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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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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來自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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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利劍三折
無住大師在四人被逼退的同時,已經左手待杖,右掌當胸,攔在巨石之後,面情顯得異常凝重,低誦一聲佛號,緩緩說道:「阿彌陀佛,祝施主苦苦相邁,老衲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祝天俊依然招扇輕搖,傲然一笑道:「大師不妨出掌試試。」
無住大師道:「善哉、善哉,老衲那就有僭了。」隨著話聲,豎立右掌,緩緩朝前推出。他這一掌,使的正是佛門「般若禪掌」,今晚第三次出手了。
這原非老和尚的本意,但爲了盟主的安全,非守注此洞不可,何況眼前這位武功奇高莫測的青衫文士,除了「般若撣掌」,其他武功,只怕很難把他逼退了。「般若禪掌」,即是把「般若禪功」由掌心發出,這在少林七十二藏中,也可說是列名前三種的佛門奇學,掌勢推出,既無洶湧暗勁,亦無破空掌風,有之,那就是無形力道。
無住大師掌勢緩緩推出,祝天俊依然站在巨石之上,一柄摺扇,當胸輕搖,若無其事一般。但無住大師推出去的「般若禪掌」一般無形勁氣,在他摺扇輕搖之際,就像流水遇上了礁石,從他身子兩邊分別流過,毫無阻礙,對他自然也毫無傷損。這下直把無住大師看得一怔,不,應該說是給楞住了。
「般若禪掌」可說是少林寺鎮山絕藏,佛門三大神功(佛門三大神功爲:無相神功、如來拈花指,般若禪掌)之一。「無相神功」和「拈花指」,只有少林掌門大師兄才能修習。「般若禪掌」也必須有長老身份的人,方可修練,如今「般若禪掌」對他竟然會毫無作用。
此人練的莫非是雪山老人的「天衣手法」?傳聞普天之下,只有雪山「天衣手法」,不拘形式,沒有一定的招式;但任何拳掌兵刃,都能化解無遺,他會是雪山傳人?老和尚心念轉動,不覺又加強了幾成功力,存心再試他一試,但任你「般若禪掌」如何增強壓力,推出去的無形暗勁,像潮水般湧出。祝天俊摺扇當胸徐徐搖動,暗勁沖到他身前,依然由合而分,從他左右兩邊分開,絲毫也撞不到他身上。
無住大師暗暗叫了聲:「果然是「天衣手法」。」就在此時,只聽從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住手。」
甘玄通驚喜的道:「盟主出來了。」
無住大師緩緩收回手掌,往側退開一步,果見宋鎮山緩步從裏洞走出,急忙合掌道:「阿彌陀佛,貧衲見過盟主。」宋文俊、霍萬清等人一看老爺子走出來,心中俱都放下了一塊大石,紛紛讓開。
宋鎮山拱手道:「大師,諸位辛苦了。」
祝天俊在無住大師收回掌去之際,也摺扇一收,往後躍落巨石,朝宋鎮山一拱手道:「宋老爺子請了。」
宋鎮山目光一擡,問道:「閣下是……」
禿頂神雕在旁介面道:「回盟主,這位就是祝天俊祝大俠,主持臘八擲缽禪院之會的總護法。」
祝天俊流灑的拱拱手道:「武林後學,還要宋老爺子多多指教。」
宋鎮山心中暗道:「看他豐神俊逸,舉止儒雅,倒不像是個窮兇極惡之輩。」一手捋著飄胸長髯,問道:「祝大俠要劫待老夫,不知是何用心?」
祝天俊含笑道:「宋老爺子武林大老,德望俱尊,晚生怎敢劫持,實因晚生奉命籌備擲缽禪院之會,想和老爺子磋商,故而把老爺子請來,冒犯之處,晚生自當踵府負荊,向老爺子謝罪。」說罷,連連拱手,接著目光一擡,轉向禿頂神雕拱手說道:「孟大俠方才答應等宋老爺子醒來之後,即可離開此地,如今宋老爺子已經出來了,不知諸位是否可以給在下一個薄面,放了在下幾個屬下?」
禿頂神雕進入裏洞,也查不出什麽所以然,此時見他提出釋放催命婆子巫姥姥和春梅等人,不覺呵呵一笑道:「祝大俠言重,兄弟方才確曾說過,只要盟主醒轉,咱們自當立時退出此洞,但巫婆子和春梅二人,曾在天華山莊臥底,祝大俠統率群雄,自然知道臥底是江湖上最忌諱的事了,這件事兄弟可作不了主……」
霍萬清介面道:「孟大俠說得極是,咱們就是追蹤逃婢春梅和巫婆子兩人來的,她們既是天華山莊的人,就該按照天華山莊的規矩辦理,祝大俠希望咱們放人之事,只怕要方命了。」祝天俊英俊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
宋鎮山搖搖手微笑道:「萬清,老夫退隱天華山莊,早已不是江湖人了,還有什麽江湖規矩,他們來天華山莊臥底也好,雇傭也好,既已離開,就算不得天華山莊的人,那就交給祝大俠領回去好了,諸位道兄,咱們走吧。」說罷,當先往洞外走去。霍萬清不好再說,應了聲「是」,大家隨著宋老爺子身後,魚貫走去。
祝天俊早已退到一邊,拱手道:「多謝宋老爺子,恕晚生不送了。」
※ ※ ※ ※ ※
回轉天華山莊,天色已經大亮。西花廳上,賓主圍坐,新茗初沏。大家話題和討論的物件,自然是集中在神秘組織的總護法,年輕而又武功高不可測的一個人身上。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方才若非盟主走出,解了貧衲的圍,貧衲只怕擋不住對方一招呢。」他這話自然更爲聳人聽聞。
終南飛虹羽士,六合門禿頂神雕,都沒在他手下走出三招,如今無住大師卻說擋不住對方一招。須知無注大師號稱少林第二高手,在八大門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會擋不住人家一招?宋鎮山呵呵一笑道:「大師這麽說,也太謙了,這姓祝的也許武功有獨到之處,但大師數十年勤修,在功力上,他如何能與大師相比?」
無住大師道:「盟主有所不知,貧衲在功力上,輸給了他。」
禿頂神雕聽出活因,急急問道:「大師和他比拼了內力?」
「沒有。」無住大師接著道:「貧衲因他接近洞口,不得不施展「般若禪掌」,那知他只是摺扇當胸,輕輕搖動,貧衲推出去的一團無形勁氣,到了他身前,就向左右分開,從他身邊湧去,無法傷他分毫……」
禿頂神雕吃驚道:「般若禪功,居然傷不了他。」
宋鎮山一手持須,問道:「大師可是發覺推出去的勁氣,是被他當胸輕搖的摺扇分開的麽?」
「不錯,貧衲確實感到是他摺扇扇動之間,把貧衲掌風向左右引開的。」
無住大師續道:「貧衲先前還不敢相信,但後來加強掌力,再試一次,依然如此,才知此人練有某種特殊氣功,貧衲「般若禪功」對他毫不發揮威力。」
史傅鼎問道:「大師是否能從武功上看出他的來歷來麽?」
「這很難說……」無住大師沈吟了下,才道:「依貧衲愚見,此人使的極似雪山「天衣手法」。」
竺秋蘭忍不住問道:「大師,什麽叫做「天衣手法」?」
無住大師道:「據說雪山派有一種極爲神奇的武功,叫做「天衣手法」,施展時沒有一定的招式,舉手投足,便成妙用。任何拳風掌勁,刀劍暗器都能隨手化解,傷不了他,好像身上穿了一件無縫天衣一樣。」
「哦。」宋鎮山突然間好像想起件什麽事來,輕哦一聲,轉臉朝岳少俊問道:「岳老弟,你在雲臺山下,遇見一位老人家,和你說了四句詩,你還記得麽?」
岳少俊道:「晚輩記得。」
宋鎮山道:「好,你念出來給老夫聽聽。」
岳少俊念道:「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輝,天臺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宋鎮山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竺秋蘭道:「這首詩裏,說的也就是雪山派了。」
岳少俊道:「你參詳出來了?」
竺秋蘭道:「這不用參詳,他詩中說得很明白,第一句是說:梅花開的時候,雪花也飄飛了,這句自然以「雪」爲主。第二句,漫山景色映寒輝,既有一個「山」字,寫的又是雪景,不明明指出是「雪山」了麽?第三句和第四句,說的好像有一個人進入雪山,就像從前劉阮入天臺,遇到了仙女一樣,就流連忘返,不知歸去,這後面兩句,說得較爲隱約,不知指的是誰了?」
宋鎮山點著頭道:「竺姑娘,你解釋得很對,那位老人家旨在示警,已經明白指出雪山二字,很可能和這批人有關了。」
甘玄通道:「孟道兄,你不是到裏洞去察看了麽,可有一點眉目?」
禿頂神雕聳聳肩道:「沒有,裏洞岩壁甚多凹凸不平之處,看去絲毫未經人工修鑿,只是一個極普遍的石窟,並無可異之處。」
飛虹羽士道:「那麽姓祝的何以對這座洞窟,如此重視呢?」
禿頂神雕道:「兄弟也覺得這座洞窟之中,似乎另有隱秘,但時間太匆促了,實在瞧不出來。」這時兩名莊丁送來一鍋稀飯,四色小菜,和兩籠小籠包,一籠素菜包子,在花廳中間擺好。宋鎮山就請大家入席,大家折騰了一晚,確實覺得腹中饑餓,也就各自入席。
用過早點,無住大師,甘玄通,禿頂神雕,飛虹羽士和史傅鼎等人,因臘八擲缽撣院之會,爲期不遠。尤其對方這總護法祝天俊武功驚人,江湖上已呈現出山雨欲來之勢,大家急於回山覆命,紛紛起身告辭,宋鎮山起身相叠,並由宋文俊代爲送客,一直送出天華山莊,才始回轉。
※ ※ ※ ※ ※
岳少俊等衆人走後,站起身,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說道:「宋老爺子,晚輩有一件事,想請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持須笑道:「岳老弟不用客氣,有話請坐了好說。」
岳少俊道:「多謝老爺子,晚斐之意,是想再接老爺子一劍。」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爲了令師的一樁心願?」
岳少俊垂首道:「是的。」
宋鎮山藹然道:「照說,岳老弟爲老夭誤中劇毒,奔走求取解藥,和營救老夫,老夫內心至表感激,但令師這樁心願,老夫昔年曾立下誓言,除非令師接下我二十劍……」
他不待岳少俊開口,輕輕歎息一聲道:「其實這也是當年盛氣之言,因此老弟第一次來到天華山莊之時,老夫因你是令師的門下,故而已由二十招改爲一招,岳老弟縱然有恩於老夫,老夫也實在不能例外。」
岳少俊道:「晚輩知道,所以晚輩懇求老爺子再賜一招。」
宋文俊道:「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宋鎮山微笑道:「文兒,爲父知道你想替岳老弟說情,是不是?爲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只是此事若非岳老弟真正能接得下爲父一招,爲父縱然答應了,只怕也未必有用,日後你自會知道。」
接著又朝岳少俊道:「岳老弟,老夫這活,你聽懂了麽?你老弟如不能真正接下老夫一記劍招,老夫縱然答應,也於事無補,所以老夫希望你不妨稍假時日,等你功力稍有進展,再和老夫比試,方有勝算。」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明鑒,晚輩上次在老爺子手下,折斷了一截劍尖,晚輩再狂,也不敢在短矩時日之間,劍術未有寸進,再來煩瀆冰老爺子……」
宋鎮山目中閃著奇采,問道:「岳老弟可是在劍術上已有很大的進步麽?」
「不是。」岳少俊道:「晚輩不敢隱瞞,實因晚輩學了一招可以接老爺子一劍的劍法。」
宋鎮山奇道:「你學了可以接下老夫一劍的劍法,那是從那裏學來的?」
岳少俊道:「是一位替人看相測子的先生,叫做賽管輅金鐵口的,代他師傅傳給晚輩的。」
宋鎮山愈聽愈奇,說道:「賽管輅金鐵口?他代師傳藝,教了你一招劍法?」
「是的。」岳少俊毫不隱瞞就把金鐵口如何傳自己一招劍法,詳細說了一遍。
宋鎮山似是聽得十分仔細,只是一手拈須,沈吟不語,過了半晌,才微微點頭道:「岳老弟既然有此奇遇,老夫不妨答應你一試。」
岳少俊喜道:「多謝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朝宋文俊道:「文俊,你去取一支牙箸來。」宋文俊答應一聲,取來一支牙箸,雙手呈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擡目道:「岳老弟,你山取出劍來,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依言取出劍丸,緩緩抽出軟劍,拱手道:「晚輩只學了一招劍法,還是老爺子先賜招,肴看晚輩是否接街下來?」
宋鎮山依然坐在椅上,頷首道:「也好,岳老弟那就準備了。」
岳少俊後退一步,長劍當胸直豎,他因這招劍法,還是初學乍練,不敢絲毫分心,一面默誦金鐵口傳他的口訣,這一來,頓使心神專注在劍上,現出一片誠敬之色。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不覺呵呵一笑道:「岳老弟在短短時日之內,果然已領悟了劍術的訣要,實在難得得很,現在你小心了。」說罷,三個手指撮著牙著,緩緩朝前點去。
站在一旁的宋文俊,竺秋蘭,和總管霍萬清三人,眼看宋老爺子緩緩遞出牙箸,早就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六隻眼睛一霎不霎的看著那支牙箸。岳少俊站在宋老爺子面前,兩人足有六六尺距離,照說宋老爺子手上拿著的一支牙箸,還不到一尺,就算手臂全伸出來,也夠不到岳少俊的身前。
但他牙箸才一緩緩點出,岳少俊就感覺到宋老爺子手上,已經不是一支牙箸,而變成一支森寒鋒利的長劍。一時那還猶慮,軟劍劍尖隨著緩緩下落,直指宋老爺子的箸頭。宋鎮山點出的牙箸,勢道十分緩慢:「岳少俊指著前方的劍尖,忽然一斜。這一斜,正好和宋鎮山點來的箸頭錯開。
宋鎮山立即隨著更動了點出的位置,但就是宋老爺子筷頭一動之際,岳少俊的軟劍忽然作了曲折之狀,緩緩朝前刺去。宋鎮山臉上忽然有了驚奇之容,點出的牙箸,突然加快,急速的向右劃出。這一劃劍風颯然,岳少俊耳中聽到「嗒」的一聲,只覺從劍上傳來一股極大力道,由劍身緣臂直上,直震得左臂隱隱發麻,一個人也身不由己的向右沖出去兩步。低頭看去,軟劍劍尖,又被宋老爺子的牙箸,削去了寸許長一截。
這已是第三次折劍了,岳少俊急忙收起手中軟劍,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道:「老爺子劍術如神,晚輩依然沒有接得下來,還望老爺子恕罪。」
這一瞬,宋鎮山似是正在出神,聞言不覺歉然道:「岳老弟對這招劍法,只是初學乍練,尚未純熟,只需稍假時日,即可接下老夫這一招了,老夫一時收箸不及,以致又把岳老弟寶劍削斷了一截,實在遺憾得很。」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老臉上果然流露出極深的歉疚之容。
原來岳少俊使出這招劍法,雖是初學乍練,但他劍招這一曲折,就把宋老爺子點出的一招劍法,化解開了。最後劍勢緩緩刺出,已使宋老爺子有變招不及之感,只好仗著深厚功力,把岳少俊的劍尖削斷了。
試想像宋老爺子這樣一位劍中高手,練劍數十年,一劍在手,收發由心,那會「一時收箸不及」?只因他被武林中尊爲大老,盛名久著,怎肯說出自己已經輸了的話來?但他爲人一向正直,雖然隱忍下來,但內心愧疚,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岳少俊躬身道:「老爺子大客氣了,其實晚輩這招劍法,只是剛剛學會,尚未純熟,晚輩因遠來不易,既在貴莊,故而懇求老爺子一試,心存僥倖,老爺子不加責備,已是萬幸了。」
宋鎮山忽然輕囑一聲道:「老夫方才說過,岳老弟對老夫有恩,老夫實在應該答應爲令師化解昔年誤會,只是……唉,你如無法接得下老夫一招的話,就會無法勝任……
岳少俊聽出似乎另有內情,不覺望著宋鎮山,以央求的口氣道:「宋老爺子可否說得明白一點?」
宋鎮山爲難的道:「老夫不是不肯說,只是……唉,岳老弟到時自會明白。」
岳少俊心中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看宋老爺子似有爲難之處,也就不好再問,這就拱拱道:「宋老爺子,晚輩也想告辭了。」
宋鎮山忽然站了起來,搖搖手,含笑道:「不忙,此時已經快近晌午,二位且在寒莊用過中飯再走不遲,而且老夫還有一事奉托,來,岳老弟,你隨老夫到書房中去。」說罷,當先舉步走出花廳。他既說有事奉托,而且又要岳少俊到書房裏去,宋文俊,竺秋蘭自然不好跟著同去。
岳少俊隨著他身後,走出花廳,穿行長廊,折入一道月洞門,那是一個自成院落的花圃。迎面一排三間敞軒,敢情就是宋老爺子的書房了。宋鎮山推門而入,把岳少俊讓進書房,含笑道:「岳老弟隨便坐。」
岳少俊略一打量,這三間書房,果然滿壁圖書,玉軸牙籤,琳琅滿目,收拾得更是窗明几淨,十分精致。宋鎮山走近右首一排書櫥前面,打開櫥門,取出一疊古書,然後輕輕按了一下,那書櫥忽然緩緩自動移開,露出一個暗櫥。
岳少俊不知他忽然打開暗櫥,要做什麽,但這是宋老爺子的隱秘,自己自然不好多看,這就裝作參觀壁間懸掛的書畫,別過身去。宋鎮山從暗櫥中取串一柄綠鯊皮劍鞘的長劍,然後又推上書櫥,恢復原狀,把一疊古書放置原處,轉身叫道:「岳老弟。」
岳少俊也轉過身來,說道:「宋老爺子有何吩咐?」
宋鎮山把手中那柄綠鯊皮長劍,往幾上一擱,說道:「岳老弟,這柄長劍,就是老夫甥女渾慧君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貞姑劍,業叫做吸金劍,自從老弟替賊党誤捎毒函,老夫就已警覺到江湖上覬覦此劍的人,不在少數,慧君雖已盡得乃父傳授,只怕未必保得住它。故而她動身回去之時,老夫要她把此劍留下,並經老夫改裝,如今已不虞被人發現,老夫意欲奉托岳老弟去一趟揚州……」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可是要晚輩把此劍送去嗎?」
宋鎮山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含笑道:「不錯,以岳老弟的身手,自是不虞被人所劫,而且此劍經老夫一番改裝之後,只是一柄較佳的百練精鋼松紋長劍,即使老江湖也不易看得出來,因此岳老弟盡可放心,不致爲人覬覦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委辦之事,晚輩豈敢推辭?」
宋鎮山微微一笑,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十分鄭重的遞到岳少俊手中,又道:「岳老弟大概已經知道,慧君的娘,乃是老夫胞妹,老夫同胞兄弟,共有三人,老夫居長,她是老夫的三妹,老夫二妹,現居九華。你見到三妹之時,務必把這方玉佩,親手交給她,如三妹有什麽差遣,你務必要答應下來。」
岳少俊點頭道:「晚輩記下了。」
宋鎮山道:「好,你現在可把此劍佩好,就說老夫因三次削斷了你的劍尖,故以此劍相贈,任何人面前,都不可提起老夫和你所談之事。」
岳少俊把玉佩貼身藏好,然後又把長劍佩好,說道:「晚輩省得。」
宋鎮山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緊記,那金鐵口傳你的一招劍法,老弟最好在此去揚州的一路上,早晚勤加練習,不可稍懈,此行方可勝任愉快。」
岳少俊道:「多謝宋老爺子關愛,晚輩自當謹記。」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好,咱們可以回到花廳去了。」兩人回轉花廳,果見一張方桌上,已經擺好酒菜。
宋文俊,竺秋蘭眼看岳少俊隨著宋老爺子走入,他身上多了一柄綠鯊皮的長劍。宋鎮山沒待他們開口,呵呵一笑道:「你們不妨猜猜看,老夫要岳老弟到書房去做什麽?」
宋文俊道:「爹大概是送了岳兄一柄名劍。」
宋鎮山拂髯笑道:「爲父三次折斷了岳老弟的劍尖,要他隨爲父到書房裏自己去挑一柄,岳老弟再三謙讓,才挑了這一柄,此劍雖非名劍,卻是武當派所鑄的松紋劍,是昔年玉真道長送給爲父的,剛中有柔,頗爲適用。」
岳少俊道多.「這是多蒙老爺子愛護,晚輩感激不盡。」
宋鎮山又是呵呵一笑道:「岳老弟不用說客氣後,咱們隨便坐,酒菜快涼了呢。」
※ ※ ※ ※ ※
午後,岳少俊、竺秋蘭別過宋老爺子,出了天華山莊,宋文俊一直送到渡頭,才珍重道別。趕到武進,已是上燈的時候,兩人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館,吃過晚餐,到了高升老店落店,要了兩間上房。各自盥洗完畢,竺秋蘭悄悄推門走入,低聲說道:「岳大哥;好像有人盯上我們了呢。」
岳少俊道:「你發現了什麽人?」
竺秋蘭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從渡頭起,一直跟著我們,方才在麵館裏,也有人在我後面,一直盯著我……」
岳少俊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茶樓、酒店,原是公共場所,走進一個年輕姑娘,食客們自然會多看上一眼,我們最近遇上了一連串的事故,才使你心理上産生了杯弓蛇影,好像有人在暗暗跟蹤著我們了。」
他看竺秋蘭依然有些懷疑神色,不覺笑了笑,寬慰著道:「其實我們大陣仗都見識過了,就算暗中有人跟蹤,又有何俱?」
竺秋蘭掠掠鬢髮,嫣然笑道:「是啊,咱們又怕過誰來了?」她這一笑,一天雲霧,就全開朗了,接著輕哦一聲問道:「岳大哥,現在我們要上那裏去呢?」
岳少俊道:「揚州。」
竺秋蘭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到揚州去做什麽呢?」
岳少俊道:「是宋老爺子要我送一件東西給渾夫人。」
竺秋蘭道:「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想起來了,宋老爺子說過,有事相托,後來你跟他到書房裏去,就是爲了這件事吧?」岳少俊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玉佩,把當時情形,大概說了一遍,但沒提到「貞姑劍」。
竺秋蘭道:「聽起來,好像很神秘,一方玉佩要你必須親自送交渾夫人……」忽然「嘻」的輕笑一聲,抿抿嘴道:「我知道了。」
岳少俊道:「你知道什麽?」
竺秋蘭道:「宋老爺子因你有恩於他,他三次削斷了你的軟劍,心裏過不去……」
岳少俊道:「這和送一方玉佩,有什麽關係?」
竺秋蘭道:「自然有關係了,宋老爺子看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所以所以……」
岳少俊道:「所以什麽呢?」
竺秋蘭粉臉一紅,抿嘴笑道:「所以他要你送一方玉佩給渾夫人,也許這是他們兄妹早就約了的暗記……」
岳少俊道:「這會是什麽暗記?」
竺秋蘭道:「你再仔細想想,就會想得出來。」
岳少俊聽得一怔,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竺秋蘭輕嗔道:「你呀,還和我裝糊塗。」
岳少俊一頭霧水,怔怔的道:「我真的想不出來。」
竺秋蘭望著他,目含幽怨,脫道:「好,我告訴你吧,宋老爺子看上了你,才要你去見見渾夫人的。」
岳少俊這回聽出來了,俊臉不禁一熱,說道:「蘭妹,你想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麽?只要渾夫人也看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
岳少俊沒待她說下去,急道:「蘭妹,你……」伸手抓住她的纖手,把她拉了過來。
竺秋蘭心頭一慌,嬌聲道:「岳大哥,你……」
岳少俊拉著她一雙纖手,輕聲道:「蘭妹,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心嗎……」
竺秋蘭輕嗯一聲,緩緩偎入他懷裏,低垂粉頭,幽幽的道:「其實渾姐姐人很不錯,她對你更是一往情深,我看得出來……」她還要說下去,但兩片櫻唇,被另外兩片灼熱的嘴唇,給堵住了。她只輕嗯了一聲,就沒再作聲。
※ ※ ※ ※ ※
落下的床幕之中,衣服一件一件地抛了出來,連褻衣內褲都沒留在身上。等到兩人赤裸裸地滾倒床上,竺秋蘭早羞的霞染周身,臉垂的低低的,芳心裏小鹿亂撞,連破身那晚都沒有這樣緊張。岳少俊的手正給她纖纖柔荑帶著,貼在她乳下,怎不知她心中亂跳?
岳少俊心下不自覺地讚歎著,竺秋蘭乳房的豐腴柔軟和滑嫩,真叫人愛不忍釋。那豐盈柔軟的雙峰被他撫揉搓弄的感覺是那樣醉人,偏偏自己的手也給抓著,停在乳上,那種羞赧和歡快揉合一起的感覺,使竺秋蘭連牙都咬不住了,柔膩的呻吟聲慢慢從口中流泄出來,身子都灼燙了。
岳少俊本封著她的櫻唇,偏在這時鬆了開來,讓蜜糖般黏膩香甜的嬌喘聲,再無阻礙地奔放出來,欣賞著這美女忍耐不住欲火和羞意雙重摧情之下的含羞媚態,雙手仍好整以暇地,在她鼓脹而充滿彈力的乳上,來回撫摩,撩動她體內潛藏的情欲,好一會兒才暫息手段。
「蘭妹,你還受得住嗎?」
「快……快受不了了……」竺秋蘭媚眸微開一線,情焰欲念如噴火般的湧出,聲音又柔又甜:「可是……可是蘭妹……會努力的……儘量……儘量逗的大哥開心……大哥……你就別……別再留手……了吧……蘭妹……蘭妹……很快活哩……」
「蘭妹放心……」岳少俊壓上了身子,竺秋蘭玉腿上的嫩膚,一點阻擋也無的貼上了他熾熱的寶貝,竺秋蘭禁不住地顫抖著,媚眼絲一般地眯了起來,配上頰上的豔麗紅色,從白皙的肌膚中透出,幾乎像水蜜桃一般可以擠出水來,那種羞赧中的微微嬌俏,真是男人難得一見的美態。
「夫妻之道是求合歡,大哥怎會做蘭妹不悅之事?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以後還有大好時光。」
「不,不要。」竺秋蘭輕柔的囈著:「蘭妹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把你留在床上,纏得要死要活。」
「放心吧,我只是說先到這兒,可沒說今夜要饒你。」岳少俊吮著她耳珠,股股熱風直透耳鼓。
表面的矜持早被他撕開了,竺秋蘭雖是芳心早允他的調戲,嫩薄的臉皮卻早不爭氣的紅了,只能輕微地點著頭,一任風狂雨驟。雙手恰到好處地在她乳上穿梭,留下了微微的紅痕和似苦還樂的呻吟,岳少俊的嘴從竺秋蘭的頰上流下。
順著瓊鼻、檀口、頸項,滑過了峰間深深的乳溝,舐著她一絲肥肉都沒有的平滑小腹,直抵汨汨水流的幽徑。給這樣逗弄,竺秋蘭早癱了下來,藕臂無力地搭在岳少俊肩上,指甲按上他的背,腿也張了開來,呻吟著嬌喘著要壓著她的男人趕快下手,填滿她、充實她、佔有她,讓她欲仙欲死。
「怎……怎麽會……」竺秋蘭一驚,焚身的欲火卻沒有一點稍熄。她也不是第一次獻身予他了,但下身接觸到的寶貝,卻很明顯地是比以前大啊。甚至連龜頭微微一挺,竺秋蘭幾乎都承受不住,那種灼燒感和巨大。
「變的……變的這麽大……這麽熱……怎麽辦……叫蘭妹……怎受得住……蘭妹小小的……小小的幽徑裏……那容得下這般……這般巨物……大哥饒了妹妹……」
「才不饒你呢。」岳少俊氣喘噓噓,股股熱氣直噴在竺秋蘭乳上,燒得那顫顫的乳尖抖著,更增欲火:「蘭妹放心,你一定受得了的。」他捏了捏竺秋蘭乳房,隨即鬆手,讓脹大堅挺的雙峰在一陣抖動後復原,狀極淫浪。竺秋蘭被他摸的只是喘息,嬌羞非常地求饒著,但都說成這樣了,岳少俊又豈有放手之理?
股間是那麽的燙熱,竺秋蘭逼的珠淚盈然,岳少俊不顧她的求懇,硬是沖了進去,才光是龜頭突入而已,竺秋蘭便已承受不住地嬌吟著,她窄窄的幽徑貼著他龜頭緊緊的,那股火熱的感覺暫態延燒周身,雖脹的她無比難忍,卻也讓她芳心騷然。
岳少俊的強攻猛闖也只有讓龜頭突破而已,他暫停了下來,強忍著一戮到底的衝動,那樣他雖爽,身下這嬌嫩的女孩卻一定無法承受。竺秋蘭閉上了眼睛,再怎麽樣她也阻止不了他的攻勢,只能任他施爲。慢慢地,竺秋蘭感到岳少俊的舌頭舐上了頰,卷去了她的淚,動作是那樣的溫柔憐愛,剛開始時的強暴之行似乎不存在似的。
熄下的火焰又燃了起來,竺秋蘭不禁難忍地扭動著纖腰,發出了曼妙柔嫩的嬌喘,除了已突入她幽徑的寶貝之外,岳少俊已對她的胴體展開了全面侵犯,竺秋蘭感覺到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寸的胴體都在他的撫愛之下燒了起來,他的身體是那麽灼熱,全面毫無間隙地緊貼著她,享受著她的芳香嬌柔,那熟悉的動作再一次地燃燒著竺秋蘭體內的火焰,內外交攻的欲火讓這宮主泛起了春情,幾乎是主動地摟住了他,口中發出了歡樂的嬌吟。
微微的一痛,竺秋蘭這才發覺,岳少俊的寶貝不知何時,已偷渡了進去,完完整整地深入了她,直沒至根,那燙熱無比的寶貝緊緊貼上了她嬌嫩的皮膚,灼熱從交合處傳了上來,熨的她全身暖烘烘的,雖然下面夾的是緊的很,也有一絲絲的難受,但那種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快活,身子幾乎是完完全全被貫穿了。
那最燙的尖端似是突破了幽徑深處的花心,光是停在那兒就讓竺秋蘭幽徑中淫水蜜液流個不停,又濕又潤,要是能照光進去的話,真不知會有多漂亮。正當竺秋蘭滿足於這種歡快,恨不得他緊緊插著不要動,光用那熱度的烘烤就把她烘的欲仙欲死、飄飄欲仙,岳少俊卻慢慢地、無限依戀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燙熱的尖端還點在她裏面。
「爲什麽,大哥?」竺秋蘭媚眼微睜,春情無限,四肢摟得他更加緊了,她已被逗弄的欲火泛濫,恨不得被他插的爽死才好,怎容得岳少俊不動?
「你不是容不下,要我饒你嗎?」明知他是在調情,要讓自己明明白白地投降,竺秋蘭卻已擋不住欲火的侵襲了,芳心情動已極,全身都發熱,現在她所要的只有男人的強狠和溫柔啊:「嗯……蘭妹……蘭妹現在……容的下了……大哥……大哥想怎樣……怎樣都行……」
「那你不反對我全力出手羅。」岳少俊調笑著,在她粉背上來回撫搓的手緊了緊,讓她發出了微囈。而竺秋蘭的回答則是玉手勾上他的頸子,把他壓了下來,嫩軟溫滑的肌膚緊貼著他,迎君之意再明顯也沒有了。岳少俊等了好久,這才逗的她心動,寶貝早脹的疼了,恨不得馬上在姑娘的穴裏猛衝幾陣才行。
嬌囈聲愈來愈柔軟、愈來愈媚蕩,竺秋蘭被岳少俊強猛地沖了幾下,已是承受不起,偏是被他勾動了春情,雖說是額上冒汗,仍強自撐持著,迎合他的動作,精力似乎都化成了愉悅,佔領了她全身。岳少俊幹的興起,將枕頭墊在她臀下,讓竺秋蘭的陰唇高高地敞了開來,正合男人強抽猛插的興味。
竺秋蘭不住扭挺著身子,指甲不自覺地陷在他背上,掐出了紅痕,任淫水隨著動作噴濺出來,迎合著強有力的衝刺,每一下都讓她酥爽無比,沒幾下就泄了陰精,達到了高潮。看著胯下美女脫力而慵惓,無比滿足的表情,加上寶貝被她窄緊的寶貝緊緊箍著,股股溫潤的熱氣滋潤著龜頭,感覺真個銷魂,偏生他的欲火才剛起步而已,連威風都沒發呢。
也不管竺秋蘭已泄的頰比楓紅、媚眼如絲,四肢百骸全酥軟了,岳少俊將她的腰一兀,把她整個人大字形地攤在床上,緊緊壓著,聳動著腰臀,寶貝抽插地更猛烈了,還不時打個旋兒、鑽她一鑽,讓竺秋蘭的淫水蜜汁一滴一滴給汲了出來,鑽的她芳心鹿般亂撞,偏是不能自己的挺動嬌軀,任君淫玩,雙乳隨著急促的呼息而震躍彈跳,美不勝收。
給這樣猛烈抽送下來,竺秋蘭似連動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了,整個人軟軟地癱在那兒,任君宰割,只呻吟歡叫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嬌媚,嬌呼地抒放了藏在心裏,不敢言語的情火,神智昏茫,也不知高潮了多少次。等到岳少俊也上了頂峰,再忍不住地一下重重地射在她體內深處時,她早半暈半茫地倒下了。
那射精的力道似乎是擊穿了她花心軟肉,火般的精液猶如電擊,搗的她體內深處一陣澈骨酸麻,只樂的竺秋蘭媚眼如絲、四肢無力,回光返照地淫叫一陣後,癱瘓在他懷中,眼裏儘是沈醉,胴體像是融了的糖一般的軟膩,軟黏著男人。
「大哥,你壞死了。弄得蘭妹迷迷茫茫、全身無力,叫蘭妹明天怎麽上路?」竺秋蘭軟癱在岳少俊懷裏,埋怨聲中帶著無比的嬌弱溫柔,她這下可是再爽不過的了。
「那就不要上路好了,留在床上陪我一天,大哥保證你一點也不會覺得悶。」岳少俊笑著,看著她這樣脫力的樣兒,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滿意的。他故意擠了擠竺秋蘭那堅挺的雙乳,粉紅的蓓蕾仍是那麽嬌豔可愛,乳房堅挺卻無失於其柔軟滑潤,只擠的竺秋蘭一陣嬌囈,卻是動都不能動,任他輕薄。
※ ※ ※ ※ ※
翌日一早,他們雙雙上路,竺秋蘭果然有些慵懶不堪,但怕耽誤正事,只得勉力上路。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地方,舊地重遊,自然值得一對戀人的留戀。瓜州小街上,依然行人來往十分熱鬧,那家小酒館卻易了主人。
岳少俊,竺秋蘭兩人跨入酒館,裏首牆壁上貼著的「黑虎玄壇」財神爺的神像,也已不見,換了張大紅紙寫的價目單。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坐下,叫了兩碗面,看看其他食客,差不多全是過路的客商,也就沒有多說,吃完面,付帳出門。剛走到街梢,竺秋蘭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不覺停下步來。
岳少俊急忙回頭問道:「蘭妹,你怎麽啦?」
竺秋蘭壓低聲音說道:「這裏有娘留下的記號。」
岳少俊道:「令堂留的記號怎麽說?」
竺秋蘭道:「這是找我的暗記,要我速去相見?」
岳少俊道:「令堂現在什麽地方?」
竺秋蘭道:「暗記只是一種指示方向的記號,又不是文字,那會說得很詳細?」
岳少俊道:「那麽暗記指示你朝什麽方向去呢?」
竺秋蘭道:「這暗記指示的方向,只是要我往前趕去。」
岳少俊道:「那我們快走。」兩人出了瓜州,竺秋蘭一路留神著房子大樹,和草叢問的石頭,果然又發現了兩處暗記,依然指示她循著大路前行。
竺秋蘭輕咦道:「看娘一路留的記號,她老人家好像也在揚州了,岳大哥,不用看了,快些走吧。」
※ ※ ※ ※ ※
提起揚州,就會使人不期而然想起「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的名句。自從隋場帝建立行都,揚州就一直是繁華名邑。尤其因爲地當南北交通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不少富商大賈,都住在這裏,富麗繁華,在當時可說是首居一指。
岳少俊,竺秋蘭趕到揚州,還未入城。竺秋蘭就在城腳下發現了娘的記號,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岳大哥,娘留的記號是指向仙女廟去的,你先進城去,我到仙女廟找娘去,城裏東橫街有一家叫小江南的客店,你在那裏落腳,我會找你去的。」
岳少俊道:「你不和我一起到渾府去麽?」
竺秋蘭道:「你也不想想,宋老爺子把你叫到書房裏去,才交給你這方玉佩,還要你務必親自送交渾夫人,其中必有緣故……」
岳少俊臉上一紅,說道:「蘭妹,你又想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正容道:「岳大哥,我昨天原只是和你說著玩的,你想宋老爺子鄭重其事,在書房裏交給你這方玉佩,絕非尋常。我和你一起去,也許會使渾夫人有什麽忌諱之處,所以還是你一個人的好,我正好趁這段時間,找我娘去,不論誰先回來,在小江南客店裏等好了。」
岳少俊想想她說的也是有理,這就點頭道:「那就這樣辦吧,我會在客店裏等你的。」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我如果回來得早,也會在那裏等你。」說罷,轉身朝東行去。
岳少俊人城之後,先找到東橫街,老遠就看到小江南招商客店,這時還不到午牌時光,客店前面進出的人不多,夥計們也沒在門前招呼。岳少俊踏進門,一名夥計就迎了過來,含笑問道:「公子爺是找人還是住店?」
岳少俊道:「住店,你們可有清靜上房?」
夥計道:「有,有,公子爺請隨小的來。」說罷,引著岳少俊進入後進,經過一座小天井,一排七間樓房,曲檻相通,果然十分清靜。岳少俊要了東首兩間廂房,並說還有女眷隨後要來。夥計唯唯應是,送茶送水,十分殷勤。岳少俊洗了把臉,就交代夥計,自己要出去一趟,待回妹子來了,就要她在房中等候。
夥計連聲應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小姐來了,小的自會招呼。」
岳少俊又道:「夥計,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夥計笑道:「公子爺要打聽的是什麽人?」
岳少俊道:「人稱淮揚大俠的……」他話還沒說完,夥計連忙陪笑道:「公子爺說的是渾老爺子,我們揚州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揚州城裏,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公子爺是渾老爺子的……」
岳少俊道:「我有事要去渾府,不知如何走法?」
夥汁道:「渾老爺子的府第,在南城吉祥坊,公子爺只要到了吉祥坊,就可看到兩扇黑漆銅釘的大門,門樓上寫著「歸雲莊」的就是,問都不用問。」
岳少俊說了聲:「多謝。」就出了店門,一路往南城行去。一路上但見商肆櫛比,門面寬敞,街道上行人車馬,往來絡繹,揚州城果然景象繁華,商業鼎盛,一片升平。
找到吉祥坊,這裏已是一片住宅區了,走沒多遠,果見一座高大的門樓,門前還蹲著一對石獅,石階上兩扇黑漆大門釘著金閃閃的銅釘,門額上是用清水方磚鑄刻的「歸雲莊」三個大字。岳少俊略爲敷了敷衣衫,就走上前去,輕輕扣了兩下門環。
過沒多久,兩扇大門啓處,走出一個老蒼頭來,朝岳少俊打量了一眼,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岳少俊,是求見渾老爺子來的。」
那老蒼頭道:「岳相公來的不巧,我家老爺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岳少俊道:「既然渾老爺子還沒回來,在下想見見你家小姐,煩請老管家代我通報一聲。」
那老蒼頭聽岳少俊說要見小姐,不覺多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家小姐上武進去了,還沒回來。」
這下,岳少俊不覺有氣,冷笑一聲道:「老管家這是不肯給我進去通報了?」
老蒼頭道:「相公要見我家小姐,但我家小姐不在家,你要我如何給你進去通報?」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從武進來的,你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老管家怎說也尚未口家呢?」
老蒼頭驚奇的道:「岳相公是說我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了?」
岳少俊道:「不錯。」
老蒼頭道:「這就奇了,我家小姐真的還未回來。」
岳少俊道:「老管家,那就麻煩你稟報老夫人一聲,就說岳某求見。」
老蒼頭道:「岳相公,你剛才說是從武進來的?」
岳少俊道:「不錯,在於是從天華山莊來的。」
老蒼頭聽說從天華山莊來,不覺改容道:「岳相公原來是天華山莊來的,快請裏面坐。」說罷,連連肅客。
岳少俊跨入大門,老蒼頭闔上大門,在前引路,折入二門右廊,把岳少俊延入右廂客室,說道:「岳相公請稍待,容小老兒稟過老夫人,再來相請。」
岳少俊道:「老管家請便。」老蒼頭隨即退去,過了約摸一刻工夫,老蒼頭去而複返,拱拱手道:「老夫人請岳相公至後堂相見,岳相公請隨小老兒來。」岳少俊站起身,隨著老蒼頭穿行長廊,進入後堂。
老蒼頭在階下站定,躬身說道:「回老夫人,岳相公來了。」
只見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階上,嬌聲道:「老夫人有請岳相公。」
岳少俠舉步跨上三級石階,青衣少女早已掀起湘簾,輕啓櫻唇,說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舉步走入,只見堂上左首一張雕花椅上,坐著一個藍布衣裙的老婦人,看去年約五旬開外,臉色白淨,貌相極爲慈祥,雙目神光湛然,頗有幾分和渾慧君相似之處,心知她是渾夫人了。在她身後,垂手侍立一名青衣使女。
岳少俊急忙趨上兩步,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岳少俊,見過夫人。」
渾夫人打從岳少俊進入後堂,就已上下打量著他,這時略一欠身,擡手道:「岳相公請坐。」她擡手之間,自有一種雍容氣度,有其母,必有其女,無怪渾慧君舉止端姻,也有乃母的氣質。
岳少俊退後一步,拱手道:「在下謝坐。」然後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下。
渾夫人看他人品俊逸,彬彬有禮,心中也暗暗贊許。這時那掀簾的青衣少女一手托著漆盤,送上一盞香茗,放在幾上,輕聲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連忙含笑道:「多謝姑娘。」
那青衣使女粉臉微紅,說道:「不用謝。」匆匆退去。
渾夫人道:「岳相公是從天華山莊來?」
岳少俊道:「是的。」
渾夫人道:「那是我大哥要你來找拙夫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受宋老爺子之托,求見夫人而來。」
渾夫人道:「老身方才聽渾義說,小女五日前已從武進回來,此話當真?」她不問岳少俊到揚州來作甚,先問女兒之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做娘的誰不牽掛自己女兒?
岳少俊道:「是的,渾小姐返回揚州,如今算來,已有五日了。」
渾夫人聽得心頭大急,雙眉微蹙,望著岳少俊,問遣:「岳相公和小女相識麽?」
岳少俊給她問得臉一紅,微顯局促,應了聲:「是的。」
渾夫人看在眼裏,心中暗道:「這似子倒挺老實的。」一面問道:「岳相公可否說得清楚一點,小女是幾時動身回揚州來的?」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那是六天前,在下和宋文俊兄、渾小姐等人,在戚墅堰一片巨宅中,一同探尋賊人下落。分手之時,在下曾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來了,要文俊兄和渾小姐速即回去,第二天,也就是五天前,在下趕去天華山莊,就沒見至渾小姐,想必已經回揚州來了。」
渾夫人道:「岳相公既和小女相識,第二天到天華山莊去,沒見到小女,沒有問他們麽?」
岳少俊一張俊臉,爲之一紅,囁嚅說道:「在下當時……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事故,就無暇再問了。」
渾夫人從岳少俊說話的神情,自然看得出來,這年輕人沒敢多問,是爲了害臊,敢情他暗戀著自己女兒,只不知他出身如何?武功如何?心中想著,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後來發生了事故,天華山莊發生了什麽事故?」天華山莊發生的事故,她自然還不知道了。
岳少俠道:「是有人假冒了宋老爺子……」
「什麽」渾夫人幾乎還當自己耳朵聽錯了,急急問道:「你說有人假冒我大哥?」
岳少俠道:「是的,但後來很快就揭穿了。」
「老身一點也不知道。」渾夫人望著他,問道:「岳相公,此事經過如何,你可否爲老身說詳細一點?」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要說詳細,就得從宋老爺子誤中散功奇毒說起……」
渾夫人聽得身軀一顫,吃驚道:「什麽?我大哥中了散功奇毒?」
「是的。」岳少俊應了一聲,就從自己替人捎信說起,一直說到自己得到解藥,趕去天華山莊,揭穿狼山一狽索毅夫假冒宋鎮山。後來如何在秦履峰一處石窟中救出宋老爺子,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出自己求見宋鎮山之事。
渾夫人聽得神色屢變,直等岳少俊把話說元,才籲了口氣,說道:「這幫賊,究竟是何來歷,膽敢如此胡作非爲,竟然找到我大哥頭上去了……」
她從大哥被賊人假冒,突然聯想到自己女兒離開天華山莊已有五日,那時正是天華山莊出個的那一天。心念這一動,不由神色大變,急急說道:「小女至今未回,不要也出了事……唉,拙夫也真是的,出門多日,怎麽還不回來……」她這是自己在說,岳少俊不好回答。
渾夫人心頭好像有了什麽預兆,攢攢眉,接著道:「我大哥奉托岳相公遠來,不知有什麽事麽?」
岳少俊道:「在下奉宋者爺子之命,是替令媛送一柄劍來的。」
渾夫人奇道:「替小女送一柄劍來的?」
「是的。」岳少俊從身邊解下「吸金劍」,雙手奉上,說道:「這柄劍,是渾小姐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據說此劍是南未晏孝廣的女兒晏貞姑之物,能夠吸取對方兵刃,所以又叫吸金劍。晏氏父女抵抗金兵,壯烈成仁,此劍沈入揚子橋下,直到最近才被人無意中撈起,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目前正有不少人在找尋此劍。宋老爺子怕渾小姐返回揚州,途中會引起歹人覬覦,才要渾小姐把此劍留在天華山莊,經宋老爺子略予改裝,特地要在下送來。」
渾夫人越聽越急,女兒五天尚未返家,准是消息外泄,和這柄劍有關了。一念及此,不覺「哦」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麽,急急問道:「岳相公方才你說六天前你們搜索一處巨宅,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趕去天華山莊,第二天你上天華山莊去,就沒見到小女,她回揚州來了,這是說,咱們這裏有人去接小女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確曾聽霍總管這麽說,但是不是有人去接渾小姐,在下就不知道了。」
渾夫人道:「咱們這裏根本沒派人去呀。」說到這裏,急忙叫道:「小燕,快去叫渾義進來。」簾外一名青衣使女「唷」了一聲,蓮步細碎,往外行去。不多一會,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回老夫人,渾義來了。」
渾夫人道:「快叫他進來。」
湘簾掀處,老蒼頭急步走入,躬身道:「老夫人呼喚老奴,不知有何使喚?」
渾夫人問道:「咱們莊上,這幾天可有人到武進去麽?」
渾義道:「沒有,老夫人沒派准到武進,誰會上武進去?」
渾夫人道:「但六天前,明明有人上天華山莊去了,霍總管總不會認錯咱們莊上的人吧?」
「六天前……」渾義想了想,才道:「咱們莊上的人都在,一個也不少,只有修剪後園花草的王四,八天前請了假,是他娘病了,還跟帳房支了一個月薪,至今沒有回來。」
渾夫人臉色微變,問道:「霍總管認識他麽?」
渾義道:「老夫人忘了,去年雀總管到咱們這裏來,見過王四,還誇獎他手藝不錯,結果帶了幾盆蟹爪菊回去呢。」
渾夫人唔了一聲,問道:「你記不記得王四是誰介紹來的?」
渾義道:「好像是老爺子在仙女廟帶回來的。」
渾夫人道:「他到咱們這裏有幾年了?」
渾義道:「快兩年了,是去年春季裏來的。」
渾夫人哼道:「一定是他。」
渾義道:「老夫人……」
渾夫人一揮手道:「你先出去,這裏沒你的事了。」
渾義躬身道:「老奴告退。」轉身退了出去。
渾夫人雙眉不展,看了岳少俊一眼,說道:「這麽說,果然有人覬覦小女的吸金劍,可能是路上出了岔了……」
岳少俊突然問道:「請問夫人,不知渾老爺子出去有幾天了?」
渾夫人聽他問得有些突兀,微微一怔:「拙夫出門也快有一個半月了,唉,這些年來,他平時很少出門,就是出去,也沒有耽擱得這麽久的,哦,岳相公問起拙夫、不知有什麽事情嗎?」
岳少俊道:「一個月前,在下曾在瓜州見過渾老爺子,那是一直沒有回來過了,難道……」
夫人聽出他話中好像有事,不覺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夫人方才不是聽在下說過,在下受歹人利用,梢了一封毒函給宋老爺子麽?」渾夫人似是急於聽他說出下文,故而只「唔」了一聲。
岳少俊續道:「那封毒函上,寫的就是要渾小姐以吸金劍去換渾老爺子……」
「什麽?」渾夫人身軀猛然一震,失聲道:「那毒函上要小女以吸金劍去換她爹,這麽說,拙夫已經落到歹徒手中了?」
岳少俊道:「當時宋老爺子的解釋,以爲歹徒要對宋老爺子下毒,信上總得誇張其詞,使宋老爺子大吃一驚,藉以分散他的注意,故而並不深信……」
渾夫人道:「賊党連大哥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劫待出天華山莊,以假易真,拙夫自然也會中他門的圈套了。」她心頭雖亂,但分析事理,依然有條不紊。
岳少俊道:「夫人說得是,當時誰也不會相信以渾老爺子的威名,自然不可能會發生事故,但渾老爺子又一直沒有回府,而且貴府並沒派人上天華山莊,但霍總管明明說揚州有人急促趕去,如今渾小姐又沒有回來,凡此種種,細想起來,就不無可疑。」
渾夫人平日是很沈著的人,但丈夫,女兒都沒回來,加之天華山莊都有人臥底,都會出事,一時之間,急得幾乎迸出淚來,說道:「他們父女一定出了漏子,這叫老身如何是好?」突然「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你說在瓜州見到拙夫,他和誰在一起?」
岳少俊道:「沒和人在一起,渾老爺子好像也是爲了吸金劍趕到瓜州去的。」
渾夫人奇道:「這就奇了,他臨走之時,怎麽沒和老身提起過此事呢?哦,岳相公看到拙夫之時,他有何行動?」
岳少俊道:「渾老爺子是爲了吸金劍是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當下就把自己在瓜州麵館所遇見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渾夫人道:「黑虎神趙光鬥,還不是拙夫的對手,但他們人多手衆,拙夫雙拳難敵四手……」話聲未落,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稟老夫人,小翠回來了。」小翠,正是渾慧君的貼身使女。渾慧君失蹤,她當然也跟著失蹤,如今她回來了,這豈不是好消息?
渾夫人急急說道:「快叫她進來,快。」
湘簾一動,小翠一條嬌小的人彩,一下閃了進來,奔到渾夫人面前,撲的跪到地上,嗚咽的道:「老夫人不好了,小姐她……」
渾夫人心驚肉跳的急著問道:「小翠,快說,小姐怎麽了?」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都被賊人劫持,賊強盜今天把小婢送回來,是要小婢送信來的。」渾夫人心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賊人把小翠放回來送信,那是擄人勒索,慧君當然不會有危險了。
這就和聲道:「小翠,你站起來,慢慢的說。」小翠應了聲「是」,站起身,這才發現下首椅上坐著岳少俊,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喜色,急忙躬身道:「岳相公幾時來的?」
岳少俊還禮道:「小翠姑娘,你家小姐,是被什麽人劫持去的,現在那裏?」
小翠道:「不知道,小婢一點也不知道。」
渾夫人眼看小翠和岳少俊似乎極熟,尤其岳少俊對慧君被賊所擄,也似乎頗爲關心,心中暗暗點著頭,一面說道:「小翠,你不是和小姐在一起麽?怎會一點也不知道?」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一起被關在一處黝黑沒有天光的地窖裏,今天他們是蒙著我眼睛,用車子把我載出來的,一直到達城門外,才揭去黑布,要我自己回來。」
渾夫人聽她沒頭沒腦的說著,不覺微微擺著兩道修長的眉毛,問道:「你們有沒有遇上老爺?」
小翠道:「沒有,老爺救我們去了麽?」
渾夫人道:「你先把你們如何被賊黨劫持的經過,說給我聽聽,要說得詳細一些。」
小翠答應一聲,說道:「那天王四急促趕到天華山莊去,說是奉老爺子之命,去接小姐的……」
渾夫人怒哼一聲道:「果然是他。」
小翠道:「我們在鎮江下了渡船,不久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渾夫人道:「那一定是賊人在你們茶水裏做了手腳,這該死的東西。」
小翠道:「等我們醒來,就被他們關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窖裏,直到今天,賊強盜說,可以先放小婢回來。他門就用黑布蒙著小婢眼睛,上了車,足足馳行了大半天,才把小婢放下車,小婢揭開蒙眼黑布,已經到了東門外,才趕回來的。」
渾夫人道:「你說他們放你回來,是要你捎信回來的?」
小翠道:「那是王四說的,要小婢回來,稟告老夫人,他們要的是吸金劍,絕不會難爲小姐請老夫人只管放心,但要我門拿劍去換人。」
渾夫人道:「拿劍去換人,他們有沒有說如何換法?到那裏去換?」
小翠道:「王四說了,明晚初更,要小婢帶了劍去,到雷塘舊苑,等他們看過主劍,就可釋放小姐。」
渾夫人氣憤的道:「他們膽子不小,居然敢擄人勒索,我倒要去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麽東西?」
小翠吃驚的道:「老夫人,你可不能去。」
渾夫人道:「爲什麽?」
小翠道:「小姐在他們手裏,投鼠忌器,萬一……萬一……。」
岳少俊道:「夫人如果信得過在下,明晚由在下陪同小翠姑娘同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渾夫人看了他一眼,說道:「岳相公遠來,此事怎好相煩?」
岳少俊道:「夫人言重,匪徒膽大妄爲,竟敢劫持渾小姐,勒索名劍,在下即使和夫人,小姐素未謀面,遇上了也不能袖手,何況在下受宋老爺子重托,替渾小姐送劍來的。吸金劍神物利器,豈能讓它落入此輩黑道賊徒之手,而且在下和渾小姐還有數面之緣,自然更無坐視不救之理?」
渾夫人看他說得慷慨激昂,英氣勃發,心中暗道:「這年輕人一身所學,看來不弱,不然,大哥也不會托他護送吸金劍到揚州來了。」
小翠道:「是啊,老夫人,岳相公是小姐的朋友,小姐本來就約他到咱們揚州來玩的呢。」她這一說,渾夫人有點明白了,大哥要他送劍來,莫非是有意安排的了?想到這裏,不覺藹然一笑道:「岳相公肝膽相照,老身十分感激,只是小女現在人手,賊黨要的是劍,就把此劍交給他們,只要小女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柄劍那就請岳相公暫時留著,明晚有勞岳相公帶著小翠去一趟雷塘舊苑了。」
岳少俊道:「在下遵命。」從幾上取過吸金劍,依然佩到身邊,一邊說道:「賊党約定明晚初更,如今還有一天多時間,也許他們羽黨,就潛伏在揚州城中,在下想盡這一日工夫,也許可以查探出對方一點眉目,亦未可知,在下告退。」說罷站了起來。
渾夫人一擺手道:「岳相公請留步,你遠來是客,現在已是中午,就是要走,也該在舍問用過便飯再去。」
小翠道:「是啊,岳相公吃了便飯再去不遲,小婢這就去吩咐廚下,馬上就可以送來了。」說罷,翩然往外行去。
渾夫人道:「岳相公請坐呀,你和小女是朋友,就不能算是外人,家常便飯,都是現成的,再要和老身客氣,那就見外了。」
岳少俊只得坐下,說道:「夫人這麽說,在下只好叼擾了。」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宋老爺子交給自己的一方玉佩,當時曾說務必親手交給渾夫人,自己差點忘了,口中不覺輕「哦」一聲,說道:「在下差點忘了一件正事。」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雙手送到渾夫人面前,說道:「在下臨行之時,宋老爺子親手交與在下一方玉佩,再三囑咐務必當面交給夫人,方才因小姐之事,差點忘了。」
渾夫人聽得不覺一怔,看著布包,說道:「是大哥要岳相公交給老身的麽?」
她伸手接過,就隨手打開布包,一眼看到玉佩,不覺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目光一擡,說道:「你是……」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當時曾交代在下,夫人如有差遣,要在下悉聽安排。」
渾夫人隨手拿起玉佩,輕輕摩擦,問道:「你姓岳?」
岳少俊聽得暗暗奇怪,應道:「是的。」
渾夫人又道:「今年幾歲了。」
岳少俊道:「在下虛度二十。」
渾夫人似乎覺得不對,略爲遲疑,問道:「我大哥還和你說了些什麽?」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沒有說別的。」
渾夫人接著問道:「大哥也沒有告訴你這方玉佩是誰的麽?」
岳少俊道:「沒有。」
「這就奇了。」渾夫人接著又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岳少俊想了想道:「宋老爺子真的沒有再說什麽了。」
渾夫人道:「大哥要你帶了這方玉佩來見老身,不會沒有交代?」她目光重又打量著岳少俊,緩緩說道:「莫非……」她沈思著,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大哥在交給你這方玉佩之前,一定有什麽條件的了?」
岳少俊道:「沒有,不過宋老爺子,把玉佩交給在下之時,神色極爲鄭重。」
渾夫人道:「不是岳相公求我大哥的麽?」
岳少俊心中一動,自己確是爲了師傅一件心願,去求宋老爺子的,但這和玉佩,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心念轉動,這就說道:「在下當時上天華山莊去,確是有一件事,去懇求宋老爺子的,但和玉佩,似乎並無關連……」
渾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何事去懇求我大哥,是否可以說給老身聽聽?」這時小翠和小燕兩人,各自端著酒菜,在中間一張方桌上擺好。
小翠躬身道:「老夫人,酒菜擺好了,可以請岳相公用飯了。」
渾夫人起身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跟著站起,欠身道:「夫人請。」渾夫人和岳少俊分賓主坐下。小翠手捧銀壺,替老夫人和岳少俊面前斟滿了酒。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不會喝酒。」
渾夫人慈祥一笑,說道:「少喝無妨,岳相公不妨邊吃邊談。」
岳少俊應了聲「是」,就把自己爲了師傅兩樁心願,其中一樁,只求宋老爺子點個頭,就可解決:但宋老爺子因格于昔年誓言,如果師傅自己來,要接下他二十招,但因求他來的是自己,宋老爺由二十招減爲一招,自己依然折了三次劍,詳細說了一遍。
渾夫人聽得不住點頭,藹然笑道:「這就是了。」
岳少俊道:「夫人已經知道了麽?」
渾夫人道:「大哥交給岳相公這方玉佩,送與老身,就是要老身協助岳相公,完成令師心願,但等此間事了,老身可領你去見一個人……」
岳少俊聽得大喜過望,起身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夫人,只不知此人是誰,夫人可否先行示知?」
渾夫人道:「岳相公不用多問,到時自知,不過大哥囑咐你務必勤練那招劍法,岳相公不可疏忽,練得愈純熟愈好,能否完成令帥心願,就全在岳相公自己了。」
岳少俊聽她口氣,好像要完成師傅一樁心願,仍得靠自己以劍招取勝,宋老爺子和渾夫人都不肯明言,自己也就不好多問,恭敬的拱拱手道:「在下自當謹記。」飯後,岳少俊起身告辭。
渾夫人道:「岳相公到了揚州,就不用客氣,老身已經要小翠去替你收拾好書房邊一間臥室,你早些回來,晚餐就不用在外吃了。」
岳少俊忙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領了,渾小姐下落不明,在下想趁這一天半時間,偵查看看賊黨是否已在揚州,如出入貴府,就會引起對方注意,而且在下來時,已在小江南客棧落了店,夫人就不用客氣了,明晚上燈時分,在下自會再來。」說罷,別過渾夫人,出了歸雲莊,心中惦記著竺秋蘭,不知回來了沒有,這就一腳趕回小江南客棧。
※ ※ ※ ※ ※
店夥沏了一壺茶叠上,陪笑道:「公子爺回來了。」
岳少俊問道:「可有人來找我麽?」
店夥道:「沒有。」
岳少俊道:「這就奇了,我妹子說好今天來的,怎麽還設來呢?」
店夥陪著笑道:「時光還早著呢,通常客人落店,都要在黃昏時分。」
店夥走後,岳少俊心頭不禁泛和一層不於的憂慮,賊党劫待渾慧君,對淮揚大俠的千金,敢公然擄了人勒索,足見對方絲毫不把淮揚大俠放在眼裏。也由此可見揚州城中,定然有他們的羽黨。竺秋蘭直到此刻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麽危險?一念及此,更覺坐立難安,但繼而一想,竺秋蘭是找她娘去的,不可能會有危險。
對了,自己聽竺秋蘭說過,仙女廟五方雜處,三教九流集中之地,自己何不到仙女廟去走走,也許會在路中遇上竺秋蘭,也許可以在那裏探聽到一些渾慧君的消息。想到這裏,立即匆匆出門,往東門趕去。仙女廟前面,有一片極大的廣場,本是揚州鹽米市場,後來各種攤販隨著集中,三教九流也就相繼而來,形成了一個吃喝玩樂的大場合,形形色色,應有盡有的大市場。
岳少俊雜在販夫走卒之間,摩肩擦背的走了一轉,覺得雖有幾個賣大力丸,狗皮膏的場子,練的山只是些普遍把式。人叢之間,雖然也有些敞形衣襟,歪戴帽子的混混,也只不過是小流氓,地頭蛇而已,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賊黨不在揚州?
他一個人信步而行,瞥見大街上一家叫做綠楊居的茶摟,三間門面,十分氣派,心念一動,忖道:「茶樓酒館、龍蛇雜處,常是江湖上人歇足之地,自己何不上去瞧瞧?」這是華燈未上,樓上茶客,卻是鬧哄哄的少說也有七八成座頭。
岳少俊找了一個臨窗的位於坐下,茶博士趕緊跟著過來,哈腰問道:「公子爺要喝什麽茶?」
任少俊隨口道:「清茶。」茶博士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岳少俊掄目四顧,這些茶客,大都是商賈買賣人,也有幾個紈絝少年,大家一面吃點心,一面高談闊淪,談的不是生意上的事兒,就是那家窯子的姑娘溫柔多情。別說沒有一個是江湖人,就是連腰邊懸掛長劍的,也只有自己一個,難怪有幾個坐得鄰近的茶客,還偷偷的向自己這邊瞧。
茶博士沏上茶,含笑問道:「公子爺還要些什麽?」
岳少俊知道他在問自己要什麽點心了,但自己第一次到揚州來,可叫不出點心的名堂來,只好隨口說道:「你給我來兩式就好。」
茶博士去了一回,端來一碟松子玫瑰糕,和一碟棗泥於字酥,淮切細點,果然名不虛傳,做得十分精致。岳少俊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品嘗著細點,這原是偷得人生半日閑,應該悠然自樂。但岳少俊既惦記著渾慧君落在賊人手中,自己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又掛念著竺秋蘭,不知她找到了娘沒有?但不論她有沒有找到娘,這時候也應該回客店去了。
還有,就是師傅的兩件心願,自己雖然兩次部沒有接得下宋老爺子一招劍法,但宋老爺子要自己把玉佩送交渾夫人,分明已經答應了。他敢情自己不好出面,才要自己來見渾夫人的,只不知渾夫人說的要帶自己去見一個人,這人是誰?和師傅又有什麽關連?
師傅的另一件心願,是找尋一個失散了十六年的兒子,這位師兄,比自己大了八歲,如今應該有二十八歲了。唉,盡憑左眉有一顆紅痔,乳名叫龍官,這兩點,天下之大,有如大海撈針,又到那裏去找呢?天色漸漸黑暗下來,茶樓上,已經點上了燈。
有些茶客,三三兩兩的會帳下樓,也有人隨著上來,有些老客人,已在吩咐茶博士準備酒茶。原來這家茶樓,在下午喝茶的時候,是茶館,到了上燈以後,就變了酒樓,於是茶客也成了酒客。岳少俊要了一碗看肉面,一籠小籠包,匆匆吃畢,付帳下樓,轉回客店。
【第十四章】 火靈聖母
店夥一眼看到岳少俊,立即迎了來,陪笑道:「公子爺,小姐這時候沒到,大概今天不會來了。」竺秋蘭依然沒來。
岳少俊心裏不禁暗暗有些著急,竺秋蘭如果找到了娘,她一定會趕來,莫非她娘不在揚州,她循著記號找下去了?不,她娘如果不在揚州,她也一定會趕回來告訴自己的,不可能一個人走的,莫非她出了什麽事了?店夥見他半響沒有作聲,又陪著笑道:「公子爺,你老替小姐留的房間……」
岳少俊道:「不要緊,房間仍然留著好了。」
店夥連聲應是,巴結的道:「公子爺,小的已經點上了燈,你老先請回房,小的這就給你打水去。」
岳少俊走入後進,推門而入,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這一股幽香,擬有若無,普通得極難聞得出來,分明有女子在房中逗留過一陣,才會留下香氣。岳少俊心中突然一動,暗道:「莫非蘭妹已經來過了?」急忙舉目一瞧,果然看到桌上燈下壓著一張素箋,上面有一行字迹。果然是蘭妹來過了,敢情自己不在,她留下字條又走了。
岳少俊迅快的走近桌子,移開燈盞,拿起那張素箋,又有一陣淡淡的幽香,鑽進鼻孔,素箋上字迹十分娟秀,那是用黛筆寫的:「月上柳梢,瘦西湖五亭橋邊,恭候俠駕。」沒有稱呼,也沒有具名,光看這口氣,絕不像是竺秋蘭寫的,這會是誰?
店夥送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陪著笑道:「公子爺還有什麽吩咐麽?」
岳少俊問道:「夥計,瘦西湖如何走法?」
店狄笑道:「路是不遠,只是瘦西湖在天寧門外,這時城門已經關了,公子爺要逛湖,明天一早去才是。」一面說了一個大概的方向,才行退出。
岳少俊重又取出素箋,仔細的看了一遍,細數自己認識的姑娘,只有竺秋蘭,渾慧君,連渾慧君的丫頭小翠也算上了,不過三人而已。從這張素箋上的口氣看來,和自己似乎並不陌生,但自己就是想不起。現在他考慮的去還是不去?渾慧君身落人手,竺秋蘭一去不返,如今既然有這麽一位姑娘約見,這機會自己自然不能放過。
這就過去閂上房門,擡手熄燈,悄悄穿窗而出,越過兩處民房,躍落後巷,已是街尾,這就依照店夥所說方向,直奔天寧門。不過片刻,便己奔近掀門,數丈高的城垣,迤邐而來,黑壓壓的遮住了一半天色。岳少俊避開正路,循著城牆而行,走到較爲荒僻之處,才略一吸氣,雙臂一抖,淩空直上,一下躍登城頭,然後輕輕飄落城外,已可看到瀲灩湖光。
這時正當孟冬十月,瘦西湖空蕩寂靜,不見半點人影。岳少俊不知那人素箋上說的五亭橋在那裏,只好沿著湖堤信步走去。夜色膝隴,果然有一座亭子矗立在數丈之外,亭子四周,圍以稀稀疏疏的柳樹,雕欄曲折,有橋相通,景色十分清幽寧靜。
想見春日柳絲吐綿,波光蕩漾,這座臨水亭子,必然仕女如雲,鬢影衣香,使人徘徊忘返。他心中暗想:「月上柳梢,這大概就是五亭橋了。」只可惜今晚沒有明月。
他緩步行去,如今亭子漸漸接近了,他已可看到一個苗條人影,秀髮披肩,一手扶著雕欄,站在那裏,面向亭外,凝目遠眺,自己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似在等人,又似在沈思,連岳少俊已經走近亭前,都一無所覺。
美人斜倚玉欄杆,惆悵花容一見難,岳少俊依然猜不出她是誰來。她沒有轉過身來,他不便貿然訊問,只好在亭外站停下來,輕輕咳下一聲。苗條人影問道:「是岳相公麽?」聲音嬌脆,岳少俊雖覺聽來極熟,只是想不起她是誰?
這就拱拱手道:「正是岳某。」
那苗條人影輕笑道:「我在這裏已經恭候你一刻之久了。」她這話隱然有責怪之意,怪他來的太晚了些,但她在笑,笑就沒有深責之意了。
岳少俊道:「姑娘約在下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自然有了。」苗條人影直到此時,才緩緩的轉過身來。這下,岳少俊看清楚了,她,不就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仲飛瓊仲姑娘嗎?會是她。
岳少俊微微一怔,拱手道:「原來是仲姑娘。」
仲飛瓊那雙清澈深邃的鳳目,宛如兩顆閃著晶瑩光亮的寒星,凝注著岳少俊,嫣然說道:「你以爲約你到這裏來的是誰?」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猜不出來。」
仲飛瓊柔笑道:「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
岳少俊道:「姑娘寵召,究竟有何見教?」
仲飛瓊鳳目含情,脈脈的望著他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又不是老虎,會把你吃掉,進來,請坐呀。」她已俏生生的走近亭子中間,擡了擡纖手,作出肅客入座的樣子,然後當先在石凳上坐了下來。岳少俊看她這麽說,也只好跟著走入,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這時雲層漸開,半輪明月,從如絮浮雲中鑽了出來,月華如水,波光如鏡,顯得分外清幽。岳少俊面對佳人,只覺她一身窄窄的玄色衣衫,緊裹玲瑰嬌軀,經月光一照,更顯得她纖腰一握,婀娜多姿,她身上穿的玄色衣衫,襯托出她粉臉櫻唇,秋水明眸,就顯得更豔若桃李,更冷若冰霜。
不,今晚她並不冷,清澈而深邃的風目之中,一直含蘊著脈脈情意,和她平日冷峭模樣,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岳少俊借著月光,望看她,幾乎有些微微出神。仲飛瓊似乎並無所覺,輕輕挑了下眉毛,嫣然道:「月亮終於出來了。」
岳少俊憬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玉臉不禁一紅道:「仲姑娘到底有甚麽見教?」
仲飛瓊微笑道:「我在街上看到你,所以約你到這裏來,想和你談談。」
岳少俊聽得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姑娘到揚州來,有什麽事麽?」
「沒有什麽。」仲飛瓊舉手掠了一下披肩秀髮,說道:「我是晉見一個人來的。」
岳少俊道:「那麽姑娘要和在下談什麽呢?」
仲飛瓊道:「我也想問問你,到揚州是做什麽來的?」
岳少俊道:「你問這活,什麽意思?」
仲飛瓊望著他,徐徐說道:「你不肯說?是麽?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爲渾慧君來的。」
岳少俊臉色微沈,說道:「是你劫持了渾小姐。」
仲飛瓊幽幽的道:「你錯怪我了,劫持渾慧君的並不是我。」
岳少俊逼問道:「那會是誰?」
仲飛瓊道:「今晚我不顧一切,約你到這裏來,就是有一句話告訴你。」
岳少俊道:「姑娘請說。」
仲飛瓊看了他一眼,含情問道:「我說出來了,你肯聽麽?」
岳少俊道:「你說出來聽聽?」
仲飛瓊一臉誠摯的道:「聽我相勸,你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
岳少俊道:「爲什麽?」
仲飛瓊道:「渾姑娘雖遭人劫持,但並無危險,只要拿吸金劍去交換,對方立可放人,再說得明白一點,如果不拿吸金劍去交換,誰也救不了她,所以你在不在揚州,都是一樣。」
岳少俊冷笑道:「姑娘邀約在下,原來是作說客來的。」
仲飛瓊粉臉微變,說道:「你說什麽?我是作說客來的?」
岳少俊哼道:「難道不是?岳某既然插手,豈會輕易退走?除非你們立刻放了渾慧君。」
仲飛瓊氣憤的道:「岳少俊,你真有些不識好歹。」
岳少俊道:「在下如何不識好歹?」
仲飛瓊忽然幽幽一歎道:「岳少俊,難道我的話,你一句也不肯相信麽?我說劫持渾慧君的,另有其人,你不肯見信。我勸你明朝離開揚州,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肯見信,好像我今晚約你前來,和你說的話,都是預先設好的圈套,要你上當似的……」
她說到這裏,已是滿眼幽怨,一個平日冷面冰心的仲飛瓊,如今卻化成了萬般柔情,接著幽幽的道:「岳相公,一個女孩子,一生以名節爲重,我仲飛瓊一向眼高於頂。沒把男人放在眼裏,自從和你相遇,自從……那晚替竺秋蘭療傷……」她暈紅雙頰,說到礙口之處,似乎說不下去。
岳少俊聽她提起那晚金鐵口以「隔身傳功」,替竺秋蘭療傷之事,也不禁玉臉一熱,躡哺道:「那晚委屈了仲姑娘,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仲飛瓊目光一擡,說道:「岳相公不用說了,只要你有這份心就好,再說我雖然仍是冰情玉潔女兒身,可是我的心已經……已經屬於……你的了……」
岳少俊心頭不期一震,忙道:「仲姑娘……」
仲飛瓊不待他說下去,就接著道:「岳相公,仲飛瓊今晚不顧女兒家的羞恥,向你剖心示愛,我並不是淫蕩無恥的人……總之……誰叫我生爲女兒身……」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那晚,金鐵口以「隔身傳功」,女孩兒家不該讓人碰的地方,都給岳少俊撫摩殆盡。她不向岳少俊表明心迹,這話能向誰訴說呢?
岳少俊這下可作難了,望著仲姑娘,搓搓手道:「姑娘這番深情厚愛,照說在下……」
仲飛瓊淒婉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所屬,我今晚向你說出這番話來,並不是要你同情我,憐惜我,更不想你也愛我,和奪人所愛。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海記憶體知己,我說的是一個「存」字,存在你心裏,存在我心裏……」
岳少俊聽了她這般纏綿悱惻,一時大爲感動,那還把持得住,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仲姑娘一雙柔荑,說道:「瓊姊姊,你對我太好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仲飛瓊任由他握住了雙手,粉臉生暈,轉愁爲喜,嫣然笑道:「俊弟,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如果你心裏有她,我也不會嫉妒的,誰叫我認識你比她晚了一步,只要你心裏有我就好……」
岳少俊一陣感動,把她緩緩拉了過來擁入懷裏,說道:「瓊姊姊,你太好了。」他低下頭去,輕吻著她額頭,她仰起臉,羞澀的閉上眼睛,於是他一顆頭漸漸的更低,終於找到了輕輕喘息著的櫻唇,如漆似膠的粘在一起。
過了一回,她才輕輕的把頭別開,埋在他懷裏,悄聲說道:「俊弟,那你就聽瓊姊姊的話,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好麽?」
岳少俊又輕輕的吻了她一下道:「瓊姊姊,你爲什麽一定要小弟離開揚州呢?」
仲飛瓊道:「這裏應該沒有你的事,你還是離開的好。」
岳少俊聽得出,她是不肯說,其中一定另有緣故,這就說道:「姊姊還要瞞著我麽?」
仲飛瓊唉了一聲,柔聲道:「不是姊姊要瞞你,實是……實是……」
岳少俊道:「究竟是什麽事,姊姊這般吞吞吐吐,不肯實說?」
他一口一聲「姊姊」,叫得仲飛瓊芳心無主,低聲道:「好,我告訴你吧,姊姊這次趕來揚州,是晉見火靈聖母來的,你有沒有聽人說過火靈聖母?」
岳少俊搖搖頭道:「沒有。」
仲飛瓊道:「這也難怪,你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動,火靈聖母就是崆峒姬山主的師妹祝靈仙,練成一身火功,數十年來,罕有對手……」
岳少俊道:「這和小弟有什麽關係?」
仲飛瓊道:「本來和你沒有關係,但……」她還沒有說下去,岳少俊輕「哦」一聲道:「找知道了,渾慧君是給火靈聖母擄去的,對不?」
仲飛瓊道:「姊姊既然說了,就不想瞞你,火靈聖母要的是吸金劍,只要歸雲莊交出吸金劍,她絕不會難爲渾慧君的,所以你還是離開的好。」
岳少俊面有難色,望著仲飛瓊道:「小弟也不敢瞞騙姊姊,吸金劍就在小弟身上。」
仲飛瓊驚奇的看了岳少俊腰間一眼,說道:「劍在你身上?」
「是的。」岳少俊道:「小弟佩著的就是吸金劍,這是宋老爺子托小弟送到歸雲莊來的。」他把宋老爺子之托:和麵見渾夫人之事,大概說了一遍,接著道:「小弟已經答應了渾夫人,勢難反悔……」
仲飛瓊輕「嗯」一聲,雙蛾微蹙,沈吟了半響,才道:「渾夫人願意以劍易人,你即已答應了她,自然不能反悔,那就依時前去,拿劍換人,把渾慧君接回去就好。凡事能忍則忍,千萬不可逞一時意氣,語言上得罪了崆峒派的人,火靈聖母最是護犢,不可招惹了她,免得姊姊替你擔心。」
岳少俊道:「小弟自當謹記。」
仲飛瓊接著叮囑道:「今晚姊姊和你說的話,你不可泄露出去,更不可告訴渾夫人,只要她女兒回去了就好了,好了,姊姊要走了,你千萬別忘了你是替渾夫人拿劍換人的,不可逞強……」說完,回頭望了岳少俊一眼,俏生生走出亭子,踏月如飛而去。
岳少俊目送仲飛瓊遠去,他心中思潮,兀是起伏不停難以平靜得下來。想著仲姊姊一再叮囑自己,明晚拿劍去換人,不可逞強,不可得罪崆峒派的人,好像火靈聖母祝靈仙誰都惹不起她。從她神情,口氣中,可以看得出,也聽得出來,那是出於一片誠摯和愛護。但自己受宋老爺子之托,送劍出來,豈能把吸金劍拱手送給火靈聖母?
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才好,若是蘭妹趕來了,她江湖經驗,比自己強得多了,也許可以出個主意。一想到竺秋蘭,不知她此刻是否回轉客店。這就邁開大步,往城中趕去,回到客店。他仍然由窗口回入房中,點燃起燈火,推門走出,隔壁房中依然空無人住,竺秋蘭並沒有回來。
岳少俊感到甚是失望,同時也不禁替竺秋蘭擔起憂來,莫非她有甚不測?但繼而一想,蘭妹已有多日沒和她娘見面了,母女見了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不肯放她就走。何況她娘若是知道在客店裏等她的是一個男人,女孩兒家自然不便夜晚趕到客店裏來,大概明天才會來了。
想到這裏,也就回房安寢,一宿無話,第二天因心中有事,就沒有出門,待在房裏。一直等到午牌時光,依然不見竺秋蘭的影子,這可叫岳少俊的心上,多了一層憂慮。她會不會真的出了事?她娘沿途留的記號,會不會是別人假冒的呢?
他踏入江湖,爲時雖然極淺,但經歷了不少事故,使他對江湖的橘詐伎倆,卻有很深的體認。尤其她對竺秋蘭,相當瞭解,他要自己到小江南客店落腳,見到了娘,自然會趕來的。昨晚也許被她娘留住,今天一早,一定會趕了來,如今已經到了午刻,不可能連她的影子也沒有。
這只是一個解釋,她沒見到娘,她娘留的記號,是歹徒假冒的,她已經落入賊黨的手難道也是火靈聖母擄去的?火靈聖母劫持渾慧君,是爲了吸金劍,她劫持竺秋蘭,又是爲什麽呢?自己不知火靈聖母落腳何處,要找她也只有等到晚上再說了。
※ ※ ※ ※ ※
店夥眼看岳少俊一個上午都沒有出門,推門進來,伺候著說:「公子爺若是不想出去,可要小的吩咐廚下給你老準備酒菜。」
岳少俊隨口道:「好吧,你要廚下給我做幾式可口的小菜,再來一壺花雕。」店夥唯唯應是,退了出去,過不一會,就送來了酒菜。
岳少俊心頭煩悶,取起酒壺自斟自酌,喝著悶酒,本來想借酒消愁,喝了幾杯,幾是想不出如何能從火靈聖母手中,救出渾慧君和竺秋蘭的辦法來。不禁又後悔昨晚沒問仲飛瓊落腳的地點,否則也可找她商量商量。一時只覺自己一人,大有孤立無援之感,心頭感觸,也愈來愈多,不知不覺間把一壺酒,喝了下去。他本是個不善飲酒的人,這一來只覺酥醉欲睡,放下酒杯,和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店夥叩著房門,叫道:「公子爺,有一位女客找你。」
「女客」,那一定是蘭妹了。岳少俊急忙一躍而起,問道:「是什麽人?」只覺頭腦還有些昏昏的,擡目看看天色,敢情己是下午申牌時光。
房門開處,一個苗條人影,很快的閃了進來,嬌聲道:「岳相公,小婢小翠,奉老夫人之命,來請相公的。」原來是小翠,不是竺秋蘭。
岳少俊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差點誤了正事,一面說道:「小翠姑娘來得正好,在下正想到雷塘舊苑去呢。」
小翠睜大眼睛說道:「岳相公,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時分呢,現在去不是太早了麽?何況老夫人整治了一席酒菜,特地打發小婢前來相請,岳相公務必在駕一行,老夫人正在等著你呢。」
岳少俊眼看店夥已經退走,這就悄聲道:「不用了,你回覆老夫人,就說在下已經打聽一些眉目,劫持渾小姐的是崆峒派的火靈聖母祝靈仙。在下想在天色未黑之前,先到雷塘舊苑去瞧瞧,此刻如果隨姑娘前去渾府,可能會引起對方猜疑,還是不去的好。姑娘可在日落之後,趕到雷塘舊苑去,在下會在那裏等你,叫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小翠眨著一雙大眼,說道:「岳相公像有什麽心事?」她果然慧黠,一眼就看出來了。
岳少俊道:「姑娘快回去跟老夫人覆命吧,日落之後。在下會在那裏等你,絕不誤事。」
小翠道:「好,那小婢就走了。」
岳少俊低哦一聲道:「小翠姑娘,慢點,雷塘舊苑如何走法?」小翠詳細的說了一遍,才行別去。岳少俊等小翠走後,就要店夥替自己準備了一壺好酒,一包鹵菜,才行出門而去。
※ ※ ※ ※ ※
說起雷塘舊苑,原也是揚州的名勝。那是隋煬帝巡視揚州時留下來的遺迹,只是長久以來,沒有去保存整理,如今已是衰草連崗,狐兔營穴了。岳少俊趕到雷塘舊苑,太陽還沒下山,目光所及,只是一片荒涼的山崗,蕭疏的樹林,到處都有瓦礫堆和半人高的野草,讓人憑吊而已。
岳少俊提著酒菜,邁步往草叢中行去,走沒多久,已經走上了一處小山崗,這裏倒是一片空地,正好有一座殘破的小亭,還有幾方大石。當下就在大石旁,站停下來,覺得此處視線較廣,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來,把手中酒菜,放到另外一方石上,打開紙包,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抓起一片鹵牛肉,慢慢吃著。
他本是不會喝酒的人,何況待會還有正事要辦,自然不敢再喝。飲酒,只是做個幌子而已,主要是爲了察看對方動靜,是否有人在附近隱匿,是否真會把渾慧君送來?時間漸漸過去,眼看已是夕陽落山,萬家炊煙的時候。
忽聽右首林間,傳來了兩聲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似是有兩個人同時在林間飛落。這聲音自然瞞不過岳少俊的耳朵,他故作不知,舉起酒壺,對著嘴「咕」的喝了一口,然後輕聲低吟:「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口中雖在低吟,耳朵卻用心諦聽著對方兩人的動靜。
果然只聽身右稍後,傳來了一陣沙沙輕響,那兩人已經朝自己走了過來,只要聽他們步履聲十分輕快,可見身手不弱。岳少俊屢經大敵,當然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伸手抓起一片豬肚,放入口中,一陣咀嚼,正待舉壺飲酒。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冷冷喝道:「喂,朋友,天快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岳少俊連頭也沒回,笑了笑道:「此時夕陽在山,流霞滿天,正是最富有詩情畫意的時候了,踏月歸去,爲時未晚,怎可輕言回去?」
只聽另一個口音哼道:「這人是個書呆子。」
先前那人粗聲道:「老子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
「風月無古今,林泉孰主賓?朋友說話怎好如此粗野?」岳少俊隨著話聲,緩緩轉身去,這才看清楚兩人一身青布大褂,燈籠褲,腰間束一條育布闊帶,年約四旬左右,生得甚是彪悍。
只見左首漢子目射凶光,粗聲吼道:「小子,掉什麽文,叫你回去,你還不快滾?」
岳少俊可以猜得出來,這兩個青衣漢子,准是崆峒派火靈聖母的手下,聽他出言不遜,不覺劍眉一挑,倏地站起身來,冷然道:「本公子在這裏喝酒,礙著你們什麽?你兩個是那家的奴才,倚仗人勢,居然敢對本公子這般說話?」他這一站起身來,登時露出了腰間懸掛的長劍,劍穗飄風,蕭然有致。
左首漢子看了他佩劍一眼,嘿然笑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是會家子。」
岳少俊雙目一瞪,沈喝道:「大膽奴才,你再敢出言不遜,本公子就要你爬著回去。」
他一連兩聲「奴才」,叫得那漢子凶心突發,厲喝一聲:「小子,你連爬著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喝聲出口,突然踴身撲起,雙手箕張,十隻鋼爪,朝岳少俊胸前插來。
岳少俊自然看得出來,這漢子練過「鐵爪功」,這一式「餓虎撲羊」,真要給他抓中,胸前說不定會給他抓上十個窟窿,他自然早有準備,口中喝了聲「放肆」。沒待對方卞隨,右手擡處,快得如同閃電一般,一下就扣住了那漢子的右手脈腕,一抖手,把他淩空直摔出去。
他這下差不多用了七成力道,那漢子連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呼」的一聲,一個人就像稻草人似的飛摔出去一丈開外,背脊落地,摔在瓦礫堆上,幾乎閉過氣去,口中沈哼一聲,才掙扎著爬起身來。右首那個漢子看得不禁一楞,但他因岳少俊沒有注意到他,突然一言不發。身子一側,雙手並出,右手一記摔碑手,帶著輕微的風聲,襲向岳少俊後心,左手五指半曲,抓向岳少俊左手胳膊。
他這雙手同發,正因沒有出聲,故而十分快速。那知岳少俊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般,身形倏地向右轉了過來,右手反探,正好接住了對方抓來的左手,五指攏處,一下就扣住了脈門。那漢子右掌還未來得及拍下,就被岳少俊拖著後退了半步,然後一抖手,又把那漢子往瓦礫堆中摔了出去。
岳少俊怒他連招呼都沒打一下,就出手偷襲,因此也摔得較重,那漢子連哼也沒哼出聲,就被摔得閉過氣去,過了半響,才掙扎著爬起。左首漢子回頭道:「老羅,你沒事吧?」
右首漢子活動了一下手腳,說道:「還好。」
左首漢子咬牙切齒的道:「點子扎手得很,並肩子上,剁了這小雜種。」隨著話聲,已然刷的一聲,從皮鞘中撤出一柄鬼頭刀來。
右首漢子只說了一聲:「好。」同樣撤刀在手,兩人一臉獰笑,目光緊盯著岳少俊,一步步逼了過來。
岳少俊把兩人摔出去之後,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般,背負雙手,悠閒的站在那裏,仰首看天。直到此時,才目光一瞥兩人,冷然道:「你們要幹什麽?」
右首漢子摔得較重,腰背還在隱隱作疼,恨不得把他一刀砍倒,逼近岳少俊右側,還有三步來遠,就惡狠狠的道:「老子要你亂刀分屍。」說到最後一字,人已虎撲而起,刀光一閃,橫腰砍來。左首漢子也不怠慢,一個箭步,竄到岳少俊的左側,同樣掄刀就劈。
岳少俊冷笑一聲,身形輕輕一閃,左首漢子劈落的鋒利鋼刀,從他肩頭劈過,右首漢子橫砍的一刀,同樣砍了個空,呼的一聲,從他前胸劃過,連岳少俊衣衫都沒劃上。右首漢子暴喝一聲,回手又是一刀,往上翻起,向右臂削來,左首漢子刀光一圈,直紮心窩。
這兩人變招雖快,但岳少俊依然只是一個輕旋,兩個雪亮的鋼刀,又各自砍了空,呼嘯著從他身邊劃過。兩個漢子一連兩招,都被岳少俊躲開,早已激發了凶性,口中連聲嗆喝,兩柄鋼刀,一左一右,劈得興起,上下左右,交相劈攻。
兩個人一口氣劈出了八九刀之多,一時刀光碟空,霍霍生風。但任你兩人刀勢如何淩厲,劈來劈去,刀光和他總是距離著三數寸之多,劈不到他身上,連飄忽的衣角都休想碰上一點。他們那裏知道岳少俊這一套身法,乃是他師傅積二十年苦思冥索獨創的「避劍身法」,當年原是針對「宋家百劍」而設計的。試想連天下無故的「宋家百劍」,都能躲閃得過,憑這兩個漢子的兩柄鬼頭刀,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岳少俊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是以只不過隨便閃動就好,無須用心。這時夕陽已下,晚霞漸斂,但東首林梢問,猶有一抹殘照,岳少俊身形閃動之際瞥見林梢間似有黃影一閃,心頭不禁暗自一動,忖道:「莫非對方又有人來了?」心念這一轉動,立即朗笑一聲道:「來的大概是你們主子了,本公子懶得和你們糾纏。」身形一轉,已從兩柄鋼刀霍霍刀光中從容走出。兩個漢子聽得方自一怔,還沒來得及收勢。
但聽林間有人呵呵一笑道:「下人們開罪之處,公子幸勿見怪。」隨著話聲,走出一個身材瘦高的黃衫老人,朝岳少俊拱手爲禮。
左首漢子看到黃衫老人,連忙反刀入鞘,恭敬的抱拳爲禮,說道:「靳老來得正好,屬下奉命……」
黃衫老人沒待他說下去,面色一沈,叱道:「你們兩個還不退下去?」兩個青衣漢子唯唯應是,果然立即退開。
岳少俊看他臉型瘦削,雙目神光炯炯,心知來人不但身份較高,一身內功,也相當深厚,一面拱手還禮道:「老丈好說,兩位貴介只是出言不遜,強迫在下離開,引起誤會,其實也沒有什麽。」
「真是胡鬧。」黃衫老人目光一瞥岳少俊腰間長劍,接著拱手道:「老朽還未請教這位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不敢。」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老丈是……」
黃衫老人含笑道:「老朽崆峒靳半丁,岳公子還是武當高弟,老朽失敬了。」岳少俊看他把自己誤認爲是武當派的人,那是因爲宋老爺子把吸金劍改裝之故,心中暗暗好笑,但卻不便明言,只是含糊應了一聲。
靳半丁目光一掠石上的酒菜,含笑道:「岳公子初到揚州,登臨舊苑,想必是憑吊古迹而來?」他這是探岳少俊的口氣。
岳少俊自然聽得出來,頷首道:「正如老丈所言,在下昨天才到揚州。」
靳半丁笑了笑,又道:「公子雅人,老朽不勝欽佩,只是老朽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岳公子能否賞老朽一個薄面?」
岳少俊心中暗道:「來了。」一面故作不知問道:「靳老丈好說,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靳半丁道:「如此老朽先謝了,實因敝派今晚在雷塘舊苑有事,敝派和貴派誼屬江湖同道,岳公子如無必要,能否移往別處?」
岳少俊輕「哦」一聲,含笑道:「靳老丈如此說,在下本當回避,只是在下受人之托,代人赴約而來……」
靳半丁同樣「哦」了一聲,雙目異芒一閃,逼注岳少俊,問道:「岳公子是代何人赴約而來的?」
岳少俊嘿然一笑道:「渾夫人,她女兒爲貴派所擄,五內如焚,所以要在下代表她前來。」
靳半丁嘿然道:「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岳公子來早了。」
岳少俊道:「在下初到揚州,正好來此流覽古迹。」
靳半丁道:「岳公子把劍帶來了麽?」
岳少俊微微一怔道:「靳老丈怎的忘了,方才你自己不是說過,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麽?」
靳半丁被他問得答不上話來,心中雖有怒意,但臉上卻絲毫不露,啞然笑道:「岳公子說得是,老朽失言了。」
岳少俊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跟靳老丈打聽一下,不知靳老丈是否知道?」
靳半丁「哦」道:「岳公子有什麽事,但請明說,老朽知無不言。」
「如此多謝靳老丈了。」岳少俊抱抱拳道:「在下有位義妹,昨日同來揚州,不料突告失蹤,不知是否和貴派有什麽誤會……」
「這個老朽就不清楚了。」靳半丁隨即問道:「不知岳公子義妹姓甚名誰?」
岳少俊道:「她叫竺秋蘭,是賣花婆婆竺三姑的女兒。」
靳半丁似乎神色有異,勉強笑道:「岳公子放心,敝派如無特殊事故,絕不會輕易擄人,此事容老朽回去查查,方可奉告。」
岳少俊道:「那就偏勞靳老丈了。」
靳半丁道:「老朽剛才巡查至此,岳公子請坐,老朽要失陪了。」
岳少俊道:「在下義妹失蹤之事,不知老丈可否在初更賜告?」
「好吧。」靳半丁答應一聲,雙足一頓,長身飛射而去,岳少俊重又回身在大石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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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陣工夫,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瞥見一條苗條人影,急匆勿往土崗下行來,那正是小翠,她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岳少俊急忙站起身來,揚揚手叫道:「小翠姑娘,在下在這裏。」
小翠擡頭望望土崗,就往上奔來,口中叫道:「岳相公,你已經來了很久的吧?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她敢情一路奔行而來,是以嬌喘吁吁,胸口還在起伏不停。
岳少俊道:「見到了,是他們了個姓靳的老丈。」
小翠的問道:「他怎麽說?」
岳少俊道:「沒有,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他自然不會說什麽了。」
小翠道:「這姓靳的是什麽身份呢?」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倒沒有問他,但看來靳老丈的身份,不會太低。」
小翠忽然輕「哦」了聲,說道:「對了,老夫人說,以劍換人,是他們的條件,但咱們也有一個附帶條件,他們在釋放小姐之時,必須連王四一起送回來。」她把食盒放到大石上,一面說道:「這是老夫人要小婢給岳相公送來的,你一定還沒吃晚飯,那就請用吧。」隨手打開盒蓋,裏面是四式精致的菜肴,和一盤火腿雞絲蛋炒飯。
岳少俊道:「多謝夫人了。」
小翠催道:「岳相公不用客氣,快些用吧,菜都快涼了呢。」岳少俊也就不再客氣,取起竹筷,匆匆吃畢。
小翠收過食盒,又從盒中取出一把紫銅小茶壺,放在石上,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道:「你連茶也帶來了。」
小翠笑道:「這也是老夫人要小婢替岳相公準備的,咱們揚州,很重視喝茶,所以才有皮包水之稱。」
岳少俊道:「夫人真是想得周到,吃過飯,誰都會想喝一口水呢。」說罷,舉起紫銅壺,輕輕喝了一民但覺滿口清芬,還是上好的杭州龍井。
小翠突然幽幽地道:「岳相公,你可知道我們小姐的心事?」
岳少俊臉一紅,低聲道:「我非常感謝渾小姐的青睞,但是我已經……」
他話沒說完,小翠已經接道:「是不是因爲竺姑娘?我們小姐跟我說過,她不會在意,只要你對她好就行了。」
岳少俊詫異地道:「她跟你這樣說?」
小翠發現岳少俊定定地注視著自己,不由臉一紅,低聲道:「我和小姐情如親姐妹,她什麽話都跟我說。」頓了一頓,粉臉上飛起兩朵紅暈,羞澀地道:「有幾次我聽見小姐在夢中都在叫岳相公的名字,岳相公,你可不能辜負了她。」
岳少俊看她嬌羞模樣,不由心中一蕩,低聲道:「那你呢?有沒有在夢中念我的名字?」
小翠被他說得更是嬌羞不勝,粉臉酡紅,低垂著頭,說道:「公子折煞小婢了,小婢怎麽敢……」
岳少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你說心裏話,有沒有想過?」他一雙眼睛只是盯在小翠的臉上,癡癡地望著她。
小翠被他握住了手,身軀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但卻並沒掙脫,任由他握著,臉漲得通紅,但是卻低聲道:「小婢只希望能服侍小姐和相公一輩子,其他的就不敢奢望了。」
少女的羞態著實迷人,岳少俊道:「小翠……你……你真美……」情不自禁,握著她玉手輕輕一拉,把她的嬌軀一下拉入懷中。
小翠羞怯地道:「岳相公……你……你要做什麽……」話還沒有說完,她只覺他雙手一環,櫻唇上已被兩片嘴唇給蓋住了。她沒有掙扎,只是一顆心,像小鹿般跳得生猛,一個人就像喝了酒一般,軟綿綿的,輕飄飄的,比騰雲駕霧還要舒適,這是她從未有這的感受。她感到陶醉,也覺得有此暈眩,但她喜歡這種令人暈眩的吮吸。
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小翠才警覺的輕輕把他推開,羞紅著臉,低低說道:「要是讓小姐和夫人知道了,那還得了……」
岳少俊一手抱著小翠,一手卻已伸進衣服摸到了峰巒起伏之處,聞言低聲道:「你怕了?」
小翠任由岳少俊的魔手在自己胸前活動,羞紅著臉低聲說道:「我不是怕,如果小姐嫁給相公,小婢也勢必會作爲陪嫁丫頭跟隨小姐,也是相公的人,但是小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占了小姐的先。」接著又用更低的聲音道:「等相公收了小姐,相公要小婢怎樣都行。」
岳少俊收回作「壞事」的手,擁住小翠,「嘖」地親了她一下道:「看不出,你還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丫頭,令人欽佩。但是今天你卻已經占了先,那要怎麽說?」
小翠羞澀地道:「小婢自會向小姐坦白,任她處置,不過小婢貞關未破,也可聊以自慰。」
岳少俊輕笑道:「我是跟你開玩笑,你怎麽當真了?」接著又道:「不怪我今天的無禮嗎?」
小翠羞澀地一笑道:「除開相公,換了別人,我非跟他拼命不可……」頓了一頓,低聲又道:「但是相公就不同了,小翠除了歡喜,還有就是感激。」
岳少俊聽得也是十分感動,但還是又問了一句道:「不怪我有別的女人?」
小翠嬌聲道:「良禽尚且擇木而棲,何況人乎?相公鐘靈毓秀,怎麽可能被獨佔?剛開始時我還有些氣憤相公對我們小姐不公,後來我才明白,相公是不可能被某個女孩子獨佔的。我們小姐曾對我說過相公有如天上的星星,周圍需要很多伴星,才能一起劃破黑暗,照亮夜空。」
岳少俊讚歎道:「渾小姐真是一個奇女子。」
小翠也道:「是啊,書上常說有「一見鍾情」,想不到發生在了小姐身上。」
岳少俊想起了和渾慧君、小翠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笑說道:「咱們兩可算是「不打不相識」啊。」
小翠忸怩地一笑道:「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亂闖?」
岳少俊笑道:「不亂闖怎麽會有如花美眷到手呢?」
小翠嬌啐一口,正要說話,岳少俊突見崗前出現了幾條人影,似是正朝自己這邊走來,急忙低聲道:「有人來了。」
小翠忙從他懷中離開,訝然道:「這時才是上燈時候,離初更還遠著呢。」
岳少俊道:「大概他們知道在下已在這裏等候,所以來得早了。」兩句話的時間,對方一行人,已經上了上崗,當前一個正是靳半丁,他身後是一個身材苗條的紅衣女子。
這人,岳少俊在秦履峰石窟中見過,她就是火魔女祝巧巧,火靈聖母祝靈仙唯一的掌上明珠。火魔女身後,跟著兩名佩劍的青衣少女,最後是兩個青衣漢子,正是黃昏時候,被岳少俊摔過斤斗的兩人。一行六人,沒見他們帶著渾慧君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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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少俊早已站起身,拱拱手道:「靳老丈不是說約定的時間是初更麽?」
靳半丁含笑拱手道:「本來約定是在初更,但岳公子既已來了,自然不好讓你久等,故而提早前來,雙方也好早些了卻一件公案。」
火魔女祝巧巧目光一轉,一雙俏眼,打量著岳少俊,問道:「他就是代表渾夫人前來的岳少俊麽?」她雖在秦履峰見過岳少俊,但當時敵明我暗,雙方人數較多,岳少俠又並未正式和對方較過手,是以印象不深,當了面也認不出來了,靳半了方應了聲「是」。
岳少俊就介面道:「在下正是岳少俊,代表渾夫人前來接渾小姐的。」
祝巧巧挑著柳眉,問道:「吸金劍帶來了麽?」
岳少俊道:「劍就在在下身上,請問姑娘,渾小姐人呢?」
祝巧巧道:「你把劍拿出來,讓我看看。」
岳少俊道:「可以。」伸手一拍腰間長劍,說道:「這就是吸金劍。」
靳半丁在旁插口道:「岳公子可是代表渾夫人來的麽?」
岳少俊道:「不錯。」
靳半丁冷聲道:「渾夫人那是不想換回她掌上明珠了?」
岳少俊道:「靳老丈此話怎說?」
祝巧巧偏頭道:「右護法,莫非他身上不是吸金劍麽?」原來靳半丁是崆峒派的右護法,身份果然不低。
靳半丁點頭道:「岳相公身上佩的乃是武當派松紋劍,此事如何瞞得過老朽這雙眼睛?」
祝巧巧怒哼道:「好哇,姓岳的,你敢以武當派的松紋劍來混充吸金劍,那是毫無誠意以劍換人了。」
岳少俊俊目一綻,沈聲道:「誰說這不是吸金劍?」「嗆」的一聲,擡手掣出長劍,說道:「你們看清楚了,此劍可是吸金劍麽?」長劍出鞘,大家都可以看到那僅是一柄黝黑無光的鐵劍而已。
祝巧巧偏頭問道:「靳老,你看如何?」
靳半丁道:「傳說中的吸金劍,雖然黝黑如鐵,但咱們不經試過,怎知他此劍就是吸金劍呢?」
岳少俊道:「你們要試過才相信麽?」
祝巧巧道:「自然要試過才相信了。」
岳少俊一按手柄,返劍入匣,冷聲道:「要試自然可以,但在下也想請問一句。」
靳半丁道:「岳公子要問什麽?」
岳少俊道:「咱們是以劍換人來的,劍你們已經看過,人呢,渾小姐現在那裏?」
祝巧巧道:「只要交出吸金劍,咱們自會放人。」
岳少俊朗笑一聲道:「以劍易人,是你們提出的條件,所謂條件,應該一樣換一樣,咱們交劍,你們放人,才叫「以劍易人」,現在要咱們先交劍,你們後放人,在下如何信得過你們?」
祝巧巧道:「怎麽?你不相信崆峒派?」
岳少俊看到來的是祝巧巧,心裏早就有了計較,聞言不覺仰首敞笑道:「崆峒派值得相信麽?」
祝巧巧臉色微變,叱道:「姓岳的,你說什麽?」
岳少俊道:「崆峒派也算是江湖的一個門派,本該值得相信,但你們爲了覬覦一柄吸金劍,居然使出江湖下五門的卑鄙手段,擄人勒索,又言而無信,崆峒派這種行徑,與強盜何異……」
「住口。」靳半丁臉色一沈,喝道:「你知道誣衊本派的後果麽?」
小翠眼看岳少俊和對方言事起了衝突,心中不覺大急,忙道:「岳相公,小姐還在他們手裏,你還是忍耐的好。」
岳少俊忽然神色一凜,說道:「小翠姑娘,不用擔心,誣衊他們崆峒派是我岳少俊,一切後果,自由岳某負責。」
祝巧巧冷笑道:「你又怎麽?哼,誣衊崆峒派,論罪當死,現在你乖乖的獻上吸金劍,只要此劍是真,本姑娘還可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岳少俊忽然滯灑一笑道:「姑娘只怕看惜人了。」
祝巧巧盛氣的道:「憑你還能怎麽樣?」
岳少俊依然含笑道:「在下本意,既是以劍易人,就要看到渾小姐,才能奉上吸金劍,現在看到姑娘,也是一樣了。」
祝巧巧惡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說道:「你說話清楚些,看到本姑娘,是不是願意把劍送上了?」
岳少俊道:「看到姑娘,頓使在下想起,以人也可以易人。」話聲甫出,和她還有一丈距離,突然一閃而至,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祝巧巧右手脈門,左手同時飛快的一指,點落在「肩井」穴上。
祝巧巧還沒想出他說的「以人也可以易人」這句話,只覺眼前一花,右手脈腕已被人扣住,心頭猛然一驚,想要掙扎,但半身發麻,已是動彈不得,這就惡聲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靳半丁站在祝巧巧身旁,他是老江湖,雖然聽出岳少俊口氣不對,但也沒想他出手會有這般快法,睹狀大驚,口中暴喝一聲,擡手一掌,朝岳少俊劈來。
岳少俊輕輕一拉,把祝巧巧拉了過來。靳半丁這一掌若不撤回,就會劈到祝巧巧的身上,急忙之間,一招手,硬把劈出的力道,收了回去,心頭又急又怒,大喝道:「姓岳的,扣住一個姑娘家的手腕,豈是英雄行徑,你放開祝姑娘,可敢跟我放手一搏。」這一瞬間,祝巧巧兩個使女和兩名青衣漢子已經迅快的撤刀在手,圍了上來。
岳少俊那會把他們放在眼裏,大笑道:「堂堂崆峒派,劫持渾小姐,要人家以劍易人,又豈是英雄行徑?崆峒派可以這麽做,岳某又有何不可?」
靳半丁氣得怒哼一聲道:「姓岳的,你和崆峒派作對,會後悔莫及。」
岳少俊微笑道:「靳老用不著虛言恫嚇,在下要是怕崆峒派,就不會代表渾夫人來此赴約了。」
祝巧巧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右手脈腕任人扣著,這是她打出娘胎以來,從未受過的恥辱,一張粉臉,氣得煞白,切齒道:「岳少俊,只要你一放手,姑娘就要把你劍劍誅絕,方雪我心頭之恨。」
岳少俊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現在知道身落人手,就有如此委屈,如此氣惱,那就該想渾小姐被你們劫持多天,心頭委屈又當如何了?」
祝巧巧道:「渾慧君是你什麽人,要你這麽賣力?」
岳少俊道:「在下和渾小姐只不過認識而已,在下看不慣你們崆峒派擄人勒索的行爲,和姑娘你盛氣淩人的態度。」
祝巧巧目光怨毒,盯著岳少俊,哼道:「本姑娘既然落在你手,殺剮請便,最好你一輩子都莫要放手。」
岳少俊道:「姑娘不用激我,激也沒用,因爲你是火靈聖母的掌珠,用你去交換渾小姐,該是公平交易,雙方都不吃虧。」說到這裏,朝靳半丁道:「靳老丈,那就有勞你帶路了,在下要親自去見見火靈聖母,以人易人。」
靳半丁身爲崆峒派右護法,一身功夫,自然極高,但此刻祝巧巧落在人家手中,投鼠忌器,武功再高,也不敢貿然出手,嘿然道:「好吧,老朽替你帶路。」舉步往上崗下行去。
岳少俊回過去,朝小翠道:「小翠姑娘,你還是先回去,覆上夫人,在下要隨他們易人去。」
小翠道:「小婢奉命接小姐來的,自然也要跟著岳相公去了。」
岳少俊點點頭,擡目朝祝巧巧含笑道:「祝姑娘,委屈你了,請吧。」他依然握著祝巧巧手腕,隨同靳半丁走去。他這一舉步,祝巧巧自然也只好跟著他走。小翠緊跟著岳少俊身後,她是怕祝巧巧兩個使女和兩名青衣漢子猝然出手。兩個使女和兩名漢子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隨在小翠身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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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巧巧從小就得乃母親傳,善使火器,又是從小嬌縱慣了,對人凶巴巴的,誰遇上都讓她三分。所以江湖上給她起了個火魔女的外號,其實她今年才十八歲,從來也沒有和男人接觸過。這回給岳少俊握著手腕,先前覺得這是莫大恥辱,委屈得幾乎要哭,也恨不得立時掏出火龍鏢給他來個穿心一鏢,拔出火靈劍,砍下他一雙手臂,才雪心頭之氣。
現在她和岳少俊並肩走著,漸漸她發現岳少俊扣著自己手腕,但握得不很緊,自己絲毫不感痛楚,尤其他說話時,總帶著微笑,笑得又那麽蒲灑。她心裏忽然起了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再偷偷的側過臉去,看了他一眼,燈光下面,覺得他並不討厭。不,他人如光風霽月,俊逸不群,該是許多女孩兒家夢寐思慕的情郎。她粉頰漸漸起了紅暈,心頭哼道:「我才不呢。」
夜色中,一行人疾步奔行,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行徑一片廣場,岳少俊覺得有些眼熟,等到越過廣場,迎面是一座宏偉莊嚴的廟宇,赫然是仙女廟。靳半丁腳下絲毫沒停,領著岳少俊從東首一道便門走入,那是一條很寬的巷道,走不多遠,右邊圍牆下,有兩扇黑漆大門。靳半丁急步走近門前,舉手叩了兩下銅環。
但見大門啓處,走出一個青衣漢子,看到靳半丁,立即躬身道:「右護法……」
靳半丁大袖一揮,沈喝道:「快讓開。」他讓岳少俊走入大門,然後一抱拳道:「閣下在此稍候,我這就進去通報。」
岳少俊扣著祝巧巧的手,舉步跨進大門,淡然一笑道:「靳老請便。」靳半丁急匆匆往裏行去。
就在此時,只見東首一個月洞門裏,人影飛閃,一下湧閃出十幾個人影,往四周散開,遠遠把岳少俊,祝巧巧、小翠三人,圍了起來。岳少俊回頭朝祝巧巧笑了笑道:「祝姑娘,你最好叫他們別輕舉妄動,萬一傷了芳駕,教在下如何向令堂交代呢?」
祝巧巧平日對人頤指氣使慣了,如今當著崆峒派許多屬下之人,自己被人家扣著手腕,這使她有多難堪,雙目望天,一聲不作,心裏忽然問又恨透了岳少俊,恨不得打他兩個耳光,把他門牙都打下來才稱心。這時迎面兩扇朱漆中門,緩緩開啓,靳半丁在中門現身,一張臉色沈得十分難看,敢情是被火靈聖母痛駡了一頓,沈聲道:「聖母請岳公子進去。」
岳少俊舉目望去,中門內一個寬敞的天井,右階上一排五間,中間是一個大廳,此刻燈火輝煌,人影幢幢。當下回頭看了祝巧巧一眼,笑道:「姑娘可以馬上看到令堂了,只好再委屈一回了,請吧。」祝巧巧心裏恨透了他,但不知怎的,只要看到他溫文的笑容,心頭小鹿就會怦然跳動。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跟著岳少俊跨進中門,越過天井,踏上石階進入了大廳。
岳少俊右手依然握著祝巧巧的手腕,但兩人並肩行來,卻像一對情侶,一雙很好的小兩口子。尤其岳少俊昂首闊步,走得十分瀟灑,使入覺得他好像絲毫也沒有把崆峒派放在眼裏。其實他心裏自然有數,這裏是火靈聖母祝靈仙落腳的地方,火靈聖母和崆峒山主姬靈運是同門師兄妹,在崆峒派中身份極高,自己進入這座宅子,無異闖進了龍潭虎穴,因此他外表雖然故作滯灑,內心卻相當凝重。
大廳上首一張高背椅上,坐著一個面目冷峻,臉型尖瘦,身上披著紫紅大擎的老婦人,看去約莫五十出頭,雙目宛如兩道冷電,極爲懾人。她身後垂手待立著四名中年青衣女子,腰間各系紅穗長劍,中間兩人一個手捧一柄火形古劍,一個手捧一根紫藤鳩杖,肅靜得空氣就像凝結了一般。
岳少俊身後緊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小翠,另一個則是崆峒派的右護法靳半丁。火靈聖母祝靈仙坐在上首,她自然看到自己女兒被岳少俊手拉手的走了進來,而且進了大廳,當著她的面,岳少俊依然沒放開祝巧巧的手。這對她來說,是大不敬,也使她大失面子的事。
這一瞬間,她尖瘦的臉上,罩了一層嚴霜,冷厲的道:「年輕人,你當著老身,還不把巧巧放開?這成何體統?」
岳少俊朝上略一躬身,說道:「這位大概就是火靈聖母祝前輩了,在下此來,並不是叩謁聖母來的。」他並未放開祝巧巧的手腕。
火靈聖母道:「老身要你放開我女兒。」
岳少俊溫文一笑道:「聖母諒察,在下要令媛受此委屈,實是情非得已,求見聖母,只是希望以令媛換一個人,因此在聖母未俯允所請,在下不能放開令媛的手腕。」
火靈聖母臉有郁怒,厲聲道:「老身要他們釋放小翠回去,約定今晚以劍易人,你爲什麽扣住老身女兒的手腕。」
岳少俊道:「不錯,以劍易人,是貴派開出的條件、祝姑娘要在下先交劍,後放人,在下覺得此事有欠公允,萬一在下交了劍,你們不放人,在下如何向渾夫人交代?」
火靈聖母大概因女兒在人手中,投鼠忌器,是以隱忍下來,沈哼道:「現在你交出吸金劍,立時可以把渾慧君領回去了。」
岳少俊道:「以劍易人,是貴派說的,渾夫人並沒同意,崆峒派也算是江湖上一大門派,覬覦寶劍,擄人勒索,聖母不覺得于理有虧麽?」
「放肆。」火靈聖母沈喝道:「老身一大把年紀,要你來教訓我麽?」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天下雖大,理只有一個,在下說的是理。」
火靈聖母要待發作,但還是忍了下去,哼道:「那你要待如何?」
岳少俊道:「在下覺得以人換人,才是最公平了。」
火靈聖母變了臉色,厲笑道:「年輕人,你以爲巧巧在你手中,老身就無可奈何你了?」
岳少俊冷然一笑道:「聖母大概想倚仗人多……」
火靈聖母氣怒已極,右手在靠手上一拍,厲聲道:「你們去把這狂妄小子給我拿下了。」站在她身後的兩名青衣女子倏地一左一右,閃身而出。
岳少俊道:「聖母可是不同意以人換人麽?」
火靈聖母怒聲道:「老身就是同意釋放渾慧君,也非把你這小子拿下不可。」她話聲甫落,兩個青衣女子已然搶到岳少俊身前,各自揚手發招,五指如鈎,一扣岳少俊右腕,一抓岳少俊「肩井」,左右分擊而至。
就在此時,岳少俊只聽耳邊響起一個極輕的聲音喝道:「小心。」
岳少俊嘲笑一聲道:「就憑二位要拿下在下,只怕未必。」說話聲中,突然身形斜退半步,右手放開祝巧巧,(他早已點了祝巧巧的穴道)雙手齊發,一下扣住了兩婢手腕,振腕一抖,把兩人一齊摔了出去。他卻在這一瞬間,以極快手法,用左手握住了祝巧巧的脈腕,看去他依然站立原地,和沒有動過手一樣。
兩個青衣女子幾乎連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要知火靈聖母身邊這四個侍婢,都是自幼就進了崆峒派,由火靈聖母一手調教,一身武功,可說盡得崆峒派真傳。和火靈聖母名雖主仆,誼實師徒,尤其她們均已年逾四旬,猶未字人,終身伺候火靈聖母。
兩個青衣女子雖然沒弄清楚如何被人家摔出來的,但她們剛被摔出去四五尺遠,就不約而同的在半途中挺腰作勢,翻起一個斤斗,卸去被直摔的力道,倒飛回來,疾風颯然,依然回到岳少俊的面前。她們追隨火靈聖母,三十年來,何曾在甫一交手,就被人家摔出去過,這一倒飛回來,就「鏘」「鏘」兩聲,掣出了長劍,一左一右,劍尖斜指岳少俊。
岳少俊朝她們微微一笑道:「二位回來得很快,可是想和在下動兵刃麽?」
左首青衣女子鐵青著臉道:「你放開小姐,咱們放手一搏。」
岳少俊大笑道:「祝姑娘是在下的人質,在下豈能輕易言放?」
他在說話之時,右手早已暗中握住了劍丸,這時手腕一台,「嗆」的一聲,射出一道劍光,軟劍掙得筆直,擡目笑道:「二位要和在下動手,不妨放手攻來,不用顧慮祝姑娘,她在岳某手中,和回到聖母身邊,一樣安全。」
右首青衣女子怒聲道:「姓岳的,你想用小姐威脅咱們麽?」
岳少俊微曬道:「笑話,在下說祝姑娘和回到聖母身邊一樣安全,就是在下可以保證她的安全,二位如若不信,不妨發劍試試。二位的劍尖,若能劃破祝姑娘一點衣角,在下不但立時放開祝姑娘,甘願束手就縛,聽憑貴派處置。」
兩個青衣使女幾乎不敢相信,這年輕人口氣竟有如此托大,她們就因祝巧巧在他手中,兩柄長劍雖然斜指著岳少俊,總是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火靈聖母端坐在上首,她自然也有點不信,憑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兩個女婢,雙劍在手,會刺不到祝巧巧一點衣角?
但看岳少俊說的不像有假,一時之間,也摸不透此人來歷,口中冷哼一聲道:「好,你們就試他一招。」
兩個青衣使女巴不得試他一劍,就是礙著祝巧巧,遲遲不敢出手,此時聽到火靈聖母的吩咐,兩人發出一聲嬌叱。身形閃動,本來一左一右的人,忽然移形換位,變成一前一後,以劍驟發,避開祝巧巧,朝岳少俊電閃風飄般攻到。
崆峒劍法,素以輕捷著稱,兩人攻出雖然只有一劍,但這一劍,左右合擊,劍如靈蛇,一抖之勢,劍尖如雨,一下就籠罩了岳少俊身前,身後的十八處大穴。一支劍尖罩住十八處大穴,你說她們發劍有多快。但就在她們兩劍飛灑之際,岳少俊左手拉著祝巧巧,只斜跨了一步,就脫出兩人攻擊。
他這一步跨出之處,恰好是兩個青衣女子劍勢交會的空隙,兩支長劍遞到這裏,已經形成死角。明明只要再刺半寸,就可刺到他身上,就是再也無法往前刺出半寸。兩個青衣女子簡直不敢置信,兩張鐵青的臉上,不期現出錯愕之色,因火靈聖母只要她們試他一招,因此就住手後退了一步。火靈聖母一雙炯炯目光,只是注視著岳少俊,緊閉嘴唇,一言不發,似是正在沈思之中。
岳少俊避開兩人一擊,滯灑一笑道:「二位現在相信了吧?」祝巧巧心裏雖然恨他,但兩個青衣女子剛出來之時、她不禁又有些替岳少俊擔起心來。後來岳少俊把她們摔了出去,她站在他身邊,依然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心中卻舒暢了不少。因爲娘身邊四個侍女,在崆峒派算得上是一流身手的人,她們四人,武功高過她很多。
如今當著娘的面,被摔出去,自己臉上就好得多了,一時覺得他不但人品好,武功更高。他握著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一縷暖洋洋的氣流,一直傳到自己心底深處,恨意竟然漸漸的消失了,此時他又帶著她跨出兩女交擊的劍勢,她內心竟有洋洋得意之感。
火靈聖母突然沈聲道:「你們再試他幾劍。」再試他幾劍,是她在沈思之後發的命令,那是說,她依然想不出岳少俊避劍身法的路數。才要她們多發幾劍,再試試他的身法,這回並沒限定招數了。
兩個青衣女子輸的實在不服氣,自然也想再試幾劍,也許可以挽回一些顔面。她們本已退後的人,這回又倏然欺了過來。左首一個沈喝一聲道:「你小心了。」長劍揚處,「雲龍三現」,一招三式,青光如練,閃電般迎面射到。
右首一個更不打話,身形一偏,欺到身側,手起劍發,青鋼劍快得如同風飄柳條,一下漾起四五道劍光,錯落刺到。岳少俊左手拉著祝巧巧後退一步,但在後退之際,腳底下早已暗中換了一步,身軀一翻,兩人已從劍光隙縫中閃到了左首青衣女子背後。
這一步使的十分巧妙,兩個青衣女子竟似毫無所覺,等到劍光交叉,忽然不見了岳少俊、祝巧巧的人影。左首女子霍地回轉身來,劍如飛鷹盤空,摟頭旋掃。右首女子腰如柳枝,折地一彎,一道劍光環掃下盤。兩人劍勢,配合佳妙,快到無以復加,但任你劍勢如何迅速,天下劍法之奇,無出「宋家百劍」。
岳少俊師傅傳他的「避劍身法」,可以在「宋家百劍」之下游走自如,因此對兩個青衣女子的劍勢,自可像逆水遊魚。帶著祝巧巧,忽進忽退,在前後數步之間,迴旋如意,兩柄長劍劍光如電,竟自傷他不著。岳少俊本來還沒有十分把握,右手握著軟劍,準備必要時作封架之用,此時也用不著了。
不,他近來新練金鐵口教他的一招劍法,頗有心得,平時倒也不覺得自己劍法如何精進。這時在兩女劍光中閃動之際,才發現她們使的崆峒劍法,雖屬上乘劍術,但卻有許多破綻之處,如以自己新練的一招劍法,和她們動手,只要隨手一折,就可把她們破解無遺。
他有了這一發現,自然頗想一試,左手拉著祝巧巧,脫出兩人劍勢,大笑一聲道:「二位姑娘,在下已經讓過你們每人三劍,這第四劍,在下可要不客氣了。」
兩個青衣女子連發三劍,都被他避開,豈肯住手,左首一個一掠而上,劍勢一圈,劍光束成一縷銀練,直點咽喉。右首女子一個「盤龍繞步」,同時搶到側首,劍光顫動,灑出點點寒芒,向右側襲到。岳少俊這回果然不再閃避,直立不動,直待兩人劍勢,快要及身,他右手才擡了起來,劍尖朝前擺動了一下。
這一左右撥動,看去平淡無奇,根本就不成章法,但其中卻含蘊了玄奧莫測的變化,但聽「嗆、嗆」兩聲,兩個青衣女子急攻而來的劍勢,被他輕描淡寫的一撥,就撥個正著。不,這一撥,就像四兩撥千斤,不但把兩人劍勢撥開,而且都站不穩腳步,一左一右往旁跌撞出去了兩三步之多。
火靈聖母先前看他施展「避劍身法」,極似雪山派「天衣身法」,還當他是雪山派門下,心中正感奇怪。此時驟睹岳少俊隨手一劍,就把自己兩個侍女震退,這一下,直看得她一張老臉,流露出驚異之色,右手一擡,沈喝了聲:「退下。」兩個青衣女子正待振劍再攻,聽到喝聲,立即長劍一收,斂手後退。
火靈聖母雙目精芒閃動,望著岳少俊,問道:「年輕人,你是天山門下?」
岳少俊正待說「不是」,但繼而一想,宋老爺子據說是天山門下,天山劍法,天下無敵。自己單身入險,爲了救渾慧君,說不得只好誑她一誑了,心念轉動,這就應了聲道:「正是。」
火靈聖母臉色微變,半響沒有說話,接著微哼一聲道:「好吧,你放了祝巧巧,老身立時釋放渾慧君。」她口氣果然軟下來了。
岳少俊收起軟劍,躬身道:「多謝聖母。」果然左手一鬆,放開了祝巧巧的手腕。
小翠心頭一急,低聲道:「岳相公,你不能放她,他們萬一不放小姐呢?」
岳少俊道:「不會的,火靈聖母祝前輩望重江湖,豈會言而無信。」說話之時,右手隨即在祝巧巧肩頭輕輕一拂,解開了她受制穴道,拱拱手道:「祝姑娘,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恕罪。」
祝巧巧粉臉忽然一紅,一言不發,就像小鳥投林一般,翩然朝火靈聖母身邊飛撲過去,口中低低的叫了聲:「娘。」她這一舉動,看得右護法靳半丁和火靈聖母身邊四個侍女都大感意外。
以祝巧巧的爲人,平日就是沒有惹她,只要她看你不順眼,都不會輕易饒過你。這回,被岳少俊扣著手腕,從雷塘舊苑找上仙女廟,這一放開她手腕,不和你拼命才怪。那知岳少俊一鬆開了手,她卻沒向岳少俊拼命,只是飛一般撲入了火靈聖母懷裏撒嬌。
這連火靈聖母都覺得奇怪,一手把她攬入懷裏,藹然道:「巧巧,乖女兒,你受了委屈了。」
祝巧巧一顆頭埋在火靈聖母懷裏,低低的道:「沒有。」這「沒有」二字,低得像蚊子叫,只有火靈聖母可以聽到。這下,火靈聖母明白了,她這句「沒有」,不是在替姓岳的年輕人說話了麽?不覺擡目看了岳少俊一眼,暗自點頭,一面朝靳半丁吩咐道:「右護法,你去把渾慧君放出來。」靳半丁躬身領命,退了下去。
※ ※ ※ ※ ※
突聽屏後有人接著冷聲道:「不用了。」這聲音一聽就可以推想得到說話的人有著極大的憤怒,因爲話聲冷峻之中含有極深的怒意。在火靈聖母下榻之處,有誰敢對她這般說話?
靳半丁猛然一驚,倏地真起腰來,沈喝道:「什麽人?」
小翠已經聽出那是老夫人的聲音,一時心頭大喜,急忙暗暗扯了岳少俊一下衣袖,低聲道:「岳相公,是老夫人來了。」
岳少俊擡目看去,果見渾夫人一身藍布衫裙,手仗長劍,滿臉怒容從屏風後走出。她身後緊隨著一人,臉色蒼白,雙手下垂,畏縮的跟著渾夫人走出,正是渾府花匠王四。最後是渾慧君,秀髮披散,同樣手仗長劍,押著王四隨後走出。
三人魚貫從屏風後現身,靳半丁看得臉色大變,不待火靈聖母吩咐,朝階前喝了聲:「來人。」但見從廳前立時湧進四五個手執雪亮鋼刀的青衣漢子,向廳上散開,包圍上來。
火靈聖母四個侍女,也同時掣劍在手,配合湧入廳來的五個武士,採取包圍之勢,但因火靈聖母沒有下令,准也不敢出手。火靈聖母放開摟在懷裏的祝巧巧,臉色一沈,望著岳少俊冷冷的道:「你們果然是約好了來的。」
岳少俊道:「在下本來是代表渾夫人到雷塘舊苑去的,你們沒有釋放渾小姐回去,渾夫人關心愛女安危,親自趕來,也是人之常情。」
小翠早已迎了上去,叫道:「老夫人,小姐。」
渾慧君把王四交給小翠,吩咐道:「小翠,你好生看住他。」話聲一落,兩道秋水般眼神,轉到了岳少俊的身上,臉上立即綻起笑容,嬌柔的道:「岳相公,謝謝你。」她活聲說得又甜又脆,十分動人,只可惜生成扁臉塌鼻,面貌太平庸了,反不如小翠眉目娟好,俏麗動人。
火靈聖母沈著臉,冷冷的道:「這裏不是你們敍舊的地方。你們有話,且等出了我這座院子再說不遲。」
渾夫人哼了一聲,目注火靈聖母,問道:「你就是崆峒派人稱火靈聖母的祝靈仙了,淮揚派和貴派同屬武林門派,素來毫無過節市言,你們劫持小女,擄人勒索,江湖上還有道義麽?」
火靈聖母冷然道:「本派雇人打撈貞姑劍,花了不少人力財力,結果一無所獲,卻被令媛得去,如講江湖道義,自該歸還本派,老身要你們以劍易人,這有什麽不對?」
渾慧君冷哼一聲道:「劍是我從一個漁人手中買來的,既沒從你們崆峒派手中巧取豪奪,你們憑什麽要我交出劍來?」
火靈聖母沈聲喝道:「小丫頭,三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放肆過,本來,老身看在天山老人份上,答應了姓岳的,釋放你回去,現在你娘既然趕來,那好,老身難得到淮揚來,正好會會你們淮揚派的人……」
渾夫人凜然道:「客隨主便,你劃出什麽道來,老身絕不推辭,不過我要在這裏先了斷一件事……」說到這裏,突然回過頭去,沈喝道:「王四,你說,你收受了什麽人的賄賂,膽敢出賣小姐?」
王四雖然穴道受制,但因當著火靈聖母和右護法的面,四周又都是崆峒派的人,膽子不覺一壯,大笑道:「渾夫人,在下沒有收受什麽人的賄賂,在下實是崆峒派的人。」
渾夫人冷笑一聲道:「很好,你是崆峒派的人,到我們淮揚派去當花匠,那是臥底去的了。」說到這裏,臉色倏地一沈,目光冷峻,厲聲道:「江湖黑白兩道,都有一項極嚴厲的規定,就是臥底者死,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吧?老身那就當著貴派的人,先處置了你……」
王四先前還有恃無恐,但聽到最後一句,心頭上緊,急忙叫道:「右護法救……」他「命」字還沒出口,渾夫人揮手一掌,用重手法擊在他心脈之上,冷然道:「便宜了你,落個全屍。」各門各派處置臥底的人,就得五刀分屍,手段雖然殘忍了些,但也是含有以警來茲之意。渾夫人只是以重手法震斷他心脈,較之五刀分屍,自然便宜了。
靳半丁及時喝道:「渾夫人且慢。」
渾夫人冷然道:「老身這處置錯了麽?那麽老身倒要請教靳老護法,如果此人是淮揚派派在貴派臥底,你靳老護法又該如何處置呢?」靳半丁被她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渾夫人哼了一聲,目光回到火靈聖母身上,說道:「火靈聖母,你劃道吧,老身了斷了這場過節,就要失陪了。」
「很好。」火靈聖母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花白頭髮拂拂自動,回身朝侍立身後的捧劍恃女招了招手。那侍女立即趨前幾步,雙手捧著古劍,躬身呈上。火靈聖母右手一伸,握住劍柄,鏘的一聲,掣出一柄寒光逼眼的長劍,冷峭的說道:「你們只要有人接得下老身三招,就可以離去。」
渾夫人道:「老身自當奉陪。」長劍一指喝道:「強賓不壓主,火靈聖母,你發招吧。」
岳少俊一抱拳道:「夫人且慢。」
渾夫人道:「岳相公,你有什麽事?」
岳少俊道:「夫人且退,聖母這三招劍法,還是由在下來接吧。」
渾夫人道:「不,岳相公只管和小女後退幾步,老身要親自領教她的崆峒絕學。」
岳少俊並沒後退,接著道:「聖母千金祝姑娘是在下逼著來的,因此激怒聖母,這三招劍法,自該由在下承接,夫人不妨暫作旁觀,若是在下接不下來,再由夫人出手好了。」他先前還當渾夫人不會武功,故而自告奮勇,代渾夫人前往雷塘舊苑赴約,及見渾夫人手仗長劍,救了渾慧君,由屏風後走出,始知渾夫人武功不弱。
但他因仲飛瓊一再叮囑,不可開罪火靈聖母,好像火靈聖母武功高不可測,心中就有了先人之見,認爲渾夫人可能不是火靈聖母的對手。自己新近學會的一招劍法,變化玄奧,連素有「武林第一劍」之稱宋老爺子的劍招,都可接得下來,要接下火靈聖母三招,自然也不是難事。正因他心中有此想法,故而堅持由他來接火靈聖母三劍。
火靈聖母等得不耐,沈聲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岳少俊不待渾夫人答話,搶著道:「在下自不量力,願意接聖母三招劍法試試。」「嗆」的一聲,從掌心射出一道劍光,軟劍當胸,施了一禮。
祝巧巧聽得心頭一急,瞪了他一眼,大聲道:「你是找死。」她口氣雖然恨恨的,但語聲甚重,分明是嫌他不該強自出頭。
火靈雖母冷聲道:「很好,你小心了。」喝聲甫出,長劍朝前一指,抖手之間,就卷起幾道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幾乎使人不辨虛實,莫測真幻。
岳少俊和人對敵經驗,總嫌不夠,眼看對方這一劍出手就有這般奇妙,一時不知如何封架才好。百忙之中,不管它管不管用,軟劍起處,使出金鐵口教他的那招劍法,劍尖朝前輕作曲折之狀。這真叫做歪打正著,他根本不知封解對方劍勢,軟劍隨便朝左右撥動一下,耳中就聽到「鏘、鏘」兩聲金鐵交鳴。火靈聖母這招劍光繚繞的精妙招數,不但立被化解無遺,而且還把對方長劍直蕩開去。
渾夫人眼看岳少俊搶著出手,不好阻攔,但因火靈聖母絕非易與,深怕岳少俊接不下來,因此就站在他身後,並未退下,萬一岳少俊遇險,她可以隨時出手搶救。此時看到岳少俊使的劍招,十分簡易,毫無章法,但卻輕而易舉的把火靈聖母的長劍摒開,心中暗暗驚異,這就緩緩的退後了兩步。
火靈聖母沈哼一聲,長劍淩空連點而出。這一招劍法宛如風雨飄灑,點點劍芒,隨風流動。她手中一柄劍,就似化成了百十點寒星一樣,劍花錯落,朝岳少俊上下左右,亂灑下來。岳少俊若要舉劍封架,那是萬萬措手不及的,但他有了上一招的經驗,膽氣一壯,依佯葫蘆,又使了金鐵口教他的那一招劍法。手中軟劍,朝前使了一折之後,劍尖緩緩朝前遞去。
他方才只使了一個曲折之狀,就把火靈聖母長劍蕩開,其實只使了半招,這回一折之後,劍尖筆直朝前遞出,才是完整的一招。這一招看去雖無多大變化,但足以破解「宋家百劍」,火靈聖母劍法縱然奇詭絕倫,但若和「宋家百劍」相比,自然不如遠甚、但聽一陣密如連珠的「叮」「叮」輕響,眼前像疾風暴雨的一片劍芒,刹那盡斂。
岳少俊一支斷了劍尖的軟劍,卻並未停止。依然緩緩的向火靈聖母胸前遞去,他若是出手稍快,早已刺進火靈聖母的胸膛,洞穿胸背了。火靈聖母一柄長劍已經蕩開,胸前門戶大開,就算要回劍自救,都已不及。但岳少俊遞出的長劍十分緩慢,這時距離她胸口,還有尺多遠,只是遙遙指向前胸而已。
這在岳少俊而言,只不過依照劍訣施展,並非有心如此,但在火靈聖母看來,他已經破了自己劍勢,劍尖還在緩緩遞出,指向自己前胸,分明是有意折辱她了。這一下,直氣得火靈聖母滿頭花白頭髮,根根豎立,臉色獰厲得懼人,口中沈嘿一聲,左手豎立如刀,電閃般朝岳少俊當胸劈出。
祝巧巧看得大驚失色,忍不住尖叫一聲:「娘……」也差幸她這一聲尖叫,火靈聖母劈出的手掌,距離岳少俊還有兩尺光景,就一招手收了回去。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岳少俊一招劍法,堪堪使出,就發覺火靈聖母劍勢已被自己悉數化解,正待撤劍。就在這一遲疑之際,火靈聖母一隻手掌,已然劈在他胸口之上,一時但覺如被燒紅了的烙鐵,印上胸口一般,忍不住大叫一聲,踉蹌後退。
其實火靈聖母左掌距離他前胸還有兩尺來遠,就已收了回去,並未真的印上胸口,真要被她手掌印上了,岳少俊就得當場被活活劈死。渾夫人、渾慧君看得心膽欲裂,同時閃身而出,扶住了岳少俊。渾夫人低聲問道:「岳少俠,你不要緊吧?」
岳少俊只是覺得胸口有些悶得慌,渾身有些發熱,低哼一聲道:「在下不要緊。」
火靈聖母已把長劍交給了身後侍女,揮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
渾夫人讓小翠和渾慧君扶著岳少俊先行,自己手仗長劍斷後,望著火靈聖母憤怒的道:「祝靈仙,今晚之事,淮揚派會永遠記著的。」
火靈聖母冷曬道:「那很好,不論何時何地,老身都會接待你們淮揚派的人。」
渾夫人沒有多說,轉身道:「咱們走。」火靈聖母說過放他們走,自然不會受到任何攔截和阻擊,很快就退出了仙女廟邊上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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