間蟲鳴,這等良辰美景之下,趙靈兒被他緊緊抱住吻了半晌,
  也不禁情動,伸臂圈住他頭頸,和他深深對吻。兩個人齒舌相觸,唾液交流,口
  中梅子流酸,濃香四溢,甚是蕩魄銷魂。
  江少雲放開趙靈兒,低聲笑問:「靈兒姐,我和你這一番算不算是亂倫了?」
  趙靈兒回想二人首度雙修之時,自己似乎確曾說過他「如若親吻自己,便有
  亂倫之嫌」的話,忍不住也覺好笑,將頭偎在他肩上。
  忽聽得「嗒嗒」兩聲輕響,湖邊水草中兩隻青蛙一前一後躍上岸來。那二蛙
  似是一公一母,在岸邊追逐跳躍,嬉戲良久,公蛙突然「呱」的一聲鳴叫,躍上
  母蛙後背。母蛙心有不甘,爬來爬去,彈腿晃爪,但那公蛙四爪抱得甚牢,竟是
  甩它不脫。
  江少雲心中一動,道:「靈兒姐,你瞧這兩個傢伙在幹麼?」趙靈兒眼角含
  春,淺笑不答。江少雲目不轉瞬地看了半晌,見二蛙疊在那裡一動不動,似在交
  尾,童心忽起,拾起一顆石子運勁彈出。「啪」的一聲響,石子落在二蛙身側寸
  許之地。二蛙吃了一嚇,各自躍開,「咯咯咯」地叫了數聲,連滾帶爬逃入水中。
  江少雲看得有趣,哈哈大笑。趙靈兒搡了他手臂一把,嗔道:「你幹什麼?」
  見他這一石射得準頭十足,勁力甚是了得,又不禁讚道:「少雲,我們雙修了這
  段日子,你的功夫似乎大見長進啊。」
  江少雲側頭向她一瞥,見她雙頰嬌紅,眼波盈盈,不由得微笑問道:「靈兒
  姐,你可是又想雙修了麼?」
  趙靈兒見他眼光有異,吃了一驚,道:「不,不!咱們今天不是已雙修過了?」
  一面笑著,一面便要起身逃開。
  江少雲捉住她手臂,將她拉在懷中,伸嘴便去親她面龐。趙靈兒格格嬌笑,
  拚命掙扎。江少雲手上加力,終於將她按倒在地,重重吻了下去。二人相擁著吻
  了半晌,江少雲在趙靈兒耳邊低聲說道:「你今晚想練哪一式?」
  趙靈兒羞紅了臉,吃吃笑道:「真不知醜。誰答應你了?我哪一式也不想練。」
  江少雲道:「那麼我們練第一百零七式,好不好?」
  趙靈兒笑道:「你亂說,書上哪有這麼多了?」
  江少雲扶她坐起,正色道:「你生得這般美貌,便再多上十倍也不過癮。」
  他說話之時,早已摸到趙靈兒的衣帶,只輕輕一扯,便將扣結扯脫,一雙豐滿雪
  白的玉乳登時彈躍而出。趙靈兒「呀」的一聲驚呼,曲臂掩住裸露的雙乳,嗔道:
  「你幹什麼?」
  江少雲面露笑容,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趙靈兒驚道:「不成的,這裡
  荒郊野外,怎能……怎能……不成的,少雲,你別胡鬧。」
  江少雲道:「怕什麼?這裡又沒旁人。況且我們雙修練功,可不是姐弟亂倫
  哪。」趙靈兒微一猶豫,紅著臉道:「那麼等回去再說。」江少雲早已情慾難耐,
  哪裡還等得及?連拉帶扯地將她攙到一塊大石旁,一面匆匆解衣,一面說道:
  「這裡景色優美,何必費事回去?靈兒姐,我今晚新學到一招『蛤蟆式』,你陪
  我練來試試。」
  趙靈兒心中怦怦亂跳,已是身不由己,任他將自己左腳抬起,踏在大石之上,
  俯身呻吟道:「啊,你……你這壞弟弟,人家……才不要練什麼『蛤蟆式』…
  …啊,這,這『蛤蟆式』好難看,你……你別……」兩手被江少雲向後拉扯,自
  然而然地撅起了屁股。
  江少雲替她褪下外褲,又將裙子輕輕揭起,分開臀瓣,向內看去。月光下但
  見趙靈兒下面早成一片澤國,亮晶晶地糊滿黏液。伸指一撥,鮑頁中分,若離若
  合,內中的玄機實不可解。他渾身血液上湧,忍不住以口相就,舔了上去。趙靈
  兒「嚶」地一聲,掩住了口道:「啊,你……你幹什麼。」私處輕顫,水流如注,
  卻硬撐住了不肯閃躲。
  江少雲捧著她兩瓣肥臀,埋頭大啃,含含糊糊地道:「靈兒姐,我……我實
  在愛死你這個又大又白的屁股了!每次我見你一扭一扭走路的樣子,都會忍不住
  在後偷看,只想立時插了進去。」
  趙靈兒撩了撩額前的秀髮,回頭說道:「你真壞,為什麼要插人家的……那
  裡?」
  江少雲不答,心急火燎地解褲脫衣。
  趙靈兒輕輕呻吟道:「你這個壞弟弟,真的很壞,總是千方百計要插進人家
  身體裡射精。啊,我們……這又不是雙修,人家說好了只和你雙修的。你……你
  不乖,欺負人家,姐姐往後再不要給你親嘴……啊,啊,姐姐不……理你了,姐
  姐打……打你屁股。呀,你,你好壞,又插進去了,啊……你這壞弟弟……」她
  嘴上雖說不肯,可是半分不情願的樣子也無,兩腿夾住江少雲的陽具,緩緩聳臀,
  沉下腰去。
  平日二人雙修,趙靈兒總是不大放得開的,江少雲雖覺歡暢,卻也微有遺憾。
  此刻見她撅臀相就,款款迎送,姿態甚是冶蕩,當真「浪起艷若玫瑰,靜來秀似
  芝蘭」,不禁喜上眉梢,捧住她肥白的屁股大幹起來。他「修煉」經月,早非昔
  日「吳下阿蒙」,抽送之際,深淺莫測,曲盡其妙,一條陽具幾乎無所不至,將
  趙靈兒弄得魂魄飛散。
  情到濃處,江少雲伸手取下趙靈兒頭上花冠,打開髮結,滿頭黑緞般的長髮
  登時垂落下來,襯著她一身雪白的肌膚,妖嬈無匹,美得令人心悸。荒谷寂寂,
  曠野無人,趙靈兒漸漸放開了性子,浪蕩的叫聲時長時短,悠悠地傳了出去。
  酒助淫興,二人在湖邊幕天席地,直做到夜深,這才意猶未盡地攜手而返。
  回到住處,江少雲跟著趙靈兒進到裡間,燭光下見她酒意猶存,一張粉面紅撲撲
  地,說不出的嬌艷可愛,登時淫念又起,在炕邊坐了下來。
  趙靈兒見他逡巡不去,赧顏道:「姐姐可要睡啦,你……你……」
  江少雲將她拉坐在身邊,伸嘴在她面上一吻,說道:「靈兒姐,李大哥身子
  近來見好啊。」趙靈兒不明其意,點了點頭。江少雲又詭笑著道:「李大哥既是
  病情好轉,何必整夜看護?靈兒姐,我的身上倒有些不大受用,不如今晚你陪我
  睡,好不好?」
  趙靈兒的臉「騰」地紅了,羞道:「不成,不成。你這人真頑皮,人家又不
  是大夫,我們兩個睡在一起,你身上便舒服了麼?」
  江少雲道:「姐姐雖不是大夫,可是手段高明,你睡在我身邊,我是很舒服
  的。至於你身上舒不舒服,我可就說不大准。」
  趙靈兒格的笑了一聲,伸拳捶去。江少雲任她打了一下,捉住她手臂,連連
  懇求。趙靈兒給他緊緊抱住,耳鬢廝磨,登感全身無力。她何嘗不知此事荒唐?
  但想起同他交媾時酣暢淋漓的美妙滋味,卻又一句苛責的話也說不出口。遲疑片
  刻,微微點了點頭,紅著臉站起身來。
  二人相擁著走出,李逍遙聽見趙靈兒低低地道:「裡屋的蠟燭好亮,你…
  …關上了門。」江少雲輕笑一聲,回身將門推閉。趙靈兒道:「壞弟弟,有什麼
  好笑?」江少雲輕聲說了句什麼,聲音甚低,李逍遙沒有聽清。趙靈兒格地一笑,
  道:「啐,你騙人,當我不知道麼?今晚不許碰我。」
  話雖如此,李逍遙卻只聞二人徹夜淫媾,幾乎未眠。次日吃過晚飯,江少雲
  故技重施,使出纏磨功夫,又逼著趙靈兒陪他同床淫亂了一晚。到得第三日上,
  趙靈兒原想無論如何不能再與他同睡,但婦心如水,既已屢屢失身,如何還由得
  她的心思?從此二人名正言順地住在了一起,狎暱燕婉,直是夜夜無虛。
  這天江少雲和趙靈兒又去秘室雙修,李逍遙獨臥殿上,耳畔不時傳來私語調
  笑之聲。他數月中見過二人交歡無數,心中雖覺憤懣,但卻從未有過這般沮喪之
  感。此時趙靈兒近在咫尺,卻又似相隔極遠,好像她身在雲端,舉手莫觸,甚至
  陌生得連她的樣子也已回憶不起。李逍遙呆呆地望著頭頂的佛像,見那佛祖眉目
  和善,面容慈祥,目光中充滿了憐惜之意。看著看著,胸口彷彿堵上了一團異物,
  眼中、耳中愈來愈熱,愈來愈脹,漸漸地意識模糊起來。
  他只想放聲大哭,卻偏偏哭不出,心中一陣淒苦,只覺萬念俱灰,想道:
  「我遭落這般不死不活的報應,難道只因為罵了智修那老和尚?這裡較地獄還要
  難熬百倍,卻不知還要捱上多久?唉,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出家做了和尚。」
  耳聽得「當當」兩聲清磬之音,自遠處悠悠傳來,霎時之間,遍體清涼。一
  個聲音朗朗吟誦道:「種種機械,因是而生。種種冤衍,因是而造。愛喜生憂,
  愛喜生畏。無所愛喜,何憂何畏?咄!師弟何不速速醒來?」
  李逍遙渾身劇震,不知怎的,手腳竟已活動如常。他積鬱已久,怨氣沖塞胸
  臆,想也不想便憤然躍起。但久臥之下,雙腿無力,竟而站立不定,向前俯摔下
  去。「砰」的一聲,額角碰上地下的青磚,痛得渾身一個激靈。便在此時,眼前
  突然大亮,身旁一個女子搶上來將他扶住,急道:「啊,逍遙,你怎麼樣?」
  李逍遙伸手向地下一撐,爬坐起來,見面前站著一位光頭老僧,目光炯炯,
  掌心閃爍著一團雪亮的圓光,居然便是智修。身邊分別是趙靈兒和智圓、智通、
  智杖三僧,那伸手扶他之人卻不是林月如是誰?他愣了一愣,心頭狂喜,忍不住
  大叫一聲,返身將林月如死死抱住。
  林月如羞得滿面通紅,奮力將他推開,罵道:「呸,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瘋?」
  李逍遙踉蹌了幾步,叫道:「月如,太好了,你……你……你沒死!」叫出
  這句,忽覺一陣糊塗:「林月如這丫頭明明已在秘道之中給大石砸中,怎會好好
  地站在這裡?江少雲呢?靈兒不是和他在秘室裡雙修?怎會……啊喲,我……我
  莫非是在做夢不成?」一時間頭痛欲裂,慢慢抬起頭,向智修看去。二人目光相
  交,李逍遙腦中靈光一閃,憬然而悟:「我真的是在做夢!不過可不是現在,而
  是先前那一番事。」
  原來他被那智修的圓光所惑,突然一陣暈眩,俯跌下去,只在這短短的瞬息
  之間,已是神靈出殼,在虛幻境裡遊歷了一番。其實他哪裡見過什麼江少雲?林
  月如也並未身死,始終好端端地站在身後,這一切全都來自於那個怪夢。但身軀
  俯摔,而至額頭碰地,這是何等短暫的工夫?怎麼交睫之際,便已經歷了數月的
  時光?到底夢中是真,還是如今在做夢?他越想心中越不明白,呆呆地站在那裡,
  做聲不得。
  智修雙掌合什,微笑說道:「阿彌陀佛。師弟,夢中所見,即是心中所念,
  你又何必汲汲於真偽之辨?呵呵,你這一生,我有十二字相送:「真真假假,分
  分合合,死死生生。』餘者皆不可說,不可說……」
  李逍遙「禿」地跪倒,向前便拜,口稱:「多謝師兄指點,我……我情願在
  此出家。」
  林月如見狀大驚,「唰」地抽出越女劍,大聲道:「小心,這老和尚又在使
  妖法了,你……快堵住了耳朵不要聽。」
  趙靈兒道:「逍遙哥,林姐姐,你們站開一旁。」快步走上前去,雙手交胸,
  喃喃低誦了幾句咒語,猛地兩臂大張,兩道青光破手而出,罩向智修。智修情急
  之下,轉身欲逃。但相距咫尺,那青光去勢如電,早將他全身罩住。智修長聲慘
  呼,晃了兩晃,委頓於地。接著只聽「撲通」、「撲通」接連數響,智杖等三僧
  也都昏暈倒地。
  林月如又驚又喜,趕忙收劍扶起李逍遙,向後退開。
  原來趙靈兒在旁看得片刻,驀地醒悟:「這老和尚哪裡會什麼武功?一切全
  是他使出的幻術。」三人才進大殿,便已墮入他術中。李逍遙看過圓光,受害更
  深,如不盡快將之破去,後果不堪設想。當下疾忙施出「冰心訣」,解了智修的
  妖法。
  智修一皺眉,搖搖晃晃勉力站起,三人眼前一花,只見他瘦長的身軀漸漸蜷
  縮下去,鬍鬚根根盡落,竟漸漸變作了智澤的樣子。李逍遙眼見武功高強的老僧
  變成了一名三尺小童,登時精神大長,雖然不明就裡,但這一下現成便宜總要討
  的,嘴裡大罵一聲:「你這妖僧,老子踢死你!」衝過去舉足便踹。
  趙靈兒伸手攔住,上前扶起智澤,溫言道:「快起來罷,你可跌痛了麼?」
  智澤臉色蒼白,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良久,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出來歷。
  原來中土禪宗初祖菩提達摩大師,於南朝梁武帝時遠來中國,隨身所帶之物有一
  串玉石佛珠。達摩暮年時,一晚無意間將食指劃破,濺了一滴血在那佛珠上,此
  後不久便即坐化。凡老物若於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此日恰逢庚申,這佛珠
  因緣際會,竟而修成了人身。他昔日同達摩旦夕不離,聽了不少佛理在耳,達摩
  圓寂後,又自行修煉了千年,可是終因無人指點,只能胡亂揣摩,漸漸地走火入
  魔,偏離了正道。十餘年前,他見這山中僻靜,便施展法術,變出這間玉佛寺,
  又一人化而為二,即是那住持智修和小僧智澤。
  趙靈兒拉著他走出幾步,輕聲責備道:「小師傅,你既有千年道行,便該潛
  心修煉,以求渡化之道,卻為何自甘墮落,逼人出家?豈不有違佛理?」
  智澤道:「我是命他們出家修行,又非迫人行惡,何罪之有?佛經有云:
  「普渡眾生。』又曰:「人人皆有佛心。』是以我想,如能多多渡人,廣傳佛法,
  說不定佛祖憫我之誠,接我往西天成佛。」
  李逍遙聞言笑道:「我的天,你這是哪門子修煉之法?小和尚,這是誰教你
  的?此人大大的該死!」
  智澤道:「這是我誦讀佛經之時,自己悟到的。」
  趙靈兒幽幽一歎,道:「師父她老人家在世時常說,修業之本,在於捨己助
  人。佛曰:「無我乃捨己。』又曰:「慈悲即助人。』你所作所為,卻背道而馳,
  自毀功德,枉你有千年道行,竟不如小小孩童。唉,長此以往,只怕向佛未果,
  反而先墮魔道啊。」
  智澤回想從前性情乖張,一意孤行,果然全不合佛理,莫非千年的修行竟要
  毀於一旦?心中越想越怕,霎時間背心冰涼,驚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叫道:「啊,
  菩薩,你……你是菩薩?」撲地跪倒,連道:「菩薩救我!」
  趙靈兒伸手相扶,好言安慰了一番,又救醒智杖等三僧,命他們召集寺中僧
  眾,講明事情原委。妖法既破,眾僧對三人感激不盡,陸續聚到後殿,一時間四
  十餘顆光頭湧動,「阿彌陀佛」之聲不絕於耳,玉佛寺裡喧聲大作,亂成一團。
  李逍遙的目光有如掃把,在眾僧面上逐一掃過,卻不見江少雲的影子,心中不由
  得納悶。
  當下三人商議一番,命智澤遣散眾僧,而後準備返回白河村報信。驀地裡只
  聽智杖大聲叫道:「操他奶奶個熊!老禿驢西天成佛,你們這班大小禿驢一個個
  都喜歡得屁滾尿流,為什麼俺還是想不起家住哪裡?這……這他娘的卻如何是好?」
  眾僧大笑聲中,一僧自殿角緩步行出,對李逍遙等人道:「三位空負大好身
  手,為何如此怯懦?若有膽量,便請隨我前去黑水鎮除妖,又回什麼白河村了?」
  李逍遙見這和尚年紀稍長了自己幾歲,面貌英俊,神情倨傲,不由得心生厭
  惡,問道:「老兄是誰?講話好大的口氣。」
  那人微微一笑,昂然道:「小弟姓江,名叫江少雲。」

[ 本帖最後由 lping 於 2011-10-4 10:42 編輯 ]
2011-7-12 03: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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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引子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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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郊燈鬼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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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女得知此人便是韓念慈的未婚夫婿,不勝之喜,趕忙上前廝見。江少雲含笑同她們寒暄了幾句,又轉身向李逍遙微一拱手。李逍遙原非豁達豪邁之人,想到適才夢中之事,心下沒來由地生出了恨意,鼻子裡輕哼一聲,昂然不睬。

  江少雲見狀一怔,臉上不由自主現出了怒容。

  他乃是祈真觀門下俗家弟子,人品既俊,家境又殷實,一向給身邊的閒人吹拍慣了,是以頗有些令人生厭的狂傲之氣,眼見李逍遙生得貌不驚人,舉動輕浮,自未將之放在眼裡。不料這土裡土氣的鄉下小子居然不識抬舉,自己好意招呼,他卻兩眼上翻,神色輕蔑,直若對面罵人一般,忍不住當場便要發作。但轉念又想,自己是堂堂名門高弟,若貿然出手教訓一個無名小子,不免有牛刀殺雞之嫌,日後傳揚出去,沒的損了師門清譽。當下強按怒火,只作不見,沉著臉說了自己的心思。

  原來江少雲臨來之時,已從師父口中得悉黑水鎮屍妖的來歷,此行特為面見智修,邀他出山相助。不料智修雖是佛門弟子,卻行事近妖,一談之下,江少雲即被他施幻術迷住,非但未能請出大駕,反倒留在寺中做了和尚。現下妖法已破,智修的原身——那小僧智澤又有歸附趙靈兒之意,加之李逍遙等人皆身懷武藝,依他之見,便當徑往黑水鎮除妖,而不必回村做甚麼準備。

  林月如和趙靈兒聽罷對望一眼,都覺如此一來,省卻了不少麻煩,亦無不可。李逍遙卻眼珠微斜,嘿嘿冷笑道:「你老兄說得如此輕巧,想來本事也大得很,只消動一動小指頭,便能打得那屍妖屁滾尿流,何苦拉我們幾隻小魚小蝦插上一腳,白白分了功勞出去?奇怪啊,奇怪!」

  江少雲雖是背著身子,見不到李逍遙面上神情,但聽他這番話夾槍帶棒,其中的譏刺嘲諷之意卻再明白不過,忍不住怒氣上衝,霍地轉身,漲紅了臉道:「姓李的,咱們素昧平生,我自問從未得罪過你,你為何一再對我無禮?哼,江某縱然不堪,自有師長管教,還輪不到第九流的江湖混混說三道四!」

  大殿上一時劍拔弩張,氣氛陡變。

  趙靈兒扯了扯李逍遙的衣襟,微露嗔容。李逍遙只當沒看見,仰天打了個哈哈,道:「該死,該死。我這傻瓜不懂人事,只會胡說八道,惹得江大俠發火啦。嘖嘖,江大俠是祈真觀的頂尖高手,我一個江湖混混怎敢得罪你老人家?來來來,莫生氣,咱們哥倆好生親近親近。」笑嘻嘻地踏上一步,便去伸手相拉。

  江少雲知他意欲同自己較量內功,不禁正中下懷。他六歲習武,在師門同輩中鮮有敵手,自覺武功了得,又聽說智修的妖法被破,全是趙靈兒一人之力,同餘人毫不相幹,由是推之,此人不過是個平庸之輩,即便練過幾手粗淺功夫,那也不足為懼。心道:「你這混蛋自討苦吃,受了傷可怨不得我。」當即一招「靈蛇翻身」,手腕倏翻,閃電般扣向李逍遙的脈門。不料指尖尚未觸到對方衣袖,突覺小臂奇痛,竟糊裏糊塗地給他抓了個正著。

  夜風徐徐,將殿上燈火吹得忽明忽暗,只見李逍遙嘴角帶笑,五指便如鐵箍一般,牢牢扣住了江少雲的手腕。林月如知他近來遭逢奇遇,內功精進,江少雲的修為再深也絕非對手,趕忙一躍而前,反手橫切,喝道:「快住手!」不想此時李逍遙全身罡氣遍佈,受掌之後,臂上自然而然地生出反震之力。林月如啊的一聲,全身酸麻,被他彈開了數尺。

  只這一剎那間,江少雲已覺出對方內功高過自己甚多,但眾目睽睽,怎肯輕易低頭認輸?但覺李逍遙五指越收越緊,內力綿綿不絕地送將過來,當即催動真氣,奮力相抗。哪知兩股力道才一相交,對方的滔滔巨力卻驀地消失不見。江少雲的內功遠未練至收發自如的境地,此時猶如全力去推面前一堵堅牆,不料卻推了個空,驚慌之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

  李逍遙撤後一步,放開五指,迅速無倫地變抓為托,輕輕在他臂上一扶,笑道:「啊喲,快快請起!你老兄向我磕頭賠罪,這怎麼敢當?」

  江少雲羞得面紅耳赤,憤然掙脫,拉起衣袖一看,只見腕上數寸處一片青腫,輕輕一按,痛徹心脾,也不知是否傷到了腕骨。林月如和趙靈兒上前拉開二人,齊聲責備李逍遙,怪他不該下此重手。江少雲又氣又恨,滿面羞慚地拂袖而去。出得門來,給殿外的涼風一吹,心神稍定,猛然間想起一事:「我明明不認得這混蛋,他卻如何曉得我是祈真觀門下?真是奇了。」

  當晚眾人留宿寺中。吃過晚飯,林、趙二女來見李逍遙,告訴他智澤和江少雲答應同往黑水鎮除妖。三人商議了片刻,林月如轉過話頭,問他因何同江少雲起了爭執。李逍遙自不能道出實情,只推看不慣此人神氣活現,所以才略施薄懲。

  林月如笑道:「啊,我明白了,原來一個人生得討厭,那便該死,如此說來,你這小賊作惡多端,豈不更要千刀萬剮?好啊,本姑娘現下就替天行道,收了你吃飯的傢伙!」駢起二指,向他狠狠戳去。李逍遙絲毫未曾提防,給她點中了頸窩,痛得失聲大叫,摔倒在椅中。

  趙靈兒想起三人於蘇州城外初遇之時,林月如曾失手刺過他一劍,險些令他就此了帳,如今雖已相隔月餘,但此情此景,宛在目前,不禁為之失笑。

  次日一早打發走眾僧,智澤和江少雲收拾行李,領著三人前往黑水鎮。

  江少雲昨晚睡得甚香,一覺便到天亮,醒來後自覺精神抖擻,試著屈伸幾下手臂,似乎也已不再腫痛,於是乎滿腔不快立時去了大半。他心想此去人多勢眾,屍妖一見之下,多半要望風而逃,那時大功告成,衣錦還鄉,面上會是何等的光彩!想到這裡,心情更是轉佳,興沖沖地洗過臉,換了件嶄新的綢衫,又加戴了一頂方巾,遮住光頭,將隨身佩劍掛在腰間。他這把劍雖非削鐵如泥的寶劍,但也鑲金嵌玉,甚是華貴,劍鞘上數顆明珠熠熠生光,登時將整個人襯得英挺俊朗,神氣灑然。

  李逍遙一身短衣草鞋,灰頭土臉地跟在他身後,越看心下越是有氣,恨不能當場拉開褲子,在他禿頭上痛痛快快淋一泡臭尿才好。

  一行五人大都身手不俗,智澤雖不習武,但有趙靈兒在旁提掖,腳程也自不慢。李逍遙內功尤為超卓,一面趕路,一面尚有餘暇撩撥江少雲。一忽兒笑他明明是學武之人,卻不倫不類地戴了一頂方巾,頗具東施效顰之醜;一忽兒又指摘他行走時步伐滯重,氣息不勻,多半是祈真觀輕功的底子扎得不牢、尚待勤加修煉之故。

  江少雲氣得臉色鐵青。他雖說一向性子高傲,但見了硬主,不知怎的便無師自通,學會了韜晦之策,索性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肚子裡暗將李家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

  下山後向北行了六七十裏,天色將晚之時,來到一處鎮子。一路走來,鎮外杳無人跡,四下裡但只野草橫生,有一架大車半掩在草間。江少雲走近一看,原來那大車轅折軸斷,早已朽壞,車後面倒伏著兩具牛屍。兩頭牛也不知已死去多久,屍上群蠅畢集,一俟有人靠近,便轟的一聲四散逃去。

  林月如捏著鼻子趕上幾步,問江少雲道:「江大哥,這裡便是黑水鎮麼?」江少雲微一猶豫,點頭不答。

  眾人進得鎮來,放眼四望,只見遠近街巷寂寂,茅舍無煙,空中飄著一股不知名的惡臭,便如同一座鬼城相似。走出不遠,週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趙靈兒只覺心頭一陣煩惡,哇的一聲嘔吐出來。林月如趕忙搶過去扶住,輕輕替她捶打後背。李逍遙待她嘔吐稍定,問道:「靈兒,你怎麼樣?可是哪裡不舒服麼?」

  趙靈兒已是大半日未曾進食,喉間不住乾嘔,卻只吐出了一些清水,紅著臉道:「我……我不要緊……」突然微現驚訝之色,伸手指指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道:「啊,那是甚麼?」

  眾人循著她手指方向看去,發現林中一株枯柏上吊著一人。那人頸懸麻繩,雙腳離地約有三尺來高,不時地隨風搖晃,就如小孩子蕩鞦韆一般。李逍遙壯著膽子上前察看,只見這人身軀幹癟,眼窩凹陷,胸前開了個大大的深洞,臟腑都被掏挖一空,早已死去多日。

  李逍遙料想定是屍妖所為,不禁暗自吃驚。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林月如在身後大叫大嚷,走回去一問,原來是左近一處人家裡傳出幾聲怪響。李逍遙見那戶人家大門緊閉,當即穿過院子,逕直來到門前,隔門喚了兩三聲,無人應答,便做個手勢,命眾人在外相候,然後推門而入。

  眾人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李逍遙出來。林月如唯恐出甚麼意外,正要發聲相喚,忽聽他在屋內大叫:「啊喲,快來!快來!這……這真是奇哉怪也!江大俠,快請進來瞧瞧!」聲音甚是惶急。

  林月如拔劍在手,問道:「怎麼,是屍妖麼?」

  李逍遙隔窗答道:「不是的,你別瞎猜,快教江大俠進來。」頓了一下,又道:「月如,靈兒,你們兩個女人萬萬不可進來。」

  這句話語意甚是模糊,又刻意提及「女人」二字,二女料想屋內定有甚麼不雅之物,都不好再問,一齊看著江少雲。江少雲見他不呼旁人而獨喚自己,覺得此事大為可疑,本待不理,但人家名點到自己頭上,卻又無由推脫,只得乾咳一聲,硬著頭皮邁步進屋。

  堂屋內堆滿了雜物,光線微弱,一股腐臭之氣中人欲嘔。江少雲屏住呼吸,稍作打量,見西首臥房門虛掩著,便走上前去,輕輕向內一推。呼的一聲,一個黃毛毿毿的東西猛地竄將出來,江少雲躲閃不及,那東西在他腿上重重撞了一下,怪叫著奪門而去。

  他嚇得連退兩步,定了定神,這才看清是一條餓得渾身枯瘦的野狗,肚子裡暗罵一聲「晦氣」,探頭向房內張看。臥房裡臭氣更盛,滿室蒼蠅亂飛,嗡嗡之聲繞耳不絕。只見牆壁正中掛著一幅魚籃觀音彩像,上面血跡斑斑,左首一座大炕,胡亂攤著幾張骯髒的破被,裡面鼓鼓囊囊,似乎藏著甚麼東西。

  江少雲見屋中無人,不禁奇怪:「明明聽得他聲音在此,怎的卻不見人?莫非這傢伙被惡鬼捉了去?」一念及此,心下竟然生出寬慰之意,快步走到床前,隨手掀開一張破被。只聽被中傳出「呱」的一聲慘叫,雪片似的棉絮驀地沖天而起,惡臭撲鼻,嗆得他幾乎閉過氣去。

  他不知發生何事,驚呼一聲,漫天亂絮簌簌而下,登時沾得滿頭滿臉,疾忙揮臂撲打。慌亂中才只撲得數下,手腕突然一緊,被甚麼東西死死抓住。他抹了一把臉,定睛一看,只見腕間赫然掛著一隻白森森的手爪,炕上一具枯骨搖搖擺擺站將起來,牙粲群峰,衝著他咧嘴一笑,緩緩招了招手。

  江少雲萬萬想不到被中竟會藏著妖怪,眼見這枯骨姍姍而至,彷彿便要投懷送抱一般,只嚇得渾身汗毛根根豎起,大叫一聲,掙脫手臂,奮力向後躍去。落地時但聽噗的一記悶響,腳下軟如敗絮,似乎踏中了甚麼東西。

  他本就毫無臨敵經驗,這一來不禁更是張慌,低頭看時,只見雙足端端正正踏在一具腐屍的腹中。那腐屍原在門後,江少雲推門而入,恰給門板擋住視線,加之進屋後疏於查看,是以竟未發覺。可憐那腐屍全身赤裸,腫脹發臭,便如一只奇大無比、注滿了糞水的豬尿泡,皮囊裡更有蛆蟲無數,早已辨不清是男是女,踩踏之下,腐水流溢,頓時沾了滿鞋滿腳。

  江少雲從來只在觀內修行,極少行走江湖,平日連殺雞宰鴨之事也不曾親自動手,哪裡受得了這種場面?只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也顧不得追究妖怪是何來頭,匆匆拔出雙足,掩面奔出。一人自炕上輕飄飄躍下,拍手大笑道:「啊喲我的媽,大事不妙!江大俠高中死人彩,只怕要臭名遠揚!」正是李逍遙。

  原來李逍遙先自進屋,見到一室慘狀,也不禁觸目而驚,正要趕開野狗,退出門去,突然靈機一動,心想:「江少雲這混蛋看不起老子,老子偏要捉弄他一番!」料想他進得房來,尋不見自己,定要掀開破被查看,給自己一唬之下,又多半會後躍逃跑,當即算好步子,將原本倒在炕前的腐屍拖至門旁,教他不易發現,然後抱著一具屍骸鑽入被中,這才出聲相喚。如此這般,巧妙排布,江少雲果然中計上當,弄得狼狽不堪。

  林月如等人聽得屋內喧聲大作,甚覺中奇怪,正待闖進去探個究竟,江少雲已是奪門而出,大叫道:「別,別進去!裡面……裡面……」話未說完,突地臉色大變,瞠目鼓腮,似乎有甚麼東西要脫口而出。

  林月如等人嚇了一跳,愕然停步。只見他閃電般轉過身去,雙手扶牆,肩頭連聳,口中稀裏嘩啦一片聲響,煞是清脆悅耳,無數美味珍饈爭先恐後地順流而下,只差連腸子也一齊嘔了出來。

  李逍遙走出來一看,當場便笑得打跌。

  林月如皺眉道:「逍遙,你搗的甚麼鬼?江大哥怎會吐成這樣?」李逍遙以手捧腹,「啊喲」、「啊喲」地連聲呻吟,已是笑得直不起腰。

  過了半晌,江少雲嘔吐稍定,婆娑著淚眼慢慢站起。李逍遙笑吟吟地向他打量了打量,搖頭歎道:「乖乖不得了,這一頓酒菜還真豐盛得緊。江大俠,小弟不過送了你一副臭皮囊,外加幾十頭爛蛆,區區薄禮,何必這樣急著還席?豈不太也瞧不起人了?嘿嘿,哈哈。」

  江少雲氣往上撞,猛地抽出長劍,劈胸便刺。李逍遙輕輕閃身避開,笑道:「啊喲,你想殺人滅口!只可惜刺我不著。」

  林月如此時已明白江少雲多半是中了這傢伙的暗算,當即斜跨兩步,阻在他身前,說道:「江大哥,怎麼你……」才一開口,一股奇臭的味道直衝鼻端,熏得她險些嘔了出來。低頭一看,只見江少雲兩腿沾了許多不知是甚麼黏黏的東西,一對短靴上爬滿蛆蟲,紅白相映,煞是奪目。她滿心駭異,趕忙屏住呼吸,退了兩步,問其原由。

  江少雲手按劍柄,氣沖沖地將事情原委述說了一遍。二女聽罷,均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李逍遙叫屈道:「這一回千真萬確怨不得我!江大俠的武藝高強,是名滿天下的大英雄、大俠客,我怎會曉得他這般沒用?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江少雲聞言愈發的怒不可遏,` 當即又要挺劍衝上,同李逍遙拚個你死我活。林月如將他勸住,笑道:「你也真是,一個習武之人,居然會怕甚麼死人。」痛罵了李逍遙一頓,押著他向江少雲賠罪。

  江少雲側過身去,鐵青著臉不語。他所著的鞋襪、褲子均被屍水浸透,又無多餘的替換,臭味刻骨銘心,委實難消,相隔數尺覺其渾身上下臭不可當。林月如和趙靈兒草草替他收拾一番,又彈了些香粉上去,遮掩異味。

  李逍遙湊到近旁,嗅了幾下,連說「香得很」。江少雲給臭氣熏得久了,好比久過鮑魚之肆,實已不大辨得出香臭,但偷觀二女的舉動神情,似乎對自己頗有些敬而遠之的樣子,情知他這番話不大靠得住,厭憤之下,不住地喃喃詈罵。

  李逍遙心中得意,笑嘻嘻地也不以為忤。

  眾人退出院來,又到左近幾戶人家查看,大抵都是一般情形,鎮上之人或被屍妖啃成白骨,或中屍毒而斃於院中,偌大的鎮子竟無一人倖免。智澤是出家人,見到這般淒涼場景,忍不住心下惻然,口中嘰裡咕嚕地誦起了《往生咒》。李逍遙等人都唏噓不已,再也無心嬉鬧。

  默默地走了片刻,趙靈兒突然間想起一事,甚覺奇怪,問江少雲道:「江大哥,我瞧這鎮上怎麼連一顆糧食、一片布頭也不見?難道屍妖也搶吃搶穿?」

  江少雲唔了一聲,正要作答,忽聽身後有人叫嚷:「混帳王八蛋小禿驢,你他娘的還不給俺站下!」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光頭大漢遠遠奔了過來。目下正是五月天時,氣候炎熱,那大漢赤裸了上身,光頭上兀自濕津津地滿是汗水。眾人認出他是玉佛寺的和尚智杖,都不禁大感驚訝。

  李逍遙迎上前去,雙手合什,衝他行了個禮,笑道:「大和尚,咱們這裡有三頭禿驢,不知你要尋哪一個?」江少雲聞聲哼的一下,知他是在拐著彎地罵自己,心想:「我是禿驢,你這小子便是混帳王八蛋。」忍住了不去接口。

  智杖大步走到眾人跟前,挾挾額上汗水,順手向屁股上一抹,道:「俺他娘的出了玉佛寺,左轉右轉,還是尋不到家在哪裡,便來攆這小……這小和尚,不想你們走得倒快……」一語未畢,突然掀了掀鼻子,瞪著江少雲道:「喂,你小子身上怎的臭烘烘的?可是走路不小心,踩著了糞窖麼?」

  李逍遙哈哈大笑。江少雲面有慍色,悻悻地斜了他了一眼。

  趙靈兒喚過智澤來詢問,得知智杖家在玉佛寺東南三十裏外,如今他一路追來,卻恰是南轅北轍了。眼看太陽便要落山,眾人商議了一下,只好留他同宿一晚,明早再想辦法。當下六個人沿著小路慢慢前行,尋覓歇宿之所。越往前去,景象便越是淒涼悲慘,闔鎮房舍都被毀壞殆盡,有的即便一時未塌,也是屋中積屍,惡臭難當,實在不堪居住。

  眾人尋了一口小水塘,在塘邊一段殘牆下坐著歇息。林月如取出乾糧分給眾人。智杖卻吹鬍子瞪眼地大發脾氣,將乾糧擲還給林月如,吵著讓李逍遙同他一起尋些野味來吃。李逍遙道:「這裡遍地死人,臭得好像豬舍,又不是山野之地,哪來的甚麼野味?我才不去白費力氣。」

  智杖勸他不動,獨自怏怏地去了。

  過了好一陣子,只見他面有得色,興沖沖地返了回來,對眾人笑道:「他奶奶的,這鬼地方硬是窮得要命,連這些狗東西身上也沒半點油水。」舉起手來,掌中赫然捏了三頭吱哇亂叫的大老鼠,往智澤面前一遞,粗聲粗氣地道:「喂,小賊禿,你也嘗一隻看看!」

  智澤連呼「阿彌陀佛」,看也不敢向他看上一眼。智杖仰天大笑,甚為得意。眾人既覺吃驚,又感好奇,見三頭老鼠體形雖大,但個個毛色灰暗,瘦骨嶙峋,多半已許久未曾吃過一餐飽飯,也不知他用了甚麼法子,竟能將它們生擒活捉了來。

  眾鼠身在險地,驚恐萬分,不住地蹬腿甩尾,兩隻鼠目瞪著眾人。智杖喝道:「吵甚麼!爺爺大發慈悲,超度你們往西天享福,大夥兒都他娘的給俺規矩些,莫要爭前搶後的,失了體統。」

  趙靈兒給他逗得格的一笑,小聲嘀咕道:「這東西怎麼能吃?醜也醜死了。」

  智杖盤腿坐下,從腰裡摸出一柄剔骨尖刀,在鼻尖下面晃了兩晃,看著趙靈兒道:「你小姑娘家懂得甚麼?從來越是美味的東西,嘖嘖,越他娘的生得不大體面。譬如你常常要吃的肥豬,還不是胖面大耳、嘴巴老長?難道又很美了?」呸的一聲,向地下吐了口濃痰,咧嘴露出滿口白牙,又道:「俺瞧你生得粉粉嫩嫩,細皮白肉,嘿嘿,只怕也是中看不中吃!」

  趙靈兒明知他故意出言相嚇,卻仍不禁有幾分害怕,吐了下舌頭,躲到林月如身後。林月如笑吟吟地插口道:「大和尚,這老鼠吃不得的。你想想看,鎮上的人都是中屍毒而死,老鼠吃過屍上腐肉,難道會沒染毒?我看你真是嫌命長了!」

  智杖一怔,奇道:「老鼠也吃死屍?怎的從沒聽人說過?小丫頭,你莫要唬俺。」

  林月如笑著攤攤兩手,並不接口。

  智杖半信半疑,望望手中的三頭老鼠,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江少雲上前一把奪過,遠遠拋進了水塘。群鼠在水中撲掙一陣,鳧到對岸,連滾帶爬地逃命去了。

  智杖心中大是痛惜,想起昨天噴香的一鍋鹿肉教智澤毀去,今朝費盡心機,捉來三頭老鼠,又給江少雲搶了放生,推而衍之,認定天下和尚無一不是大大的混蛋,當即「小禿驢」、「臭和尚」地亂罵起來,至於他自己同樣的光頭無發,一時倒也並未留意。

  眾人都曉得他是個渾人,任他自叫自罵,不去理會,點起了篝火吃喝談天。

  趙靈兒道:「江大哥,適才我問起屍妖搶奪衣食的話,你像是還未回答?」

  江少雲心頭怒氣隨身上的臭味時漲時消,想是這會兒惡臭稍減,因此心情漸佳,臉上居然微露笑容,點了點頭道:「那有甚麼奇怪?這些屍妖乃是赤鬼王所豢養,不用說,鎮上的財物都已搬到他老巢去了。」

  林月如道:「赤鬼王是甚麼人?」

  江少雲道:「是甚麼人我也不知。聽師父他老人家說,那老賊如今已有七十餘歲年紀,原本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三十年前機緣巧合,得到了一本邪派武功秘笈,練成一身『血魔神功』。這門內功專修至陽之氣,須以寒冰為助,否則極易走火入魔。這裡向西不遠,地底有一座萬年洞窟,積滿了冰雪,那老賊便躲在下面。只因堅冰採挖起來十分不易,尋常人難捱酷寒,多被凍死,所以老賊才想出豢養屍妖的法子來。」

  林月如道:「原來赤鬼王便是禍首。但他一個修煉之人,要這些金銀財寶更有何用呢?」

  江少雲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老賊手下百餘名弟子,既要管束群屍,又要虜掠女子來供其淫樂,缺了銀子怎麼能成?」頓了一頓,又道:「小兄我所以敢隻身回來除妖,一者因為本鄉本土,諸事方便,二者師父說我的劍法已初有小成,對付一般江湖好手綽綽有餘。師父他老人家還說,那老賊的魔功已練至第八重,十分厲害,如不盡早將之剪除,久後必將為患。」

  李逍遙原本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這時聽他自吹自擂,說甚麼「劍法初有小成」雲雲,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林月如橫了他一眼,待江少雲把話說完,接口道:「江大哥,原來你師父竟是個世外高人。只可惜這次無緣得見他老人家,真是遺憾。」

  江少雲給她這麼一捧,驕態復萌,說道:「師父雖然僻居贛地,但卻心憂天下,對四海妖孽無不瞭若指掌。可惜他老人家要閉關修煉一門高深的功法,否則定會親來此地,你們順便也能一瞻風采。唉,這也是緣分所關,強求不來的。」眾人聽了,都是肅然起敬。

  江少雲愈發的忘乎所以,口中滔滔不絕,大講起師門掌故來。智杖聽得入神,氣也消了,一面呵呵憨笑,一面不停地問東問西。場上多了個湊趣之人,江少雲講得自是更為賣力,滿口不離「我師父他老人家如何如何」,神情十分得意。

  李逍遙心中鄙薄愈甚,暗想:「這傢伙明明武功低淺之至,卻老起了面皮,在這裡自稱自讚,大吹特吹,不消說,這門吹牛皮的功夫定也盡得了師門真傳了。」當下再也聽不下去,起身轉到牆後,見草叢中丟著一口破鍋,便拿去水塘邊洗刷乾淨,汲了半鍋清水。正要端回火上,忽然一陣微風吹過,零零落落送來幾縷樂聲。

  他停手不動,凝神靜聽。須臾那樂聲又起,雖是時斷時續,難成腔調,但已較先前清晰了許多,似是有人在遠處吹笛。

  李逍遙心念一動,趕忙丟下破鍋,三步並作兩步奔回火堆之旁。江少雲等人此時也已聽見,紛紛站起身來,循著聲響迎去。

  眾人剛到得鎮中,便聞不遠處傳來呼喝之聲。李逍遙帶著眾人攀上一所大屋的屋頂,向前方眺望。只見一名黑衣漢子手提彎刀,一瘸一拐地奔了過來,身後十餘條人影緊隨其後,追趕甚疾。李逍遙見那漢子頭纏黑布,赤著雙足,不由得微微一怔:「這人的裝扮好生眼熟!」

  這些人你追我趕,霎時間便到得屋下。林月如驚呼道:「啊,是屍妖!」

  此刻一輪紅日將落未落,餘輝方盛,眾人都看得清晰無比。那漢子身後之人個個衣衫襤褸,面容焦黃,當先一人更全身赤裸,下巴不知被誰斬了去,露著一排殘缺的上牙,相貌十分獰惡,可不正是屍妖?那漢子似乎身上有傷,不停地淌血,跑得幾步,給腳下的樹根一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當先那屍妖手臂倏長,已然搭上他的背心。

  那漢子疾忙奮力前躍,嗤的一下,上衣肩頭給扯落了一片布條。他身手竟是不弱,眼見情勢危急,一轉身,飛快地閃到一株大楊樹後。一頭屍妖疾撲過去,舉爪向他頭頂擊落,那漢子略一側身,嚓的一聲響,屍妖十指有如鋼錐一般,齊刷刷貫入了樹身。這一抓的力道極猛,指尖入木盈寸,那屍妖連拔幾下,難以脫出,只急得厲聲怪嘯。其餘的屍妖行動如風,轉眼便將他團團圍住。那漢子倚著身旁的幾棵大樹縱躍閃避,一時卻不得脫身。

  眾人早都聽過屍妖的惡名,此刻一見,不料竟會凶戾至此,眼看那漢子給群屍圍攻甚急,已是左支右綽,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林月如轉頭沖李逍遙道:「喂,還愣著做甚麼?還不快想法子救人!」

  李逍遙連聲道:「是,是。」一時卻想不出有何良策。猛聽得一聲衣袂振響,一個高大的身影騰空而起,自屋頂躍了下去,正是智杖。那大屋甚高,他落地後一個趔趄,重重跌了個跟頭。眾人吃了一驚,趕忙聚到簷邊下望。李逍遙叫道:「智杖老兄,你怎麼樣?」智杖雖沒練過輕身功夫,好在生得皮糙肉厚,一摔之下,便即爬起,揮揮手示意沒事,幾步搶到那漢子身後。

  群屍聽見響動,都回頭張望,有的便掉轉身形,向他猛衝過來。智杖身上沒帶兵刃,雙手拉住袍襟,向外一分,啪啪啪幾聲輕響,紐襻盡數崩斷,接著身軀一個盤旋,順勢脫下僧袍,抖手甩了出去。前面兩頭屍妖猝不及防,給他迎頭罩了個正著,餘眾圍將上去,百爪齊施,登時將一件棉布僧袍扯得粉碎。

  只這麼稍一耽擱,智杖已回身牢牢攀住一棵小樹,一聲大吼,那小樹給他拉得彎成了一張巨弓。他奮起神力,鬚髯皆張,喀的一聲脆響,小樹齊根而斷。眾人均知此人不會武功,遙見那小樹雖不甚高,但也已長到碗口粗細,想不到他一扳之力竟至如斯,不禁齊聲喝彩,心下暗讚:「這莽和尚好強的膂力!」

  但聽智杖怒吼如雷,那小樹給他舞得虎虎生風,便如一條極大的掃把,掛著嗚嗚風響,橫掃過去。有四頭屍妖首當其衝,登時被掃得躺倒。

  那漢子早驚得呆了,愣在那裡不知所措。李逍遙曉得智杖撐不了多久,急衝他招手叫道:「到這邊來!」

  那漢子聞聲抬頭,見有幾個人參參差差地站在屋上,不由得大喜過望。他胸腹之際掛了彩,難以縱躍,攀著屋旁的一株大樹慢慢爬上。李逍遙待他將至屋頂,輕輕舒臂,將他提了過去。智杖奮力虛舞幾下小樹,逼退群屍,也依樣退上屋去。

  眾人此時方長出了一口氣,李逍遙豎起大指,極贊智杖俠義武勇,世間少有。智杖給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撫光頭,咧開大嘴呵呵而笑,不知說甚麼才好。他隨身包裹裡帶得有衣物,林月如取了出來,替他換上。

  那漢子此前全憑一股逃生的勇氣支撐不倒,此際險境得脫,立時便暈了過去。大家七手八腳除掉他身上血衣,露出胸前一片血肉模糊的傷痕。趙靈兒蹲下身去,一搭他脈門,但覺脈息急促,顯是中毒頗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她雖有不少水月宮辟毒療傷的靈藥,但屍妖之毒何等厲害,藥非對症,只可暫緩毒發,終究難以根除。想了一想,轉身對江少雲道:「江大哥,你身上可帶著克制屍毒的藥物麼?」江少雲面有愧色,連連搖頭。

  李逍遙和林月如回到簷邊,只見群屍都聚在一處,向著屋上昂首咆哮。屍吼聲雖高,但先前聽到的笛聲依然夾雜其間,時時可聞。過得片刻,屍吼之聲漸稀,但聞笛聲嗚嗚,愈響愈疾,已然傳至屋前的林中。林月如奇道:「這人是甚麼來頭?怎敢在這地方吹笛?」

  話音剛落,樹叢後面黃影一閃,一個身穿杏黃長衫的男子大搖大擺走了出來。這人身形瘦長,面容枯槁,頭戴一頂方巾,手拿一根短木杖,將一支竹笛橫持在口邊,一步三晃,且吹且行,意態極為閒適。

  其時已近薄暮,天際半青半白,隱隱的似有些雨意。暮色之中,那黃衣人踱著方步冉冉而來,口中竹笛也不知吹的是甚麼曲兒,時而淒厲,時而鏗鏘,情景實是道不盡的詭異。江少雲和智杖也已來到簷邊,四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心底都有一股涼氣直冒上來,不約而同打了個寒噤。

  不一刻那黃衣人來到屋下,停步駐足,看了看李逍遙等人,揚聲喝道:「爾等是甚麼人?竟敢衝撞老爺的鬼府屍陣,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他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十分古怪,宛如在學堂裡面唸書一般。眾人聽在耳中,只覺說不出的刺耳好笑,可是心中栗六,都不敢笑出聲來。

  李逍遙見他停笛不吹,群屍便也跟著靜了下來,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這家伙在吹笛控屍。」眼見此人生得面黃肌瘦,話語聲裡透著中氣不足,便似個積年的癆病鬼一般,顯然沒甚麼了不得的功夫,但卻神色驕矜,口氣不小,忍不住心中有氣。突然之間童心大起,沖那人笑嘻嘻地一擺手,學著他的腔調,搖頭晃腦地道:「甚麼鬼陣、屍陣?老爺沒見到啊。爾又是甚麼混帳東西?竟敢攪了老爺看戲的雅興!當心我發起脾氣來,牽你出去打一頓屁股!」

  他自小頑皮,在餘杭鄉下之時,便常常模仿人家說話取樂,每每將對方氣得半死。此時的幾句話學來,語氣、聲調果然甚是惟妙惟肖,眾人無不為之莞爾。

  那黃衣人微微一怔,隨即板起了臉喝道:「臭小子,哪個同你說笑?你們沖撞屍陣,膽子不小,沒聽過赤鬼王的大名麼?」

  眾人心中齊想:「果然是正主兒到了。」

  李逍遙道:「吃……吃甚麼鬼?」搔了搔頭皮,忽又面露喜色,笑道:「唔,我曉得啦,你要尋那愛吃鬼的鍾馗大王,是不是?鍾大王鼎鼎大名,我怎會不識?從前有一齣戲文,叫做……這個,這個……對啦,叫做『鍾馗嫁妹』!大夥兒扮成小鬼上了台去,左一蹦,右一跳,大翻觔斗,很是熱鬧。怎麼,你老兄也有如此雅興,想要見識見識?」

  那黃衣人怒道:「甚麼鍾馗不鍾馗?我問你聽沒聽過赤鬼王的名頭!」

  李逍遙假意將左手攏在耳旁,做出傾聽之狀,過了片刻,連連搖頭,道:「抱歉,抱歉,你老兄帶來的這幾頭令尊大人又叫又嚷,吵得我實在半個字也聽不清楚。勞你的駕,請各位老大人先移駕回府,我好下去給老兄說戲。」

  林月如聽他言語實在滑稽,終於忍無可忍,格的一聲笑了出來。眾人忍俊不禁,也都跟著笑出了聲。

  那黃衣人大怒,但眼珠一轉,隨即忍住,放緩了語氣道:「小兄弟別怕,你只管下來便是,我擔保它們不敢傷你。」

  李逍遙道:「對不住得很,小弟我剛好受了點傷,現下腿腳不大方便,老兄若有興致,倒不妨上來耍耍。」

  那黃衣人見李逍遙高立於危簷之上,一派神氣活現,哪裡似腿上有傷的樣子?心知他是信口胡編,沉著臉罵了一聲:「小雜種!」他初時見幾人年紀甚輕,又是和尚、又是女子的相雜一處,顯得頗為不倫不類,料想是些缺心少肺的傢伙,便欲將之誆騙下來,設法擒住。此時看李逍遙一味東拉西扯,並不上當,反倒像存心戲耍自己,一怒之下,不再理他,操起竹笛猛吹起來。

  也不知這人用了甚麼手法,只聽得一聲聲笛音急驟,群屍突然聞之大躁,撲上前去連抓帶咬,登時撞破門板,衝進屋去。接著又是砰砰大響,屋瓦震動,當是在房中四面撲擊,欲將大屋拆倒。這所大屋雖高,可是年代久遠,早已經搖搖欲墜,看樣子過不多久便會給撞塌。眾人又驚又怒,齊聲喝罵。那黃衣人嘴角露笑,吹笛不停,神情顯得十分得意。

  趙靈兒餵那受傷的漢子服下些解毒藥散,靜觀他脈息面色,似已暫時遏住毒發,便走過去站在李逍遙身邊。此時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指那黃衣人,悄聲道:「逍遙哥,他身上這個東西可有點古怪。」

  林月如忙問:「哪裡?哪裡?」

  趙靈兒伸手指點,眾人一齊湊了過來。李逍遙在六人之中目力最佳,早留意到那人胸前掛著一塊烏木令牌,即便是行動說話,手臂也不離方寸,護衛得著實嚴密。他凝神細看,見令牌上面彎來扭去,似是畫著些圖形或文字,但終因距離太遠,辨認不清,便問江少雲道:「江大俠,你師父他老人家神通廣大,無所不知,這令牌有啥古怪之處,你給我們說說。」

  江少雲心下有氣,眼珠也不錯一下,只當全沒聽見。

  趙靈兒見狀叫了一聲「江大哥」,輕輕走到他身邊,柔聲說道:「我逍遙哥性子頑皮,日間多有得罪,你別見怪。你曉得這人的來歷,對不對?」

  江少雲給她溫言軟語的一問,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囁嚅著道:「我……我當真不識得甚麼鬼令牌。不過瞧這人的模樣,或許是一名屍倀。」

  李逍遙道:「你這人說話便愛轉彎抹角!這時候還賣甚麼關子?那屍倀甚麼的,到底有何來頭?」

  江少雲怒道:「不認得便不認得,又有甚麼好說的了?」停了一停,尋思此刻不是鬥氣之時,放低了聲調又道:「不過我聽師父說過,那赤鬼王養了幾百頭屍妖,群屍外出之時,須得有人驅趕約束,就如牧人放牧牛馬一般。這些牧屍之人便喚作屍倀。我看這人的舉動神情,八成就是屍倀一類。至於他身上的令牌有何用處,那就委實不知。」

  眾人聽他這麼說,都不禁好奇,一齊將目光轉向屋下,仔細打量那黃衣之人。

  智澤忽然咳嗽一聲,小聲道:「……搶過來……」

  他自離寺下山以來,一向甚少講話,陡然間說出這三個字,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問道:「小師傅,你說……搶甚麼東西?」

  智澤指指那黃衣人,道:「我說,將那令牌搶了過來。」他說話的聲音不響,但神色堅穩,顯得殊有把握。

  李逍遙心中將信將疑,見那黃衣人立在屋旁樹下,群屍皆在屋中,度其形勢,搶他一兩塊令牌諒非難事,當即點了點頭,道:「好!」向林月如要過束腰軟鞭,輕輕一縱,身形陡地拔起丈餘。人在半空,揮鞭疾甩,鞭梢捲上一根粗大的橫枝,身軀借勢蕩起,似大鳥一般猛撲下去。他現下的內功修為早已勝過從前十倍不止,這一躍姿態飄逸,瀟灑自若,智杖先前那笨拙的一跌自難與之相提並論。

  那黃衣人原本早存了防範之心,但不料屋上屋下,相隔數丈,李逍遙竟能一躍而至,見狀驚噫一聲,趕忙吹笛,想要召喚屍群。但群屍都已進到屋內,急切間如何便出?才只吹得兩三下,李逍遙已然迫至近前,慌亂中只得丟了竹笛,挺杖向對方面門刺去。

  李逍遙料到他會有此一著,口中低嘯一聲,左掌揮出,猛地擊在杖身之上。他瞬間運足十成內勁,那黃衣人啊的一聲大叫,震得虎口破裂,木杖脫手。李逍遙趁他身形後仰、空門大開之機,左臂暴長,小指勾過令牌,跟著掌力微吐,扯斷了牌上所串的掛繩。這般生死關頭,他出手自是毫不容情,這一下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暗含了李三思手卷裡所載的一門「飛龍探雲手」功夫,一連串動作有如行雲流水,那黃衣人絲毫沒有招架之力。令牌到手,更不停留,鞭子蕩回時,足尖在樹上一點,順勢躍上屋頂。

  二女先見李逍遙孤身犯險,都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不留神出甚麼意外,這時見他全身而返,方始放下心來。

  那黃衣人驚出了一身冷汗,見李逍遙一擊便走,更是莫名其妙,疾忙連退幾步,遠遠地站定。他尚不知令牌被奪,兀自操笛猛吹,召喚群屍。過得片刻,群屍自屋內蜂擁而出,向他圍攏過來。那黃衣人膽氣一壯,向前邁了兩步,衝著屋上叫道:「臭小子,你們不愛下來,那就等著領死罷!大爺不奉陪了。」嘿嘿嘿地低笑數聲,隨即發覺群屍一個個眥目露齒,神情竟然頗不同往常。

  他笑聲遽止,低頭一看,臉色大變,顫聲道:「咦,令牌呢?」雙手不自覺地瑟瑟發抖,在身上遍摸遍尋,但哪裡找得見?他只當是同李逍遙交手之時,無意間跌落地下,趕忙俯身趴下,四處搜看,亦是不見一絲蹤跡。

  此刻天色漸暗,那黃衣人雙目圓睜,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說著甚麼,片刻工夫便已額上見汗。他一面搜尋令牌,一面慌慌張張地抬頭瞥上一眼,眼見群屍愈行愈近,恐慌之下,面色如土,只想轉身逃開,可是兩股慄栗,竟一步也邁動不得。驀地裡只聽他駭極而呼,一頭屍妖猛撲過來,張臂向他抱去。

  那黃衣人趕忙以手撐拒,被屍妖一口咬中掌緣,登時連皮帶肉扯掉一塊,痛得長聲慘嚎。那屍妖將肉塊囫圇吞下,欲待伸頸再咬,卻給他避開,當即摳住他右腮,二指去挖他雙目。那黃衣人仰面欲避,突然頸間一緊,卻是另一頭屍妖冷不防鑽了出來,雙爪齊施,將他脖頸死死叉住。他奮力掙扎,張口欲呼,猛覺面上鑽心般的痛,一對眼珠已被血淋淋地攫了出來。

  那黃衣人一陣撕心裂肺似的慘嗥,雙拳亂揮亂打,眼窩中鮮血涔涔而下,神情十分可怖。群屍全然不避,給他打倒了兩個,餘眾趁機一擁而上,將他撲倒在地,你爭我奪,爪撕口咬,頃刻間扯成了一地碎肉。

  屋頂眾人看到這一幕群屍爭食活人的慘劇,心下無不駭然,趙靈兒和智澤轉過了頭去,緊閉雙眼,不忍看見他血肉模糊的慘狀。

  群屍給鮮血激發了獸性,望見屋頂還有活人,不停地躍起撲擊,像是要隔空將李逍遙等人抓了下來。又有的以頭作錘,猛撞壁板,震得樑上塵土簌簌而落。

  李逍遙急中生智,道:「大夥兒都別愣著,快放暗器!」眾人身上哪來暗器?紛紛揭下屋瓦,向屍群中擲去。不料這些屍妖渾身上下堅愈銅鐵,瓦片或中頭頸,或中胸腹,打得篤篤有聲,卻是毫髮無傷。丟了一陣,江少雲先洩了氣,停手歎道:「算了罷,大夥兒不必費力氣了。」

  李逍遙沉下臉道:「江大俠又有甚麼狗屁好放?」

  江少雲道:「這樣丟幾塊磚頭、瓦片下去,好像撓癢癢一般,有何用處?還不如省些力氣的好。」林月如等人見狀也都陸續停手。李逍遙氣得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大夥兒索性坐下來喝他媽的一壺,等這幫傢伙自己走開,豈不更好?」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

  智澤上前扯扯李逍遙的衣袖,指著那令牌道:「你掛了令牌下去,屍妖便不會咬你。」

  李逍遙一怔,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好奇心起,解下令牌,藉著微弱的光線翻覆驗看,只見上面以硃筆畫著三個似符非符的怪字,卻並無甚麼奇處。林月如道:「智澤小師傅既如此說,逍遙,你帶著令牌先走,我們隨後跟來,大家一齊衝出鎮去。」

  李逍遙望望屋下群屍,又看看眾人,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智杖道:「這小禿驢說話好似放屁,我勸你最好別信。」

  李逍遙微微一笑,心中反覆思量,知道再無別路可走,當即一咬牙,說道:「好罷,我這第九流的江湖混混便做一回先鋒,替大伙殺一條血路出來!」整整衣衫,轉過身去,正色道:「江大俠,聽說你的劍法已練到甚麼大成、小成的,十分了得,他們幾人便交給你了,記住,千萬要當作親爹親媽一般看待,不可出了岔子!」哈哈一笑,不待他答話,縱身從屋頂躍了下去。

  那受傷的漢子此刻兀自昏睡未醒,智杖將他負在肩上,和眾人一起來到簷邊查看,見群屍只是轉頭望望李逍遙,並無異動,知道智澤所言不差。當下林月如和趙靈兒在前,智澤、智杖居中,江少雲斷後,一個個次第躍下屋去。

  他們幾人身上並無令牌,群屍一見,登時騷動起來,紛紛嘶叫著讓過李逍遙,向屋下猛撲過去。李逍遙既知屍妖不畏刀劍,便棄之不用,見那黃衣人所遺的木杖十分合手,當即彎腰拾起,木杖貼地橫掃,打中了一頭屍妖雙踝。那屍妖咚的一聲栽倒,滾了幾滾,翻身爬起,又去追趕眾人。李逍遙見它理也不理自己,喜得歡聲叫道:「這鬼令牌當真要得,大伙快他媽的逃啊!」舞動短杖,一通連戳帶打,將群屍打得接連翻倒。

  江少雲等人趁機衝上小路,向鎮後奔去。

  其時天已半黑,李逍遙心道:「半夜裡烏漆麻黑的,沒亮子照路可不大方便。」見眾人已逃出一段,諒必暫無危險,便不再追趕,就地尋了些枯枝束在一起,點起兩枝火把。火光一閃之間,望見那黃衣人的竹笛丟在腳邊,心中一動,上前拾起,暗忖:「這廝會吹笛召喚屍群,倒也有趣。不過我沒學過這門功夫,萬一曲調吹得差了,反引得屍妖來咬,可就大大的不妙。」但想這笛子或許有其他用處,不妨拿了再說。當下揣入懷中,將木杖別在腰間,兩手分持火把,向眾人去路追了過去。

  奔出不遠,只聽得前面吵成了一鍋粥,二女的叱喝聲夾雜著江少雲的咒罵聲、屍妖的吼叫聲,種種聲響匯成一片,場面蔚為壯觀。李逍遙暗暗吃了一驚,心想:「只耽擱得半頓飯工夫,怎的就給屍妖攆上了?」

  腳下加勁,來到近前,只見江少雲和二女結成犄角之勢,守把要衝,正各施劍法攔阻追來的屍妖,場中卻不見智杖等人,想是已向北逃出去了。李逍遙見二女俏臉羞紅,神情十分忸怩,不禁奇怪,叫道:「出甚麼事啦?」林月如避開一頭屍妖的撲擊,抬腿將它踢了個觔斗,憤然道:「你自己瞧!」

  李逍遙定睛一看,發覺群屍跑動的姿勢變得有些古怪,一個個褲襠都鼓起大包,其中更有一頭屍妖,褲子磨穿了大洞,破洞之中影影綽綽,似乎支著一條肉棍,迎面看去,顯得十分刺目可笑。那傢伙偏生又較旁人好動,東跑西顛地甚是勤快,褲襠裡的玩意隨之左右亂擺,分外扎眼。

  李逍遙不明其理,笑道:「江大俠,這是他娘的怎麼一回事?莫非這些傢伙看你生得風流俊俏,是以起了歹念?」

  江少雲怒道:「我怎麼曉得?我又不是甚麼英雄豪傑,你別總大俠、大俠地亂叫成不成?」頓了一下,又道:「兩位姑娘,這些屍妖污穢下流,無恥得緊,你們速速離開,讓江某抵擋一陣。」他不肯在李逍遙面前示弱,一面說話,一面奮力出劍,借勢移步,擋在三人之前。

  李逍遙道:「不錯,我們三隻廢物待在這裡,只有礙手礙腳,江大俠的絕世武功如何施展得出?月如,靈兒,咱們先走一步,到前面靜候佳音便是。」

  趙靈兒遲疑道:「這些屍妖手爪、牙齒都有毒的,他……他……江大哥一人如何抵擋得住?」

  李逍遙道:「你曉得甚麼?說不定江大俠天賦異稟,竟然不怕屍妖之毒,也是有的。」一迭聲地連連催促,教二女快走。二女雖覺拋下江少雲甚是不妥,但見群屍淫態百出,模樣醜怪,實在不願多看,只得從命。

  誰知剛跑出不遠,便聽得江少雲氣急敗壞地大叫救命。三人回頭一看,只見他手上劍光霍霍,舞動如風,卻仍自擋不住群屍的攻勢,已是頻現捉襟見肘之態。原來江少雲腳上屍臭雖已淡去,但群屍嗅覺靈敏,纏鬥一久,自然聞到,一個個都激發出了凶性,拚命向他猛攻。先前二女同他聯手禦敵,手上拿的是鋒銳寶劍,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群屍尚還有所顧忌,此時身邊無所倚仗,場面頃刻便逆轉了過來。

  李逍遙看得心中好笑,揚聲叫道:「不要怕,你且再撐上一刻半刻,待我送走了她們,便來替你。」二女見他尚有閒情說笑,都是又氣又急,趙靈兒匆匆塞了一柄短劍在他手裡,向他肩頭一推,說道:「他一個人撐不住的,咱們回去救人。」

  李逍遙笑嘻嘻地點點頭,衝她扮個鬼臉,大叫一聲:「救兵來也!」飛步而返。

  他提氣狂奔,短短的路程轉眼便至。江少雲正手忙腳亂地繞著一株大樹,同群屍兜圈子。一頭屍妖迎面撲來,給他奮力踢倒,冷不防身後一屍卻又鑽出偷襲,情勢甚危。李逍遙同他隔著尚有三丈遠近,眼見救之不及,大喝一聲:「著!」短劍脫手擲出,去勢如電。

  但見白光一閃,噗的一聲,穿胸而過,將那屍妖牢牢釘在樹上。

  江少雲駭得面色如土,藉機逃開,抬頭望望李逍遙,顫聲說道:「李,李兄,多,多,多謝……」

  李逍遙笑道:「阿,阿彌陀佛,不,不,不必客氣!想不到這班混蛋也喜歡這個調調兒。幸虧江大俠你的武藝高強,這一次如是換作小弟,只怕多半要屁眼兒不保。」哈哈一笑,將火把擲了過去。

  江少雲伸手接住,退在一邊。他此番死裡逃生,心中原是感愧交集,但一遭李逍遙譏刺侮辱,滿腔歉意登時化為羞惱,只覺此人說不出的粗鄙可厭。

  李逍遙展開水月劍法,以杖代劍,噗噗噗一連三記,打倒了三頭屍妖。此時二女也先後趕到,加入戰團。林月如見一頭屍妖給短劍釘在樹上,尚在掙扎呼號,當即躍上前去,手起劍落,將它半個腦袋削了下來。那屍妖嗷的一聲慘呼,重創之下,腦中迸流出一道黑水,卻不見血水,掙扎得反倒更為厲害了。林月如又是吃驚,又感噁心,道:「啊,怎的這樣?」

  江少雲叫道:「這傢伙體內種了傀儡蟲,你殺不死它的。」連打手勢,教她快退開些。

  李逍遙道:「那怎麼辦?」江少雲遲疑著未即作答。

  李逍遙只道他還待拿搪,喝道:「他媽的,你又來賣關子了!你師父派你除妖,難道沒教你克制之法?」

  江少雲給他罵得急了,只得道:「我……我先前的話全是騙你們的,其實這次是我自己偷跑出來,師父他老人家並不曉得。」

  李逍遙一怔,怒罵道:「混蛋!混蛋!你這大嘴巴,自己愛吹大氣,可累得我們要替你陪葬!」展開水月劍法當中的精妙招數,奮力幾下,逼退群屍,跳出圈子,大聲道:「月如,靈兒,這一仗有輸沒贏,大家走了罷。」掉轉身形,發足便奔。

  江少雲呆了一呆,滿面羞慚地隨後跟上。仙女劍本為一對,此時尚有一支釘在樹上,趙靈兒雖然不捨,但想到群屍不畏刀劍,極是難纏,一旦給圍住便難以脫身,故此不敢取回,只得忍痛將之留在原地。

  四個人展開輕身功夫,向北疾行,將群屍遠遠甩在了後面。約莫奔出一裏多地,攆上了智杖等人。此間距離黑水鎮尚近,眾人不敢大意,又向前趕了三四裏,這才停下歇息。

  那受傷的漢子已醒轉過來,趙靈兒草草替他檢視了傷處,又餵他服了些解毒藥散,輕聲問道:「這位大哥,你覺得怎樣?」那漢子身體虛弱已極,仍是站立不起,不過精神倒似健旺了許多,道:「多謝,現下好些了。」

  李逍遙聽他口音古怪,看了趙靈兒一眼,問道:「老兄可是雲南一帶的黑苗族人?來這裡有何貴幹?」

  那漢子搖頭道:「小人是貴州人氏,我們一行四人都是同鄉,經這裡去往蘇州辦貨,半路撞見屍妖,三個同伴都給它們害死了。小人幸遇幾位仗義相救,實在感激不盡。」

  他一身裝束與黑苗酷似,李逍遙甚覺可疑,但觀他說話之時神色如常,卻又瞧不出甚麼破綻,心中將信將疑,點了點頭。耳聽得群屍的號叫聲漸漸迫近,說道:「這裡怕待不得了。江大俠是此間地主,咱們要往哪裡躲避,還須他老人家示下。」

  江少雲經歷了此前一番挫折,氣焰大減,神情變得十分懊喪,坦言自己對此地也不熟悉,不過聽說屍妖懼水,若想甩脫,只怕須得渡過白河才行。

  李逍遙忙又請教智澤。智澤眨了眨眼,卻不開口,只伸手向西方一指。李逍遙道:「你老人家意思是往西?好,小師傅的話我最信服不過,你要往西,咱們便往西。我看咱們這裡三位高僧,你的年紀雖小,道行卻最深,真強過那些沒用的廢物太多!」

  當下眾人揀拾樹枝,紮了些火把點燃。智杖仍負起那受傷的漢子,李逍遙將短木杖給他拄了,一行人乘夜向西而去。

  天氣愈來愈是陰沉悶熱,頭頂上星月俱無,遠遠望去,天地之間混沌一片,黑得嚇人,只看到眾人手中火把放出點點微光。鎮西一帶皆是荒地,半為黃土,半為砂礫,野草荊棘生得東一片、西一片,便如一顆生滿了癬疥的癩痢頭,顯得獰惡異常。眾人都不說話,這樣默默走了十餘裏路,偶爾能聽到隱約的水聲,可是火光照耀之下,四外仍是寂寂荒草,並不見河流的影子。

  過了不久,忽見草叢中隆起一個圓形土堆,趙靈兒仔細辨認,卻是一座半塌的舊墳。她吃驚之下,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叫過之後,立覺不妥,趕忙伸手掩住了嘴,但這聲驚呼卻已撕破夜空,遠遠傳了出去。

  再行了片刻,地勢變得愈發險惡起來,長草間不時露出一兩隻裝滿骨殖的骨甕,或是塌陷破敗的孤墳。李逍遙眼見四下都是壘壘荒塚,似已走入一處亂葬崗,心生警覺,低聲說道:「大家小心些。」揮動長劍,搶到前面開路。眾人在亂墳荒塚間躡足而行,有時靜得久了,似乎生出了幻覺,耳邊居然能聽到啾啾鬼哭。

  半夜三更走在這陰森森的地方,任你膽子再大,也難免有些心驚肉跳,偶一落足,驚得草間潛伏的蟲蛇亂爬,發出沙沙輕響,更是教人不寒而慄。幸好這裡也有道路,雖然亂草沒膝,但仔細看去,小路的痕跡還是依稀可辨。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也不知走了多久,遠方忽然刮起了大風。涼風呼嘯而來,緊一陣,慢一陣,吹得火把的火頭撲撲亂響。

  李逍遙驀地輕咦一聲,站住了腳。只見西北方向有一座土山,約莫數十丈高下,黑??地橫在曠野中,宛如一頭沉睡的巨獸。奇怪的是,土山半腰裡,一道白光在不停閃爍,便像一團霧氣繞在山間,忽明忽滅,螢螢如燈,顯得神秘無比。眾人議論紛紛,都猜不透有何古怪,不禁好奇心起,當即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又行出十餘裏遠近,到得土山腳下,那白光閃了幾閃,突然消失不見。李逍遙奇道:「此地莫不是埋著甚麼寶貝?智澤小師傅,你學沒學過望氣之術?快請過來瞧瞧。」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正待說話,只聽江少雲驀地尖聲大叫道:「啊,這不是鬼王墩麼?是……是鬼王墩……」向後接連退了幾步,這才站定,呆望著眼前這座土山,神色十分驚恐,彷彿它是個極為可怕的怪物一般。

  眾人見他突然失態,都覺莫名其妙。趙靈兒道:「江大哥,別怕,你說的鬼王墩便是這小山岡麼?」江少雲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這裡距黑水鎮三十餘裏,一定就是鬼王墩了,決不會錯。你們不曉得,我四五歲大的時候,便聽我娘說起過這裡,此事遠近幾百裏無人不知,就是三歲孩童都能講述……」

  原來早在數百年前,黑水鎮西北便有這一片荒地,方圓百裏皆是黃沙石礫,並無寸土。荒地中心有一座巨阜,明初喚作「飛來墩」,上有戍卒駐守。這地方荒僻無人,戍卒別無他事,但只冬月積冰,夏時儲水,以供驛使往來而已。

  五十多年前,揚州府一位守將來此巡視,聽說此地缺水,見那飛來墩上遍生草木,疑其本是一座土山,後為飛沙所沒,認為既有山,必有水,當即發卒開鑿。眾軍分編成兩隊,輪流向下挖,待掘至十數丈深,有一隊當值的軍卒突然失蹤不見。那將軍大怒,認為定是有人私逃,便派人偵看。探者上至山頂,只見一處給人掘開的大洞,洞中風聲雷吼,漆黑一團,卻無所見。於是用繩索縛住一名軍卒,將他垂了下去。久之不見動靜,拉上來看時,卻只剩了一條空繩。如此數番試探,再也無人敢下去了。

  那將軍不信,親來看過,下山之後未發一言,即刻命人將洞口封堵起來,撤去了山上戍卒。遠近村人聽了此事,甚是惶恐不安,傳說山下鎮著妖怪,紛紛避之惟恐不及。此地漸漸的絕了人跡,那山也改名為「鬼王墩」了。

  趙靈兒膽小怕鬼,聽他說完這故事,只覺渾身寒毛直豎,不自覺地向李逍遙身邊湊了湊。林月如道:「這裡既是喚做鬼王墩,那赤鬼王會不會便躲在下面?」

  江少雲搖頭道:「鬼王墩五十年前便已得名,我看多半同那老賊並無關係。這地方邪門得緊,咱們還是快些繞開,尋路過河去罷。」這傳說他自幼便聽得耳中生繭,隨著年紀漸長,心中對之的恐懼越髮根深蒂固,是以膽子再大,也決不敢冒險越雷池一步。

  李逍遙道:「真是一派胡言。世上哪來的鬼怪作祟?我看定是官兵畏苦逃役,又怕長官追責,這才編了故事騙人。哼,也只有你這膽小鬼、大草包才會害怕上當!」

  江少雲給他氣得滿臉通紅,正待反唇相譏,驀地裡半空電光連閃,將四野照得亮如白晝,緊跟著一個大霹靂震天價打將下來,轟得人耳中嗡嗡作響。眾人不約而同掩住雙耳,仰天看去,只見漆黑的夜空裡,無數黃豆大的雨點狠狠砸了下來。

  智杖啊喲一聲,大手遮住光頭,叫道:「不好了,這王八蛋鬼天氣,卻教俺到他娘的哪兒去躲雨?」

  說話之間,雨點已是一陣密似一陣,眼見得顆顆水珠化作道道水簾,由半天裡倒灌下來,打得沙地上冒起一股股白煙。四下裡一片空曠,全無樹木,當真沒處可以躲避。李逍遙藉著閃電的亮光看去,見那土山半腰似有一座洞窟,便道:「大家先過去避一避再說。」

  江少雲大吃一驚,急忙阻攔,道:「去不得!」

  李逍遙理也不理,火把一揮,當先便走。眾人給大雨澆得好似沒頭蒼蠅一般,都拚命向著山上奔去。江少雲氣急敗壞地連聲喝止,哪有人理會?叫了幾聲,見眾人都已跑遠,無奈只得隨後跟上。

  那土山坡上甚是平緩,路旁有一道高崖,崖下塌了一層,積土之後露著黑糊糊的洞口,彷彿一隻妖怪大張著嘴伏在那裡,只待擇人而噬。此際風雨更疾,火把被澆得忽明忽暗,似乎隨時便要熄滅。眾人爭先恐後奔入山洞,將火把插在地下,除下濕衣絞乾。

  洞裡面不甚寬敞,眾人擁在洞口,不時感到有冷風自後面幽幽吹來,這般炎夏天氣,卻都生出了微微的寒意。李逍遙取了一枝火把,來到後洞,見有一道石階斜斜向下通去,舉火一照,目光所及,竟然看不到盡頭。他心下又是奇怪,又隱隱的有些不安,將江少雲喚過來罵道:「你這騙子,當真編的好故事!這洞後面怎會有石階?甚麼鬼王墩、妖怪捉人,我看全是你胡亂編出來的罷?」

  江少雲給他問得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沒好氣地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我怎麼說得清楚?你既不信,大可以當我編的好了。」

  林月如等人聞聲過來,見狀也都十分驚訝,站在一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趙靈兒見江少雲一副驚疑不定的模樣,知道他仍對那傳說心有餘悸,便道:「逍遙哥,適才江大哥曾經說過,那鬼王墩上的洞穴早已封住,這裡既有石階,想是另外一處也說不定。」

  李逍遙搖頭不答,沉吟了片刻,說道:「我看這下面很有些古怪,左右閒著沒事,不如大家下去瞧瞧……」

  江少雲大吃一驚,忙道:「下面既冷又黑,有甚麼好瞧?我看這大雨不久便停,咱們還要接著趕路,何必又旁生枝節?」

  李逍遙側頭斜睨著他,冷笑道:「怎麼?江大俠可是怕了?」

  江少雲哼了一聲,並不接口。

  李逍遙道:「江大俠先前曾說,那赤鬼王躲在一處秘洞裡修煉,說不定便是此間。咱們將這老小子捉了出來,搶他些糧食酒肉,放開肚皮大吃一頓,豈不是好?江大俠不願冒險,便在這裡等著,不過奪來的東西麼,嘿嘿,自然沒你的份了。」

  智杖餓了半宿,腹中早已在大唱空城計,此時於困厄中驀地聽見一個「吃」字,眼前一亮,甚麼妖魔鬼怪全不怕了,短杖重重在地下一頓,大叫道:「好極,打鬼吃肉麼?算俺一個!哪一個膽小害怕,留在這裡別下去便是。」

  江少雲道:「笑話!我哪裡是怕了?大家不妨想一想,倘若那赤鬼王真在這裡,豈不更該小心謹慎些才是?眼下咱們全無準備,敵明我暗,敵眾我寡,何況還帶著一個……一個……」說著轉頭向洞前看去,卻不見那受傷的漢子,不禁奇道:「咦,那個人呢?」

  李逍遙惕然一驚,顧不上再同他饒舌,忙提著火把衝了出去。前洞本就不甚寬敞,他高舉火把,向四下裡遍照,卻哪有一絲那人的影子?他分明記得進洞之後,智杖將那人貼壁放在靠近洞口之處,此刻牆上水跡未乾,顯是有人倚過,但怎麼又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愣了愣神,復又走回後洞查看,石階之上塵土厚積,不見半個腳印,自不可能有人由此下去。而此時洞外雷電交作,雨集如矢,那漢子受傷如此之重,若說他拼了一死,硬闖出去,豈非更是咄咄怪事?

  眾人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均覺十分不可思議。林月如喃喃地道:「莫非……是給屍妖捉了去?」趙靈兒等人相互對望一眼,心下均想:「這小小的洞中有五六個人在,便是給屍妖捉去,怎能聽不到半點響動?除非有人將他藏了起來。」一念及此,都齊刷刷地轉頭看著智杖。

  智杖性子雖嫌粗疏,卻非傻瓜,明白眾人此舉何意,瞪著眼道:「你們拉著一張臭臉做甚麼?俺進洞之後將那傢伙放下,便一直站著聽你們說話,屁也沒放過半個。你們自家做事不小心,反倒想賴俺,那可不成!」

  眾人忙說並無此意。

  江少雲悻悻地道:「這傢伙定是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心裡有鬼,所以一待傷勢好轉,便偷偷逃了。唉,我早看他形跡可疑,只可惜一直沒機會說出來。」

  李逍遙道:「放你娘的狗屁!這人中了屍毒,連半步也走動不得,跟著咱們尚有一線生機,為何自尋死路?天下豈有你這樣的傻瓜!」

  江少雲不服,還待同他爭辯。林月如勸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外頭雨這樣大,此人身受重傷,如是壞人,多半也難以活命,何必管他?我看這裡確是有些不大對頭,下去看看也好。」

  李逍遙狠狠瞪了江少雲一眼,轉身問智澤道:「智澤小師傅怎麼說?」

  智澤面無表情,淡淡地道:「下去。」

  眾人均知他言語不多,但每發必中,自然再無異議。

  那石階寬不及五尺,甬道亦是十分狹窄,當下眾人排作一隊,李逍遙在前開路,餘人手手相牽,相隨而下。只見每一級台階都積滿了塵土,壁角蛛網密佈,顯已多年無人到此。眾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甬道中一時只聞細碎的腳步聲,以及火把嗤嗤的燃燒聲,此外更無任何聲響。

  向下行了數丈遠近,到得石階盡頭。那是一間小小的土室,室中空無一物,對面又有一道石階向下邊通去。李逍遙走到階前,探頭一望,沒見甚麼異常。眾人又都沿階而下。到得盡頭,見仍是一間小小的土室,對面一道石階,筆直地延伸出去。

  李逍遙心中有些發毛,暗想:「這鬼石階不曉得有多長,若似這般一直走去,難道竟會永無盡頭?」回頭看了看眾人,低聲說道:「下面只怕還深得很,須得省著用火。月如,江大俠,你們幾個將火把熄了。」林月如等人依言滅去火把,只用李逍遙的火把照亮。

  愈往下行,石階盡頭的土室就愈加窄小,角落裡也是骸骨縱橫,蛇虺雜亂,看得人不禁心生懼意。江少雲一面走,一面喃喃絮語,埋怨李逍遙行事太過鹵莽,如此冒失而進,無疑將陷眾人於險地,實乃非常不智之舉、下策中的下策。李逍遙也懶得理他,任他一個人胡說。

  如此穿過十間土室,算來已下行了數十丈有餘,忽覺面上微風拂過,隱隱的聞到一股黴味。李逍遙心頭一喜,快步奔下,見甬道果然已至盡頭。眼前這間土室極為寬敞,宛如一座軒闊的花廳,對面有兩扇拱門,十分高大。李逍遙走過去摸了摸,觸手冰涼,門上遍佈銹跡,竟然是以純銅鑄就。

  眾人陸續下到室中,見那銅門雖極厚重,但間隙微小,幾不容發,工藝十分精湛,無不嘖嘖稱奇。李逍遙試著輕輕一推,銅門發出轟的一聲大響,接著軋軋連聲,打開了一道縫。

  門背後一團漆黑,李逍遙擺手示意,要眾人退開,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半步,將火把從門縫拋了進去。只聽嗒的一聲輕響,火把似乎撞中了甚麼東西,摔落在地,並不熄滅。他緩緩抽出長劍,探頭向裡面一張,幽幽的火光之中,只見面前驀地現出無數人影。

  李逍遙吃了一驚,疾忙抽身後退,手中長劍連顫,霎時間刺了五六劍出去。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似有甚麼物件給長劍刺中,跌在地下。眾人拔出兵器,點燃了火把,凝神戒備。

  過得良久,門後仍無任何異狀。李逍遙復又取過一枝火把,躡手躡腳走到近前。他這一次並不將火把丟入,而是橫持在手,探入門內,上下晃了晃。只見面前高高低低立著十餘人,早已死去,變成了白骨,衣衫俱都爛得不成樣子,條條縷縷地掛在身上。這些屍骸手拿兵器,相互扶持,是以年代雖久,卻仍能端立不倒。適才自己刺出的幾劍,或中或不中,將三顆骷髏頭骨和兩柄腰刀斬落於地,掉在腳邊。

  李逍遙見狀先是一驚,轉念又想,這般奇詭之地,有幾個死人殊非意外,懼怕之心卻也就此消了,將長劍橫在胸前,邁步行入。只見這是一間石造的秘室,約莫數十丈見方,寬敞無比,正中擺著一口石棺,除門後所立的十餘人外,四下角落裡尚三三兩兩躺著數具骸骨,也都是衣衫襤褸,腳下散落著幾件兵器。

  李逍遙心道:「原來這是一間墓室,怎的卻有許多死人?」舉火向那些屍骸照去。這些人衣衫雖已朽爛,但細辨之下,仍可認出是本朝軍士服色。他將長劍收入鞘中,彎腰自地下拾起一柄長刀,擦去銹跡,只見上刻「大明揚州府」五個小字,暗想:「這些人俱為本朝將士,莫非便是失蹤的軍役?如此看來,那傳說倒像真有其事。」

  正想著,門外傳來林月如的呼喊之聲。李逍遙高聲答應,將眾人喚入。眾人見了石棺和無數屍骸,都是大為驚訝,參詳許久也不得要領。忽聽林月如道:「奇怪,奇怪!」李逍遙問道:「有甚麼奇怪?」林月如道:「你們看,這裡並非絕地,雖然深入地底,但有門有戶,一路都是石階通上,若想逃生何難?這些人……怎會好端端地死在這裡?」

  李逍遙早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驀地給這番話觸動了心事,一驚抬頭,恰好對上江少雲惶惑的眼神。猛聽得銅門軋軋作響,兩人心思相同,齊叫:「不好!」一前一後搶了過去。李逍遙身法雖快,但畢竟相距過遠,手指差了數寸沒能夠到,那銅門還是轟的一聲,緊緊閉上。江少雲隨後衝來,收足不住,撞上了李逍遙的背心,二人滾作一團。

  林月如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嚇得呆了,知道此門一關,多半便再無出路,紛紛驚呼著奔到門前。那銅門不知被甚麼機括所控,竟是閉得極牢,加之門內一側又光禿禿的,毫無抓握之處,眾人雖運起內力,指摳手扳,連推帶拉,只是打它不開。

  智杖急得光頭上顆顆汗珠直冒,運足全身力氣踢了兩腳,只痛得趾骨欲裂,哇哇大叫起來。忽聽江少雲語帶哭音,顫聲道:「大家快看。」說著將手中火把向上舉了舉。只見銅門背面橫七豎八地佈滿了凹痕,纍纍重重,深可盈寸,皆是刀砍槍刺所致,令人觸目驚心。江少雲見眾人都不說話,哭喪著臉又道:「我看這下,多半是……出不去啦。這怎麼好?」

  原來這些明軍士卒的經歷同六人一般無二,也是下到洞底,為墓室所困,雖然試過無數法子,終歸還是徒勞一場,一個個相繼餓死在這裡。眾人一轉念間,已明其故,心中登時涼了半截,都眼巴巴地望著銅門不做聲。

  過了半晌,智杖突地高聲咒罵起來,一面大罵,一面瘋了一般揮拳猛擊,打得那銅門砰砰悶響,兀自不肯停手。江少雲越想越怕,驚懼交集之下,卻哇的一聲掩面大哭起來。他原本決不至於如此不濟,但一來兩日裡連遭挫折,對之打擊頗甚,二來萬萬也想不到,自己會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般詭譎之地。霎時間種種委屈、悔恨之念一齊湧上心頭,涕淚滂沱如雨,竟是再也抑止不得。

  林月如和趙靈兒趕忙上前,拉著他好言安慰,李逍遙卻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得眼淚也流了下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智澤忽然小聲說道:「別怕,有機關。」

  眾人之中以林月如最為鎮定,智澤的聲音雖低,她於吵鬧聲中卻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怔之下,顫聲問道:「你……你說這裡有機關麼?」眼見智澤緩緩點頭,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大聲叫道:「這裡有機關!大家不要吵,快快找了出來!」

  李逍遙等人原已絕望,聽她這麼一說,自然是喜出望外,卻都有些不敢相信,過了好半天才止住喧聲,一個個跳起身來。墓室之中別無他物,只有那石棺分外顯眼,眾人便都圍了上去。只見那石棺打造得頗為粗糙,棺蓋卻平整光滑,上面並無任何異狀。智杖大聲道:「你們都閃開些,待俺將這勞什子東西搬了下來!」

  眾人忙都依言散開。

  智杖俯身吹去棺上塵土,伸手比了一比,見那棺蓋長約丈二,重不下千斤,情知若要徒手搬起,萬難做到,當即深吸了一口氣,雙掌抵住兩角,欲待運勁將之推開。誰知力道尚不曾使出,便聽喀的一聲響,那棺蓋竟然微微向右橫移數寸,打開了一道窄縫。

  眾人出其不意,都嚇了一跳。智杖慌忙縮手回去,叫道:「啊喲,操他奶奶的,這是甚麼古怪玩意兒?」

  只聽得喀喀喀的聲響不絕於耳,那縫隙越開越大,一股腐朽之極的惡臭也破棺而出,向室中瀰漫開來。眾人見勢不妙,紛紛掩住口鼻,向後退避。那棺蓋就如鬼怪附體一般,忽上忽下地顛了數顛,猛地跳起,一股淩厲的勁風掠過眾人,向頭頂直飛上去。乓的一聲大響,棺蓋狠狠撞上屋頂,接著摔落下來,將地面砸出好大一個深坑。

  智杖身高步長,逃得最遠,冷不防卻給碎石砸中額角,登時腫起了一個青包。他咧開大嘴,剛待呼痛,忽見一隻白磣磣的巨爪探出棺來,重重在地下一拍。砰的一下,青石地面震了一震,冒起一股白煙,地上現出五條長長的爪痕。智杖驚懼之下,這一聲「媽啊」便沒叫得出。眾人早都嚇得魂不附體,不知是誰發一聲喊,一窩蜂地向著室角逃去。

  李逍遙一面跑,一面張開手臂,用身子護住了二女和智澤,眼見江少雲捨生忘死,衝向最前,不禁心中有氣,伸腿在他腳下一絆。江少雲哎喲一聲,重重摔了個狗吃屎。只聽身後有人喝道:「是……誰……吵……醒……本……將……軍……」

  江少雲一骨碌翻身爬起,聽得聲音甚是淒厲刺耳,趕忙回頭一看,只見棺中坐著一具白骨屍骸,大張著口,兩隻空眼窩直瞪過來,卻看不出神情是喜是怒。他心頭一顫,脊背上一股寒氣冒將上來,兩腿頓時像灌滿了鉛,再也動彈不得。那屍骸磔磔怪笑了數聲,伸爪在地下一撐,人立而起,邁步出了石棺。它生得身軀極偉,胸前掛著一具青銅重甲,舉手落足之際,甲上銅鱗相互碰擊,發出鏗鏗的大響。

  江少雲只嚇得魂飛魄散,聲嘶力竭地大叫:「救命!詐……詐屍啦……」那屍骸佝僂著身子,行動遲緩,但每一步跨出,均有五六尺遠近,三步兩步便到了他跟前。

  李逍遙心道:「這小子雖然討厭,教他死在白骨精手裡可也不妥。」趕忙飛身搶上,扯著衣領將他拖至屋角。江少雲兩眼發直,仍在不住地大叫大嚷,李逍遙恐那屍骸耳力尚存,給它循聲追來可不得了,低聲喝道:「別做聲!」

  江少雲已是嚇丟了魂,衝他嘻嘻一笑,叫聲非但不停,反倒愈來愈響。李逍遙怒火中燒,狠狠一拳搗在他頭上。江少雲這才回過神來,哇啊一聲慘叫,搖搖晃晃地貼壁軟倒。此時六個人都擠在墓室一隅,江少雲身子後仰,背心撞中壁上暗藏的機括,一枚圓石觸身而動,喀喀作響,緩緩陷入壁中,整間墓室隨之猛烈顫動起來。

  眾人不知發生何事,紛紛驚呼:「啊喲,幹甚麼?」「怎麼回事?」江少雲做賊心虛,忙道:「不……不是我……」一股大力從腳底驀地湧來,話只說了一半,整個人突然飛了出去。

  火把撲撲撲地接連熄滅,眼前一片黑暗,眾人猶如給甚麼東西大力拋起,一個接一個飛上半空,又慘呼著向下落去。李逍遙只覺耳旁勁風呼呼,身上衣衫瞬時鼓脹,變成了一個圓球,口鼻之中也灌滿了涼風,待要縱聲大喊,卻叫不出半點聲音,只有雙臂張開,拚命穩住身形。突然指尖碰到軟軟的一物,卻是一隻手掌,當即牢牢抓住,同時雙足連環踢出,便待借力躍起。哪知道砰砰兩下,這兩腳都踢中了身畔一人。

  他隱隱聽見對方悶哼一聲,也辨不出是誰,當下不敢亂動,但覺下墜之勢越來越疾,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腦子裡稀裏糊塗地只想:「不知落下去是幹草還是硬土?阿彌陀佛,可別不明不白摔死在這裡。」陡然間身子一震,砰的一聲,摔在地下,昏了過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李逍遙慢慢醒轉過來,感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四肢百骸似已摔作了千百塊。周圍一團漆黑,他呻吟著爬起,從懷中掏出火折打著。微弱的火光下,入眼竟是江少雲一張愁苦之極的臉。只見他鼻樑青腫,臉掛兩行濁淚,左手兀自緊緊拉著自己的右手,不肯放脫。

  李逍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原來掉下來時,抓到的竟是這王八蛋,真他娘的晦氣!」急忙摔開他手臂,站起身來。只見林月如等人或趴或臥,都在身後不遠之處,當即走過去一一扶起。適才這一下跌得雖狠,但眾人落身之處土壤松厚,是以都未受傷,只有江少雲「啊喲」、「啊喲」地叫喚不停,說是不知怎麼給人劈面狠狠楱了兩下。李逍遙料想他定是被自己踢中,心下不由得暗暗好笑。

  眾人身上大都帶著火折,此時紛紛摸了出來,各自晃亮。火折雖多,但光線微弱,難於及遠,只看清腳下一層厚厚的紅土,身後是赭紅色的巖壁,卻看不出身在何地。

  這一次死裡逃生,六人都覺十分慶幸,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林月如道:「適才那白骨屍妖好生嚇人,江大哥險些命喪它手。我看它身穿鎧甲,自稱『將軍』,沒準是哪一朝的開國大將也未可知。」

  智杖道:「這他娘的算甚麼狗屁將軍?他啥處不好葬,偏偏葬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最後詐屍成妖,可嚇了大夥兒一跳!喂,小丫頭,咱們怎的到了這鬼地方?俺摔得七葷八素,先前的事可都不大記得了。」

  趙靈兒笑道:「想是智杖大哥運氣好,那機關不知怎地被人觸發,墓室崩塌,這才將咱們甩到這裡。逍遙哥,不知那白骨屍妖現在何處?咱們可別給它找到了。」

  眾人想起那屍骸的凶狠恐怖之狀,都是心有餘悸。李逍遙起身說道:「我瞧瞧去。」從衣襟上撕下一大幅布條點燃了,摸索著向前行去。

  只走出二三十步遠,迎面遇到一座斷崖。李逍遙慢慢摸到崖邊,將身子探出崖外,一鬆手,布條帶著一團火焰悠悠飄下,照見峭壁上寸草不生,也是血染一般的殷紅。待落到兩三丈許,火光一閃而滅,一切又都歸於黑暗。

  李逍遙呆了一呆,打著火折,向右行去。林月如追過來問道:「怎樣?可見到了甚麼嗎?」李逍遙不答。兩個人默默地轉了一圈,只見周圍不是高崖便是絕壁,眾人處身之所乃是山間的一座平台,巖壁上滑溜溜的莫可攀附,竟然別無他路。兩個人心情十分沉重,慢慢走回原處,將火折熄了。

  趙靈兒等人見到他們面上神情,曉得此番處境不妙,心中都不由得一涼。江少雲猶抱一絲希望,試探著道:「李兄,我看咱們不忙探路,還是先想法子出去的好。至於除妖的事,待脫險之後再從長計議。」

  李逍遙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林月如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江大哥,我們兩個已看過了,這裡三面懸崖,沒……沒出路的。」

  智杖驚怒交集,應聲喝道:「你說甚麼沒出路?他奶奶的,為甚麼沒出路?這到底是甚麼鬼地方!」俯身搬起腳下的一塊大石,奮力擲出。他膂力甚強,火光下但見石去如矢,帶著呼呼風響,遠遠落了下去。眾人靜坐傾聽,許久也不聞絲毫聲息,那懸崖竟似深不見底一般。

  過了半晌,林月如小聲說道:「大家先歇息片刻,吃些東西,待有了力氣慢慢再找。我看一定能想出法子來。」

  李逍遙心道:「這懸崖深不見底,週遭又無一絲光亮,即便有路,又如何找得見?看來今日要畢命於此了。」他憤恨惱怒已極,眼見江少雲畏畏縮縮地蹲在一旁,臉上佈滿了驚恐之色,神情顯得格外可憎,忍不住罵道:「都是你這混蛋亂吹大氣,才有今日!狗日的江少雲,老子今世撞見你,實在就像撞了瘟神一般!呸,真恨不得殺了你餵狗!」

  江少雲兩日來屢遭他譏嘲戲侮,到此終於忍無可忍,也跟著發作道:「姓李的,江某縱有千錯萬錯,要殺要剮,衝我一人便是,你怎麼總要扯上我媽媽?我媽媽死了十幾年啦,她可是從沒得罪過你!」

  李逍遙怒極而笑,喝道:「老子就是要罵,他媽的,你待怎的?來,來,來,是英雄是狗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反手抽出長劍,隔空向他疾刺了兩三下,嗤嗤有聲。

  眾人趕忙上前勸阻。二人心中俱不服氣,兀自怒沖沖地眥目相向。

  林月如從包裹裡取出一袋乾糧,分給各人,說道:「大家都吃些罷。」大伙累了半日,早已經飢腸轆轆,但滿懷心事,均是食難下嚥。只有智杖自分必死,橫下了一條心,和著涼水連吞了五張麵餅下肚。他眼見乾糧所剩無幾,雖仍自意猶未盡,但總不好意思獨吞獨佔,讓別人餓肚子,無奈罷手,舔了舔嘴唇,歎道:「吃盡了這袋乾糧,大夥兒早晚都是一死。嘿,也不知哪個王八蛋運氣好,死在老子頭裡!」

  此時火折盡已熄滅,眾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聽在耳中,心下均自暗想:「是了,先死的人有人收屍,那是好事,最後斃命的沒這運氣,只好曝屍在外。這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紛紛摸黑躺倒,都不再說話。

  這座平台深藏地底,四下舉目如漆,黑得好像九幽地府一般。不知何處傳來嗒嗒的聲響,那是巖壁上水滴不斷滲出,一滴一滴落在石上,靜夜之中,聽來格外清晰。

  李逍遙心中煩悶,半晌難以入眠,回想一天中所遇之事,總覺像是夢境一般。思來想去,想起日間救的那受傷漢子,此人莫名其妙地失了蹤,實在有些令人奇怪。正要倒頭睡去,腦中靈光一閃,突然猛醒過來:「這傢伙多半便是拜月教的人!」霎時間心跳加速,睡意全無,翻身坐起,又想:「小高那廝死前曾說,拜月教的人大舉東來,為的是搜尋靈兒的下落。莫非這些傢伙陰魂不散,竟追到白河一帶來了?」心頭不禁的一陣發緊。

  正在胡思亂想,遠處驀地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水聲嗒嗒之下,卻聽得不甚清楚。過了片刻,一個人悄悄走到他身邊,摸索著坐下,伸出手來和他相握,說道:「逍遙,你也睡不著麼?」

  李逍遙聞見身畔幽香浮動,知道來的是林月如,輕輕點了下頭。

  兩個人默默坐了半晌,林月如將臉偎過來,靠在他肩上,在他耳旁說道:「咱們乾糧帶得不多,若是尋不到出路,只怕連十天半月也難撐過。逍遙,你……心裡面怕不怕?」

  李逍遙搖了搖頭,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道:「怎麼,你怕了麼?」

  林月如道:「起先是有一點,不過想到有你陪著,便不那麼怕了。」隔了一會兒,悄聲說道:「逍遙,我好想我娘。你……你抱一抱我……」

  李逍遙心中一陣感動,一陣憐惜,伸手擁她入懷,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只覺懷中嬌軀微微一顫,霎時間變得熾熱火燙,不禁張臂緊緊抱住了她。兩人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高崖之上,雖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但兩顆心卻漸漸融為一個,突突突地跳動不休,再也說不出話來。

  恍惚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了光亮。李逍遙只道是在做夢,翻了個身,正待再睡,忽聽江少雲大叫一聲,聲音之中飽含著驚喜。他一驚躍起,神智尚不曾十分清醒,便覺眼前紅光耀目。他趕忙揉揉雙眼,只見原本漆黑的地底,此刻竟已亮如白晝,天地間一片血紅,遠近景物也都清晰可見。陽光自數裏外的半空傾瀉而下,照在對面那小峰之上,一時如夢如幻。

  江少雲第一個醒轉過來,驀見光亮,喜不自勝,渾忘了身在何處,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大叫大嚷,登時將眾人吵醒。大家見了眼前的一片赤水丹山,都不禁面露驚詫之色,心中暗暗稱奇:「此處分明已在地底,光線如何竟能透入?又為何這般一片血紅?」

  李逍遙快步奔到平台邊,極目眺望,此時兩側無山峰遮擋,看得更為清楚。原來數裏之外的地面裂了一個大洞,彷彿天際有一片厚厚的雲層,猛地被一雙大手撕扯開來,萬道金光正是由此瀉下。對面那小峰秀削如花,流水四繞,原本景致絕佳,但在漠漠血色的映照之下,卻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他回過頭去,環視週遭,但見背後兩峰相峙,陡直地向上拔起,巖壁間無數籐蘿垂掛而下,如簾似幕,青翠欲滴。天地之間渾然一體,彷彿血染,這小小的一片翠綠雜處其間,顯得甚是耀眼奪目。原來這片籐蘿生在高處,夜來火光不及,是以未被眾人發現。

  李逍遙定定地站了半晌,心下惘然若失:「這裡雖有陽光,卻無道路,唉,到底還是死路一條。」

  驀地裡只聽身後江少雲大喊一聲:「有鬼!」李逍遙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他伸手指著智杖的後背,兩隻小眼瞪得溜圓,身子不住地向後倒退,顯然是看到了甚麼可怕的東西,心中萬分驚恐。

  智杖見狀一呆,趕忙回手向背心摸去。他生得身軀胖大,頗不耐熱,是以昨晚脫了外衫,赤膊而臥。此時身子微微躬起,赤裸的脊背側向眾人,只見上面彎彎曲曲,印著十餘道血痕,早已幹得發黑,宛如一條條吸飽了血的大蚯蚓,模樣甚是嚇人。

  眾人都吃了一驚,趙靈兒指指江少雲,驚叫道:「哎呀,你……你這裡……也有。」只見他長衫下擺亦已被血水染得殷紅一片。眾人忙脫了江少雲的衣衫,替兩人檢視,身上並不見有何傷處。

  趙靈兒凝思片刻,走到身後的峭壁之旁,低頭看了看,招手叫道:「你們快來。」

  眾人紛紛上前,見峭壁上的石縫裡,紅水汨汨地直淌,有的滲入地面,也有的積在一起,形成一個個小小的血泊。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此處山間不時有血樣的紅水滲出,如若睡在地上,便會給沾得滿身都是。江少雲和智杖所臥之處有血水流過,是以他二人身上被染,旁人離得較遠,卻都無事,倒也不足為怪。

  智杖見是虛驚一場,十分高興,哈哈一笑,對江少雲道:「原來不是惡鬼作祟,他奶奶的,你小子害俺嚇了一跳。」忽覺頸間微癢,胡亂一耙,一片綠葉應手而落。林月如舉頭仰望,若有所悟,道:「逍遙,咱們拉著這些籐蘿,定能夠爬到峰頂上去。卻不知上面有沒有路?」

  李逍遙向那峭壁打量了打量,估計自己足可一氣攀上,餘人卻都無此本事,當下道:「好,我試試看。」向前猛衝幾步,奮力高縱,伸手撐在一塊突起的巖石之上,借力再行拔起。如此連續兩番,指尖已觸到一條粗大的老籐,趕忙牢牢抓住,手足並用,快速異常地爬了上去。

  眾人仰面看著,只見他身子越升越高,漸被密密的籐葉遮住不見。過不多時,峰上一條粗索悠悠垂下,到眾人面前停住。那索子以數條籐蔓連結而成,自是李逍遙已安然到頂,放下來相助。眾人歡聲大叫,先將智澤攔腰紮緊,吊了上去。餘人隨後相繼而上。

  這座山峰高聳陡峭,峰頂亂石堆疊,卻無草木。眾人舉目眺望,遠近的山峰河谷都籠罩在一襲淡淡的紅霧之中,莽莽蒼蒼,杳無涯際,氣勢端的磅礡無比。

  峰上雖不見人跡,卻有一條天然小徑蜿蜒而出,崎嶇險峻,猶如蜀地馳名天下的棧道一般。眾人互相攙扶,一步一步小心下行。循路走出不遠,忽聽得幾下笛聲嗚嗚傳來,聽來甚是耳熟。眾人聞聲盡皆色變,趕忙加快腳步,繞過一道山壁,遙見對面陡坡下有一隊人緩緩走了上來。當先的是一名赭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口銜竹笛,手提短杖,看模樣正是一名屍倀。他腰間拴了一條細繩,一端繫著一名女子,身後跟著七八頭屍妖。

  眾人不料這裡竟會撞見對頭,都是吃驚不小。智杖勃然大怒,一挽袖子,粗聲喝道:「操他奶奶個熊!這群王八蛋不肯罷休,居然追到這地方來了。俺這就過去和他們拼了!」眾人嚇了一跳,七八隻手閃電般伸出,死死將他扯住。

  李逍遙道:「別忙動手,先看看再說。」

  赭衣少年引著群屍和那女子行到坡上,忽然傳來一聲吆喝,不知從何處冒出十餘名大漢,將幾人攔了下來。一個青衣漢子越眾而出,指著那少年罵道:「他媽的,你小子新來的?回到鬼府還亂吹甚麼狗屁!你當這曲子很好聽,老子一天到晚也聽不厭嗎?」

  李逍遙凝神細看,原來陡坡之上有一座山洞,向山壁間微微凹進,眾大漢都藏身其內,自己所在的位置太遠,是以不容易瞧得清楚。他暗暗後怕,心想:「虧得兩下相距不近,否則大家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對方人多,說不定便要吃虧。」

  赭衣少年笑著唱了個喏,道:「馬師哥息怒。小弟頭一次外出牧屍,好不容易辦得一件新鮮貨品回來,想著能孝敬師父跟諸位師哥,一時高興,忘了規矩,惹你老人家生氣了。」一扯腰間的麻繩,將那女子往前帶了一帶。

  那馬師哥哦了一聲,道:「是甚麼鮮貨?讓我瞧瞧。」走上前去,扳過那女子的臉來,左右看看,眼見姿色甚是平庸,頓時興味索然,放開了手,道:「他媽的,實在差勁兒得很。喂,你是甚麼地方人哪?」

  那女子哼哼唧唧的只是哭,不敢回答他的問話。

  那馬師哥對赭衣少年道:「師父他老人家是何等樣人?像這樣不入流的爛貨,豈能瞧得上眼?最後還不是胡亂賞了咱們?你小子還猴子獻寶似地邀功哩,呸,也不害臊!」

  赭衣少年垂手微笑道:「是。這娘們的年紀是老了些,面孔也生得太黑,不過勝在新鮮。小弟聽師哥們說,大伙都愛爭吃鮮貨,不知是也不是?」俯在那馬師哥耳旁,小聲嘀咕了幾句。二人抬起頭來,相對吃吃而笑,笑聲甚是淫蕩。

  那馬師哥笑罵道:「他媽的馬屁精,快滾你的罷。」一招手,八名力夫模樣的壯漢快步上前,解開崖邊一座絞盤的繩索,將一個大籐籃搬了上來。

  赭衣少年道:「有勞各位師哥。」微微躬身,行了一禮,扯著那女子跨入籃去,群屍也都隨後跟入。那女子望見腳下漆黑的深洞,只嚇得渾身亂顫,扯著嗓子大哭起來。赭衣少年反手一個耳光打去,她向後一趔趄,哭得反更凶了。吵鬧聲中,眾力夫鬆開纜索,扳動絞盤,籐籃一晃一晃,載著幾人向下行去。

  李逍遙等人待他們做完手中活計,返回山洞,又靜候片刻,再不見有人出來,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到峰上。

  趙靈兒悄聲道:「原來坡下便是屍妖的老巢,想不到咱們誤打誤撞,竟找到這裡來了。」

  林月如眼見那女子羊入虎口,多半難有幸理,心下早已怒不可遏,呸的一聲,罵道:「這些混帳東西,當真無恥!竟敢強捉民女,做……做那個事,還有沒有王法?一個個活該千刀萬剮!」

  李逍遙笑道:「算了吧,何必氣成這樣?其實你自己還不是一樣?青天白日,硬拉姑爺的事,我可也見識過的。」

  林月如一怔,隨即醒悟,氣得撲哧一聲笑了,道:「你少貧嘴了。眼下這事該怎麼辦?」

  李逍遙笑瞇瞇地道:「怎麼辦?我看最容易不過。這裡雖有屍妖,但畢竟也是一條生路,總強過困在山上等死,是不是?」

  林月如道:「對,咱們兵刃都在,不如索性搶了那吊籃,殺將下去!」

  趙靈兒有些擔心,問道:「倘若動起手來,給下面的人發覺了怎麼辦?」

  江少雲道:「正是!我看林姑娘但有蠻力,卻似乎不知兵法。這吊籃下面不曉得有多深,敵人若趁咱們身在半空,先放起火來,那可危險得緊。如今之計,不如先想法子逃了出去,莫要給人發覺,至於除妖之事,可以從長計議。」

  林月如道:「山下面有人守著,咱們一旦靠近,便會給洞裡的人知覺,還不是一樣要動起手來?你倒說說看,有甚麼法子可以逃出去?」

  江少雲道:「法子是人想出來的,須得大家同心協力。你這樣冒冒失失的,不過是逞匹夫之勇罷了。」

  兩個人越說越惱,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李逍遙道:「不要慌,我倒有一條計策在這裡。」待眾人都安靜了,伸手指指下面的陡坡,道:「你們看,那山洞上面也生著籐蘿,咱們從峰頂迂迴過去,順籐爬下,而後再喬裝改扮,請這幫傻瓜送咱們下去,豈不大妙?」

  林月如道:「怎麼個喬裝改扮?你說來聽聽。」

  李逍遙往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月如,靈兒,你們兩個女人須委屈一下,扮成給屍倀捉來的村女,我們四個臭男人麼,選出一個扮作屍倀,應付那姓馬的傢伙,餘下三人……」

  智杖搶著道:「餘下三人就扮他娘的屍妖!」

  李逍遙衝他一豎大拇指,接著道:「……咱們這樣喬裝改扮,混了下去,那老賊定無防備,而後隨機應變,鬧起事來,殺他個把赤鬼王還不是手到擒來?嘿嘿,從前三國時候,東吳有一位大將呂子明,那廝帶領軍士假扮客商,白衣渡江,襲了荊州,害得關老爺敗走麥城,計策很是高明。如今我小李子依樣畫葫蘆,弄他一條『烏龜換殼』之計,這個,這個……只怕也不算太差!」

  眾人聽他自吹自擂,都忍不住笑了。

  江少雲叫道:「這真是胡鬧得緊!下面屍妖不定有幾百,咱們這裡六七個人、三四把劍,如何能鬥得過他們?」

  李逍遙翻著白眼望了望他,面露鄙夷之色,道:「你江大俠又不是諸葛亮,怎麼算得出下面藏了好幾百屍妖?當初是你請我們來除妖,如今事到臨頭,自己卻先扮起縮頭烏龜來,要不要臉?」

  江少雲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林月如道:「唔,我看這法子或許能行。大家兵刃都藏好了,到時候一齊發難,殺了老賊,嚇跑他那些狐群狗黨,就算有幾頭屍妖也難成氣候。靈兒妹子,你們說是不是?」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表贊成。

  江少雲眼見大局已定,只得勉強點了點頭。

  李逍遙道:「很好,那麼我來分派一下。智杖、智澤兩位大師傅都扮屍妖,剛好一文一武,有粗有細,相得益彰。江大俠,咱們哥兒倆一人屍倀、一人屍妖,隨便你老人家挑上一個來扮,小弟我無不奉命。」

  江少雲性本好潔,那些屍妖全身骯髒不堪,惡臭難聞,他自是不願扮的。但見李逍遙面上笑容十分詭異,很有些不懷好意,疑心這是欲擒故縱之計,實則又在想法子捉弄自己。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下躊躇,猶猶豫豫地難作決斷。

  李逍遙等了片刻,見他仍自猶疑不定,不耐煩道:「你想好了沒有?痛快些。」

  江少雲道:「我……我還是和大夥兒一起扮屍妖。」

  李逍遙笑道:「是了,我早說你老兄天生一副好根骨,扮屍妖原是再合適不過……」突然縱上前去,嗤的一下,將他大半條袖子扯了下來。江少雲又驚又怒,身子向後一縮,道:「你幹甚麼!」李逍遙哪容他逃脫?出手如電,嗤嗤連聲,又將他衣領、袍襟盡數扯爛,歪過頭來,端詳了半晌,笑道:「不錯,不錯,現下看起來有幾分像了。」

  眾人見狀都忍不住笑了。當下一齊動手,裝扮起來。二女先將衣裙揉皺,發髻打散,但容貌還是太過明艷,只得挖些泥巴擦在面上。江少雲三人扯爛衣衫,臉上、手上都塗了不少石縫裡滲出的紅水,待晾乾後一看,果然同血污一般無二。

  智杖道:「俺們三個都是光頭,做屍妖收不收和尚?這他娘的倒不曾問過。」李逍遙哈哈大笑,命二女割下幾縷青絲,用泥巴胡亂替他們沾在頭上。二女愛惜秀髮,不肯多予,三人鼓弄了半天,頭上仍只是稀稀拉拉的幾根毛,十分難看。好在屍妖形貌醜陋,毛髮多半已掉得所剩無幾,三人依樣披散了頭髮,遠遠看去,倒也不大瞧得出破綻。

  須臾裝扮停當,李逍遙領著眾人繞到對峰,順籐垂下,又扯了衣上布條,搓成繩索,在二女腰間繞了幾繞,牽在手上,低聲說道:「大夥兒都打起精神來。江大俠別總苦著臉,小心教人瞧出破綻!」轉過身形,向陡坡上行去,眾人稀稀落落跟在後面。二女裝作萬分不情願的樣子,不時地哭哭啼啼,抹幾下眼淚。

  一行人來到坡前,山洞裡的人聽見聲響,都魚貫走出,將他們團團圍住。那穿青衣的馬師哥見李逍遙面生,看看他胸前掛的令牌,面露狐疑之色,道:「咦,你這是臭窮酸齊老八的令牌啊。小子,幾時入門的?怎麼我從沒見過你?」

  李逍遙心道:「原來那死鬼名叫齊老八,你若不說,我還不曉得。」躬身行了個禮,畢恭畢敬地道:「馬師哥,小弟名叫李小三,入門才只兩月,因為齊師哥鬧病起不得床,所以命我替他。」

  馬師哥點點頭道:「這就是了。齊老四八這貪色鬼,一天到晚離不開娘們,身子也弄得壞了,只怕早晚要死在女人肚皮上……」一面說話,一面拿眼睛向李逍遙身後亂瞟,見林、趙二女婷婷裊裊地站在一旁,登時眼前一亮,叫道:「啊唷,這……這兩個小娘們是誰?可他媽的標緻得緊哪!」

  二女此刻雖都蓬頭亂髮,臉上塗滿了泥污,但因生得天然俏麗,手腕、頸中肌膚如雪,那份絕麗的容光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來。馬師哥滿臉猴急地湊上前去,伸手抬起林月如的下巴,上下打量了打量,口裡嘖嘖連聲,驚歎不已。

  林月如氣憤憤地將頭一甩,瞪了他一眼。李逍遙恐她一時發怒,露出馬腳,趕忙道:「這兩個小娘們是南邊村裡捉來的。唉,不要提了,頭一回出門便遇上了硬點子,折了咱們好幾頭殭屍,真他媽的晦氣。」

  那馬師哥不耐煩理他,隨口答應一聲,又撩開趙靈兒額前亂髮,看了過去。但見這少女雙頰暈紅,妙目流盼,嬌美中帶著三分羞怯之態,更增無邊風致。他越看越是心癢難當,在趙靈兒臉蛋上扭了一把,吃吃吃地淫笑起來。笑了幾聲,忽然心生疑竇,轉身問李逍遙道:「你小子運氣倒好,這裡方圓數十裏,哪來這麼美貌的小娘們?」

  李逍遙道:「那……那還不是師父洪福齊天,師哥們關照有加,小弟有個狗屁運氣。」胡亂一句馬屁,將這問題輕輕帶過,眼見江少雲已是眼霎唇顫,臉如土色,嚇得著實不輕,當即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喝道:「他媽的,你給我老實些!」

  江少雲痛得一咧嘴,險些叫了出來。

  那馬師哥道:「哦?是嗎,這倒說得也是。」眼珠轉來轉去,只是不住打量李逍遙。過了片刻,伸手示意,要過一枝火把,說道:「徐六,你和我送這……這李師弟下去。」一名藍衫漢子答應一聲,快步走到崖邊,眾力夫將籐籃拉上平台,讓他跨入。

  李逍遙忙道:「這怎麼敢當?師哥當值辛苦,理該多歇歇才是。」

  那馬師哥道:「舉手之勞,不妨事。」嘿嘿乾笑數聲,舉著火把上了籐籃。

  李逍遙怕他起疑,不敢再多說,向眾人使了個眼色。江少雲三人都裝出一副癡呆的模樣,隨他上了籐籃。林月如和趙靈兒哭哭啼啼,假裝不肯,一名大漢上前將她們推入。

  這平台下方是一道窄洞,宛如一口深井。李逍遙藉著火把的亮光看去,只見腳下漆黑一團,深不見底,四面山巖裸露,紅彤彤,濕漉漉,像是才塗滿了人血一般。那馬師兄倚在籃邊,斜眼瞧著眾人,不住地向李逍遙言語探問。李逍遙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閒扯。

  過了半盞茶工夫,腳下隱約現出一片光暈。李逍遙精神一振,曉得離地不遠,咳嗽兩聲,沖林月如等人使了個眼色。眾人會意,都伸手摸向腰間,準備發難。

  驀地裡不知何處冒出一股奇香,非蘭非麝,熏得人直有些頭暈目眩。只見此處山壁間生著無數大花,紫瓣白莖,大如芍葯,一團團,一簇簇,姿態十分艷麗,眾人卻都不識。這花的最奇之處,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生長,越往下去,生得越密,一路的紫艷紛披,煞是詭異。

  那馬師哥側頭看看李逍遙,拉著長音說道:「師弟你瞧,今日這鬼花開得格外繁盛,豈不教人奇怪?」

  李逍遙見他面上不帶表情,不知此話何意,乾笑著咕噥了幾聲。那馬師哥又道:「師弟出門幾日,不知回來時服沒服解藥?咱們這紫罌粟毒性厲害,最擅化人內功,你若是偶然忘記了服藥,毒發起來,可就麻煩得很吶。」

  李逍遙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花喚作紫罌粟,竟有這般毒性,真真的料想不到。」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目光中透出狡獪之意,慌忙一拍腦袋,叫道:「啊喲,該死!該死!不是師哥提醒,幾乎忘了。今早過河時,小弟不慎摔了個跟頭,身上東西都祭了河神啦,還真是不曾服過。好師哥,你身上一定帶著解藥,先借小弟一兩顆使使,明天奉還。」

  那馬師哥道:「好啊。」笑嘻嘻地從懷中摸出一隻小瓷瓶,向李逍遙晃了兩晃,見他伸手來接,又猛地縮回,指指江少雲等人,道:「且慢!我看這幾位兄弟假扮屍妖,很是辛苦,要不要也吃上一粒解解乏?咱們血池鬼府,外人一向待不慣的,很容易便會染上奇症,甚麼上吐下瀉、水土不服,嘿嘿,簡直的不在話下。」

  李逍遙聽他語中之意,竟不知怎的窺出了破綻,眼見籐籃離地漸近,當即喝道:「動手!」拔劍向他面門刺去。不料只這短短的一瞬間,渾身內力竟已盡數消失,長劍一抽、一刺,手上輕飄飄地毫無勁力。

  那馬師哥嘿嘿獰笑道:「臭小子,中了紫罌粟的毒,還這麼凶得緊!」揮掌在他臂上一格。李逍遙只覺對方手勁奇大,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出。這籐籃雖闊,但八、九個人擠在上面,所餘空當也已不大,這一下跌出,背心恰好撞中了徐六。徐六順手一指戳出,點了他的XX穴。

  江少雲等人急忙抽劍,向二人斬刺,但聽得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兵器都給二人空手打落,點中了穴道。智杖不曾修習過內家功夫,那紫罌粟花毒對他卻是無效,兼之氣力過人,本該大有一番作為,但徐六見他身形魁梧,相貌兇惡,自然著意地加以照拂,上來就連點了他三處大穴。智杖口中「直娘賊、王八蛋」地罵個不停,卻連一根小拇指也動彈不得。

  此時眾人腳下輕震,籐籃已落地。只見來到一處幽深的巖洞,壁上掛著兩盞油燈,燈光昏暗,卻是無人把守。二人將李逍遙等人拖出籐籃,徐六扯著吊索晃了兩晃,洞頂隱隱傳來幾下鈴響,過得片刻,籐籃慢悠悠地升了上去。

  那馬師哥拍拍兩手,望了望李逍遙,突然朝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冷笑道:「你這呆瓜自作聰明,敢騙老子,最後還不是被我看破?他媽的笨蛋!我問你,你小子方才鬼鬼祟祟,一個勁兒地使甚麼眼色?當我看不出麼?」

  徐六在一旁滿面堆笑,連豎大指,稱讚他頭腦伶俐,心機深不可測。

  那馬師哥面帶得色,微微瞇起了眼,問道:「你們幾個狗男女哪裡來的?到我們鬼府有何企圖?快快招來。」

  智杖怒道:「呸!你這只瘦皮猴才是他娘的狗男女!老子明明是你親爺爺,哈哈,你怎的全忘記了?奶奶的臭賊!」那馬師哥大怒,俯身拾起一柄長劍,倒轉劍柄,在他光頭上狠鑿了一記。咚的一聲響,智杖頭上應聲鼓起一個大包,身子連晃幾晃,仍是站立不倒,口裡不住聲地大叫喝罵。徐六連踢他屁股數腳,他卻只有罵得更凶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見狀也一齊大罵。江少雲嚇得臉孔煞白,癱在地上做聲不得。

  那馬師哥聽見李逍遙罵聲花樣百出,最是難聽,上前給了他一記耳光,惡狠狠地道:「你小子給我仔細聽著,你們運氣好,師父他老人家尚在閉關,暫且由得你們多活幾日,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再敢罵上一句,信不信老子塞你一嘴狗屎?」頓了一下,看著智杖和林月如又道:「你們兩個也是一樣,再敢出得半聲,我立刻餵這小子吃屎。」

  李逍遙嚇了一跳,情知和這人非親給故,只怕他既說得出,便做得到,一定不會同自己客氣,這裡狗屎雖未必真有,但他胡亂拿些人屎、妖屎來冒充,只怕也就抵受不住,當即住口。智杖稟心忠厚,聞言更是大氣也不敢喘,惟恐緊張之下,不小心打一個嗝,或是放一個屁出來,不免累得李逍遙大吃狗屎。

  徐六扯扯那馬師哥衣袖,向他遞個眼色。兩個人走到一旁,小聲商議了片刻,走回來解開六人被封的穴道。那馬師哥指指李逍遙等人,道:「你們四個,給我老老實實地隨徐師弟去,不要自找難過。」停了一下,又笑嘻嘻地看著二女道:「你們兩個,跟我來罷。」

  眾人見他們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知道所議定非好事,都不肯挪步。兩人更不客氣,三拳兩腳下去,眾人衣上又添腳印無數。

  當下徐六押了四男,那馬師哥押著二女,分向兩邊行去。

  這巖洞兩側各有一條甬道,約莫兩丈來寬,洞壁上每隔數丈便點起一盞油燈,發出藍熒熒的光。林月如和趙靈兒畢竟都是年輕女子,走了幾步,只覺這甬道甚是陰森嚇人,不禁害怕起來,將身軀緊緊靠在了一起。

  鬼府的地底甬道密如蛛網,縱橫交錯,岔口極多。那馬師哥押著二女走了許久,兩側不時現出一些石洞,有的門前裝著木柵,有的拉一塊布簾,裡面傳出嚶嚶的啜泣之聲,想必是關押女子的所在。

  三人行到一間石洞跟前,那馬師哥喝住二女,在林月如背上輕輕一推,道:「進去罷。」二女見洞中黑漆漆的,心下害怕,都站著不動。那馬師哥沉下臉道:「我是一片好心,饒你們性命,你們再不聽話,可別怪我馬大路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啪啪兩下擊掌,一個聲音慢悠悠地說道:「好啊!馬師弟好威風,好煞氣,好膽色啊!真教人欽佩萬分。」

  馬大路聞聲一驚,猛地轉過身去,只見甬道暗處魚貫走出十多個人,都是鬼府門下弟子。當先一人約莫四十餘歲年紀,一身白衣,發紅似火,相貌甚是獰惡。馬大路一見這人,臉色大變,說道:「大……大師兄,你……你好。」

  那大師兄緩步走近,雙眼一翻,冷冷地望著他道:「馬大路,你老人家也好得很吶。這等絕色的女子,竟敢不稟師兄而私藏此處,可不是要造反嗎?」

  馬大路道:「甚麼造反?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那大師兄嘿嘿嘿地笑了幾聲,道:「血口噴人?」突然一板臉,喝道:「徐六何在?」一個人應聲上前,在他身邊垂手站了,正是徐六。

  馬大路又驚又怒,伸手指著徐六道:「徐六,你……你這王八蛋。你……你……你敢冤我?」

  那大師兄怒道:「住口!你故意支走徐六,命他押送四人,前去囚房,自己卻帶了兩個女人轉到這裡,那明明便是違逆師命、妄圖藏私!還有甚麼話好講?」

  馬大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他……他這是胡說八道!大師兄,你萬不可輕信這等騙人的鬼話。」

  那大師兄理也不理,自顧自地接著說:「咱們鬼府的規矩,誰都清楚,像這樣欺師滅祖的大罪惡罪,歷來不容輕恕。嗯,現下師父正在閉關,凡事由我做主,馬大旦,我問你,你是想再多活幾日,待師父出關之後見上他老人家一面呢,還是讓我給你個痛快的?嘿嘿,我瞧你還是自己了斷的好些。」

  馬大路越聽越怕,只嚇得臉無人色,叫道:「大師兄饒命,小弟不敢了!小弟今後再不敢了!」一面叫喊,一面膝行而前,雙手抱住了大師兄左腿,磕頭如搗蒜。

  二女在一旁看了半晌,此刻方才明白,原來鬼府中的規矩,但凡捉到美貌女子,定要先進與赤鬼王享用,待他玩膩之後,這才分賜門下弟子。這姓馬的膽大包天,色慾蒙心,給徐六一通攛掇,竟欲將林、趙二女偷藏起來,私相享用。卻不料徐六轉身便將此事報知了大師兄,這才有此一變。至於其中的緣由,想來必是他們眾弟子之間相互傾軋,爭權牟利,一時卻猜不到十分明白。

  只聽那大師兄厲聲喝道:「這時候才曉得求饒,不嫌太晚些嗎?」一提右足,便待向他面門踢去。突然之間,馬大路身子一挺,疾躍而起,眼中凶光畢露,左手一揚,噗的一聲響,壁上油燈被他用甚麼東西打中,登時熄滅。

  甬道之中密不透光,遠處雖有燈火,但眾人眼前亮得久了,猛然間一黑,就如盲了眼一般,甚麼也看不到了。接著便聽唰唰數響,那大師兄失聲慘叫,似是已為兵刃所傷。

  眾弟子大嘩,紛紛抽刀拔劍,亂作一團。有人腦筋轉得快,料知定是馬大路不甘束手,故意磕頭求饒,分散眾人的注意,而後突發暗器,打滅油燈,砍傷了大師兄,當即喝道:「這狗賊找死,大夥兒一起斃了他!」眾人一通亂叫,各出兵刃,在身前亂捅亂刺。

  趙靈兒陡見場面大亂,心下驚慌,生恐林月如給刀劍誤傷了,趕忙伸手相拉,想同她一齊躲進屋去。黑暗中卻有一人搶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這隻手粗糙冰冷,似是一個男子。趙靈兒一驚之下,張口欲呼,那人早已料到,伸手摀住她嘴,低聲道:「別出聲,我來救你。」輕輕一扯,趙靈兒給他拉得踉蹌了幾步,身不由己地向前奔出。

  跑不上幾步,只聽身後傳來兩下短促的慘呼之聲,馬大路已給眾人亂刀砍死。趙靈兒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叫道:「我……我還有一個同伴,請你一起救上一救……」那人閉口不答,只顧拉著她狂奔。

  此時亮光一閃,有人點燃了壁上油燈,接著大叫:「啊,大師兄……大師兄給這奸賊害死啦!」眾弟子齊聲怒罵。驀地裡又有兩人大喊:「咦,他媽的臭小子,你幹甚麼!」「混蛋,好大的膽子!快快站住!」卻是眾弟子發覺有人救走趙靈兒,紛紛叫罵著追來。

  那人拉著趙靈兒逃至一個岔口,折而向左。趙靈兒藉著微弱的光線匆匆一瞥,見此人年紀甚輕,五短身材,一張臉卻生得極為白淨。甬道曲折蜿蜒,二人一時向左,一時向右,每到得一盞油燈前,那人便以掌風將之撲滅,借此阻擾追兵。眾弟子眼前昏黑,速度因此大減,始終追之不及。

  眼見兩下裡相去越來越遠,只聽得有人叫道:「放暗器!快放暗器!」眾弟子停步駐足,各掏暗器擲了出去,霎時間甬道裡嗤嗤之聲響個不停,飛刀、袖箭似飛蝗一般射了過來,打得洞壁上錚錚作響,火星直冒。

  趙靈兒內功盡失,全無閃避之力,跑得幾步,右臀上一涼,給一枚毒錐打中,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那人回身將她扶住,彎腰摸到她臀上毒錐,隨手拔出,丟在地下,用力將她抱起,接著又跑。趙靈兒只覺右側大腿酸脹難當,漸生麻木之感,喘息道:「我……我中了毒啦,你別管我,快自己逃命去罷。」

  那人咬牙不答,奔出不遠,聽得後面追聲漸近,低聲罵了一句,停步將趙靈兒放下,從懷中掏出一物。趙靈兒抬眼一看,見他手握一個模樣古怪的鋼球,約有茶碗般大小,通體亮晶晶的,看不出是甚麼東西。那人快步走到岔口轉彎處,探頭看了看,揚手將那東西丟了過去。

  只聽得「嗚」的一聲怪響,甬道彼端紅光耀目,彷彿突然著起了大火,接著傳來幾名鬼府弟子的慘呼之聲。一名弟子驚叫道:「啊,是血玲瓏!哪裡冒出來的?」另一人呻吟著罵道:「這……這龜兒子盜了師父的血玲瓏。臭賊,他媽的不得好死!啊喲……啊喲……」趙靈兒從未聽過「血玲瓏」這名字,料想是一件極厲害的暗器,眾弟子出其不意,大半都為其所傷。

  鬼府眾弟子見狀,一時不敢再追,守住甬道一端,大聲喝罵,救治傷者。那人返回原地,蹲身將趙靈兒抱起,發足又奔。趙靈兒所中之毒十分厲害,只片刻功夫便已發作。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聽那人足音嗒嗒,在甬道中迴響,越來越遠,越來越輕,漸漸失去了知覺。
 

全文完
2013-5-17 17: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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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xk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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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比较老的文章了,调教仙剑诸女可是当初很多人的梦想。
2013-12-7 0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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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f6422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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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全书才来点评。是极少见的仙剑同人作,名为淫传,却非一味滥淫,有情有理,对男主李逍遥也未加过度丑化,甚至在某些方面使游戏中的李逍遥更加生动起来,对于一个生长于江南一隅小鱼村的顽童而言,李逍遥的成长很符合人物背景,也很现实,没有人在那样一个环境中一入世就成为大侠、圣人的。这也注定了,他要经受极大的磨炼和无数的坎坷才能修成正果。很多读者认为书中女主赵灵儿的变化最大,事实上,如果你细一思量,却让作者写得十分合情理,故老相传,苗女多情,时至今日一些苗乡村寨仍以走婚形式繁衍,村寨的主人是女性。这与婚姻法主旨不符,却是民族习俗,你要尊重的,与淫不淫其实毫无关系,虽然灵儿有众多男伴的经历,但都是情之所发,纵使在有强迫威逼,也不减其情苗之火,似乎又与女娲族深爱世人的理念相符。其与蛇妖交尾时,也是化蛇后本性而为。而书中对人性诡谲的描写尤为出色,从李、赵、林三人的情牵就可看出三个年轻人的心理种种变化,李从懵懂顽童初尝性味却不知情,到与爱人生死相倚,胸怀包容。这是一个有无数故事的变化。赵则是率性而为不失本真,始终坚守作为李的妻子的身份,与李相守不移。林却是另一番景象,情苗一发于心,便萦系于一人,生死不变,始终如一,也是其刚烈性情的一贯表现。
2014-8-6 01: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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