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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花間色武系列08三折劍【情色版】原著:東方玉 改編:花間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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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色武系列08三折劍【情色版】原著:東方玉 改編:花間浪子

花間色武系列08三折劍【情色版】原著:東方玉  改編:花間浪子


【第一章】 小酒店高手輩出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中秋已過,秋風帶著微微寒意,太陽也比夏天提早下山,現在不過申末酉初,天色就已逐漸昏暗下來。瓜州,這富有詩意的古渡頭,小街上開始有了疏疏落落的燈光。這是街尾的一家小酒館,門口懸掛了一盞半明不滅的氣死風燈,隨風晃動,木板門只是虛掩著。
裏面地方不大,一共只有五張桌子,而且都有一面靠著牆壁,此刻已經坐滿了人,這些人當然都是沒趕上渡船過江的客官,不然誰會在這裏打尖?這五張桌子的客人,身份各不相同,坐在門口左首一張桌上的,是三個彪形大漢,每人都有一個長形布囊,分明是刀劍之類的兇器,而且貌相凶戾,大概不會是什麽善類。
進門右首一張桌子,是兩個布販,一胖一瘦,看去約莫四十出頭,生相老實,入門處還放著七八匹花布,用藍布包著。稍裏兩桌,左首桌上坐的是一個青衫少年,二十出頭,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不但貌相俊逸,人也溫文有禮,自然是讀書相公了。
右首桌上,是一個單身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穿一套合身青布褲褂兒,頭上用青布包著秀髮,身材苗條,只是皮膚黑了些。但黑裏帶俏,雖是鄉下姑娘打扮,但可沒有鄉下人的靦腆模樣兒。
再往裏,左首是通道,通向廚房的出入之路,只有右首放了一張桌子,坐的是一個衣衫襤樓,面目黧黑的小子,敢情他自慚形穢,獨個兒坐在最陰暗的角落裏,低著頭,自顧自吃面。酒館老闆是個腰背已彎的老頭,頭上戴一頂壓眉氊帽,身上一件藍布夾褂,也起了油光。他是跑堂兼掌廚,切菜、下面、端酒、倒茶,一個人包辦,自然忙得有些照顧不過來。
「砰。」有人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接著一個粗裏粗氣的聲音,吆喝著道:「喂,老闆,叫你再添三斤酒菜,你是聾子?大爺們吃飽喝足了,還要辦事兒,還不快點?」這吆喝之聲,不用看,就知道是進門左首那張桌上的客人。
因爲只有那張桌子上,圍坐三個壯漢,他這一巴掌,拍在桌上,差點沒把點著的蠟燭,給震倒下來。這三個壯漢,大塊肉,大碗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三張橫向臉,已經綻起了青筋,三個人全已敞開胸襟,胸前露出了茸茸黑毛,大有披凶當風之意。底堂裏幾個客人,本已對他們兇悍粗獷相貌,感到不安,這一吆喝,更是不敢作聲。
酒館老闆連聲應著:「來了,來了。」一手捧著酒壺,三腳兩步的從裏面奔出,送到他們桌上,一面陪笑道:「三位客官,真對不住,今晚小店裏多蒙客人照顧,小老兒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怠慢了三位……」
坐在裏首的漢子,敢情就是方才吆喝的那人,一把接過了酒壺,不耐的道:「別嚕嗦了,去,去。」酒館老闆那敢多說,連聲應「是」,後退不叠
那漢子替坐在橫頭和對面兩人面前大碗公裏倒滿了酒,然後也給自己倒滿了酒,用三個指頭夾起酒碗,咕嘟嘟的喝了兩口,拿眼望望坐在他對面的漢子。他對面是一個面上有白麻子的漢子,敢情是他們三人中的老大,朝裏首漢子微微點了點頭。
坐在裏首的漢子倏地站了起來,一隻右腳踏著板凳,目光一擡,目光落到兩個布販身上,冷冷的道:「二位是從西壩來的?」
兩個布販聽得機伶一顫,連忙雙雙站了起來,由矮胖的一個陪著笑臉道:「是……是的……,這……這位英雄……」
那漢子攔著道:「大爺叫白鼻狼白勝,不是什麽英雄狗熊。」
「是,是……」矮胖布販連聲應是,結巴的道:「你老不是英雄,不是……」
白鼻狼道:「你們從淮北一路到江北,沒人動你們一根毫毛,你們可知那是什麽緣故?」
矮胖布販被問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道:「小的不……不知道。」
白鼻狼乾笑一聲,冷森的道:「你們要弄清楚,江淮地面上不靖,絕不會讓兩頭肥羊跑了幾百里路,連嗅都沒有嗅你們一下的。」
矮胖布販順著應道:「是、是。」
白鼻狼大拇指朝白麻漢子一挑,隨著又是嘿嘿兩聲乾笑,道:「是咱們大哥麻面狼沈老大,老三斷尾狼張超,和兄弟三個一路暗中保著你們下來的。」’
矮胖布販聽得十分感激,連連拱手道:「多蒙三位英雄暗中保護,在下兄弟萬分感激……」
白鼻狼冷嘿一聲道:「兄弟方才早已說過,咱們不是英雄,是狼,淮北三狼。」
矮胖布販聽得愈加吃驚,陪著笑道:「知道,知道,小的兄弟經常在大江南北走動,販賣布匹,淮北三狼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他忽然跟那瘦個子布販遞了個眼色,兩人翻起長袍,從腰間圍著的錢袋裏,掏摸了半天,才掏出五封銀子,和大大小小的碎銀,一齊放在桌上。
仍由矮胖布販陪著笑道:「小的兄弟多蒙三位暗中相助,才能一路平安到達此地,這番隆情,小的兄弟無以報答,這是三百兩銀子,給三位聊壯行色,喝杯水酒……」白鼻狼兩隻包滿紅絲的眼睛,望著他沒有作聲。
矮胖布販臉色尷尬,肌肉好像凍結住了,笑得十分勉強,打著躬,陪笑道:「這點區區之數,實在不成敬意,只能給三位喝杯水酒……」
白鼻狼拿起喝剩的小半碗酒,隨手往矮胖布販臉上潑去,他手勢自然而輕鬆,好像表演一般,潑得矮胖布販一臉水淋淋的俱是黃湯,然後得意大笑起來。矮胖布販被他笑得毛骨驚然,也忘了臉上濕漉漉的酒水,眯著兩條眼縫,又驚又怕,望著白鼻狼,不由自主往後退下了一步,屏住呼吸,幾乎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來。
白鼻狼笑聲一住,目光更冷,鋒利得像刀一般,盯住在矮胖布販臉上,嘿然道:「淮北三狼一路護送你們到瓜州,就是爲了區區三百兩銀子?」
矮胖布販連著躬身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他直到此時,才敢用手抹了把臉。
「那很好。」白鼻狼一手托著下巴,冷冷的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大爺從淮北跟到此地,爲的是你們兩個身上的紅貨,這話夠明白了吧?」
矮胖布販臉如土色,連連拱拱手道:「小的兩個只是小本買賣……」
白鼻狼刷的一聲從布囊中抽出一柄雪亮的鋼刀,往桌上一擱,臉上也登時飛起了一片殺氣,沈喝道:「大爺們沒時間和你們窮蘑菇,你們只要說一句,要命還是要財?」
矮胖布販急得胖臉上有了汗珠,瞧著白鼻狼結結巴巴的道:「你……你這是要謀……謀財害命……」
那瘦高個子布販連忙暗暗拉了他一把衣袖,低聲道:「老二,別說啦,三位英雄跟了咱們三百里路,咱們的底細,人家自然全摸透了,好在這票紅貨,爲數不多,總共也不過萬把兩銀子,兩淮地面上咱們經常要走,這次孝敬了他們,出門在外,多交幾個朋友,也是好事,這叫做財去人安樂……」
淮北三狼原也只想在他們兩人身上,弄個三五千兩銀子,這回聽說有上萬兩銀子,自然喜出望外。矮胖布販只得點點頭道:「老大既然說出來了,我何老二那有二話?只是這趟淮北,咱們算是白跑了。」
瘦個子布販道:「這也算不了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三位英雄高擡貴手,咱們不在瓜州賠上老命,已經夠幸運了。」
白鼻狼嘿然笑道:「不錯,咱們淮北三狼,做買賣一向沒留過活口,不過你們兩個還算識相,咱們也不妨破個例,就讓你們活著回去。」
兩個布販猶如聽了皇恩大赦,沒口的稱謝、這回可不敢怠慢,兩人各自掀起長袍,從錢袋兩邊暗袋裏掏摸了一陣,才顫抖著雙手,各人掏出一大把珠寶,一串串的放到桌上。
白鼻狼久走江湖,兩道眼光,比刀還鋒利,他自然看得出來,這一堆珠寶,他們只是從錢袋兩邊的暗袋掏挖出來的,錢袋中間的一隻大口袋,顯然還裝得鼓騰騰的,沒掏出來。他看得只是暗暗冷笑,問道:「你們身上的紅貨,全在這裏了?」
矮胖布販連連點頭道:「是、是,全在這裏了。」
白鼻狼打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伸手朝他錢袋中間一指,說道:「這裏面是什麽?」
矮胖布販臉色一變,打著躬,陪笑道:「不瞞你大英雄說,這是小的兩人的血本……」
白鼻狼笑的很陰沈,冷嘿道:「你們這叫不見棺材不流淚,還不一起拿出來?」
矮胖布販望望瘦個子,爲難的道:「老大,他們……這不是要了命麽?」
瘦個子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三位英雄既然要看,咱們還是拿出來的好。」
矮胖布販愁眉苦臉的道:「但……但拿出來了,會要命的。」
白鼻狼獰笑道:「不拿出來,也會要命的。」
「是、是。」矮胖布販口中應著,但應得有些無可奈何,右手掀起長袍,左手五指發顫,緩緩的朝錢袋中間伸去,一面望著瘦個子布販,說道:「老大,還是你的先拿出來吧。」
瘦個子布販動作較快,伸手一摸,就從錢袋裏摸出一個沈甸甸的布包,雙手迅快打了開來,然後畏畏縮縮的走上一步,「篤」的一聲,隨手放到桌上,陪笑道;「小的身邊只一對了。」布包很陳舊,裏麵包著的可並不是稀世珍寶,那是一對八寸來長的黑黝黝的鐵筆。
白鼻狼臉色驟然一變,驚愕的道:「一對鐵筆……」
矮胖布販那雙左手適時從錢袋中伸出,緩緩送到白鼻狼面前,眯著眼縫,陪笑道:「小的是五隻鋼爪,大英雄要不要?」他就是不說,白鼻狼也看清楚了,矮胖布販左手五個手指上,套著五隻鷹爪似的鋼指甲,爪頭還隱隱泛著藍光,分明淬過劇毒,這時他五指勾動,已經緩緩的送到白鼻狼胸口。
白鼻狼終究在江湖上闖蕩了多年,就算沒有見過聽總聽人說過,兩人這一取出鐵筆。鋼爪,心頭猛然一沈,不由沁出一身冷汗,口中嘶聲道:「鐵筆、鋼爪,要命販子。」
淮北三狼的老大麻面狼沈九,本來只是坐著喝酒,任由老二做買賣,這回他剛夾起一塊豆腐乾,送到嘴裏。來不及嘴嚼,一口囫圇吞了下去,趕忙走上一步,朝兩個布販連連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無珠,不識二位俠駕,方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二位大俠恕罪。」
矮胖布販依然眯著眼縫,搖手笑道:「沈老大,你說得太客氣了,咱們兄弟不是什麽大俠,是販子,要命販子。」
麻面狼聽他口氣不對,心頭禁不住直冒冷氣,鐵筆、鋼爪,要命販子,當然不是什麽大俠,這兩人一向在北方做買賣,心狠手辣。自己淮北三狼,比起人家來,只是他們腳底下的三隻螞蟻,人家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要了自己一條性命。
麻面狼沈九在淮北地面上,縱然小有名氣,平日也算得是一方的蛇頭,但此刻可顧不得許多了,突然雙膝一屆,跪了下去,口中說道:「二位大俠高擡貴手,小的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小的兄弟吧。」
矮胖布販依然諂笑道:「三位大英雄這話就不對了,何老二方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麽,這東西拿出來,會要命的,可是三位卻非要咱們兄弟拿出來不可,咱們兄弟這兩件傢夥,出必傷人,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麻面狼、白鼻狼、斷尾狼口中齊聲說道:「大俠饒命。」磕頭像搗蒜一般。
矮胖布販指指桌上珠寶,笑道;「看來三位大英雄是要命不要財了,何老二那就不客氣先收起來了。」他把一大堆珠寶,一起收入錢袋之中。
瘦個子布販敢情有些看不過去,轉臉道:「老二,這樣罷,憑這三塊廢料,也汙了咱們兄弟的傢夥,我看還是讓他們自己了斷,各斷一掌,放他們走吧。」
矮胖布販陪笑道:「你老大說出來的話,何老二幾時還過價,只是便宜了這三條狼狗。」
瘦個子布販喝道:「淮北三狼,你們聽著,碰上要命販子的人,可從沒有過活口,李老大只是沖著你們方才答應讓咱們活著離開這句話,現在也破例讓你們活著回去,但每人都得留下一隻手掌來,這話你們總聽得懂吧?」遇上要命販子,沒要去命,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麻面狼磕了兩個頭,道;「多謝兩位大俠不殺之恩。」
只聽酒館老闆「呵」了一聲,急急忙忙的奔出來,雙手連搖,說道:「客官慢來,這個使不得。」麻面狼鋼刀將落未落,手勢不覺爲之一停。
酒館老闆接著陪笑道;「客官們原諒,小老兒在神前許過願,手底從沒流過血,就是小老兒鹵的雞鴨,都是人家殺好了,洗淨了才送來的,這位客官,要自斷手掌,那就得流血,所以小老兒斗膽,想請這位客官到店門外砍去,砍下手掌,血淋淋的,就不能再進入小店來了。」
胖矮布販臉色微沈,說道:「掌櫃的,這規矩是誰立的?」
酒館老闆彎著腰,連連陪笑道:「小店的規矩,自然是小老兒立的了。」
瘦個子布販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異芒,忍不住問道:「若是客人們不遵守你的規矩呢?」
酒館老闆淺笑道:「那怎麽會呢?不看佛面看金面,客官不看小老兒的面子,也得看在神的面上。」他說話之時,用手輕輕往裏首擡了下。
裏面是一道板壁,上面貼著一張被煙薰黑了的畫像,畫的是手執鋼鞭,神態威猛的趙元壇,邊上蹲一頭黑虎。畫像下面還放著一對銅制的燭臺,和一具瓷香爐,這證明酒館老闆真還虔誠的供奉著神像,不然,他敢對要命販子這樣說話?
瘦個子布販連眼也沒擡一下,自然也沒看到板壁上貼著的神像,只是冷冷的道:「咱們在你店裏了斷過節,神也管得著麽?」
酒館老闆依然陪笑道:「客官們既然還在小店裏,神自然管得著了。」就在此時,忽然聽到有人「噗哧」輕笑出聲。
這笑聲一聽就知發自女子,只有女子才會抿著嘴唇,發出噗妹的笑聲來。酒館裏,只有一個女的,那自然是坐在中間右首桌上的那個單身女子了。笑聲甫出,接著響起又嬌又脆的聲音,說道:「鐵筆、鋼爪,二位大俠,這麽大的名氣,自然見多識廣了,怎麽連人家老闆供的是什麽神,都認不出來麽?」你別看她青布包頭,像個鄉村女子,這一開口,光聽她口氣,就不大平凡。
瘦個子布販鐵筆李北猛然擡頭,目光掠過青衣女子,轉到了裏首的板壁中央。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經人拿話一點,立時想到了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人物黑虎神趙光鬥,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雙手抱拳,朝酒館老闆連連拱手道:「在下兄弟不知老人家就是黑虎神趙前輩,言語多有冒犯,還望前輩恕罪。」
酒館老闆聽得一怔,連忙還禮道:「客官快別如此,小老兒供的是財神爺,還是今年年初五,送財神的送來的,小老兒就把它貼在上面,初一、十五、記得就上上香,這位財神爺可也真靈,今年小店賣酒生意,硬是比去年要好……」他咽了口口水,陪著笑,跨上一步,續道:「你老莫聽那小娘子說笑,小老兒可不是什麽黑虎神。」
鐵筆李北魁那肯相信,回頭朝淮北三狼喝道:「既是趙前輩開了金口,你們自斷一掌的懲罰,也就免了,還不快滾?」
淮北三狼連聲應「是」,麻面狼身爲老大,抱抱拳道:「多謝趙老爺子。」話聲一落,三個人立即轉身往外奔去。
坐在店堂角落裏的襤樓小子,一直自顧自低頭吃面,方才淮北三狼和要命販子這場真真假假的精彩好戲,他連頭都沒擡過一下。這回淮北三狼一走,他也急著要走,放下面碗,從懷裏掏出幾文製錢,往桌上一放,急匆匆朝酒館門外沖了出去。

     ※   ※   ※   ※   ※

酒館老闆盯了他一眼,搖搖頭,從肩頭取下抹布,收起面碗,自顧自抹著桌子,年紀老了,行動自然而然顯得蹣跚。鐵筆李北魁怎麽也看不出這老頭會有武功,會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黑虎神趙光鬥。本來嘛,僅憑人家供著一張財神爺的畫像,就把人家認作黑虎神,豈不太牽強了?
以鐵筆鋼爪要命販子這塊字型大小,說是看走了眼,錯把馮京當馬涼;傳出江湖,更是笑話。因爲李北魁話已出口,只好將錯就錯,放了淮北三狼;但他心中兀是有些嘀咕。趁酒館老闆正在抹桌之時,暗暗取了一小塊雞骨,用中指扣著,朝他後肩彈去。
他只是存心試試對方,出手當然不會太重,但彈出去的雞骨,卻甚是快速。那知酒館老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抹桌子也並不認真,只是馬馬虎虎的抹了一把,就算了事。李北魁彈出的一小塊雞骨堪堪射到,他已慢吞吞的轉過身去,這一轉身,雞骨就順著他肩頭擦過,無聲無息的落到地上。
酒館老闆渾是未覺,又把抹布往肩頭一搭,獨個兒往裏行去。李北魁試了一手,依然沒有試出結果來,心裏越想越覺窩囊,不覺攢攢濃眉,望了他老二鋼爪何伯通一眼。
何伯通對他老大的脾氣,可摸得熟透熟透,酒館老闆既然不承認就是黑虎神,但這件事兒,可是坐在裏首的小娘子說的。他緩緩站起身,蹩了過去,走近桌角,就眯著兩條眼縫,笑了笑,拱手道:「這位小娘子請了。」
青衣女子一張黑裏帶俏的臉蛋,不禁一紅,連忙欠了下身,嬌聲道:「不敢當、何爺找上奴家,想必有什麽見教了?」
何伯通真像個買賣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和氣生財,十分隨和依然拱著手說道:「在下兄弟一向都在北方,這次還是初到江淮,方才多承小娘子指點。」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也是從北方來的,所以方才一聽到二位大俠的名號,就很熟悉,指點二字,奴家就擔當不起,但這裏老闆供的是黑虎神趙元壇,奴家可早就認出來了。」她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編貝的牙齒,配著她黑裏俏的鵝蛋臉,就更顯得嫵媚動人。
何伯通精神一振,低聲問道:「小娘子認識黑虎神趙光鬥趙前輩,你說他就是這裏的掌櫃?」
青衣女子抿抿嘴,嗤的輕笑道:「何爺纏夾到那裏去了,奴家幾時說過認識黑虎神來著?」她眼波一溜,接著道:「奴家方才只當二位大俠沒看清楚這裏老闆供的是趙財神爺,才出聲提醒二位一句,可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位趙財神爺。」趙光鬥,外號黑虎神,並不是武財神,她不是江湖上人,難怪纏夾不清了。
但光棍眼裏不揉沙子,她是在故意裝傻,何伯通豈會看不出來?口中呵呵一笑,問道:「小娘子從北方來,不知從前在那裏聽到過在下兄弟的賤號?」
青衣女子笑了笑,指指身旁竹籃,說道:「奴家一向是在京裏八大胡同賣花的。」京城八大胡同進出的人,龍蛇雜處,她聽說過鐵筆鋼爪要命販子的名頭,那就並不稀奇了
何伯通問道:「小娘子往何處去?」
賣花娘子瞟了他一眼,低著頭道:「何爺這般追根問底,莫非懷疑奴家什麽了,奴家老家住在揚州,這回是探望我娘來的。」
何伯通呵呵一笑道:「小娘子家在揚州,就用不著經過這裏,對麽?」
賣花娘子笑容微斂,輕哼道:「何爺果真懷疑起奴家來了,我舅舅可住在鎮江,奴家難得回來一次,去探望舅舅,這又那裏不對了?」
何伯通心中暗道:「這丫頭口齒伶俐,看來並不簡單。」心念方動,還沒開口,突見一條人影,踉蹌從門外奔入。這人雖然步履踉蹌,但掀簾閃入,身法甚是快捷,人影一晃,已經奔到店堂裏面。
他正是方才緊跟著淮北三狼身後出去的那個衣衫襤樓的黑小子。此時只見他左肩,右腿兩處衣衫,已被鋒利刀鋒劃破,鮮血還從他衣衫上不停的滲出。敢情和什麽人經過一番搏鬥,喘息未停,一腳走到角落上,一言不發,席地坐下,一手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瓶,傾出藥粉,敷在傷口之上。
賣花娘子側過臉去,俏聲問道:「小兄弟,你怎麽又回來了?」
黑小子愛理不理,伸手指指門外,說道:「你去問他們吧。」說完,緩緩的閉上眼睛。敢情他流血過多,急需休息,但這句「去問他們」,聽得在坐的人,一頭霧水,深感摸不著頭腦。
就在此時,但見簾門掀處,淮北三狼你扶我,我扶你,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他們不但三柄鋼刀,全都丟了,而且三個人全都衣衫割裂,渾身是血,每人身上幾乎都有十來處刀傷,這一走進店堂,再也支援不住了,一個個往地上坐了下來
這一情形,不用說,准是那黑小子追出去向三人尋仇,在外面經過一場兇狠的拼搏,落了個兩敗俱傷。那黑小子年紀不大,能力搏淮北三狼,只要看三狼的傷勢,比他要重得多,可見這小子手底下並不含糊。
賣花娘子俏生生的站起身來,攢攢柳眉。說道:「你們這是何苦呢?好端端的爲什麽要動刀子呢?這般血淋淋的嚇不嚇人?」
她俏目一轉,又落到了矮胖布販何伯通的身上,說道:「何爺,二位身上,大概不至於沒帶著刀創藥吧,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快拿出來,奴家給他們上藥。」
何伯通如奉綸音,連忙應道:「有,有。」忙不叠的從腰帶錢袋裏,掏出一個藥瓶,雙手遞了過去。
賣花娘子接過藥瓶,細心的替三人上了刀創藥。要命販子的刀創藥,果然靈效,立時止住了血,自然也止住了痛。麻面狼望望賣花娘子,有氣無力的道:「多……多謝……姑娘。
「不用謝。」賣花娘子聲音嬌柔,但埋怨著道;「瞧你們三個大男人,還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現在可好,四個人鬧得血淋淋的兩敗俱傷,這有什麽好?」
「不,不是他……」麻面狼臉色蒼白,忽然現出了驚怖之色,擡手指指門外,說道:「是……外面……」他似乎驚駭過度,說到外面,臉上肌肉就僵住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鐵筆李北魁突地站了起來,走近過去,問道:「外面什麽?」
麻面狼喘息道:「是,是……上死……神……」
李北魁問道:「你看到死神?」
麻面狼道:「沒……沒有看到。」
李北魁道:「你們如何負傷的?」
麻面狼稍微定了定神,說道:「刀,那是一柄沒有人拿的刀。」
李北魁冷冷一曬道:「沒有人拿的刀,也能傷人?」
麻面狼連連點頭道:「能、能,小的兄弟,就是被那把刀所傷。」
李北魁道:「那你們如何知道他是死神呢?」
麻面狼臉上白麻子一陣輕微的抽搐,似是餘怖猶存,想了想道:「那是飛刀出現之前時,有人說的。」
李北魁道:「他說了什麽?」
麻面狼道:「那聲音很怪,好像在空中飄蕩,忽東忽西,聽不出來自何方,他說……他說……」
這回賣花娘子也急了,問道:「他說什麽呢?」
麻面狼道:「他說:死神所至,雞犬不留……」
李北魁笑道:「好個雞犬不留,在他刀下,連你淮北三狼只不過負了幾處刀傷,還配稱什麽死神?」
就在他話聲甫落,只聽酒館門外傳來一個低沈得有如幽靈般的聲音,叫道:「李……北……魁……你……給……我……出……來……」
聲音果然飄飄忽忽,而且有氣無力,好像女巫叫魂一般,聽來甚是陰森,使人不期而然打心底油生怖意。小酒館裏所有的人。都聽得聳然動容,連那穿青衫的讀書相公,也變了臉色。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其事。
白鼻狼駭然道:「老大,是他。」
麻面狼身軀發顫,喃喃的道:「來了,來了。」
鐵筆李北魁翻起長衫,重又取出方才已經收好了的一對鐵筆,嗔目喝道:「何方朋友,裝神作鬼,算得了什麽?」
那飄忽聲音依然拖長著聲調,陰森而緩慢的叫著:「李……北……魁……你……給……我……出……來……」
李北魁大笑道:「出來就出來,李老大難道還會怕你不成?」
何伯通道:「老大……」
李北魁大聲道:「走,老二,鐵筆鋼爪,縱橫江湖,難道怕了區區裝神弄鬼之人不成?」雙筆一分,大踏步朝門外走去。何伯通因老大走了出去,也只得跟了出去。
小酒館裏所有的人,目光幾乎全跟著兩人身影,朝門外投去。賣花娘子急忙過去,一手撩起布簾,掛到了簾鈎之上,這一來,所有視線,就不至於被布簾擋住了。門外夜幕低垂,一片昏暗,較遠之處,還是看不大清楚,大家只看到李北魁,何伯通兩條人影,走出去數丈遠近,還不見有何動靜。
李北魁突然住足,大喝道:「李某已經出來了,爾是何人,還不現身與李某相見?」他喝聲極響,但那飄忽聲音卻闃然無聲。
只聽李北魁又大聲道:「李某既然敢出來,豈是怕事之人?」那飄忽聲音依然闃然無聲。
李北魁忽然狂笑道:「好,好,李某倒要瞧瞧閣下有些什麽伎倆?」他大踏步循著小街轉了彎。
何伯通緊跟他身後,也轉了彎,這一轉彎,兩個人的身形,就在夜色中消失。這一情形,又看得大家暗暗驚奇不止。大家沒聽到飄忽聲音說話,只有李魁北一個人忽而大喝,自言自語的說了幾句,就奔行而去,豈非是中了邪?
淮北三狼雖然每人身上都有幾處刀傷,但中的既非要害,流血已止,痛楚已失,也就掙扎著站了起來。只是銳氣已失,垂頭喪氣各自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坐下。麻面狼伸手拿起酒碗,一聲不響悶悶的喝了一大口酒。這時坐在角落裏的黑小子,忽然睜開眼,說道:「他們跑不遠的。」
賣花娘子眼角一溜,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黑小子兩眼一翻,說道:「我自然知道。」
賣花娘子道:「那你倒說說看?」她聲音柔美,使人聽了好像非回答不可。
黑小子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們不讓這裏的人出去。」
坐在賣花娘子對面桌上的青衫相公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忽然問道:「那是爲什麽呢?」
賣花娘子輕輕的瞟了他一眼,好像心裏在說:「你也說話了。」
黑小子聳聳肩道:「誰知道?」
賣花娘子展齒一笑道:「你不是說你知道麽?」她笑的時候,就露出一排雪白如玉的牙齒,顯得十分嫵媚動人。
黑小子道:「我只知道他們不讓這裏的人出去,爲什麽,我怎麽知道?」正說之間,突聽一陣「當」、「當」兵刃擊撞之聲,由遠而近,傳了進來。
黑小子忽然咧嘴一笑道:「他們被逼回來了。」賣花娘子舉目望去,夜色之下,果見兩條人影,正從小街轉彎角上,緩緩往後退來。
追擊過來的是一道矯著遊龍的刀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盤空下擊。兩人奮力封架,還是抵擋不住,被逼得手忙腳亂,步步後退,往酒館門前退了回來。現在,大家都可以看到了,逼著鐵筆、鋼爪要命販子來的,是一個瘦高人影,他和兩人的距離,至少還在一二丈開外,但一道耀目刀光,卻直在兩人頭頂盤旋。
李北魁一雙鐵筆,揮舞如飛,才勉強封住對方刀勢,讓何伯通先退,自己也慢慢的往後退來。那瘦高人影越逼越近,現在大家可以清楚了,這人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雙袖極爲寬大,青面獠牙,貌相猙獰,一望而知他臉上戴著一個青銅面具。
賣花娘子低啊一聲道:「他是虎倀敖無忌。」
青衫相公好奇的問道:「虎悵敖無忌是誰?」
賣花娘子嫣然笑道:「他就是黑虎神手下的殺手。」
青衫相公聽得好奇的道:「殺手,什麽是殺手呢?」
「啊喲。」賣花娘子輕輕白了他一眼,嬌聲道;「你這人,連殺手都不懂,殺手,就是專門替他主子殺人的人,現在總該懂了吧?」
青衫相公被她說後俊臉一紅,拱手道:「多承姑娘指教。」

     ※   ※   ※   ※   ※

何伯通已經退到酒館門首,敢情大家都在睜大眼睛瞧著他們。鐵筆鋼爪要命販子,在江湖上少說也闖蕩了一、二十年,如果這樣不堪一擊,與淮北三狼又有什麽分別,一、二十年的英名,豈非從此丟盡?
他就因大家瞧著他們,這般狼狽的被逼回來,這台可坍不起,口中突然大喝一聲,一團身形,疾發如鳥,左手一探,迎著那道刀光抓去。你別看他胖得臃腫不堪,這一躍當真捷如飛鳥。
這是拼命的舉動,但他左手五指戴著鋼爪,不懼刀得,這一著自然出乎瘦高黑衣人的意外,但聽「嗒」的一聲,正在盤空劈擊的一柄飛刀,被他抓個正著,隨著往下一沈。大家這才看清原來那柄飛刀柄上,連著一根極細的練子,發刀攻擊,全由細索操縱。
瘦高黑衣人沈喝一聲:「豎子找死。」左手大袖擡處,又有一道銀虹,電射而出,朝抓住飛刀的何伯通當頭劈落。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何伯通抓住飛刀,要落未落,身子還未落地,要待躲閃,也無法躲閃。李北魁沒想到他老二會突然不顧一切,冒險去抓對方飛刀,看得心頭不由大吃一驚,再待出手,已嫌不及。賣花娘子看得忍不住驚出啊聲,就在這幹鈞一發之際,但聽「當」的一聲,劈向何伯通的飛刀,被震得向瘦高黑衣人倒飛回去。
瘦高黑衣人一下把飛刀收入袖中,尖喝道:「什麽人?」
只聽一個蒼勁聲音說道:「老夫。」隨著話聲,但見一個青袍老人緩步走了過來。李北魁、何伯通趁機退下,他們兩個同樣衣襟割裂,有兩三處刀傷,滲出血來。
瘦高黑衣人兩道炯炯目光,直注對方,冷聲道:「閣下如何稱呼,阻撓在下行事,不覺多事麽?」
青袍人嘿然道:「老夫不想看到爾等在這裏行兇。」
突聽有人壓低聲音說道:「你老莫非是淮揚大俠渾老爺子?」一條人影,宛如鬼魅一般,突然欺到青袍人身後,伸手之間,手掌輕悄無聲,印上後心。
瘦高個子黑衣人同時怪笑一聲,雙抽一抖,從他大袖中飛出五六道刀光,朝青袍人當面電射襲到。這兩人前後夾擊,發動都快,青袍人雙目乍睜,沈喝道:「鼠輩敢爾。」左手衣袖迎著飛刀揮出,同時連頭也沒回,右手往身後拍出一掌。
但聽一陣嗆嗆輕響,他拂出的一記衣袖,把五六柄飛刀,一起卷飛出去。右手往後拍來的這一掌,雖然並未回頭瞧上一眼,但卻和欺到他身後的人,手掌迎個正著,「啪」的一聲,雙掌交擊,把那人震退了兩三步。方才酒館中的人,聽到這人口音,極似酒館老闆,幾乎全都一怔,但這人身法極快,誰都沒有看清。
此時施襲之人被人家一掌震得連退了兩三步,這才看清他不是酒館老闆還有誰呢?大家方才明明看到他回進後面去的,不知何時,他竟然已在酒館外面了。賣花娘子輕哼一聲道:「我早就疑心是他了,果然是虎爪孫。」
青衫相公發覺賣花娘子好像知道很多,偏頭問道:「這酒館老闆叫虎爪孫?」
賣花娘子面帶嬌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他叫虎爪孫無害,是黑虎神的爪牙。江湖上爲了方便,就順口叫他虎爪孫了。」
青衫相公欽佩的道:「姑娘真是見聞淵博。」
賣花娘子黑裏俏的臉上,微微一紅,但卻甚是得意,低聲道:「哪裡……」
虎悵敖無忌五口飛刀被青袍人一齊卷飛出去,楞了半晌,才道:「閣下好一手鐵袖功,在下領教了。」
青袍人凝立在夜色之中,凜然道:「老夫要爾等立即離開此地。」
虎爪孫無害(酒館老闆)聳著雙肩,陪著笑道:「渾大俠這話,豈不讓在下二人爲難麽?」
青袍人道:「你們可是作不了主?這麽說,你們主人大概也來了,他在那裏?」
虎爪孫無害陪笑道:「敝上就在附近,就在附近……」話聲未落,突聽一聲刺耳的怪嘯,從遠處傳了過來。
賣花娘子微微變色道:「快聽,這是虎嘯。」
青衫相公低聲問道:「你說是黑虎神來了?」
賣花娘子輕「嗯」了一聲,說道:「快別多說。」嘯聲愈來愈近,也愈來愈響,大有風雲丕變,群山相應之勢。
嘯聲未絕,風聲颯然,青袍人對面,已經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人。不用說他就是黑虎神趙光鬥了,生相果然十分威猛。青袍人神態從容,緩緩說道:「趙兄也會在此,倒是出人意外之事。」
黑袍人略爲抱拳,洪笑道:「渾兄多年不見,也會到這裏來,兄弟同樣深感意外。」
青袍人道:「趙兄縱容手下,在此行兇,渾某未敢苟同。」
黑袍人詫異的道:「兄弟並不知道。」他兩道虎目,精光熠熠,朝虎爪孫無害,虎倀敖無忌二人投去,問道:「可有此事?」
虎爪孫連忙欠著身道:「回主人的話,事情是這樣,屬下因今晚在小店飲酒的人,頗有可疑之處,所以暗中囑咐敖兄,如有離店,就把他們逼回來,也好先瞭解這些人的身份和來意,當然不會傷他們性命。」
黑袍人口中「唔」了一聲,回頭朝青袍人道:「渾兄聽清楚了,兄弟手下並無傷人之意。」
青袍人道:「如此甚好,趙兄現在可以帶他們離開此地了。」
黑袍人臉上微有怒意,但瞬即隱去,沈聲問道:「渾兄此話怎說?」
青袍人平靜的道:「淮揚地面上,不准有人行兇,趙兄最好帶他二人離去。」
黑袍人聽到這裏,突然仰首狂笑一聲道:「渾兄之意,是要兄弟離開江淮地面麽?」
青袍人道:「不錯,趙兄帶著兩個滿手血腥的人從江北到此,江淮人士自然不表歡迎了。」
黑袍人面現鬱怒,沈嘿道:「兄弟尊重你揮兄是淮揚大俠,俠名久在江湖,但並不是懼憚你渾兄有什麽驚人之藝,渾兄這話不嫌太過分了麽?」
青袍人冷然道:「這是淮揚地方人士的意思,趙兄如肯賣我渾某薄面,離開此地,大家不傷江湖道義,豈不是好?」
「兄弟不走,就傷了江湖道義麽?」黑袍人昂首向天,徐徐說道:「渾兄如想保全你江淮大俠的令譽,那就少管兄弟的事。」
青袍人大笑道:「渾某非管不可。」
青衫相公微微沈吟道:「他們各不相讓,不肯離開此地,莫非這裏有什麽事情?」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但賣花娘子一雙俏目只是注意著他,聞言輕嗯一聲道:「自然有事了。」
青衫相公回首問道:「那是什麽事情呢?」
賣花娘子悄聲道:「快別說話,我等會再告訴你。」
黑袍人也洪笑道:「很好,閣下儘管施爲,兄弟都接下了。」
青袍人道:「趙兄可是想和渾某動手麽?」
黑袍人深沈的道:「這是咱們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青袍人道:「既然如此,趙兄清亮兵刃。」
黑袍人道:「兄弟就以雙掌領教。」
青袍人道:「兄弟也以空手奉陪。」
黑袍人緩緩舉起右掌,朝前拍去。他掌勢發的極爲緩慢,因此也沒有強勁的掌風,隨掌而出。青袍人同樣極爲沈著,黑袍人的手掌,緩慢的推到他身前尺許光景,他仍然凝土不動。黑袍人口中發出嘿的一聲,掌聲突然變快,疾拍而至。青袍人突然向左閃出,一下欺到黑袍人身側,揮手一掌,斜拍而出。
黑袍人沈笑一聲:「來得好。」右手回擊一拿,向青袍人手掌迎去,左手五指半屈如鈎,朝青袍人抓來。青袍人不敢輕視對方,左掌突收,右手使了一招「飛雲出岫」,橫格對方手腕。兩人突然之間由慢而快,各出奇招,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拼搏,但見衣袂飛揚,人影交錯,刹那之間,已經難分敵我。
虎倀敖無忌雙目炯炯,只是注視著鬥場上兩人的動作。虎爪孫無害聳著肩膀,朝門口蹩了過來,滿臉皺紋,堆起了笑容,說道:「諸位客官,小老兒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賣花娘子伸手把桌上一隻竹籃移到了身邊,說道:「你有什麽話,那就快說咯。」
虎爪孫陪笑道:「小老兒想奉勸諸位一句,你們身在絕境,目前只有一條生路……」他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說。
麻面狼問道:「什麽生路?」
虎爪孫依然陪著笑道:「願降之人,可免一死。」黑小子冷冷哼了一聲。
虎爪孫又道:「諸位可以看得出來,就憑淮揚大俠一個人,絕不是敝上的對手,諸位合起來,也擋不住敖老兒五把飛刀,死了豈不白死?」
賣花娘子冷笑道:「虎爪孫,你不用說啦,姑娘不會上你的當。」
虎爪孫笑臉微斂,哼道:「小丫頭,你有多少能耐,婦道人家,果真不知死活,你們除了投效敝上,還能生離此地?」
賣花娘子披披嘴道:「這不用你管。」
說話之時,突聽激戰之中,有人哼了一聲,交錯人影,霍然分開。大家凝目看去,但見青袍人清臒的臉上,大有凝重之色,黑袍人更是目如銅鈴,鬚髮戟張,一襲黑袍拂拂自動,大有作勢猛撲之勢。顯然兩人在一輪快攻之中,遇上了險招,才各自分開。
只聽黑袍人怪笑一聲道:「渾兄「大拿雲手」,果然不同凡響。」
青袍人道:「趙兄「虎風八式」,也著實精妙。」
黑袍人道:「渾兄過獎了。」右掌勾屈,斜劈過來。
青袍人大袖一揮,飛卷而出,一點袖角,由下而上,迎向黑袍人的脈腕。黑袍人很快收回右手,右足斜跨半步,左手依然勾屈如鈎,虛虛一圈,突然抓向青袍人肩頭「肩井穴」。青袍人同樣右足斜跨,左手再揮,衣袖橫卷過去。
這一番動手,情形和方才又是不同,兩人舉足不過半步,一個雙手勾屈,狀若虎爪,往往一發即收。一個雙袖揮舞,氣貫袖角,使的是「鐵袖神功」。粗看起來,並沒有方才打的激烈,但實則雙方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領,見招破招,一招出手,往往中十來招,誰也不肯把招使老,予對方以可乘之機。
這種打法,只要有一個稍露破綻,對方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擊敗敵人。兩人這樣舉手揮袖,比劃了一陣,突聽黑袍人口中發出一聲怪嘯,嘯聲乍起,雙手當胸,五指箕張,作勢欲撲。這一瞬間,只聽他全身骨節,跟著發出一陣連珠般的暴響,一個人似乎比剛才高出了許多,一雙手爪,色呈灰白。也比普通手掌,脹大了幾乎一倍,洪笑道:「渾兄接我一爪。」一個虎跳,縱身撲起。
青袍人早就注意著他,心中暗道;「看情形,這是黑虎神生平絕技「黑虎毒爪」了。」心念一動,立即運起全身功力,蓄勢以待,不等對方撲落,大喝一聲,雙袖陡然朝上揚起,揮了出去。雙方這一擊,幾乎是各盡全力,但聽一聲裂帛似的巨響。
黑袍人撲到中途,全身如受重擊,身形一震,倏然墜地,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青袍人同樣問哼一聲,像是力道使盡,上身搖晃,再也站不住樁,緩緩的後退了一步。這一擊,黑袍人雖然後退兩步,但他是撲起的人,身在半空,較爲吃虧。
青袍人雖然只退後了一步,那是他雙足站穩,以地對空,因此無論功力,雙方仍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有輸給誰。但兩人在這一擊之後,就各自緩緩闔上眼睛,在原地調氣運功,再也沒有說話。

     ※   ※   ※   ※   ※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婦人聲音喝道:「蘭兒,幹麽躲在小酒館裏,還不出來。」
酒館內賣花娘子聽得精神一振,一下站了起來,急忙叫道:「娘……」
虎倀敖無忌喝道:「‘什麽人?」
那婦人聲音道;「不用理他、你只管出來。」
賣花娘子一手抄起竹籃,喜孜孜的回過頭去,朝青衫相公道:「我娘來了,你快跟我出去。」
青衫相公擡頭道:「姑娘……」
賣花娘子急道:「唉,你這人,還不快走?」伸手一把拉住青衫相公衣袖,急步朝外奔去。
只聽虎倀敖無忌沈喝道:「你們走得了麽?」
虎爪孫無害大聲道:「二位酒錢還沒付呢。」
他們兩人正待出手攔阻,驀聽那婦人聲音尖笑道:「你們也沒問問老娘是誰?就想把我女兒留下來麽?」
賣花娘子拉著青衫相公沖出店門,但見一片細碎寒光,夾著灑灑之聲,像風吹萬點雨絲,從兩人身邊掠過,往後面飛灑出去。在兩人身後,還有一條個子瘦小的人影,從兩人中間鑽了出去,快若脫弦之箭,一下就投入暗影之中,消失不見。
只聽虎爪孫馬上叫道:「天女散花,你是賣花婆竺三姑?」
那婦人聲音失聲道;「你知道就好。」
賣花娘子拉著青衫相公沖出酒館,一直奔出去數丈開外,才腳下一停,擡頭叫道:「娘,你在那裏呢?」
那婦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說道:「娘還有事,你只管先走,哦,這小子是什麽人?」
賣花娘子依然拉著青衫相公衣袖沒放,急道:「他……」她也並不知道他是誰,這叫她如何回答?因此說了一個「他」字,底下的話就接不上來。
那婦人聲音道:「不用說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賣花娘子道:「娘,女兒到那裏找你去呢?」
那婦人聲音催道;「不用找我,你們還不快走?」
賣花娘子聽她口氣,心知情勢緊急,不敢多問急忙轉身道:「我們快些走路。」拉著青衫相公急急往鎮外奔去。
兩人一口氣奔出去了十幾裏路,賣花娘子早已跑得氣喘吁吁,黑裏俏的臉上,也隱見汗珠,她腳下不覺一緩,放開了拉著的青衫相公衣袖,舒了口氣,說道:「咱們在這裏歇歇再走。」
青衫相公拱手作揖道:「多蒙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賣花娘子紅馥馥的臉上,飛起一片盈盈笑意,盯著青衫相公,說道:「不用謝,我想問相公一句話。」
青衫相公道:「不知姑娘要問什麽?」
賣花娘子問道:「你會不會武功?」
青衫相公道:「在下練過幾年。」
賣花娘子嗔道:「好啊,你果然深藏不露,嘿,早知道你會武,何用我拉著你跑?」
青衫相公道:「在下雖然練過幾年武功,但從未和人動過手。」
賣花娘子披披嘴道:「只要看你跑了十幾裏路。氣不喘,臉不紅,一身輕功,分明還在我之上呢。」
青衫相公道:「姑娘誇獎,在下愧不敢當。」
賣花娘子看他舉止斯文,不像江湖上人,忍不住斜睨著他,輕輕問道:「我還沒請教相公貴姓呢。」
青衫相公道:「不敢,在下姓岳,賤字少俊,姑娘芳名是……」
賣花娘子忽然感到心頭一陣狂跳,她在江湖上,從未紅過臉,更沒有一個男子會使她心跳的,這回卻紅著臉,低頭道:「你沒聽見我娘叫我名字?」
岳少俊道:「沒有,那時我心裏慌慌張張的,令堂說些什麽,我都沒有聽見。」
賣花娘子噗哧笑出聲來,抿抿嘴,說道:「沒聽見拉倒,我才不告訴你呢。」自顧自找了一塊大石坐下。
岳少俊俊臉一熱,囁嚅的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
賣花娘子嫣然一笑道:「瞧你,真像個書呆子,我只是逗著你玩的,我叫竺秋蘭……」
岳少俊道:「原來是竺姑娘。」口中低低吟道:「紉秋蘭以爲佩。」一面擡頭道:「姑娘這名字很美。」
竺秋蘭聽他讚美自己,心頭一甜,臉上卻紅紅的,秋波一轉,瞟著他問道:「你方才說的什麽?」
岳少俊道:「那是楚詞上的句子,是讚美秋蘭,可以紉之爲佩。」
竺秋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著異樣光采,展齒一笑道:「你在掉書本,我可聽不懂。」她不待岳少俊說話,接著問道:「岳相公,你也是尋劍來的吧?」
「尋劍?」岳少俊望著她,怔道:「在下只是路過此地,沒有趕上渡船,姑娘說的尋劍,是怎麽一回事呢?」
竺秋蘭疑信參半,似笑非笑,斜睨著他道:「你會不是?那麽虎爪孫怎麽會不肯放過你的呢?」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不知道,不知姑娘能否明白見告?」
竺秋蘭移開了點身子,用手拍拍身邊大石,說道:「你也坐下來,我再告訴你。」人家姑娘這般大方,岳少俊自然不好推託,就傍著她坐下。他出生詩禮之家,從未和女孩子有過接觸,更從沒和女孩子坐得如此近過,他感到心頭一陣跳動,不覺微露局促之態。
好在夜色之下,竺秋蘭也看不到他,只是幽幽的道:「到瓜州尋劍,目前已是江湖上轟傳著的一件大事兒,岳相公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岳少俊道:「在下從未在江湖行走,也從沒聽人說起過,姑娘是否不相信?」
「唔。」竺秋蘭道:「我相信,事情是這樣,嗯,這故事應該從宋朝高宗南渡說起……」
岳少俊道:「時間有這麽久了?」
竺秋蘭輕「嗯」了聲,接下去道:「瓜州運河分口處,叫做三叉河,附近有一條揚子橋。宋高宗南渡時,渡過此橋,金兵已經追蹤而至,當時由民族英雄晏孝廣和他的女兒晏貞姑娘保駕,和金國大軍在揚子橋頭激戰!父女兩人力戰之下,殺死了數千金兵,才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也因此才奠定了南宋的江山;但父女兩人,終因衆寡懸殊,力戰而死,壯烈成仁……」
岳少俊問道:「這故事和尋劍有關?」
「自然有關。」竺秋蘭續道:「那晏貞使一手梨花槍,在千軍萬馬之中,殺敵致果,就像摧枯拉朽,所向無敵,據說她臨陣之時,左手還使一柄寶劍,叫做「吹金劍」,是用鋼椰島萬年磁鐵鑄制而成。不僅堅逾精鋼,鋒利無匹,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能吸敵人的兵刃,晏貞姑娘左劍右槍,用劍引開敵人的兵刃,再用槍取敵,才能有輝煌的戰績,晏貞姑娘壯烈成仁之後,這柄劍據說就沈落在揚子橋下……」
她口氣頓了頓,接道:「後人爲了緬懷先烈,就叫它「貞姑劍」,直到最近,有一名漁人,就在橋下同起一柄古劍,不但毫不生銹,而且依然寒光照人,劍才出匣,就把漁船上所有的鐵器,一股腦兒吸了過去,才知道這柄劍,就是傳說中的「貞姑劍」了,這消息也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了開去,於是也引起了江湖上許多人的覬覦紛紛趕到瓜州來,尋覓此劍。」
岳少俊道:「一柄能吸兵刃的劍,也沒有什麽,值得大家如此熱烈追尋麽?」
竺秋生道:「這劍對武林中人用處可大呢,武林中人使的都是短兵器較多,只要右手長劍把敵人兵刃吸開,左手就可以取敵了。不僅如此,只要「貞姑劍」在手,就能吸取一丈以內的暗器,任何人也莫想暗器傷人。另外還有一種傳說,用劍的人,功力愈高,吸力也愈強,還可以用本身內家真氣,透過長劍,變爲「靈磁真氣」,可以在一二丈之外,吸取敵人手中兵刃,它有這許多好處,江湖上誰不垂涎?」
岳少俊含笑道:「姑娘也是爲此劍來的了?」
竺秋蘭道:「我只是好奇,想來瞧熱鬧罷了,江湖上有不少高手,聞風趕來瓜州,憑我這點能耐,那能和人家去爭?」
只聽一個低沈的聲音介面道:「姑娘這話,不是太自謙了麽?」
竺秋蘭倏地回身喝道:「是什麽人?」
「當然是小老兒了。」暗影中人影一閃,走出來的正是酒館老闆——虎爪孫無害。
竺秋蘭臉色一沈,冷冷的道:「你來作甚?」
虎爪孫無害聳著雙肩,笑嘻嘻的道:「敝主人知道姑娘是賣花婆竺三姑的令媛,才要小老兒專程趕來相請。」
「請我?」竺秋蘭奇道:「是黑虎神要你來請我的?」
「當然,當然。」虎爪孫無害聳聳雙肩,陪笑道:「不是敝主人有請,小老兒有幾個腦袋,敢假傳敝主人之命?」
竺秋蘭冷冷道:「他請我去作甚?」
虎爪孫道:「這個小老兒就不知道了。」
竺秋蘭道:「我不去。」
虎爪孫謅笑道:「小老兒奉上差遣,姑娘總不能不給小老兒一個面子吧?」
竺秋蘭道;「我說不去,就是不去。」
虎爪孫道:「姑娘如果不去,叫小老兒如何向敝上覆命呢?」
竺秋蘭一扭頭道:「那是你的事。」
虎爪孫道:「小老兒既然來了,不把姑娘請去,這怎麽成呢?」
竺秋蘭冷笑道:「你要把我怎樣?」她話聲甫出,只見又有兩條人影,一閃而出,逼近過來,那是一胖一瘦,鐵筆、鋼爪要命販子,李北魁,何伯通二人。
竺秋蘭目光一瞥,披披嘴道:「他們兩個,大概已經投到你們主人手下了吧?」
鋼爪何伯通笑了笑:「正是,咱們兄弟多蒙孫老引進,現在就在敞主人手下當差。」
李北魁介面道:「敝主人請姑娘前去一見,又要孫老趕來相請,這是給姑娘天大的面子,依在下相勸,姑娘還是去的好。」
岳少俊一直沒有開口,這時走上一步,介面道:「人家竺姑娘不願意去,人各有志,你們豈能相強?」
虎爪孫看看岳少俊,忽然詭笑道:「依小老兒看,竺姑娘二個人是不肯去的,那就由相公陪竺姑娘去走一趟吧。」
竺秋蘭一下攔到岳少俊身前,說道:「岳相公,他們要找的是我,這不關你的事。」
虎爪孫道:「姑娘是答應去了?」
竺秋蘭道:「我不去。」她在說話之時,右手已經暗暗伸進了左手挽著的竹籃之中,竹籃上面,蓋著一方花布,誰也不知道她籃中放著些什麽?
虎爪孫看了她一眼,陰森一笑道:「姑娘回答的如此堅決,那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竺秋蘭右手一擡,但聽鏘的一聲,寒光閃處,從竹籃中抽出一支細長軟劍,鋒芒吞吐,一望即是一柄好劍。她手拿長劍,一手還挽著竹籃,冷然道:「虎爪孫,我不知道罰酒是怎樣吃法,你劃道吧。」
岳少俊道:「姑娘何必要和他們動刀劍呢?」
竺秋蘭嬌嗔道:「啊喲,我的岳相公,人家已經找來了,還會放過我麽?」虎爪孫朝鐵筆李北魁暗暗點了下頭。
李北魁其實已把一對鐵筆取了出來,這就舉足跨上了一步,冷森一聲道:「姑娘有意賜教,就由在下奉陪如何?」
竺秋蘭道:「你們三個一起上好了。」
李北魁豁然笑道:「對付你竺姑娘,李某一個人,已經綽綽有餘了。」
竺秋蘭呼道:「好,看劍。」話聲有出,身形倏然一側,刷的一聲,細長軟劍已挾著森森寒鋒,斜刺而出。她出手奇快,手法精妙,又狠又准。
鐵筆李北魁橫跨一步,讓過劍勢,口中嘿道:「姑娘果然有一手。」他先前對這個賣花小娘子估價並不高,但此刻看了竺秋蘭的出手一劍,不得不承認她劍上有相當功夫。口中說著,雙筆一分,右筆順勢橫點對方執劍手肘,這是一記應招,隨著身形倏然朝右轉進,左手鐵筆快若掣電點向竺秋蘭身後右肩。
竺秋蘭趕緊回身發劍,劍身朝外撩出,但聽「錚」的一聲,撩是給她擦著了,只是她手中乃是一柄軟劍,再則她內力也不如李北魁遠甚,雖然借勢讓開卞鐵筆,但一個人卻被震得後退了兩步。李北魁是何等人物,眼見竺秋蘭被自己鐵筆震出,不待她站穩,大喝一聲,飛身揮筆攻去。
他雙筆揮舞如飛,一連三招,把竺秋蘭逼得連連後退,但竺秋蘭也不是省油之燈,口中嬌叱一聲,立還顔色,手中軟劍幻起一片晶瑩之光,朝李北魁飛灑過去。岳少俊站在她邊上,只是袖手旁觀,他眉宇間,已經隱現焦灼之色,顯然他是在替竺秋蘭擔心,但卻幫不上忙的。
鐵筆李北魁以一雙鐵筆享譽江湖,這一施展開來,就像點點冷雨,無孔不人,竺秋蘭以一柄軟劍,和他雙筆拼鬥,在數量上,就先吃了虧,以一敵二。何況李北魁使的是打穴手法,左右上下。全是他的筆影,你只要稍微露出一點破綻,他一點筆影,就會很快的乘隙而入。
一個人就是練劍數十年,也難免沒有疏忽之處,一套劍法,就是完整得如武當「兩儀劍法」,少林「達摩劍法」,也難免沒有破綻之處。竺秋蘭究竟是女孩兒家,限於天賦,時間一長,就漸漸落了下風,一支劍左撩右撥,大有應接不暇之勢,這一來,自然就露出了空門。
鐵筆李北魁口中「嘿」的一聲,右筆疾劃,一下撩開竺秋蘭的長劍,左筆乘虛而入,一下點在她左肩「肩井穴」上。他出手雖輕,但「肩井穴」乃是十二要穴之一,竺秋蘭只覺身如著電,肩頭一麻,全身力道盡失,五指一鬆,軟劍「當」的一聲落到地上。
岳少俊看得心頭大急,急步沖了上去,一問道:「竺姑娘,你怎麽了?」
虎爪孫回頭朝鋼爪何伯通呶呶嘴,意思是示意他:「把這小子也給拿下了。」
何伯通不用他明說,自然會意,立即一閃而出,攔在岳少俊面前,嘻嘻一笑道:「好個多情相公,你正該陪她一起去一趟才是……」話聲中,正待探手朝他抓去。
他外號「鋼爪」,是對敵之時以左手戴上特製淬毒鋼爪而出名,但對付岳少俊這樣一個讀書相公,自然用不著戴上鋼爪了。岳少俊看他攔著自己,不由心頭一怒,劍眉挑處,朗喝道:「你攔住在下,意欲爲何?」
鋼爪何伯通左手要伸未伸,和他目光一對,只覺岳少使雙目之中,射出兩道森寒如電光的目光,甚是低人,心頭不期一怔,暗道:「這小子莫非身懷上乘內功?」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出手。
岳少俊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何伯通的左手,口中喝道:「站開去。」一帶一摔,把何伯通摔了一個筋斗,跌出去七八尺遠。他此時心急竺秋蘭安危,再也不去理會何伯通,一步跨到鐵筆李北魁前面,凜然道;「你快放開竺姑娘。」
原來李北魁點了竺秋蘭穴道,剛把她拿住,還不知道何伯通是被岳少俊摔出去的,聞言不覺笑道:「你想做什麽?」
岳少俊俯身從地上拾起竺秋蘭的軟劍,大聲喝道;「在下要你放開竺姑娘。」他方才一時情急,無意之中使出師傅教他的一記手法,才把何伯通摔了出去.但他從未使過軟劍,拿在手中,就像一條軟軟的死蛇。憑他,自然唬不住要命販子老大李北魁。
鋼爪何伯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陰溝裏翻船,被人家糊裏糊塗的摔了一個筋斗,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灰塵,一下掠到岳少俊身側,陰笑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有兩手。」這回他可沒敢大意,左手一探,五指箕張,朝岳少俊手肘抓來。
他雖然沒戴鋼爪,但以「鋼爪」出名的人,自然精擅擒拿手法,這一記要是給他抓上,縱不把你胳膊捏斷,至少也會廢了你這條手臂。岳少俊沒待他抓到,倏地轉過身去。左手反抓,一下就扣住了何泊通的左腕。這一記手法奇幻,快速已極。
何伯通本待抓人,不料反被人抓住,而且根本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沒看清,心頭猛然一驚,正待運勁翻起。岳少俊根本連想也沒想,順手往外摔出,何伯通一個臃腫身軀,又被他像草稿人一般,摔出去一丈來遠。






【第二章】 嶄露頭角

這下,李北魁看得清清楚楚,對方隨手一抓,隨手一摔,就把何老二摔了出去,何老二一身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間,豈是這般容易就會被人抓住,一下就摔得出去的?
他一手放開竺秋蘭,(竺秋蘭被點了「肩井穴」,志雖極清醒,就是不能轉動肢體)、目注岳少俊,沈笑道:「閣下深藏不露,倒是李某看走眼了,來、來,李某筆上討教了。」他擺開架式,正是不敢輕視岳少俊之意。
岳少俊手中依然提著軟軟的軟劍,說道:「在下從未和人動過手,只要你們放了竺姑娘,大家不就沒事了麽?」這話口氣說得嫩極。
李北魁心中暗道:「這小子看來極嫩,似非故意裝作。」仰首大笑道:「閣下說得倒是輕鬆。」
岳少俊道:「那麽你們要待如何?」
「老子要你的命。」一團人影,虎然有聲,朝岳少俊身後撲到,那是鋼爪何伯通。他兩次被岳少俊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心頭殺機已起,左手迅速套上鋼爪,騰身躍起,淩空飛撲而來。要命販子原是黑道中人,那會和你講什麽江湖規矩?何況他們初次投到黑虎神手下,自然要立個頭功,表示自己兩人並非庸手。
賣花娘子竺秋蘭已被點了穴道,只要把岳少俊制住,豈非就是大功一件?鐵筆李北魁眼看何伯通已經發動,口中沈笑一聲,雙手疾發,一記「上下交征」,兩點筆影,快若流星,飛點而出,襲向岳少俊身後兩處要害。
竺秋蘭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心頭神志,極爲清楚,她睜大一雙俏目,眼看兩人聯手對岳少俊發動攻擊,一時目含焦灼,流露出驚怖之色。岳少俊看得大怒,雙目之中忽然射出兩道冷電般的精光,心中握著的軟劍,手把一緊,軟劍突然挺直。
他腳下及時橫跨一步,就極自然的脫出了兩人前後夾擊之勢,劍使「神龍抖甲」,但見劍光繞身而起,叮叮兩聲,震開李北魁的鐵筆。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劍身拍在何伯通的左腕之上,他沒拿劍鋒削他左腕,已經是劍下留了情。
須知岳少俊雖是從未和人動過手,但教他武功的人,乃是昔年武林中人大大有名的武學宗師,是以一出手,就能應付自如,把兩個黑道高手的攻勢,化解無遺。鐵筆李北魁只覺對方劍上震力極強,自己兩支鐵筆被震蕩開去,胸前登時露出一個大空門,心頭猛然一驚,立即身向後仰,一下倒飛出去數尺來遠。
何伯通飛身撲來,舉爪攫向岳少俊後心,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岳少俊已經輕靈無比的避開了自己淩空一擊。不,在對方閃出之時,自己左手脈門上如中鞭擊,奇痛徹骨。他撲來的人,原本還未站穩,趕緊後退,一時那裏刹得住,騰騰地連退了五步,才算穩住,低頭看去,左腕被擊之處,已經泛起一條極狹的紫血淤腫,分明只是被對方用劍身拍擊了一下。
岳少俊只使了一招,就把兩人逼退,這一情形,直看得虎爪孫無害目中異芒連閃,他一時之間,竟然看不出對方出手路數,究竟是何來歷?岳少俊一劍逼退兩個要命販子,跨上一步,搶到竺秋蘭身邊,舉手一掌,推開了她被制的穴道。
竺秋蘭口中輕「啊」一聲,舒展了下手臂。驚喜的道:「岳相公,你功夫真好。」
岳少俊道:「姑娘誇獎,在下今晚還是第一次和人動手。」鐵筆,鋼爪李,何二人,原是黑道中人,平日心狠手辣。雖被岳少俊一劍震退,明知對方極非易與,但他們並未負傷,豈肯就此罷手?兩人一聲呼嘯,正待撲進。
虎爪孫卻及時一擺手道:「慢著。」兩人不敢違拗,只好硬生生刹住身子,往後退了一步。
虎瓜孫目光落到岳少俊的身上,陰森一笑道:「岳相公身手不凡,可否告知尊師是誰麽?」
岳少俊道:「家師無名老人。」
虎爪孫笑了笑道:「小老兒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令師這麽一位絕世高手,岳相公說的是真話?」
岳少俊正容道:「在下騙你作甚?」
虎爪孫陰惻惻地道:「那很好,小老兒不自量力,頗想跟岳相公領教幾手。」
岳少俊道:「你也要和在下動手麽?」
虎爪孫詭笑道:「不錯,小老兒十招之內,一定可以看出你的師門來歷來了。」
岳少俊佛然道:「老丈這話,是不相信在下的話了。」
竺秋蘭道:「動手就動手,岳相公還會怕了你不成?」
虎爪孫笑了笑道:「小老兒和岳相公只是隨手比劃,點到爲止,當不得真。」
竺秋蘭哼道:「黑虎神手下,平日以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一爪一倀,遇上一個,就等於閻王爺下了貼子,怎麽這樣好說話起來了?」
虎爪孫陰笑道:「姑娘這麽說,倒好像小老兒是嗜殺成性的人了,唉,江湖朋友,就是這樣陰損,捧一個人就捧上你三十三層天,損一個人,就損到你十八層地獄。」
岳少俊道:「老丈要如何比試?」
「悉聽岳相公尊便。」虎爪孫堆起一臉滿布皺紋的笑容,說道:「岳相公如果習慣用劍,那就用劍好了,小老兒一向不用兵刃。」
竺秋蘭道:「你外號虎爪孫,雙爪如鈎,善於撲擊,自然不用兵器的了。」她這是提醒岳少俊,虎爪孫不是易與之人。
岳少俊初出茅蘆,沒有聽清竺秋蘭話中之意,爽朗的道:「孫老丈既然不用兵刃,在下自然也徒手奉陪了。」他把手中軟劍朝竺秋蘭遞了過去,說道:「這是姑娘的寶劍,請姑娘收好了。」
竺秋蘭暗暗罵了句:「真是書呆子。」但岳少俊既然說出來了,她只好伸手接過,卷成一卷,收入竹籃之中。

虎爪孫抱抱拳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也跟他抱了抱拳道:「在下從未和人動過手,還是老丈請吧。」
虎爪孫對他真有些莫測高深,看他說話語氣,分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但他方才對付鐵筆鋼爪要命販子二人的手法,乾淨俐落,不著痕迹,即使是武林高手,也不過如此。虎爪孫能當上江湖黑道巨孽黑虎神的左右手,自然並不簡單,今晚他是奉命來「請」竺秋蘭的,但如果不能制住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岳相公,竺秋蘭自然也「請」不去了。
自己此次出手,能制住岳相公自然好,萬一制不住他,至少也要摸清楚他的師門來歷,才能去回報,要摸清他底細,自然不能在一兩招之間,就分出勝負。虎爪孫心裏早已暗暗定了個譜兒,這一場交手,出手幾招,必須全力施爲,不論生死,以能把他制住爲最好,一旦出手無功,那就要和他纏鬥,好歹也要查出他的拳腳路數來。
虎爪孫呵呵一笑道:「岳相公這是不肯沾小老兒的光,小老兒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只好先出手了。」話聲一落,腳下倏地後退半步,身形一弓,雙手隨著縮回,當胸前提,五指勾屈,嚴然虎蹲。
你別看他個子瘦小,這一作勢,就可看出他功夫者到,雙手未發,但十個指尖,每一指尖,都籠罩著敵人胸前一處穴道,辛辣凶毒之極。岳少俊一點也看不出對方凝神蓄勢的字勢,十分厲害,他臉上竟然流露出茫然之色。
原來他自幼跟一位教書老夫子學的武功,並不是整套拳劍,只是許多劍法、掌法的散手。所謂散手,就是從人家整套劍法,拳法中拆散出來的招術。故而凡是散手,即是這套武學的精華所在,也是克敵制勝,最實用的手法,但散手必須靈活使用,應用得法,即可一招破敵,如果用的不得當,就會爲敵人所乘。因此在對方還沒有出手之前,他不知用那一招才好。
虎爪孫可絲毫沒敢小覰了這位年輕相公,雙爪當胸,沒有立即發難;目注岳少俊,徐徐喝道:「岳相公小心了。」
他話聲聽來那般迂緩,但等到最後一個字出口,雙腳猛然一頓,一個人虎躍而起,爪先人後,迅如電射,朝岳少俊當頭撲來。鋼爪何伯通也以「爪」成名,但目睹虎爪孫這一撲之勢,虎然生風,威猛絕倫,也自歎不如遠甚。
岳少俊只是靜靜的站著,連門戶也未立,直等對方當頭撲來,左腳忽然橫跨一步,身形半蹲,雙手化掌,朝上托起。虎爪孫這一撲,正是他成名的厲害殺著,十指籠罩數尺方圓,任你如何閃避,都極難逃得出他雙爪之下。
在他想來,這一撲之下,岳少俊縱然不當場重傷而死,亦必然會被自己掌心湧出的內力震昏,倒在地上。那知事實卻大謬不然,自己堪堪撲到,岳少俊不但沒有躲閃,身子一蹲,雙掌往上托來,隨著他一托之勢,突覺一股暗勁,直逼上來。不,暗勁力道並不強,但卻隱含反震之力,那是內家「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只覺那暗勁一震,居然把自己淩空撲來的人,往上托起。
「海蟾托天,這是道家南宗衡山派的手法。」虎爪孫心頭暗暗吃了一驚,但他畢竟久經大敵之人,就在身形往上騰起之際,猛吸一口真氣,藉勢朝前撲起。
這一記有如天馬騰空,去勢更快,越過岳少俊頭頂,飛出去足有三丈多遠,才落到地上,轉身呵呵一笑道:「岳相公再接小老兒幾招。」他這一轉身,快捷如風,瞬間已到了岳少俊面前,右臂一探,雙方相距還有六七尺遠近,五指如鈎,已然抓到肩頭,不知他手臂何以會長出這麽多來?
岳少俊似是對招式並不十分熟悉,每一招出手,都必須思索著對方這一招該如何化解,因此出手就不如虎爪孫的俠迅。眼看爪勢快要抓本肩頭,他才斜退了半步,左手掌指伸張,朝上翻起,扣拿虎爪孫的右手關節。這一招出手雖遲,但恰似虎爪孫把手肘湊上去的一般。
「手縛龍爪,這是少林絕技十八式「擒龍手」。」虎爪孫心念閃電一動,右手一縮,左手又快速向岳少俊腰際去抓。
他一伸一縮,奇快無比,最奇的還是他手臂會突然暴長,一探之間,幾乎比平常要長出三分之二,手法古怪,江湖罕見。這一記岳少俊根本來不及化解,他「手縛龍爪」,堪堪使到一半,只得中途變招,本來扣拿虎爪孫右腕翻節的左手,五指一鬆,反手用手背朝虎爪孫左手拍下。
虎爪孫又是一驚,付這:「他這記手法,明明是昔年少林寺怪傑反手如來「反手八掌」了,莫非他是少林弟子。」
他究竟臨敵經驗豐富,心念轉動之際,豈肯讓岳少俊反手拍中,左手一縮、右爪又疾然探出,抓向岳少俊左臂。他果然不愧虎爪孫之名,雙手箕張,一縮一探,倏忽來去,連拍帶抓,專攻敵人要害大穴,變化奇奧,快速逾電。
岳少俊吃虧在招式不熟,出手之前,往往須經過思索,再行發招,出手雖比虎爪孫要遲上半招,但使出來的招式,卻極爲精妙。不論虎爪孫雙手攻勢,如何淩曆,均被他輕描淡寫的一招,化解無遺,尤其化解之中,暗寓攻勢,一招出手,往往把虎爪孫逼得收招不叠。
片刻工夫,兩人已相搏了十四五個回合,虎爪孫本來認定岳少俊是少林弟子,那知在這十幾個回合之中,他發現岳少俊使出了衡山、少林、華山,武當、八卦、形意、和關外長白、雲貴點蒼等派的武學。簡直就像大雜燴,你休想從他拳掌指爪之間,看得出他的路數來。
最使虎爪孫感到驚異的,還是這些各門各派豹武功,本來有些招式,極爲普通,但這些普通招式,一旦從他手中施展出來、就顯得威力驚人。生似這些招式,在某門某派中,一直未被發現,到了他手上,才取精用宏,去蕪存菁,變成含蘊著極爲神奇的絕招。
虎爪孫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十年,從未遇上過這等奇怪的對手,他越打越覺不對,本來岳少俊每一招出好,還要加以思索。這一陣工夫下來,他似乎漸漸熟練了,出手反應,也比方才快得多了,好像他一個人身兼天下各派之長奇招絕學,源源不絕的搬了出來,自己豈不成了在給他喂招?
虎爪孫突然沈笑一聲:「好。」身形連著急撲猛攫,攻勢突然淩厲,忽爪忽掌,交相擊出,每一爪掌,都挾起呼嘯勁風,一條條的臂影,此起彼落,一個人好像生出十幾條胳膊來,這份攻勢,當真切惡驚人。
這才是虎爪孫真正的看家本領,岳少俊在對方淩厲爪掌的逼攻之下,展開步法,一個人忽左忽右,看似躲閃虎爪孫的攻勢,但虎爪孫空自爪掌揮舞得漫天臂影,根本連他一點衣角也沒碰上。
他出手雖快,但每次都等岳少俊閃出去之後,他的掌勢才到,就像專門找岳少俊的空隙處下手,才記記都落了空。岳少俊其實遊走的並不快,而且有時也還手反擊,只要他一出手,虎爪孫就有被迫的施展不開的感覺。這一回,因爲雙方勢道均快,搏鬥的時間雖然不多,但雙方少說也打了三十招左右。
虎爪孫心頭愈打愈驚,疾攻三掌之後,就喝了聲:「住手。」突然往後躍退出去。
岳少俊依言收勢,問道:「老丈可是看出在下來歷來了麽?」
虎爪孫者臉一紅,陪笑道:「岳相公果然高明,小老兒不是岳相公的對手,自認輸了。」
竺秋蘭睜大眼睛,看著兩人這場搏鬥,先前她還替岳相公暗暗擔心,但看到後來。連岳少俊的掌法都看不清了,虎爪孫好像也打不著他,心頭也就漸漸定了下來。這時兩人人影乍分,虎爪孫居然自承落敗,這下,聽得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虎爪孫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是少有敵手,他會認輸?但這話出自虎爪孫之口,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她喜得一雙秋波,閃著異樣的光采,嬌滴滴叫道:「岳相公,你真的贏了。」
岳少俊含笑拱手道:「老丈好說,老丈功力深厚,在下望塵莫及。」他說的也是實話,在虎爪孫來說,只要他一出手,就會被迫得施展不開手來。
但在岳少俊來說,他是第一次和人動手過招,從對方一招出手,就要思索如何才能破解對方反擊,自己該選用那一招最爲恰當,等他想到,對方手掌業已迫在眉睫,他必須以極快手法,出手封解,是以打來也十分吃力。
虎爪孫看了竺秋蘭一眼,回身道:「咱們走。」三條人影,走得很快,轉眼就在黑暗中消失。
竺秋蘭秋波一轉,盈盈笑道:「虎爪孫,真的被你嚇跑了,你武功這麽高,方才爲什麽還一直瞞著我?」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從沒和人動過手,方才是第一次和人動手。」
「哦。」她一對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輕聲問道:「你師傅真的叫無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道:「他老人家就是在下的授業恩師。」
竺秋蘭抿抿嘴道:「這不是廢活,他傳你武功,自然是授業恩師了。」
岳少俊道:「不,在下是說,他老人家是在下啓蒙的老夫子。」
「教書先生。」竺秋蘭好奇的道:「他是教你爺的老夫子,也傳了你武功?那你怎麽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岳少俊臉微微一紅,說道:「也許家父知道、在下從小就叫他老夫子,不知他老人家姓甚名誰,後來,在下年事梢長,也問過他,他老人家只是笑著說:「老夫已有多年不用姓名,孩子,你一定要問,老夫一向自號無名老人,你就稱老夫無名老人好了。」」
竺秋蘭眨著眼睛,說道:「他一定很怪。」
岳少俊道:「他老人家十分慈祥,一點也不怪。」
竺秋蘭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麽、偏頭問道:「哦,岳相公,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到瓜州是做什麽來的?」
岳少俊道:「在下只是路過此地,渡江到鎮江去的。」
竺秋蘭問道:「你是鎮江人?」她很關切。
岳少俊道:「不,在下到鎮江有事去的。」
竺秋蘭道:「自從貞姑劍消息傳開之後,許多武林高手聞風趕來,齊集瓜州,你武功雖高,只怕也不是黑虎神的對手,如果光是爲了渡江,那就不用回瓜州去的好。」
岳少俊道:「姑娘說的極是,只是……」他臉上流露爲難之色。
竺秋蘭看他面有難色,登時想到他一定初次出門路徑不熟,不覺嫣然一笑道:「這裏離真州已經不遠,那邊也有渡江碼頭,渡過江,對岸就是下蜀,到鎮江也很近呀。」
岳少俊抱抱拳道:「多謝姑娘指點。」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你這人酸禮真多,走,我陪你去。」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竺秋蘭嫣然而笑,接著道:「瞧,我剛說你酸禮多,你又來了,你不認識路,我陪你去,這有什麽不敢當的?好啦,相公,請吧。」她「相公」二字出口,黑裏俏的臉上,驀地紅了起來。鼓詞幾上,「相公」、「娘子」,不是兩口子互相稱呼對方的稱呼麽?她沒敢擡眼看他,低頭就走。

     ※   ※   ※   ※   ※

岳少俊跟在她身後,奔行了一段路,忍不住問道:「竺姑娘,這裏離真州還遠不遠?」
竺秋蘭擡手向前面指了指道:「就在前面了,那黑壓壓,就是城牆,要渡江,就不用進城,渡江碼頭、就在城外。」她指的地方,果然隱隱有著燈光。
竺秋蘭腳下忽然一停,回過身來,脈脈的凝注著他,說道:「從這裏去,不過三裏來路,就是碼頭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還要找我娘去,不送你了。」
岳少俊作了個長揖道:「多謝姑娘相送,在下……」
竺秋蘭截著他話頭,嗔道:「瞧你,又來了,我送你就是爲了你這聲謝麽?」岳少俊一怔,口中「啊」了兩聲,一時答不上話去。
竺秋蘭又是嫣然一笑,張了張口,似要說話,但卻咬著嘴唇,也沒說話,過了半晌,才擡眼道:「岳相公,我想……送你一件東西……」
岳少俊看她神色有些不同尋常,躡嚅道:「姑娘……」
竺秋蘭已從左手挽著的竹籃中,取出一個黑黝黝的小鐵珠,低低的道:「就是這個,你方才使過的軟劍,我看你身上並沒帶劍,你是讀書相公,自然不佩劍的好。如果身上佩了劍,就會引人注意。但你有一身武功,應該佩劍的,這柄軟劍,雖然不是名劍,但它是緬鐵制的,尋常刀劍,一削即斷,不用時,可以圈成一轉,也可以束在腰間,攜帶方便,對你最適合了……」
岳少俊連連搖手道:「這個在下萬萬不能收,姑娘盛情,在下心領。」
竺秋蘭嗅道:「我話還沒說完呢,這支劍原是我娘從一個黑道人手中奪下來的,我看它好玩,才要了來,但使用軟劍,要本身功力相配,我怎麽使,也不能趁手如意。方才我看你使得很趁手,這叫做寶劍贈勇士,我總算替它找到了主兒,你不用和我客氣,快收下了罷。」
岳少俊還是不肯收,搖搖頭道:「這是姑娘隨身兵器,在下如何能收?」
竺秋蘭盯著他,慎道:「你這人就是婆婆媽媽不好,我們萍水相逢,總是……噯,你如果把我當朋友,就該收下,我籃裏的東西多著呢。」
岳少俊道:「不,姑娘……」
竺秋蘭看他執意不肯收下,嬌急的「嗯」了一聲道:「你怎麽啦,我已經拿出來了,還會收回去麽?」突然抓住岳少俊的手,把鐵球一下塞到他手中,急促的道:「你快收著,有人來了。」她忽然轉身跑了,跑得很快。
岳少俊回頭看去,根本沒有人來,但竺秋蘭的纖影,很快就消失不見。黑暗之中,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來不及叫住她,手中握著小鐵球,只有苦笑。同時也明白過來,她爲什麽不送自己到碼頭上去,要在這裏站停下來。那因爲碼頭上還有燈火,有燈火,一定有人,她不願別人看到送劍給自己。
這就是女孩兒家的心,他感覺到她握過自己的手腕上,依稀還留著一縷溫馨,他望著她纖影消失方向,怔怔的出了一會神。他把小鐵球收入懷中,然後朝著有燈火的碼頭奔去,三裏路,自然很炔的就到了。碼頭上黑沈沈的並沒有燈火,老遠看到的燈火,是懸在船桅上的兩盞風燈。敢情船快開了,碼頭上,正有兩名船夫莊解著船纜。
岳少俊趕到碼頭,也沒看清那是一條什麽船,只看到渡船解纜欲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去,叫道:「船家,等一等,你們可是到對江去的麽,在下搭個便船,船資……」
那正在解纜的兩個漢子中的一人,沒待他說下去,就大聲喝道:「站住,你要幹什麽?」
岳少俊拱拱手道:「你們如是到對江去,在下想搭個便船。」
那漢子瞪了他一眼,粗聲喝道:「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麽船;還不快滾?」
岳少俊聽得不禁有氣,說道:「在下只是問你們是不是開對江去的,在下想搭個便船,就算不是,這也沒有什麽,你怎好說話如此無禮?」
那漢子直起腰來,瞪著眼,叱道:「好小子,你是瞎了眼睛。」
岳少俊看他說話無禮,不覺朗聲道:「你就是官船,也不能出口傷人。」
那漢子嘿然道:「老子出口傷人,那只怪你瞎了眼睛,還不快滾?」
岳少俊聽得大怒,喝道:「你們這是仗誰的勢力?」
另一個也直起腰來,說道:「你和他嚕嗦什麽,不長眼睛的東西,把他丟下江裏去,不就結了?」
「對。」先前那個漢子說了聲「對」,一雙健壯有力的手爪,猛然一伸,朝岳少俊當胸抓來。
岳少俊劍眉一剔,冷然道:「開口罵人,動手打人,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一把扣住對方脈門,一帶一摔,把那漢子摔了一個斤斗,跌出去六八尺遠。
另一個漢子眼看同夥被人摔了出去,口中大喝一聲:「好小子,你是活膩了。」隨著喝聲,一個虎跳,伸手來揪岳少俊的肩頭。岳少俊還是那一招,探手一抓,就把他摔了出去。
這一下早就驚動了船上的人,兩個漢子被摔得灰頭上臉,爬起身子,正待朝岳少俊撲來。船頭上飄來一陣香風,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你們和誰在吵架?」
兩個漢子作勢待撲的人,立即刹住身體,躬身叫了聲:「翠姑娘。」
那被叫做翠姑娘的,是一個俏麗的青衣少女,瞪著杏眼,說道:「我是問你們又在跟誰吵架了?」其實她眼角瞟動,早就看見岳少俊了,只是故作不見而已。
先前那漢子伸手指指岳少俊,氣憤的道:「這小子問都沒問清楚,就往碼頭上闖來,小的要他快滾,出手阻攔,他就摔了小的一個斤斗。
翠姑娘道:「就是這樣?」她俏眼一下落到岳少俊身上,說道:「人家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讀書相公,准是你們惹了他,對不?」
另一個漢子道:「翠姑娘,你別瞧他斯文,還是個會家子,手把可緊得很呢。」
翠姑娘榔眉兒一挑,輕啓櫻唇,喂了一聲,說道:「這位相公,深更半夜,闖到碼頭上來,莫非是沖著咱們來的?」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明察,在下只是急於渡江。看到碼頭上有船正在解纜,就上來問一聲,可是開對江去的?不料這兩位船家,出言不遜……」
翠姑娘問道:「他們如何出言不遜,開罪了相公呢?」
岳少俊道:「船家開口就叫在下滾,還罵在下瞎了眼睛。」
翠姑娘咭的一聲抿嘴輕笑,說道:「你擅自闖上碼頭,還敢朝船上窺伺,他們叫你快滾,還是客氣的,你就算不睜開眼睛瞧瞧,也該有個耳聞,這是誰家的船?」
岳少俊聽得不覺氣往上沖,問道:「這是誰家的船?」
翠姑娘噗味笑道:「所以他們要說你瞎了眼睛。」
岳少俊冷笑道:「在下看姑娘外貌娟秀,必然是個明事達理之人,那知和他們竟是一丘之貉。」
翠姑娘花容微變,氣道:「你敢罵人?」
岳少俊朗笑道:「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姑娘不先出口傷人,在下也不會罵你了。」
翠姑娘一張俏臉,氣得發黃,哼道:「我當有誰吃了豹子膽,原來是存心找喳來的了,哼,我倒不相信你究有多大能耐,敢到咱們小姐船頭前面來撒野。」隨著一擡皓腕,一隻纖纖玉掌,朝岳少俊臉上摑了過來。
岳少俊冷笑道:「你們果然都是些狗仗人勢的下人。」他連瞧也沒瞧,探手之間,就一把扣住了揚手打來的玉腕,但因對方是個姑娘家,他沒有抖手把她摔出去。不,他抓住柔若無骨,滑若凝脂的玉腕,才發覺自己不該去扣人家姑娘家的手腕,趕緊五指一鬆,放開了手。
翠姑娘糊裏糊塗被人家扣住手腕,心頭機伶一顫,口中輕「啊」一聲,急急往回便抽,差幸岳少俊適時鬆手,她才一掙就脫,輕易抽了回去。她一張粉臉,在這一瞬之間,脹得像紅緞子一般,一手揉著那只被抓過的玉腕,鼓著香腮,羞怒交集,狠狠的道:「好哇,你敢欺負我,哼,今晚饒你不得。」
驀地一翻衣裙,鏘然劍鳴,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閃閃的短劍,劍尖一指,叱道:「狂徒,看劍。」身形一晃,正待朝岳少俊欺上去。
只聽船頭上適時傳來一個出谷黃鴛般的嬌脆聲音:「小翠,不得無禮。」
翠姑娘趕緊站住,委屈的道:「小姐,是他先不講理。」
岳少俊迎目看去,只見船頭俏生生站著一個身穿淺綠衣裙的女郎;只是臉上垂著一層薄薄的輕紗,使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只要看她臨風俏立,衣袂輕揚,宛如淩波仙子,准是一個絕色美人。綠衣女郎道:「我都聽到了,是你們仗勢欺人,理虧於先,還不過去給人家相公賠禮。」
翠姑娘橫了岳少俊一眼,口中應了聲「是」,微一撿衽,不大願意的道:「我給你賠禮了。」
岳少俊淡淡一笑,朝綠衣女郎抱抱拳道:「驚擾小姐,在下深感不安,告辭。」說完,轉身欲走。
綠衣女郎輕啓櫻唇說道:「這位相公請留步。」
岳少俊回身道:「不知小姐還有什麽見教?」
綠衣女郎道:「你不是急著要渡江麽?寒家這條船,正是直放對江,相公如不嫌棄,就請上船。」
岳少俊不由得一怔,他原想搭個便船,但設想到船上只是一位小姐,更沒想到這位小姐竟有這般大方,邀自己到她船上去。他自小從未和女孩打過交道,一時不覺微現越趄,說道:「這個……只怕不大方便吧?」
綠衣女郎一雙晶瑩目光,透過輕紗望著他,微哂道:「我們本來就是到對江去的,搭個便船,那也算不了什麽,沒有什麽不方便的,相公只管請上船好了。」說完,輕盈的轉身往艙中走去。
翠姑娘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擡眼看看岳少俊,心頭不禁有些明白過來;輕哼一聲,催道:「我家小姐請你上船,還不快些上去?」她轉過身來,面向岳少俊,等著他先行。
岳少俊躊躇了下,還是舉步朝跳板上走去。翠姑娘跟在他身後,走上跳板,搶在前頭,替他打起中艙湘簾,說道:「相公請進。」
岳少俊原意只想搭個便船,何況船上又只是人家女眷,自然不便再進艙去了,這就拱拱手道:「多謝你家小姐,與人方便,在下只要在後艙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足就夠了。」
翠姑娘披披櫻唇,說道:「瞧你身手不凡,怎麽迂得像個書呆子?」
只聽艙中傳出綠衣女郎的聲音說道:「相公既已上船,怎不請到艙中來坐?渡江少說也得一個時辰,後艙地方逼仄,風浪又大,豈是待客之道?我看相公還是不用客氣了。」
翠姑娘一手撩著湘簾,催道:「是啊,我家小姐請你進去,相公還客氣什麽?」岳少俊經她主仆二人一催,只得低下身子,跨入艙去。
這中艙地方相當寬敞,收拾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綠衣女郎坐在一張小桌邊上,這時盈盈站起,柔聲道:「相公請坐。」
岳少俊連忙拱手道:「在下多有打擾,心實不安。」
綠衣女郎瞟了他一眼,輕聲的道:「我們萍水相逢,也算得一個緣字,相公盡說客氣話作啥?」
翠姑娘識相的道:「相公請坐咯,小婢給你沏茶去。」她居然前倔後恭,活聲一落,翩然朝艙外而去。
綠衣女郎道:「你怎麽老站著,不坐下呢?」
岳少俊拱拱手道:「在下告坐。」就在進門的一張矮椅上坐了下來。船開了,夜間風浪較大,一離開碼頭,就搖搖晃晃的,自然坐下來才行。

     ※   ※   ※   ※   ※

綠衣女郎抿抿嘴,輕笑道:「小翠說你像書呆子,瞧你這付樣子,真像是書呆子。」話鋒一轉,接著問道:「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武林中人。」
岳少俊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
綠衣女郎道:「你是世家子弟,讀書相公,對不?」
岳少俊道:「在下雖未應試,但十年寒窗,確實下過一番工夫。」
綠衣女郎欣然道:「這就是了,只有讀過書的人,言談舉止,才能雅而不俗……」
翠姑娘一手托著茶盤,走了進來,介面笑道:「只是有些酸罷了。」
綠衣女郎道:「小翠,不准你多嘴。」
翠姑娘應了聲「是」,把一盞茶送到岳少俊面前,說道:「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道:「多謝姑娘。」翠姑娘抿抿嘴,正待說話。
綠衣女郎擡頭問道:「我還沒有請教相公尊姓大名呢?」
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
翠姑娘道:「我家小姐叫渾慧君。」
綠衣女郎嬌急的叫了聲:「小翠……」
翠姑娘嬌笑道:「小姐問了人家岳相公的姓名,自然也得把姓氏告訴人家咯,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說,由小婢代說出來,這有什麽不對了?」
綠衣女郎道:「我並沒有瞞岳相公之意。」接著問道:「岳相公渡江到那裏去?」
岳少俊道:「鎮江。」
翠姑娘偏頭問道:「岳相公到鎮江去幹麽?」
岳少俊道:「在下是找一個人去的。」
翠姑娘喜道:「這麽說,岳相公在鎮江不會停留得很久,咱們一兩天之後,也要回揚州去了,岳相公辦完事,就到咱們揚州去玩。」
綠衣女郎面紗裏面,眨動著一雙亮晶晶的秋波,介面道:「岳相公如肯光臨寒舍,小妹竭誠歡迎。」
岳少俊聽她口氣好像十分認真,心頭暗暗一怔,忙道:「在下如果有暇,定當造訪。」
綠衣女郎幽幽的道:「小妹之意,想把岳相公這「如果有暇」四字,稍予修改。」
岳少俊道:「不知小姐要如何改法?」
綠衣女郎道:「改「鎮江事了」,岳相公以爲如何?」
岳少俊聽得又是一怔,暗道:「如果照她所改,那不是「鎮江事了,定當造訪」?她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家,自然不肯明說,邀約自己到她家裏去,才故意說要修改自己說的四個字,這不是明明在邀約自己麽?」他望著她,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翠姑娘悄悄的退出艙去,綠衣女郎看他沒有作聲,忽然語聲幽怨,低低的道:「你不願意?」
岳少俊忙道:「小姐言重了,在下……」
綠衣女郎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也許認爲咱們只是邂逅萍水,未免交淺言深,只是我卻不知道爲什麽竟會……竟會……」
她說了兩個「竟會」,底下的話,覺得十分礙口,於是話鋒一轉,接著道:「岳相公人品、風度,令我心折,我自恨生爲女兒身,不然,和你岳相公兄弟論交,豈不是人間快事,古人說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
岳少俊聽得心弦暗暗一震,連忙拱手道:「多蒙小姐錯愛,在下愧不敢當。」
綠衣女郎道:「岳相公如不見棄,我小字慧君,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岳少俊道:「這個……」
綠衣女郎道:「我剛才說過,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我自信不是世俗女子,岳相公也不是濁世紈絝,小妹以誠相待,約你鎮江事了,前去寒舍一見,難道你真的不屑一顧麽?」
岳少俊爲難的道:「小姐言重了,在下絕無此意,只是……」
綠衣女郎道:「那麽你是……」她緩緩伸手摘下蒙面輕紗,說道:「這是我爹要我戴上的,他老人家說:行走江湖,不可以面貌示人,岳相公正人君子,小妹故而取下面紗,俾日後相見,你就不會當面不相識了。」面紗取下來了,這位姑娘扁臉塌鼻,面貌十分平庸,反不如她貼身使女小翠,生得眉目娟好,俏麗動人。
岳少俊看了她真面目。本來歷落不安的心神,反而平靜下來,含笑道:「小姐快請把面紗戴上了。」
綠衣女郎眨動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睛,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記住小妹的面貌了麽?」她這一笑,也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憑良心說,她面貌雖然平庸,但一雙秋波,和一口編貝般牙齒,卻是美極。
岳少俊點頭道:「在下記住了。」
綠衣女郎舉手戴上面紗,說道:「岳相公還是沒有答應小妹,鎮江事了,是不是肯去寒舍一行?」
岳少俊道:「承蒙小姐見邀,在下此行事了,自當踵府趨訪。」
綠衣女郎輕輕歎息一聲道:「總算我沒看錯人,岳相公果然是正人君子。」
剛說到這裏,只見小翠掀簾走入,說道:「小姐,小婢看到岸上有著不少燈火,不要是舅太爺派人來接咱們了。」
綠衣女郎道:「舅舅雖然知道我要來,但也不會老遠的派人來接呀。」
小翠神秘一笑:「這可說不定,舅老爺不派人來,自會有人……」
綠衣女郎嬌叱道:「小翠,你胡說些什麽?」小翠吐吐舌頭,很快又回了出去。

     ※   ※   ※   ※   ※

船已緩緩靠岸,終於停下來了。只聽小翠已在艙門口喊道:「小姐,是表少爺親自接你來了,轎就停在碼頭上,小姐請上岸了。」
綠衣女郎口中「唔」了一聲,站起身朝岳少俊道:「岳相公請。」
小翠跨進艙門,低聲說道:「小姐,你先上去,岳相公還是待會再上去的好。」
綠衣女郎道:「那爲什麽?船已靠岸,岳相公是我的客人,自該先請,你別嚕嗦。」小翠應了聲「是」,只好先行退出,一手打起湘簾。
綠衣女郎叮嚀道,「岳相公別忘了揚州之行,使小妹望穿秋水……」語聲一頓,不待岳少俊開口,就擡手說了聲:「請。」
岳少俊略爲謙讓,也就不再客氣,舉步跨出船艙。綠衣女郎跟著走出,船夫早已放好跳板,仍由岳少俊走在前頭,綠衣女郎則由小翠攙扶著走上岸去。江岸上約莫站著七八個一色青衣短襖的漢子,手擎火把,列隊相迎,邊上還停著一頂青紗軟轎,轎旁站著一名小廝,手牽一匹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駿馬。
這些人前面,面向船隻,站在跳板迎面,還有一個英俊少年。這人身穿一襲天藍長袍,腰束玉扣闊帶,足登粉底薄靴,發綰天藍緞結,生得長眉朗目,面如冠玉,唇若塗朱,只是眉宇之間,帶著點驕氣。那藍衫少年看到首先走上跳板來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青衫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岳少俊自然也看到了藍袍少年,心頭登時想起小翠要小姐先上岸去之言,一時暗暗哺咕,大概此人就是小翠口中的表少爺了,當下只得朝他抱了抱拳。藍袍少年雖然對岳少俊十分注意,但卻傲不爲禮,目光一下轉到綠衣女郎身上,迎前一步,含笑說道:「表妹,你怎麽直到這時候才來,愚兄午牌時分,就趕來碼頭,一直等到此時,我還以爲你今晚不會來了呢?」
綠衣女郎檢任道:「有勞表哥遠迎,小妹有事耽擱了一會,誰叫你們老遠到碼頭來接了?」
藍袍少年道:「是爹他老人家不放心,說這幾天,路上不大安寧,非要愚兄趕來不可。」
綠衣女郎道:「舅舅也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怕走失了不成?」
藍袍少年銳利的目光一轉,問道:「表妹,這位是……」
綠衣女郎輕「啊」一聲道:「我忘了給你們介紹他是岳相公……」
岳少俊不待她說完,連忙拱手道:「在下岳少俊,方才在對江碼頭,搭乘小姐便船渡江的。」說到這裏,回身朝綠衣女郎作了個長揖道:「多蒙小姐賜助,搭乘便船,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綠衣女郎兩道晶瑩目光在蒙面輕紗之中,眨動了一下,說道:「岳相公不用客氣。」
藍袍少年凝視著綠衣女郎,勉強笑了笑,也拱手道:「岳兄請便。」一面回頭道:「表妹,時光不早,快請上轎了。」岳少俊別過兩人,就自顧自飄然走去。
綠衣女郎目送他遠去,才坐上軟轎,小翠替她放下轎簾。藍袍少年自然看得出來表妹的神態,俊目之中,不禁飛過一絲異樣的神采,擡手一招。那小廝立即牽過馬匹,藍袍少年一躍上馬。兩名青衣漢子擡起軟轎,由其餘幾名漢子擎著火把,讓轎先行,藍袍少年朝那小廝打了個手式,然後跟著轎後而去。
就在衆人離去之後,不久,江面上出現了一條小艇,因爲天色黝黑,江面上不能看得太遠,小艇體積小,更不易爲人發覺。這條小艇劃得很快,不過轉眼工夫,就已靠岸,但見一條人影、從艇上騰空飛起,一下就躍上碼頭。
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面貌白淨,一雙目光在黑夜中炯炯發光,一望而知是個極爲精幹的人。這人登岸之後,目光左右一驚,立即遠遠綴著軟轎下去。這一行動就顯得極爲鬼祟,但從他由小艇上躍起,落到岸上,居然不聞絲毫聲息,和遠遠綴著軟轎、時而躲閃,時而飛掠的身法,輕靈俐落,可以想見他一身武功,顯然極高。他是什麽人?有什麽任務呢?除了他自己就誰也不會知道了。

     ※   ※   ※   ※   ※

鎮江,古名京口,運河與長江交叉而過,商業鼎盛,城中街道寬闊,生活富庶,因此雖在子夜,大街上還有很多地方燈火依然通明。秦樓楚館,笙歌未歇,幾家較大的客店,仍有客人出入。岳少俊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走了進去。
就在他進入客店之後,他身後緊跟著走來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在客店門前探首探腦的,等他看清楚了客店字型大小叫做平安老店,才悄悄退走。只要看這人一身打扮,不就是剛才在碼頭上給藍袍少年牽牲口的小廝?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岳少俊會過店帳,還跟帳房打聽了常州如何走法,才出門而去。
他本來有一匹馬代步,但昨晚在瓜州小酒店裏,被竺秋蘭拉著他沖出酒館,牲口就留在酒館後面的松棚底下,如今就只好步行了。中午時分,趕到丹陽,也沒進城,就在城外大路邊一處面飯攤上打尖。這裏正是南北交通要道,許多趕路人,都在這裏落腳,到了中午時光,打尖的食客,可真不少,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岳少俊要了一碗面,一盤肉包子,正在吃喝之際,和他同桌的三個食客起身走了,接著走進來的是一個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他朝岳少俊抱抱拳道:「這位相公,可是一個人麽?」
岳少俊擡頭道:「在下只是一個人,兄台請坐。」
那中年漢子說了聲「謝謝」,就在岳少俊對面坐下,店夥送上一壺茶水,間了要吃些什麽,便自退去。岳少俊也沒去理會,只是自顧自的吃喝完畢,起身付帳,跨出松棚,正待上路。只見一名小廝模樣的人,匆匆迎面走來,躬躬身道:「這位可是岳相公麽?」
岳少俊聽得一怔,說道:「在下正是岳某,你是……」
那小廝連忙陪笑道:「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來請岳相公的。」
岳少俊問道:「你家公子是誰?」
那小廝道:「岳相公見了我家公子,自會知道。」
岳少俊道:「在下和你家公子素昧平生,他命你前來找我,不知又是何事?」
那小廝連連躬身道:「我家公子只命小的前來相請,公子沒有說,小的就不知道了。」
岳少俊雖覺事出離奇,想不透這人是誰,但也抵不住好奇,點點頭道:「好吧,你家公子現在何處?」
那小廝道:「我家公子就在前面不遠,恭候岳相公大駕。」
岳少俊一擡手道:「有勞管家帶路。」
「是、是。」那小廝連聲應「是」,說道:「岳相公請隨小的來。」說罷,就走在前頭領路。
岳少俊跟著他身後走去,差不多走了裏許光景,依然不見有人,忍不住問道:「你家公子究在何處?」
那小廝伸手朝前一指道:「就在前面涼亭裏。」
岳少俊隨著他手指看著,果見前面路旁,矗立著一座六角涼亭,亭前還拴著一匹神駿的白馬,心頭不覺一動,暗道:「這匹白馬,不是昨晚那藍袍少年的麽?」心念轉動之際,那小廝已領著他奔近亭前。這回看清楚了。涼亭石凳上,坐著的不是昨晚在碼頭上見過的藍袍少年,還有誰來?
他面前石幾上,效著一個白瓷茶盤,盤中放一把描金細瓷茶壺。兩個茶盞,看情形,他正在亭中品茗。不是麽,就在亭左石份上,還放著一個紅泥小爐,爐火正紅,一把紫銅壺嘴裏,正在冒著熱氣,烹水燒茶。岳少俊堪堪走近,藍袍少年已經站了起來,拱手道:「烹茶待客,兄弟已經恭候多時了。」
岳少俊連忙抱拳道:「兄台寵召,不知有何見教?」
藍袍少年道:「有屈岳兄大駕,請坐。」他雖在謙讓,眉宇之間,依然有著一股淩人的傲氣。
岳少俊不知他約自己前來,究有何事,但人家既然以禮相待,只得舉步走入,一面含笑道:「在下還未請教兄台尊性大名?」
藍袍少年微曬道:「兄弟請岳兄前來,通姓道名,並無必要。」
那小廝趨入亭中,沏好了茶,然後替兩人面前斟了一盞茶,說道:「岳相公請用茶。」
「多謝管家。」岳少俊目光一擡,注視著藍袍少年說道:「那麽兄台邀在下前來,諒必有事了?」
「正是。」藍袍少年道:「岳兄請坐下好說。」
岳少俊依言在他對面坐下,說道:「在下洗耳恭聆。」
藍袍少年取起茶盞,說了聲「請」,緩緩喝了一口,放下茶盞,才道:「岳兄何方人氏,到鎮江來有何公幹?」
岳少俊道:「兄台問的是在下私事,在下有奉告的必要麽?」
藍袍少年日中寒芒一閃,冷然道,「自然有此必要了,兄弟聽說岳兄是到鎮江有事,但閣下在鎮江城中,一宿即行,不知要上那裏去?」
岳少俊劍眉微攏,說道:「這就奇了,在下要去那裏,又和兄台何干?」
藍袍少年哼一聲道:「兄弟邀你來此一敘,並無惡意,只想瞭解一下兄台來歷,和到江南來,究有何事?依兄弟相勸,兄台還是實言相告的好。」
岳少俊佛然道:「兄台連姓名都不肯見示,卻硬要問在下行蹤,不嫌太過份了麽?在下無可奉告;告辭了。」說完,虎的站了起來。
藍袍少年也跟著站起,喝道:「站住。」
岳少俊道:「兄台還有什麽事?」
藍袍少年雙目寒光飛閃,冷聲道,「你不把話說清楚了,就想走吧?」
岳少俊臉上微有怒意,說道:「在下和兄台素昧平生,兄台這般相逼,究是爲了什麽?」
藍袍少年道:「因爲你行蹤可疑。」
岳少俊聽了一怔,問道:「在下行迹,如何可疑?」
藍袍少年冷笑道:「你心裏明白?」
岳少俊愕然道:「在下倒要請教,兄台究竟所指而言?」
藍袍少年大笑道:「你昨晚守候江邊,請求搭乘舍表妹船隻渡江,是何居心?」
岳少俊輕哦一聲,說道:「兄台這是誤會,在下趕到碼頭,因夜色已深,別無渡江船隻,正好遇上渾小姐船將啓碇……」
「不用說。」藍袍少年截著道:「你明知我表妹來歷,這還不是別有用意麽?」
岳少俊臉色微變,說道:「兄台怎好如此說話?」
「難道我說的不對?」藍袍少年右手一擡,鏘的一聲,掣出佩劍,厲聲道:「你既然不肯實說,兄弟只好把你留下來了。」
岳少俊劍眉剔動,說道:「兄台要和我動兵刃?」
藍袍少年目中閃著傲人的異采,點頭道:「不錯,閣下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請你吃罰酒了。」
岳少俊心中大是有氣,哼道:「兄台看來一表非俗,怎的如此不講理?」
藍袍少年盛氣的道:「對付奸詐小人,本來就不用講理?何況我先禮後兵,江湖禮數已盡,聽說你身手不凡,你的兵刃呢?」
岳小俊道:「在下和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兄台不嫌逼人太甚麽?」
藍袍少年凝目喝道:「你再不亮兵刃,莫怪本公子出手無情。」長劍一指,森寒劍鋒,直逼岳少俊面門。
岳少俊斜退半步,怒聲道,「兄台這等盛氣淩人,在下百口難辯,說不得只好奉陪了。」說完,探手取出竺秋蘭送給自己的軟劍,「嗆」的一聲,射出一道寒光,一柄軟劍掙得筆直。
藍袍少年自信必可勝得岳少俊,看他軟劍出匣,不覺俊目之中異采閃動,嘿然道:「好劍。」
岳少俊擡目道:「兄台一定要和在下動手,那就請先發招吧。」
藍袍少年冷然道:「閣下小心了。」振腕一劍,迎面刺來。
岳少俊軟劍起處,使了一招「浮雲出岫」,正待封解對方劍勢。藍袍少年劍到中途,突然變招,一下逼開岳少俊的長劍,一點劍光,快同飛矢,直點心窩。他這一劍,變招之速,出人意外,劍勢奇幻,辛辣無比。岳少俊終究缺乏對敵經驗,心頭一慌,仰身往後疾退。
那知藍袍少年似是早已算准他要往後退的,口中冷嘿一聲,劍隨人進,依然筆直刺來。岳少俊身子還未站穩,對方劍挾尖風,已然追襲而至,一時閃避不及,只得揮劍硬接。這一下雙劍雙擊,他吃虧在腳下未穩,使用軟劍,又須運功貫注劍身,倉淬發劍硬封,力道自然不足。但聽一聲金鐵大震,岳少俊手中軟劍幾乎被震脫手,一個人跟著被震得斜退了兩步。
藍袍少年狂笑一聲道:「閣下再接三劍。」口中說著,手腕連揮,一連三招,快如電閃雷奔,相繼出手。岳少俊幾乎連對方劍招都沒看得清楚,但覺四面八方,儘是劍影,心頭大爲凜駭,一時不敢硬封藍袍少年劍勢,腳下不退反進,斜跨一步,身形飄動,竟從對方左側閃了出去。
這一式身法,使的極爲怪異,藍袍少年心頭不由一怔,冷笑道:「很好。」揮手一劍,跟著斜劈而出。
你別看他這一劍,發劍之時,岳少俊人已閃出,不可能傷得到人,實則他這一劍之中,另藏變化。劍如遊龍掉尾,緊跟著岳少俊身後而來,不論你縱身前躍,或是向左右閃出,都絕難逃出他掃來的劍鋒。但那裏知道岳少俊忽然一個轉身,軟劍隨著出手,但見一片銀虹,飛灑而出,正好截住了藍袍少年的劍光。一連響起幾聲金鐵交嗚,雙劍連續相震,兩人同時往後躍開。
藍袍少年一張俊臉之上,飛過一絲詫異之色,冷然道:「閣下果然身手不凡。」他和岳少俊相距數尺,並未逼進,話聲一落,長劍當胸劃出一圈銀虹。等到一圈銀虹劃起之時,雙足突然一點,身形撲起,劍光直劈,宛如神龍抖甲,朝岳少俊當頭罩落。這一劍威勢奇猛,劍光如輪,十分淩厲。
岳少俊方才硬接了藍袍少年幾招劍術,心中不禁驚疑不止。因爲對方劍法十分玄奧,功力似乎高過自己很多,尤其對方使出來的招成自己雖然無法破解。但直覺的感到自己如果和他硬拼,心可化解,這一想法,好像是胸中早有成竹一般,一見對方劍招,就會令人想起除了硬拼,別無打法之心。
此時對方這一劍,劍光如輪,來勢奇快,他自然又有和對方硬接之意,但他自知不宜和對方硬拼,只好雙肩一晃,急急向左閃了出去。藍袍少年劍勢雖快,但還是被岳少俊閃了開去。不,就在這當兒,但聽「叮」的上聲,藍袍少年連人帶劍,似乎受到劇震,去勢爲之一滯。
藍袍少年長劍疾收,目注岳少俊,眉宇之間,忽然湧現出一片殺機,冷哼一聲,驀然欺身而進,身形疾轉如飛,冷芒綴繞,劍勢如虹,突忽之間,刺出五劍,但見漫天劍氣,縱橫劍影,圍著岳少俊而起。岳少俊自然不敢大意,軟劍舞成一片護身劍幕,只守不攻,腳下展開步法,忽左忽右,避讓對方的劍勢。
說也奇怪,他在施展步法之際,又發現自己所學的步法,恰似針對對方劍招而設計的一般。對方每一劍刺到之時,自己也正好閃出,任他劍勢如何急驟,也不用擔心會被他刺中。但也就在藍袍少年每次劍勢刺到,岳少俊身形閃出之際,就有「叮」的一聲輕響,藍袍少年的劍勢,都被震得爲之一滯。
他一連刺出五劍,每一劍都被震歪出去。藍袍少年並不知道岳少俊是在自己劍勢刺到之前,就已閃了出去,只當自己劍勢被人震歪,故而傷不了他。心頭不禁大怒,目射厲芒,擡頭喝道:「什麽人?」六角涼亭右首,正好有一棵枝葉茂密,樹身高大的丹楓。
他喝聲甫出,人已隨聲躍起,右腕揮處,劍化長虹,一道劍風勁急的匹練,猛向濃密的樹影中破空射去。適時但見大樹另一面疾發如飛鳥沖出一道人影,落到六角涼亭頂上,略一點足,就飛出去四五丈遠,身若浮矢掠空,起落如飛,急掠而去。
藍袍少年這一劍只掃落一大片枝葉,眼看那人逃走,一時如何肯舍,口中大喝一聲,跟蹤追撲過去。兩道人影,一先一後,轉眼工夫,已去得老遠。岳少俊不知這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誰?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後影,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他似是有意替自己把藍袍少年引開一般,其實自己並不需人相助,也足可應付得了,但人家總是一番好意。
岳少俊怔立當場,眼看兩人均已去遠,要待追上去都已來不及了,當下就收起軟劍,朝站在旁邊的小廝拱拱手道:「你家公子回來,就勞管家轉言,在下有事先走了。」
那小廝急道:「岳相公請稍留片刻,我家公子很快就會回來的。」
岳少俊走了幾步,回頭道:「不用了,在下和你家公子,本來無怨無仇,只是小有誤會,當面反而越說越僵,在下實在不想和他作此無謂之爭了。」說完,就自顧自往大路上行去。

     ※   ※   ※   ※   ※

快到呂城,只聽身後傳來一陣急驟的鸞鈴馬蹄之聲。岳少俊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又是那藍袍少年追下來了?」他不願與對方再起爭執,心念轉動之際,身形一晃,閃到路邊一處草案,隱住身軀,舉目看去。果見藍袍少年騎著那匹渾身似雪的駿馬,展開四蹄,從大路上疾馳而過。
岳少俊暗暗忖道;「此人不知是那一家的豪門子弟,人品極俊,武功也大有可觀,只是大驕橫了,我只是搭了他表妹的便船渡江,他就要來找我算帳,真是豈有此理?」正待舉步,突聽一聲輕微的呻吟,傳入耳際。
岳少俊耳目何等敏銳,聽到聲音,就已辨認出呻吟之聲,起自草寮後面,而且從聲音判斷,這人似是病勢極重,這就舉步朝草寮後面尋去。這所草寮,只是附近農民放置雜物的地方。草寮後面,甚是狹厭,雜草叢生,岳少俊目光一瞥,就發現有一個人躺臥在草堆裏。
尚未看清他的面貌,但最先映入眼簾的,此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這人正是中午在丹陽城外飯攤上和自己同桌的青衣中年漢子,莫非方才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他不成?岳少俊走上幾步,看他似是身負重傷,氣息重濁,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之聲,這就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低下身去問道:「這位兄台可是負了傷麽?」
那青衣漢子目光擡動,有氣無力的道:「在下……中了那……賊子……一掌……」
岳少俊聽了心頭一動,問道:「兄台可是被那藍袍少年所傷,這麽說,方才暗助在下的,就是兄台了?」
青衣漢子道:「那是在下路過……看不慣他……仗勢欺人……才……才把他引開的……在下並非……傷在他手下……在下……是被人……偷襲,中了……對方一掌……」
岳少俊問道:「兄台傷在何處,要不要緊?」
青衣漢子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說道:「謝謝你,在下……被他擊中後心,方才……已經服下傷藥,還……撐得住……只是……唉……」
岳少俊看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什麽話要說,忍不住道:「兄台有什麽話,但請明說。」
青衣漢子看了他一眼,說道:「相公是一位正人君子,在下……確實有一件極爲重要之事奉托……只是……」他說到「只是」二字,面上不禁略現猶豫神色。
岳少俊道:「兄台有什麽事,但說無妨,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當不負所托。」
青衣漢子感激的點點頭道:「相公信人,在下……自然相信得過,只是此事……關係十分重大……」
岳少俊道:「兄台說的究是何事?」
「是……是一封機密信……」青衣漢子支撐著坐起,身上靠著土垣,目光朝左右瞥過,壓低聲音道:「信是送給……從前當過武林盟主的宋老爺子的,其中……關係著整個武林……安危……」
他話說多了,又有些喘,歇了歇,接著道:「此信必須……今日日落前……送達,但在下受人暗算……只怕無法……準時送達……在下死……不足惜……只是耽誤了武林……大事……因此想奉托……相公……」
岳少俊看他說得這般鄭重,別說方才他曾暗助自己,就是素不相識之人,也應該見義勇爲,慨然承諾下來,這就點點頭,問道:「兄台說的宋老爺子,可是宋鎮山宋老爺子?」
青衣漢子道:「昔年當過武林盟主……的宋老爺子,自然就是……他老人家了。」
岳少俊喜道:「這樣就好,在下趕去武進,就是晉謁宋老爺子去的,兄台有信要在下帶去,正是順便之事。」
青衣漢子聽說他也是晉謁宋老爺子去的,臉上並無喜容,反而雙目炯炯,注視著岳少俊,問道:「不知相公謁見宋老爺子,有什麽事嗎?」
岳少俊不疑有他,說道:「在下只是一點私事,去懇求宋老爺子一件事的。」有「武林大老」之稱的宋鎮山,少年中過武舉人,中年又被各大門派推爲武林盟主,自然有不少人有事請托,不遠千里而來了。
青衣漢子臉色稍弄,說道:「那就好……只是……此事十分……緊急……也十分機密……相公……必須……當面交給宋……宋老爺子才……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少俊正容道:「兄台交付如此重大之事,在下自會小心,當面交給宋老爺子的了。」
青衣漢子感激的道:「多謝相公,在下真是感激不盡。」
岳少俊道:「兄台不用客氣,只不知書信放在何處?」
青衣漢子道:「密函……就在懷中……就請相公……自己拿吧。」岳少俊依言伸過手去,在他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布包。
青衣漢子點頭道:「就是這個布包了。」岳少俊打開布包,果見裏麵包著一封密函。上書:「面呈宋老爺子鎮公親啓」字樣、左下角寫著:「知名具」三字。一望而知是一封極爲機密的函件,,這就依然用布包好,收入懷中,說道,「不知兄台還有什麽見教?」
青衣漢子道:「這封密函……務必……在今天日落前……送到宋老爺子手中……才……才不誤事……」
岳少俊道:「在下知道,在下絕不有負兄台重托。」說到這裏,忽然問道:「在下尚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漢子道:「在下……姓塗。」他笑了笑,續道:「但在下只是……送信之人,宋老爺子……只怕也未必會知……」接著一陣咳嗆,氣,急急促的道:「此事……關係重大……愈早愈好……在下……就重托……相公了……」
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但內心似是十分焦急,這就點頭道:「塗兄但請安心養傷,在下這就告辭。」
青衣漢子喜得含著滿眶淚水,叮嚀道:「相公路上小心。」
岳少俊站起身道:「在下記得。」
青衣漢子又道:「相公可知宋老爺子住在那裏?」
岳少俊道:「在下雖是第一次到常州來,但老爺子名滿天下,誰人不知,在下一問就知道了。」
青衣漢子微微搖頭道:「東城宋家莊,是宋老爺子的老宅,床老爺子名滿天下,謁見的人多,老爺子爲了清淨,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馬迹山去了。」
岳少俊聽得一愕,問道,「馬迹山在哪裡?」
青衣漢子喘了口氣,說道:「馬迹山在太湖之中,宋老爺子住在冠幛峰下天華山莊。」
岳少俊道:「在下記下了。」說罷抱了抱拳,別過青衣漢子,舉步走出草寮,他因受人之托,不敢怠慢,灑開大步,急奔而去。
2008-10-12 22: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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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華山莊

申牌時光,就趕到戚墅堰,再從胡埭趕到雪堰,還不到傍晚時分。岳少俊仰首籲了口氣,暗暗說道:「總算不負所托。」
雪堰是湖濱一處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爲業,接送遊客上馬迹山去的,岳少俊雇了一葉扁舟,破浪迎風,直向馬迹山駛去。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馬迹山爲太湖三大島之一,與東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東西兩山,東山爲冠幛峰,西山爲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爺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築了一座莊院,叫做「天華山莊」。
說起宋鎮山宋老爺子,今年高夀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個公子,取名文俊,今年卻只有二十三歲。宋老爺子一生名滿天下,被江湖上尊爲「武林大老」,他尊翁本是華山派門下,精通劍術。他家學淵源,十八歲就中了武舉,卻沒有出仕,五十歲那年,江湖各大門派公舉他爲武林盟主,當時就有「武林一劍」之稱。
那年的九月裏,宋老爺子正好是五十大壽,八大門派掌門人和江湖知名之士,都趕來武進,爲他祝壽。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來求見,司閽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門派掌門人,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老人,自然不會給他通報。
第二天是壽誕生日,老人又來了,閽人當然又婉拒了。那老人從袖中取出一冊薄薄的紙卷,交給閽人道:「貴主人既然不肯賜見,你把這小冊子拿進去說,趁現在各大門派掌門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後再來。」
閽人見他說得鄭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冊子送了進去。宋鎮山接過一看,竟然傻了眼,原來小冊子上畫了一百招橘詭的劍法,十之八九,都是生平從未寓目的奇招。那老人還在上面寫了八個字:「武林一劍,能否破解?」宋鎮山徘徊長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過二十招而已。
各派掌門眼看盟主捧著小冊子,口中喃喃自語,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問之。宋鎮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見,留冊而去的事,跟大家說了,並把小冊子給大家傳閱了。
練武的人,遇到奇招異術,自然特別有興趣,經宋鎮山和八位掌門人集思廣益,閉門研討了兩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後二十招奇奧難測,實在無法化解。到了第三天,那老人並沒有再來,這八十招奇妙劍法,日後遂成爲八大門派的秘傳劍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鎮山起身之時,發現放置床前的小冊子被人動過,再一翻閱,後面無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經有人用朱筆批解,最後又題了八個字:「傳汝百劍,慎勿驕矜」。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門派分享了秘密,真正屬於他的;只有最後二十招;但這二十招劍法,真可說是天下無人能解的奇絕之學。
後來據大家猜測,這位登門求見的老人,極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沒在江湖露面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宋老爺子在冠蟑峰下蓋的這座別墅,取名天華山莊,就是表示他對於天山、華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這一段往事,距今已經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書一大關鍵,不得不詳爲敍述,俾讀者知道來龍去脈也。閑言表過,卻說岳少俊舍舟登陸,船家聽說他是晉謁宋老爺子來的,特別指點,天華山還在山峰的南首,要循著山道往南去,那裏遊人足迹不到,山莊在一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謝過船家,依著他的指點,就循著山道往南繞去,轉過一重山腳,冠幢峰南麓,古樸寧靜的莊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條黃泥道路,朝莊院走去。莊院兩扇黑漆大門,並未敞開,門額上有清水磚頭鐫刻的「天華山莊」四個字。
這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岳少俊不敢耽擱,跨上三級石階,正待舉手叩門。只聽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人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急忙轉過身去,只見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一個莊稼打扮的漢子,一雙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只要看他來的這般快法,足見身手極爲矯捷,一名莊丁,已是如此,當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了,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來叩謁宋老爺子的。」
那莊丁陪笑道:「相公見諒,老莊主已有多年不見外客了。」宋老爺子不愧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連他莊上的莊丁,也都謙恭有禮。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知道,在下遠來,實有要事求見,而且剛才在呂城路上,遇到一個身負重傷的人,他托在下帶來一件密函,據說事關重大,非在日落之前,呈交老爺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趕來,還望管家代爲稟報。」
那莊丁聽得面有難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進去享過總管,相公且請稍待。」
岳少俊道:「有勞管家了。」那莊了轉身而去,敢情他是從側門出來的了。
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兩扇大門開處,那莊丁引來一個濃眉長臉,身材高大的老者,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萬清,這位相公遠來,有失迎近,快請到裏面奉茶。」
岳少俊還未開口,那莊丁已經說道:「這位就是敝莊霍總管,岳相公有事,儘管和總管說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來是霍總管,在下久仰。」
霍萬清連說「不敢」,一面擡手肅客道:「此處不是談話之所,岳相公請。」說完,側身走在前面引路。岳少俊略爲抱拳,就隨著跨進大門,穿行長廊,折入東首另一院落,中間陳設古雅的小客室。霍萬清把岳少俊讓人客室,連說:「請坐。」兩人分賓主落坐,一名小童就捧上兩盞香茗。
霍萬清舉盞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燈時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漢子曾說這封密函,必須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爺子手中,如果再遲,豈非耽誤了時間。這就拱手道:「霍總管見諒,在下從雲台趕來,實有要事求見宋老爺子……」
霍總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狀,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來,含笑道:「老朽方才聽下人說過,岳相公遠道而辛,求見老莊主,據說還有一封極重要的函件,要面交老莊主,只是老莊主已有多年不見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說也是一樣。」
岳少俊面有難色,說道:「霍總管有所不知,在下遠道趕來,求見老爺子,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見老爺子。才能解決。至於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捎來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負重傷,據說此函十分機密,而且關係武林安危,務須日落之前,非送達老爺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趕來,如今已是快到上燈時分了……」
霍萬清目中奇光一閃,說道:「會有這般嚴重。」接著莞爾一笑,又道:「岳相公已經到了敝莊,那也算得是不負重托了,只不知這封密函是何人寫給老莊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麽人?」
岳少俊聽得一怔,說道:「這個在下並不清楚,信封只寫「知名具」,想必是宋老爺子的熟人無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問過他,他自稱姓塗,老爺子也未必認識他了。」
霍萬清目光注視,聽得十分仔細,問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形賜告麽?」岳少俊取起茶盞,喝了口茶,就把在呂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發現姓塗的青衣漢子,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
霍萬清一手持須,沈吟道:「呂城附近,他會中什麽人暗算呢?」口中「唔」了一聲,續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來,給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總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當面呈交宋老爺子親拆。」說完,伸手從懷中取出布包,雙手遞過。
霍萬清接過布包,打了開來,裏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寫的一筆趙字,勁猶秀逸,顯然功力極深。他反覆看了兩遍,並無可疑之處,依然用布包好,遞還給岳少俊,說道:「這姓塗的既然說得如此鄭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相公且請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莊主請示,再行回報。」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懷中,拱手道:「如此多謝霍總管了。」
霍萬清說了聲:「好說。」就舉步往外行去。

     ※   ※   ※   ※   ※

天色漸漸昏黑,一名莊丁在客室點上了燈。岳少俊獨自坐了一會,依然不見霍總管出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還未放下,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進來。急忙放下茶碗,站將起來,但見一個頎長的人影,迎面走入,兩入這一照面,不由的齊齊一怔。原來這人正是在丹陽城外涼亭前,逼著岳少俊動手的藍袍少年,岳少俊想不到會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時還未來得及開口。
藍袍少年驟睹岳少俊,不禁臉色微變,朗笑一聲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來的了,那很好,咱們方才一場比試,尚來了結,正好在此分個高下。」
岳少俊聽他口氣,好像認爲自己是找他表妹來的,這下心裏登時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呷自己的飛醋。無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著自己,說什麽也非和自己動手不可,這麽一想,不由得暗暗覺得好笑,一面連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誤會,在下是……」
藍袍少年那還容他多說,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說,咱們到院子裏去。」「鏘」然一聲,掣劍在手,身子一個飛旋,很快退出屋去。
就在他沖出走廊之際,差點和一個人撞個滿懷。那是總管霍萬清,他看到藍袍少年手持長劍,臉色鐵青,急忙刹住步子,驚疑的問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他這聲「公子」,聽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來這藍袍少年就是朱老爺子的令郎,無怪他一手劍法,有如此高明了。」藍袍少年正是宋老爺子的獨子宋文俊,老爺子五十得子,平日難免寵愛了些,世家子弟,有那一個不驕橫的?」
宋文俊盛氣的道:「霍總管,你不用管,我要和這位岳兄劍下分個高低。」
霍萬清連忙搖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莊主正在花廳裏等候著呢,要老朽來請岳相公的。」
宋文俊奇道:「爹要見他?」
霍萬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莊主已在花廳等候,老朽替你帶路。」
岳少俊連忙應了聲「是」,轉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誤會,兄台幸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閃過一絲異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請,岳兄那就請吧。」收劍入匣,轉身自去。
霍萬清道:「岳相公請隨老朽本。」說完,當先走在前面領路。岳少俊隨著他穿廊而行,進入後進一道月洞門,就聞到一陣撲鼻清香,但見院中兩排高腳木架上,放著數十盆蘭草,一串串的蘭花,像金鈴般盛放。秋蘭,他看到蘭花,不由得想起竺秋蘭來,不知她現在在何處?

     ※   ※   ※   ※   ※

霍萬清領著他走上石階,迎面是一間寬敞的敞軒,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長窗,配著紫紅的窗簾,擺設精致。中間放一張花梨木的高背太師椅,椅上端坐著一個身穿古銅色團花大褂.海青色紮腳夾褲的老者。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眉細目,兩鬢花白,頷下留著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長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雙目炯炯如電,不可逼視,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老」之稱的宋鎮山宋老爺子了。
岳少俊隨著霍萬清走入敞軒,霍萬清腳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禮道:「啓稟老莊主,岳相公來了。」
岳少俊立即趨上幾步,作了個長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見宋老爺子。」他這一舉止,完全像個讀書人,毫無半點江湖氣息。
宋鎮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樹臨風,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難免流露出幾分驕矜之氣,看得不覺暗暗點頭,迎著站起身來,藹然笑道:「岳相公遠來是客。老夫失迎,請坐,請坐。」他隨口說來,聲音清若鳳鳴。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張椅子上,躬身道:「晚生會坐。」
宋鎮山含笑道:「老朽聽霍總管說,岳相公從雲台來,找老夫有事,半路上還代人替老夫捎來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呂城遇到一個身負重傷之人,他說出有一封極爲重要的書信,托晚生務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爺子親啓……」隨著話聲,從懷中取出布包,打了開來,把密函雙手呈上,說道,「據那姓塗的說,這封密函,關係著武林安危,請老爺子過目。」
霍萬清趕忙伸手接過,送到老莊主面前,宋鎮山含笑道:「竟有這麽重要,老夫山野之人,不問江湖之事,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伸手從霍萬清手中,接過密函,左手撕開封口時,用兩個指頭抽出一張信箋,目光一注,剛朝信箋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沈嘿一聲,揚手飛出一道白光。但聽「嘶」的一聲,那張信箋,經他隨手一擲,射出去三丈開外,硬生生釘在朱紅抱柱之上,但宋老爺子一隻左手,也隨著緩緩垂了下來。這一情形,來得太突然,岳少俊看得不覺一怔。
霍萬清臉色一變,急急問道:「老莊主可是發現什麽嗎?」
宋鎮山在這一瞬間,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說道:「這張信箋上塗有劇毒。」無怪他拿過信箋的左手,已經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驚的道:「信箋有毒。」
「信箋有毒。」霍萬清和岳少俊幾乎是同聲驚詫,突地轉過身去,鬚眉就張,雙目精光暴射,右手隨著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厲聲喝道:「姓岳的你……」
宋鎮山右手一擺,止住他話頭,緩緩說道:「此事也許和他無關。」
「是。」霍萬清恭聲應「是」,右手緩緩放下,擡頭問道:「老莊主……」
宋鎮山藹然道:「還不礙事,你速去把「八寶解毒丹」給老夫拿來。」
霍萬清身軀一震,驚惶失色的道:「這麽說,此毒十分厲害了?」
宋鎮山蕪爾一笑道:「他們要計算老夫,不是極厲害的毒藥,豈能見效?」
「是,是。」霍萬清一張老臉上已然隱見汗水,口中應著「是」,人已很快轉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聽兩人口氣,好像宋老爺子中的毒甚是厲害,心頭感到萬分惶恐,望著宋鎮山道:「老爺子,這……這……」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老夫並無怪你之意,只是聽你方才告訴霍總管的經過,說的似乎並不詳細,其中似有略過不提之處,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上此人,前因後果,詳盡告訴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訴霍總管,只是從草寮發現姓塗的漢子開始,略過了前面一段,此時經宋鎮山一問,不覺臉上一紅,說道:「晚生因前面經過之事,和這送信無關,是以沒和霍總管說。」當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對自己的誤會,今日中午在丹陽打尖,那姓塗的漢子如何與自己同桌。後來宋文俊如何打發小廝約自己前去涼亭,宋文俊如何非逼著自己動手不可。
宋鎮山一手持須,口中咄了一聲,說道:「這孩子,老夫一再告誡,切忌驕矜,他竟敢挾技淩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時誤會……」
「誤會。」宋鎮山沈嘿道:「縱有誤會,也應該聽人解說,豈可一意逞強?」
岳少俊接著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動手之時,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的劍勢,後來宋文俊如何追著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發現姓塗漢子身負重傷,一字不漏說了一遍。
「哈哈。」宋鎮山忽然大笑一聲道:「此人能在居高臨下,相隔數丈之遠,震歪犬子劍勢,一身武學,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會中人暗算,身負重傷,倒臥在草寮之後。」
岳少俊聽得一怔,說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負重傷,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宋鎮山微笑道:「何況你岳相公初次出門,毫無江湖閱曆,自然會相信他了,再說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後,在你不過是順便之事,就道義上說,也義不容辭,無法推倭,江湖譎詐,人心叵測,這也正是給你們年輕人最好的教訓了。」
岳少俊疑信參半,問道:「這麽說,他身負重傷,是假的了。」
宋鎮山道:「自然是僞裝的了,他看你像個讀書之人。毫無江湖習氣,這封信由你送來,老夫定會深信不疑。」
岳少俊心頭甚感慚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細察,貿然把信進呈老爺子,真教晚生無地自容……」
宋鎮山道:「這不能怪你……」剛說到這裏,只見總管霍萬清匆匆走入,把手中拿著的一個玉瓶,放到幾上,然後倒了一盅開水,揭開玉瓶瓶塞,傾出三粒朱紅藥丸。宋鎮山道:「十粒。「
霍萬清吃驚道:「八寶解毒無憂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門最厲害的劇毒,老莊主……」
宋鎮山點點頭道:「不錯,這瓶八寶丹,是唐門前代掌門人所贈,善解天下至毒,但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數十年功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發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萬清應了聲「是」,又從玉瓶中傾出七粒藥丸,一齊送到老莊主面前。宋鎮山伸手接過,一起納入口中,霍萬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鎮山喝了二口,把藥丸送下,就緩緩闔起雙目,一言不發。霍萬清不敢走動,依然站在宋鎮山身側。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雙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著宋老爺子,室中沈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就在此時,突聽一陣急驟的腳步,由外沖入,只見宋文俊急步闖入,俊目飛閃,問道:「爹中了劇毒,就是這小子……」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擡手拔劍。
「文兒不准魯莽。」宋鎮山雙目乍睜,沈喝道:「爲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誡你來了,爲人切忌矜躁,何況爲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適逢其會,並無關連,岳相公遠來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禮?」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轉,不敢多說,只是唯唯應「是」。
隨著宋文俊身後走入的是兩位姑娘家,那正是渾慧君和使女小翠。渾慧君現在當然沒戴面紗了,她面貌雖然平庸,但一雙秋波卻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鎮山身邊,嬌聲說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經好了麽?」
宋鎮山藹然點頭,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箋上的毒性雖劇,但消失的也很快……」口氣一頓道:「唔,你爹可是也趕到瓜州去了麽?」
渾慧君道:「爹去了那裏,甥女並不知道,你老人家怎麽知道的呢?」
宋鎮山伸手一指釘在抱柱上的信箋,說道:「是那信上說的。」
渾慧君道:「那信上提到爹?」迅快轉身,正待舉步。
「慢著。」宋鎮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餘毒,你不可碰它。」
渾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問道:「那信上怎麽說呢?」
宋鎮山徐徐說道:「他們要你以貞姑劍去換你的爹。」岳少俊心中暗道:「原來貞姑劍已爲她所得。」
渾慧君聽了一怔,急道:「他們要我拿貞姑劍去換爹?舅舅,我爹怎麽了呢?」
宋鎮山一手捋須,微唔道:「他們要對老夫下毒,信上總得誇大其詞,先讓老夫吃一驚,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憑信,老夫只是隨便問問罷了,以你爹的造詣,豈會落在人家手裏麽?」
渾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們手裏,他們不會憑空捏造的。」
宋鎮山道:「孩子,你怎麽連舅舅的話,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個用衣領卷飛虎倀敖無忌五口飛刀的青袍人,虎爪孫稱他淮揚大俠,後來黑虎神趙光鬥現身,又稱他渾兄,渾慧君不是也姓渾麽?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渾悲君的父親不成?心念一動,不覺抱抱拳,問道:「在下想請問一聲,渾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揚大俠?」
渾慧君妙目凝注,問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聽人稱他淮揚大俠,又稱呼他渾大俠,故而有此一問。」
渾慧君口中「啊」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趕到瓜州來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誰在一起?」
岳少俊道:「在下離開酒店之時,令尊還在和黑虎神動手……」
「黑虎神?」渾慧君轉頭問道:「舅勇,黑虎神是誰?」
宋鎮山還沒開口,霍萬清介面道:「表小姐、黑虎神趙光鬥,在江湖黑道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爺比,那還差得遠哩。」
渾慧君回頭道:「舅舅,霍總管說的對不對?」
宋鎮山含笑點點頭:「不錯,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遜上一籌。」
渾慧窘嬌笑一聲,轉臉間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動手,是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說得詳細一點好麽?」她雖然嬌笑出聲,但臉上卻絲毫不見笑容。
岳少俊當然沒有去注意她,聞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見到的,詳細說了一遍,只是把賣花娘子竺秋蘭拉著自己沖出酒店,和送自己軟劍一節,略過不提。宋鎮山徐徐說道,「賣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現身,唔,這些人,大概都是爲貞姑劍去的了。」
說到這裏,回頭道,「慧兒,大概你爹還不知道貞姑劍已爲你所得,他趕去瓜州,自然是爲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渾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說,我也不知道前天無意中得來的這柄鐵劍,就是貞姑劍呢。」
宋鎮山道:「孩子,你現在總可以放心了罷,老夫早就說你爹不會有事的。」
渾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鎮山道:「那只是虛言恐嚇罷了。」一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朝岳少俊問道:「岳相公方才曾說是爲了一件事來找老夫的,你老遠從雲台趕來,當然不會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說出來聽聽?」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來,作了個長揖道:「晚生確有一事,想懇求老爺子賜助……」渾慧君目光凝注,望著他,似是對他懇求老爺子的事兒,十分關切。

     ※   ※   ※   ※   ※

宋鎮山藹然道:「岳相公請坐,老夫縱然已有二十年不問世事,但你岳相公和老夫頗爲投緣,有什麽爲難之處,老夫倒是樂意相助,你但說無妨。」
「多謝宋老爺子。」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禮,才回身坐下,說道:「只是晚生懇求老爺子的,並不是晚生自己個人的事。」
宋鎮山哦了一聲,問道:「那是什麽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師傅的事。」
宋鎮山微微點頭,問道:「令師是誰?」
岳少俊道:「家師自稱無名老人。」
宋鎮山奇道:「無名老人?老夫從未聽人說過,不知令師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岳少俊俊臉微微一紅,說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宋鎮山道;「那麽令師有什麽困難之事?」
岳少俊囁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鎮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談吐得宜,因此他連說了兩個「不知道」,並未見怪,依然藹然問道:「那麽岳相公遠來向老夫求助,又是什麽事呢?」
岳少俊被他問得俊臉更紅,囁嚅道:「事情是這樣,晚生六歲那年、有一位落魄風塵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薦,願意先當晚生塾師,從那年起,他老人家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讀書……」
宋鎮山似是十分留神,問道:「他就是無名老人?」
「是的。」岳少俊續道:「家師除了教晚生讀書之外,也教晚生坐下來練習呼吸。」
宋鎮山道:「那是教你內家運氣功夫。」
「是的。」岳少俊道:「晚生後來才知道,家師教的是內功,同時他老人家也教晚生練習拳劍,晚生年事漸長,卻發現家師一個人時常書空咄咄,有時長籲短歎,愁結眉宇,晚生問過家師不知多少次,家師總是搖頭不語。」
渾慧君問道:「他一定有什麽傷心之處了。」
「在下也是這麽想。」岳少俊接著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辭館,臨行時曾叮囑晚生,中秋前三天,到雲臺山青峰頂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鎮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岳少俊應了聲「是」。宋鎮山道:「這麽說,令師並無家眷了?」岳少俊又應了聲「是」。
渾慧君問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沒有到雲臺山去呢?」
一直站在邊上的宋文俊介面道:「岳兄就是從雲臺山出來的。」
宋鎮山道:「你們都別插嘴,坐下來,聽岳相公說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約在中秋前三天,趕到雲臺山青峰頂雲霄洞,家師已經換了一身道裝,盤膝坐在蒲團之上……」說到這裏,神色忽然一黯,續道:「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興,但晚生看得出來,他老人家不僅消瘦了很多,氣色也很不好。晚生問他可有什麽不舒適,家師苦笑了笑,說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時,已發現積郁成疾,真氣受岔,故而辭館遠行,行將閉關靜修。也許很快可以修復玄功,也許從此走火入魔,數十年功力,盡付東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他老人家有兩件未了心願,本待託付晚生,但如今想來,不說也罷……」
宋鎮山問道:「令師不肯說,那是不願麻煩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師恩浩蕩,晚生粉身難報,家師縱然不說,晚生也要苦苦哀求,請家師明示。」
宋鎮山道:「他說了沒有?」
岳少俊道:「家師經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說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嗣,十六年前無故失蹤,家師踏遍大江南北,始終杳無消息。」
宋鎮山問道:「令師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聽家師說,失蹤那年,才十二歲。」
宋鎮山道:「令師可曾告訴你,叫什麽名字?」
岳少俊道:「家師沒有說,但他老人家曾說師兄左眉有一顆紅痞。」
「晤。」宋鎮山口中晤了一聲,問道:「第二件他沒有說麽?」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問到第二件事,家師只是搖頭歎息,再也不肯說了。家師說:「難爲你有這番心意,爲師已經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龍官,左眉稍有紅痞的人,就告訴他十年之後的中秋,可到終南太一殿去找爲師;如果不見爲師,那就是爲師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爲師辦這件事,已經夠了,至於另一件事,往事如煙,爲師也不想重提了。」」
宋鎮山道:「令師既然沒說,岳相公怎會找老夫來的?」
渾慧君聽得一怔,暗暗付道:「聽舅舅的口氣,好橡知道岳相公師傅沒有說出來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別家師下山,在山麓間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鎮山似乎極爲注意。
渾慧君問道:「那是什麽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認識他,回過身去,抱了抱拳,正想問他:「老人家叫住在下,不知有什麽事?」那老人家不待在下開口,笑嘻嘻的道:「小夥子,你師傅的第二件心願,老夫知道。」在下聽了一奇,問道:「老丈倒說說看?」那老人家道:「老夫指點你一條明路,你只要到武進去找宋鎮山,有他一言,你師傅的心願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聲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平靜的笑了笑道:「爲父本來就叫宋鎮山,名字就是給人叫的,他也許是爲父的故人,也說不定。」一面回頭道:「岳相公遇上的這位老人,面貌長相,你不記得麽?」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去約莫七十左右,白髮披肩,頷下有一把小小白髯,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銅長袍,手持竹節。」宋鎮山臉上,徽有驚訝之色,一手捋須,沒有開口。
岳少俊介面續道:「那老人家還說家師的第一件心願,他也知道。」宋鎮山不覺又「哦」了一聲。
岳少俊道:「晚生問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師的第一件心願,那麽在下該如何辦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詩,你記住了:「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暉,天臺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他口中吟著,策筇緩步走去,晚生還想再問,就舉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並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眼見他轉過山腳而去,等晚生轉過山腳,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聽了那老人家的話,故而趕來找老夫的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師不肯說,那位老人家既說只要宋老爺子一言,家師的心願,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來求老爺子。」
宋鎮山又點點頭,痰然說道:「好,老夫可以答應你。」
岳少俊聽了大喜,問道:「宋老爺子,你老答應了,你老知道家師的心願?」
宋鎮山頷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問道:「宋老爺子,家師心願,究是什麽,老爺子可否……」
宋鎮山道,「令師沒有告訴你,老夫也不用說了。」
岳少俊道:「這麽說:老爺子也一定知道家師是誰了?」
「晤。」宋鎮山忽然臉容一正,緩緩說道:「老夫是說,只答應你岳相公代令師了斷此事。」
岳少俊驚奇的望著宋鎮山,問道:「老爺子的意思……」
宋鎮山道:「十六年前,老夫曾經答應過令師,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那麽老夫便可以替他說項。」他有二十招劍法,獨得天山之秘,(事詳前文)天下無人能解,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劍法,這就是出的難題了。
岳少俊沒有開口,宋鎮山接著道:「老夫這話,十六年後,依然有效……」
岳少俊道:「老爺子是說,要得老爺子一言,必須接下老爺子二十招劍法了?」
宋鎮山道:「不錯,如果令師親來,就須接下老夫二十招……」
岳少俊抱拳道:「宋老爺子,爲了家師心願,能迎刃而解,晚生願意一試。」
「哈哈。」宋鎮山聲若洪鐘,大笑一聲道:「老夫是說,如果令師親來,須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劍法,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師求情而來,只要接下老夫一招就好。」
岳少俊怔得一怔,說道:「晚生只要接下老爺子一招劍法就夠了?」他終究從未涉足江湖,初生之犢,焉知宋老爺幹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一劍」之稱,他一招劍法、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一千招合起來,還要厲害得多。
渾慧君望著他,關切的道:「岳相公,舅舅劍術通玄,你真要……」
宋鎮山莞爾笑道:「慧兒,你別替岳相公擔心,老夫豈會傷他?」渾慧君赧然不語。
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晚生自知微未之技,和宋老爺子何殊有天淵之別,但晚生爲了家師一件心願,極願一試。」
宋鎮山頷首道:「很好,岳相公沒有帶劍吧?」
岳少俊道:「晚生有。」
宋鎮山道:「好,你只管取出來。」岳少俊依言從身邊取出劍丸,緩緩抽出一柄軟劍。軟劍沒有貫注內力,自然只是柔軟得像一條絲縧,但卻閃耀著青森森的光寒,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緬鐵百煉而成的利劍。
宋鎮山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這柄劍是從何處得來的?」
岳少俊只當他認出此劍,臉上不禁一紅,說道:「是晚生一個朋友所贈。」
宋鎮山輕「唔」一聲道:「岳相公行走江湖,此劍還是少使的好。」
岳少俊不明他這話的用意,只當他是指這柄軟劍太鋒利了,容易傷人,這就躬身道:「晚生自當謹記。」這時兩名壯丁,已在花廳左首一張花梨八仙桌上,擺好了杯筷,眼看就快要開席了。本來嘛這時已是晚餐時光,岳少俊遠來是客,正該酒飯招待,霍總管伺候老爺子多年,這些瑣事,自然用不著交代。
宋鎮山含笑拱手道:「你們拿一支筷子過來。」霍總管自然知道老爺子的心意,立即從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拈著牙筷,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沒有使劍了,就以這支竹筷,代替長劍,咱們把這一招比完了,就該用飯了。」
岳少俊愕然道:「宋老爺子要以這支竹筷代劍?」
宋鎮山含笑道:「老夫手裏不拿一件東西,岳相公是不肯發劍的了,現在你儘管使出來好了。」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要在這裏動手麽?」
宋鎮山依然坐著,點點頭道:「不錯,岳相公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安詳的坐在椅上,大安身不動,連站都沒站起來,就要自己發招,心中不禁有些猶豫,說道:「宋老爺子……」
宋鎮山道:「岳相公只管舉劍向老夫刺來好了。」
岳少俊道:「這……」
渾慧君道:「舅舅叫你發劍,你就不用顧忌了。」
宋鎮山道:「慧兒說冉不錯,岳相公不用顧忌,不過老夫還要提醒你一句,你只有一招的機會,所以必須全力以赴,晤,老夫所說的一招,是你接下老夫一招,你可以不限招數,全力進攻,只要刺中老夫一點衣角,就算你勝了。」話聲一落,含笑點點頭道:「好了,岳相公現在可以出手了。」他依然大馬金刀,巍然而坐,看去毫無半點戒備神情,卻催著岳少俊出手。
岳少俊抱劍施禮,說道:「晚生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晚生還有一點要向宋老爺子說明,晚生這柄劍削鐵如泥,十分鋒利……」
宋鎮山道:「老夫知道,你這柄劍,出自雲南無量劍派,爲緬鐵所精製,岳相公不必顧忌、只管放膽攻來好了。」
岳少俊心想:「人家既然這般說法,自己那就不用猶豫了。」心念轉動,左腳隨即退後一步,身形微蹲,運氣貫劍,輕輕抖腕,把一支軟劍,掙得筆直,然後徐徐正立,左手捏訣,食中二指輕搭劍脊,說道:「晚生那就有僭了。」
長劍直豎,劍尖緩緩前指,手腕徐送,直指宋鎮山左肩。他不指對方正胸,指向左肩,這是禮貌。其實這一劍應該直向宋鎮山胸膛的,因爲這一劍是「武當兩儀劍法」中的一招「天道中和」。武當內家招法,正是以意馭氣,劍勢緩慢,他使出這一招,一半還是爲了宋鎮山坐在椅上不動,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
這也可以說是我國傳統的禮教,所謂揖讓而升,爭也君子,早有讀書人才能保持這種優良的風度,若是換了一個江湖人,出手不厭譎詐,那裏還會有半點謙讓?
宋鎮山看在眼裏、不覺暗暗點頭:「這年輕人胸懷磊落,爲人謙恭,若能假以時日,必能在武林中嶄露頭角,也許幾十年後,成爲領導武林的人物……」一面含笑道:「岳相公,這一招是爲了你令師心願而發,只管全力施爲,不用再客氣了。」
岳少俊軟劍刺到一半,耳中聽到宋鎮山這句「這一招是你爲令師心願所發」,眼前登時浮起師傅憔悴的臉容,和他平日愁結眉心,長籲短歎的神情。
「是的,自己是爲了師傅的心願而來。」他心中暗暗說著,劍勢也隨著突然一變,緩慢刺出去的武當劍法「天道中和」變一而爲崆峒劍法中的一招「五月飛花」。軟劍一下幻起五朵劍花,飛灑出去。宋鎮山右手輕輕一擡,就響起「叮、叮、叮」一連五聲輕震,他手上牙筷接連點出,迎上了岳少俊的軟劍,每一記都毫釐不差,點在劍尖之上。
岳少俊這一招「五月飛花」是崆峒派的劍法,崆峒劍術以發劍迅速著稱,一招之間,要劃出五朵劍花,自然非快不可。但要在這一刹那,搶在岳少俊刺出的劍招之先,點在劍尖上,而且連續點出,那就非更快,非准不可。
就憑這輕輕的連續五點,不難看出宋老爺子劍術之精,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岳少俊但覺劍尖一震,從劍上傳來一股奇異的震動,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身,簡直就像觸電一般,一個人身不由主被震得連退了五步之多。
岳少俊心頭猛然一凜,但他切記著宋老爺子方才的話,這一招,是爲師傅心願而來,只要接住宋老爺子一招就好。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數,心念閃電一轉,人也隨著疾綿而上。就在此時只聽宋鎮山低喝一聲:「岳相公小心了。」
岳少俊只覺眼前有一點白影,朝自己右肩點來,那自然是宋老爺子手中的牙筷。他仿佛看到了劍光,也能從這點白影感覺到森寒的劍氣;但卻不知道如何封架才好?一時間,本能的倏地身形一側,擡手發劍,急劃而出。
要知他這一側身,正是他自幼熟練的身法,也是他師傅無名老人獨創專門趨避天下各種劍法的身法,他那裏知道宋老爺子劍術已臻化境,這種身法趨避天下任何劍招的攻擊,但如何躲閃得開宋老爺子的牙筷?差幸他在側身之際,已經劃出一劍,這一劍橫劃而出,使的是峨嵋派「亂披風劍法」中的一招「孔雀開屏」。
劍光像扇面般灑開,無意之間,正好把宋老爺子點來的牙筷擋得一擋,憑他的功力,當然擋不住宋老爺子的一擊。耳中但聽「叮」的一聲,一個人糊裏糊塗的就被震得離地飛起,直摔出一丈開外,一跤跌坐在地上,手中緬鐵軟劍,竟然被牙筷削斷半寸一截。
宋鎮山手中一支牙筷,卻毫髮無損,但端坐在太師椅上的人,突然身軀一陣顫動,嗅目哼道:「好厲害的毒……」手中牙筷,跌落地上,右臂也隨著軟弱無力的緩緩垂了下去。這下,看得侍立在宋老爺子身側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霍萬清心頭猛震,一個箭步,逼到岳少俊面前,厲聲喝道:「好小子,你居然敢暗中施毒;計算老莊主。」
宋文俊一聽是岳少俊使的毒,他二張俊臉,氣得鐵青,同時閃身而出。大喝一聲:「姓岳的,我就剁了你。」擡腕之間,掣出了長劍。
渾慧君雖沒出聲,但她心頭比誰都難過。這話如果從別人口中說出,她斷斷不會相信,但這是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耳聽舅舅說出來的,當然不會錯了。她內心深處,把岳少俊認作唯一知己,情有所鍾,心有所托,卻萬萬不料他竟是如此卑鄙狠毒之人,在和舅舅動手之際,暗使劇毒,她芳心破碎,睫承淚水,暗暗怨恨自己,錯把匪人,當作知心人兒。
岳少俊幾乎連劍尖已被削斷都還不知道,他跌坐地上的人,也尚未站起,霍萬清和宋文俊已經逼到他面前。霍萬清趕緊伸手一攔,說道:「公子,不可取他性命。」
宋文俊怒喝道:「霍總管,你不用管,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霍萬清依然攔著道:「公子歇怒,他既能在老莊主身上使毒,自然也有解藥了,咱們先要他支出解藥來再說。」說到這裏,右掌蓄勢,邁上一步,厲聲喝道:「小子,你快交出解藥來,還可饒你不死。」岳少俊坐在地上,他這跨上一步,已經逼到面前,自然不容岳少俊站起身來。
岳少俊幾乎百口莫辯,擡頭望著霍萬清,說道:「霍總管,這是誤會,在下不諸使毒,如何會在宋老爺子身上使毒……」
霍萬清臉色冷厲,斷喝道:「好小子,還敢抵賴,你再不交出解藥,霍某就一掌活劈了你。」
宋鎮山緩緩吸了口氣,有氣無力的道:「霍總管,你們這是做什麽?」
霍萬清聽到老莊主的呼喚,威猛神情爲之一斂,慌忙回身道:「回老莊主,這小子既能使毒,身上必有解藥,屬下……」
「胡來。」宋鎮山微哼一聲道,「你隨我多年,怎麽還如此不明是非,還不快快退開,請岳相公起來?」
霍萬清驚異的道:「老莊主……」
宋鎮山臉上隱有怒容,喝道:「萬清,老夫叫你快請岳相公起來,你聽到了沒有?」
霍萬清不敢違拗,只得後退一步,說道,「岳相公,老莊主請你起來。」岳少俊收好軟劍,站起身來。
宋鎮山道:「文俊,你還不快過去,跟岳相公賠個不是。」
宋文俊道:「他在爹身上暗使劇毒,爹如何……」
宋鎮山輕輕籲了口氣道:「爲父幾時說岳相公使毒了?爲父只當眼了唐門秘制「八寶丹」,把體內奇毒,業已解去,那知方才舉筷之間,真氣一動,才發覺奇毒不僅並未消解,而且真氣有逐漸消散之感……」
霍萬清聽了身軀劇震,失聲道:「老莊主中的會是散功奇毒?」
宋鎮山道:「不錯,老夫聽唐門老當家說過,「八寶解毒無憂丹」善解天下奇毒,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藥,不是「八寶丹」所能秦效。」
渾慧君道:「難道以舅舅的功力,還不能把它逼出體外麽?」
宋鎮山一手持須,苦笑了笑道:「你這就是孩子話了,散功毒,就是專門對付修爲功深的人的一種無形毒藥,進入人體,立即滲透氣份,化散真氣,使你功力在不知不覺中消失,除了練毒之人的獨門解藥,天下無藥可解。」
宋文俊道:「爹,孩幾就找他們要解藥去。」
宋鎮山沈哼道:「你知道毒害爲父的是什麽人嗎?這幫人故意安排陷阱,要岳相公捎這封信來,就是不敢正式露面,但他們毒害爲父的陰謀,卻可如願以償,你要如何找他們去?」
岳少俊抱抱拳道:「宋老爺子,晚生受人利用,捎來這封毒函,老爺子縱無責怪之意,晚生縱非賊人同黨,但這封信總是晚生捎來的,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實在難辭其咎,內心更深覺不安。晚生就此告辭,天涯海角,龍潭虎穴,晚生誓必取到解藥,才能表明晚生心迹,還望老爺子珍重。」說罷,又作了個長揖,轉身往外就走。
渾慧君看他要走,急急叫道:「岳相公請留步。」
宋鎮山望著他後影,微微感歎一聲道:「讓他去吧。此子涉世未深,卻是性情中人,他因老夫中毒,內心感到愧疚,不肯留下來的,咱們也不用留他了。」

     ※   ※   ※   ※   ※

岳少俊離開天華山莊,趕到埠頭,天色雖黑,但沿湖的小村落,都是操舟爲業的漁夫,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條小船,直放胡埭。胡埭只是一個小鎮,因就在大湖邊上,遊客往來,多在這裏歇足,這時小街還有一二家麵館,亮著燈火。
岳少俊就在街頭一問小麵館裏,吃了一碗面,會帳時一面向麵館夥計問道:「夥計,不知這裏可有客店?」
那麵館夥計連忙陪笑道:「回客官,咱們這裏只是個小地方,客店可沒有,客官如要借宿一宵,鎮上人家,都有客房,可以臨時寄宿,客官路徑不熟,小的這就領你老去。」
岳少俊道:「如此就麻煩你了。」
夥計笑道:「不要緊,客官那就隨小的來。」說罷,放下抹布,領著岳少俊,出了麵館,走在前面領路。
小街上一片黝黑,岳少俊跟著他轉彎抹角,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到了一間疊土爲垣的矮平房前面。夥計腳下一停,回身道:「客官請稍候,待小的去叫門。」轉過身,舉手在板門上叩了幾下。
過不一會,只聽裏面響起一個老婦聲音問道:「外面是什麽人?」
夥計應道:「胡大娘,我是麵館的長髮,有一位客官,前來借宿。」
那老婦人聽說是借宿來的,連忙「噢」了一聲應道:「來了,來了。」兩扇板門開處,顫巍巍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手拿著燭臺,堆笑道:「客官請到裏面坐。」
麵館夥計道:「客官請吧,小的那就告退了。」
岳少俊隨手拿了一錠碎銀子,遞給夥計,說道:「謝謝你了。」那夥計接過銀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岳少俊隨著白髮老嫗走進屋子,白髮老嫗關上門把燭臺放在桌上,一面陪笑道:「客官請坐,老婆子給你沏茶去。」
岳小俊道:「老婆婆不用張羅,在下深夜打擾,已經不安,隨便找個地方住宿就好。」
白髮老嫗笑道:「客官只管請坐,難得有客人來,茶水現成的,並不費事。」彎著腰,自顧自往屋後而去。不過一會功夫,白髮老嫗打了一盆臉水送來,放到桌上,說道:「客官先洗把臉。」
岳少俊道:「如此麻煩老婆婆,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白髮老嫗陪笑道:「客官不用客氣,咱們鎮上沒有住宿的客店,現在已是深秋,天氣涼了,遊湖的客人不多,如是三春時光,鎮上每戶人家都有客人借宿,那才忙呢。」
岳少俊一面洗臉,一面隨,口問道:「老婆婆府上,還有些什麽人?」
白髮老嫗道:「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兩人,老伴划船爲業,累了一天,已經睡了,窮苦人家嘛,就靠客官們幫襯,混口飯吃。」
她等岳少俊盥洗完畢,才捧著面盆,走進屋去。接著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壺,和一個茶碗走出,放到桌上,說道:「客官請用茶。」一面走近東首廂房門口,推開房門,說道:「客官住房,就是這一間了,被褥俱全,老婆子洗得很乾淨,客官只管放心安息!老婆子那就去睡了。」
岳少俊站起身道:「老婆婆只管請便。」白髮老嫗彎著腰,捶了幾下背,蹣跚的朝後面走了進去。
岳少俊確實感到有些口渴,就取過白瓷茶壺,倒了一碗茶,茶是剛泡的,水還滾燙,茶葉是太湖山上出產的新茶,有著一股清香味兒。岳少俊輕輕喝了一口,心中只是盤算著如何才能取到「散功奇毒」解藥的事。
這可說是一件茫無頭緒的事兒,唯一可以追查的人,就是假裝負傷,托自己捎信的那個姓塗的漢子,但他說的既然全是假話,不知他真的姓塗,還是隨口捏造的?就算他姓塗吧,自己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又到那裏去找?
還有一點,就是那封毒函上,曾提到要渾慧君用「貞姑劍」去換回她的爹,宋老爺子雖然認爲對方只是故作誇大的恐嚇之詞,但這也不失爲一條線索。自己曾聽賣花娘子竺秋蘭說過,黑虎神趙光鬥和他手下虎悵敖無忌、虎爪孫無害,在瓜州出現,都是爲貞姑劍來的。那麽除了姓塗的漢子,自己也不妨再去一趟爪州,虎爪孫也許還在瓜州小酒店裏當老闆哩。喝完一碗茶,漸漸感到有些睡意,這就走進東廂,連衣服也沒脫,上床倒頭便睡。

     ※   ※   ※   ※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岳少俊翻了個身,從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只覺頭腦又脹又昏也幹得發燥,不,他發覺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想睜開眼來瞧瞧,又覺得眼皮十分沈重。他用手揉揉眼睛,努力望去,眼前一片黝黑,如在深夜,心中不禁暗暗感到驚奇不止。
自己明明已經睡得很久,怎麽天還沒亮呢?他緩緩坐起身子,竭力思索,也只記得自己離開天華山莊,雇船到胡埭,在一家小麵館裏吃了一碗面。後來由麵館夥計領著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自發老嫗給自己沏了一壺茶,自己一個人坐在客堂裏喝茶。後來大概時光不早,就走入東廂就寢,後來……
自己記得並未離開借宿的民家,那麽應該仍睡在白髮老嫗家裏的東廂了,怎麽會躺在地上的呢?岳少俊在這一瞬間,頓覺事情大有古怪,他雖然毫無江湖經驗,但也不覺起了警惕之心。立即暗暗運氣一試,只感平日通暢無阻的氣機,竟然發生了滯留的現象,似乎有幾處經穴,被人封閉,但只要你不強行運氣,卻又毫無感覺。
再一施展手腳,卻又仍能活動自如,一時心中更覺疑念叢生,這人不知是誰,他爲什麽要閉住自己的經穴呢?難道會是那白髮老嫗?難道她家裏竟是黑店不成?心中想著,立即閉目養神,然後倏地睜開眼來,凝足目力,朝四處仔細打量,這向虛空生白,他已可隱約看到四周的景物。
這是一間極爲狹小的房屋,除了四面俱是牆壁,屋中空無一物,靠右首壁間,似有一道門戶,但緊緊閉著。岳少俊緩步走了過去,伸手一摸,但覺觸手冰涼,竟是一道鐵門。這會是什麽地方?鐵門,看來自己是被人家關在囚房裏了。這當然不會是官府的囚房,因爲啓己並沒有犯什麽法,那准是被壞人擄來的了。
這間囚房暗無天日,而且隱約似有一股黴氣,說不定在地窖之中。他們把自己擄來,又是爲什麽呢?他怔怔的站了一回,忽然想到身邊有竺秋蘭送的那柄軟劍,十分犀利,可以斬金截鐵,不知是否能夠破門而出?心念一動,不覺伸手朝懷中摸去,但覺懷中空空如也,別說軟劍,連自己腰間纏著的金葉子和懷中幾兩碎銀子,全都不翼而飛,不用說,都已被人搜去了。
岳少俊心頭甚是氣憤,暗暗說道:「看來這裏真是黑店了。」就在此時,只聽門外響起一陣開啓鐵鎖和拉動鐵閂之聲,接著鐵門緩緩開處,透射進一片黯淡的天光。
只見一個黑衣漢子舉步走了進來,面向岳少俊問道:「你叫岳少俊?」
岳少俊道:「不錯,你們這是什麽地方?」
黑衣漢子道:「這個你不用問。」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揚了揚道:「我替你蒙上眼睛,就可以出去了。」
岳少俊道:「爲什麽要蒙上我的眼睛,才能出去?」
黑衣漢子冷冷的道:「這是規矩。」他不待岳少俊再說,催道:「仲姑娘在上面等著哩,快些蒙上眼睛。」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
岳少俊奇道:「仲姑娘是誰?」
黑衣漢子道:「你到了上面自會明白,現在可以隨我出去了。」說完一手拉著岳少俊,往門外走去。
岳少俊雙目蒙上黑布,看不清門外情形,只是由黑衣漢子拉著而行,只覺鐵門外面,好像是一條很寬的通道。通道盡頭處,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級,兩人拾級而上,差不多走了三十幾級之多。黑衣漢子腳下一停,岳少俊問道:「到了麽?」
黑衣漢子還沒說話,只聽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問道:「他就是岳少俊麽?」黑衣漢子應了聲「是」。
岳少俊聽得出來,他這聲「是」,答應的甚是恭敬。敢情這女子的身份,高過黑衣漢子了,但從口音聽來,這女子年紀一定極輕的,因爲她還帶著稚音。只聽那嬌脆聲音道:「好,你交給我好了。」黑衣漢子又應了一聲「是」。
嬌脆聲音道:「岳少俊,你現在就跟我走吧。」隨著活聲,伸過來一隻柔軟纖小的玉手,拉著岳少俊就走。
岳少俊任由她牽著走去,一面問道:「你就是仲姑娘麽?」
嬌脆聲音嗤的輕笑出聲,說道:「我才不是呢。」
岳少俊道:「在下想請問姑娘一聲,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那嬌脆聲音道:「我不能告訴你。」
岳少俊試探著又道:「那麽在下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姑娘總可以說了麽?」
嬌脆聲音道:「啊喲,煩死啦,告訴你,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見了仲姑娘,再問不遲。」
岳少俊道:「在下並不認識仲姑娘,她是你們這裏的……」
嬌脆聲晉道:「仲姑娘就是仲姑娘,她有話要問你。」
岳少俊道:「她要問我什麽?」
嬌脆聲音道:「她要問什麽,我怎麽會知道?」她腳下走得很快,岳少俊在感覺上,最少也經過了兩條轉折的遇廊,因爲他腳下已經跨過了五處門檻。那就是說;他已經經過了五道門戶,這裏縱非內宅,也一定在一處大宅院中了。當他跨進最後一道門檻之後,走在前面的嬌脆聲音女子腳步已經放緩下來,那是已經快到地頭了。
果然走沒幾步,纖小玉手,忽然放開,耳邊響起嬌脆聲音說道:「到啦,你現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來了。」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只見一陣陽光,十分刺眼,面前俏生生站著一個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望著自己,嫣然一笑道:「你等一等。」她果然年紀極小,看去不過十六七歲,臉上稚氣未脫。
岳少俊略一打量。自己立身之處,似在一處小院落中,朱欄曲廊,院中放置著幾盆盛開的黃菊,迎面一排五楹,湘簾低垂。就在他打量之際,玄衣小丫環已經朝上首躬了躬身,說道:「啓稟仲姑娘,岳少俊帶到了。」
屋中傳出一聲冷峭的聲音,說了聲:「請。」
玄衣小環回身道:「仲姑娘請你進去。」說罷,伸手替他打起湘簾。」
岳少俊也不客氣,舉步跨入,那是一間窗明淨幾的敞軒,室中放一張圓桌,兩邊各有幾把椅幾。上首一把椅上,端坐著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玄衣女子,蛾眉淡掃,不施脂粉,但卻長得十分冷豔。她看到岳少俊走人,居然站起身來,帶著一臉淡淡的笑容,朝岳少俊頷首道:「岳少俠請坐。」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
玄衣女子口中「嗯」了一聲,才道:「手下人得罪岳少俠,還望岳少俠辛勿介意才好。」
岳少俊心中暗道:「這真是前據後恭,你們把我囚在地窖裏,如今卻向自己賠罪了。」一面連忙拱手道:「姑娘好說,這也許是一場誤會。」
玄及女子擡擡手道:「岳少俠請坐,我有幾件事,要向岳少俠請教。」她口中說的客氣,但舉止卻十分老練。
岳少俊依言在她對面一張椅子坐下,說道:「姑娘要問什麽,在下洗耳恭聆。」
方才領路的玄衣小丫環手托漆盤,端上一盅香茗,放到桌上,低低的道:「請用茶。」
玄衣女子回頭向她道:「你去把岳少俠的東西送進來。」玄衣小丫環答應一聲,回身退出,過不一會,她手捧漆盤走入,放在桌上。盤中放著一個鐵球,一包金葉子,和幾兩碎銀,岳少俊一看就認出正是自己的東西。
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岳少俠,這些都是你的東西,看看有沒有短少,你先收起來了。」
岳少俊伸手取過,收入懷中,說道:「沒有,就是這些了。」
玄衣女子緩緩說道:「賤妾不知岳少俠是封老前輩的高足,以至多有冒犯之處,要請岳少俠多多包涵。」她這是第二次致歉,從她口中說來,極爲委婉動聽,敢情她平日冷漠慣了,因此雖在含笑說話,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只是冷得很美,很豔。






【第四章】 秋遷院落渾非昨

岳少俊不知她說的封「老前輩」是誰?口中含糊應了一聲。玄衣女子接著道:「賤妾聽說岳少俠是從馬迹山來?」
岳少俊點頭道:「不錯,在下確是從馬迹山來。」
玄衣女子一雙秋波望著岳少俊,問道:「岳少俠見到宋老爺子了麽?」
岳少俊心中一動,暗自一忖道:「莫非要自己捎信的塗姓漢子,就是她們一夥的人,不然,她怎知自己去見宋老爺子的呢?」一面擡目說道:「見到了,只見宋老爺子中了賊人的暗算……」他故意拖長語氣,沒往下說。
玄衣女子奇道:「宋老爺子中了賊人暗算?我怎麽會沒有聽人說起呢?」
岳少俊心中暗暗冷笑,說道:「宋老爺子只是一時不察,中了奇毒,但他有唐門專解天下奇毒的「八寶解毒丹」,自然不足爲害,外面的人,如何會知道?」
玄衣女子舉手掠掠鬢髮,淡淡說道:「賤妾只是隨便回問罷了,不過我倒想跟岳少俠打聽一個人。」
岳少俊問道:「仲姑娘要問的是誰?」
玄衣女子道:「是宋老爺子的外甥女,淮揚大俠渾欽堯的獨生女兒渾慧君姑娘。」
岳少俊道:「在下和這位渾姑娘不熟。」
玄衣女子道:「岳少俠在天華山莊中,可曾聽說渾姑娘得到劍的事麽?」
岳少俊故作不解,愕然問道:「在下未曾聽他們說起,不知姑娘所說得劍的事,又是什麽事呢?」
玄衣女子笑了笑道:「渾慧君得的自然是貞姑劍了,難道岳少俠還不知道麽?」
岳少俊道:「在下真的不知道。」
玄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說道:「真人面前,不用說假,岳少俠難道不是爲貞姑劍來的?」她兩隻似笑非笑的眼睛,盯著岳少俊,續道:「岳少俠前晚搭乘渾慧君的船渡江,聽說她對你不錯,難道連她半點口風,都沒探得出來?」
岳少俊聽了暗暗一怔,說道:「仲姑娘對在下倒似知道的多。」
玄衣女子道:「我也是適逢其會,知道一點罷了。」
岳少俊道:「在下也想請教仲姑娘一件事。」
「請教不敢。」玄衣女子續道:「岳少俠只管請說。」
岳少俊目光一擡,問道:「只不知姑娘後……」
玄衣女子不待他說下去,嫣然一笑道:「岳少俠難道還看不出來什麽?」
「噢。」岳少俊低噢了一聲,這聲輕噢,在他來看,只是感到驚異而已,聽玄衣女子口氣,好像自己應該看得出來。不錯,她方才曾說自己是封老前輩門下,敢情是認錯了人,自己沒有否認,只是不想和她多說而已。但這聲輕「噢」,聽到玄衣女子的耳中,可會錯了意,她還以爲岳少俊知道她的來歷了,彼此心照不宣。
因此她盈盈站起,說道:「我們一向尊重貴派,岳少俠既然沒有聽到貞姑劍的下落,賤妾就不好多問了,岳少俠請用茶,賤妾好教人送岳少俠出去。」
岳少俊站起身道:「不用了,在下這就告辭。」
玄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岳少俠請喝了茶再走不遲。」
她一再說出「喝茶」的話來,頓使岳少俊心中一動,暗道:「對了,昨晚我就是喝了白髮老嫗的茶,才會昏昏欲睡、一定是那茶中放了蒙汗藥了,那麽……」心念轉動,說道:「仲姑娘不用客氣,在下不打擾了。」說罷,正待舉步往外行去。
玄衣女子道:「岳少俠請留步,你已經知道賤妾來歷,就該知道咱們行動,一向極爲隱秘,不能讓人知道,岳少俠不喝這盅茶,賤妾如何送你出去?」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岳少俊道:「仲姑娘之意,是要把在下迷翻了再送出去了?」
玄衣女子歉然道:「岳少俠是明白人,賤妾行蹤,目前還不欲人知,只好出此下策,貴我雙方合作有日,還望岳少俠諒解才好。」
岳少俊道:「這……」玄衣女子沒待他說下去,擡手一指,點了過來,她出手如電。岳少俊沒有躲閃。應指往後便倒。

     ※   ※   ※   ※   ※

這好像做了一場春夢。不,春夢了無痕,但這場夢卻有迹可求。岳少俊只覺臉上一陣清涼,人隨著清醒過來,他依然和身躺在床上,衣服未解,鞋襪未脫,一眼就看到床上掛著藍白花諷帳子,不是依然在自發老嫗胡大娘家東廂麽?」
這時花布帳子已被人撩起,正有一個苗條人影低聲叫道:「岳相公,你快醒一醒。」
岳少俊還在想著方才和玄衣女子的一番談話,歷歷如在目前,櫥中不覺「噢」了一聲,立即翻身坐起,問道:「你是誰?」此刻遠處隱隱傳來雞鳴,敢情己是五更天了,但室內卻一片黝黑。
只聽那苗條人影輕聲說道:「小婢是小翠,特地救你來的。」原來剛才一盅冷水,就是她潑的。
岳少俊奇道:「你是小翠姑娘,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隨著話聲,跨下木床。
小翠退後,低聲說道:「霍總管料定賊党不會放過岳相公,因此要宋武暗中跟著岳相公下來,小姐就叫小婢也跟著同來。賊党把岳相公擄去,小婢和宋武一直跟到戚墅堰,宋武趕回去報信,小婢隱身附近,不敢妄動。後來他們不知怎的把岳相公送回來了,小婢才進來用冷水潑醒相公,這裏的胡婆子是賊人一黨,你快隨小婢出去。」
說罷,很快轉過身去,這一轉身,口中忽然輕「咦」了一聲說道:「小婢進來之時,窗戶明明開著的,這是什麽人把它關起了呢?」
只聽有人在房門口壓低聲音,說道:「岳相公剛起床,開了窗戶,會著涼,自然是老婆子關起來的了。」房門呀然推開、白髮老嫗胡大娘咧著嘴,當門而立,笑得好不深沈。小翠驚「啊」一聲,腳下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右手擡處「鏘」然掣出了短劍。
胡大娘乾笑道:「小姑娘,別怕,老婆子不妨告訴你,咱們發現岳相公是自己人,才把他送回來的;至於霍總管派來的宋武,已在半途裏叫咱們截著了,現在只有你一個,還是乖乖的放下兵刃,老婆子看在岳相公份上,絕不難爲於你……」
小翠回身望望岳少俊,驚疑的道:「岳相公……」
岳少俊憤然作色道:「老婆婆,你胡說什麽?誰是你們自己人?」
胡大娘陰笑道:「岳相公,這小丫頭放她不得,她走不了。」小翠不待她說完,口中一聲清叱,短劍揮處,沖了過去。
胡大娘嘿然道:「來得好。」身形一側,避過她劍勢,伸手朝小翠右腕關節抓來。小翠右腕一縮,短劍挑起,反削胡大娘手爪。
這間廂房,地方本來不大,兩人堵在房門口動手,岳少俊就無法出去,口中急忙叫道:「小翠姑娘,你退下來。」
他話聲甫出,胡大娘已經在探手之間,一把扣住了小翠脈門,乾笑道:「小姑娘,你再掙動一下,老婆子就扭斷你一條粉嫩的胳臂。」敢情她在說話之時,手把突然加重,痛得小翠口中「啊」了一聲。
岳少俊道:「老婆婆,快放開她。」
胡婆子還沒說話,她身後忽然傳出格的一聲輕笑,說道:「胡婆子,岳相公叫你放開她,你再不放的話,我只要掌力一吐,就會震斷你又老又黑的心臟。」胡大娘背後果然被一隻軟綿綿的手掌給抵住了。
胡大娘大吃一驚,扭頭問道:「你是誰?」
岳少俊被胡大娘和小翠二人擋在門口,看不到來人,但他一聽聲音,不由大喜,忙道:「是竺姑娘……」
就在他說話之時,門外響起一聲嘶然輕嘯,緊接著是竺秋蘭的嬌叱,和幾聲「叮」「叮」鐵器落地之聲。胡大娘突然大笑了聲,拖著小翠往門外退去。胡大娘和小翠一退,岳少俊也跟著朝房門外掠去。客堂前面,兩扇木門敞開,透進了稀微的晨曦。
但客堂上還是一片昏暗,胡大娘和小翠已經不見人影,,黑暗之中另有兩個人相距一丈多遠,對峙著沒動。一個當然是竺秋蘭,敢情她在以掌抵住胡大娘後心之時,有人發了一記劈空掌,因爲掌力極強,竺秋蘭不敢硬接,閃身躲避,同時打出了幾枚暗器,都被那人擊落。
這時二人互相對峙,誰也沒有出手,但卻被胡大娘拉著小翠走脫了。就在岳少俊堪堪掠出房門之際,突聽「呼」的一聲,一股強勁的掌力,迎面劈了過來。岳少俊驟不及防,幾乎被掌風擊中,急切之間,雙手迅疾上提,朝前推去,硬接對方一掌。
他這一招「當門拒虎」,雖是雙掌同發,但倉猝發掌,最多也只能發出五成力道,雙方掌力乍接,岳少俊被逼得後退了一步。但也在那人發掌的同時,竺秋蘭清叱了聲,一道人影突然直欺而上,雙掌交擊,搶攻過去。只聽那人口中厲喝一聲:「丫頭回去。」左手「呼」的一聲,橫掃而出,一股淩厲掌風,應掌而出,直撞過去,湧向竺秋蘭撲上來的人。
竺秋蘭接連拍出兩掌,封擋來勢。依然被對方內力震得身軀搖顫,衣袂波動,總算把這一記橫掃掌力接了下來,但也腳步移動,斜退出去兩步之多。岳少俊暮聽那人喝出「丫頭回去」四字,只覺此人口音極熟,急忙凝目瞧去,但因屋中還是十分昏暗。
依稀只看到那人是個中等身材,沒看清面貌,那人已在發出一記橫掃掌風之後,身形一晃,迅如閃電,往屋後閃去。竺秋蘭是因那人發掌襲向岳少俊後,她才奮不顧身的揮掌朝那人搶攻過去的。岳少俊自然看得出她在掌力上,不是那人的對手。
此刻他本可朝那人追去;但眼看竺秋蘭硬接了對方一掌之後,腳步不穩,連連後退,只好站停下來,問道:「竺姑娘,你沒事吧?」
竺秋蘭籲了口氣,擡頭道:「還好,我沒有什麽。」
岳少俊道:「你沒事就好,在下追人去。」身形急掠而起,疾如飄風,朝屋後追去。

     ※   ※   ※   ※   ※

天色只要有一點黎明,就亮得很快。屋後,是一道矮矮的土垣,叢草雜生,岳少俊追出屋後,那裏還有中等身材那人的影子?白髮老嫗胡大娘和小翠,更不用提了。竺秋蘭怕岳少俊有失,也緊跟著追了出來,一眼看到岳少俊一個人怔怔的站在後院,問道:「他們都逃走了?」
岳少俊答非所問的道:「是他,一定是他,我聽得出來。」
竺秋蘭眨動一雙又俏又活的眼睛,問道:「你說是誰呢?」
岳少俊回過身來,緩緩的道:「他就是那個姓塗的。」
竺秋蘭被他說得一頭霧水,接著問道:「姓塗的是誰?」
岳少俊籲了一口氣,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哦,竺姑娘,你怎麽也會到這裏來的?」
竺秋蘭臉上徽微一紅,說道:「你管我怎麽來的呢,人家……」她不好意思說出她是跟著岳少俊來的,口氣微微一頓,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昨晚到胡婆子這裏借宿、先前我還不知道胡婆子是江北一帶出了名的拍花党老祖宗,後來……我看你睡著了,只當沒事。就到附近的民家去投宿。」
岳少俊道:「原來你昨晚看到在下了,怎麽不出聲招呼我呢?」
竺秋蘭沒有理他,續道:「直到剛才,我在睡夢中,聽到窗下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那是一男一女的聲音,我只聽男的說:「小翠,你快去救岳相公,我這就趕回去報信」。我聽了吃了一驚,不知你出了什麽事兒,就悄悄的跟著那小翠的身後下來,你果然著了胡婆子的道,以後,你都知道了。」
岳少俊道:「目前小翠被姓塗的漢子擄去,他們一定到戚墅堰去的,救人要緊,我們快追。」
竺秋蘭偏頭問道:「他們巢穴在戚墅堰麽?你怎麽會知道的?」她昨晚在附近民房投宿,自然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岳少俊就把自己如何替姓塗的漢子捎信,宋老爺子如何中毒,以及自己昨晚如何被他們迷翻了送到一處大宅裏去。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如何誤把自己當作是「封老前輩」的門人,才又連夜送了回來,扼要說了一遍。
竺秋蘭吃驚道:「原來昨晚你被他們運了去,又送回來的,說來真還驚險,要不是他們認錯了人,我……」她這句話,自然是說「我到那裏找你去呢」?但下面的話,她咽住了,話頭一轉,輕咦一聲道:「岳相公,你被他們迷翻了運出去,又被迷翻了送回來,怎會知道那處大宅在戚墅堰呢?」
岳少俊笑了笑道:「他們把我迷翻了運出去,那是沒錯,但送回來,我沒有喝他們的蒙汗藥,只是由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出手點了我睡穴。」
竺秋蘭道:「但你總是被人點了穴道呀。」
岳少俊道:「不瞞姑娘說,家師自幼教我練的是「逆脈玄功」,不怕人家點制穴道。」
竺秋蘭輕哦一聲,展顔笑道:「原來你沒被她制住穴道。」
岳少俊道:「好了,我們現在快些走吧。」
竺秋蘭道:「不成、現在天色已經大亮,趕去了,也不能下手救人呀,大白天怎好翻牆進去?」
岳少俊道:「救人如救火,不用翻牆進去,我們就明著跟他們要人去。」
竺秋蘭秋波轉動,橫了他一眼,抿抿嘴,低笑道:「你好像很關心她。」
岳少俊被她說得俊臉一紅,說道:「竺姑娘怎好這麽說話,別說小翠姑娘是爲了救我,才被胡婆子擄去的,就是素不相識之人,我們遇上了,也不能袖手旁觀。」
竺秋蘭也不禁臉上一紅,低低的道:「我只是和你說笑的,你生氣了麽?」
岳少俊道:「沒有,在下怎會生姑娘的氣?」
竺秋蘭舉手掠掠鬢髮,說道:「你既然打算明著找他們要人,我就陪你去一趟,就是龍潭虎穴,咱們也去闖闖他。」
岳少俊看看天色、這一陣工夫,連太陽都已經升高了,這就點點頭道:「好,我們走。」兩人相偕出了木門,就一路往戚墅堰趕去。

     ※   ※   ※   ※   ※

這是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路,因爲是大白天,路上行旅往來,絡繹不絕,他們自然不好施展輕功,只是加緊腳步走著。從胡漆到戚墅堰,也足有幾十裏路,兩人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算趕到。戚墅堰,鎮集可不算小。鎮西頭,都是大宅院。
岳少俊引著竺秋蘭折入一條小徑,直奔鎮集西北首,那裏果然有一座四周圍著高牆的大宅,圍牆足有兩丈多高,雄偉得有如一座城堡。兩人越過一片草坪,走近前門,但見兩扇黑漆大門。關得緊緊的,也沒有人進出。
岳少俊毫不思索,舉步跨上石階,伸手叩了幾下銅環。他存著上門要人之心,故而出手極重,這幾下就把大門敲得震天響般,但裏面卻沒有人答應。岳少俊等了一會,看看沒人開門,又用銅環敲了幾下,口中大聲叫道:「裏面有人麽?」
這回才聽到一陣沈重的腳步聲,從裏面走出,兩扇黑漆大門,也隨著呀然開啓。從裏面走出一個龍鍾老漢,府量著岳少俊、竺秋蘭二人,問道:「這位相公找誰?」這老漢頭盤一條自發結成的小辮子,一臉皺紋,連鬢絡腮鬍子都已花白,彎著腰,一付老態龍鍾的模樣。
岳少俊忙道:「老丈,在下岳少俊,是找仲姑娘來的。」
龍鍾老漢道:「相公大概找錯了地方,這裏老主人姓佟,可不是姓仲。」
岳少俊道:「在下不知你們老主人姓佟,在下是找仲姑娘來的,姓人中的仲,穿的是一身玄衣……」
龍鍾老漢道:「相公一定弄錯了,老主人一家都在任上,這裏只有老漢一人,那來的仲姑娘?」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還在花廳裏和仲姑娘談過話,是仲姑娘派人把在下送回去的,怎會沒有?」
龍鍾老漢怫然道:「老漢說過沒有,就是沒有,誰還騙你不成?」說完,正待掩門。
岳少俊突地跨上一步,沈喝道:「且慢。」
龍鍾老漢翻著兩顆灰暗的眼珠,說道:「這位相公,要待怎的?」
岳少俊冷笑一聲,道:「老管家不肯進去通報,在下只好自己進去了。」說著,舉步跨了進去。
龍鍾老漢怒聲道:「老漢看相公也是讀書人,怎麽不講道理,老漢已經告訴你了,這裏只有老漢一個,別無他人,相公怎好擅闖私邪?」
竺秋蘭看那龍鍾老漢雙目昏暗、不像是個練武之人,不禁懷疑的問道:「岳相公,你會不會記錯了地方?」
岳少俊道,「在下記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這裏。」
龍鍾老漢道:「這位相公一定記惜了。」
竺秋蘭道:「岳相公說就是這裏、自然就是在這裏了。」一面說道:「岳相公,我們那就進去瞧瞧。」
龍鍾老漢側身一攔,發急道:「青天大白日,你們……」
竺秋蘭沒待他說完,就嫣然一笑道:「我們只是進去找人,你急什麽呢?」伸出一根纖細的王指,輕輕朝他「璿璣穴」上點落,回身關上了大門,說道:「岳相公,咱們進去。」
岳少俊回頭道:「你點了他穴道?」
竺秋蘭道:「不點他穴道,他肯放咱們進去?」兩人進入圍牆大門,中間是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兩邊各有一片花圃,迎面矗立一座高大的門樓。
門上嵌著四塊方正大青磚,鐫了「書禮傳家」四個擘窠大字,緊閉著兩扇銅釘黑漆大門。另有兩條青石板路,分左右往後延伸。岳少俊領著竺秋蘭,從左首側門而入,那是一條長廊,貫通前後幾進屋子。岳少俊一直穿行了兩進屋字,才從一道腰門,推門而入,折入一座小院落中。但見走廊上朱欄曲折,本來極爲幽雅,但亞字雕欄上,都是浮塵泥土,努像已有很久沒有人打掃了。
院中本來擺設著的幾盆黃菊,也不見了,方磚鋪成的地上,都是碎石幹泥。竺秋蘭跟在岳少俊身後,看他東張酋望,到處打量,好像在找尋什麽,但卻一直沒有說話,忍不住問道:「岳相公,你在找什麽呢?」
岳少俊道:「不是找東西,昨晚那玄衣小丫環,領我進來,就在這裏取下蒙面中的,院中明明放著幾盆菊花,也不見了。」
竺秋蘭道:「這院子裏,好像已經好久沒有人走動了。」
岳少俊冷笑道:「真要沒有人住,那麽院中方磚地上,早就應該青草叢生了。」
竺秋蘭一呆道:「你認爲這是他們故意僞裝的?」
岳少俊道:「磚縫中生出青草來,是無法僞裝的,但到處都是塵泥瓦礫,只要用手灑幾把就可以了。」
竺秋蘭點點頭,嫣然一笑道:「岳相公,看不出,你只有兩天不見,江湖經驗可增長了不少。」她不待岳少俊說話,口中低「啊」一聲又道:‘我們快到屋中看看去。」
岳少俊走在前面,跨上石階,伸手一指道:「這裏本來掛著一副湘簾,如今也沒有了。」伸手推門而入,本來窗明几淨的敞軒,依然如故,只是到處多了一層塵土,室中本來有一張圓桌,和兩邊幾把幾椅,如今都已不見。因此更顯得空蕩蕩的,有面目全非的感覺,但岳少俊可以肯定的說,這裏就是玄衣女子仲姑娘和自己談話的敞軒,絕不會錯。
竺秋蘭朝屋中四周察看了一遍,擡頭說道:「岳相公,你可有什麽發現麽?」
岳少俊攤攤手道:「他們連桌椅家具都搬走了,還會有什麽發現?」
竺秋蘭展顔一笑:「我卻發現兩點……」她這展顔一笑,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貝齒,好美。
岳少俊道:「你發現了什麽?」
竺秋蘭伸出兩根纖纖玉指,說道,「第一,我們經過了兩進屋宇,只有這裏,滿地都是塵土,對不?」
岳少俊點點頭道:「不錯。」
竺秋蘭輕笑道:「這就叫做欲蓋彌彰。」
岳少俊問道:「第二點呢?」
竺秋蘭道:「第二,這裏如果已有好久沒有人住,咱們推門進來,多少總會有一些黴氣,但我們進來之時,我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岳少俊寄道,「你聞到了香氣?」
竺秋蘭道:「是的,那股香氣雖然很淡很淡,但我聞得出來,那是杭州孔鳳春的花粉香氣,可見最後從這屋裏走出去的人,是一個女子,她臉上敷的一定是杭州孔鳳春的花粉,而且時間也不會太久。」
岳少俊道:「竺姑娘,你說對了,那仲姑娘和在下說話之時,在下確實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粉香味。」
竺秋蘭瞟了他一眼,抿摒嘴,笑道:「你們一定坐得很近,不然,怎麽會聞到她身上韻香味?」
岳少俊道:「在下坐在她對面,只隔了一張圓桌。」
竺秋蘭偏頭問道:「她美不美?」
岳少俊臉上不禁一熱,說道:「竺姑娘想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臉上也紅馥馥的,說道:「我問你仲姑娘長得美不美,是問她長得如何,這又有什麽不對了?」正說之間,忽聽院落前面,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岳少俊道:「有人來了。」
竺秋蘭道:「有人來了就好,我們不是正在找人麽?」兩句話的工夫,已經有人迅快的沖了進來。
那是一個手提長劍的藍衫少年,一眼看到岳少俊,竺秋蘭二人,不覺微微一怔,冷笑道:「岳兄果然在這裏。」
岳少俊看到來的是宋文俊,連忙拱手道:「原來是宋兄。」
宋文俊目光一瞥,冷然道,「二位在地上灑了塵土,那是想離開了?」
岳少俊聽了不覺一怔,說道:「宋兄誤會了,在下和竺姑娘也是剛才找來的。」
「哈哈。」宋文俊朗笑一聲,俊目之中,突然射出兩道逼人的精芒,直注岳少俊臉上,徐徐說道:「姓岳的,你裝作得很像,既以散功奇毒暗算家父,還以花言巧語,瞞過家父,容你離開天華山莊,如今你這假面具,已經全拆穿,還有何說?」
岳少俊駭然說道:「宋兄此話,從何說起?在下……」
宋文俊不待他說下去,冷峻的道:「不用說了,你亮劍。」
岳少俊道;「唉,這是誤會,在下要如何說,宋兄才能相信?」
宋文俊手橫長劍,冷然道:「隨你怎麽說,本公子也不會相信你的,你還是亮出劍來,和本公子一決雌雄?」
竺秋蘭氣憤的道:「就是要動手,也總該讓人家把話說清楚了。」
宋文俊目光一掠,冷聲道:「你是什麽人?」
竺秋蘭道:「我就是我,天下人管天下事,天底下總有一個理字。」
岳少俊忙道:「竺姑娘,這位宋兄,是天華山莊的少莊主。」
竺秋蘭用手掠掠鬢髮。說道:「天華山莊又能怎樣?別說天華山莊的少莊主了,就是當今皇帝的東宮太子,也得講理呀。」
宋文俊敞笑一聲道;「和你們這夥江湖下五門的人,還有什麽好講理的?」說到這裏,手中長劍,冷做的喝道:「姓岳的,你再不亮出劍來,本公子就不客氣了。」
岳少俊不由劍眉一剔,抱拳道:「宋兄一再相逼,不知和在下究竟有何怨嫌?」
宋文俊冷笑道:「怨嫌?你以毒函暗算家父……」
「住口。」岳少俊聽得火了,凜然道:「宋兄第一次在呂城找我,難道也是在下以毒函暗算宋老爺子了?何況在下捎去毒函之事,是受賊人利用,已蒙宋老爺子諒察。「在下離開貴莊之時,已經向宋老爺子表明心迹,天涯海角,誓必取到解藥,宋兄追蹤而來,音苦相逼,似乎非取在下性命而後快,不知又是爲了什麽?」
宋文俊面露獰笑,嘿然道:「那是因你已經露了行藏,本公子自然非把你拿下不可了。」
岳少俊道:「在下露了什麽行藏?」
只聽有人大笑一聲,介面道:「公子把他交給老朽就是了。」隨著話聲,走進一個高大人影來、那正是天華山莊的總管霍萬清,他身後還跟著六名一色青布勁裝,肩背長劍的漢子。霍萬清進入屋來,他們立即分左右在院中站停下來。
霍萬清一腳窄進花廳,巨目一轉,落到岳少俊的身上,嘿然道:「姓岳的,你還不承認是暗算老莊主的賊黨一夥的麽?」
岳少俊憤然道:「霍總管說在下是暗算宋老爺子的賊党一夥,不知有什麽證據?」
霍萬清洪笑道:「老朽若無證據,豈能妄入人罪?」
岳少俊道:「那麽總管倒說說看。」
霍萬清道:「昨晚你借宿胡婆子家中,可是他們把你迷翻了連夜送到這裏來了?」
岳少俊點頭道,「不錯。」
霍萬清道:「你既爲他們所擄,怎麽又把你放回去的?」
岳少俊道:「那是他們誤認在下是一個姓封的門下,故而又把在下送了回去。」
霍萬清又是一聲洪笑道:「萬某追隨老莊主,走了一輩子的江湖,你們這點伎倆,又豈能瞞騙得過老朽?」
岳少俊氣憤的道:「依霍總管之意呢?」
霍萬清道:「當時胡婆子不知你的底細,看你是從天華山莊出來的,故而把你迷翻,連夜送到此地來,但你們這一夥的主持人,卻知道你的底細,而旦還要你繼續扮演下去,故而又要胡婆子把你送了回去藉以掩人耳目……」
岳少俊心胸坦蕩,聞言淡淡一笑道:「霍總管這是臆測,還有什麽根據而言?」
霍萬清道:「老朽自然有根據,那是胡婆子親口說出來的,你岳相公是他們自己人,難道還是假的麽?」
岳少俊道:「你這聽誰說的?」
霍萬清道:「你不用問是誰說的,老朽只問你可有此事?」
「不錯,胡婆子確實說過此話。」岳少俊平靜的續道:「那是昨晚小翠姑娘救醒在下之時,被胡婆子截住,她對小翠姑娘故意這麽說的,豈能相信?」
「胡婆子的話,不能相信、你的話又豈能相信?」霍萬清問聲道:「但咱們偏偏又在此地遇上二位。」
岳少俊道:「在下和竺姑娘是因小翠姑娘叫胡婆子擒去,才趕來救人的。」
霍萬清道:「天華山莊的人,不用二位操心。」
竺秋蘭忍不住道:「岳相公,既然人家不領咱們的情,咱們那就走吧。」
霍萬清目中冷芒飛閃,洪笑道:「想走麽?只怕沒有這麽便宜的事。」
竺秋蘭披披嘴道:「那麽你要怎樣?」
霍萬清道:「二位最好隨老朽回天華山莊去。」
岳少俊強按著心頭怒氣,說道:「在下如果不想去呢?」
霍萬清雙目一瞪,厲聲道:「那可由不得你們。」
這句話聽得岳少俊心頭大怒,朗笑一聲道:「岳某從不受人威脅。」
霍萬清怒笑道:「老朽把你拿下了,看你還倔強不?」話聲出口了左手一揚,五指勾屈似鈎,疾向岳少俊前胸抓來。
竺秋蘭叫道:「岳相公小心,金甲神是鷹爪門的高手。」原來霍萬清外號叫做金甲神。
岳少俊微哼道:「不要緊,我不在乎他的擒拿手法。」身形一閃,避了開去。
霍萬清冷笑一聲道:「你不在乎,怎不還手?」右手依然勾屈如爪,緊隨著抓出,這一招來勢甚爲猛惡。
岳少俊只覺從他抓來的五指上,透出五縷勁急尖風,那是內家指力,爪還未到,指力已經直逼上身,如果你驟不及防,被它擊中,那麽他不用抓住你,就可把你制住了。岳少俊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待指風襲到,右手一揮,幻起一片掌影,封住了霍萬清的攻勢。
金甲神霍萬清追隨宋老爺子數十年之久,見聞廣博,他眼看岳少俊推的掌勢,不帶破空風聲,來勢極爲柔和,這小子莫非是武當門下?
心念未已,突覺自己抓出去的指力,竟然全被阻住,從對方掌勢中,好像布上了一層無形的勁氣,指力再也無法進襲。這一下,可把金甲神霍萬清大大的吃了一驚,他萬沒想到這位年輕人的武功,竟然有這般高強,一面沈笑一聲道:「你果然有點門道。」
喝聲出口,雙手箕張,指掌並施,連抓帶劈,連續使出了八招。這八招之中,擒拿、劈擊,夾雜使用,出手迅快無比。岳少俊身形閃動,連連移動位置,雙掌開闔,居然把金甲神忽抓忽掌的八招攻勢,一齊化解開去。
兩人這一近身相搏了幾招,雖然看不出什麽驚人威勢,但在邊上兩人眼中看來,卻是極爲兇險的搏鬥。因爲兩人動作迅捷,出手之速,變招之快,著著如電閃雷奔,這八招交搏,也只不過是轉眼工夫之事。最使霍萬清感到驚異,是岳少俊在這八招之中,竟然使用了少林、華山、八卦、六合等不同門派的招數。
而且在他手中使出,無不恰到好處,正好化解自己的擒拿和掌劈,好像每一招都是針對自己的武功而創。一時之間,不由得激起了他的好強之心,口中大笑一聲,左手勾屈,一招「赤手縛龍」,右手橫掌,一招「橫斷巫山」。一攻之下,兩招齊出,直拿橫打,用了兩種不同的力道。
岳少俊自幼練了十幾年的武,從沒和人交過手,一直不知道自己練的武功,到底管不管用?但自從和鐵筆、鋼爪、要命販子及虎爪孫動過手之後,接著又和宋文俊動過劍幾天之間,連番和人動手,都沒有落敗,自然增加了不少信心,此時一見霍萬清雙手齊發,使出兩種不同的招式,心頭不覺一怔。
要知他練的拳、掌、劍法,都是散手,並不是整套的拳掌劍法。師傅說得好:「練整套拳掌,也只是初學乍練時,便於記憶,等到使用之時,還是要看對方來招,靈活應付,那仍舊要拆散開來使用的,爲師教你練的都是散手,也都是各門各派的精華,你把這些招式,全練熟了,就等於學了許多套拳掌,許多套劍法,如能靈活使用,隨意變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就足夠你應用了。」
岳少俊就憑著這些散手,擊敗了虎爪孫,也憑著這些散手劍法,和武林大老宋鎮山嫡傳的公子宋文俊打成了平手。但這番,他遇上的是金甲神霍萬清。霍萬清追隨宋老爺子數十年,一身功力,在當今武林中,也足可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這回他在一招之間,使出了兩種不同的手法,可就把岳少俊給難住了。
因爲岳少俊雖然學了不少各門各派的散手,但都限於一招就是一招,一式就是一式,沒有在一攻乏中,直擊橫打,用出兩種不同手法的招式。除非他在極快速的時間之內,使出兩招來,才能化解對方這一攻勢。這當然也並不是不可能;但岳少俊終究是對敵經驗不足,一時之間,心頭一慌,更不知使那一招好?
高手過招,有不得一絲破綻,你這一忙亂,還未出手封解,對方的拳掌,已經攻上身來了。霍萬清當然不會容你後退出去,上身往前一撲,雙手原式不變、追擊而至。岳少俊後退的人,忽然右手一探,一下居然扣住了霍萬清橫擊過來的右掌脈腕。
這一記手法奇幻,快速已極,連金甲神霍萬清都沒有看清岳少俊是如何出手的,他右腕被抓,心頭不由得猛然一驚,但他究竟是久經大敵之人,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左手倏落,勾屈五指,其快無比的朝岳少俊右肩抓去。
岳少俊這一記扣人脈肮的手法,是有連貫性的,一指抓落之後,就該擡腕往外摔出。霍萬清右腕被扣才把左手一記「赤手縛龍」.由直抓敵人胳膊,改抓敵人右肩,在行動上,自然沒有岳少俊一把抓住敵人手腕,擡手往外摔出,來得快速。
霍萬清左手還未抓到,一個高大身軀,已經莫名其妙的被摔出去了七八尺遠。霍萬清站起身來,一張老臉色若豬肝,雙目瞪著岳少俊,幾乎不敢相信,過了半晌,才徐徐說道:「姓岳的,你這一手,果然高明,如以較技而言,老朽已經敗在你手下了……」
竺秋蘭沒待他說完,介面道:「你既然承認落敗,那就該走了。」
霍萬清臉有歉色,說道:「但咱們並不是較技。」
竺秋蘭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霍萬清道:「因爲老朽發現他是賊人同黨,老朽非把他擒回去不可。」
竺秋蘭:「姓霍的,你還要不要臉?」
霍萬清臉色劇變,怒哼一聲道:「爲了老莊主的安全,老朽不得不出手拿人。」
岳少俊一下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摔開,不由信心大增,朗聲道:「竺姑娘,你快站開去,讓他攻來好了。」
霍萬清巨目射出兩道炯炯神光,洪喝一聲:「小心了。」舉手緩緩擊出一擊。
岳少俊道:「霍總管儘管出手。」身形一側,右手揮起,使了一招華山派的「疏影橫斜」,斜發一掌,迎擊過去。雙方相距不到數尺,霍萬清掌勢再緩,也不過數尺之遙,兩股掌力,自然很快就接觸上了。
岳少俊只覺對方擊來的迂一記掌力之中,好似蘊蓄了極強的震力,自己迎擊出去的掌力,有如擊在一池春水之上,柔軟之中,含有強大的反震之力。霍萬清一掌堪堪出手,口中嘿的一聲,雙手揚處,接著又是兩掌,夾擊過來,他這兩掌勢道淩厲絕倫,掌風劃起了一片尖嘯之聲,兩股強猛潛力,左右夾擊而至。
岳少俊試出對方內勁奇強,自知不是對方敵手,不敢硬接,身形一閃,從他兩道掌風中,閃了出去。霍萬清雙目神光暴射,沈喝道:「你再接老朽幾掌試試。」他方才被岳少俊一記奇妙手法,扣住手腕,摔了一個大斤斗,此刻對他不無戒心,因此不敢和岳少俊過於接近。只是仗著他數十年功力,發掌劈擊,喝聲出口,只見他雙掌掄動,連續劈出了八掌。
這八掌,連環擊出,掌影重疊,一記記的掌鳳,宛如波濤洶湧,聲勢之盛,無與倫比。他一個高大身軀,凜凜然,大有睥睨武林之概,果然不愧金甲神的外號。岳少俊功力不如對方遠甚,什麽招式、都無法施展。一時逼得他東閃西躲,連連移動位置,一個人就在呼嘯的掌風中,穿行遊走,看來真是險煞。
竺秋蘭急得俏臉紅,叫道:「岳相公,你怎麽不使兵刃呀?」
岳少俊雖在狂濤飛卷的掌風中游走,但他身形,依然保持著輕靈飄逸,十分滯灑。每一記掌風,看去就要劈中,但每一記都只是擦身而過,毫釐之差,都沒有劈得著他。兩個人一個劈擊,一個閃避,都極爲迅速,不過轉眼工夫,岳少俊竟然仗著他輕靈的身法,把金甲神霍萬清一氣呵成的八掌,全都避讓開去。
霍萬清在劈掌之時,全神貫注,注視著岳少俊遊走的身法,心中似有所思,此時他這「乾坤八掌」,業已劈完,炯炯雙目,一霎不霎的望著岳少俊,徐徐說道:「你會是……」
宋文俊不耐道:「霍總管,不用和他多說。」
霍萬清忽然收勢,拱手道:「公子,老朽在想,老莊主既然放過了岳相公,自然不會看錯,不如就讓岳相公去吧。」他口氣忽然轉變了。
竺秋蘭心中不禁一動,暗付:「霍萬清方才只說「你會是」三個字,底下的話,沒有說出口來,如今他口氣顯然轉變了,莫非他認出岳相公的來歷來了?」
宋文俊一臉冷峻之色,傲然道:「霍總管,你久戰無功,且退下來,還是由本公子對付他。」
霍萬清擡頭道:「公子,老朽仔細想過,咱們不能違背老莊主的諾言……」
「不用說了。」宋文俊一擺手,冷然道:「他明明是賊人一夥,豈能容他走脫?」
霍萬清臉有難色,說道:「這個只怕不妥吧?」
宋文俊沒有理他,舉步直逼上去,鏘然掣劍在手,朝岳少俊一指,喝道:「咱們呂城未完之戰,正好在這裏分個高下,你亮劍吧。」
岳少俊道,「宋兄……」
宋文俊喝道:「姓岳的,咱們不必多說,除非你束手就縛,由他們把你們二人押回莊去……」
岳少俊笑道:「宋兄,在下找到解藥,自會親自送上貴莊去,沒有人可以強逼在下,在下也不會束手就縛,須知在下只是不願和你動手,並非怕你。」
宋文俊大笑道:「說得好,你既然不願和本公子動手,又不肯束手就縛,那就爬著出去,本公子也可饒你一命。」
霍萬清低聲道:「公子……」
岳少俊突然劍眉一挑,怒喝道:「宋文俊,你別欺人太甚。」「嗆」一聲清吟,軟劍已經脫匣而出,掙得筆直。
只聽竺秋蘭驚咦一聲道:「岳相公,你劍尖被誰削斷了呢?」
岳少俊始終不知道自己軟劍劍尖,已被宋老爺子一根牙筷削斷,那是因爲當時他被宋老爺子震跌出去,宋老爺子又及時毒發,在忙亂之中,並未發現,此後又一直沒有用過劍。這裏經竺秋蘭一說,低頭看去,劍尖果然已斷,不覺怔得一怔,思索著驚異的道:「這……可能是在下和宋老爺子過招之時,被宋老爺子牙著削斷的,在下真不好意思,損毀了姑娘的寶劍。」
竺秋蘭俏臉微紅,低低的道:「這劍已經是你的了。」
宋文俊不耐道;「這裏不是你們敍舊之處,本公子也沒有這份耐心,姓岳的,看劍。」刷的一劍,迎面點出,他這一劍,雖是虛招,但表示他已經出手了。
岳少俊手持軟劍,但並未出手,只是望著宋文俊,說道:「宋兄要和在下比劍,在下自當奉陪,只是宋兄應該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動手,否則動上了手,刀劍無眼,不論誰傷了誰,都是太不值得了。」
宋文俊冷然道、「你還想狡辯?你暗使毒藥,謀害家父,家父被你花言巧語,說得信以爲真,輕易放過了你,但小翠明明聽胡婆子說你是他們自己人,等咱們聞訊趕來,又在此地發現你們,天下會有這般巧合之事……」他愈說愈氣,長劍一振,厲聲道:「好了,本公子話全說明白了,看劍。」驟然一劍,飛刺而出。這一劍可不是虛招,劍光乍展,但見一片流動寒芒,像扇面般朝岳少俊身前灑去。
「表哥……」門外傳來一聲嬌脆帶著氣憤的叫喊聲中,緊接著又是「叮」’的一聲輕響,宋文俊灑出去一片流動的寒芒,就像電光石火,倏然盡斂。
在宋文俊和岳少俊二人之間,多了一位面蒙輕紗的綠衣姑娘,她手上握著一柄三尺長的鐵劍,劍尖壓住了宋文俊的長劍。她,正是渾慧君姑娘。她身後緊隨著小翠,小翠姑娘一身青色勁裝,纖腰裏還插著一柄三尺長的劍。兩人敢情急著趕路,胸口還在起伏不停。
宋文俊緩緩撤回長劍,含笑道:「表妹,你怎麽也來了?」
渾慧君也將手中長劍收了回去,嗔道:「表哥,你怎好如此任性?聽了小翠一句話,就逼著岳相公動手,也沒想想胡婆子擒住了小翠,爲什麽又把她放回去了?這明明是要小翠把她說過的話,傳給咱們,咱們找不到胡婆子,就會找上岳相公?你平日不是自負機智過人,怎麽也會上他人反間之計?」她一口氣說來,又脆又快,又帶著埋怨的口吻,但卻使人如聞出谷黃鴛,新聲百囀。
宋文俊似是對這位表妹,甚爲敬畏,連忙笑了笑道:「愚兄和霍總管趕來此地,發現偌大一座宅院,只有他們二人在此,自然不無令人可疑之處……」
渾慧君一雙秋波瞟著竺秋蘭,沒待他說下去,截住活頭問道:「表哥可曾問過岳相公和這位姑娘,他們怎麽也會到這裏來的?」
宋文俊道:「愚兄聽岳兄說,他們是救小翠來的,但這話也未必可信。」
揮慧君輕笑道:「如何未必可信?小翠爲了救岳相公,才被胡婆子所擒,岳相公趕來救人,這正是人情之常,表哥就是忒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才會引起誤會。」忒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正是剛愎自用。
霍萬清在旁點頭道,「表小姐說的極是。」
渾慧君回頭道:「霍總管,你都查看過了,這裏真的沒有人?」
霍萬清道:「是的,老朽已經搜查過全宅,似已久無人住,因此在這裏忽然遇上了岳相公二位,才引起誤會。」
岳少俊道:「霍總管進來之時,可曾看到看門的龍鍾老漢?」
「沒有?」霍萬清道:「老朽和公子進來之時,什麽人也沒有遇上。」
岳少俊道:「這就奇了,咱們進來之時,那看門龍鍾老漢,被竺姑娘點了穴道,他怎會不見了呢?」
渾慧君又看了竺秋蘭一眼,問道:「岳相公還發現了什麽沒有?」
岳少俊搖搖頭道:「沒有,這裏的人,好像全已撤走,和昨晚全然不同,但也留下了許多破綻,在下正在查看,宋兄和霍總管就進來了。」
霍萬清道:「對了,老朽聽小翠說,岳相公昨晚曾被胡婆子送來此地,究竟如何?」
渾慧君披披嘴道:「霍總管原來沒問清楚,就和岳相公起了衝突。」
霍萬清老臉一紅,拱手說道:「表小姐原諒,老朽粗人,確實大魯莽。」岳少俊就把昨晚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霍萬清聽得一呆道:「如此說來,這裏本是一處賊巢了,大概因胡婆子泄漏了行藏,他們才勿匆撤走的。」
揮慧君沈吟道:「岳相公,你說和胡婆子一起的那人,就是僞裝負傷,托你捎信的那個姓塗的麽?」
「不錯。」岳少俊道:「在下雖沒看清他的面貌,但聽他口音,確是那個姓塗的了。」
「嗯。」渾慧君輕嗯一聲,點點頭道:「這有可能,他和胡婆子隱迹胡埭,就是爲了就近探聽天華山莊的動靜,這裏才是他們真正的巢穴,岳相公看到的仲姑娘,該是賊黨重要人物了。」她目光一轉,說道:「岳相公,你說你被蒙了眼睛,由人帶你到一處院落,看到仲姑娘,就是在這裏麽?」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記得根清楚,這裏本來有一張小圓桌,和兩排椅幾,如今全搬走了,連地上也灑了不少泥土,但絕不會錯。」
宋文俊道:「霍總管,你再帶人去各處仔細搜索一遍看看,賊黨是否藏匿在什麽地方,也說不定。」
霍萬清點點頭道:「老朽這就去。」說著,帶著六名莊丁,匆匆退出院子而去。
宋文俊道:「表妹,咱們是否也要分頭去找找?」
渾慧君道:「昨晚岳相公醒來之時,是被關在一處地窖之中,我們如能找到那地窖,說不定會有什麽發現,亦未可知。」
宋文俊敞笑一聲道:「表妹果然心細如發,不是你說,愚兄真還想不到呢。」
渾慧君道:「只是岳相公是被人蒙著臉帶進來的、不知還能不能找得到地窖呢?」
岳少俊道:「在下從地窖出來之時,頭臉雖被蒙著黑布,但在下確實曾用心記憶,似是穿行了兩條曲折迥廊,跨過五道門檻,一共走了五百七十三步,才到這裏。」
竺秋蘭回眸笑道:「岳相公倒真是有心人。」
岳少俊道:「在下時常聽家師說:一個人愈處危境,愈要冷靜,雖是細小之事,都不可大意放過,在下當時雙目被蒙,不知身在何處,只有處處留心,才能有脫出困境的希望,故而行走之時,暗暗留神上了出路。」
渾慧君望望竺秋蘭,覺得她和岳少俊說話時的神情,兩人似乎極熟,但自己又不好問他們是如何認識的,一面道:「岳相公記得就好,我們那就走吧。」
大家出了院子,宋文俊擡擡手道:「岳兄請先。」
岳少俊道:「在下要替大家帶路;那就有僭了。」說著當先邁步朝迥廊上走去。竺秋蘭也沒和他們客氣,緊隨著岳少俊身後就走。渾慧君心裏老大不舒暢,但也不好多說,只是默默的跟著竺秋蘭走去。小翠是渾姑娘的貼身使女,自然要跟著小姐走了。

     ※   ※   ※   ※   ※

幾人剛過迥廊,岳少俊卻在轉角處停了下來,雙目注視著左首牆壁,發出會心的微笑。竺秋蘭跟在他身後,問道:「岳相公,你看什麽呢?」
岳少俊含笑道:「在下從地窖出來之時,轉眼被蒙上黑布,當時由一名玄衣使女牽著在下左手而行。」
竺秋蘭道:「這和你察看牆壁,有什麽關係?」
岳少俊道:「她牽著在下左手,在下不是還空出一隻右手麽?」
渾慧君輕哦一聲,搶著道:「岳相公可是在牆上做了什麽記號麽?」
「是的。」岳少俊點頭道:「在下行走之時,不時用右手指甲,暗暗在牆上劃下了一條橫線,這條橫線就在左首牆上,這就證明昨晚在下就是從這條走廊進來的了。」大家凝目看去,左首壁上,果然有一條極細的劃痕,時斷時續,如非先有人說明了,還得細看,否則絕難看得出來。
渾慧君由衷的道:「岳相公真是機智過人。」
岳少俊道:「渾小姐誇獎了,在下當時也只是無心之舉,雖然劃下了記號,也想不到今天會用上它。」
竺秋蘭不願他和渾慧君再談下去,這就催道:「岳相公,如今既有暗記指引,就可省去咱們摸索的時間,那就快些走了。」
岳少俊沒有再說,循著時斷時續的牆上橫線,一路尋去,出了東首腰門,那是一條較爲狹窄的長巷,一直通向後進。左首牆上,同樣劃有極細的橫線,因爲這裏是一條直巷,就無須再看,腳下加快;長巷盡頭,緊閉著一扇木門,上面還鎖了一把鐵鎖。
竺秋蘭道,「你說一共經過五道門檻,這裏已是第五道門了。」岳少俊微微點頭,伸手扭斷鐵鎖,推門走出。
竺秋蘭口中不覺咦了一聲道:「這裏已是後園。」
岳少俊道:「不錯,這座地窖,就是建在花園之中。」
竺秋蘭攢攢眉道:「這就難了,方才是在屋內、走廊較狹,你可以伸手就夠到牆壁,留下記號,如今偌大一片花圃,地方空曠,你指痕怎麽劃呢?」
岳少俊笑道:「這裏不是劃的指痕。」
竺秋蘭問道,「那是用什麽留得記號呢?」
岳少俊道:「昨晚在下走出地窖,覺得腳下踩到的地上,是一片軟泥……」
竺秋蘭道:「那是昨晚初更時分,下了一陣雨咯。」
岳少俊道:「在下就因踩到了一片軟泥,忽然心中叩動,暗想:在下一定有幾步腳印,留在泥土上,後來踩到了青磚地,在下故意腳尖用力,一路時斷時續的劃下了一些痕迹,應該可以找尋得到。」
宋文俊道:「岳兄果然是有心人。」
大家進入花園,走不多遠,果然在青磚地上,發現了一條時斷時續的痕迹,因爲此時紅日已高三丈,故而看來十分清晰。這座花園,占地極廣,頗具亭臺樓閣之勝。一行五人,穿花拂柳,因有岳少俊留下的記號可循。不大工夫,就行近一條石欄曲折的小橋。
通過水樹,迎面是一座疊石玲球的假山,山上還種植了十幾棵蒼松,虯枝吟風,發出細細的濤聲,益發增加了假山的雄偉。假山前面,是一片柔軟的草地,只是經霜之後,草色略見枯黃。宋文俊首先踏上草地,回頭道:「岳兄踩到的軟上,大概就是這片草坪了。」
岳少俊走上幾步,凝視著草地。點頭道:「不錯,就在這裏,兄弟跨出地窖之時、確曾聽到松風細吟之聲。」
竺秋蘭道:「這麽說,地窖可能就在假山下面了。」
宋文俊道:「走,咱們進去瞧瞧。」當先舉步朝假山洞中行去。
假山洞窖,入口處還須俯身而入,但到了裏面,卻是一條兩人可以並行的走廊,中間有一道門戶。推開兩扇木門,裏面是一座暖閣,放兩排椅幾,和一張八仙桌,後面還有一間,地方較爲逼仄,通向假山後面,是一個小廚房。
大家看看並無可疑之處,依然退了出來。走廊上,有一扇圓形的石窗,可以看到水樹,窗外掛著不少藤蔓,從外面是看不到裏面的,設計頗具巧思。再由走廊另一頭出去,則是一條盤曲的小石瞪,可以拾級而上,通到假山頂上,山頂有幾棵老松,和一個六角小亭,亭中放著一張石桌,四個石凳,可以在這裏下棋。也可以俯視全園景色,但就是找不至,地客入口,更沒有絲毫可疑之處。
宋文俊回頭道:「岳兄再想想看,是否記憶錯誤了,這裏怎會連一點迹象都找不到呢?」
岳少俊道:「兄弟絕不會記錯,從兄弟留的記號看來,地窖可能就在這裏。」
宋文俊道:「咱們一路循岳兄的記號找來,但及橋而止,石橋和草地上,都不見記號,會不會地窖並不在此?」
岳少俊道:「兄弟昨晚雖被蒙了眼睛,踩到的軟泥,正是那片草坪。至於石橋上並無記號,那是兄弟功力太淺,僅憑腳尖劃過,不可能在石上留下痕迹,但兄弟覺得地答應該就在這裏,只是咱們不得其門而入罷了。」說到這裏,輕哦了一聲,續道:「兄弟記得昨晚從地窖中走出,不過數步,就可呼吸到清新空氣,因此兄弟覺得地窖門戶,可能在假山入口附近。」
竺秋蘭道:「我們快些下去。」大家依然循著石蹬,回到下面,在一條不過十步來遠的走廊上,仔細察看了一遍,依然找不出絲毫迹象來。
竺秋蘭低低的道:「依我看,這裏可能安著機關。」
渾慧君好奇的道:「你說會是什麽機關呢?」
竺秋蘭道:「我也只是聽娘說過,江湖上有些秘密組合,爲了怕被外人發現,泄漏機密,都有密室。有的就在地室之中,出入門戶,都安裝了機關消息,不知道內情之中,就不得其門而入,開啓門戶,全憑樞紐,就可打開門戶了。」
渾慧君道:「這樞紐會在那裏呢,唉,這裏天光照射不進,我們又沒有火種,連看都看不清楚,又到那裏去找?表哥,我看還是把霍總管找來,他見多識廣,也許會找得到地窖出入的門戶。」
竺秋蘭道:「火種我有。」伸手入懷,摸出一個精致的千里火種,擦的一聲,亮起了一道火光,她手舉火把,照著石壁,仔細打量起來。
這座假山是用整方大石疊起來的,四周石壁又凹凸不平,故而壁上有許多縫隙,竺秋蘭看的很仔細,幾乎連一個小孔都不肯放過。她從左壁照到右壁,再從右壁照到石窟入口,這向裏的一面,是入口最黑暗的地方,她在一方大石縫中,發現了拳頭大的一個石孔。細看石孔下首,似乎較爲光澤,顯然是經常有人撫摸,心中不覺一動,叫道:「可能就在這裏了。」說著,左手就朝石孔中伸了進去。果然就在石孔中給她摸到了一個小鐵環,輕輕拉了幾下。
這下,大家都聽到石孔中發出一陣極輕的鈴鈴之聲。岳少俊翟然道:「這鈴聲好像從地底發出來的。」話聲未落,但聽右首石壁間,緊接著響起一陣輕震,兩方巨石緩緩的向內縮入,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窟,一道石級,延伸而下。
渾慧君喜道:「竺姑娘真能幹,要不是你,我們一輩子也找不著呢。」
竺秋蘭道:「渾小姐誇獎了。」她一手擎著千里火把,回頭道:「我先下去,給你們照路。」
岳少俊道:「竺姑娘,還是在下先下去。」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不要紫,我先下去也是一樣。」舉步往下走去。
岳少俊怕她有失,也急忙跟了下去。渾慧君回頭吩咐道:「小翠,你留在這裏,別讓人家把我們關到裏面去,有什麽風吹草動,趕緊出聲知會我們,知道麽?」
小翠道:「小婢知道。」渾慧君說完,也就舉步朝地窖中走下。宋文俊等表妹下去之後,才跟著她身後走去。

     ※   ※   ※   ※   ※

石級盡頭,是一條不太長的通道,左首有兩道鐵門。都未上鎖,推門進去,一間堆置的是空酒罐。另一間堆放的破舊家具和木柴。通道盡頭處,也有一道鐵門,裏面空無所有。岳少俊道:「這一間。就是囚禁在下的所在了。」
大家進入鐵門,竺秋蘭舉著千里火把,到處察看了一遍,才直起腰,脫道,「這裏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由此看來,賊黨真的已經撤走了。」
岳少俊失望的道:「看來這裏不像是賊黨的巢穴,可能他們只是臨時佔用的罷了。」
渾慧君道,「這裏不是賊巢,怎麽會有機關?」
宋文俊道:「這算不了什麽,不少大戶人家,爲了防盜,都有地窖,這不能證明這裏就是賊黨巢穴。」
渾慧君道,「那就回上去吧。」
四人依然拾級而上,走出地窖,但見小翠一手握著短劍,站在假山洞窟門口,顯然並未發現什麽事故,這就可以證明那仲姑娘一夥人,果然全已撤走了。退出假山,老遠就看到霍萬清一個高大的身形,急匆勿的奔了過來。
宋文俊咦道:「霍總管莫非有什麽急事?」隨著話聲,立即當先迎上去。渾慧君、岳少俊、竺秋蘭等人,也隨著跟了下去。
剛穿過水榭,霍萬清已到了橋邊,站定下來,拱手道:「公子,表小姐原來在這裏,老朽到處都找遍了……」
宋文俊問道:「霍總管可是發現了什麽嗎?」
霍萬清道:「老朽搜索全宅,並無任何發現,只是老莊主打發宋興,急急趕來,要公子和表小姐儘快回去。」
宋文俊問道:「宋興是否知道,爹有什麽事麽?」
霍萬清道:「老朽聽宋興說,好像揚州有人來了。」
渾慧君問道:「我家來的是什麽人?」
霍萬清道:「老朽不清楚,宋興只是說。老莊主要公子和表小姐火速回去,好像有十分急要之事,等公子和表小妹回去商量。」
宋文俊道:「既然如此,表妹,咱們快些回去吧。」
渾慧君點點頭,回過身去,朝岳少俊幽幽的道:「岳相公,你莫要忘了揚州之約才好。」這句說得極輕,大概只有岳少俊左耳才能聽到。岳少俊還未答話,宋文俊、渾慧君、小翠三人,已經隨著霍萬清離去,但自己耳邊,依然索繞著那充滿了希望、幽幽的嬌柔的聲音。
2008-10-12 22: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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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強將手下無弱兵

竺秋蘭叫道:「岳相公,人家已走啦,你還出什麽神?」
岳少俊輕哦一聲,說道:「你說什麽?」
竺秋蘭披披嘴,問道:「我看渾小姐走的時候,好像和你說了一句什麽話?」
岳少俊臉上一紅囁嚅的道:「沒……,沒有什麽,她只是和我說了句再見……」
竺秋蘭道:「不用再說啦,她和你說了什麽,我是不該問的,嗯,我們也該走了。」離開大宅院,岳少俊四顧無人,低低的道:「竺姑娘,我總覺得那座大莊院,不無令人可疑……」
竺秋蘭扭頭笑道:「所以我們要離開咯。」
岳少俊愕然道:「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竺秋蘭道:「我們離開了,表示我們並不懷疑那座莊院。」
岳少俊道:「那麽我們要不要再去?」
竺秋蘭嫣然笑道:「自然要去,只是不是現在。」
岳少俊道:「那要什麽時候再去?」
竺秋蘭目光一擡,低聲道:「有人來了。」迎面果然有一個莊稼漢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岳少俊也就不再說話,兩人循著石板路,走到鎮上,差不多已是午牌時光。竺秋蘭道:「我們找個地方打尖,午後就趕著進城裏去。」
岳塵俊點點頭,還未開口,聽有人叫道:「來,二位請過來坐下談談。」岳少俊回頭看去只見大街轉角上,擺了一個算命看相的測字攤,牆上張掛著一方白布,上書「賽管輅金鐵口測字論相」幾個大字。
一張小方案後面站青一個頭戴爪皮帽的瘦小老頭,不過五十來歲,鬥雞眼,酒糟鼻,嘴上留了兩撇黃蒼蒼的八字鬍。臉色焦黃,瘦得只剩了一把皮包骨。身上穿一件已經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長衫,手裏一把又闊又長的竹骨摺扇,指點著招呼自己二人。
這老頭一面陪著一臉諂笑,口中念念有詞的道:「人生難得的是一個緣字,區區和二位異地相遇,這就是機緣,咳、咳、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麽疑難不決的事兒?來,來、來,請坐下來談談,區區金鐵口,金口斷吉凶,鐵嘴論相福,說得不准,二位可以站起就走,分文不取……」岳少俊沒有理他。
竺秋蘭聽他說出:「二位行色匆匆,八成有什麽難疑不決的事兒?」心中不覺暗暗一動,站停下來,低低的道:「岳相公,我們就聽他去說說看。」
岳少俊道:「這種人,完全是耍江湖轍兒,有什麽好聽的?」
竺秋蘭道:「聽他說說有什麽要緊?」
只聽那金鐵口陪笑著道:「這位姑娘說得極是,君子問禍不問福,區區不才,善觀氣色,憑卦論斷,多少可以指點迷津,趨吉避凶……」
竺秋蘭盈盈走了過去,問道:「你怎麽看出我們有疑難不決的事呢?」
金鐵口笑了笑道:「這是姑娘和這位相公臉上告訴了區區。」
竺秋蘭道:「你看會是什麽疑難不決的事兒?」
金鐵口道:「姑娘這是存心考考區區了,區區測字憑字論斷,蔔卦憑爻占象,可不是神仙,能賜猜測得到二位心裏吧,姑娘取個字卷,區區替你測個字如何?」
竺秋蘭道:「我不要你字匣裏的紙卷,寫一個行不行?」
金鐵口連連點頭道:「行、行,測字全憑一個機字,姑娘隨手寫來,即是靈機。」
竺秋蘭回頭道:「岳相公,你說寫什麽字好?」
岳少俊舉目看去,正好有一個牧童牽著一隻水牛,從街上經過,隨口說道:「就是「牛」字好了。」
竺秋蘭道:「你就測「牛」字吧?」
金鐵口瞪著雙顆鬥雞眼,朝岳少俊咧嘴一笑道:「這「牛」字是這位相公說的,區區就替這位相公先測上一測,「牛」字不出頭是「午」,「牛」字下邊加上一捺,是「失」字、「午」字本來是日正當中,但從「牛」字不出頭變化而來的「午」字。因爲它不出頭,表示並非日正當中,那是午夜的「午」了,莫非昨晚午夜,有人走失?但方才那頭牛,有人牽著而過,以此論斷,這走失的人,是被牽著鼻子走失的了,再就「午」字抹去上面一撇,如果加一個「女」字,則爲「奸」字,分明是有陰人暗中作祟,但「牛」字下面加一橫,則爲「生」字,此人雖然走失,卻可生還。」
岳少俊聽得心中暗暗佩服,他憑一個「牛」字,竟然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說得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但繼而一想,暗道:「此人莫非是賊人一党,這明明是故意戲耍自己,把自己比作了牛。」
竺秋蘭道:「喂,金鐵口,是我要你測字咯,你該說我才對呀。」
金鐵口呵呵一笑,連連拱手道,「是,是,方才只是奉送的幾句,不收半文錢的,哦,論到姑娘測這個「牛」字,晤「牛」字加一捺是「失」字,「牛」字不出頭是「午」字……」
竺秋蘭截住他話頭,不耐的道:「怎麽你老是說這兩個字呢?」
金鐵口餡笑道:「姑娘測的是「牛」字咯,「牛」字只有這樣拆法。」
竺秋蘭道:「好,那你就照字說吧。」
金鐵口道:「區區先說「失」字吧,這叫做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姑娘方才這個「牛」字,不是你自己寫的,而是這位相公備你說的。」
竺秋蘭道:「這不是一樣是「牛」字麽?」
「哦,哦,哦。」金鐵口搖著說道:「那可不一樣,區區方才說過,人有失手,但這「牛」字,不是姑娘寫的,姑娘既沒有動過手,也不是這位相公寫的,因爲這位相公只是用口說的,這叫做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區區說過,人有失手,這失手的既非姑娘,也非相公,那麽失手的該是小人了。再說「午」字,姑娘這「午」字,也是從「牛」字不出頭變化而來,區區方才已經解釋過。午時是日正當中,但不出頭的「午」時,既非此刻日直午時,那該是午夜了,這位相公測字承先,應在昨晚午夜,姑娘測字在後,算來該在今晚午夜了……」竺秋蘭被他說中心事,心中方自一動。
金鐵口接下去道:「再說牛字下面加一橫爲「生」……」
竺秋蘭道:「怎麽又是「生」字?」
金鐵口聳聳肩膀,縮著頭道:「沒有下面這一橫,變爲「生」字,那還得了?姑娘面有晦紋,全靠這一線生機,今天是壬癸水日,遇金生,遇土克,趨吉避凶之道,可向西行,區區這意思,是說遇上危難,如果朝西走,可保平安無事。」
竺秋蘭道:「你還沒說出我心裏的疑難事兒呢。」
金鐵口連連拱著手,陪笑道:「區區說的,完全憑字論斷,已經全在裏面了。」
竺秋蘭摸出幾文製錢,往他小幾上一放,披披嘴道:「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罷了。」回頭叫道:「岳相公,我們走。」
金鐵口連忙叫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竺秋蘭口身道:「我拆字的錢,不是已經給你了麽?」
金鐵口聳聳肩,餡笑道:「姑娘,區區金口論相,鐵嘴測字,普通客人,測個字,只要三文錢就夠了,但姑娘……嘻嘻……」
竺秋蘭道:「我給了你八文錢還不夠麽?」
金鐵口餡笑道:「姑娘這字,非比等閒,姑娘就是賞個十兩不多,五兩不少……」
竺秋蘭氣道:「你這是敲竹杠了。」測個字要這許多銀子,豈非敲竹杠?
金鐵口道:「姑娘這就說得太重了,區區這測字攤,十天不開張,開張也總得吃十天,出門在外,住店要錢,算區區不吃飯吧,但酒可不能不喝,一天喝上三五斤,這是最起碼的了,再加上下酒菜,最起碼弄一包花生米吧,這一加起來,一天沒有五錢銀子,區區就過不了門,姑娘賞個五兩銀子,區區還要十天不吃飯才行。」
竺秋蘭鼓著雙腮,氣憤的道:「你這不是敲竹杠?拆一個字,就要五兩銀子、我才不吃這一套呢?」
岳少俊看那金鐵口一付猥瑣落魄的模樣,不願竺秋蘭當街和他爭執,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朝他幾上一放,說道:「先生落魄江湖,這就算是送你的五天酒資吧。」他這輕輕一按,五兩重一錠銀子,立刻被硬生生的嵌入了小幾桌面之中。
金鐵口朝他嘻嘻一笑,取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朝幾上拍落,五兩銀子竟然自動跳了起來,他伸手一抄,接到手中,掂了掂,陪笑道:「多謝相公,一共有五兩四錢三。」
岳少俊看他手法俐落,暗暗點頭,忖道:「只要看他這一手,果然不是尋常賣卦的人。」
竺秋蘭扭頭道:「換了我,才不給他呢?」
兩人正待舉步,只聽金鐵口又叫道:「這位相公請留步。」方才叫姑娘留步,這回卻叫相公留步了。
岳少俊轉臉道:「怎麽,五兩銀子還不夠麽?」
「夠,夠,五兩銀子足夠區區買醉了。」
金鐵口摸摸灑糟鼻,連連躬腰,陪笑道:「只是區區還有一句話奉告,五行金克木,東方甲乙木,其色青,只有金才能克木。」
竺秋蘭不耐道:「岳相公,別聽他胡謅,咱們走。」

     ※   ※   ※   ※   ※

兩人在鎮上一家麵館打了個尖,趕到常州,還只是申牌時光,就在西門口的興隆客棧落店,要了兩間上房。店夥送上香茗,又替兩人打來了臉水,才行退去。竺秋蘭回到自己房中,梳洗了一番,又朝岳少俊房中走來。
岳少俊已經洗過臉,倒了一盅茶,悠閒的坐在窗下,慢慢喝著,看到竺秋蘭走入立即站了起來,說道:「竺姑娘,我們真的要在這裏過夜麽?」
竺秋蘭隨手掩上房門,朝他輕俏一笑,說道:「誰說在這裏過夜了?我們今晚要趕回戚野堰去,再去探一探那所大宅院。」
岳少俊放下茶盅,說道:「那麽我們幹麽要巴巴的趕到常州來?」
竺秋蘭輕笑道:「我的大少爺,咱們這一著,叫做欲擒故縱,那所大宅院,如果真是他們的巢穴,他們看我們離開,只當我們並不再懷疑那所大宅院了,這樣就會疏於防範,我們也不用和他們正面發生衝突,只要證實那裏是他們的巢穴就好。」
岳少俊點點頭道:「竺姑娘,你真是心智過人,江湖經驗,擾在下多得多。」
竺秋蘭婿然一笑道,「我從小就跟娘跑江湖,那像你,是書香門第的讀書相公。」
岳少俊道:「在下爲了完成家師的心願,我現在也成了江湖人,以後還要跟你多學習呢。」
竺秋蘭一雙俏目之中,漸漸有了光彩,凝注著他,幽幽的道:「只要你不嫌棄我,哦會盡我所能,從旁幫助你的。」說到這裏,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岳相公,你說你要完成令師的心願,到底是什麽呢?」岳少俊也不隱瞞,就把師傅兩件心願,告訴了她。
竺秋蘭秀眉微攢,說道:「聽你說,令師第一件心願。是要找尋他十六年前,無故失蹤的孩子,那年他只有十二歲,再加上十六年,如今算來,該已是二十八歲的人了。你只知道他左眉梢有一顆紅痞,乳名叫做龍官,別的就一無所知了,唉,茫茫天涯,這確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但令師的第二件心願,可就更難了。聽你口氣,好像只要宋老爺子一言可解,但宋老爺子卻要你接得下他一招劍法,才肯答應,武林大老宋老爺子,素有武林第一劍之稱,要接下他一招劍法,比武林高手一百招、一千招還要艱難得多……」
「哦。」她忽然輕哦一聲,望著岳少俊道:「對了,岳相公,依我看,宋老爺子一定和你師傅認識,你爲什麽當時不問問宋老爺子,你師傅的第二件心願,究竟是什麽呢?」
岳少俊微微搖頭道:「不用問,在下接不下宋老爺子一招劍法,問也是徒然,有一天,等在下接下宋老爺子一劍,在下不問,宋老爺子也會告訴我的。」
「你說的也是。」竺秋蘭沈思道:「只是……唉,我娘認識的高人異士。雖然不少,但沒有一個人的劍法,能勝得過宋老爺子的,不然,倒可央求我娘給你引介一位……」
岳少俊堅毅的道:「不,在下自信,總有一天,會接得下宋老爺子一劍的,只是目前宋老爺子中了散功奇毒,在下答應宋老爺子,非得先設法取到解藥不可。」
竺秋蘭眨動眼波,笑道:「這倒不難,我們今晚先去踩個虛實,只要那大宅院,確是賊人的巢穴,我去找娘跟他們要解藥去,我想他們沖著我娘,還不敢不交出解藥來。」
岳少俊好似想到了什麽,說道:「今天我們遇上的金鐵白,形迹甚是可疑,他可能已經料到我們今晚會有行動。」
竺秋蘭披披嘴道:「此人只是一個江湖術士,信口胡謅而已。」
岳少俊道:「方才不是你要聽聽他怎麽說麽?」
竺秋蘭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愚夫愚婦,誰會相信這些跑江湖的信口開河?我只是聽他說我們有疑難不決之事,想聽聽他的口風罷了,據我看這人似乎不是賊人一黨。」
岳少俊肅然拱手道:「竺姑娘說得極是,你真是在下生平知己。」
竺秋蘭臉上一紅,幽幽的道:「我真的是你的知己?你幹嘛還一直叫著姑娘,在下的?」
岳少俊聽得一愕,說道:「在下那叫姑娘什麽?」
竺秋蘭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們行走江湖,你口中一直叫著姑娘,在下,讓人家聽了多彆扭?孤男寡女,你……不會說我們是……兄妹……」
岳少俊道:「我應該叫你姊姊。」
竺秋蘭臉上更紅,低低的道:「不,我比你小……」
岳少俊望著她,心中暗道:「你看去已經有二十三四了,足足大我三四歲,怎麽說比我小了?」一面遲疑的道:「你……」
他底下的話,還沒說出口,竺秋蘭抿抿嘴,低笑道:「告訴你,我臉上易了容,這是我娘說的,行走江湖,年紀要大一些,人家才不會欺侮你,我今年十九歲,不是小你一歲麽?
岳少俊哦了一聲,問道:「原來這不是你的本來面目,那你的本來面目呢?」
竺秋蘭嗔道:「誰說不是我本來面目,易容藥物,就和女人擦粉一樣,只是在臉上塗了一層藥物而已,又不是戴的面具,才會掩去本來面目,變成另一個樣子。」
岳少俊好奇的道:「那麽塗了易容藥物,會如何呢?」
竺秋蘭道:「易容藥丸是用藥物煉製的臘丸,有不同的顔色,藉以加深臉上的色澤,可以使人年輕,也可以使人顯得蒼老,普通洗臉,不易把它洗去罷了。」
岳少俊望著她臉上,問道:「但在下怎會一點也看不出來?」
竺秋蘭靦腆的道:「不來啦,我本來就生得很醜。」接著又道:「好了,我都告訴你了,你到底要不要我這個妹子?」
岳少俊道:「我沒有兄弟姊妹,有你竺姑娘這麽一個妹子,在下求之不得,怎會不要?」
竺秋蘭目中閃過一絲喜色,嬌聲道:「那我就叫你大哥,你叫我秋蘭好了。」
岳少俊伸手抓住她的纖手,低聲道:「我叫你蘭妹好不?」
竺秋蘭任由他握著手,兩片紅雲從臉頰一直飛上了耳朵,輕嗯道:「隨便你。」
岳少俊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竺秋蘭一驚:「岳大哥,你……」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爲岳少俊火熱的嘴已經吻上了她的櫻唇。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像電流一樣震撼著岳少俊,全身的血液似乎全湧在了腦子裏,不知身在何處。
「嗯……」竺秋蘭發出了迷茫的呢喃,雙臂緊緊地抱著岳少俊,長長的睫毛在岳少俊臉上輕輕的顫動,久久才分開。竺秋蘭的臉紅似火,羞得把臉藏到岳少俊的懷裏。
「你好壞啊,岳大哥……」她低低地說,聲如蚊蚋,幾不可聞。沒過多久,兩人的嘴重又粘合在一起,奇異的、從未經歷的新鮮感覺,讓這兩個年輕人對此樂此不疲。親嘴這種東西無師自通,兩條舌頭糾纏在一起,很快他便學會了互相吸吮對方的舌頭。
竺秋蘭的丁香小舌柔軟靈巧,讓岳少俊恨不能把它吞下肚去。倆人的舌頭糾纏到了一起,天旋地轉中他們一起倒在了床上。竺秋蘭的胸脯急劇地起伏,雪白的臉上染了一層紅暈,美目微閉,長而黑的睫毛不停的顫動,看著如此美麗的竺秋蘭,岳少俊只覺得小腹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胯下的寶貝已經是高高地挺起來了。
岳少俊猛然拉開竺秋蘭的腰帶,右手迅速地從她肚兜下面伸上去,一把握住了她滑膩的玉乳。竺秋蘭一驚,但是岳少俊的嘴已經封住了她的小嘴。她的手逐漸無力,趁熱打鐵,岳少俊借此機會把她的胸圍子給解開了。
竺秋蘭雪白的上半身整個暴露在岳少俊的眼下,一雙玉乳豐滿、滑嫩,乳暈嫣紅,上面兩棵小櫻桃還在顫動不已。岳少俊腦子轟地一響,幾乎是發自本能的一口含住了竺秋蘭小乳頭,拼命的吸吮起來,竺秋蘭也是渾身顫抖,雙臂死死地抱住岳少俊的頭,雙乳也是急劇的膨脹變大。
竺秋蘭兩條玉臂死死箍住岳少俊,一陣強烈的身心刺激,震撼著她整個肌膚,她全身顫抖了,春潮泛濫了,似江河的狂瀾,似湖海的巨浪,撞擊著她曲芳心,拍打著她的神經,沖斥著她的血管,撩撥她成熟至極的性感部位,使得自已的下身,一片濕潮。
她揮動著玉臂,兩支小手顫顫微微地在摸索著什麽,從他的頭部向下滑落,觸到他的胸部、腹部,接著又向他的雙腿之間伸去,但是,太遺憾了,她的胳膊太短了,伸不到他那神秘的禁區。一種急燥的情緒,佔有的欲望和淫蕩的渴求,促使著她,強迫著她那一雙小手,迅速地伸向自己的腹部,哆哆嗦嗦地去解開那大紅的絲綢腰帶。
岳少俊還在貪婪地吸吮著,竺秋蘭終於解開了自己的腰帶,一把抓住了岳少俊的右手,伸入了她的內褲,死死按住那沒有經過市面的小丘上,然後微閉杏眼,等待著那即渴望又可怕的一瞬。然而岳少俊並沒有立即行事,而是起身跨入了她的雙腿之間,將青緞面褲,從腰際一抹到底。她急切地的曲腿退出了褲筒,又一蹬腿將褲子踢到了一邊。
岳少俊,伏身一看,只見那光閃閃、亮晶晶的淫液,已經將整個的三角地帶模糊一片,黃色而彎曲的穴毛,閃爍著點點的露珠,高聳而凸起的小丘上,好像下了一場春雨,溫暖而潮濕,兩片肥大而外翻的穴唇,鮮嫩透亮,陰蒂飽滿圓實整個地顯露在穴唇的外邊。還有那粉白的玉腿,豐腴的殿部,無一不在挑逗著他,勾引著他,使他神魂顛倒,身不由已了。
竺秋蘭靜靜地等待,岳少俊仔細地觀察。一股少女的體香,絲絲縷縷地撲進了他的鼻孔。他雙手張開十指,按住兩片穴唇緩緩地向兩側推開,掰開了陰唇,鮮紅鮮紅的嫩肉。裏面浸透了汪汪的淫水,他幾乎流下了口水,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指揮著他的大腦,支配著他的全身,他不顧一切地向禁區發起了攻勢。猛一紮頭,那尖舌便開始了無情的掃蕩。先用舌尖,輕輕地刮弄著又凸又漲的小陰蒂,每刮一次竺秋蘭的全身便抖動一下,隨著緩慢的動作,她的嬌軀不停地抽搐著。
「啊……我……的……直打……頓……渾……身……癢……的……鑽心……」他的尖舌開始向下移動著,在她那大小陰唇的鴻溝裏來回上下的舐動著,從下至上,一下一下地滑弄著。他的舌尖,那樣的穩、准、狠,是那樣的有力,有節。
只上下十九個回合,竺秋蘭就開始了纖腰輕擺,手舞足蹈了。她只覺得,小穴的鴻溝裏,好像發起了強烈的地震,以穴洞爲中心,翻天地覆,排山倒海,一排一排的熱浪在翻滾,奔騰,一陣陣的震顫在波及漫延,霎那間,她全身整個地陷入了顛狂的狀態。
而就在這兇猛的熱浪中,她突然感到小穴裏面,開始了騷癢,癢得發酸,癢得發麻,癢的透頂,癢的舒服,癢得豪爽,癢的醉人,癢的鑽心透骨,這是一種特殊的癢,神秘的癢,用人類的言語無法表達的癢,癢得她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叫:
「好……大哥……你……把我小穴……舐得好癢……又麻……又酸……哎呀……癢死了……快……快……插進去,……止癢……癢……啊……
岳少俊這時擡起頭,看著這張小浪穴,只見淫水一股一股地湧出,順著穴溝,向大腿不住地流淌。他微微一笑,一咬牙,一紮頭,將舌尖一直伸入穴洞深處,他用力使舌尖挺直,要穴洞裏來回的轉動起來,他轉得是那樣的有力,有節,只覺得穴壁,由微微的顫動,變成了不停的蠕動,又由蠕動變成了緊張的收縮,細長舌尖被它挾得生疼。隨著長舌的深入,她感覺無限的充實,漲滿,穴壁的騷癢似乎減弱,不是減弱,而是下沈逐步地向深處發展,而且,越來越凶,越來越猛
「裏……裏……邊……癢……死……我了……使勁……不……在最……裏邊……我受……了……」她扭動著肥白的屁股,她的小穴裏充滿了淫水,不住順著他嘴邊溢了出來。
岳少俊擡頭,看見竺秋蘭,紅霞滿面,嬌喘噓噓。浪聲四起,腰臀舞動,他知道時機已經成熟,於是伸手抓住了紅裏發紫的大寶貝,對準了穴溝,上下滑動了幾下,使寶貝醮滿了淫水,才上下移動著,尋找洞口,對準了洞口,全身往下一壓。
「啊……」她拼命地一聲嘶叫。
這時,岳少俊柔聲地說道:「蘭妹妹,不要緊張,不痛,一會就會好的。」
「嗯,嗯,我不緊張,不緊張,不……啊……」竺秋蘭渾身一抖,發出一聲驚人的喊叫。原來,岳少俊在和她說話時,目的就是讓她精神放鬆,肌肉鬆馳,在分散她注意力的時候,猛地一壓,只聽「滋」地一聲,大寶貝一下插入了三分之二。這一突然襲擊,才使得竺秋蘭,疼痛難忍。
岳少俊,感覺寶貝插入後,小穴挾得很緊很緊,而且穴壁急劇收縮,好像一下子要把寶貝擠壓出去,岳少俊只得崩緊臀部,壓足勁頭,他深知這是劇烈的疼痛而引起的肌肉收縮,只得緩息一下,使竺秋蘭的疼痛減輕,方能開始抽插。
「好些了嗎?」
「嗯,減輕了許多。」
「別緊張,一會就過去。」岳少俊邊說邊輕輕地讓寶貝蠕動:「蘭妹妹,小穴感覺出寶貝在動嗎?」
「現在有感覺了,啊,是在蠕動著。」岳少俊感覺活動自如了,這才開始了緩緩的抽送,邊抽插邊用左手摸揉著乳房,用右手摟住她的脖子,不斷地親吻她的臉蛋,這一套時抽時插進行的動作,雖然緩慢,但必竟是從上中下三個突破的夾擊。
竺秋蘭的疼痛感覺消失了,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酸楚和酥麻,而岳少俊這一全身的運動,又驅趕酸楚和酥麻,一種燥熱和酥癢又重新攫住了她的身心。岳少俊從竺秋蘭的表情上來看,知道她已疼痛消失了,便開始了猛烈的襲擊。
他的左手捏住漲滿的乳頭,不停地撚動著,下邊的大寶貝更是精神百倍,直抽直插,速度猛增。肉體的並擊,再加淫液的粘糊,發出了啪,啪,啪的水音。竺秋蘭禁不住地大聲喊叫:「哦……好美……好舒服……啊……喔……」
一條香舌伸出嘴外:「喔……喔……喔……」搖晃著頭腦,尋找著另一張嘴,兩張嘴終於會合了,香舌也順勢伸了進去,貪婪地吸吮著,直吮得舌根生疼。強烈的刺激,折磨著她,嘴對嘴吸吮,使她感到窒息,漲得滿臉通紅,才使勁扭頭撥出了香舌,便開始了更加倡狂的呐喊:
「啊……好哥哥……你……你……的……那個……東西……好人……好長……好長……好硬……插得……我舒服……極了……真……美……美極了……插呀……插吧……哎……唷……」
她又是興奮,又是心愛,又是連連不斷的浪叫:「哼……哼……舒服……太舒服……哎呀……那東西……插得……好深……」
岳少俊越插越猛,越插越深,越插越快。竺秋蘭邊扭著屁股,兩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身體,牙齒在他的肩上亂咬亂啃。突然,她用力一咬,直咬得岳少俊痛叫起來:「哎呀……痛……好妹妹……不要咬我……」
竺秋蘭咯咯地笑起來:「大哥……你真勁大……插得我……美死了……太好了……唔……」她拼命用手壓他的屁股,自己也用力向上迎合,讓陰穴緊緊地和寶貝相結合,不讓它們之間有一絲絲的空隙。
岳少俊覺得竺秋蘭的小穴裏,一陣陣收縮,只爽得龜頭酥癢起來,他不由自主地說:「好……好緊的小穴……太過癮了……」
竺秋蘭已經美爽得欲仙欲死:「好哥哥……我爽快死了……嗯……嗯……我……真愛死……你啦……喔……頂得好深……啊……」竺秋蘭那淫聲浪語的叫床,使岳少俊感到無比的興奮,無比的自豪,這一個少女難得的第一次。
竺秋蘭已經香汗淋淋,嬌喘噓噓,但仍不斷地嚷叫:「哎呀……大……哥……往裏插點……裏邊又……癢開了……好……真准哪……我爽死了……」
「啊……好……就是那裏……好極了……哎喲……媽呀……爽死我了……」她那狂呼濫喊聲,在一望無際的沙灘上震蕩,在微波蕩漾的江水中飄舞,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迂回。
竺秋蘭已經四肢無力,周身癱軟,只有中樞神經在顛狂中震顫,只有興奮至極的寶貝在欲海中掙扎,只有全身的血管在驚濤駭浪中奔湧,理智早已不復存在,大腦完全失去作用,向她襲來的只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奇癢。顛狂的頂峰,使她浪水四溢,淫語不斷,掙扎在浪淫的肉搏之中。
「啊……我不行……了……這下……插得真……深……啊……快頂到……了……啊……真硬……喔……撐破……肚……皮了……的……大哥……手下……留情吧……我……」在驚人的吼叫之中,淫水如噴泉似地,由寶貝邊隙,迸濺而去。
岳少俊只覺得寶貝,一陣陣的發漲,龜頭一陣陣的發癢,這種癢,順著精管,不斷地向裏深入。完全集中在小腹下端,一種無法忍耐的爽快,立刻漫延了全身。又返回寶貝,它猛勁地作著最後的衝刺,終於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犀而出乳白的精液,與透明的浪水,在不斷收縮的穴洞裏相會合。
風雲過後,一切歸於平靜。岳少俊感覺好像是虛脫了一樣,恍惚間好像飄在雲裏,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壓在竺秋蘭身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竺秋蘭偷偷睜開眼,推了推岳少俊:「岳大哥,你怎麽了?」
「我好舒服啊,想不到是那麽美妙,蘭妹妹,你呢,感覺怎麽樣?」
「雖然剛開始有點痛,但是後來感覺非常美妙……」竺秋蘭停頓了一下,羞澀地問道:「岳大哥,你是第一次嗎?我看你好像經驗很豐富的樣子……」
「我當然是第一次啦,但是我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我聽人說過。」岳少俊答道,驀地又想起什麽似的道:「倒是蘭妹你的叫聲……」
竺秋蘭滿臉通紅道:「那是我有幾次無意聽見普通人家夫妻辦事……岳大哥,你該不會以爲我……」
岳少俊笑道:「我當然明白。」說著一指床上的點點落紅。
竺秋蘭羞澀地道:「看不出你平常老老實實樣子,沒想到那麽壞。」說著又問道:「你和那位元渾小姐是怎麽認識的?我看她對你不一般。」岳少俊自然不會瞞她,當下將來由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竺秋蘭撇撇嘴道:「原來也是你的知己啊。」
岳少俊笑著道:「可是我們連手都沒摸過呀。」他突然壓低聲音道:「何況蘭妹已經拔了頭籌,還吃這幹醋做甚?」
竺秋蘭滿臉通紅,嬌嗔道:「你這壞東西,竟敢笑我。」把岳少俊一頓好捶。
岳少俊笑道:「我說的是事實啊。」
竺秋蘭突然幽幽歎了口氣道:「人家是名門閨秀,哪像我……」
岳少俊一怔道:「蘭妹,你這是說哪裡話?難道我會看不起你?」
竺秋蘭驀地又轉顔笑道:「大哥,既然人家姑娘有意,你可不能讓人家傷心哦。」
岳少俊莫名其妙,愣愣地道:「蘭妹,你到底是怎麽啦?」

竺秋蘭突然正色道:「大哥,妹妹不是醋罎子。妹妹也知道,像大哥這種人,一定會有很多姑娘喜歡,只要大哥喜歡,娶多少都沒關係,只要妹妹能在哥哥心中有一席之地就足夠了,這是妹妹的真心話。」
岳少俊感動地將她擁入懷中道:「蘭妹,你真好……」
竺秋蘭笑道:「大哥,小妹有自知之明,不敢獨佔。大哥也要隨遇而安,切莫矯情傷了別人的心。」
岳少俊笑道:「謹遵娘子教誨。」
「死相。」竺秋蘭嬌嗔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起來了……」
岳少俊有些擔心地道:「你不要緊吧?」
竺秋蘭臉一紅,低聲道:「不太礙事,不要緊。」
岳少俊叮囑道:「等會如果有事,由我來應付,你儘量不要出手。」
竺秋蘭嬌嗔道:「知道啦,大老爺。」

     ※   ※   ※   ※   ※

兩人做好準備,啓開窗戶,溜到院中,趁著夜色,一路急行,趕到城牆腳下,竺秋蘭引著他到了無人之處,才悄聲道:「我們上去。」雙足一點,兩手朝上一劃,使了一式。「青鵠穿雲」,一道嬌小人影,直拔而上一下躍登城垣。
岳少俊同樣雙足一點,長身掠起,跟在她身後,輕飄飄落在城牆之上。竺秋蘭案聲道:「岳大哥,你的輕功真好。」
岳少俊道:「蘭妹身手,也不凡呀。」
竺秋蘭回眸一笑道:「我比起大哥來,就差多了。」隨著話聲,一扭頭,翩然朝城外落去,岳少俊跟著飛身落地。
竺秋蘭道:「從這裏趕到戚墅堰,大概只要半個更次就夠了,一般夜行人,大概都要二更以後才出動,我們早些趕去,反而不會引人注意,尤其那所大宅院,前面是一片草坪,無處可以掩蔽身形,圍牆左右,雖然有樹,但距離又太遠了些,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從後面花園進去,就較爲妥當。」
岳少俊道:「在下說過,一切都聽蘭妹安排。」
竺秋蘭一對秋水般的眼睛,望著他,閃著發亮的光彩,輕嗔道:「人家還沒說完呢,我們今晚行動只是踩盤去的,最好不讓他們發現,因此行迹就要十分隱秘,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和他們動手。」
岳少俊含笑道:「你看在下是好勇鬥狠的人麽?」
竺秋蘭道:「我只是提醒你罷了,我們不是跟他們動手去的。」
岳少俊點點頭,催道:「在下記住了,我們走吧。」竺秋蘭朝他嫵媚一笑,轉身奔行而去。
岳少俊隨在她身後,施展陸地飛騰術,兩條人影一先一後,不到半個更次,已經趕到戚墅堰。竺秋蘭放緩奔行之勢,避開鎮上大街,折入一條小徑,走了裏許來路,朝前一指,悄聲道:「到了。」
岳少俊凝目看去,夜色之下,前面黑壓壓一片莊院,正是那座大宅,此時相距尚有半裏光景,遠遠望去;大宅中竟然沒有一點燈火。心中不禁暗暗生疑,說道:「莫要賊黨真的走了,怎會一點燈光都沒有呢?」
竺秋蘭輕輕攢了下眉道,「沒有燈光,那就表示他們已經有了戒備。」
多少俊道:「難道他們算准我們晚上會來?」
竺秋蘭嗤的一聲輕笑道:「他們防備的不會是我們,此地不宜久留,快些走吧。」說完,當先往前掠起。
她避開大宅正面,老遠繞彎過去,不大工夫,已經抄到莊院後面,只是相距還遠,這一帶正好是二片疏朗朗的果林。但在黑夜之中,卻也樹影迷離,不易爲人發現,竺秋蘭朝他打了一個手式,一下閃入林去、岳少俊跟著掠入林中,只見竺秋蘭似是十分謹慎,步步爲營,藉著樹木隱蔽身形,緩緩移動,岳少俊緊隨她身後穿林而行。
走了一段路,竺秋蘭停住了身子,悄聲道:「這裏離他們後園圍牆,已經不遠了,我們就在這裏等一等再去。」
岳少俊看她如臨大敵,倒也不敢大意,悄悄走近一齊隱蔽住身形,凝目看去,林外荒草沒徑,距離黑壓壓圍牆,大概不過五丈來遠,望去有如城堡一般,除了卿卿秋蟲,聽不到一點氣息。就在此時,心靈突然似有警覺,再側耳細聽,果然數丈外依稀傳來一絲極輕的聲音,好像有人落到果林之中。
要知他自幼練的是正宗內功,只要數丈之內一有異動,心靈立時就會引起警兆,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內功修爲已有如此境界而已。心頭一動,急忙回頭細聲說道:「我們快蹲下,有人來了。」竺秋蘭根本連什麽都沒有聽到,心中覺得很奇怪,但還是依言蹲了下去。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調兩人堪堪伏下,只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瀉落林前,和兩人伏身之處,不過三丈來遠。黑夜之中,只見此人身材矮小,頭戴黑色道帽,身穿黑色道袍,背負長劍,手中卻持一柄雪白的拂塵,看他飛落時的身法,宛如天外飛來,快如電光,一身武功自然極爲高強,但予人直黨的感到此人極非正派人物。
黑袍道人剛剛飛落,果林右側忽然「刷」的一聲,射出一團瘦小人影,落到黑袍人身邊;口中叫道:「師傅。」原來方才岳少俊心靈發生的警兆,就是這瘦小人影,他這一開口,岳少俊、竺秋蘭都已聽出來了,他正是在瓜州小酒館中那個面目寞黑的黑小子。
黑袍道人哈了一聲,問道:「徒兒,你說的就是這座宅院?」
黑小子道:「是的,就是這裏。」
黑袍道人道:「你說連黑虎神趙光鬥,見了那個姓仲的女娃兒,都十分恭敬?」
黑小子又應了聲:「是。」
黑袍道人滇:「這就奇了,此女又是什麽來歷?」
黑小子道:「師傅也不知道麽?」
黑袍道人嘿然沈笑道:「爲師沒有看到她,如何會知道她是誰?哈,不過渾欽堯在她手下,沒走出三招,就爲她所擒,此女來頭,走然不小……」
石少俊聽得暗暗一怔,付道:「渾欽堯,不是渾姑娘的父親麽?他被江湖上稱爲淮揚大俠,一身武功,在大江以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居然會在仲姑娘手下,沒走出三招,就被擒去了,這奉說,那姓塗的要自己捎給宋老爺子信上說的,倒非恐嚇之詞了。」
黑小子道:「師傅。咱們要不要進去。」
黑袍道人道:「咱們既然來了,自然要進去。」說到這裏,擡目望望矗立在夜色之中的黑漆圍牆,略爲躊蹭了下「終於沈喝一聲道:「徒兒,咱們進去。」話聲出口,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就像憑虛禦風,淩空而起,越過三丈高的圍牆,往裏落去。黑小子也不待慢,雙腳一頓,頭先身後,一個人像鑽天鷂子一般,一下子竄上牆頭,跟著縱身往下躍去。

     ※   ※   ※   ※   ※

竺秋蘭蹲著的人,輕輕舒了口氣,低聲道:「岳大哥,你知道這黑袍人是誰?」
岳少俊道:「在下從未在江湖上走動,怎會知道他是誰?聽你口氣,這黑袍遣人,好像是名氣很大的人了?」
竺秋蘭道:「他叫黑衣純陽公孫權,對了,那黑小子,我們不是在瓜州見過麽,當時還不知他的來歷,原來會是黑衣純陽的徒弟,那就是黑孩兒了。」
岳少俊道:「我們是不是也該進去了?」
竺秋蘭淺淺一笑道:「我看你急著想要進去,是不是?其實有黑衣純陽這樣一位高手,替我們進去覰探虛實了,我們守在這裏,那是最好不過了。」
岳少俊道:「咱們隱身在這裏,有高牆擋住視線,看不到牆內情形,左首那座六角亭子,高出圍牆甚多,四周還有幾棵老松,不就是假山麽?我們不如到假山上去,就可俯視全園了。」
竺秋蘭掠掠鬢髮,說道:「你既要進去,那就進去也好。」
岳少俊道:「在下開路。」長身掠起,穿林而出,再一點足,便已飛身上牆,正待回頭看去。
竺秋蘭已緊隨他身後上來,急道:「牆上不可停留,快過去。」岳少俊也及時發現站在牆上,目標較爲顯著,急忙雙臂一劃,一條人影矯若神龍,橫空掠過,一下飛落假山之上。
竺秋蘭沒有他的輕功造詣,接連三個起落,撲上假山,腳下才一落地,立即隱入一排矮樹之中,低聲叫道:「岳大哥,快過來。」岳少俊跟著過去,竺秋蘭悄聲道:「這座假山高過圍牆,可覰全園景物,也是最爲人所注意的地方,我們得找一處隱蔽之處先藏起來才好。」
岳少俊點點頭,兩人終於找到了一方剔透玲球的巨石後面,正好容得兩人蹲下,左右又有矮樹掩護,可以從石孔中看到外面的景物。別說在黑夜裏,就是大白天,也極不易被人發覺,只是稍嫌逼仄了些。兩人蹲下不久,突聽「刷」的一聲,一道人影,不知從何處飛射而來,落到頭頂不遠,停身在假山頂上。
竺秋蘭聞聲警覺,立時輕輕扯了岳少俊一下,急忙埋下頭去。石少俊也跟著低下頭,心中暗晴佩服,付道:「看來這座假山果然目標很大,自己兩人如不及時躲藏起來,就會被此人發現了。」
這石後地方本來極爲狹仄,兩人這一低頭來,兩顆頭就已湊在一起,岳少俊但覺竺秋蘭秀髮的幽香,一縷縷的鑽進鼻孔,使人有渾淘淘的感覺,幾乎忘了假山頂上還有一個不明敵友的夜行人。
那夜行人敢情因夜色幽黑;也未曾發覺兩人的行藏,只在山頂上略一注足,又是「刷」的一聲,往山下縱去。竺秋蘭側臉望去,只見來人身材頎長,背負長劍,一下掠過荷塘,忽然舉手向空,打了一個手勢,就借著樹影掩護,輕快無比的一閃而沒、消失不見。
就在那人一閃不見之際,右首又有兩條人影,疾如鷹隼,從圍牆上飛落,隱入一片樹林之中。因相距較遠,看不清兩人身形,但從他們身法看去,分明身懷絕佳輕功,自然也是夜探巨宅來的了。竺秋蘭悄聲道:「這三人身手極高,看來今晚來查這座大院的人,真還不少。」說話之時,回過臉去,才發覺她和岳少俊幾乎耳環廝磨,臉兒相偎,他更是如癡如醉。一時心頭小鹿,不禁怦然跳動,口中輕啐一聲,急忙又別過臉去。

岳少俊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麽,但給她這一啐,立時警覺過來,說道:「蘭妹,你說什麽?」
竺秋蘭嗔道:「人家在和你說話,你在想什麽心事?」
岳少俊道:「在下……是是在想……咱們要不要進去瞧瞧?」
竺秋蘭披披嘴道:「你看園中一片安靜,沒有一點動靜?如果我料得不錯,恐怕暗中早已有人監視著呢。」說話之間,瞥見遠處忽然透出兩點燈光。
要知練武之人,都練過夜行眼,目光自然十分敏銳,方才園中一片漆黑,較遠之處,不易瞧得清楚。但如今有了燈光,相距雖遠,已可看到那是兩盞紗燈,從一道圓洞門中,轉了出來。既是紗燈,自然有人提著而行,紗燈既有兩盞,提燈的自然是兩個人了。
岳少俊凝目望去,只覺那提著紗燈的兩人,款步行來,極似兩個女子,不覺低聲道:「蘭妹,提燈的是兩個女子。」
竺秋蘭內功較遜,只能看到兩盞紗燈,還看不清人影,一面說道:「看情形好像是朝這裏來的,嗯,她們可能是那仲姑娘的使女了,我們今晚總算沒有白來。」
兩盞紗燈循著樹林間一條小徑,油折而行,有時被樓閣遮住,有時穿著豆棚花架,故而時隱時現,但也漸漸的愈走愈近。不多一會,兩人已走到荷塘對岸,這回連竺秋蘭也看清楚了,提燈的果然是兩個女子。一身青色衣裙,並肩款步而行,她們左手提燈,右手各自提著一隻盒籃,不知籃中放著何物?這時已經舉步跨上九曲石橋。
竺秋蘭輕咦道:「她們不會是到假山裏來的。」
岳少俊道:「奇怪,方才最先進來的是黑衣純陽師徒二人呢,不知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道:「他們至今沒有露面,大概也藏起來了。」
兩個青衣使女走入水榭,放下手中盒籃,掛好紗燈,取出抹布,在水榭中間一張方桌上,仔細抹試乾淨,然後杯開籃蓋,一個取出四隻高腳瓷盤,裝好四盤精美茶食,一把細瓷茶壺,和一個細瓷茗碗,在上首放好。另一個從籃中取出一個紫銅小香爐,放好沈擅未,點燃起香來。
竺秋蘭冷笑道:「這位仲姑娘,氣派倒是不小。」
這時那圓洞門中,又出現了兩盞紗燈冉冉而來,只是這回走的較快,不過轉眼工夫,已經到了橋邊。提燈的依然是兩個青色衣裙的使女,並肩徐行而來,一個手捧劍囊,一個手捧琴囊。兩個使女後面,則是一個一身玄衣的女子,款步走來。
岳少俊低聲道:「她就是仲姑娘。」仲姑娘身後,還緊隨著一名黑衣老婆子,正是胡大娘。
兩名使女當先進入水榭,也把兩盞紗燈,掛到了抱柱之上。水榭經四盞紗燈照射,登時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再經四周水光一映,就像點起十幾盞燈一般。玄衣女子仲姑娘已然款步走進水榭,在中間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手捧琴囊的使女立即褪去琴衣,把一張七弦琴放到仲姑娘前面。
竺秋蘭細看仲姑娘,不過二十出頭,蛾眉淡掃,鳳目如星,體態妖饒,只是別有一股冷峻之氣,就像個冰雪美人一般。心中暗暗冷笑道:「明明是江湖兒女,偏要故作名門閨秀姿態,煞有介事的要月下彈琴,哼,今晚偏偏給你來個月黑星稀。」
仲姑娘坐下之後,伸手取過茶盞,輕輕喝了一口,螓首微擡,望望檻外天色,天公硬是不作美,無星無月,昏暗如晦。但儘管月黑星稀,仲姑娘可依然雅興極佳,放下茶盞、就正襟坐定,皓腕輕舒,纖纖玉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弄了兩下。
「錚,錚,叮,咚。」每一個彈琴的人,在未彈之前,必須先撥弄幾下琴弦,謂之「調弦」,也就是先試試聲音對不對的意思。這原是極爲普通之事,但這弦發出來的聲音,驟然鑽入竺秋蘭的耳中,就如聞焦雷。不,簡直如遭雷擊。心頭狂跳,身軀好似遭受到巨大的震動,幾乎一頭撞到巨石之上。
岳少俊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把她扶住,低聲問道:「蘭妹,你怎麽了?」
竺秋蘭一手掩胸,目現驚色,說道:「岳大哥,這琴聲大有古怪。」
岳少俊奇道:「琴聲如何古怪?」
竺秋蘭偏臉問道:「你有沒有感覺」
岳少俊道:「沒有呀,你到底如何了?」
竺秋蘭道:「我聽她撥弄琴弦,就像給巨石撞在心上一樣……」話聲未落,水榭中又傳出「叮叮咚咚」的琴聲。竺秋蘭身軀突然一震,臉色倏變,急忙雙手掩耳,說道:「不……不好……這……琴聲……邪門得很……」這幾句話,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一個人幾乎癱瘓下去。
岳少俊一時驚得手足無措,急忙伸手抱住她嬌軀,低聲道:「你快靜一靜,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琴聲叮叮咯咯的,連續響起,悠揚頓挫,聽來十分美妙悅耳;但竺秋蘭呼吸急促,嬌軀不住顫抖,四肢牽動,幾乎像服下穿腸毒藥。岳少俊抱著她更是驚惶失措,無計可使,突然靈機一動,急忙抄過手去,按在她後心「靈台穴」上,催動真氣,緩緩輸入竺秋蘭體內。
這一著,真還奏效,竺秋蘭宛如大病初痊,綿軟的身子,挺動了一下,緩緩籲了口氣,說道:「謝謝你,要不是你輸入真氣,我真會被她琴聲震動心脈。」
岳少俊道:「會有這麽嚴重?那麽在下怎會一無所覺呢?」
竺秋蘭道:「也許你內力比我深……」
正說之際,突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劃空瀉落水榭前面,暴喝道:「賤婢還不住手?」這飛落的人影,正是方才見過的那個矮小道人黑衣純陽公孫權,只見他右手執著雪白的拂塵,左手腋下,挾著一個人。那是他徒弟黑孩兒,此刻雙目緊閉,人已昏了過去。
琴聲總算戛然而止,仲姑娘慢條斯理的目光一擡,問道:「胡嬤嬤,你出去看看,外面什麽人在嗆喝著?」
胡大娘答應一聲,趨步走出,她明明看到黑衣純陽,但卻故作不見,大聲叱道:「仲姑娘在這裏彈琴,什麽人在大聲嗆喝?」
黑衣純陽公孫權放下徒弟,在他後心輕輕擊了一掌,等黑孩兒站住,才沈笑一聲道:「是老夫。」他身穿道袍,口稱「老夫」,顯得有些不類。
胡大娘看了他一眼,沈喝道:「你是幹什麽的?」
黑衣純陽目光如電,沈喝道:「你就是玄狐胡大娘,嘿嘿,連老夫都會認不出來?」
胡大娘似笑非笑的道:「江湖上三腳毛的人,老婆子看的多了,那裏會記得這許多?」
竺秋蘭嬌軀偎在岳少俊的懷裏,輕聲道:「胡大娘敢對黑衣純陽這般說話,那是仗著有妖女替她撐胰了,不然她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招惹他的。」
果然,胡大娘這句話堪堪出口,黑衣純陽公孫權雙目精光暴射,厲笑一聲道:「胡婆子,你膽敢對老夫如此說話,老夫就先斃了你。」大袖一揮,一股勁風,挾著一聲輕嘶,朝胡大娘立身之處卷去。
胡大娘自然不敢和他硬接,急忙往後躍退。就在此時,但見仲姑娘屈指輕彈,放在她面前案上的小香爐,本來爐煙嫋嫋,使人深感靜趣。但經她這屈指一彈,一點煙頭,竟然凝而不散,隨著她纖指所指,宛如箭射一般,向站在檻外的黑衣純陽迎面飛去。
岳少俊輕哦一聲道:「她點著這爐香,原來還是她的暗器。」黑衣純陽自然識得厲害,他一身修爲,已臻上乘,拂出去的內勁,能收能發。此時眼看一點煙頭,飛射而來,顧不得再去追擊胡大娘,大袖一抖,收回內力,右手拂塵栩前拂起,左手拉起徒兒,身子離地飛起,退出去八尺來遠。
胡大娘退入水榭,仲姑娘問道:「胡嬤嬤,此人是誰?」
胡大娘欠身遁:「回仲姑娘,此人是人稱黑衣純陽的公孫權。」
仲姑娘問道:「是何來歷?」
胡大娘道:「據說他出身北海,後來……後來好像投到……」
仲姑娘一擺手道:「不用說了,他外號黑衣純陽,倒頗合本門條件……」
胡大娘餡笑道:「仲姑娘認爲他可供差遣,那就把他留下好了。」聽她口氣,簡直大得嚇人,黑衣純陽公孫權,在江湖上,也是名列一流的高手,居然可供差遣,要把他留下。
仲姑娘口中輕嗯一聲,果然右腕擡處,接連彈出三指,三點煙頭,帶著三縷極細青煙,品字形,閃電般朝黑衣純陽飛投過去,她當真有留下黑衣純陽之意。黑衣純陽仰首狂笑一聲,右腕擡處,雪白拂塵朝前連拂幾拂。
說也奇怪,他那柄拂塵,白玉爲柄,銀絲爲拂,本來白得晶瑩,但他這連拂幾拂,從他雪白的拂塵中,飛起凡縷黑絲,勁直如矢,向水榭激射過去。仲姑娘一見黑衣純陽拂出的黑絲,幾乎有十幾縷之多,急忙接連的扣指輕彈,發出十幾點煙頭。
每一點煙頭,也都帶著一縷極細的青煙,參差不齊,朝前飛射過去。兩人相距,足有三四丈遠,但此刻卻默默的交上了手。十幾縷黑絲,和十幾縷青煙,都在向前推進、自然很快就在空中交接上了,雙方互爭前進,誰都不肯後退,因此一經接觸,就僵持不下。
岳少俊不知黑衣純陽從拂塵中拂出來的黑絲,究是什麽?但他親眼看到仲姑娘彈出來的十幾縷青煙,只是小香爐的香煙。香煙應該遇風即散,但她彈出來的幾縷青煙,看去雖然極細,但卻十分凝固,一直和小香爐升起來的青煙,連續不斷,源源輸將。
黑衣純陽十幾縷黑絲,起自拂塵,也一直和白玉拂塵保持不斷,全力支援,毫不退縮。你別看雙方這十幾縷青煙。黑絲,它們完全是憑藉著兩人的內家真氣發出來的,自然各不相讓。仲姑娘人雖依然坐著,但她雙手十根纖纖玉指,向空箕張,頻頻作勢,不住的在催動真氣。
黑衣純陽一柄自玉拂塵上,千百縷軟柔銀絲,也根根直豎,同樣傾盡全力,朝前搶攻。這是一場靜態的拼鬥,聽不到一點聲息,也沒有一點驚險可言,但雙方都顯得神情肅穆,全神凝注,足見這一場比拼,非同小可了。
爐中青煙,依然嫋嫋升空,去勢勁急,拂上黑絲,也依然勁直如矢,誰也沒有半點退縮,誰也沒有半點進展,這樣足足持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竺秋蘭悄聲說道:「這仲姑娘能和黑衣純陽功力悉敵,不分勝負,一身武功、果然十分高強,無怪她敢口出狂言了。」
岳少俊看得暗暗驚奇不止,忍不住問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比拼的是什麽東西?」
竺秋蘭微微搖頭道:「不知道,找想仲姑娘爐中的青煙,和黑衣純陽拂上的黑絲,一定有什麽名堂……」
就在兩人喁喁細語之際,突聽黑衣純陽口中狂笑一聲道:「小丫頭,「毒龍涎」原來也不過如此。」振腕之間,手中白玉拂塵突然朝上拂起。
他這一拂,但見千百縷銀絲突然散開,飛射出一蓬黑絲,如煙似霧,朝檻內仲姑娘當頭罩去。就在他拂塵一振,銀絲散開之際,仲姑娘的十幾縷青煙,早已悉數被他暴長的真氣震散。因此這一蓬黑絲,毫無阻擋,長驅直人,射入水榭之中。
竺秋蘭悄聲道:「原來她香爐裏燃的是「毒龍涎」,我聽我娘說過,這種毒煙,凝而不散,十分厲害……」
仲姑娘似是有恃無恐,也冷冷一笑道:「本姑娘也未必把你「黑青絲」放在眼裏?」說話聲中,突然雙手一按,十根尖尖的玉指,快得如珠落玉盤,在七根琴弦上一陣撥動。
但聽一陣急驟的琴音,如高山流水,萬丈飛瀑,漫山遍谷,俱是洪洪雷聲。像金戈鐵馬,萬騎奔騰,驚天動地,俱是群山相應之聲。黑衣純陽一看勢頭不對,雙腳一頓,一道人影,化作一溜黑煙,轉眼消失,他匆忙逃走,竟連徒弟都顧不得了。原來黑孩兒在琴音初起之時,早已咕咚栽倒地上,功力盡失,黑衣純陽自然無暇再把他帶走了。
這一陣琴音,岳少俊也聽得出來,含有極大殺伐之音,使人耳鼓受到極強的震擾,別無所覺;但偎在他懷裏的竺秋蘭可不同了,琴音乍起,她如響斯應,口中只說了句:「不好……」嬌軀立即起了一陣劇烈的顫動,一個人幾乎完全軟癱下來。
岳少俊眼看連江湖大大有名的黑衣純陽公孫權,都抵擋不住對方的琴音,連徒兒都顧不得,跺跺腳就走。可見仲姑娘這手琴,彈得厲害無比,自己敢情自幼練的是「逆天玄功」,血逆經絡而行,故而不受他的影響。心念這一動、立即抱住竺秋蘭的身子,全神貫注,運起玄功,一手按在她「靈台穴」上,緩緩把真氣度了過去,藉以幫助她抵抗琴音。
差幸這一陣琴音,爲時不久,黑衣純陽遁走之後,仲姑娘纖纖玉指,也隨著停了下來。只見她一臉俱是困倦之容,雙時支著桌子,不住的喘息,好像方才那一陣撥動琴弦,是一件十分吃力之事,才會累成如此模樣。竺秋蘭在他懷裏,長長籲了口氣,說道:「好厲害的琴音。」
岳少俊道:「你感覺怎樣了?」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她琴聲停止,我就恢復過來了,你不用再給我度真氣啦。唉,她這張琴,好古怪,我從沒聽人說過,彈琴會使人失去功力的。」
岳少俊緩緩收回右手,還沒開口,忽聽竺秋蘭口中輕咦了一聲,悄聲問道:「你快瞧,那本是宋文俊和渾慧君麽,他們怎麽也來了?」岳少俊急忙湊著石孔,朝外看去,只見水榭對面一條花徑上,正有一行四人朝九曲石橋走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公子,腰懸長劍,正是宋文俊,他身後兩個苗條人影,則是渾慧君和使女小翠。最後一人,一望而知,是押著三人來的,這人身穿青布大褂,中等身材,一張瘦狹臉,看去年約四旬以上。
岳少俊驟睹此人,心頭不覺大怒,重哼一聲道:「果然是他。」
竺秋蘭回過頭道:「你說誰呢?」
岳少俊道:「押著三人來的那個青衣漢子,就是假裝負傷,托我捎信給宋老爺子的姓塗的賊人,成們出去,我要當面問問他……」說著,要待站起身來。
竺秋蘭急忙拉丁他一把,說道:「你慢點咯,我門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麽,看清了雙方形勢,再出去也不遲呀。」岳少俊經她一說,只得重又蹲下身子。

     ※   ※   ※   ※   ※

這一瞬工夫,宋文俊等四人已經走上九曲石橋,那姓塗的漢子忽然越過三人,搶先走在前面,朝水榭中躬身一年隨:「啓稟仲姑娘,屬下在南軒附近。逮住三人,特來稟報。」
仲姑娘擡自道:「胡嬤嬤,要他帶進來。」
胡大娘應了聲「是」,提高聲音道:「仲姑娘要你把三人押進來。」
竺秋蘭道:「難怪他們三人都像被人點了穴道呢。」
岳少俊攢攢眉道:「以宋兄三人的武功,縱然不敵、也不至於被他擒住。」
竺秋蘭道:「你忘了那妖女琴聲,有多古怪,連黑衣純陽都要抛下他的徒弟逃走,他們三人一定是聽了琴聲、失去抵抗,才被姓塗的擒住的了。」
岳少俊道:「我們要設法救他門才好。」
竺秋蘭道:「快別說話了,那妖女好像要問話呢。」岳少俊、竺秋蘭湊著頭,從石孔中朝外看去,這時宋文俊,渾慧君,小翠三人,已由姓塗漢子引著走入水榭。
仲姑娘側身而坐,目光一掠三人,問道:「你們是什麽人?誰要你們來的?」
姓塗的漢子躬身道:「回仲姑娘,這男的叫宋文俊,是武林大老宋鎮山的獨生子,女的叫渾慧君,是淮揚大俠渾欽堯的掌上明珠。」
仲姑娘目光冷峻,重又打量了兩人一眼,點點頭,冷聲道:「聽來倒是有些來歷。」
宋少俊朗聲道:「你們仗著江湖下五門伎倆,算得什麽?有本領放開本公子,咱們各憑武功,放手一搏,本公子若是敗了,殺剮,悉聽尊便,死而無憾。」
仲姑娘冷冷的道:「你不服氣?」
宋文俊道:「本公子自然不服。」
仲姑娘道:「我本待放你們回去,你既然心有不服,那就讓你們開開眼界也好。」說到這裏,朝那姓塗的漢子吩咐道:「塗金標,你解開他們三人的穴道。」
竺秋蘭低啊一聲道:「他就是青煞手塗金標。」
岳少俊問道:「他很有名麽?」
竺秋蘭道:「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據說他精擅「青煞掌」,那是一種旁門異派的功夫,擊中人身,不出十二個時辰,會全身發青,不治而死。」他們說話之時,塗金標已經走到宋文俊三人身邊,替他們拍開了穴道。
宋文俊傲然道:「你要如何讓在下開開眼界?」
仲姑娘冷冷說道:「令尊遠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第一劍之稱,天華山莊少莊主,自然是劍術之家,長於使劍了?」
宋文俊道:「武林第一劍,這幾個字,家父一再向自林同道聲明,愧不敢當,在下也從未以劍術世家盲居,但在下自幼練劍,姑娘如果不吝賜教,在下頗願在劍上叨教。」岳少俊聽得暗暗點頭,宋文俊這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毫無驕矜之氣。
仲姑娘冷然道:「很好。」回過頭去,朝身後伺立的四名青衣使女叫道:「春風。」
左首一名使女應聲道:「小婢在。」
仲姑娘吩咐道:「你去接他幾劍試試。」
春風答應一聲道:「小婢遵命。」轉身撤出短劍,朝外走來。
宋文俊聽得大怒,冷嘿一聲道:「姑娘要一個丫頭和本公子動手,那是瞧不起本公子了?」
仲姑娘冷冷的道:「只要你勝得了她,我自會出手。」
春風俏生車走出水榭,她本來生成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看去不過十六八歲,十分動人;但因宋文俊嫌她丫頭,不由得臉兒一繃,冷聲道:「丫頭難道不是人?咱們比的是劍。可不是和你比身世,武功一道,勝者爲強,你能勝得了我,再說也不遲呀。」這丫頭口齒犀利,絕不饒人。
宋文俊被她說得一時竟然答不上活去。小翠適時挺身而出,嬌聲道:「表少爺,還是讓小婢接她兩招試試。」
宋文俊點點頭道:「好。」
小翠從腰間抽出短劍,迎上一步道:「咱們比劃比劃吧?」
春風手捧短劍,冷然道,「你要和我動手?」
小翠道:「我不能和你動手麽?」
春風冷冷一笑道:「當然可以。」
小翠道,「那好,咱們到對岸空地上去。」
春風道:「那倒用不著,比試幾招劍法,一流高手,只要有一步遇轉之地,就可以施展了,我自然算不得高手,但這九曲橋上,已經夠寬敞了,咱們就在這橋上比劃不好麽?」
小翠豈肯輸她,哼道:「橋上就橋上,誰還怕你不成?」
春風也哼了一聲道:「比劍要憑真實功夫,可不是光耍嘴皮子,就會勝得了人家。」
小翠氣憤的道:「好,你可以發招了。」
春風捧著短劍一豎,說道:「你們來者是客,我讓你先發招,你只管先發劍好了。」
小翠氣她驕氣淩人,恨不得一劍刺她一個窟窿,聞言很快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話聲出口,短劍一振,疾快刺出。她這一劍蓄勢已久,劍光乍發,挾著上片尖風,出手奇快。
這時宋文俊、渾慧君已經退出七八尺遠,憑欄觀戰。渾慧君看她出手一劍,使的十分淩厲,也不覺暗暗點頭。春風是奉命出來和宋文俊動手的,如今換了一個對方的使女,自然不在她眼裏,冷哼一聲:「來得好。」短劍驟然一分,原來她手上是一對雙股劍,右劍當胸劃起一圈銀虹,硬接來招。
但聽「當」的一聲金鐵大震,雙方各自震得後退半步。春風身軀一個急旋,左手短劍閃電般斜刺出去。小翠同樣纖腰一扭,避開對方刺來的劍勢,短劍揮處,接連攻出三招,「倒卷珠簾」,「星月交輝」、「追雲拿月」,相三比出手。
這是淮揚渾家的連環九式中的三式絕招,一招連接一招,快同電閃。這三招,可以說是小翠的看家本領,她還剛學會不久,但居然使得有聲有色。春風只覺滿天劍光流動,直逼過來,一時不敢還擊,身形一晃,倏然疾退五尺,脫出滿天流罩而來的劍光。
宋文俊看得微微一笑,忖道:「就憑這個丫頭這點微未之技,居然還敢向我叫陣。」
小翠得理不讓人,口中冷笑一聲道:「你這樣退法,只怕九曲橋就不夠寬敞了。」喝聲中,人己欺身疾進,振腕一劍,使了一招「穿雲摘星」,一點劍光,當胸點擊過去。
春風粉臉通紅,哼了聲道:「好。」突然雙劍一一合,交到左手,身如掄螺,一個急旋,她並不向外旋出,而是貼著刺來的劍身,朝小翠身前旋了進去。
左手手肘撞向小翠胸脯,右手一掄,小翠手中短劍,忽然到了她的手裏,人也翩然斜退出去。她這一招神速無比,手法變化巧妙,使人無法看得清楚。小翠連手中短劍如何被人家奪去的,都有點稀裏糊塗,不由得怔立當場,整個人都僵住了。
春風斜退出去五六尺遠,右手一抖,把奪來的短劍,往地上一擲,冷冷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叫你家公子出來吧。」
小翠氣得幾乎要哭,俯身拾起短劍,切齒道:「我和你拼了。」正待縱身撲去。
渾慧君急忙叫道:「小翠,回來。」
小翠道:「小姐,我沒有輸給她。」
春風冷冷的道:「你劍都到了人家手裏,還不認輸?」
小翠還想再說,渾慧君道:「不用說了,你回來吧。」小翠朝春風重重的哼了一聲,只得回到小姐身邊。
渾慧君目光一擡,朝宋文俊道:「表哥,我去會會她。」
宋文俊道:「表妹可得小心,這丫頭劍法平平,但手法卻古怪得很。」
渾慧君展齒一笑道:「所以我要去試試咯。」舉步走了上去。
仲姑娘叫道:「春風,你也回來。」
春風一怔道:「回仲姑娘,小婢……」
仲姑娘沒待她說下去,截著道:「你已經勝了一場,她們換人,咱們也該換一個人出場才是。」春風不敢違拗,躬身應「是」,很快往水榭中退去。
仲姑娘道:「夏雨,你去接渾大小姐幾招。」
站在她身側的夏雨躬身應道,「小婢遵命。」翩然往外行來。
渾慧君輕紗蒙面,悠閒的站在九曲橋上,直到夏雨走近,才鶯聲歷歷,輕柔的道:「我們還是比劍吧?」
夏雨道:「小婢奉命跟渾大小姐討教來的,自然是劍法了。」
渾慧君道:「那好,咱們也不用客氣,你撤出劍來吧。」
夏雨插在腰間的也是雙股短劍,她和春風一樣,捧在右手,站立不動。渾慧君今晚隨身攜帶的可不是那柄江湖上人人垂涎的貞姑劍,她皓腕輕擡,「鏘」的一聲,撤出一柄百練精鋼的青萍劍。一汛秋水,映著燈光,青瑩照人,配著淺綠劍穗,一望而知是一柄好劍。
渾慧君手提長劍,擡目緩緩說道:「你可以發劍了。」她不愧是淮揚大俠的掌上明珠,名門閨秀,果然舉止端莊,氣度嫡雅。
夏雨道:「不,小婢奉命向渾大小姐討教,乃是代表仲姑娘出手,主客有別,自該由渾大小姐先賜招了。」她因渾慧君口氣溫和,是以也說得相當客氣。
渾慧君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提青萍劍,隨腕向上翻起,青光閃處,「樵夫問路」,刷的一聲,劍尖直指夏雨「華蓋穴」。
夏雨肩頭一晃,雙劍左右一分,左劍圈動,一下架開青鋒,右劍隨著刺向渾慧君肋下。雙劍一守一攻,出手之間,就反守爲攻,招術十分老到。渾慧君這一劍,原只是試探對方虛實,一見夏雨出手,就有這般淩厲,心頭也不禁暗暗吃驚,忖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一個使女,就有這等身子,她主人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心念轉動之際,手中長劍一抽,順著對方劍勢,向上一拖,把夏雨左手短劍引開,倏地橫身,左手劍訣向外推出,劍向下沈,再往外一展,上刺小腹,下斬雙腿。倏忽之間,連使三招,從「引杯看劍」,化爲「金雕展翅」,招到中途,再一變而爲「秋水橫舟」,劍勢連綿不絕。
夏雨雙劍悉被引出,只好仗著小巧功夫,連使三式身法,閃避鋒鎬,左劍斜飛,右劍橫封,雖是封架,卻一步也不肯退讓。渾慧君身形一側,劍走偏鋒,擡手刺向夏雨左肩。夏雨扭腰向右竄出,使出一招「龍門鼓浪」,左劍先發,右劍緊隨而上。
渾慧君斜跨半步,右腕倏翻,「金鷹展翅」,反手一劍,一道青光,、迎著對方雙劍封出。三劍乍交,響起鏘鏘劍鳴,銀光激射。夏雨終是火候稍欠,被震得後退了兩步,但她一退即進,雙劍飛舞,撲身而上,一刹那間,連攻三劍,這三劍,劍劍都劃著半個弧形,有進無退,攻勢極爲狠辣。
渾慧君心中暗暗哼道:「難道我會怕你?」劍招一變,立還顔色。
兩短一長三口寶劍,遠望過去,宛如飛雲掣電,但見劍花錯落,冷電精芒,隨著吞吐進退的劍賣衝擊,劍劍擊撞,不時發出「鏘」、「鏘」輕響。兩人這一輪以快打快,轉眼工夫,就鬥了二十來個回合。夏雨究竟不是渾慧君的對手,先前還有守有攻,和對方搶著發招,但打到此時,已然圖窮匕見,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
激戰中,渾慧君長劍一抖,寒光連閃,劈面刺出。夏雨這一陣工夫,打得粉臉通紅,此時嘴角間忽然漾起一絲冷笑,左手短劍疾快的交到右手。上身隨著使了一式「回頭望月」,疾快的轉了過來。但聽「嗒」的一聲,雙劍一合,竟然把渾慧君刺出去的一柄長劍,夾在她雙劍之中。
她隨著轉身之際,左手舒展如蘭,悄無聲息朝渾慧君肩頭拂來。渾慧君怎麽也沒有想到夏雨會在招架不叠之際,突使怪招,一下合住自己長劍。不,她左手使出來的竟是截經拂脈「蘭花拂穴手」。等到發覺,夏雨纖纖五指,已經快沾到衣裳,心頭猛然一驚,一時再也顧不得掙脫被合長劍。
左手衣袖迅快朝前拂出,夏雨雙劍合住長劍,死命不放,左手使出「蘭花拂穴手」,正是爲了逼使渾慧君棄劍。如今渾慧君已經鬆開五指,放棄了長斂,她目的已達,自然不願和渾慧君「鐵袖功」硬拼,雙肩一晃,也隨著往後躍退。雙劍一收,手捧渾慧君長劍,送到渾慧君的面前,欠身道:「渾大小姐,承讓了。」
渾慧君心頭甚是震驚,但臉上卻十分平靜,緩緩說道:「謝謝你了,強將手下真無弱兵,我輸得很高興,果然給我開了眼界。」伸手接過青萍劍,回入鞘中。
夏雨欠身一禮道:「渾大小姐過獎了。」話聲一落,轉身往水榭中退去。
躲在假山大石後面的竺秋蘭悄聲道:「岳大哥,你看出來了沒有?」
岳少俊道:「你說看出什麽來了?」
竺秋蘭道:「那仲姑娘手下四個使女,每人都有一記極爲巧妙的絕招,唉,不知她們究竟是何來歷,我怎從沒聽娘說起過。」
岳少俊道:「一個奪劍,一個合劍,不知還有兩個,又有些什麽花樣?」
宋文俊眼看表妹敗在對方丫頭手下,自然感到無比震驚,朗笑一聲道:「表妹,勝負乃兵家常事,現在該輪到我出場了。」大步走了上去,說道:「仲姑娘,你自己下場,還是再派一個人下場?」
仲姑娘右手一揮,冷冷的道:「秋霜,你去。」秋霜就是手捧劍囊,站在她右首的一名少女,聞言口中嬌聲應是,但她腳下忽然趑趄,似在傾聽什麽。然後急忙把手中捧著的劍囊,交給了下首一名使女,舉步走出水榭。顯然,在她欲行未行之前,仲姑娘以「傳音入密」交代了她什麽話。
宋文俊打量了她一眼,傲然道:「就是姑娘和本公子動手麽?」
秋霜柳眉鳳目,櫻桃小口,長得極爲動人,但人如其名,一臉秋霜,冷冷的道:「這還用問?」翻腕撤出雙股劍來。
「很好。」宋文俊流灑的擡腕之間,掣出長劍,擡目道:「姑娘請發招。」
秋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姑娘吩咐過,主讓客先,自該由你先發招了,不過……」
宋文俊看她沒有往下說下去,忍不住問道:「不過什麽?」
秋霜道:「天華山莊,以劍術名世,矚自們這場比的是劍,是否該有個限制?」縱是江湖一流使劍名家,若論變化精微,也未必會勝過他多少。此刻對面僅是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居然向他問出幾招才能勝得了她的話來?這豈非大小覰了天華山莊?






【第六章】 怪招驚老豹

宋文俊臉色微微一變,傲然道:「隨便姑娘劃道就好。」
秋霜道:「不,你要多少招,才有把握勝我,我如何知道?說少了,你不能發揮威力,說多了,你又覺得我瞧不起天華山莊,對付一個丫頭,何須如此費事?事關天華山莊少莊主英名,自該由你自己決定。」
宋文俊心頭暗暗惱怒,但因方才有兩場前車之鑒,他想說十招,轉念之間,又覺得不妥,只要自己說出了口,如果十招之內,不能勝她,豈非就算自己輸了?但和自己動手的。只是人家一名丫頭,要是說多了,確也是一件丟臉之事,心念轉動,不覺劍眉微攢,一時答不上口去。
秋霜可不肯放鬆,冷聲道:「怎麽?你可是沒有把握麽?」
這句話,聽得宋文俊劍眉一挑,仰首朗聲笑道;「好個利嘴丫頭,本公子是在考慮,若是取你性命、三招已經足夠,但若要勝你,而又要使你不受到傷害,大概就要二十招了。」二十招,正是武林大老宋鎮山得自天山逸叟最精微的劍法,天下無人能破。他說二十招,那是已把面前這個十六歲的丫頭,看作了最棘手、最難鬥的勁敵了。
秋霜冷冷的道:「一個丫頭的性命,並不值錢,既已動手,刀劍無眼,傷亡之事,在所難免,你要取我性命,自然悉聽尊便。但我想請問的,是宋大公子究竟以三招爲限呢?還是以二十招爲限,你最好說說清楚。」
這若是換在平時,宋文俊那還忍受得了,但他今晚卻居然十分冷靜,緩緩吸了口氣,強壓著胸頭憤怒,緩緩說道:「本公子劍下,除了十惡不赦之人,從不妄殺無辜,咱們就以二十招爲限吧。」
渾慧君心中暗道:「表哥久經舅舅熏陶,今晚他表現得十分沈著,和平日好像換了一個人了。」不覺迥眼朝他望去。
竺秋蘭也悄聲朝岳少俊道,「秋霜一定要宋文俊說出幾招爲限,只怕大有文章呢。」
岳少俊道:「這有什麽不對了?」
竺秋蘭道:「什麽不對,我也說不出來,反正一定另有作用。」
只聽秋霜道:「二十招就二十招,現在你可以發招了。」
宋文俊道:「好吧,姑娘小心,本公子要出招了。」在這一瞬間,他表情變得十分嚴肅,手中長劍緩緩舉起,一雙俊目之中,射出兩道湛湛神光,直注在長劍劍身上。
這一瞬間,他凝神卓立,有如淵停傷峙,也顯示出他在劍技上具有精湛的造詣。站在他對面的秋霜,手捧雙股劍,眼看宋文俊本來謙灑倨傲的人,一下變得十分沈穩,氣勢磅磷。她秋霜似的臉上,不禁也流露出虔敬之色。不,她內心似有一份不安的感覺。
就在此時,宋文俊的長劍,霹光閃動,緩緩刺出,他出手雖緩,但緩的只是「出手」而已。劍到中途,突然間,快得如同電光一掣,劍尖斜刺秋霜左肩。秋霜目不轉瞬注視著宋文俊的長劍,直等到劍尖快要刺到,她沒舉劍封架,上半身忽然輕輕一側,好險,寒鋒就擦著她衣衫而過,一下就輕易的避過了宋文俊的一劍。
宋文俊因有小翠的短劍被奪,和表妹的長劍被合,他選擇的出手這一招,看去簡單,實則蘊藏了幾個精微變化,又豈是僅憑人家上身一側,就能輕易躲閃得開的?但宋文俊一劍出手,刺了個空,忽然感到自己這一式,招式竟然用老,隨後幾個變化,竟然全都再也使不出來。這無他,分明對方這一式簡單的側身避劍之中,同樣隱藏著幾個變化。
宋文俊不覺一呆,倏地抽回劍去,口中沈喝一聲:「好。」他招式用老,自然只好重新發劍,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但隨他「好」字出口,劍勢突發。這回他長劍疾發,劍光連閃,出手如電,一招緊似一招,連綿刺出。
但見劍尖顫動,寒芒飛灑,萬點銀光,漫天如雨,點點都指向秋霜要害大穴,變化之奇,可說瞬息萬變,使人目不暇接。秋霜手中雙劍,根本沒有施展,在這一劍光如同風雨飄灑的情況之下,她只要一出手,就會穩落下風。
不,根本無從招架,而且只要沾上一點,就非死即傷,因此她右手依然捧著雙股劍,乾脆不和他動劍。只是雙腳在三步之內,騰挪移動,上身隨著左右搖擺,閃避急如星火刺來的劍勢。石少俊隱身石後,目光凝注,看著她閃展騰挪的身法,在方寸之地,遇旋自如。
宋文俊閃電劍法,竟自傷她不著,她這輕靈奇詭的身法,竟和師傅傳給自己的避劍步法,不謀而合。不,有許多地方,比自己所學的更簡單而精微,一時看得心領神悟,十分出神。
這時只見秋霜嬌軀一晃,翩然閃了出去。她本來秋霜般的臉上,此刻紅馥馥的,似怒似怨,鬢邊已經隱現汗珠,酥胸也在起伏不停。一雙水淋淋的眼睛望著宋文俊,說道:「已經二十招啦,你還不住手麽?」看她模樣,這二十招,夠她驚心動魄,直到此刻、掠魂甫定,習流露出她少女本來的嬌美笑容。
宋文俊長劍一收,神情木然,點頭道:「果然已經二十招了,本公子輸……」秋霜迅快的收起雙劍,轉身朝水榭中走去。
宋文俊雙手略一抱拳,說道:「咱們今晚認輸,告辭。」說完,轉過身道:「表妹,咱們走。」正待舉步。
仲姑娘道:「宋公子留步。」
宋文俊回身道:「仲姑娘之意,是要把咱們留下了?」
仲姑娘從椅上站了起來,蛛淡一笑道:「我方才說過並無留下你們的意思,只是有一件事,想請二位進來一談。」
假山石後,岳少俊目睹宋文俊、渾慧君三人,連輸了班,低聲道:「蘭妹,走,咱們出去,我要找那姓塗的要解藥去。」說著,就待站起身。
竺秋蘭正在沈思之中,忽然驚覺過來,吃驚的道:「你要去做什麽?」
岳少俊道:「宋兄他們還不知道那姓塗的就是托我捎信的賊人,我要去當面揭穿他,要他交出解藥來。」
竺秋蘭道:「你慢點,我想到了一件事。」
岳少俊道:「你想到了什麽?」
竺秋蘭道:「我在想,這仲姑娘率領了四個使女,住在這裏,完全是爲了天華山莊而來,因爲宋老爺子昔年就號稱武林第一劍,她們所學的武功,完全是對付使劍的招術……」
岳少俊口中低晤一聲,矍然道:「你說的不錯。」
竺秋蘭道:「但她們怵于宋老爺子的威名,不敢貿然下手,後來正好遇上你,才利用你捎去那封毒函……」
岳少俊道:「不錯。」
竺秋蘭道:「因此,解藥未必會在塗金標身上。」
岳少俊道:「那在什麽人身上?」
竺秋蘭道:「因爲塗金標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岳少俊恍然道:「你說解藥在仲姑娘身人了?」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你總算想通了。」
岳少俊道:「咱們那就找仲姑娘去要解藥。」
竺秋蘭道:「要取解藥,必須先制住仲姑娘,但她四個丫頭,卻不易對付……哦,有了。」
岳少俊道:「你想到了什麽計較?」
竺秋蘭道:「這是冒險的舉動,但也不妨一試,你附耳過來。」岳少俊依言側過臉去,竺秋蘭附著他耳朵,低低的說了一陣。
岳少俊連連點頭道:「就這麽辦。」
宋文俊聽仲姑娘說有事請他們到水榭中一談,不覺回頭望望渾慧君,說道:「表妹,你看如何?」
渾慧君低低的道:「我們既然來了,而且我們連輸了三聲,人家要我們進去,不進去成麽,聽聽她要和我們談些什麽也好。」
宋文俊道:「表妹說得極是,好,咱們那就進去……」話聲甫落,突聽一個清朗聲音叫道:「宋兄且慢。」宋文俊但覺口音極熟,舉目看去,只見假山半山腰間,忽然站起兩個人來,奴雙長身飛掠而下,那是岳少俊和竺秋蘭。

     ※   ※   ※   ※   ※

他們沒走九曲橋,而是掠過東首小河,才跨上九曲石橋走來。渾慧君看到岳少俊和竺秋蘭同來,心頭不期升起一絲說不出的悵觸。宋文俊道:「岳兄有何見教?」
岳少俊滯灑一笑道:「在下也想向仲姑娘討教,缺少二位人證,因此想請宋兄和渾小姐給在下作個人證。」說話之時,暗暗向宋文俊遞了一個眼色。
宋文俊雖然不知他用意何在,但猜想必有緣故,這就頷首道:「好吧,不知岳兄要咱們如何作證?」
岳少俊含笑道:「宋兄二位,且請稍候,容在下和仲姑娘談談條件。」接著目光一擡,朝仲姑娘拱拱手道:「仲姑娘請了,昨晚承蒙姑娘把在下送了回去,在下感激得很。」
仲姑娘冷冷說道:「岳少俊,本姑娘看在封前輩份上,才派人送你回去,沒想到你白天引人前來搜索,晚上又來自投羅網了。」
岳少俊朗笑一聲道:「仲姑娘,在下要向你鄭重聲明,岳某和你說的什麽封前輩,毫無關係,你說在下自投羅網,這話也未免太難聽了,在下今晚冒昧越牆進來,乃是找一個人來的。」
仲姑娘冷然道:「你找什麽人?」
岳少俊伸手一指站在水樹門口的塗金標,說道:「就是這位塗兄,他在呂城托在下捎一封信給宋老爺子,結果讓在下背了一個黑鍋……」
宋文俊聽說讓岳少俊捎信的就是塗金標,不覺劍眉一剔,鏘的一聲掣劍在手,大喝道:「原來毒害家父的就是你……」正待朝塗金標欺去。
岳少俊慌忙伸手一攔,說道:「宋兄,你是在下的證人,且聽在下把話說完了。」說著又連使眼色,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渾慧君也及時勸道:「表哥,你聽岳相公說完了,再說不遲。」宋文俊一手按劍,沒有說話。
岳少俊接著朝仲姑娘道:「因此今晚在下本是找塗兄要解藥來的,但繼而一想,塗兄也許只是奉命行事,他身上未必會有解藥,因此……」他故意拖長語氣,沒往下說。
仲姑娘冷哼一聲道:「因此你找上了我,對不對?」
岳少俊瀟灑一笑道:「仲姑娘說對了,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仲姑娘冷然一笑道:「你認爲不是自投羅網?」
岳少俊輕鬆的笑了笑道:「也許是,但那要試後方知。」
仲姑娘道:「你要如何試法?」
岳少俊道:「這等於是一場賭博,輸贏各占半數,因此在下希望和仲姑娘公平一博。」
「輸贏各占半數?」仲姑娘冷峻一笑,接著續道:「你要和我動手?」
岳少俊道:「莫非仲姑娘不敢和在下賭麽?」
仲姑娘冷聲道:「你要和我動手,先得勝過我手下使女,才有資格。」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已經知道,仲姑娘要那一位姑娘出場,在下在此恭候了。」
仲姑娘回頭吩咐道:「冬雪,你去接他幾招。」冬雪躬身應「是」,舉步走出水榭。
岳少俊含笑道,「冬雪姑娘請亮劍。」
冬雪擡手抽出雙股劍,問道:「你劍呢?」
岳少俊手掌一攤,「鏘」的一聲,彈出一柄軟劍,立時掙得筆直,口中喝道:「姑娘小心了。」疾然欺身直進,劍光一閃,左手已經扣住了冬雪的執劍脈腕,一抖手把她摔了一個斤斗,摜出去七八尺遠,一跤摔倒地上。
她摔出之處,正好離竺秋蘭不遠,竺秋蘭手中早已扣好了一顆小石子,在她摔倒之時,就已暗中彈了出去。要知她乃是賣花婆婆竺三姑的掌珠,竺三姑一手「天女散花」,同時可以打出十八種暗器。竺秋蘭家學淵源,上手也可同時使九種暗器,自然認穴奇准,石子雖小,正好擊中冬雪穴道,這下跌了下去,就沒有再爬起來。
岳少俊這一記出手奇快,旁人只看到他的劍光一閃,冬雪就跌了出去,因此誰也沒發覺冬雪是被竺秋蘭制住的。這一下,直看得宋文俊,渾慧君眼睛一亮,心中暗暗驚奇不止。尤其是宋文俊,他和岳少俊動過手,知道岳少俊的劍上造詣,應該比自己還略遜一籌,今晚如何居然一招克敵,制住了冬雪?
岳少俊摔出冬雪之後,軟劍也同時返入鞘中,回身朝仲姑娘一抱拳道:「在下僥倖獲勝,仲姑娘如果還不相信,可以再派一位姑娘下場試試。」
仲姑娘臉上確有不信之色,冷聲道:「你把冬雪如何了?」
岳少俊含笑道:「仲姑娘只管放心,在下只不過用劍尖點了她穴道,並不礙事。」
仲姑娘冷哼一聲道:「春風,你出去試他一招。」
春風擅長的是奪劍,試他一招者?就是暗示她不必和他多動手,在第一招上,就施展奪劍手法可也。春風欠身道,「小婢遵命。」她走出水榭,就先抽出了雙股劍,捧在手腕裏,俏生生行近岳少俊面前,才開口道:「你可以發劍了。」這自然是故作姿態。
岳少俊早已知道她的心意,漾灑一笑道:「看來在下不發招,姑娘是不肯還手的了,在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鏘」!擡手抽劍,軟劍朝前一指,喝道:「姑娘小心。」一招「笑指天南」,緩緩推出,這是他故意誘敵之劍。
春風果然上當了,就在岳少俊軟劍直豎,堪堪點出,她身形一晃,側身欺進,左手閃電般朝岳少俊執劍右腕抓來。岳少俊就在等她來奪劍,右手未及一半,就已縮了回來,左手一探,已經搭上她手腕,低笑道:「可惜姑娘慢了半步。」一抖手指,暗勁透過五指,把春風也像冬雪一般,一個斤斗摔了出去。
竺秋蘭跟著如法炮製,彈出一顆小石子,打中了她的穴道、春風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出手奪劍,反爲人家所乘,一跤跌下,也就沒有爬得起來。兩人如出一轍,全被岳少俊一記怪異手法制住,一時之間,看得敵我雙方的人,全都聳身動容。
宋文俊臉有驚異之色,渾慧君一雙明亮的眼波,卻在面紗之中,閃出了異采。岳少俊目水一擡,文靜而安詳的朝仲姑娘微微一笑道:「仲姑娘,在下是否有資格向你討教了麽?」
他愈安詳,仲姑娘的臉色卻愈冷,她緩緩從椅上站了起來,兩道冷酷銳利的眼神,直射到三數丈外,緊盯著岳少俊,冷聲道,「夠了。」這兩個字,口氣說得十分冷峻。
站在她身後的夏雨、秋霜二人,同時屈膝道:「仲姑娘,小婢……」
仲姑娘沒待她們說下去,右手微微一擺,制住她們再說,然後朝秋霜一招手道:「取我劍來。」秋霜不敢多說,雙手捧上一柄鵝黃劍穗的長劍。
仲姑娘伸手接過,舉步走出水榭,一直走到岳少俊面前,冷冷的道,「你現在可以放開她門了。」她說話,簡直就像命令。
岳少俊昨晚和她見過面,而且只隔著一張小圓桌,她兩次致歉,雖然冷峭,但總是帶著笑容,說話也十分委婉,因此並不覺得如何?這回,和她面對面站著,同樣在燈光之下,發覺她臉色卻和昨晚大大的不同,看去冷得近乎蒼白。兩道眼神幾乎就像兩把森冷的利劍,瞧著你會使人産生寒冷的感覺,但也使她特別顯得有凜然不可侵犯的美。
岳少俊軟劍未收,抱抱拳,含笑道:「仲姑娘,這可抱歉得很,你手下這兩位姑娘,在咱們未分勝負之前,在下不能放她們,因爲……」他擡頭望望她,還沒往下說。
仲姑娘不待他說下去,截著道:「因爲什麽?」
岳少俊笑了笑道:「因爲姑娘手下,都善於奪劍,在下和這幾位朋友,使的都是劍,爲了慎重起見,只好暫時委屈她們了。」
仲姑娘哼了一聲,才道:「好,那你就發招吧。」
「不。」岳少俊道:「在下方才說過,咱們這是一場賭博,輸贏各占一半,總該有個賭注吧?」
仲姑娘顯然已是不耐,冷冷的道,「你要賭什麽?」
岳少俊道:「在下今晚,是跟仲姑娘要解藥來的,散功奇毒的解藥。」
仲姑娘臉上閃過怒色,冷然道:「你自認能勝我麽?」
岳少俊滯灑的笑道:「這是賭注,在下如果僥倖獲勝,希望仲姑娘能賜解藥……」
仲姑娘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要是你落敗了呢?」她這句話的口氣,寒冷之中,已有解凍之意。那是她看了他一眼之後,才解凍的,她總究是姑娘家。
岳少俊不假思索的道:「在下如果敗在姑娘劍下,願意聽憑仲姑娘發落。」
「好。」仲姑娘很爽快他說了一聲「好」,望望他,接著道:「你要以幾招爲限?」
岳少俊含笑道:「這個麽?悉聽仲姑娘吩咐。」
仲姑娘想了想道:「五十招,夠了吧?」她居然冷氣全消,出之以商量的口吻說話了。
岳少俊抱拳遵:「在下說過,悉憑仲姑娘吩咐。」
仲姑娘冷然一笑,說道:「你很會說話。」她笑了,笑得雖冷,卻也笑得很美。
岳少俊道:「仲姑娘誇獎。」回身朝宋文俊、渾慧君二人拱拱手道:「在下和仲姑娘約定勝負以五十招爲限,就煩宋兄、渾小姐二位,替在下作個公證人了。」
仲姑娘玉腕輕擡,抽出一柄秋水般的長劍,左手握著劍鞘、擡目道:「你請吧。」
岳少俊道:「在下向仲姑娘討教,自然你先請了。」
仲姑娘居然不再討厭他嚕嗦,長劍嗡然一振,說道:「那我就佔先了。」
長劍斜指,振腕就是一劍,刺了過來;但她這一劍,只是刺向岳少俊左肩上空,並未真的刺人。竺秋蘭在江湖上行走多年,那會看不出來?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岳少俊斜跨半步,避讓來勢,手中軟劍直豎,使了一招「閉戶誦經」,向外推出。
這一招當然不是攻敵的招法,他是投桃報李,仲姑娘在第一招上,並未使出狠辣劍招,他也不便一上手就攻人要害。竺秋蘭眼看兩人眉來眼去,心頭本已有氣,此時再看兩人出手劍招,也是像做戲一般,裝著樣兒,更覺酸溜溜起來,大聲叫道:「岳相公,一共只有五十招,你要勝了她,才能取到解藥,一招也虛耗不得呀。」
「虛耗」這兩個字,聽到仲姑娘耳朵裏,就像針一般尖。爲什麽虛耗,豈不是樊梨花遇到了薛丁山,在戰場上虛應故事,且戰且走麽?任何一個姑娘家的耳朵裏,都聽不得人家帶刺的話,何況這說話的,又是和岳少俊同來的姑娘。
仲姑娘臉色微變,口中冷笑一聲,劍光一閃。長劍倏然折了回來,劍尖直指岳少俊左「太陽穴」,劍勢急如電火。岳少俊軟劍直豎,堪堪推出,一見仲姑娘劍如星火,直射過來,一時之間,連變招都來不及。軟劍直豎不動,身形突然向左旋了過去,這一式,他隨機應變,使出來釣是昆侖劍法中的一招「青龍繞柱」。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劍光和劍光一撞,響起一聲金鐵交鳴,兩支劍同時直蕩開去。岳少俊只覺虎口發熱,向右閃出,仲姑娘也是手腕一陣酸麻,後退出去了一步。兩人這一劍交擊,發現雙方功力,正是旗鼓相當。岳少俊方自閃出,仲姑娘已經一退即上,轉腕之間,刷刷刷,一連三劍,疾攻而上,劍風直逼面前。
岳少俊最近連番和人動手過招,有了經驗,腳下站住了樁,軟劍一揮,在間不容髮之際,擋開了仲姑娘的連環攻勢,趁勢也還擊了兩劍。仲姑娘冷冷的道:「看來你果然不是無量派的人。」
岳少俊好奇的道:「姑娘怎麽會把在下當作無量劍派的人呢?」
仲姑娘道:「因爲你這柄軟劍,是無量劍派之物。」
岳少俊低哦一聲道:「原來如此。」兩人口中雖在說話,但兩柄長劍依然各展奇招,但見銀光繚繞,紫電飛空,兩條人影,在錯落劍花中,進退如風,是以大家只注意兩人交手的情形,沒聽到兩人的說話。
不過轉眼工夫,已經打了二十幾個照面,岳少俊劍招愈來愈見純熟,每招每式,都是武林各大門派的招術,從他手中使出,竟如一整套完整的劍法,攻守兼顧,變化奇奧,兼有推陳出新之妙。仲姑娘一柄長劍,使得如鳳展翼,翩然飛舞,飄忽如風,悠然著來,寂然而去,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但任你劍法如何精妙,卻是分毫也占不了岳少俊的上風。
仲姑娘眼看五十招,已經過了半數,依然半斤八兩,難分軒輕,她自幼生成冷做的個性,如何忍耐得住。口中忽然發出一聲清叱,劍法突變。刹那之間,身形連旋,手中那柄寶劍,寒光電射,射出一天劍花,繽紛如雨,好像黑夜裏的繁星,忽然全數掉了下來,千點萬點,當頭發落。

岳少俊一個人登時被劍光裹著,連家學淵源,一向被推爲劍術世家的天華山莊少莊主宋文俊,也看得不大清楚,不知道如何才能應付。渾慧君輕紗罩面,看不出她臉上驚容,但她握著劍柄的右手,早已沁出冷汗,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竺秋蘭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喉嚨口,跳得連呼吸都快要窒住了。就在此時,猛聽一聲暴喝,緊接著又是幾聲「錚」「錚」琴弦繃裂之音,和幾個人的叱喝,以及鏘鏘拔劍之聲,夾雜著響聲,水榭中似乎有了變化。大家急忙回頭看去,這一瞬間,燈火倏沒,但見一道人影,在一聲洪亮的長笑聲中,沖出水榭,宛如大鵬淩空,朝北首飛起。
激戰中的仲姑娘顧不得再和岳少俊戀戰,冷叱一聲道:「公孫權,你敢毀我寶琴……」舍了岳少俊,雙腳一頓,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長虹,銜尾追去,人在半空,大聲道:「你們給我截著他們,今晚來人,一個也不能放過。」話聲清晰的傳來,一道人影早已越過圍牆,追了出去。
聽她口氣,是黑衣純陽乘她和岳少俊交手之際,出其不意,毀了她的七弦琴,還救走了徒兒黑孩兒,難怪她盛怒之下,非追上黑衣純陽不可。正因她平日是個生性冷做而又偏激的人,才會因黑衣純陽毀了寶琴,遷怒到今晚的來人頭上,一個也不能放過了。
岳少俊和仲姑娘激戰之際,外人看去,他好像被仲姑娘困在縧繞飛舞的劍光之中。實則他施展師傅所傳的避劍身法,在劍光中穿行遊走,不用封解,自然閃開對方的攻勢,並無驚險可言。此時突見仲姑娘舍了自己,去追黑衣純陽,繚繞的劍光,霎時盡斂,他不覺長長籲了口氣,正待收劍。
竺秋蘭早已一下掠了過來,關切的道:「岳相公,你沒事吧?」渾慧君也在此時,悄然走近,她因竺秋蘭搶先問了,故而就默默無語的站停下來。
岳少俊含笑道:「仲姑娘劍術精湛,但在下還能應付。」就在兩句話工夫,但見人影閃動,胡大娘手持一對短拐,率領夏雨、秋霜,品字形圍了上來。
塗金標則一下掠過春風、冬雪身邊,搶著揮手拍開二人穴道。春風、冬雪隨即一躍而起,塗金標朝她們打了個手勢,配合胡大娘,截住岳少俊等人的退路。宋文俊一手按劍,冷然道:「你們要待怎的?」
胡大娘哂嘴一笑道:「你們難道沒聽仲姑娘臨行時的吩咐麽?諸位最好稍安毋躁,等仲姑娘回來再說。」
宋文俊怒聲道:「咱們憑什麽非等她口來不可?」
春風氣鼓鼓的道:「諸位願等也得等,不想等也得等。」
岳少俊劍眉一揚,朗笑道:「在下和仲姑娘約定五十招,尚未分出勝負,本來是要等她回來,作一了斷,但你們說得如此逼人,在下就不想等了,等仲姑娘回來,你們告訴她一聲,岳某明日再來。」
塗金標道:「岳少俠,豈不是叫在下等人爲難了麽?」
竺秋蘭目光一掠,冷然道:「你們大概認爲一定攔得住我們的了?」
渾慧君回頭道:「岳相公、表哥,咱們走。」
突聽一個蒼老聲音介面道:「諸位走不了的。」暗影中,隨著話聲,走出一個人來。

     ※   ※   ※   ※   ※

大家舉目望去,但見說話的是個老態龍鍾的黑衣老漢,頭頂盤一條白髮結成的小辮子,一臉俱是皺紋,連鬢絡腮鬍子,都已花白,彎著腰,連走路也有蹣跚之狀。他,不就是昨日中午,岳少俊,竺秋蘭找到這所巨宅,出來開門的老管家麽?
這人雙目昏晦,行動遲緩,給竺秋蘭點了他穴道,後來宋文俊等人相繼進入巨宅之時,那老管家已經不見了。此時只見他隨著話聲,侗樓著身子,一手提一根竹制旱煙管,一步一步向九曲橋走來,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的模樣。尤其他那雙昏晦無光的眼睛,灰朧朧的,連眼珠都分不清,看去極不似會武之人。
胡大娘看到老態龍鍾的黑衣老漢的出現,不覺喜道:「膝老來得正好,這裏……」
龍鍾老漢沒待她說完,截著道,「老漢早就來了。」
胡大娘道:「膝老早就來了,那就更好,仲姑娘交代……」
龍鍾老漢似是不喜她絮聒,又截著道:「老漢不是說過麽,他們走不了的,一個也走不了。」
岳少俊看得心頭暗暗奇怪,這老管家明明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昨天竺秋蘭一指就點了他穴道。如果他會武功,豈會讓竺姑娘輕易就把他制住?但看胡大娘的神色,和她口氣聽來,好像對這位老態龍鍾的老管家十分推崇。
春風道:「膝老只要把這姓岳的制住,其餘的人,咱們姐妹就可以應付了。」她是仲姑娘手下四婢之首,方才又吃過岳少俊的虧,是以希望龍鍾老漢出手,先制住岳少俊,好替她出氣。
龍鍾老漢翻動,雙老而灰黯的眼珠,望望岳少俊,說道:「你說的就是這小夥子?」
春風道:「就是他。」
龍鍾老漢吸了口煙,旱煙管朝岳少俊一指,擡目問道:「小夥子,你是什麽人門下?」
岳少俊現在已經證實,這龍鍾老漢是個不露相的高手,冷冷一笑道:「在下是什麽人門下,和老丈似乎並無關係。」
龍鍾老漢道:「自然有關,如果你是老漢故人門下。老漢出手時,好有個分寸,雖然同樣把你拿下,但可不致使你帶上傷殘。」
岳少俊道:「如果在下不是你故人門下呢?」
龍鍾老漢道:「那老漢就不用客氣了。」不待岳少俊開口,接著道:「老漢一旦出手,不死即殘,故而先要問問清楚。」
岳少俊笑了笑道:「這個老丈大可放心,在下師傅絕不會是老丈的故人?」
龍鍾老漢道:「你如何知道你師傅不會是老漢的故人?」
岳少俊道:「因爲連在下也不知家師的姓名。」
龍鍾老漢翻著灰黯珠眼,奇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你連師傅是誰都不知道?」
春風看他和岳少俊說個沒完,心裏大是不耐,冷冷的道:「膝老,他既然連自己師傅都不知道,你還和他敘什麽故舊交情……」
龍鍾老漢臉有不豫之色,但卻忍了下來,陪笑道:「老漢是因他方才使的幾式手法,和我一位老友,頗有相似之處,才問上一問。」
春風道:「現在已經問過了,你可以出手了吧?」
岳少俊聽春風催著龍鍾老漢出手,從她口氣之中,自可聽得出來,好像只要龍鍾老漢一出手,就可制住自己!一時不由的激起了好強之心,說道:「老丈,春風姑娘已經在催你出手了,在下也頗想領教領教你非死即殘的手法,那就不用客氣,只管施展你的毒手好了。」
龍鍾老漢狂吸兩口旱煙,突然腰背一挺,口中噴著青煙,沈應一聲道:「好,小夥子,你接著了。」喝聲中,一個「盤龍繞步」,便已搶到了岳少俊身邊,右手一探,五根又黑又瘦的手指,勾屈如爪,直抓脅下。
他這一伸手,手指還未抓到,但本來卷著的指甲,突然彈了出來,足有三寸來長,銳得如同五支短劍,五縷尖風,籠罩了岳少俊身上五處大穴。岳少俊朝前跨出一步,躲開他一抓之勢。他這跨出一步,使的正是無名老人傳給他的「避劍身法」,雖然進退之間,不出數步,但不論對方攻勢如何淩厲,都能從容躲閃開去。
岳少俊經過幾次體驗,發現這身法不僅躲閃劍招,似是對任何手法的攻擊,都能應用。龍鍾老漢一抓落空,不覺微微一怔,哼道:「好身法。」欺身逼上,左手提著旱煙管狂吸,右手伸屈之間,接連抓出。但見指影錯落,縱橫交擊,迅疾如風,綿密如雨,頃刻之間,連抓帶點,攻出了一二十招之多。
岳少俊索性連軟劍都收了起來,只是仗著「避劍身法」,進退不出數步,在對方重重爪影之下,從容舉步,就奇妙得避過了身前身後,劃過的無數爪指,連衣衫都沒有被尖銳指甲劃上一點。
龍鍾老漢連攻了十二招,但覺岳少俊一個人,並沒有離開左右。但自己爪風,每每擦著他身邊而過,就是抓不到他。心頭也不禁暗暗吃驚,忖道:「這小子使的是什麽身法?」
但他成名多年,豈肯認輸,口中虎吼一聲,足踏中宮,欺身直進,這回他忽然舍爪爲掌,揮手一掌,橫掃過來。此老果然內力驚人,這一掌,也可以說是含憤出手。但聽「呼」的=聲,一道強勁掌風,如風掃落葉,橫卷而至。
岳少俊一直沒有出手,只是以身法躲閃,那是他想試試師傅的身法,除躲閃劍招之外,是否對他的擒拿手法,也能完全適用?是以一直沒有還手。如今他已經完全證實了,師傅的「避身劍法」,在對敵之時,就算對手攻勢最厲,也可確保無虞。
這對他來說,真是欣喜若狂,因爲這一證實,他已可立於不敗地位,一時不由得朗笑一聲道:「老丈出手非死即殘的手法,在下已經領教了。」身形迎著斜進午步,左手一記「白鶴展翅」,斜劈龍鍾老漢右肩。這一招避敵進招,使得十分漾灑。
龍鍾老漢冷笑中,左手一擡,旱煙管向岳少俊左臂點來。岳少俊身向右旋,反手一掌,掛麵劈出。他這一招乃是昔年少林奇僧反手如來的絕招,反手拒敵,暗勁波蕩成風。龍鍾老漢看他第一招使的是白鶴門掌法,第二招卻使出少林功夫,心頭方自一奇。
尤其這招反手掛麵掌,躲閃不易,此情勢之下,他不得不先求自保,當下一提真氣,分身橫向一側躍去。要知他原是心狠手辣之人,人雖橫向一側躍退,左腳卻趁勢一腳,猛向岳少俊踢去。岳少俊究竟對敵經驗,還是未夠。看他是爲了閃避自己反手一掌,才橫躍出去的人,自然沒有防到對方竟會在躍退之時,還給你來上一腿。
一時幾乎被他踢中,匆忙之間,一個急旋,向旁旋出,才算避開了龍鍾老漢踢來的一腳。兩人一個躍開,一個旋出,登時拉開了數尺距離。龍鍾老漢瞪著一雙灰黯眼珠,望著岳少俊,狂吸了幾口旱煙,洪笑道:「好。」旱煙管向腰間一插,一個虎撲,搶了過來。
雙手同時發動,左掌斜劈胸前,暗藏「小天星掌」力,右手五指箕張如鈎,直抓脅下。岳少俊眼看龍鍾老漢這兩招威勢奇強,自己未必能招架得住,只好雙掌一合,往外一分,腳下往右跨進,從他身側閃出。龍鍾老漢雖然識不得岳少俊的身法,但他成名多年,對敵經驗何等豐碩。岳少俊的人影堪堪閃到他右後方,他也很快的隨著轉了過來,口中沈哼了一聲,一口濃煙,劈面噴了過來。
對敵之時,居然口噴濃煙,這自然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之事。何況他這口濃煙,由內力送出,宛如一團黑霧,岳少俊驟不及防,眼、鼻、喉都被一股辛辣的濃煙所迷,不由得嗆出聲來。竺秋蘭看得吃了一驚,急忙叫道:「他是噴霧豹,岳大哥小心……」
塗金標冷哼道:「你嚷什麽?」揮手一掌,拍了過去。竺秋蘭知道他外號青煞手,掌力甚強,不敢硬接,飄身後退,刷的一聲撤出一柄短劍。
宋文俊長劍一擺。喝道:「竺姑娘,你且後退,此人毒害家父,由我來收拾他。」他話聲甫出,正待欺身而上,突覺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春風一下搶到他面前,冷聲道:「咱們早已分好,你該和我動手才對。」
宋文俊知她善使「空手奪劍」,心中大怒,沈笑道:「丫頭找死。」沒待她欺近,一掌迎面拍了過去。
春風冷笑一聲,身形一低;疾欺而進,左手輕揚,忽拍忽拿,直到欺近宋文俊數尺距離,接著發出右掌,電閃般向胸口刺到。這一式身法奇快,而且雙手前後呼應,招式奇詭無比。宋文俊只當她學的只是一記奪劍手法;沒有想到她掌法也有這等輕快,他右手握著長劍,倒成了累贅,身子晃動,後退三步,迅快的納劍入鞘。春風可得理不饒人,身形一晃,跟著欺了過去。
這回宋文俊沒待她欺到,雙眉陡豎,大喝一聲,雙掌接連劈出。春風欺過去的人,看他手法威猛,迫得向旁閃出。兩人這邊剛一交手,夏雨,秋霜二人,也同時掠出,分別朝渾慧君,小翠欺了過來。渾慧君清叱一聲,抖手就是一記「流雲飛袖」朝夏雨拂去,逼得夏雨趕忙向旁閃出。
小翠早就躍躍欲試,一見秋霜欺來,更不打話,玉掌一分,搶先出手,兩人四掌翻飛,劈劈拍拍互相攻拆起來。再說龍鍾老漢噴出一口濃煙,岳少俊驟不及防,口中吸入不少辛辣味,一時不由嗆出聲來。但龍鍾老漢外號噴霧豹,他豈會光是噴一口濃煙,讓對方咳嗽而已。噴出一口濃煙,讓對方咳嗽,只是手段,當然還有目的。
就在岳少俊咳嗽出聲之際,他右手一支三尺長的竹根旱煙管,已經俠如星火,敲上岳少俊左肩「肩井穴」,左胸「將台穴」,和左肋「期門穴」三處。手法之快,世罕其匹。岳少俊只是對敵經驗不足。才爲所乘,心頭不禁大怒,喝道:「老丈果然毒辣得很。」
身形不退反進,突然右手一探,一把抓住了龍鍾老漢的右腕,再一抖手,把他淩空摔了出去。龍鍾老漢好像著了障眼法一般,糊裏糊塗被人扣住脈腕,糊裏糊塗被人摔了出去,但他究是久經大敵之人,摔出去的人在空中翻了二個斤斗,腰骨一挺,依然回到了原來站立之處,蹬著一雙灰黯眼珠,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點:他手中旱煙管,雖是抽煙之用,他煙癮極大,不可須臾無此君,但這支旱煙管也是他隨身兵刃,和點穴利器。方才繼一口濃煙之後,旱煙管及時遞出,明明點中了對方「肩井」、「將台」、「期門」三處大穴,他數十年來,旱煙管點出,從未落過空。這一次也當然不會落空,何況這三處穴道,全是大穴,就算點空一穴。被點的人,尚有兩處穴道被點,也絕不可能還能動彈。
第二點,他噴霧豹一生精擅兩種絕技,一是煙管點穴,一是雙爪擒拿,對擒拿一道,江湖上有他這般造詣的人,可以屈指數得出來,但他自己眼睜睜的讓人家扣住脈腕,莫明其妙的被人摔出去了,還不知道人家使的是什麽手法。這簡直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龍鍾老漢突然間好似想到什麽,失聲道:「莫非會是「逆脈玄功」?」他不愧是多年老江湖,熟諸各門各派奇特功夫的特性,終於給他想到普天之下,只有練「逆脈玄功」的人,才會不懼別人點他穴道。
但他還是想不出岳少俊一下扣住他脈腕,究竟會是什麽手法,是以還怔怔的立在當場。岳少俊把龍鍾老漢摔出去的同時,耳中聽到一聲嬌呼,似是有人摔倒橋上,急忙回頭看去,那摔倒的正是竺秋蘭,她好像被塗金標擊中一掌,跌坐地上,塗金標霍地跨上一步,正待拿人。
岳少俊看得大吃一驚,雙足一點,身如箭射,一下掠到竺秋蘭身邊,他心頭十分憤怒,更不答話,右手一探,一把抓住塗金標手腕,抖手朝荷花池中摔去。塗金標也稱得上是一等高手,看到岳少俊淩空激射而來,一個照面,就稀裏糊塗的被人家扣著手腕,往池裏扔,竟然連一點還手的餘地也沒有,「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個人隨著往下一沈。
還好荷花池裏,水並不太深,他冒了兩下,總算站住了足,但荷花池裏,污泥有半人來深,塗金標陷在污泥之中,拼命的掙扎,才算慢慢的移近石岸。岳少俊抖手摔出塗金標,就沒去理他,立即俯下身去,問道:「蘭妹,你怎麽了?」竺秋蘭雙目緊閉,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岳少俊心頭一緊,叫道:「蘭妹……」竺秋蘭氣若遊絲,像是閉過氣去,依然沒有作聲。岳少俊急得六神無主,雙手抱起竺秋蘭的嬌軀,還沒轉身。

只聽胡大娘道:「冬雪,快截住他。」眼前人影一閃,胡大娘和冬雪二人一齊欺了過來。
岳少俊大喝一聲,側身欺進,騰出左手,一下扣住了胡大娘手腕,呼的一聲,往橋外摔去。冬雪心頭一驚,不敢和岳少俊對面,急急往旁閃開。岳少俊行不三步,就碰上秋霜和小翠二人粉掌翻飛,各不相讓,岳少俊左手一探,又抓了秋霜的手腕,朝橋下摔去。
轉瞬之間,連續被他使用一記怪招,摔出去了四人,他連頭也不回顧一下,舉步往前行去。小翠急忙叫道:「小姐,表公子,咱們快走啊。」渾慧君、宋文俊聽到小翠的喊聲,各自躍退,跟著岳少俊身後走去。
春風、夏雨眼看岳少俊等人退出橋去;口中嬌叱一聲,正待縱身撲起。龍鍾老漢朝二人伸手一攔道:「此人手法怪異,連老漢都無法化解,你們追上去也不是他對手,讓他們去吧。」
宋文俊,渾慧君,小翠三人,由宋文俊斷後,退出九曲橋,舉目看去,岳少俊抱著竺秋蘭,已經越牆而出。等到三人越過圍牆,岳少俊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宋文俊才一站停,只見暗中閃出一條人影,趨了過來,低聲間道:「公子,情形如何?」那是總管霍萬清。
宋文俊道:「咱們走吧。」

     ※   ※   ※   ※   ※

岳少俊抱著竺秋蘭,越過圍牆,低頭看去,竺秋蘭依然閉著雙目,氣息微弱,臉色青得怕人。心頭又驚又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茫無目的行去。這樣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今天中午,在鎮上遇到賽管輅金鐵口之事,他說竺秋蘭面有晦紋,遇金生,遇土克,趨吉避凶之道,可向西行。哦,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趨吉避凶,可向西行,他擡目四顧,辨明方向,立即向西奔去。這是一條鄉村間的黃泥小徑,他抱著竺秋蘭走了三裏來路,路旁有一座小廟,兩扇木門還敞開著。岳少俊想到此時夜色已深,鄉間也不容易找到大夫,不如在此所破廟先歇歇腳再說。
心念轉動之間,腳下已朝著小廟走去,擡頭一看,那是土地堂,一共只有一進廟宇,望去黑黝黝的,似是荒無已久。岳少俊抱著竺秋蘭,跨入山門,穿過雜草叢生的小天井。跨上石階,進入大殿,其實所謂大殿,也不過是數丈方廣而已,中間有一個神龕,塑的是土地公和土地婆,神龕前面,是一張長案,除此之外.就別無一物。
大殿上好像很久沒有人打掃,日積月累的灰塵,到處散亂的稻草,走在上面,悉索有聲。岳少俊用腳掃開了一些地上的碎石斷草,緩緩把竺秋蘭放下,讓她躺臥地上,然後脫下長衫,替她蓋在身上。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叫道:「蘭妹,你醒一醒……」
竺秋蘭沒有醒,但大殿左首角落裏,卻有人打著呵欠,埋怨道:「你這人也真是的,土地廟裏,只有土地奶奶,那來的妹妹?區區奔波了一天,才找到這所破廟。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偏偏遇上你這麽一個人,半夜三更,想老婆賜瘋了心,跑到這裏來找土地公,土地奶奶,滿嘴妹妹、妹妹的,我想你是找錯地方,要是心裏想那家閨女的話,就該專程到杭州月老祠,去燒香,求求月下老人才是。」這人嘀咕了半天,說話的聲音,尖中帶沙,聽來十分耳熟。
岳少俊凝目望去,只見牆角上,卷伏著一團黑幢幢的人影,敢情他說完話,翻了個身,面向牆壁,往裏睡去。岳少俊連忙站起身;拱拱手道:「這位老哥,想必就是附近人氏;在下想問一聲,這裏附近,不知可有治病的大夫?」
那人兩手抱頭,卷屈著身子,縮做一團、本待不理,但聽到「治病的大夫」,不覺沈哼一聲,問道:「你找大夫作甚?」
岳少俊道:「不瞞老哥說,在下妹子,在路上得了急病,想找大夫看看……」
他話聲未落,那人忽然骨碌翻身坐起;張目喜道:「這真巧極了,區區就是大夫,專治大小方脈,疑難雜症,你……原來就是專程找區區治病來的,咳,你怎不早說?」他隨著話聲。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接著道:「那就快走,你……你家在那裏,先去看病要緊。」說著,來拉岳少俊的衣袖。
這下,岳少俊看清楚了,這人一付猥瑣落拓模樣,那不是看相測字的賽管輅金鐵口還有誰來?不覺喜道:「老丈不是金鐵口麽?」
金鐵口揉揉眼睛,湊著岳少俊一陣打量,嘻的笑道:「原來是相公你,區區是怕人吵擾,才遠離市鎮,睡到破廟裏來,相公居然會找了來,這是什麽人告訴你的?難爲你這麽遠跑來找我,那就走吧。」他還以爲岳少俊是找他來看病的,是以興頭甚好。
岳少俊道:「老丈,在下妹子就在這裏。」
金鐵口哦了一聲道:「那位姑娘也來了,她在那裏?」
岳少俊道:「妹子昏迷不醒,就躺在地上,老丈真的會看病麽?」測字看相,跑江猢的,靠的是一張嘴皮子,難怪他心中會有懷疑。
金鐵口聳肩弓腰,瞪著兩顆眼珠,朝地上看了一眼,正待走上前去,聽岳少俊的話,不覺站停下來,臉孔一板,正經八百的道:「相公這話就不對了,區區金鐵口,雖然時運不濟,淪落江湖,但天文地理,醫蔔星相之學,無一不精,無一不曉,相公可是不相信區區在下麽?」
岳少俊連忙拱手謝道:「在下只因妹子患了急病,心頭惶急,一時口不擇言,還望老丈恕罪。」
金鐵口聳聳肩,回過頭,咧齒一笑道:「相公是急病亂投醫,但區區不露一手給相公瞧瞧,相會豈會心悅誠服?」
他擄擄袖管,又道:「喏,相公,你瞧著,區區和人算命蔔課,從不要人開口,就知過去未來的吉凶很福,區區和人看病,也是一樣,不用病人先說根由,就可一口道出他的病情,不信,你且莫開口,就看我區區是不是還得出點子來?」
岳少俊看他說得如此認真,連忙點頭道:「如此就請老丈救救我妹妹了。」金鐵口沒有作聲,俯下身去,湊著竺秋蘭臉上,仔細看了一陣,口中只是輕「唔」一聲,就直起腰來。
岳少俊幼讀史書,雖然不懂醫道,也知道大夫看病,講究望、聞、切,看他沒有切脈,忍不住問道:「老丈,你不切切妹子的脈麽?」
金鐵口嘿的笑了一聲道:「區區善觀氣色,氣色者就是一個人的血氣,現之乾面上是也,聖人說的見於面,盎於背,就是這個道理,氣血不調,也可從面上看出來了,何用再去求那寸關尺細微之脈?」善觀氣色,是看相,哪是看病?
岳少俊聽得不由攢了攢眉,問道:「老丈既然看出來了,不知妹子是什麽病症?」這話自然是有意掂掂他斤兩的了。
金鐵口道:「令妹患的是傷熱之症。」
岳少俊越聽越不對勁,暗道:「從來醫經上只有「傷寒」,那有「傷熱」?今晚當真遇上了蒙古大夫。」
金鐵口看他沒有作聲,瞪著兩顆鬥雞眼,道:「怎麽?相公可是不相信嗎?喏,喏,相公你看,令妹雙目緊閉,臉色鐵青,這不假吧?說到臉色發青,青者,東方甲乙木,其色青。再說木能生火,一個人如果被乙木所傷,臉色就會現出青氣,不信你去升個火試試,用木柴升火,不是會冒青煙嗎?」老天,他把看病,當作了算命,大談其甲乙丙丁,五行生克。
岳少俊正聽得不耐,金鐵口忽然偏著頭,用三個指頭,摸著他酒糟鼻,自顧自的說道:「一個大閨女,總不至於好勇鬥狠,和人家去打架拼命,怎會被乙木所傷?又傷得這麽重法……」
這話聽到岳少俊耳中,心頭不禁一動,急忙問道:「老丈,你說的被乙木所傷,究是指的什麽呢?」
金鐵口忽然搖搖頭道:「區區只是說說罷了,令妹大家閨秀,郴人無怨無仇,不可能被人驟下殺手……」
岳少俊道:「老丈說對了,妹子就是被人打傷的。」
金鐵口聳著肩笑道:「這就是了,區區奇怪的是賢兄妹不像江湖中人,怎會和江湖上的兇神惡煞結仇?」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區區方才已經從令妹氣色上看出了幾分,極像被江湖上一種旁門左道的煞手所傷,只是一時不好說出來罷了,乙木者,東方甲乙木,其色青,乃「青煞掌」之謂也。」
這回,岳少俊衷心佩服,不再把他看感蒙古大夫了,連忙作了個長揖道:「老丈真是神仙,如同親眼看見一般,妹子確實是被賊人「青煞掌」所傷,還望老丈賜救。」
金鐵口連連搖頭道:「難,難,「青煞掌」擊中人身,不出十二個時辰,就會全身發青,不治而死,這是旁門煞手,無藥可救……」
岳少俊聽得不禁一呆,說道:「我妹子那是沒有救了?」
金鐵口道:「辦法也許有,你先把令妹怎會被「青煞掌」所傷,詳細說給區區聽聽,相公最好說得詳細些,好讓區區推敲推敲,哦,對了!區區中午不是告訴過你們,令妹面有晦色、趨古避凶,要你們往西去,不就可無事了麽?好,你說說今晚的經過吧。」岳少俊到了此時,也不好隱瞞,只得把今晚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金鐵口聽到仲姑娘彈琴之事,只是不住的點頭,直待他說完,才呵呵一笑道:「事情倒有些希望……」才說到這裏,忽然話聲一停,側耳聽了一會,神色緊張,低低的說道:「好像有人來了,莫要是他們追下來了?」
岳少俊道:「在下出去看看。」
「你去不得,令妹傷得這麽重,萬一……」金鐵口一把拉住岳少俊衣袖,低聲道:「這樣吧,還是區區出去瞧瞧的好,真要有人追來,區區也許可以支吾得過去。」說完,不待岳少俊回答,就聳聳肩,往外走去。
今晚月黑星稀,天空密布著厚厚的雲層,是以大地上一片漆黑。金鐵口興衝衝的聳聳肩,一頭沖出土地堂門口,兩顆鬥雞眼骨碌向四處一轉,自言自語的道:「看來區區出來的早了些,人家還沒到呢。」人還沒到,他老遠就聽到了,豈不成了順風耳?
金鐵口伸了個懶腰,索性就在土地堂門口騎著石門檻打起盹來。這也不過是轉眼的工夫,土地堂前面,有如風吹落葉,飄落兩條人影。前面一個是頭盤一條小辮子,連鬢花白絡腮鬍子的老漢,一手提著竹根旱煙管,正是噴霧豹膝仰高。
後面是一個發包青紗,一身玄衣勁裝,背負長劍的女子,只要看她臉罩冷霜,目射冷芒,嘴角噙著冷酷的笑容,一身都透著冷氣,就可知道她正是冷豔如冰的仲姑娘了。兩條人影如星丸瀉落,仲姑娘兩道銳利如電的目光一轉,問道:「膝護法看他從這裏來的麽?」
噴霧豹膝仰高連連點頭道:「是,是,老漢因他武功怪異,故而一路綴了下來,看他抱著那姓竺的丫頭,朝土地堂進去的。」
仲姑娘咬著嘴唇,點點頭道:「膝護法說得極是,這姓岳的不及早剪除,日後必爲本教之敵,走,咱們進去。」原來她是爲了追殺岳少俊來的。
噴霧豹提著旱煙管,欠身道:「老漢替姑娘帶路。」說罷,搶在前面,舉步朝土地堂走來,但就在他一腳跨進土地堂門檻之際,突然腳下一絆,上身靜傾,一個人幾乎跌了個狗吃屎。
噴霧豹成名三十年,是江湖上出名的凶人,一身武功,十分了得,豈會連走路都有絆跤之理?他反應極快,一個絆跤,立即提氣後躍,沈喝道:「什麽人?」
「啊喲,你這人怎麽來著,走路不帶眼睛,這一腳把區區背脊都踢斷了。」石門檻上果然仆臥著一個人,敢情他抱著門檻睡覺,這回哭喪著臉,兩手反抱著背脊,直喊「啊喲」。
噴霧豹這一腳,絆得腳尖隱隱生痛,他方才並沒看到石門檻上躺著有人,但人家卻明明是從石門檻上爬著坐起來,總不會錯。他睜大雙目,冷冷的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怎會睡到門檻上來的?」
金鐵口哭喪著臉道:「區區嫌裏面悶氣,滿地都是草屑,跳蚤多,不如睡在門檻上來得乾淨,再則也好透透風,誰知道半夜三更,還會蹦出一個毛毛躁躁的人來,也不看看清楚,就充軍似的往裏闖,區區靠測字看相度日,家無隔宿之糧,你這一腳,踢在我背脊上,明天還能去擺測字攤?」
深秋九月,已是下霜的天氣,他要睡在石門檻上,透透風,這豈不是鬼話?噴霧豹多年老江湖,所謂光棍眼裏不揉沙子,就憑自己方才一腳,縱然不是存心踢人。但普通人挨上這一腳,就是不死,那裏還說得出話來?何況還絆得自己腳尖隱隱生痛,口中怪笑一聲,喝道:「老小子,你到底是誰?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膝某面前,你最好少裝腔作勢。」
金鐵口乾咳了兩聲,陪笑道:「原來是膝大爺,區區叫做賽管輅金鐵口,善觀氣色,憑機測字,金口斷吉凶,鐵嘴論禍福……」
噴霧豹嘿然道:「這麽說,你會算命?」
金鐵口連連點點頭道:「是,是,區區蔔課、算命、排流年,若要不准,分文不取。」
噴霧豹道:「你可曾算過你自己,陽壽幾時終了?」
金鐵口道:「區區自己的命。算來算去,已經算了幾十年,妻財子祿,一概沒我的份,至於陽壽麽?嗨,今年今月今晚,倒是一個關口,若要逃過這一關,就可活到八十三歲,壽終正寢……」
噴霧豹陰笑道:「可惜你逃不過今晚。」右手擡處,旱煙管一舉,去勢急如星火,拳頭大一個精鋼煙斗,「撲」的一聲,不偏不倚,擊在金鐵口的額頭上。金鐵口「啊唷」還沒出口,雙腳一軟,往後跌坐下去。
仲姑娘要待阻攔,已經來不及,不覺攢攢眉,埋怨道:「你出手太快了,此人行迹可疑,我看絕非普通走江湖的相士,咱們應該盤盤他的底才是。」噴霧豹敢情也覺得出手太快了些,一時不敢接腔。
岳少俊躲在大殿上,先前聽金鐵口和他們啼叨個沒完,自也覺得好笑,此時驟見噴霧豹一記煙斗,擊在金鐵口額上,出手毒辣,心頭不由大怒,正待縱身出去。
只聽跌下去的金鐵口尖聲嚷道:「好傢夥,你老哥這一記煙斗也太重了些,差點把區區腦袋都敲碎了,但說來還真謝謝你,蒙你老哥手下留情,區區今晚這一關,總算逃過了。」他居然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笑嘻嘻的朝噴霧豹連連打拱作揖,道謝這記旱煙管手下留情,助他躲過了一劫。
但你打你的拱,噴霧豹敢情因這記煙斗,沒把人家訂死,心裏十分惱火,雙目瞪著他,一言不發。金鐵口作了幾個拱,忽然「咦」道:「你老哥怎麽啦,橫眉瞪眼的,可是在生區區的氣,區區這腦袋瓜子,確實也硬了一點,別把你老哥的手給震疼了?」
仲姑娘冷眼旁觀,早已發覺這個跑江湖的相士,是位不露相的高人,不然,噴霧豹膝仰高這一記煙斗,就是山石都會擊成粉碎,他一顆頭顱還經得起?但她知道噴霧豹一身功力極高,技不止此,正好藉此看看這自稱金鐵口的人,究竟是何來歷?因此依然站在三丈開外,沒有作聲。
直到此時,那金鐵口朝噴霧豹打拱作揖,口口聲聲道謝他手下留情,噴霧豹卻依然站著一聲不作,一動不動,這才發覺不對,身形一晃,欺了過去,冷冷說道:「你把膝仰高怎麽了?」
金鐵口看到仲姑娘一下飛了過去,口中驚啊一聲,腳下連連後退,陪笑道:「姑……姑娘息怒;區區也不知……也不知道,這位老管家莫要是沖犯這裏的土地公,土地婆……」
仲姑娘冷冷一笑,問道:「朋友看來很高明,你究竟是誰?應該亮個萬兒。」
金鐵口陪笑道:「高明不敢,區區真的叫金鐵口,金口斷吉凶,鐵嘴論禍福……」
仲姑娘一雙眼睛之中,漸漸射出冷酷的光芒,纖纖玉手一擡,從肩頭斜掣長劍;哼道:「你兵刃呢?」
金鐵口後退了一步,望著仲姑娘,吃驚道:「你……要和我動劍?」
仲姑娘道:「不錯,仲飛瓊要在劍上討教幾招。」她叫仲飛瓊。
金鐵口鬥著兩顆鬥雞眼,發急道:「我的姑奶奶,你是要我區區的命?區區算命卜卦,有時也替人家祈福消災,拜拜星斗,所以劍是有一口,但那是桃木削的,只能唬唬鬼……」
仲飛瓊寒著一張臉,叱道:「少廢話,你再不亮兵刃,是你自己找死,我一樣要出手了。」
金鐵口連忙搖手道:「慢來,慢來,姑娘一定要和區區動劍,那總得等區區把劍取來。」
仲飛瓊道:「你劍在那裏?」
金鐵口伸手一指道:「就放在廟裏。」
仲飛瓊道:「好,你趕快去取來。」
金鐵口聳聳肩道:「區區這就去,姑娘那就在這裏稍候。」說罷,回首就往土地堂中奔了進去。
仲飛瓊看著他後形,心中暗暗付道:「這人看去已有五十多歲,如果是成名人物;自己怎會沒聽人說過?」她舉步走到噴霧豹膝仰高身邊,纖手在他穴上一拂,打算解開他受制的穴道,那知手指拂過;膝仰高依然木立如故,穴道並未解開,心中不由暗暗一怔,纖手起處,連拂帶拍,一連拍了五處經穴,但騰仰高還是一動不動,絲毫未解。
仲飛瓊心中十分震驚,暗道:「我這「五燈會元」,連拂五穴,可解天下任何點穴手法,他點的會是什麽穴道?」既然無法解開他的穴道,也就只好算了。
再說金鐵口三腳兩步,奔入土地堂,一臉喜色,迎著岳少俊道:「好了、好了,救星來了。」
岳少俊道:「老丈是說……」
金鐵口匆匆忙忙的走到牆角落上,一陣亂翻,取出一口桃木劍,然後說道:「區區一時也無暇和你多說,反正你妹子得救了。」
岳少俊道:「她有解藥麽?」
金鐵口道;「青煞手沒有解藥的。」接著道:「快跟我出去,做個證人。」不由分說,拉著岳少俊的臂膊,往外就跑。
兩人跨出土地堂大門,金鐵口嘻的笑道:「區區就和姑娘比劍,總得有個證人,你輸了才不會賴帳,對不?」
仲飛瓊目光一擡,看清金鐵口拉出來的正是岳少俊,不由冷峻一笑道:「我早就料到你是岳少俊一路的了。」
岳少俊道:「仲姑娘猜錯了,在下和這位老丈,並非一路。」
金鐵口笑了笑道:「就算是一路的,也不要緊啊。來,來區區要和這位姑娘比劍,相公,你給咱們做個中間人。」一面眨眨鬥雞眼,說道:「姑娘,你說咱們該怎麽比法?」
仲飛瓊目光凝注,不禁微微一怔,心中又氣又驚,這不知死活的老丈,從土地堂拿出來的果真是一柄木劍。他竟敢以本劍和自己鋒利的室劍交手,這人如果不是瘋子,那就是大有來歷的高人。她可不敢小覰對方,冷冷的道:「咱們就以十招爲限如何?」
金鐵口聳聳肩,三個手指摸摸酒糟鼻,擡頭笑道:「救人如救火,十招大多了,真正克敵制勝,三招兩式,都足夠了。」
仲飛瓊聽的奇道:「救人,你要救誰,這和比劍有什麽關係?」
金鐵口笑道:「有、有,自然有關,姑娘你待會就明白了。」
仲飛瓊冷冷的道:「你到底要幾招爲限?」
金鐵口伸了三個手指,比了比,鬥著眼珠說道:「這樣,就三招吧。」
仲飛瓊看他這付尊容,真是猥瑣到不能再猥瑣了,鬥雞眼和酒糟鼻:滑稽得直像舞臺上的小丑,這種人會是高人?他居然獅子大開口,要用木劍和自己動手,而且還嫌十招大多了,這不是嫌命太長麽?一時只覺好氣,又好笑,冷冷的哼了一聲,才道:「好吧,三招就三招,你可以出手了。」
金鐵口伸出一隻手掌,搖了搖,又道:「且慢,區區的話還沒說完哩。」
仲飛瓊不耐的道:「你說。」
金鐵口認真的道:「咱們可要點到爲止,別出手傷人。」
仲飛瓊道:「你只管發劍,我不傷你就是了。」
「是,是。」金鐵口縮著頭,道:「點到爲止,咱們有公證人在此。」說到這裏,忽然「哦」道,「不,區區出道江湖,從不先發制人,還是姑娘你先發招吧。」
岳少俊被他拖了出來,站在一邊,看他說話滑稽突梯的樣子,像是存心戲耍仲姑娘一般,心中暗自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有驚人之技?
2008-10-12 22: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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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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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木水火土全在五行中

仲飛瓊只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右手擡處,提著的寶劍,刷的一聲,朝右上方挑起,劍身斜指,左足跟著向前跨出半步,左手化掌,同時向外劃出,纖纖五指往上微翹,亮開了門戶,這一式是「飛鳳展翼」。
仲飛瓊手下四個使女,都有一身極好的絕技,以她的武功,根本用不著亮什麽門戶。她亮出門戶來,倒不是不敢小覰對方,而是想瞧瞧這其貌狠瑣的金鐵口是不是也會亮出門戶來?從劍式上,也許可以看他究竟是何來歷?
站在她對面的金鐵口,果然也動了。他手中木劍掂了掂,不慌不忙,緩緩吸氣,同樣右手一擡,木劍朝右上方劃起,但他劃的時候,可沒有「刷」的那一聲。同時左腳也前跨了半步,只是上身搖晃,連腳步都站不穩,等到站穩之後,左手跟著化掌,朝外推出,五指上翹,這一式亮出來的門戶,竟和仲飛瓊一樣,也是「飛鳳展翼」。
原來他一雙鬥雞眼,緊盯著仲姑娘,你如何使,我也如何使,完全是看人學樣,但學的大概只有七分光景,身法,步法,全走了樣,只是架勢差不多有些像而已。岳少俊看得暗暗攢眉,忖道:「這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當兒戲?」他正想出聲阻止。
金鐵口忽然回過頭來,朝他裂嘴一笑。仲飛瓊看他和自己一樣。亮出來的是「飛鳳劍法」的起手式,一個人還在搖搖幌幌,心頭又好氣,又好笑,暗暗罵了聲:「該死的東西。」一面冷聲道:「你準備好了?」
金鐵口連連點頭陪笑道:「粗淺得很,見笑,見笑,姑娘你請吧。」這話聽得仲飛瓊心頭大怒,他亮的是自己的起手式,還說「粗淺得很」,這不是說自己的「飛鳳劍法」粗淺麽?哼「飛鳳劍法」,天下無敵,你敢小覰了我。
仲飛瓊臉色一寒,冷喝道:「你小心了。」喝聲甫出,右腳倏然欺進,左足隨著跟進,身如飛鳳離地,長劍「嘶」的一聲,由下而上,轉劍挽花,背面過堂,劃起一道圓輪般的劍光,直劈過去,這是「飛鳳劍法」中的「飛鳳追風」。
金鐵口兩顆鬥雞眼,一霎不霎的盯注著仲姑娘,對方連跨兩步,他也慌忙跟著跨進。右手術劍,照著樣子由下而上,由後向前,劃了一個大圓輪,學著「飛鳳追風」。兩人同樣朝前逼進,同樣揮劍直劈,面對面的迎過來,那自然是先發劍的人占了便宜。
何況仲姑娘手上又是一柄寒光閃閃的鋒利寶劍,這一劍足可把金鐵口從頭到腳,劈成兩片。那知劍勢劈到金鐵口面前之際,不知怎的,劍尖忽然會向左一偏,劈到了金鐵口的左首。金鐵口只是依樣畫葫蘆,學著仲姑娘的劍招,但他腳步浮動,跨出去就沒個準頭,人家明明是側身欺進,他身子這一側,就走不直,朝仲姑娘右首擦身而過。
這一招,兩個人就像操兵一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誰也沒碰到誰。仲姑娘一劍落空,立即一個飛旋,轉過身去。金鐵口卻一直往前,走出去了三四步之多,才回頭看來,一眼看到仲姑娘已經轉過身來,也慌忙站住,急急轉了過來,朝岳少俊笑嘻嘻的道:「公證人,已經有一招了。」
仲飛瓊氣得柳眉挑動,冷哼一聲道:「好。」突然雙足一點,雙手一開一展,人影翩然飛起,長劍淩空連劈三劍,化作品字形三道劍光,直射過來。金鐵口也學著她雙足一點,雙手劃動,木劍向空連劈了三劍。
劍術講究火候,發劍純熟自如,那就要勤辛苦練,像他這樣臨時學人家的招式,當然不會純熟。人家雙足一點,就會翩然飛起,他雙足一點,只不過是足跟離地而已。人家淩空劈劍,就有三道光,排空而來,他向空連劈三劍,只是木劍晃了三晃。
何況他是看了人家發劍的姿勢,才學著出手的,自然比人家落後了一步。不,仲飛瓊翩然如飛風,來勢奇快,金鐵口落後了何止一步?這回仲飛瓊飛撲過來,三道劍光已到臨頭,金鐵口的木劍,才手忙腳亂的向空連劈。
岳少俊看得心頭一急,暗叫一聲:「要糟。」
任何一個在場觀戰的人,到了此時,都會替金鐵口擔心。但金鐵口學她的劍招,出手雖然慢了許多,卻也有慢的好處,他木劍向空連點,正好和仲飛瓊飛射過來的三道劍光,點個正著,只聽「叮、叮、叮」三聲輕響,寶劍劍尖和木劍的劍尖交接,居然被他一齊接了下來。
仲飛瓊翩然而來,就在「叮」「叮」聲中,嬌軀一個盤旋,又飛了回去。岳少俊這下看得神采飛揚,已知金鐵口果然是一位奇人,劍術之奇,令人不可思診。別的不說,光是他手中一柄木劍,居然和仲飛瓊百煉精鋼的寶劍,連接三劍,沒被削斷,這分功力,就非同小可。
要知一個練劍的人,要把內力貫注在木劍上,還不算太難,但要用木劍和人家鋒利的寶劍硬砸,絲毫不損,那就得以貫注在木劍上的內家真氣,來保護木劍,這就不是一般內功所能奏功了。岳少俊正在思忖之際,只聽金鐵口尖沙的聲音叫道:「喂,公證人,你看清楚,現在已經是第二招了。」
仲飛瓊臉若寒冰,一雙鳳目射出兩道冷酷的光芒,殺機隱現,冷冷的道:「好,你就接我第三招吧。」
金鐵口橫著木劍,尖聲道:「咱們說好點到爲止,姑娘劍勢可得輕一點,這把木劍,是區區的吃飯傢夥,削斷了我就不能給人家去做法事了。」仲飛瓊突然冷笑一聲,身如彩鳳,又翩然飛起。
這回可不是離地數寸,平飛過來,而是一飛沖天,掠起三丈多高,身在半空中一個盤旋,振腕發劍。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芒,朝金鐵口當頭罩落。這一下金鐵口看傻了眼,他沒有辦法再依樣葫蘆,學她的樣了,只是仰起頭望著仲飛瓊發楞。
仲飛瓊淩空撲落,來勢何等快速,人還未到,一道劍光突然間分散開來,像纓絡下垂,初看時不過四五道劍光,但落到金鐵口頭上三尺光景,已經參差不齊,變成了七八道劍光。金鐵口口中「啊喲」一聲,叫道:「乖乖,不得了啦。」趕緊一縮頭,身子往下蹲去,手中木劍朝上亂劃一通。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仲飛瓊電掣雷奔的七八道劍光,參差下落,恰好被金鐵口蹲春身子在頭上亂揮亂劃的木劍,每一道劍光都被他擋了一下,劍劍相接,發出一陣連珠般的「搭」「搭」之聲。七八道劍光,全數被他接了下來,仲飛瓊一個人也隨著落到地上,就在此時,她突然看到一柄劍影,緩緩的遞到她面前。
這柄劍影,正是桃木削成的木劍,而且來勢極緩,她明明看到了,就是躲閃不開,一下被他劍尖拍在右肩肩頭「巨骨穴」上,半邊身子突然一麻。右手五指一鬆,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金鐵口已經瞪著兩顆眼珠,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拱拱手,尖聲說道:「承讓、承讓,區區早就說過,咱們點到爲止,區區總算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就是說他答應了仲飛瓊「點到爲止」,如今果然「點」到了也。仲飛瓊氣得是粉臉通紅,但她被金鐵口點到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岳少俊拱手道:「恭喜老丈,勝得太神奇了。」
金鐵口道:「喂,公證人,你快把她抱進去。」
岳少俊道:「這做什麽?」
金鐵口道:「去救人哪。」
岳少俊道:「她能救我妹子麽?」
金鐵口揮揮手道:「你不用多問,快把她抱進去就是。」岳少俊只得伸手抱起仲姑娘嬌軀,往裏走去。
金鐵口走到噴霧豹膝仰高身邊,伸手拍拍他肩膀,低聲道:「你替咱們守在這裏,什麽人都不准進廟門一步,知道麽?你穴道雖解,功力己複,區區卻制住了你兩處奇經,天亮之前,沒有區區替你活開,你就見不了日出。」說完,自顧自往裏行去。
岳少俊抱著仲飛瓊進入大殿,金鐵口也跟著走入,說道:「時光不早,你去點她七處穴道。」
岳少俊問道:「老丈要在下點她那七處穴道?」
金鐵口道:「長強、秉風、天門、肩膠,脅門、乳根、日月七處。」岳少俊聽他說出七處穴道,不禁躊躇起來。
要知「長強」屬督脈,在骶骨之端,在臀部之中;「秉風」屬手太陽經,在背上;「天門」屬手陽明經,在頸上;「肩膠」屬手少陽經,在肩頭;「脅門」屬足太陽經,在腰;「乳根」屬足陽明經,在乳下;「日月」屬足少陽經,在乳旁。這些穴道,怎好對女子出手?江湖上雖然沒有明白規定,男人不准點女子某些穴道,但黑白兩道中人,都視爲忌諱之處。
岳少俊道:「老丈爲什麽要在下點她這七處穴道呢?」
金鐵口道:「你不是要救你妹子麽?」
岳少俊道:「這和救我妹子有關?」
「大大有關。」金鐵口道:「方才區區不是告訴你救星來了麽?她就是你妹子的唯一救星。」
岳少俊道:「在下這就不懂了,老丈已把仲姑娘制住。她身上如有解藥,可以逼她交出來……」
金鐵口沒待他說下去,連連搖手道:「區區說過「青煞掌」沒有解藥。」
岳少俊道:「那點仲姑娘七處穴道,又有何用?」
金鐵口道:「我的相公,這是區區在沒辦法中想出來的急辦法,你聽區區的,就沒有錯,唉,告訴你,天底下,也只有她可以救得了你妹子的傷,要救你妹子,非點她七處穴道不可。」
岳少俊聽得半信半疑,沈吟道:「這個……」
金鐵口道:「這有什麽要緊,人命關天,事貴從權,你不肯點她穴道,令妹一條小命,就保不住,區區心意總算盡到了。」
岳少俊看他說得如此認真,又怕他撤手不管,想到竺秋蘭既非仲姑娘不救,那也說不得只好點她穴道了,一面擡目問道:「老丈能否再說得明白些,在下點了仲姑娘這七處穴道,她如何能救妹子性命呢?」
金鐵口直是搖頭;說道:「區區說過,你點了她穴道,自會知道。」
岳少俊又問道:「那麽在下再問一句,不知在下,點了仲姑娘七處穴道之後,仲姑娘又會如何呢?」
金鐵口道:「這不是問題,等她救好令妹的傷,那時她受制的穴道,早已逐一解開了矣。」
岳少俊道:「好,在下是否現在就要出手?」
「慢點。」金鐵口隨著活聲,蹩了過來,說道:「你得聽我口令行事,區區叫你點,你就快出手,絲毫遲疑不得。」
岳少俊點頭道:「在下記住了。」金鐵口突然右手一伸,緊緊抓住了岳少俊左肩,左手一探,擄起岳少俊衣袖,一把握住手肘關節。
岳少俊吃驚道:「老丈,你這做什麽?」
金鐵口道:「你莫要掙動,區區左手要把真氣過給你,才能點她穴道,區區抓住你肩膀,是不讓過給你的真氣,沿臂上行,你急什麽?」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不知他要過給自己什麽真氣,才能去點仲姑娘的穴道?
心念方動,突覺金鐵口左掌心傳來一股炙勢氣流,竟然像沸水一般,奇燙無比,幾乎使人無法忍受!耳中只聽金鐵口叫道:「快些握拳,單伸食指,準備點穴。」岳少俊依言握住拳頭,單伸食指,但覺勢流迅快湧向伸直的食指,低頭一看,不由猛然一驚。原來良己伸直的食指,轉眼之間,變得赤紅如火,不知這是什麽功夫?
就在此時,只聽金鐵口叫道:「快點。」岳少俊只得依言點了仲飛瓊骰骨「長強」穴,再轉到前面,連著點了她秉風、天門、肩膠,脅門,乳根,日月等六處穴道。
仲姑娘穴遭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岳少俊手指點落在她什麽穴道上,她自然知道。女孩兒家千金之軀,被人家點在這等隱私之處,心頭又羞又急,嬌軀發顫,緊閉著眼睛,連睜都不敢睜一下。金鐵口喝了聲:「鬆開拳頭。」左手一鬆,抓著他肩膀的右手,跟著往下掄落。
說也奇怪,隨著他手掌掄過,岳少俊只覺一陣清涼,火紅的手指,立時恢復了原狀,但就是如此,身上已經熱得汗流夾背。不,連他俊臉也通紅如火。這當然是半條手臂像被火炙一般,全身自然跟著發熱,但另一半,是這回點的穴道,全在仲姑娘嬌軀上,男人不該碰的地方,教他如何不心跳耳熱,面皮發燒?
岳少俊呼了口氣,紅著臉問道:「老丈這是什麽……」他想問:「老丈這是什麽功夫?」
但話可到一半,金鐵口伸手一攔,不讓他問下去,一面摸著酒糟鼻,說道:「咱們辦正經事兒要緊,現在可以和這位姑娘談談條件了。」
隨著手掌在仲飛瓊肩上一拂,解開方才用木劍點住她的穴道,笑嘻嘻的道,「仲姑娘,區區這位小兄弟,有件事兒想求你相助,不知肯不肯幫這個忙?」
仲飛瓊滿臉通紅,俱是怒容,凜然謹,「你嗾使岳少俊以「火靈指」制我經穴,還有何說?」
岳少俊暗道:「原來金鐵口注入自己手腕的真氣,是「火靈指」。」
金鐵口聳著肩,尖笑道:「這就是條件,姑娘只要點個頭,救人就是救己,包管你兩不吃虧。」
仲飛瓊方才穴道受制,任由岳少俊點她穴道,她平日縱然一片冷峻,但女孩兒家總是女孩兒家。羞澀之心,人皆有之,直到此時,她依然不敢回頭朝岳少俊看上一眼,只是低著頭道:「你要我救誰?」
「嘻嘻,仲姑娘這是答應了。」金鐵口三個指頭摸摸酒糟鼻,說道:「這也不是別人,就是岳相公的妹子,負了重傷,只有你仲姑娘的「金形掌」可救……」
岳少俊突然想起中午金鐵口說過金克木的話,不由暗暗稱奇,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同時心中暗哦了一聲,原來他說的金克木,敢情就是要以「金形掌」來治「青煞手」的傷了。仲飛瓊臉上飛過驚奇之色,問道:「你怎知我會「金形掌」?」
金鐵口聳聳肩,右手五指掐動,低笑道:「區區算了幾十年的命,金木水人士,全在五行中,怎麽逃得出區區手掌心。」仲飛瓊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金鐵口道:「姑娘如是同意了,那就可以開始了。」
仲飛瓊冷冷問道:「岳少俊妹子受了什麽傷?」
岳少俊還沒開口,金鐵口搶著答道:「是被「青煞手」所傷,東方甲乙木,其色青,必須有西方庚辛金氣,才能克制,所以要借重姑娘。」
仲飛瓊轉臉望了岳少俊一眼,冷聲道:「她是你妹子?」她口氣說得很冷,但這一眼,看到岳少俊英俊的人品,她心頭小鹿,忍不住一陣跳動,臉頰驀地紅了起來。
岳少俊也臉上一紅,忙道:「她是在下義妹,若蒙仲姑娘賜救,在下感激不盡。」
仲飛瓊沒有理他,卻朝金鐵口道:「你要我如何施救?」她顯然已經首肯。
金鐵口道:「金形掌終南奇學,乃是玄門劍的初步功夫,也是天下掌功中,最厲害的功夫了,擊中人身,有如利刃摧毀內腑,、就得當場氣絕而死,姑娘年紀不大,大約最多也只有三成火候,、就是三成火候,已經不得了啦,要克制「青煞手」之傷,消除體內乙木之氣,大概只需姑娘使出五分之一的力道,就足夠了。」
仲飛瓊道:「你說的不錯,「金形掌」我只是初學乍練,能發不能收,你要我只使五分之一的功力,我並無把握。」
「對了。」金鐵口拍了下手,聳聳肩,笑道:「區區早就算准姑娘你難以控制得准。所以我要岳相公先點了你六處陽脈經穴,治傷之時,只須放開一處陽脈穴道,你再出手,不就是只有五分之一的金氣了麽?」
岳少俊聽到這裏,才算明白過來,暗忖:「他要自己點她六處穴道,果然是早就算准了的。」
仲飛瓊心中暗道:「這老賊計算如此之精,我如不答應療傷,只怕不肯放我的了。」心念一動,這就冷聲道:「好,我答應你。」
金鐵口笑了笑道:「多謝仲姑娘,給了區區這一個面子,區區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仲飛瓊沈哼道:「你要如何報答我?」
金鐵口一手摸著酒糟鼻,嘻嘻笑道:「這個就難說了……」一面卻以「傳音入密」朝仲飛瓊道:「姑娘不用多問,今晚之事,諸多委屈,區區日後定當一力促成。」仲飛瓊寒著臉,沒有作聲。
金鐵口趁機道:「時間勿促,那就請姑娘動手。」
仲飛瓊道,「你要我如何動手?」
金鐵口朝竺秋蘭身邊一指,說道:「仲姑娘請在此盤膝坐下,閉目勿動。」仲飛瓊眼看事已至此,只得依言在竺秋蘭身旁,席地坐下,緩緩閉上雙目。
金鐵口又朝岳少俊招招手,命他坐到仲飛瓊身邊,說道:「你也盤膝坐下,閉上雙目,區區自會指點於你。」岳少俊依言傍著仲飛瓊坐下。
金鐵口站在岳少俊背後伸出左手,五指抓緊岳少俊右肩,右手擄起他衣袖,一把握住手肘,又把一股滾熱的氣流,注入他手腕,口中喝道:「岳相公五指伸直,掌按仲姑娘任脈「關元」穴。」他不待岳少俊開口,接著道:「仲姑娘,區區以少陽之火,助你火生土,土生盆,你現在準備以金克木,點竺姑娘任脈「關元」穴。」
要知任脈「關元」穴在臍下三寸處,要仲姑娘點竺姑娘「關元」穴,同是女兒之身,那倒並不要緊;但要岳少俊以掌去按仲姑娘的「關元穴」上,這可是不大方便之事,但此時金鐵口已把「少陽真氣」傳了過來,岳少俊的掌炙熱如火,這叫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他只好咬著牙把手掌朝仲姑娘小腹上按了過去。
說也奇怪,岳少俊手掌按上仲飛瓊「關元穴」,仲飛瓊但覺一股熱流由任而督,先前被「火靈指」點閉的「長強」穴,立時像水到渠成,迎刃而解,當下不敢怠慢,運起「金形掌」,中指朝竺秋蘭任脈「關元穴」上點去。
金鐵口立時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厥陰「陰廉」穴,仲姑娘以指點竺姑娘「陰廉」穴。」岳少俊把手掌移到仲姑娘右大腿,「陰廉」穴,仲飛瓊也以中指點了竺秋蘭「陰廉」穴。
金鐵口接著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少陰「肓俞」穴。仲姑娘點竺姑娘「盲俞」穴。」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仲姑娘胸口「肓俞」,仲飛瓊也點了竺秋蘭「肓俞」穴。
金鐵口又叫道:「岳相公掌移足太陰「巽門」穴,仲姑娘點竺姑娘「巽門穴」。」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巽門」,仲飛瓊也點了竺秋蘭「巽門」穴。接著金鐵口要岳少俊手掌依次按仲姑娘的手厥陰「天池」,手少陰「極泉」,手太陰「雲門」穴。仲飛瓊也依次點了竺秋蘭「天池、極泉、雲門」三穴。
金鐵口鬆開雙手,說道:「好了,二位可以起來了。」
岳少俊依言站趁問道:「老丈,這樣就好了麽?」仲飛瓊點完竺秋蘭七處穴道,她身上方才被「火靈指」所制的穴道,也已悉數解開。只覺一股羞意,襲上心頭,站起身,一語不發,頓頓腳,長身掠起,去勢如箭,朝廟外激射而去。
金鐵口望著她身形,聳聳肩,咧嘴一笑道:「仲姑娘慢走。」一面回頭低笑道:「你別看她面冷,心倒挺熱的。」
岳少俊想起方才的情景,也不禁臉頰發熱,急忙拿話岔開,說道:「老丈,我妹子她……」
「別急。」金鐵口拉著他坐下,說道:「你妹子只是傷在「青煞手」,現在由仲姑娘以庚金真氣替她打通手足六條陰脈,已可無慮,是區區點了她睡穴,明天早上一覺醒來,保管她傷痛若失,完全好了。」
岳少俊感激的連連拱手道:「多謝老丈,今晚若非……」
金鐵口一擺手,攔著他話頭,說道:「咱們不用說感激的話,說了反而俗氣,再說,老哥哥我也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岳少俊奇道:「老丈奉誰的命?」
金鐵口聳聳肩道:「除了師傅,天底下還有誰能命令我?」
岳少俊肅然道:「不知老丈尊師,是那一位前輩高人?」
金鐵口嘻的笑道:「小兄弟,你別口口聲聲的叫我老丈好不?再叫下去,可真把我老哥哥給越叫越老了。」他三個指頭,又摸摸酒糟鼻,不知怎的一來,酒糟鼻忽然掉了下來,口中咦了一聲道:「糟了,我的鼻子掉了。」
岳少俊先前倒也沒去注意,因爲廟內天太黑了,但經他一嚷,凝目望去,原來他的瘤糟鼻是僞裝的。酒糟鼻掉了下來,裏面是一根筆挺的隆鼻,但金鐵口很快在地上找到了酒糟鼻,又很快的裝了上去。
岳少俊恍然道:「原來老丈易了容,只……」
金鐵口「噓」了一聲,低低的道:「外面還有一個人,我先去打發他走了,再談不遲。」說罷,起身往外行去。
岳少俊心中暗道:「這位金鐵口,舉止奇特,不知他究竟是什麽人?」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金鐵口已走了進來,說道:「方才我要噴霧豹替咱們看著廟門,現在已經打發他走了。」
岳少俊道:「老丈……」金鐵口沒待他說下去,攔著笑道:「又叫我老丈了,你頂多叫我一聲老哥哥,也就夠了。」
岳少俊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那就叫你老哥哥……」
金鐵口得意的笑了笑道:「這才差不多。」
岳少俊問道:「老哥哥方才曾說奉命行事,就是救我妹子來的了?」
金鐵口嘻的笑道:「救你妹子,只算是撞上的事兒,老哥哥是找你來的。」
「找我?」岳少俊奇道:「老哥哥找我有什麽事嗎?」
金鐵口道:「小兄弟,你從前認識我麽?」
岳少俊道:「不認識。」
金鐵口又道:「那麽老哥哥從前認識你麽?」
岳少俊道:「你自然不認識我了。」
「這不就結了?」金鐵口兩手一攤說道:「你從前既不認識老哥哥,老哥哥從前也不認識你,那找你幹嘛?」
岳少俊道:「不是老哥哥找我,那是什麽人在找在下呢?」
金鐵口聳聳肩,笑道:「當然是我師傅,老哥哥不是告訴過你,奉命來的。」
岳少俊道:「老哥哥的令師到底是誰?」
「這你不用管,反正我師傅認識你就是了。」金鐵口裂嘴一笑,說道:「你知道我師傅要我找你,有什麽事麽?」
岳少俊道:「在下不知道。」
金鐵口湊過頭來,低聲說道:「師傅要老哥哥我代他老人家傳你一招劍法。」這話大出岳少俊意外,他師傅要傳自己一招劍法,爲什麽要傳自己一招劍法呢?心中覺得奇怪,正待發問。
金鐵口好像早就料到他要問什麽,沒待他出口,接著低笑道:「小兄弟不是要想給你師傅了卻一件心願麽?」
岳少俊愕然道:「老哥哥怎麽知道的?」
金鐵口笑道:「自然是老哥哥的師傅說的了。」
岳少俊突然想到自己拜別師傅,在雲台山麓遇到的一位老人,自己到武進找宋鎮山來,也是他指點的,心念一動,忍不住問道:「老哥哥的師傅,可是一位看去約莫七十左右,白髮披肩,顔如童子,額下有一把小小白髯,身穿一件古銅長袍,手持竹節的老人家?」
「對,對,對極了。」金鐵口聳聳肩,說道:「我說你小兄弟一定熟悉,現在不是想起來了麽?」
岳少俊微微搖頭道:「在下和這位老人家見過一面,並不熟悉。」
金鐵口嘻嘻一笑道:「你和我區區,從前不是也不認識麽,這叫做一回生,兩回熟。」
岳少俊道:「令師爲什麽要傳我一招劍法呢?」
「嗨。」金鐵口道:「要了你師傅的心願,只要宋鎮山一句話,要宋鎮山替你說話,就得贏他一招劍法,對不?」岳少俊點點頭。
金鐵口笑道:「這不就結了麽?我師傅要我來代傳你一招劍法,你學會了,保管你可以贏得了他。」
岳少俊微微搖頭道:「沒用,宋老爺子如今中了毒……」
金鐵口道:「那是小事情,老哥哥身邊就有解毒藥丸……」
岳少俊依然搖搖頭道:「普通解毒藥沒用,宋老爺子中的是散功奇毒。」
金鐵口霎著兩顆鬥雞眼,說道:「老哥哥身邊就是專解散功奇毒的解藥。」
岳少俊聽得心中一喜,說道:「老哥哥,你真的有散功奇毒的解藥?」
金鐵口肩一聳,笑道:「區區跑了半輩子江湖。給人拆字看相,.那是完全騙人的玩意,但你是區區的小兄弟,你想,做老哥哥的,怎麽會騙小兄弟?」說著,伸手從懷寧摸出一個精巧的小瓷瓶,說道:「你看,這不是散功奇毒的解藥麽?」
岳少俊喜道:「老哥哥真有解藥。」
「不是老哥哥的。」金鐵口低笑道:「告訴你也不要緊,是老哥哥摸來的。」
岳少俊奇道:「摸來的?」
金鐵口嘻嘻一笑道:「這本是仲姑娘的,老哥哥方才從她革囊中偷偷摸來的,你現在明白了吧?」
岳少俊笑道:「這就是了,在下就在想,老哥哥不會使毒,那來的解藥?」
金鐵口把瓷瓶遞到岳少俊手中,說道:「小兄弟,你只要把解藥送去,替宋鎮山解了身受之毒,再和他比劍,只要贏他一招、你師傅的心願,不就可以了麽?」
岳少俊接過瓷瓶,感激的道:「多謝老哥哥。」一面把瓷瓶收入懷中。
金鐵口道:「來,現在老哥哥就把這一招劍法教給你。」隨著話聲,站起身,一手拿著木劍,朝岳少俊道:「你看清楚了,就是這樣了。」他手中木劍直指前方,劍尖忽然一斜,作了個曲折之狀,緩緩刺出,就收了劍。
岳少俊道:「就這麽簡單麽?」
金鐵口睜大兩顆鬥雞眼,說道:「這還簡單麽?你倒來使使看?」說罷,把手中木劍,握了過來。
岳少俊有些不信,接劍在手,依著金鐵口方才比劃的模樣,作了個曲折之狀,朝前點出,一面問道:「是不是這樣?」
金鐵口聳聳肩嘻嘻直笑道:「差得遠,差得太遠了。」
岳少俊道:「不知在下那裏不對了?」
金鐵口道:「依樣畫葫蘆,就沒有一點生氣,劍法也是一樣,你不明訣要,不知其精微之處,只是依樣使劍,沒有這一招的精神,也沒有這一招的藏鋒不露,蘊而有餘的變化,那就沒奧秘可言了。」
岳少俊聽得大爲驚異,連忙棄劍拱手道:「老哥哥說得極是,在下膚淺,還望老哥哥指教。」
金鐵口朝他咧嘴一笑,點點頭道:「孺子可教,來,方才你已經看過劍式了,而且也學得很像,現在咱們可以坐下來說了。」一手拉著岳少俊,席地坐下,然後湊著頭,用極低的聲音,給他解說這一招如何出手,如何運劍,如何曲折,如何變化,詳細講解了一遍、
岳少俊跟師傅練了十年劍,對各派劍法,都能純熟應用,自然是絕頂聰明的人,領悟能力極強。但聽了金鐵口的述說,才發覺這一招動作十分簡單的招式,竟然奇奧無比,變化多端。自己學了許多各大門派的招式,已是劍術中的精華,但沒有一招有如此神妙無方之處。
自知縱然記下了訣要,也絕非短期內能夠練得純熟,心頭革份震驚,自不待言,因此也就專心一志的聆聽,把金鐵口講解完畢,道:「小兄弟,你記住了麽?」
岳少俊道:「在下記住了。」
金鐵口又道:「你都能領悟了麽?」
岳少俊道:「在下不敢說領悟,可以說老哥哥講解的。在下還聽得懂。」
「那很好。」金鐵口打了個呵欠,說道:「小兄弟既然都記下了,那就自己去練吧,老哥哥有些困了,想先休息了。」他把木劍往地上一放,自顧自抱著頭,縮做一團、打起盹來。
岳少俊站起身,俯身取起木劍,走出大殿,一個人在天井中演練起來,他雖然把金鐵口講解的訣要,牢牢記住。而且在出劍之前,心中先默默的想了一遍,再依照口訣施爲,但任你心中如何默誦著口訣,出劍之時,不是劍勢稍偏,就是變化用老,總覺無法做到恰到好處。
尤其在自己出手劍勢,稍有不對,劍尖就會震動,每次都好像有一粒極細的石砂,擊在劍尖之上。震動之力,極爲微弱,大概只有使劍的人,有些感應罷了。回頭看去,金鐵口還是依然雙手抱頭,睡得很好?不像是他出的手,岳少俊心知他故意裝睡,讓自己練劍,其實這石砂不是他彈出來,還會是誰?
當下也不說破,只是專心一志,默誦口訣,用心揣摩劍勢,緩緩出手。果然只要你劍勢中式,劍尖就不會震動,但如果稍不留意,略有走樣之處,又有石砂飛來,震動劍尖了。岳少俊試出果然是金鐵口暗中指點,心頭極爲感動,更加用心練劍。
這樣直練了一個更次,才算稍稍摸出一點頭緒,從出手發劍,和中途幾個簡單的變化,也都能漸漸中式,劍尖也不再震動了;但這只是說僅僅中式而已,至於如何領悟這一劍的精奧之處,如何純熟變化,那還差得遠呢。岳少俊愈練愈覺驚異,他真沒想到單是一式劍法,竟會有這麽難練,若要把它練到變化純熟,得心應手,不知要下多少苦功。
就在此時,只聽金鐵口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夠了,夠了,時光不早,可以休息啦。」
岳少俊收起木劍,拱手道:「多蒙老哥哥指點,在下慚愧礙很,練了一個多更次,連一招劍法都沒練熟。」
拿鐵口雙手抱著膝蓋,嘿的笑道:「小兄弟,老哥哥正要說師傅眼光不錯呢,這招劍法,你居然在短短一個更次,就學會了,想當年師傅教老哥哥的時候,老哥哥就是足足練了三天,被師傅罵得狗血淋頭。差點不要老哥哥練了,你只花了一個多更次就練會了,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來,快些坐下,來休息吧。」岳少俊確也感到有些累了,這就依言坐下,調息起來。

     ※   ※   ※   ※   ※

一宵易過,翌日清晨,岳少俊耳中聽到竺秋蘭輕聲咦道:「我怎麽會睡在這裏的呢?」岳少俊睜開雙目,天色已經大亮,竺秋蘭就站在自己面前。
黑裏帶俏的一張臉上,紅馥馥的,還帶著惺鬆,睜大裏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驚異的詢問神色道:「岳大哥,這是什麽地方?」
岳少俊站起身,問道:「蘭妹,你傷勢已經好了麽?」
竺秋蘭奇道:「我負了傷?我很好呀。」
岳少俊道:「你好了就好。」這一回頭,不見了金鐵口,不覺咦道:「老哥哥呢,他到哪裡去了呢?」正待舉步朝殿外走去。
竺秋蘭手中拿著他的長衫,遞了過來,說道:「快穿上了,早晨天氣寒冷,時招了涼。」
岳少俊接過長衫,披到身上,匆匆走出大殿,舉目四顧,那裏還有金鐵口的蹤影,自言自語的道:「他果然走了……」
竺秋蘭跟在他身後,問道,「岳大哥說的是誰?」
岳少俊道:「你還記不記得,昨天中午給我們測字的賽管輅金鐵口?」
竺秋蘭道:「自然記得,你提他則甚?」
岳少俊道:「昨晚差幸有他在這裏,截住了仲姑娘,強迫著她替你療傷,不然,就糟了。」
「哦。」竺秋蘭道:「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和塗金標動手,中了他的「青煞手」,後來……後來……我就不記得了……」
岳少俊道:「當時你己昏迷不醒,雙目緊閉,臉色青得怕人,我抱著你離開那裏,心裏也沒有了主張……後來我想起中午金鐵口說過,如果遇上危難,可朝西走,我那時真是束手無策之際,就依著他的話,一路朝西奔來……」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後來呢?」岳少俊接下去就把昨晚如何遇上金鐵口,如何逼著仲飛瓊療傷,詳細說了一遍。
竺秋蘭偏著頭道:「這麽說,金鐵口的武功高不可測,是一位遊戲風塵的異人,真可惜,他這悄悄一走,我們失之交臂了。」
岳少俊道:「他是奉他師傅之命,找我來的。」
竺秋蘭道:「他師傅是誰,找你什麽事呢?」
岳少俊道:「不知道。」當下就把自己從雲台由下山之時,遇見一位手持竹節的老者,指點自己去找武林大老宋鎮山,金鐵口就是這位老人家的門下。他是奉乃師之命,傳自己一招劍法來的,這一段話,也一字不漏的告訴竺秋蘭。
竺秋蘭喜得挑了挑眉毛,問道:「你已經把那一招劍法學會了麽?」
岳少俊點點頭道:「只能說是剛學會,還生疏得很。」
竺秋蘭問道:「你可知道那位老人家是誰麽?」
岳少俊道:「不知道。」
竺秋蘭道:「那麽金鐵口呢,賽輅金鐵口,自然是他隨便取的化名罷了,你有沒有問他真姓名是誰?」
岳少俊被他問得一呆,說道:「我沒有問他。」
竺秋蘭嬌嗔的白了他一眼,嗤的笑道,「瞧你還叫人家老哥哥呢、竟然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際說你糊塗不糊塗?」
岳少俊頓頓足,失笑道:「唉,我真糊塗,不是你說,我還一直把金鐵口當他的名字哩,真是糊塗透頂了。」
竺秋蘭道:「還不快去洗把臉,我們也該走了,你已經得到瞭解藥,及早送去才是。」
岳少俊道:「只是在下那招劍法,還沒練熟呢。」
竺秋蘭道:「你要多少時間,才能練熟?」
岳少俊道:「這很難說,也許一天,也許三天。」
竺秋蘭道:「半天行不行?那際趕快練吧,我出去看看,這裏附近,總有農家,我去跟他們買些吃的東西。」
岳少俊道:「你……」
竺秋蘭掠掠鬢髮,回頭笑道:「不要緊,我去去就來。」
岳少俊道:「你可得小心。」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我跟娘從小就走南闖北,還怕丟了?」俏生生朝廟外行去。

     ※   ※   ※   ※   ※

岳少俊找到殿后,那裏有一口上井,打水洗了把臉,取出軟劍,就在天井中一心一意練那一招劍法。他人本聰明,昨晚已經學會,今天只是重覆溫習而已,但練過幾遍之後,漸漸又有了新的發現,再練過幾遍,又有新的發現,似乎意有未盡,又有了新的變化。
總之,這一招劍法,竟然含蘊著無盡變化,只要你依照口訣,專心練劍,一個人就像深入其中,劍招變化,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出現。好像這招劍法,使你有永遠練不熟的感覺,因爲它隨時會把你引入新的境界。岳少俊越練越有意思;漸漸進入了忘我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忽然感到汗流滿面,用手試了把汗,停下劍來,才看到竺秋蘭一手挽著一隻竹籃,站在門口看自己練劍,不覺笑了笑道:「蘭妹,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竺秋蘭輕柔一笑,遞過一塊羅帕,說道:「快把汗擦一擦,也該休息了。」
岳少俊望望天色,敢情午牌已經過了一會,不覺奇道:「日頭直過了,我還以爲是早晨呢。」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我到三裏外,才找到一家農家,跟他們買了雞,又借他們的鍋子做飯,回到這裏,已經快午時了,我看你練劍練得入神,不敢驚動,一直站在門口,足足又等了半個時辰,你說什麽時候了?」
岳少俊道:「你怎不叫我一聲呢?」
竺秋蘭柔順的道:「我雖然劍術不精,但我看得出來,你方才全神貫注,練得正是得心應手的時候,我怕擾亂了你的劍路,再說,解藥已經到手,應該快些送給宋老爺子去,到了天華山莊,你總不能再練了,所以你練劍的時光不多,自然愈熟練愈好了。」口中說著,從竹籃中取出兩付碗筷,一隻肥雞,十來個雞蛋,和一鍋白飯,先替岳少俊裝好了一碗飯,遞了過來。
岳少俊道:「蘭妹,真謝謝你了。」
竺秋蘭自己也裝了一碗,甜笑道:「還跟我客氣什麽?快些吃吧。」岳少俊肚子早就餓了,當下兩人匆匆吃畢,竺秋蘭收過碗筷,放入竹籃之中。
岳少俊道:「你還要送還給農家嗎?」
竺秋蘭道:「不用啦,我給他們五錢銀子,買來的,你如果劍法還沒熟練,留下來,足夠晚上吃了。」
岳少俊道,「你真想得周到,這招劍法,大概再有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竺秋蘭道:「那也不在一時,宋老爺子劍術之精,八大門派,無出其右,你要接住他一招劍法,談何容易?這是你師傅數十年來的一樁心願,你豈可掉已輕心,就是練熟了,也該多揣摩,多體會,才不致辜負了傳你劍法的那位老人家一番心意,我看今天就再留一天,明天再走不遲。」
岳少俊點頭道:「我都聽你的……」說著,摟過竺秋蘭,一顆頭低了下去,兩張嘴合成了一個呂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竺秋蘭才滿臉通紅地將他輕輕推開道:「你該去練劍了。」
下午,岳少俊整整練了半天的劍,這一招劍法終於漸漸的熟練起來。兩人胡亂吃過晚餐,岳少俊因自己劍法有了進步,更加勤練不懈,竺秋蘭一直坐在石階上,陪著他練劍,她心裏一直甜甜的,絲毫不覺得疲倦。直到快近二更,岳少俊已覺得收發由心,十分熟練,才行收劍。
大殿上早已由竺秋蘭打掃乾淨,乾草上鋪上衣衫,就成了臨時的床。岳少俊這才想起自己沈迷練劍,忽視了竺秋蘭,不由歉然道:「蘭妹……」
竺秋蘭已知他要說什麽,聞言笑道:「你什麽都不要說了……」驀地紅著臉低聲問道:「大哥,要不要我陪你?」
岳少俊訝然道:「你不要緊嗎?」
竺秋蘭赧然道:「我沒關係的。」說著羞赧地除去自己的衣服,只見她,皮膚細嫩,白淨,酷似玉脂,骨肉勻稱,浮凸畢現,曲線優美。肥腴的後背,圓實的肩頭,肉感十足,兩條胳膊,滑膩光潔,如同兩斷玉藕。脖頸圓長宛若白雪,圓圓的臉蛋掛著天真的稚氣,淡如遠山的柳眉下,一對黑漆漆水汪汪的大跟,泛著動人的秋波,紅嫩的咀唇,像掛滿枝頭的鮮桃,誰見了都要咬上一口,她渾身散發著少女的溫馨和迷人的芬香,縷縷絲絲地飄進了他的鼻孔,撩撥著他那陽剛盛旺的心弦。
岳少俊也除去了自己的衣服,他伸出了雙臂,一下把她攬入了懷中。竺秋蘭是那樣的溫柔,順良。她斜躺在他的寬闊的胸膛上,頭在他的肘彎裏,圓嫩的屁股,臥在他的雙腿之間,兩條玉腿曲向一側,水靈靈的大眼,放射出淫邪的秋波和挑逗的欲火。
就在這一刹那,竺秋蘭靈敏地感覺到,他的寶貝正頂在她那小穴的下方,似乎覺出那寶貝在微微的跳動,又好像那寶貝帶著一股強烈的電流,在小穴的附近,發射著無形的電波,通過神經網路,又被少女的身心所接收。一種嶄新的感受在全身遊蕩,漫延,滋長。子宮同時也門戶大開,湧出一股股,清澈,透明的潮水,又順著陰道,大小陰唇,涓涓地流出,緩緩的浸向直挺棒硬的龜頭。
岳少俊並不急於行事,他用長長的手指,去觸摸她那鼓漲豐滿的雙乳。竺秋蘭把上身挺了起來,他開始是大面積的揉弄,只見那彈性十足的乳房,上下左右的顛顫著,揉到左邊,彈回右邊,揉到右邊又彈回左邊,是那樣的玩皮淘氣,揉完左乳,又揉右乳,直揉得竺秋蘭,仰頭蹬腿,嬌喘吁吁:「哎呀……好癢……好舒服……」
岳少俊邊揉弄,邊欣賞少女禁區的各個部位。她的雙乳,高而挺,似兩座對峙的山峰,遙相呼應,山頂兩顆淺褐色的乳頭,上面有紅潤透亮,凹凸不平的小小峰窩。兩山之間一道深深的峽峪,峽峪的上端,有一顆難以察党的黑痔,下面是一漫平川的、柔軟的腹部,由於肥腴、豐滿,把肉嘟嘟的肚臍淹埋起來,現出一道淺淺的隙縫。
竺秋蘭的陰毛稀鬆而捲曲,呈淡黃色,有條不紊地排列在饅頭似的小丘上,一顆突出的陰蒂,高懸在肉穴的頂端,細腰盈盈,身材羊滿,一雙玉腿粉妝王琢,柔細光滑,十分迷人。他忘情地在她的雙乳上變換著招數,兩個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捏住了乳頭,緩緩地撚動著,撚動著。
「呀……真舒服……」竺秋蘭淫聲浪語,乳波臀浪,撩撥人心。岳少俊很快發現,她的乳頭變得那麽腫脹,那麽堅挺。纖細的腰肢不停的蠕動,豐腴的屁股,緊頂著他那最敏感的,粗大的,挺實的寶貝。
岳少俊的血液,就好像滾開的水,在洶湧、在沸騰,他的雙腿之間火辣辣的,粘糊糊的,正在一浪高於一浪地鼓動。這時,竺秋蘭的反應更是敏感,她微閉雙眼,只覺得在小穴的唇邊,好像有一支奔跑的小兔,在草叢中尋找著自己的窩穴。她不顧一切將小手伸到自己的臀下,一把抓住了那又粗又長的寶貝。
岳少俊的全身一震,接著極力地使身體向上挺起,而竺秋蘭更敏捷、迅速、輕盈地使她的身體造成了一個非常美妙的角度,她像一個疲勞過度的人,找到了一張軟席,急切地,使勁地坐了下去。在這千鈎一發之刻,竺秋蘭擦著寶貝的小手,靈活而巧妙的一擺動,只聽「滋」的一聲,又長又大的寶貝,像一張拉滿弦的弓飛箭直中靶心。
熾熱而緊湊的肉洞,緊緊地挾住了寶貝,白嫩的肥臀拼命的扭動,連接肉棒的小腹也同時狠狠地上頂著。岳少俊緊緊地摟著竺秋蘭的細腰,竺秋蘭又緊緊地攥住他的雙手。一陣緊張而激烈的扭臀,竺秋蘭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啊……嗯……好美……好舒服……」伴隨著扭動和呻吟,竺秋蘭已經大汗淋漓,嬌喘吁吁。
岳少俊見竺秋蘭實在頂不住,他用力一歪,將竺秋蘭一齊搬倒,兩人正好側著身,躺在長長的地上。岳少俊一口氣一連猛插猛拉,近五、六十次,直插得竺秋蘭一隻小手反背過來,不住抓撓著他的屁股,大腿和後背,呻吟連連不斷的發出。
「啊……啊……大哥……你頂到……人家的……花……花心……孔了……啊……好痛快……啊……啊……我……我……我的……寶貝……」竺秋蘭一陣抽搐,只覺得他那粗大的寶貝,像一根火柱,插在自己的陰穴裏,觸到花心,進到了子宮,穿透了心臟,她的全身像火一樣的燃燒著,她覺得心中一陣陣的燥熱,嬌臉春潮四溢,香唇嬌喘噓噓。
「好……好……美……」竺秋蘭她眯著眼睛,覺得這種和風細雨的插穴,好似在雲中飄蕩、美極了。岳少俊一連活動三十多下,每一次頂到花心,她都是一陣抽搐和浪叫,她緊緊咬著咀唇,暴露一種極美極爽的舒暢表情。
「我受……受……不了……不要……丟精……慢……慢……來……嗯……我……唔……唔……我……快了……啊……堅持……不了……我要了……了……要丟……了……」
這時的岳少俊,好像勁頭剛剛上來,他哪能就此罷休,他依然不停地抽插著,而且越插越深入幽境,直插得小穴緊緊的收縮。小穴把寶貝包得緊上加緊,紋風不入,她快活得全身都要散架:「哎呀……大哥……我……要……丟……了……丟了……再等一下……」岳少俊越幹越起勁,速度越來越快,竺秋蘭全身汗水淋淋,挺著屁股,嬌軀不住地抖動。
「哎……啊……唔……唔……我完了……不行了……我就要死了……要升天……了……」不到一柱香功夫,竺秋蘭流出了幾次陰精。從開始到停止,岳少俊不停地狠頂,或慢插慢拉,或猛抽猛拉,而竺秋蘭又緊挾寶貝,興奮的神經,一次又一次地達到高潮,她全身癱軟,四肢散架,抓撓著,浪叫著,美爽之極。這一戰,直到四更,兩人才偃旗息鼓,心滿意足地相擁睡去。

     ※   ※   ※   ※   ※

第二天,他們就離開土地堂,朝太湖趕去,趕到天華山莊,已是傍晚時光。今天,天華山莊情形和往昔有些不同。那是兩扇黑漆大門敞開著,門口還站了兩名青色長衫的莊丁,好像是接待賓客一般。
天華山莊是武林大老宋老爺子隱居之地,平日很少有客人上門,因爲大家都知道宋老爺子晚年好靜,不見外客,天華山莊當然也很少接待賓客。像今天這樣大門敞開,門口還站著兩名莊丁,專司接待,實在是少有之事。
岳少俊、竺秋蘭剛走到門前,左首一名莊丁立即迎了,上來,躬身說道:「二位是那一門派的人,小的好進去稟報。」
岳少俊聽得不由一愕,說道:「在下不是那一門派的人,是晉謁宋老爺子來的,煩請管家通報一聲。」
那莊丁看了二人一眼,說道:「二位不是八大門派中人,老莊主不見外客。」
岳少俊笑了笑道:「在下知道,管家只要進去稟報少莊主或霍總管一聲,就說岳少俊求見,他們自會知道。」
那莊丁聽岳少俊的口氣,似乎和少莊主,霍總管都很熟,一時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道:「既然如此,二位就請稍待、小的這就進去稟報。」說完,急忙往裏行去。
不多一回,只見金甲神霍萬清跟著迎了出來,看到岳少俊,老遠就拱手道:「岳相公久候了,老朽迎迓來遲,多多恕罪。」
岳少俊連忙還禮道:「霍總管好說,迎迓二字,在下如何敢當?」
霍萬清連連擡手肅客,口中連說「請」,引著二人進入大門,一面問道:「岳相公今日趕來,不知有何見教?」
岳少俊道:「在下數日前,曾在宋老爺子面前說過,誓必取到解藥,庶可表明在下心迹,今日是特地給老爺子送解藥來的。」
霍萬清驚喜的道:「岳相公得到了散功奇毒的解藥麽?」
岳少俊道:「不錯,在下總算弄到了。」
霍萬清喜出望外,說道:「如此就好,謝謝老天爺,老莊主這兩天毒性發作,幾乎已是臥床不起,體力日虛,岳相公弄到瞭解藥,這真是太好了。」不待岳少俊答話,接著問道:「只不知岳相公這解藥是從哪裡弄來的?」
岳少俊道:「在下是從仲姑娘那裡弄來的。」說話之時,已經進入二門,霍萬清引著二人折人長廊,一直進入後進,掀簾肅客。
這是一間佈置精雅的客室,此時天色未黑,客室四角,已經點燃起四盞紗燈,愈顯得燈光柔和,掩映著四壁書畫,古趣盎然。客室中,已經先有三個客人在座,看到霍萬清引著岳少俊,竺秋蘭二人進入,一齊站了起來。
岳少俊連忙還禮,細看這三人,一個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道,臉頰情瘦,飄著稀疏黑須,身穿一件灰布道袍,肩負長劍。第二個也有五十左右,中等身材,禿頂,狹長臉,笑時滿臉俱是皺紋,腰間也佩著一柄長劍。第三個約莫四十出頭,白臉無須,身穿藍布長衫,同樣佩著一柄長劍。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這三人都是武林中人,不知是何來歷?」
霍萬清陪笑拱拱手道:「岳相公二位請坐,公子可就出來了,請恕老朽告退。」
岳少俊忙道:「霍總管請便。」霍萬清很炔退了出去。岳少俊、竺秋蘭就在三人下首落坐,一名莊丁送上兩盞茗茶。
那狹長臉老者回過身,含笑道,「二位大概也是八大門派中人了,還未請教二位貴姓大名,如何稱呼?」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岳少俊,這是義妹竺秋蘭,並非八大門派中人,請教老丈是……」
狹長臉老者聽說二人不是八大門派門下,似乎微感意外,含笑道:「老朽替二位介紹。」他指著灰袍道人和白臉漢子說道:「這位是八卦門甘玄通甘道長,這位是武當派史傅鼎史大俠,老朽孟達仁是六合門下。」岳少俊聽說這三人都是八大門派中人,不覺肅然起敬,連說「久仰」。
他從未在江湖行走,只不過聽說他們是八大門派中人而已,但竺秋蘭可聽得暗暗一怔。因爲這三人都是八大門派中的翹楚人物。那甘元通是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的師弟,一手「八卦劍法」,施展開來,顛倒八門,瞬息千變。據說他曾以一柄長劍,困住過淆山八怪,在江湖上盛名久著,黑道中人,遇上他時,縱然人手較多,也不敢和他正面衝突。
孟達仁,外號禿頂神雕,是六合門掌門人莊存敬的師弟,莊存敬早歲慕道,一向不問塵事。名義上雖是六合門掌門人,實際卻全由禿頂神雕負責。至於那位史傅鼎,是武當二子的師弟,年紀雖輕,在武當輩份極尊,因爲他昔年入門不久,老掌門人仙逝,一身武功,是由大師兄玉真子代師傳藝,出道江湖,就博得遊龍劍客的雅號。這三人連袂來到天華山莊,豈會是偶然之事?
這時,門簾掀處,霍總管一手掀簾,一手肅客,謙恭的說道:「大師請進。」接著,舉步跨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長眉善目,手待擯鐵禪杖的青衲老僧。室中甘玄通、禿頂神雕孟達仁,遊龍劍客史傅鼎三人,同時站了起來,岳少俊、竺秋蘭也跟著站起。
青衲老僧懷抱禪杖,雙手合十,低喧一聲佛號,連連躬身道:「阿彌陀佛,諸位道兄倒是先到了,快快請坐。」他目光落到岳少俊,竺秋蘭二人身上,合十道:「這二位施主,是……」
岳少俊還沒有開口,禿頂神雕含笑道:「這二位是岳相公、竺姑娘。」一面回頭道:「岳相公大概不認識吧,這位元是少林寺羅漢堂住持無住大師。」
岳少俊聽說來的是少林寺羅漢堂住持,連忙拱手道:「在下久聞老師傅佛高僧門,今日得睹法相,真是福緣不淺。」其實他久聞少林寺之名,無住大師他可沒聽說過。
無住大師連連欠身道:「岳施主好說,貧憎愧不敢當,大家請坐。」禿頂神雕把無住大師讓到上首,無住大師再三謙讓,才行落坐,早有莊了送上茶來。
甘玄通道:「大師一別五載,不但絲毫不變,反而紅光滿面,足見修持功深,佛法無邊了。」
無住大師笑道:「道兄也是一樣,有如閑雲野鶴,道氣盎然,貧衲從小當和尚起,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如今撞老了,就成了老和尚,還是在撞鐘,怎能和道兄相比呢?」說罷,呵呵大笑起來。
岳少俊心中暗道:「這老和尚倒是風趣得很。」
正說之間,只見宋文俊匆匆走人,朝無住大師、甘玄通,孟達仁,史傅鼎四人,作了長揖,恭敬的道:「晚輩不知大師、道長諸位連袂降臨,家父偶染微恙,不克親迎,諸多失禮之處,還望諸位前輩多多包涵。」
無住大師等人一齊還禮,同聲道:「少莊主好說。」
無住大師關切的道:「盟主貴體違和,是否痊好了?」宋老爺子昔年擔任過武林盟主,因此大家還是以「盟主」相稱,其實現在已經沒有武林盟主了。
宋文俊道:「多謝大師垂詢,家父只是一時受了些風寒,並不礙事。」岳少俊方才聽霍總管說過,宋老爺子近日毒性發作。幾乎臥床不起,他本待說出自己取到解藥之事;但因宋文俊跟他們說宋老爺子只是受了風寒,一時就不便開口。
甘玄通打了個稽首道:「少莊主可知盟主柬邀貧道等人前來,不知有何指示?」
岳少俊暗道:「原來這些人,是宋老爺子約來的。」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宋文俊似乎楞得一楞,說道:「甘道長是說諸位前輩,遠蒞敝莊,乃是家父奉邀而來?」
禿頂神毆孟達仁道:「正是,盟主還在手劄上指定兄弟等人,必須事今日日落之前,趕到天華山莊,兄弟認爲盟主見召,必有事故,故而連夜趕來。」
宋文俊道:「這就奇了。」要知在座諸人,都是老江湖,宋文俊這句「這就奇了」,自然立時引起他們的注意。「這就奇了」,豈不表示天華山的少莊主,並不知情。
遊龍劍客史傳鼎道:「不知盟主何時可以召見?」
少床主既然不知函邀他們之事,足見他少不更事,宋老爺子什麽事都沒告訴他了,那麽只有見到盟主,才會知道了。宋文俊遲疑了下,才擡目問道:「不知家父奉邀的手劄,諸位前輩可曾帶在身上麽?」
無住大師已然聽出宋文俊的口氣有異,頷首道:「盟主大函,是貴莊派人送達敝寺,由敝師兄交下,貧衲奉命前來,就在貧衲身上,還請少施主過目。」
隨即從大袖中取了一封信來,遞到宋文俊手上。宋文俊雙手接過,只見信封上寫著「專呈無畏方丈親啓」,這幾個字,寫的筆勢勁健,確然是自己父親的筆迹。下角印的是「天華山莊宋緘」,也確是父親專用的信封,心中更覺動疑。
伸手抽出信箋,上面寫道,「書奉無畏方丈大師道席:法言久暌,每爲神馳不已,茲以有要事奉聞,擬恭請蓮駕撥冗蒞止,藉敘獎闊,倘抵座無暇,務冀派請無住大師能幹月之十八日在臨寒莊,毋任企禱之至,宋鎮山沐手拜上。」父親的筆迹,兒子自然最熟悉了。
這封信,一點不假,果然是爹的親筆;但爹幾時去約了少林方丈。同時,武當派史傅鼎、八卦門甘玄通、六合門孟達仁,這幾位自然也是爹邀約來的了,這件事,自己怎會一無所聞?宋文俊一張俊臉,流露出迷惑之色,徐徐說道:「果然是家父親筆。」他手中拿著書信,回頭朝室外叫道:「宋興,快請霍總管。」
簾外伺立的一名莊丁答應一聲,過了沒多久,金甲神霍萬清掀簾而入,躬身道:「公子傳喚老朽?」
宋文俊問道:「霍總管,近日爹可曾派人送信刻各大門派去麽?」
霍萬清道:「沒有,老爺子自從隱居太湖,已有多年不曾向各大門派問好了。」
宋文俊道:「也沒有送信給少林寺方丈麽?」
霍萬清陪笑道:「老爺子不問塵事,已有多年,就是有書信,也都由公子代筆,公子不知道,那就沒有了。」
宋文俊把手中書信遞了過去,說道:「你看看這封信可是咱們這裏派人送出去的?」
霍萬清接過信箋,只看了一眼,不覺臉色微變,擡起臉來,奇道:「這封信看來好像是莊主的親筆。」
宋文俊道:「是的。」
霍萬清道:「但這封信,據老朽看來,不可能是老莊主寫的,也絕不是咱們莊上的人送去的。」
宋文俊凜然道:「你是說有人假冒爹的筆迹了?」
霍萬清道:「老朽擔任本莊總管,已有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老朽很少看到老莊主動過筆,再說咱們莊上,人手不多,大小事情,都得經過老朽。最近大家都在莊上,一個不缺,這封信,自然不是咱們派人送出去的了,既非咱們莊上送出去的,它就不可能會是老莊主的親筆,於理甚明瞭。」
甘玄通、孟達仁、史傅鼎三人聽說盟主親筆函是人假冒的,不覺也同時取出一封信柬,說道:「這麽說,送到敝派的盟主親筆,也是假的了。」
無住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此人假冒盟主名義,把貧僧幾人騙來貴莊,目的又何在呢?」
霍萬清沈吟道:「依老朽之見,今日之事,來得奇突,公子該請大師等諸位,一同入內,稟明莊主爲宜。」
宋文俊望望他,遲疑的道:「但他老人家……」
霍萬清道:「八大門派,誼若一家,老莊主中毒之事,那也用不著隱瞞大師幾位了。」
無住大師聽得身軀陡然一震,合十道:「霍老施主,你說什麽?盟主中了毒?」禿頂神雕孟達仁、甘玄通,史傅鼎三人,也全都神色愕然,一齊朝霍萬清看來。
宋文俊點頭道:「霍總管說的極是,你就說吧。」霍萬清應了聲「是」,就把當日岳少俊代人捎信,一直說到前晚夜探戚墅堰巨宅,方知托岳少俊送信的是青煞手塗金標,主人是行迹神秘的仲姑娘,詳細說了一遍。






【第八章】 狼山一狽

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山雨欲來風滿樓了,但願我佛慈悲,消災枚劫,才是武林之福。」
甘玄通聽出無住大師似乎已有所聞,不覺問道:「大師莫非已知端倪?」老江湖都是特別敏感。
無莊大師道:「道兄見詢,貧衲不得不說了,敝寺千佛堂,塑有五百羅漢,也就是俗稱的羅漢堂。乃是敝寺弟子練功之處,歸貧衲所主持,每晚僧侶們練功完畢,回房休息,貧僧照例要巡視一遍,那是今年中秋,貧僧剛跨進千佛殿,只聽有人說話的聲音,那是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羅漢呀羅漢,你們都是在劫難逃。」貧僧聽得大奇,舉目看去,但見一個白髯的老人,指著羅漢說話。諸位都知道敝寺千佛殿,謝絕香客隨喜,深夜之中,此人何來?
貧衲忍不住問他:「老施主從何處來,怎會在此?」
那老人含笑道:「老夫偶遊少林寺,瞻仰佛殿,大師既然見疑,老夫那就告辭了。」說完,轉身策杖往殿外行去。
貧衲連忙叫道:「老施主請留步。」
那老人回頭道:「大師傅替我轉告方丈,記住: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運來,慎之、慎之。」
等貧衲追到殿外,那裏還有什麽人影?貧衲即時稟告大師兄,敝師兄認爲這位老施主可能是武林異人,有意作此警告,說不定武林中又將有什麽變故了,此事相隔不過一月,盟主就受到歹徒下毒,豈非無因?」
孟達仁猝然問道:「霍總管,塗金標送來那信上,曾提到渾大俠,不知如何了?」
霍總管道:「姑老爺倒是沒事,昨日派人送信來,把表小姐接回去了。」
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原來渾姑娘主婢,已經回揚州去了。」
甘玄通道:「貧道一路行來,業覺得近日江湖上,似乎正在醞釀著某種變故,貧道雖然說不出所以然來,但氣氛總是有些不對,如今聽大家這麽一說,看來真有什麽事故快要發生了。」
史傅鼎沈吟道:「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運來?主要自似在第一句上,漫天大雪空山冷,這是什麽意思?」
岳少俊忽然想起自己在雲台山麓,遇上一位老人家,當時問他師傅的第一心願,那老人曾念了四句詩:「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暉,天臺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這四句詩,豈不和「漫天大雪空山冷,就是江湖劫運來」這兩句詩,十分相近似麽?」
甘玄通突然哦了一聲,神色聳動,緩緩說道:「莫非此女彈的是震天琴不成?」
「阿彌陀佛。」禿頂神雕唔了一聲道:「漫天大雪空山冷,真要是他,江湖上果然是大劫將興了。」
無住大師雙手合十,徐徐說道:「雪山那位前輩高人,修真養性,已有數十年不履塵世,縱未練成仙道,也應淡泊無爲,與世無爭,不可能會重出江湖,逆天行事。」岳少俊不知他們說的是誰,但也不便多問。
史傅鼎問道:「大師說的是雪山玄靈叟麽?」無住大師連誦佛號,沒有作答。
岳少俊看幾人神色,似是有著甚多忌諱,不願談論玄靈叟,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忖道:「不知雪山玄靈叟,是怎樣一個人?」
霍萬清朝宋文俊低聲道:「公子,岳相公特地替老莊主送解藥來的,是不是請他先進去看看老莊主?」
宋文俊聽了一喜,急忙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兄果然是信人,爲家父送來解藥,兄弟先行謝了,只不知岳兄是如何弄來的?」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當下就把竺秋蘭負傷昏迷,自己在一所土地廟中,遇上相士金鐵口,如何制住仲飛瓊,逼她以「金形掌」替竺秋蘭療傷,又逼著她交出散功奇毒解藥,才放她回去,扼要說了。
甘玄通奇道:「金形掌終南絕技,此女怎會精擅終南武功?」
禿頂神雕道:「這個簡單,幾時遇到陸道友,問問他就可知道了。」
宋文俊擡手肅客道:「諸位前輩,都不是外人,那就請到家父房中再談吧。」大家略爲謙讓,就由無住大師爲首,由宋文俊陪同,魚貫進入內宅。
這間臥室,窗戶軒敞,陳設樸素,中間一張雕花大床上,躺著宋鎮山,身上蓋一條薄被,大家進入臥室之時,還隱隱聽到宋鎮山的哼聲,顯然並不好受。被推爲武林大老的宋老爺子,此刻幾乎和普通人生病一樣,口中哼聲不絕,當真是英雄只怕病來磨。
宋文俊放輕腳步,走近床前,低低的道:「爹,你沒睡著麽?」
宋鎮山哼道:「文兒,有什麽事嗎?」
宋文俊道:「回爹的話,少林無住大師傅、八卦門甘道長、六合門孟前輩,武當派史大俠等人,來探看你老人家了。」
宋鎮山雖然體內劇毒發作,但心頭清楚,一面連哼帶說的道:「快請,快請。」
宋文俊道:「爹,幾位老前輩,已經進房來了。」
宋鎮山道:「文兒,你快扶爲父坐起來,爲父這樣躺著,如何見客?」
無住大師合十道:「盟主貴體違和,不可勞動,還是躺著的好。」
甘玄通介面道:「無住大師說得極是,八大門派,誼如一家,盟主不可客氣。」
宋鎮山微微喘息道:「老朽還不礙事,文兒,你快扶爲父坐起來,幾位道兄,已有多年不見,那有躺著說話的道理?」
宋鎮山喉嚨有些嘶啞,目光一擡,朝衆人頷首道:「諸位請坐,老朽一時不察,誤中賊党好計,有勞諸位道兄遠蒞存問,老朽至爲感激……」他還當無住大師等人,是問疾來的。
宋文俊忙道:「爹,無住大師幾位,是接到有人假冒爹的親筆函,特地趕來的。」
多長鎮山疑惑的道:「那是什麽人假冒爲父筆迹,目的又何在呢?」
宋文俊道:「孩兒也是剛才知道,目前還不知道此人有何陰謀。」一面回頭朝霍萬清招手道:「霍總管,你把那封信拿給我爹瞧瞧。」霍萬清剛應了聲是,正待送上書信。
宋鎮山微微擡手道:「不用瞧了,文兒,你快請大師他們坐呀,幾位道兄難得到咱們莊上來,萬清,快去吩咐廚下,準備酒菜,就送到這裏來。」霍萬清又應了聲是,把書信放到桌上,轉身就往外行去。
宋文俊道:「爹,岳兄已經取到瞭解藥,特地給爹送來,爹這就服下如何?」宋鎮山哦了一聲。
岳少俊隨著站起,雙手把小瓷瓶送上,說道:「宋老爺子,晚生幸不辱命,總算把解藥取到了。」
宋鎮山目光一注,看到岳少俊手中的瓷瓶,不覺怔得一怔,問道:「你這解藥是從何處弄來的?」
宋文俊接過瓷瓶,說道:「爹,岳兄是從那位仲姑娘處得來的,爹服下解藥,體內奇毒,立時就可化解了。」
宋鎮山伸出顫巍巍的手,取過瓷瓶,仔細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岳少俠盛情,老朽感激不盡。」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言重,晚生受賊人利用,捎來毒函,老爺子縱無責怪之意,但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實在難辭其咎,取來解藥,只不過稍盡晚生心意而已。」
宋鎮山連連點頭道:「岳少俊果然是性情中人,實在難得。」宋文俊倒了一盅水,送到爹面前。
宋鎮山一手揭開小瓷瓶瓶塞在掌心傾了幾粒藥丸,擡手納入口中,然後接過瓷盅,喝了一口水,送下藥丸,就把小瓷瓶放到枕下,緩緩閉上了眼睛。就在此時,門簾掀處,霍萬清在門口叫道:「公子,終南陸道長來了。」一面欠身道:「陸道長請進。」宋文俊還來不及往外迎接,只見一個青袍黑須的羽士,緩緩走了進來,來人正是終南飛虹羽士陸飛鴻。
宋文俊慌忙迎著作了個長揖,歉然說道:「陸道長賁臨,在下失迎了。」
飛虹羽士打著稽首,爽朗一笑道:「少莊主不用客氣,貧道是聽說無住大師,甘道兄。孟道兄、史大俠諸位,早已來了,正在盟主房中,就叮囑霍總管不可驚動,一腳就趕了進來。」話聲甫落,一面又朝房中請人連連打著稽首,才轉臉望望坐在床上的宋鎮山,朝宋文俊問道:「盟主如何了?」
宋文俊道:「家父身中奇毒,剛才服下解藥。」
無住大師道:「少莊主,盟主服下解藥,需要休息,貧衲等人還是到外面坐吧。」
霍萬清在旁道:「大師只管請坐,老莊主已經服下解藥,大凡解毒藥物,服下之後,大概有一盞茶的工夫,即可化解了;剛才老莊主吩咐老朽要廚下把酒菜送到這裏來,也許在這裏談話比較方便,老朽之意,諸位就不用客氣了。」說話之時,一名使女手托銀盤,給大家送上了名茗。
禿頂神雕孟達仁和飛虹羽士坐的較近,低聲道:「陸道兄來得正好,兄弟正有一件事要向道兄請教。」
禿頂神雕道:「兄弟想請教道兄,貴派不是有一種武學,叫做「金形掌」麽?」岳少俊聽他提到「金形掌」,也特別注意兩人談話。
飛虹羽士道:「不錯,「金形掌」確是敝派的武功,不知孟兄見詢……」
禿頂神雕不待他說下去,問道:「道兄可曾練過?」
飛虹羽士道:「貧道不曾練過。」
禿頂神雕又道:「那麽太乙道長呢?」太乙道長即是終南派的掌門人。
飛虹羽士道:「二師兄也不曾練過。」
禿頂神雕道:「這就奇了。」他們本派武學,本派的人都不曾練過,自然是奇事。
飛虹羽士道:「那是因爲「金形掌」是一種極高內家功夫,練的是西方庚金之氣,它和劍氣功夫,頗相近似,但極難練成,練習之時,稍有不慎,就會自毀內腑而死。練成之後,只要手掌擊中人身,有如利刃摧毀內腑,當場氣絕,因此敝派師祖,歷代相傳,禁止後人練習此功。」
禿頂神雕道:「道兄可知已經有人練成此功了麽?」
「有人練成「金形掌」?」飛虹羽士身軀微震,接著點點頭道:「這麽說,果然有人練成功了。」
禿頂神雕奇道:「道兄已經知道了?」
飛虹羽士道:「貧道並不知道,但想來大有可能……」
禿頂神雕道:「道兄此話怎說?」
飛虹羽士輕輕歎了口氣道:「在座諸位,不是外人,貧道也毋須隱瞞,敝派存放「金形掌」秘本的鐵櫃,早在二十年前,就遺失了。」
甘玄通聽了不由一怔,終南派雖然僻處西陲,但數百年來,一直聲譽極盛,門人弟子,人才輩出。在八大門派中,只有終南一派,不下於中原的少林,武當,他們鎮山秘本,怎會遺失?莫非是給人盜走的了。禿頂神雕也是老江湖了,他心中想的和甘玄通相似,自然不便再問,只是摸著鬍子,「哦」了一聲。
飛虹羽士卻不待他發問,接著道:「這冊「金形掌」秘本,因敝派師祖禁止後人練習,因此把它鎖在一隻小鐵櫃之中,存放在敝派師祖洞中。二十年前,有一天,值山弟子忽然發現師祖洞兩扇鐵門大開,急忙前來稟報,二師兄和貧道幾個師兄弟,聞訊趕去,查遍全座洞府,單單缺少了存放「金形掌」秘本的一隻鐵櫃,不用說那自然是有人盜走的了。」
他口氣微頓,朝禿頂神雕道:「金形掌沒有二、三十年苦練不能成功,如今犀指算來,已有二十年了,故而孟道兄方才說已有人練成,那也差不多了。」

     ※   ※   ※   ※   ※

只聽宋鎮山長長籲了口氣,說道:「好厲害的毒藥。」隨著話聲,倏地睜開眼來。只要聽他這句話,就可知道武林大老體內的散功奇毒,已經全化解了。坐在室內的人,本來還在互相低聲談話,聽了他這句話,立時全都回頭望去。
宋文俊喜形於色,說道:「爹,你老人家已經痊好了麽?」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晤,真該謝謝岳少俠,這解藥真靈,文兒你扶爲父下來。」看他神情,果然已經復原,只是聲音還有些嘶啞,要聲音復原當然沒有這麽快速,宋文俊扶著他爹跨下來。
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我佛保佑,盟主奇毒已解,可喜可賀。」飛虹羽士、甘玄通、孟達仁、史傅鼎幾人,也一齊拱手道賀。
宋鎮山連說「不敢」,一面朝岳少俊拱手道:「岳少俠大德,老朽永不敢忘。」
岳少俊起身道:「老爺子這麽說,晚生愧不敢當,晚生爲了家師心願,只求老爺子一言,就受賜良多了。」
宋鎮山愕然道:「你師傅是誰?」
這句話,聽得岳少俊不覺一楞,說道:「家師無名老人,上次晚生已經向老爺子稟報過了,老爺子和家師原是極熟之人……」
「唔。」宋鎮山一手摸著花白鬍子,口中「唔」了一聲,點頭笑道:「老朽和令師相交數十年,自然極熟,少俠要老朽替令師說什麽呢?」
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自己明明已都告訴你了,怎麽中了一次散功奇毒,就全忘記了。」一面恭敬的道:「家師不肯說,晚生也並不知道家師的心願,那是一位老人家指點晚生來的,說家師心願,只要宋老爺子一言可解,上次已蒙老爺子答應了……」
「唔。」宋鎮山好像想起來了,點著頭道:「老朽確曾答應過你,那好,你只管先回去複命,老朽答應你就是了。」
岳少俊又是一怔,望著宋鎮山說道:「多謝宋老爺子,但晚生代家師了斷此事,必須接下你老一招劍法……」
宋鎮山臉色微沈,哼道:「這是你師傅說的?」
岳少俊一怔,愕然道:「這是你老說的,要得老爺子一言,必須接下老爺子二十招劍法,這是你老十六年前說過的話,永無更改,但因晚生是代師求情而來,故而只要接下你老一招就好。」
宋鎮山目光一直注視著岳少俊,一手拈須,緩緩點頭道:「不錯,這話老朽說過。」
岳少俊道:「晚生斗膽,想請老爺子再賜一招劍法。」
宋鎮山道:「岳少俠代師求情,老朽可以答應你,不過在老朽劍下,你很難全身而退。」
岳少俊躬身道:「晚生爲了家師心願,雖死無憾。」
宋鎮山呵呵笑道:「老朽蒙少俠慨賜解藥,豈會令你負傷?」
岳少俊道:「那就請老爺子賜招吧。」
宋鎮山道:「你要在這裏動手麽?」
岳少俊道:「你老上次賜招,也在屋中。」
「好。」宋鎮山忽然回頭吩咐道:「萬清,取老朽劍來。」
宋文俊在旁道:「爹,你老人家和岳兄過招,怎好使龍泉劍?」
宋鎮山手拂銀髯,藹然笑道:「孩子,你要爲父不動劍麽?」岳少俊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宋文俊道:「爹,上次只用一隻牙著,還削斷了岳兄一截劍尖呢?」
宋鎮山點頭笑道:「不錯,不錯,爲父上次確曾以一隻牙著,削斷了岳少俠一截劍尖,但今晚爲父奇毒初解,內力未複,只怕不成……」
竺秋蘭一直坐在邊上,沒有開口,這時忽然插口道。「宋老爺子說得是,別說老爺子奇毒初解,內力未複,就是換了一隻使劍的手,功力也會前後判若兩人呢。」岳少俊聽得一怔,不知她這話是指的什麽而言。
宋鎮山目中冷芒一閃,問道:「姑娘此話怎說?」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宋少莊主,霍總管,以及在座的諸位前輩,我想斗膽問一句,中了散功奇毒的人,毒解了之後,是不是會喪失記憶,什麽事都想不起來了?」宋文俊缺少江湖閱曆,只覺竺秋蘭問的有些奇怪。
總管霍萬清追隨宋老爺子多年,江湖經驗何等豐碩,聞言不覺惕然心動,說道:「老朽不懂得用毒,但以一般常情而言,如非迷亂心神的藥物,光是中毒,並不影響記憶,也許毒發之時,人會昏迷不醒,但毒解之後,一切都可恢復正常了。」
竺秋蘭道:「謝謝霍總管,說得夠明白了,那麽依總管看,不知宋老爺子身中之毒,是否已經完全化解了呢?」
霍萬清道:「方才老莊主說過,已經痊好,那自然完全化解了。」
竺秋蘭道:「那麽宋老爺子對岳大哥前幾天的事,好像全都記不得了,怎麽會前後判若兩人的呢?」她兩次提到「前後判若兩人」,而且把這幾個字,說得特別重,自然是志在引人注意。金甲神霍萬清臉色微微一變,但他究竟是老於世故,瞬即平復過來。
宋鎮山眼中凶芒連閃,沈聲道:「老朽幾時記不得了?」
竺秋蘭笑了笑道:「老爺子都是別人幫你提了頭,你老才記起來的,對不?譬如你老第一次問岳大哥的師傅是誰?第二次問岳大哥要你老替他師傅說什麽,第三次明明是你老從前說過,要岳大哥接你一招劍法,你老卻沈著臉問岳大哥,是你師傅說的,第四,你老上次以牙著代劍,削斷了岳大哥的劍尖,居然會問令郎,不要爲父動劍麽?以上四點,你老好像並不知情,這不是前後判若兩人麽?」
宋鎮山一手持須,故作微笑,曬道:「這些事,老朽豈會忘記,姑娘倒似在數落老朽了。」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老爺子這麽一說,倒怪小女子多嘴,其實小女子也只是提醒大家一聲罷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娘和我說的一個故事:有一隻老狐狸,蒙了老虎皮,經常在山林間出遊,許多野獸,看到了當是真的老虎……」
「住口。」宋鎮山怒哼一聲道:「姑娘說這些話,用意何在?」
竺秋蘭道:「我只是比喻罷了,老爺子如果覺得聽來刺耳,小女子不說就是了。」
宋文俊佛然道:「竺姑娘,你太過份了。」
竺秋蘭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難道少莊主還想不到,有人假冒宋老爺子的親筆信在前,如今又有……嗯,我不說啦。」回頭朝岳少俊道:「岳大哥,咱們可以走了。」
岳少俊低低的埋怨道:「你也太任性了,我們遠來天華山莊,一則是替宋老爺子送解藥來的,二則也是爲了我師傅一樁心願,悉請老爺子一言……」
竺秋蘭唁的一聲,笑了出來,說道:「岳大哥,可惜得很,你送錯解藥了,就是這位宋老爺子說上十句話,你師傅的心願,也是了不了的,幹麽還不走呢?」
岳少俊還沒開口,總管霍萬清突然臉色一沈,洪聲喝道:「竺姑娘,你在老莊主面前信口雌黃,蔑視天華山莊,不把話說說清楚,就想走麽?」喝聲中,暗暗朝竺秋蘭使了一個眼色。
竺秋蘭會意的一笑,正待開口,宋鎮山擡擡手道:「萬清,你們不可難爲她,她要走,就讓她去吧。」
霍萬清道:「老莊主,這位竺姑娘當著各大門派的人,誣衊老莊主,豈可不要她說說明白?」
「算了,算了。」宋鎮山搖手道:「萬清,讓她走。」
竺秋蘭道:「老爺子果真量大福大;但小女子若是不把話說明白了再走,豈不真的是小女子不對,信口雌黃了?」
宋文俊作色道:「竺姑娘,家父已經不與你計較了,你還要怎的?」
岳少俊勸道:「秋蘭,你就不要再說了。」
竺秋蘭沒有理他,卻大聲道:「少莊主,我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但我如果這樣一走了之,可惜的是,天華山莊,眼看就要毀在頃刻了。」
宋文俊大怒道:「就憑你竺秋蘭也能毀了天華山莊?」
岳少俊連連打拱道:「老爺子,宋兄,請看在下薄面……」
竺秋蘭道:「少莊主這是錯怪我了,要毀天華山莊的不是我,應該是這位宋老爺子……」
宋鎮山這回真的忍不住了,沈哼一聲,低沈喝道:「萬清,文兒,你們還不把她攆出去?」
竺秋蘭冷笑道:「這是有人作賊心虛,才要快些把我攆出去了。」
宋文俊嗆的二聲,掣劍在手,嗔目喝道:「竺秋蘭,你再放肆,本公子就叫你濺血於此……」
無住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貧衲說句公道話,這就是女施主的不對了,盟主念你年幼無知……」
竺秋蘭冷笑道:「老師傅,我看你才年老無知呢。」
飛虹羽士朗喝道:「無知女娃,你誣衊盟主在先,如今又出口頂撞無住大師,當真太放肆了。」
宋文俊拔出長劍之際,霍萬清已經伸手攔住,說道:「少莊主不可動劍,老朽之意,她當衆誣衊老莊主;按江湖規矩,她應該交代個明白,如果交代不出來,再動手不遲。」說話之時,暗暗扯了他一下衣袖,宋文俊心中方自一楞。
霍萬清喝道:「竺秋蘭,這是什麽地方,豈容你如此放肆,若不當衆交代個明白,只怕岳少俠也未必袒護得了你了。」
竺秋蘭道:「霍總管一定要我說麽?」
宋鎮山怒聲道:「萬清,你們還不把她轟出去?難道要老夫親自動手麽?」
竺秋蘭橫了他一眼,冷笑道:「怎麽,你可是沈不住氣了?」宋文俊滿臉怒容,又待發作,卻被霍萬清暗使眼色,勸他不可魯莽。宋文俊素知霍總管老謀持重,他一再暗中示意,必有緣故,因此強自捺著性子,隱忍不發。
飛虹羽士霍地站起,大喝道:「小丫頭,你……」
禿頂神雕孟達仁拖著他坐下,說道:「道兄歇怒,此事霍總管自會處置。」
竺秋蘭嫣然笑道,「宋老爺子,你是昔年武林盟主,威名遠播,在武林中更是德隆望重,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如今隱居天華山莊,很少接見外客,對不對?」她忽然改變語氣,對宋老爺子推崇備至。
宋鎮山一手抨須,口中冷冷的「唔」了一聲。竺秋蘭依然眉眼盈盈的笑道:「宋老爺子既然息隱林泉,不問世俗之事,尤其在你天華山莊之中,幹麽還要戴著人皮面具?」這話聽得在座之人,全都聳容動容。
在座的人,除了岳少俊,宋文俊,可說都是老江湖了,他們印證方才竺秋蘭說過的話,如果宋老爺子臉上,真要戴了人皮面具,那麽他不是真的宋老爺子了。宋鎮山一手拂著銀髯,沈笑一聲,問道:「丫頭,你說,你如何看出老夫戴了人皮面具?」聽他口氣,豈非承認他戴了面具麽?
竺秋蘭道:「在座的幾位大師,道長,都是名門正派中人,以你老爺子的身份,自然不會有人對你心起懷疑,我可不同,我跟娘行走江湖,各式各樣的人,看得多了,你方才在掌心傾出解藥之時只是做了個樣子,根本沒有把藥丸納入口中,我心中方覺奇怪,就在那時,我看到你仰起脖子裝作吞藥之時,頸上膚色,和你臉上截然不同,這只有臉上戴了面具,才會如此……」
她略爲一頓,接著又道:「後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忘記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前後判若兩人,我才恍然大悟,你不是真的宋老爺子,只是臉上戴著面具而已。」
霍萬清暗暗點頭,忖道:「心思果然是女孩兒家細,自己雖覺老莊主有異,但沒想到這一點。」
宋鎮山聽到這裏,不覺呵呵一笑,點點頭,頗似嘉許的道,「女娃兒,你眼力不錯,老夫確實戴了人皮面具。」隨著話聲,緩緩舉起手來,從他頷下緩慢揭起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揭開,呈現大家面前的,並不是武林大老宋老爺子,而是一個斷眉,三角眼。狹長臉的老者,看去約莫五十出頭,嘴角掛著一絲冷峻的微笑,沒有人認識他。盟主變了另一個人,自然看得無住大師等人駭異不止,忍不住都驚得從椅上霍然站了起來。
宋文俊幾乎眼中要噴出火來,長劍一掄,倏地跨上一步,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
霍萬清趕緊伸手一攔蔔說道:「少莊主,冷靜一點。」
那狹長臉老者神色冷峻,微微一笑,抱拳道:「老夫索毅夫,和諸位還是初會。」
竺秋蘭冷聲道:「狼山一狽。」
索毅夫深沈一笑道,「姑娘果然是見多識廣,連老夫外號都叫得出來。」在座衆人之中,果然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索毅夫的來歷了。
宋文俊道:「我爹呢?」
索毅夫拈須微笑道:「少莊主但請放心,宋老爺子很好。」
宋文俊道:「家父現在何處?」
索毅夫道:「宋老爺子現在在敝主人處作客、是敝主人的上賓。」
霍萬清雙目精光暴射,雙手提胸,洪聲道:「姓索的,你們究竟有什麽陰謀?乾脆說出來吧。」
索毅夫深沈一笑道:「敝主人只是仰慕宋老爺子英名,請去盤桓幾日,談不上有什麽陰謀。」
霍萬清道:「好,你且說說你們主人是誰,現在那裏?」
索毅夫道:「這個很抱歉,兄弟來時,敝主人沒有交代,兄弟不敢奉告。」
霍萬清道:「朋友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索毅夫乾笑道:「兄弟來了不止一天,還會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霍萬清道:「你知道就好了,今晚如不說說清楚,你能走得了麽?」
索毅夫重又把人皮面具覆到臉上,笑了笑道:「兄弟根本沒有走的意思。」他用雙掌在面頰上輕輕貼著面具,接道:「兄弟是奉命到貴莊做人質來的,宋老爺子一天沒有回來,兄弟就一天不走。」他覆上人皮面具的意思,敢情仍然要假扮宋老爺子了。
宋文俊氣得俊臉發青,長劍一指,喝道:「姓索的,你把面具拿下來。」
索毅夫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少莊主,兄弟是奉命假扮宋老爺子來的,情非得已。」
宋文俊道:「匹夫,你再不揭下來,本公,子就劈了你。」
索毅夫道:「敝主人沒把宋老爺子恭送回來之前,兄弟安全得很,少莊主大概還不至於魯莽到一劍穿心,殺了兄弟吧?」宋老爺子人在他們手中,投鼠忌器,當然沒有人敢殺他了。
霍萬清道:「公子且息怒……」
宋文俊氣怒的道:「叫他把面具取下來再說。」他當然不願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假扮他的父親。
索毅夫道:「兄弟此來,只是不使宋老爺子有損盛名,才奉命假扮宋老爺子的,少莊主既然要兄弟取下來,兄弟取下來就是了。」說著果然又從臉上揭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

     ※   ※   ※   ※   ※

禿頂神雕孟達仁道:「索朋友假冒盟主,那咱們五派接到假冒盟主的親筆信,那也是索朋友僞造的了。」
索毅夫道:「兄弟不才,還沒有那份能耐,仿造宋老爺子的筆迹,但兄弟知道此事。」
「阿彌陀佛。」無住大師低喧佛號,說道:「如此說,這幾封信,都是貴主人仿造的了。」
索毅夫深沈的道,「諸位知道就好。」
甘玄通道:「貴主人以盟主名義,把咱們騙到這裏來,目的何在?」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說道:「這個兄弟也略有所聞。」
史傅鼎道:「你說出來聽聽。」
索毅夫道:「敝主人邀約諸位前來,是爲了宣佈一件事……」說到此處,就住口不往下說。
史傅鼎道:「宣佈一件什麽事?」
索毅夫道:「這個兄弟也不太清楚,諸位不妨梢等片刻,大概送信的人,也快來了。」
霍萬清道:「那好,姓索的,你要老夫動手,還是自願受縛?」
索毅夫淡淡一笑,泰然道:「兄弟說過,兄弟安全得很。」
霍萬清沈哼一聲道:「你以爲老莊主在你們手裏,咱們就不敢動你?方才你自己說的,老莊主是你主人的上賓,而你只不過是你主人的一名屬下而已,咱們就是殺了你,你主人未必爲了一名屬下,會對上賓不利吧?」
索毅夫聽得一怔,點頭道:「這個兄弟倒是沒有想到。」
霍萬清洪笑一聲道:「現在你該束手就縛了吧?」
索毅夫橫了金甲神一眼,冷冷的道:「霍總管可是想和兄弟動手麽?」
霍萬清沈聲道:「老朽要把你拿下。」
索毅夫道:「你知不知道兄弟的外號?」
霍萬清道:「狼山一狽。」
「不錯。」索毅夫兩個指頭,拈著他唇角上幾莖蒼髭,仰首大笑一聲,緩緩說道:「你總知道狽是不會參加行動的了。」
霍萬清冷笑道:「你是說有人會替你出手?」大步直逼上去,沈喝道:「霍某先把你拿下了,看看有誰會替你出手?」喝聲中,突然五指箕張,朝索毅夫肩頭抓去。
他這一抓,蓄勢已久,出手自然極爲快速,那知索毅夫忽然身形一閃,十分滑溜的從右閃出。就在此時,只見門簾掀處,一個青衣漢子急步奔了進來。一下攔在霍萬清的前面。此人一身打扮,正是天華山莊的莊丁。霍萬清目光一注,只見攔住自己的莊丁,臉色黝黑,不過三十出頭,雙顴微突,鷂目鷹鼻,臉型瘦削,生成一股陰沈神色。天華山莊的莊丁,他個個認識,但從未見過此人。
霍萬清目光朝青衣漢子打量了一眼,問道:「你是什麽人?」
青衣漢子道:「總管不認識我?」
霍萬清道:「你不是天華山莊的人。」
那漢子道:「是。」這個「是」,答得很模糊,不知他說的是天華山莊的人?還是回答霍萬清說的不是天華山莊的人?
霍萬清凜然道:「你是姓索的一黨,幾時混進天華山莊來的?」
索毅夫微笑道:「他穿了天華山莊的服裝,自然是天華山莊的人了,天華山莊的人,自然是天華山莊總管引進來的了。」
霍萬清心頭甚怒,沈喝一聲道:「很好。」突然揮手一掌,當胸拍去。要知霍萬清乃是鷹爪門高手,這一掌更是存心斃敵,出手之間,已用了七成力道,一掌出手,勁風潮湧,直撞而出。因爲相距極近,一發即至,故而這一記掌勢,看不出如何威猛,實則已是相當淩厲威猛了。
青衣漢子沒有作聲,但也不避不閃,同樣揮掌迎出,硬接金甲神一擊。這一掌,一劈一迎,自然很快就接實了,但聽「砰」然一聲,居然勢均力敵,雙方各自震得退後了一步。
霍萬清不覺微微一呆,忖道:「此人年紀不大,掌力居然會不在自己之下?那以他的功力來說,應該不會是無名小卒了,江湖上怎的不曾聽人說過?」心念轉動,口中洪喝一聲:「你再接霍某一掌。」雙肩微晃,高大身軀直欺而上,揮手發掌,一招「直叩天門」,筆直擊去。
他這一掌,激怒而發,掌上幾乎已提聚了十成功力,掌勢才發,一股淩厲強猛的掌力,隨手而出,罡風激蕩,挾著輕微的呼嘯之聲,直向青衣漢子迎面湧撞過去。正因這一招雙方相距較遠,故而看出了他掌勢的威力來了。青衣漢子依然一聲不作,功運右臂,橫臂出掌,一招「橫架金梁」,硬封霍萬清的掌勢。
霍萬清看得心中更加怒惱,暗喝一聲:「好個不知死活的狂徒。」右掌直劈不變,左腳一擡,踢向對方小腹。
青衣漢子右手堪堪架起,瞥見霍萬清左腳跟著踢來,不慌不忙,左手化掌,使了一招「春水拍岸」,手掌往下斜拍出去。雙方勢道極快,倏然一合,就發出「砰」、「砰」兩聲震響。
青衣漢子內力,究不若金甲神來的雄厚,他一記「橫架金梁」,架是把對方的「直叩天門」的掌勢架住了,一個人卻身不由己腿彎一屈,往地上跌坐下去;但他左掌一招「春水拍岸,也拍中了金甲神霍萬清踢來的左腳,而且正好拍在內踝骨上。
這是一記借力還力的手法,霍萬清這一腳踢的力道愈重,反震之力也愈強。霍萬清左腳硬是被他一掌拍的往外蕩開,一個人自然也隨著往左斜沖了出去,只覺骨踝痛如裂,幾乎拿不住樁。宋文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問道:「總管怎麽了?」
霍萬清撅著腳,說道:「不要緊,老朽只是一些外傷。」
那青衣漢子卻也厲害,跌坐下去的人,忽然雙手支地,兩足就地一點,身形往上騰起,躍開數尺,正待往外退去,他這一向旁躍開數尺,正好躍到了史傅鼎的身邊不遠。史傅鼎刷的一聲,劍光一閃,一點劍影,指向青衣漢子的咽喉,喝道:「你還想走麽?」
這時門外微風一颯,門簾飄動,又閃進一條青影來。這人同樣一身青衣,也是天華山莊莊丁的打扮,同樣只有三十出頭,左手提著一柄帶鞘長劍,直沖而來。岳少俊、竺秋蘭二人,已經退到右首,並肩而立。岳少俊低低的道:「這人大概也是賊黨了。」
竺秋蘭輕歎一聲走,「看來天華山莊,已被賊人滲透下。」就在二人說話之際,狼山一狽臉上掛著一絲乾笑,輕輕擡了下手。
那沖進來的青衣漢子突然擡腕發劍,「鏘」的一聲,劍光一閃,架開了史傅鼎指向前一個青衣漢子咽喉的長劍。前面一個青衣漢子好像他的任務已了,身形一閃,宛如一縷青煙,從簾隙飄飛出去。這一段話,從史傅鼎發劍,到另一個青衣漢子的閃人,狼山一狽的擡手發令,和青衣漢子出劍架開史傅鼎長劍,要把它一一敍述說來,自然要費不少筆墨,但其實雙方出手之快,何殊閃電,前後也只是眨眼工夫之事。
史傅鼎眼看青衣漢子出鞘一劍,就從自己劍下,把人換了出去,不由斂眉一軒,冷哼道:「你當我不敢殺你麽?」
青衣漢子右手執劍,左手執鞘,劍鞘交叉,只是冷冷的望著他,沒有作聲。史傅鼎長劍一振,喝道:「史某不殺無名之徒,你報個名來。」
青衣漢子冷冷的道,「武當劍法,還殺不了我,何用報名?」
史傅鼎生性高做,對方這句話,聽得他心頭極爲怒惱,長笑一聲道,「那你就試試我的武當劍法。」挺劍直欺到青衣漢子身前三四尺遠,手腕一振,嗡然有聲,劃起一圈劍光。
青衣漢子微曬道:「動手過招,何用花招?」忽的一劍,直向史傅鼎一圈劍光中刺入,這一劍,果然十分強勁。
史傅鼎聽他諷刺自己使的是花招更是怒不可遏;但對方舉劍直刺,劍鋒強勁,直逼而來,倒也不敢輕敵,腳下斜退半步,長劍直豎,又劃起一個圓圈,朝前推出。青衣漢子一劍出手,立即如影隨形而上,手中長劍刷、刷、刷,接連三劍,都是筆直刺出。
他這手劍法,直來直去,快如星火,似是專門對付武當劍法的一般,史傅鼎長劍劃圈,他卻從你圓圈中直刺而人。史傅鼎幾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對方連刺三劍,他卻連退了三步。這三步接連後退,卻使史傅鼎在怒惱驚訝之中,冷靜了下來,緩緩吸了口氣,手腕起處,緩慢的揮出一劍。
這一劍揮出之時,正好青衣漢子第四劍直刺過來,兩劍乍接,響起鏘然劍鳴。史傅鼎這一劍去勢倏然,甚是飄逸,看去如風吹柳絲,輕柔自然,不著半點力道;但就在雙劍乍接之際,他長劍輕輕一翻,使出「粘」字訣一下壓住了青衣漢子的劍脊。
青衣漢子忽然冷笑一聲,左手驕指如戟,直向史傅鼎眉心點去。史傅鼎是武當二子的師弟,一身武功,原也不弱,只是平常行走江湖,替人排難解紛,或是代表大師兄往來各大門派出席慶典。江湖上因他是武當派掌門人的師弟,身份崇高,也都另眼相待,很少有人和他動手,因此練劍多年,對敵經驗,總嫌不足。
此時他明明以「粘」字訣壓住對方長劍,可說已有轉變優勢之機,只需施展這一劍的變化,立可化被動力主動,搶先出手,搶得先機;但他一見青衣漢子驕指點來,壓住對方的劍勢忽然一鬆,劍尖突然上削。須知青衣漢子這一指原只不過是一記虛招,史傅鼎揚劍上削,青衣漢子大笑一聲,左手迅即收回。本來被壓住的長劍,手腕一振,跟著往上倒挑而起,劍光一閃,森寒劍鋒由下而上,劃向史傅鼎小腹、
吏傅鼎一劍落空,心知上當,急急往後躍退,低頭看去,自己一件藍布長衫,前面下擺已被劍鋒劃破了數尺許長一條,差點就傷著了人。這下直氣得史傅鼎一張白皙的臉上,紅如噴血,大喝一聲:「狂徒,史某教你識得厲害。」長劍連展,一劍跟一劍的連綿劈出,刹那之間,劍光大盛,一圈圈劍影,隱挾風雷之風,著著進攻,淩厲無比。
青衣漢子長劍護身,後退了兩步,冷然道:「方才不過給你了點小小教訓,真要見個真章,你就回不了武當山去。」喝聲中,手腕伸縮之間,劍勢一緊,和史傅鼎展開快攻,一柄長劍,劍光流動,暴出一片參差劍花,銳嘯盈耳。
史傅鼎立時被那淩厲反擊,迫得後退了一步,但他一退之後,再次揮劍逼進,長劍如虹,飛快的還擊過去。這時另一邊,宋文俊倏地轉過身來,雙目寒芒迸射,直注在索毅夫的臉上,冷然道:「你帶來了多少人,混入咱們莊中?」
索毅夫深沈的笑了笑道:「兄弟深入貴莊,總得安排幾個人手,以備緊急之需,這也不能怪兄弟吧?」
宋文俊心頭殺機陡生,緩緩走上,冷然道:「你還有多少幫手,叫他們一齊出來吧。」
索毅夫後退一步道:「少莊主要做什麽?」
宋文俊臉上籠罩了一層冷肅之色,說道:「方才霍總管提醒了我,即使殺了你,對家父並無多大影響,你如有幫手,就要他們一起出來,今晚我要先肅清混入夫華山莊的賊人,包括你在內,然後再找你們主子……」他一字一字的說來,顯得堅強有力。
索毅夫鎮定的道:「少莊主殺了兄弟,對你們天華山莊,並無好處。」
宋文俊道:「殺了你,對天華山莊雖然並無好處,但可以告訴天下武林,天華山莊威武不屈,侵入天華山莊者死。」
索毅夫道:「少莊主太衝動了,你應該不會忘記宋老爺子還在敝主人手上吧?」
宋文俊道:「你主人劫持家父,無非想以此示威江湖。作爲稱霸武林的張本,家父在江猢上薄有聲譽,所以你主人要待若上賓,一個心懷大志的人,絕不敢做出觸犯衆怒,受人指摘之事,你說對不對?」
索毅夫一手拈著他嘴角幾莖蒼須,點頭道:「少莊主那是非殺兄弟不可了?」
宋文俊道:「不錯,我給你一個機會。」接著回頭道:「霍總管,把你的劍,借給他一用。」他因素毅夫身邊並沒佩劍,霍萬清答應一聲,伸手拔出佩劍,正待遞去。
索毅夫搖搖手道:「兄弟從不使劍,也從不和人動手。」
宋文俊凜然道:「你不使劍,我要使劍,你不動手,我要動手了。」
索毅夫聳聳肩,乾笑道:「少莊主一定要動手,劍在你手上,兄弟有什麽法子?」他是在耍賴,還以爲宋文俊真的不敢殺他。
宋文俊手中緊握長劍,殺機已盈眉宇,沈喝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話聲落,長劍已如匹練般刺出。他這一劍去勢極速,也早已覰准了索毅夫眉心而發。天華山莊的少莊主,自然劍無虛發。雖然房中還有另一對人在廝殺,但大家的目光,還是集中在宋文俊的劍上,因爲這兩人都是今晚這場變故的主角。
索毅夫果然說的不假,他從不和人動手,故而沒有還擊,沒有招架、更沒有躲閃,好像要但然承受一劍。他腦袋瓜不會是鐵的,就是鐵鑄的吧,宋文俊這一劍,力貫劍身,勁注一點,縱然不能刺穿,大概也刺得進去。
劍勢一閃即至,劍尖離開索毅夫眉心五寸光景,他還是沒有動。所有目光都流露出詫異的神色,難道這狼山一狽,真會是心甘情願的到天華山莊找死來的?五寸已經是很近的距離,但一直等到劍尖迫近眉睫不過寸許光景,狼山一狽索毅夫的瘦削臉才向左一偏,森寒劍鋒,正好閃電般從他耳邊擦過。
從耳邊擦過,宋文俊這一劍當然落了空,等宋文俊撤回長劍,索毅夫的頭又恢復了原位。這是何等快速之事?在大家看來,索毅夫好像根本就沒有動過,只是宋文俊點出的長劍收了回去,如此而已。宋文俊心裏有數,狼山一狽口中說著從沒和人動過手,實則他身手絕高,但此時豈肯甘休,沈哼一聲:「好。」手腕一振,劍光閃動,接連刺出五劍。
這五劍,不僅快,簡直快到無以復加,就像一氣呵成。沒有人看清他的劍式,也沒有人能分清他發了幾招?只覺劍光飄忽靡定,有如靈蛇亂閃。索毅夫還是沒有躲閃,他一個人仿佛就在劍花錯落之中站著沒動,但宋文俊這五劍,就沒有傷到他的毫髮,連他衣裳都沒劃破一寸。
宋文俊的劍勢,明明可以刺入的肋脅,就偏偏貼著他衣衫擦過,明明可以刺中他咽喉,卻偏偏貼著他衣領過去,五劍居然全落了空。在場衆人之中,個個都是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但誰也沒有看清楚索毅夫是如何躲過宋文俊五劍的?
只有岳少俊看得最清楚,最出神,最有心得,但也看得臉色微變,朝竺秋蘭悄聲說道:「果然是他們一黨。」
竺秋蘭道:「你說是誰一黨的?」
岳少俊道:「此人避劍身法,和仲飛瓊四個使女,同一路數……」
話聲未落,只聽索毅夫叫道:「少莊主且請住手。」
宋文俊停劍喝道:「你有何話可說?」
索毅夫道:「看來少莊主是下定決心要殺兄弟了,就是方才這幾劍,已經窮極變化,再硬挺下去,兄弟非傷在你劍下不可了。」
宋文俊冷冷的道:「你可是改變主意,想動用兵刃了麽?」
索毅夫道:「兄弟從不和人動手。」
宋文俊橫劍道:「那你打算如何?」
索毅夫笑了笑道:「兄弟打算找個人幫忙。」

     ※   ※   ※   ※   ※

宋文俊冷然道:「本公子早就說過,你還有多少人手,混入咱們莊中,叫他們一起出來。」
索毅夫似笑非笑,幹嘿一聲道:「兄弟想找八大門派中人幫個忙……」
他兩道深沈的目光,緩緩的轉到無住大師等四人身上,不住的來回打量。宋文俊怒聲喝道:「姓索的,你胡說些什麽?」
索毅夫道:「少莊主可是不相信麽?」說到這裏,目光轉到飛虹羽士陸飛鴻的身上、接著道:「陸飛鴻,就是你吧。」
飛虹羽士道:「你可是想和貧道動手麽?」
索毅夫道:「兄弟是要道兄幫個忙。」宋文俊看他說的極爲認真,心中不禁暗暗疑惑。
飛虹羽士道:「你要貧道幫你去對付宋少莊主麽?」
索毅夫點著頭道:「兄弟正是這個意思。」
飛虹羽士赫然笑道:「姓索的,你沒有在做夢吧?」
索毅夫皮笑肉不笑,說道:「兄弟好好的,怎會在做夢?」
飛虹羽士敞笑一聲道:「那一定是貧道聽錯了。」
索毅夫道:「道兄神智清明,自然也不會聽錯了。」
飛虹羽士道:「好,既然索朋友不是在做夢,貧道也沒有聽錯,那麽索朋友再說一遍,讓貧道聽聽,你方才說什麽?」
索毅夫道:「兄弟方才是說,要請道兄幫個忙,替兄弟去接宋少莊主幾招。」
飛虹羽士道:「索朋友這句話,不知怎麽想出來的?」
索毅夫道:「兄弟不用想,因爲這是命令。」
「命令?」飛虹羽士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望著索毅夫肅然道:「你是命令貧道?」
「不錯。」索毅夫肅然道:「兄弟指派的是你。」
飛虹羽士道:「貧道憑什麽接受你的命令?」
索毅夫緩緩道:「道兄知道這是誰的命令麽?」
飛虹羽士看他神色不假,心中更加疑惑,反問道:「這是誰的命令?」
索毅夫嘴角間露出一絲冷笑,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根金絲絡穿著的一方玉牌,在手掌心揚了揚。飛虹羽士驟睹玉牌,不禁臉色陡變。索毅夫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間道:「道兄一走認識這方玉符了?」飛虹羽士當然認識,這是終南派歷代相傳的掌門玉符,見符如見掌門。
岳少俊眼看索毅夫拿出一塊玉牌,飛虹羽士就顯出了驚駭神色,忍不住問道:「不知姓索的手上,拿的是什麽玉牌?」
竺秋蘭低低的道:「自然是可以命令他的權杖了。」
飛虹羽士怔立當場,過了半晌,才道:「終南派掌門玉符,怎會在你手裏的?」
索毅夫道:「兄弟有玉符在手,是不是能命令你飛虹羽士?」
飛虹羽士道:「貧道先想知道本派玉符,怎麽會落到你手中的?」
索毅夫仰首冷嘿一聲,木無表情的道:「兄弟聽說終南玉符歷代相傳,是掌門人的符信,掌門人縱未親臨,玉符至處,見符如見掌門,不知是否確實如此?」
飛虹羽士當然不能說他不對,只得哼道:「不錯。」
索毅夫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道兄就不用問玉符怎會在我手中了。」他這話,飛虹羽士無法反駁。
索毅夫深沈一笑,接著道:「玉符至處,見符如見掌門,兄弟指派你出戰宋少莊主,道兄怎不遵令行事?」
飛虹羽士面有難色,說道:「這……」
索毅夫臉色一沈,高舉玉牌,喝道:「陸飛鴻,你遲疑不前,那是故意違抗玉符了?」違抗玉符,就是欺師滅祖的叛派大罪。
飛虹羽士臉上神色不定,顯示他心中躊躇未定,口中又遲疑的道:「這……」
就在此時,竺秋蘭開口了:「陸道長,你受愚了。」
索毅夫回過頭來,冷然道:「小丫頭,你又要多嘴了?」
竺秋蘭披披嘴道:「難道我不能說麽?哼,小丫頭,你娘當年還不是小丫頭長大的?」
索毅夫臉上忽然現出濃重殺氣,但一現即隱,嘿然道:「你一再和老夫作對,老夫不會饒過你的。」
竺秋蘭不屑的道:「你少冒火氣,姑娘我如是怕事,也不會在江湖上走動了。」
索毅夫道:「很好。」說完這兩個字,就別過頭去,望著飛虹羽士冷冷說道:「陸飛鴻,你考慮好了沒有?」
竺秋蘭叫道:「陸道長,你當他手上的玉符,是真的麽?」
素毅夫怒形於色,舉著玉符,說道:「這終南玉符,那裏假了?」
竺秋蘭道:「你假扮宋老爺子,不是我看出破綻來,他們不是都把你當成宋老爺子麽?你們僞造宋老爺子親筆信,連宋少莊主,霍總管都分不出真假來,像你們一向慣幹作假,這終南玉符,還會是真的麽?」
索毅夫冷森的道:「就憑這句話,你就死定了。」
飛虹羽士突然敞笑一聲道:「好個匹夫,你敢愚弄陸道爺。」刷的一聲,寒光飛閃,長劍出霆,迅若驚雷,朝索毅夫握著玉符的手腕削去。
索毅夫右腕一縮,收回玉符,冷冷的道:「陸飛鴻,記著,違抗玉符,應受五刀分屍之刑。」
飛虹羽士厲聲道:「陸道爺先教你五劍分屍。」說話聲中,搖腕發劍,一連刺出五劍。
終南派劍法,素以快速輕捷著稱,他這五劍,和宋文俊方才的五劍,又是不同!他劍勢出手,就如五道飛虹,匹練綴繞,把敵人前後左右,一齊封死,然後五道飛虹,忽然化作漫天劍花。劍花突然爆開,化作漫天劍雨,密集飄灑。
你被劍光束在中間,想躲也躲不開,飛虹羽士,原來他的外號,是這樣得來的。這五劍,當然是他的成名絕技了,但這五劍,依然沒有傷到狼山一狽索毅夫。飛虹羽士真正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自己已把前後左右,一齊封死,區區數尺方圓,盡在「飛虹五劍」變化之中,不會傷不了他?除非他不是人。
就在此時,但見門簾忽然掀開,大步走進一個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只要看他進來時的氣派,這人定然來頭不小。只見他才一跨入屋中,就巨目一掃,洪喝一聲:「住手。」這一聲洪喝,當真聲若洪鐘,震得房內迥音嗡嗡作響。
飛虹羽士不知來的是誰,他五劍剛剛使完,立即收劍躍退。狼山一狽脫出劍影,長長籲了口氣,笑道:「是趙兄來得正好,若再遲上一下,兄弟身上,至少也要戮上五個窟窿了。」
這從門外走進來的黑袍人,正是黑虎神趙光鬥,洪笑一聲道:「索兄好說。」這時和遊龍劍客史傅鼎動手的青衣漢子也引劍疾退,身形一晃,很快的從門簾縫中,閃了出去,身法恍如魅影。
禿頂神雕孟達仁看的暗自驚異不止,忖道:「這是什麽身法?」
遊龍劍客史傅鼎和那青衣漢子,激戰了三百余合,武當絕藝,幾乎全使出來了,不但贏不了對方一招半式,甚至還迫得手忙腳亂,肩頭、手肘等處,還被對方劍鋒劃割破了。他從未受過這等挫折,心頭這份憤怒,自不待言。
此時眼看青衣漢子忽然舍了自己,轉身朝門外退去,一時豈肯甘休,口中大喝一聲:「狂徒,你往那裏走?」
雙肩一晃,銜尾追了過去,黑虎神趙光鬥洪喝一聲:「站住。」揮手一掌,劈了過去。他外號黑虎神,雲從龍,風從虎,他這一掌出手,果然虎然生風,一股淩厲強猛的潛力,宛如浪潮一般,朝史傅鼎身前湧了過去。
史傅鼎沒想到此人一擊的威勢,竟有如此猛惡,一時化解不及,立即一提丹田真氣,身子橫向左側飛開,才算讓開黑虎神的掌風,心頭怒不可遏,站定身子,雙目凝視,長劍一指,凜然喝道:「你是什麽人,膽敢偷襲史某?」
黑虎神微哂道:「我是什麽人,你回去問問玉真子,自會知道。」
史傅鼎嗔目喝道:「史某偏要你自己說出來。」長劍一振,大有欺身直上之意。
狼山一狽含笑道:「史道兄乃是武當俊彥,怎的如此忍不住氣,趙兄不是和你動手來的。」
黑虎神連正眼也沒看他一下,只是微哂道:「豎子少不更事,理他作甚?」
史傅鼎大喝一聲道:「你以爲史某寶劍不利麽?」
禿頂神雕孟達仁走上一步,勸道:「史道兄請且歇怒,咱們不妨聽聽他的來意。」
無住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孟兄說的極是,小不忍則亂大謀,且聽趙老施主如何說法,再作道理。」史傅鼎礙著二人面子,快快的返劍入鞘。
霍萬清看了黑虎神趙光鬥一眼,嘿然道:「索老哥方才曾說送信的人,快要來了,這送信的人,大概就是趙老哥了吧?」
黑虎神轉身朝霍萬清拱拱手道:「霍兄久違了。」
霍萬清還禮道:「趙老哥久違了,趙老哥名動江湖,威震南北,一向從不服人,怎麽如今找到了一個主子?」
「哈哈……」黑虎神仰首洪笑一聲道:「霍老哥三十年前,就被江湖上稱做金甲神,盛名不在兄弟之下,不是也當了天華山莊的總管麽?」
霍萬清道:「兄弟追隨的是各大門派公推的盟主,武林大老,兄弟能執鞭隨橙,已是兄弟之幸。」
「這就是了。」黑虎神一手拂髯,說道,「良禽擇木而棲,兄弟和索兄追隨的主子,自然也是主宰天下武林的人物了。」
禿頂神雕心中一動,暗道:「聽他口氣,果然有一夥人秘密結合,妄圖倡亂江湖了。」心念一動,忍不住問道:「趙老哥的貴主人是誰,能否說出來聽聽?」
黑虎神道:「敝主人目前還不想公開身份,兄弟就無法奉告了。」
無注大師道:「貴主人僞造盟主信件,把老衲等人約來此地,必有見教,方才索老施主曾說,貴主人會另派一位送信之人,前來宣佈,此人若是趙老施主,那麽老衲等人就洗耳恭聆了。」
2008-10-12 22: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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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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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湖君廟

黑虎神洪笑一聲道,「大師言重,兄弟確是奉敝主人之命,替諸位送信而來………」說話聲中,果然從大袖中、取出一個大紅封套,分給了無住大師(少林)、飛虹羽士陸飛鴻(終南),甘玄通(八卦門)、禿頂神雕孟達仁(六合門)、遊龍劍客史傅鼎(武當)和未文俊等六人。
無住大師接到手中,首先從封套抽出一張正楷請柬,上書:「來賓少林寺無住大師,請于臘月初八駕臨黃山擲缽禪院。」下面並無具名,只蓋了一個金色小印,赫然是「武林盟主之鈴」六個篆文、這印章,無住大師自然認識,莊是昔年八大門派共鑄的盟主金印,用的盟主信物之章,但已有多年不曾使用了。」
無住大師目光一擡,問道:「趙老施主分給老衲這份請柬,不知臘月初八,在擲缽禪院舉行的是什麽集會?」他這句話,正是大家想問之事。
黑虎神道:「大師見詢,兄弟只是替諸位送信,至於什麽集會,請柬上既未明說,兄弟抱歉得很,這就不知這了。」說完,略一抱拳,說道:「兄弟信已送達,那就告辭了。」一面回頭道:「索兄似乎也該走了。」
狼山一狽索毅夫連連點頭道:「是,是,兄弟也該走了,兄弟那也告辭了……」
「慢點。」宋文俊喝道:「姓索的,你們劫持家父,現在何處?」
黑虎神拱手道:「少莊主放心,床老爺子現在敝主人處作客,臘八擲缽禪院之會,令尊自會與會,屆時少莊主不就可和令尊見面了麽?」
宋文俊道:「我要你們立即領我前去。」
黑虎神道:「這個敝主人沒有交代,兄弟作不了主。」
宋文俊道:「那就連你一起留下。」
黑虎神洪笑一聲道:「就憑少莊主,只怕未必留得住兄弟。」
狼山一狽道,「兄弟那就要先走一步了。」說完,聳聳雙肩,正待開溜。
霍萬清大喝一聲:「走得了麽?」霍地跨上一步,五指箕張,朝索毅夫肩頭抓去。
他是鷹爪門高手,這一抓之勢,自然使出他從未輕施的獨門絕技「鷹爪擒龍」,一招之間,隱含九個變化,無論你如何閃躲,如何破解,都難以逃得出他鋼鈎般的五指之下。那知就在他五指堪堪抓落之際,突然悶哼一聲,一個高大身軀,砰然往地上跌坐下去。
史傅鼎站立之處,就離門口不遠,睹狀來不及拔劍。右手一圈,揮手拍出一掌,向索毅夫迎面擊去。索毅夫苦笑道:「史大俠怎麽也難爲起兄弟來了?」舉手輕輕一格,架開了史傅鼎的一掌,回頭道:「趙兄,你先請吧。」
黑虎神洪笑一笑道:「好,好,索兄是怕兄弟和他們衝突了。」說罷,果然從容舉步,往門外行去。宋文俊劍眉一剔,正待閃身截住。
索毅夫忙道:「少莊主有話慢慢好說。」伸出兩個指頭,一下夾住了宋文俊的劍尖。
禿頂神雕和史傅鼎立得最近,眼看史傅鼎一劍揮出,就站立不動,心中覺得奇怪,輕聲叫道:「史道兄,你怎麽了?」史傅鼎依然凜立如故,一動不動,也沒有作聲。
索毅夫忽然陰森一笑道:「回孟大俠,史大俠只怕是被兄弟不小心,碰在穴道上了。」禿頂神雕冷哼一聲,伸手之間,拍出兩掌。但見史傅鼎瞪眼望著自己,不但依然無法開口說話,也不能轉動身軀,而且臉上似乎隱有痛苦之色。
心下不由得一怔,回頭看去,跌坐下去的金甲神霍萬清,也沒有站起來,宋文俊正在替他推宮過穴,似乎毫無效果。無住大師走了過去,說道:「少莊主快請住手,霍老施主只怕是中了拂穴手法,不是推宮過穴所能解得開的。」
宋文俊擡目道:「不知大師是否能解?」
無住大師微微搖頭道:「老朽也只是猜想而已,拂穴手法,獨門奇技,老朽如何能解?」飛虹羽士、甘玄通二人,同時朝狼山一狽逼近過去。
索毅夫後退一步,說道:「大師說對了,兄弟使的正是拂穴手法。」
飛虹羽士冷聲道:「你以爲拂穴手法,就無人能解麽?」
索毅夫道:「拂穴截脈,技雖小道,但各有獨門之秘,兄弟學的,旁人只怕無法解。」
飛虹羽士道:「貧道點你五陰絕脈,看你如何?」
索毅夫深沈一笑道:「那就只好拿兄弟一命,換他們兩條命。」
無莊大師道:「索施主之意,替他們解開穴道,是有條件的了?」
索毅夫道:「大師言重,兄弟解開二人穴道,並無條件,只要有大師一言就好。」
無住大師道:「施主要貧衲說一句什麽話呢?」
索毅夫道:「方才趙光鬥替主人送來的請柬,諸位都收到了。」
無住大師道:「自然收到了。」
索毅夫道:「不知諸位是否前去赴會?」
無住大師約作沈吟,說道:「請柬上印了盟主金印,不論真假,八大門派既然收到這份請束,自然要前去赴會的了。」
索毅夫長長籲了口氣,說道:「這就是了,宋老爺子是敝主人請去的,自然也會在擲缽禪院,和諸位見面,兄弟假扮宋老爺子,只是奉命行事,諸位似乎沒有留難兄弟的必要了。」
禿頂神雕冷哼聲道:「你想大師答應放你?」
索毅夫道:「不錯,無住大師佛門高僧,一言九鼎,只要大師答應一聲,兄弟立即先替史大俠,霍總管解開穴道。」
無住大師望望衆人,說道:「諸位道兄,意下如何?」
索毅夫道:「史大俠、霍總管二位身中拂穴手法,全身營衛,均已停止運行,如果十二個時辰不解,就會血脈僵曲,終身殘廢……」
竺秋蘭低低的道:「岳大哥,咱們沒有擲缽禪院的請柬,向他要兩份才好。」
岳少俊道:「那請柬只有八大門派的人才有,咱們又不是八大門派中人。」
竺秋蘭道:「你沒聽狼山一狽說麽?宋老爺子也會與會。你自然要去,才能和他見面呀。」說到這裏,不待岳少俊口答,叫道:「喂,索毅夫,我們沒有擲缽禪院的請柬,你給我們弄兩份來,好不好?」
索毅夫道:「請柬是敝主人按照擬定的名單發出來的,而且你們也看到了,是由黑虎神趙光鬥親自送來,二位不在敝主人名單之中,兄弟也無能爲力。」
竺秋蘭道:「那我們就不同意放你了。」
索毅夫深沈一哂道:「兄弟捏著史大俠、霍總管兩條性命,你不同意,兄弟並不在乎。」
竺秋蘭氣道:「你當我們不能把你拿下麽?」一面口頭叫道:「岳大哥,你過去讓他見識見識,一招就把他拿下了,待會等他解開了霍總管二人的穴道之後,咱們就到門口等著他。」
竺秋蘭道,「岳大哥,快去呀。」
索毅夫看了岳少俊一眼,說道:「岳少俠要一招拿下兄弟,兄弟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自然不相信,連鷹爪門高手金甲神霍萬清的擒拿手,他都不在乎,何在乎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夥子?
竺秋蘭道:「岳大哥要是用第二招,就算咱們輸了,咱們立對就走。」
索毅夫淡淡一笑道:「岳少俠真能在一招之下,把兄弟拿住,兄弟就答應給你們設法。」
竺秋蘭咕的笑道:「你說話要算話。」
索毅夫道:「兄弟說過的話,自然算數。」
竺秋蘭叫道:「岳大哥快去呀。」
岳少俊朝前走了上去,說道:「在下只要第一招,抓住你就算了?」
索毅夫道:「不錯。」
岳少俊道:「你準備好了?」
索毅夫道:「岳少俠但請出手。」
岳少俊右手一探,一把抓住了索毅夫的右腕脈門,說道:「在下這不是抓住你了麽?」索毅夫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毫無防範之下,被岳少俊輕易的一把抓住,心頭一怔,左手正待拂出。岳少俊比他更快,手腕一擡,抖手把他摔了出去。
索毅夫被他摔得翻了一個筋斗,才從地上一躍而起,臉上似有不信之色,說道:「岳少俊,這一招果然高明得很,不過兄弟還想試一招。」這一招除了宋文俊,在場的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但誰也沒有看得清楚,當然誰也不會相信,只道岳少俊趁他說話分心,才得手的。
竺秋蘭道:「你可是想賴了?」
索毅夫道:「兄弟說話算活,說了自然不賴,只是兄弟心有不甘,故而還想討教一招。」
竺秋蘭道:「岳大哥,咱們要他兩張請柬咯,你就再試一招給他瞧瞧。」
岳少俊道:「好,你可準備了。」
索毅夫這回自然有了準備,點頭道:「有請。」兩個字堪堪出口,突覺手腕一緊,又被岳少俊扣住了脈腕,一抖手,反把他摔了出去。
索毅夫依然沒看清楚,糊裏糊塗的彼摔了一個筋斗。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目中閃過一絲厲芒,呵呵笑道:「岳少俠有此驚人之藝、不用兄弟設法,敝主人也一定會歡迎二位蒞臨擲缽禪院的了。」岳少俊兩次出手、把狼山一狽連摔了兩個筋斗。手法奇奧,直看得無住大師、飛虹羽士等人,莫不聳然動容。
大家方才聽岳少俊說過,他師傅叫無名老人,武林中根本誰也沒聽說過有這麽人位高人。紊毅夫道:「二位只管準時赴約,兄弟會在擲缽禪院前恭候二位大駕。」
竺秋蘭道:「那就謝謝你了。」
索毅夫乾笑道,「竺姑娘不用客氣。」回頭朝無住大師抱抱拳道:「不知大師和幾位商量好了沒有?」
無住大師道:「貧衲答應了。」
索毅夫道:「大師保證兄弟離開此地。」
無往大師合掌道:「索施主但請放心,貧衲既然答應了,自是沒有人會留難施主的了。」
索毅夫深沈一笑道:「大師說的話,兄弟自然信得過。」說完,走近史傅鼎、霍萬清兩人身邊,分別在他們身上,舉手輕輕一拂。兩人果然應手而解,同時睜開眼來。
史傅鼎大喝一聲,正待翻腕掣劍。無住大師急忙搖手道:「史道兄暫請歇怒,貧衲答應他離去,就讓他去吧。」
索毅夫拱拱手道:「諸位大俠,容兄弟告退。」從容舉步,朝門外行去。
宋文俊大聲道:「索毅夫,今天便宜你了,再要和本公子遇上,那就沒有這麽便宜了。」
索毅夫跨出門外、回頭笑道:「以後的事,留到以後再說吧。」聲音漸漸遠去。
宋文俊切齒道:「這廝……」
無住大師道:「此人深藏不露,以貧衲看,一身所學,絕不止此。」
甘玄通道:「大師說得極是,狼山一狽,一向在西北一帶,很少到中原來,此人城府極深,貧道看他身法、手法,都極怪異:咱們一對一,只怕誰也無法留得住他,咱們著是聯手把他留下,他又只不過是他主人的一名手下而已,大師放他離去是對了。」
宋文俊道:「他主人隱身幕後,不知是誰,家父……」
禿頂神雕道:「少莊主不用擔心,試想連黑虎神趙光鬥,狼山一狽索毅夫等人。都甘心投靠,他們主人的身份自然高過他們二人甚多。他們把盟主請去,又和咱們訂下臘八之會,雖然必有陰謀,但說穿了,無非企圖稱雄武林,也想利用盟主在武林中的隆譽,以作號召;因此。據貧道推測,盟主決可無事。」
甘玄通道:「孟道兄此話不錯,方才索毅夫說盟主是他主人的貴賓,自然參加擲缽禪院之會,絕非空言,少莊主不如暫且忍耐,等到會期,見了盟主,再作計較。」
飛虹羽士道:「如今離會期雖然尚有一個半月,但此人身居幕後,咱們不但對他一無所知,而且盟主又爲他們所劫持,據貧道看來,此中必有極大陰謀,咱們八大門派,應該事先妥籌對策,才不致爲人所乘。」
無住大師合掌道:「貧衲奉掌門方丈令諭,晉謁盟主而來,盟主遭人劫持,對方又有臘八擲缽禪院之會,茲事體大,貧衲須得趕回敝寺,稟報方丈。諸位道兄大概也都得趕回去向掌門人請示,但陸道兄說的八大門派,應該妥籌對策,甚是有理,因此貧衲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諸位道兄意見如何?」
禿頂神雕道:「大師請說。」
無住大師道:「貧衲覺得擲缽撣院之會,關係盟主和八大門派甚矩,大家勢必都要趕回去請示,但咱們必須在臘八之前,約定一個地點,作爲咱們聚會之處。」
禿頂神雕道,「大師是否已有腹案?」
無住大師道:「諸位道兄此刻立即各自趕回貴門,路有遠近,往返需時,依貧衲之見,咱們就以一月爲期,定在十二月朔日,大家務必趕到。」
甘玄通道:「地點呢?」
無住大師道:「敝師弟佟世昌,世居南陵,離黃山不過兩日路程,而且對諸位道兄來說,地點適中,不知諸位以爲如何?」
禿頂神雕笑道:「好極,乾坤手佟老哥,和在座諸位,都是舊識,到佟家莊集合,地點適中,誰也不吃虧。」
飛虹羽士道:「那就這樣決定。」
無住大師起身道:「諸位既然同意,貧衲那就告辭了。」
飛虹羽士跟著起身道:「貧道也要走了。」
霍萬清忙道:「大師、道長請留步,廚下酒菜業已備妥,方才因變起倉猝,沒有送上菜,二位用了素齋再走不遲。」
無住大師道:「不用了,盟主失蹤,賊人又定下了會期,這是何等重大之事,貧衲急於回寺,凜報方丈,不克稍留,少莊主保重,貧鈉告辭。」說罷,合十一劄,舉步往外行去。飛虹羽士、甘玄通、孟達仁,史傅鼎等人,也急於趕回山去,同時紛紛告辭。
宋文俊站起身,回頭朝岳少俊、竺秋蘭二人道:「岳兄、竺姑娘且請稍坐,兄弟去去就來。」他一直把衆人送出大門,才行口轉。

     ※   ※   ※   ※   ※

這時宋老爺子臥室前面的一間小客廳上,紅燭高燒,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萊。岳少俊、竺秋蘭也由霍萬清陪同,坐在小客廳上。宋文俊匆匆回入,立即招呼道:「岳兄,竺姑娘請隨便坐,酒菜快要涼了,咱們熟不拘禮,不用客氣,請、請,霍總管,你也請坐。」隨著話聲,就在主位上落坐;
岳少俊、竺秋蘭和霍萬清,也依次落坐,早有一名青衣使女,手捧銀壺,替四人面前斟滿了酒。竺秋蘭道:「我不會喝酒,霍總管,你和岳大哥喝吧。」霍萬清也不勉強,敬了岳少俊一杯,岳少俊也敬了宋文俊。
大家邊吃邊談,霍萬清道:「岳相公,竺姑娘,對方才之事,有何高見?」
岳少俊道:「在下初走江湖,除了覺得對方早有陰謀,武林中亂象已萌,將有大變,看不出旁的來,還望霍總管指點。」霍萬清連說不敢。
竺秋蘭唁的笑道:「岳大哥這句早有陰謀,說得對極,照今天的情形說,憑黑虎神趙光鬥,和狼山一狽索毅夫兩人,是萬難脫身的,若非事前早有安排,他們那能安全離開天華山莊麽?」
床文俊愕然道:「竺姑娘看出什麽來了?」
竺秋蘭道:「自然是擲缽禪院之會的請束了,要是沒有這份請柬,宋老爺子失蹤,無住大師等人,能放過索毅夫不迫麽?正因盟主失蹤,擲缽禪院之會,會期又已極近,各大門派的人,遇上這種大事,能不趕去向掌門人請示麽?這一趕回去請示,往返費時,算來已經十分緊迫,一時之間,自然無暇再插手管旁的事了。」
霍萬清聽得連連點頭道:「竺姑娘觀察入微,說得一點沒錯。」
竺秋蘭道:「霍總管誇獎了,只不知霍總管可有什麽安排?」
霍萬清一怔道:「竺姑娘怎知老朽會有安排?」
竺秋蘭賜然一笑道:「宋老爺子遭賊党劫持,少莊主、霍總管憂心如焚,此時那有心情飲酒?不是另有安排,那一定是在等待什麽消息了。」
霍萬清輕輕歎了月氣道:「竺姑娘蘭心意質,料事如神,老朽確是小有安排。」
宋文俊介面道:「家父遭劫持,兄弟五內如焚,遇上各大門派中人,又不論緩急,事事都要請示,自是無法求他們相助,岳兄……」
岳少俊沒待他說完,慨然道:「宋老爺子遭賊人劫持,救人如救火,只要用得著在下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宋文俊感激的道:「岳兄高義,請受兄弟一拜。」說著果然起身作了個長揖。
霍萬清道:「此時言之過早,岳相公、竺姑娘且請用些酒菜,再說不遲。」岳少俊看他說話吞吐,心中覺得奇怪,還待再問。
竺秋蘭附著他耳朵,低低的道:「霍總管是怕隔牆有耳,你不用再問。」
岳少俊眼看屋中只有一個手捧銀壺的使女,心中不禁暗道:「看來霍總管對天華山莊,每一個人都不敢相信了。」
霍萬清幾杯下肚,忽然得意一笑,說道:「不瞞岳相公說,賊黨落腳之處,老朽已經查清楚了,可能老莊主也在那裏……」岳少俊口中「噢」了一聲。
霍萬清接著又道:「目下時間還早,咱們不妨慢慢吃喝。」
岳少俊問道:「霍總管準備何時動身?」
霍萬清低笑道:「這裏沒有外人,說也無妨,老朽預定二更之後,再行出發,給賊黨一個措手不及,也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舉杯一飲而盡,說到這裏,回頭吩咐道:「春梅,給岳相公斟酒。」
青衣使女答應一聲,手捧銀壺,給岳少俊面前斟滿一杯,再待給霍萬清斟酒時,銀壺餘瀝已盡,這就躬身道:「待小婢到廚下添酒去。」
霍萬清一揮手道:「快去。」青衣使女應了聲「是」,捧著銀壺退了下去。
霍萬清等她走後,也跟著起身,往外行去。過不一會,霍萬清大步走入,回到坐位之上。宋文俊擡目朝他看去,霍萬清微微點了點頭。岳少俊看在眼內,心裏暗暗納罕,忖道:「看他們好像有什麽事情?」這時青衣使女已經捧著銀壺走入,替霍萬清杯中,斟滿了酒。
霍萬清忽然目光一擡,問道,「春梅,你到天華山莊來,已經有多久了?」
春梅手捧銀壺,低首道:「小婢來了己快兩年了。」
霍萬清口中唔著,一手捋須,又問道:「是什麽人引薦你進來的?」
春梅道:「是廚房燒火的崔嬤嬤。」
霍萬清又道:「你有沒有念過書?」
春梅忸怩的道:「總管問小婢這些幹麽?」
霍萬清一手捋須,說道:「你如果念過書,老朽正有一件事,要派你去做。」
春梅依然低著頭道:「小婢念過幾年書。」念過幾年,那是極願意霍總管派她工作了。
「那好。」霍萬清從懷中取出一張很皺的字條,隨手一揚,遞了過去,說道:「你去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麽?」春梅沒有去接。她不用去接,就知道字條上,寫的什麽?因爲這張字條,是她剛才轉過長廊時,匆促之間,用眉筆寫好,暗中遞給侍立在簷前的宋福生的。宋福生早已被自己收實,絕不會出賣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的行動,被霍總管識破了。
這段話,說來較長,實則不過是電光石火般事,春梅一張清秀的粉臉,微微變色,疾快的往後退了兩步。霍萬清虎的站起來,哈哈一笑道:「小丫頭,老朽本還當你只是個傳遞消息的人,沒想到你還是派來咱們天華山莊臥底的主持人,老朽當真看走了眼了。」
春梅冷笑一聲道:「你到現在才知道,不嫌晚了麽?」她這一瞬之間,居然立時鎮定下來。態度從容,似是有恃無恐。
宋文俊也已跟著站起,問道:「霍總管,她字條上寫些什麽?」
霍萬清把手中字條遞了過去,說道:「老朽真沒想到宋福生十幾年的老人,會給他們收買,這張字條,是老朽從未福生身上搜來的。」
宋文俊接過字條,只見上面寫著一行潦草字迹:「行蹤已泄,限二更前撤退。」
這下,直看得宋文俊劍眉一剔,嗆的一聲,抽出長劍,凜然喝道:「好個賤婢,你們的人,藏匿在何處?」
春梅冷然道:「霍總管不是已經查清楚了麽?」
霍萬清洪笑一聲道:「老朽不是這麽說,你還不會顯露出原形來呢。」
春梅冷笑道「霍總管果然很有心機,但即使不被你識破,姑娘今晚也打算離開這裏了。」
霍萬清道:「你現在還走得了麽?」
春梅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想把我怎樣?」
霍萬清道:「老朽自然要生擒了你,追問老莊主的下落。」
春梅冷笑道:「霍總管覺得一定能夠勝我麽?」
霍萬清道:「不信你就試試看,霍某是否能把你拿下?」
宋文俊道:「霍總管,這賤婢由我來對付她。」
霍萬清道:「不用公子動手,老朽自問足可拿得下她。」
春梅冷哂道:「好吧,你要動手,儘管出手試試……」
霍萬清沈哼一聲,倏地跨上一步,右手橫起,五指半張半合,抓向春梅右腕。春梅柳腰一挫,橫閃半步,右手驕指若就,朝霍萬清抓來的掌心戳去。霍萬清被迫得收回掌勢,左拿一闌,猛劈出去,手法威猛,而且一掌之中,還含看幾個奇異變化,正是金甲神的厲害殺著。春梅一看無法拆解,急忙上個疾旋,嬌軀輕盈得確如柁螺一般,很快就旋閃出去。
宋文俊喝了聲:「回去。」擡手一劍,迎面灑出,擋住了春梅的去路。
春梅冷笑道;「你們要一起上,亦無不可。」
霍萬清虎目圓睜,威光暴射,怒喝道:「賤婢少逞口舌之利。」
雙手揚處,高大身形跟著撲起,右手一記劈空拳,左手卻施展鷹爪門的大擒拿手法,直欺過去。他不但雙手各自使出絕學一招,同時也發揮了他深厚的功力,刹那間,掌力排空掃蕩,一團罡風狂飈,淩空直撞而出。隨著這一掌後面,五指箕張,幻起一片錯落指影,大有非把春梅活捉不可之勢。
春梅冷聲道:「你吼什麽,有多少本領,只管使來。」她每句話都說的口氣極大,自然是有意要激怒對方,但她本人卻保持著十分冷靜之態。嬌軀又是一個柁螺般的疾轉,巧妙的躲閃開霍萬清劈出的掌力。
直待霍萬清一記威猛劈空掌力,宛如浪潮般從她身側擦過,地才身形一晃,雙手同時從向前翻起,迎著霍萬清揮出。霍萬清緊隨劈空掌力之後,是一記暗藏變化的大擒拿手法,指影迷離,使人不可捉摸;但春梅這雙子一翻之勢,兩隻纖纖柔夷,忽掌忽指,忽拍,忽拂,同樣手法奇奧,前後呼應,甚是奇妙,看去有守有攻,正好拆解了霍萬清的擒拿手法。
霍萬清怒不可遏,口中連聲暴喝,右掌劈掃,左手擒拿,連環擊出。春梅身子輕盈得有如柁螺,只要遇上對方威猛掌力,無法力勝之時,就輕旋而出,同時雙手指掌齊出,似點似拍,招術奇妙,也往往把霍萬清逼得後退不叠。兩人乍分乍合,互相拆攻了十幾個照面,依然難分勝負。
岳少俊仔細察看春梅施展的身法,分明和仲飛瓊手下四個使女,如出一轍,心中暗道:「看來霍總管縱然武功高強,內力雄渾,但春梅身法十分奇妙,只怕再打下去,也無法把她生擒的了。」
心中想著,這就回身朝竺秋蘭說道:「這丫頭的身法,和仲姑娘四個使女頗相近似,還是我去把她拿下,免得拖長時間,你看如何?」
竺秋蘭看他連出手都要和自己商量,心頭一甜,嫣然笑道:「宋公子邀你相助,你出手去把她擒下,也是應該的了。」
岳少俊點頭道:「你說的極是。」隨著話聲、倏地站了起來,叫道:「霍總管且請住手。」
霍萬清聽到是岳少俊的聲音,果然停住攻勢,回身說道:「岳相公有何見教?」春梅在這一瞬之間,忽的柳腰一扭,轉身朝門外疾沖過去。
宋文俊本來一直在監視著春梅的行動,但因岳少俊出聲要霍萬清住手,不覺也轉臉瞧去,等到發覺春梅趁機沖出,已到門口,再待攔截已是不及。就在此時,只聽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叱道:「你走不了的。」一片指影,迎著春梅灑來。
春梅沒想到有人攔在門口,她一心只想沖出門去,驟睹指影迎面灑來,急急一個輕旋,向旁閃開。原來說話的就是竺秋蘭,她當門而立,笑吟吟的道:「我早就料到岳大哥叫霍總管住手,你會趁機逃走,果然不出我所料。」
春梅氣得粉臉通紅,哼道:「你敢不敢和我來一場單打獨鬥?」
竺秋蘭淡淡一笑道:「你不用急,有人會和你單打獨鬥。」
春梅道:「你說的是什麽人?」
岳少俊接道:「是在下。」
春梅望了他一眼,緩綴的道:「你就是岳少俊吧?」
岳少俊道:「不錯,原來姑娘也知道區區岳某的名字。」
詹梅冷笑一聲道:「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那就是你的死期近了。」
竺秋蘭聽得大怒、伸手一指、叱道,「丫頭你咒詛我岳大哥。」一縷勁風,直向對方櫻桃小嘴射去。春梅一偏頭,避了開去,但聽「奪」的一聲,一枚暗器,釘在她身後的粉牆上,那是一支三寸長的小箭。
春梅望了小箭一眼、冷冷的道:「我說的是實話,你若是不放心他,就要他從此退出江湖,可保無事。」
岳少俊大笑一聲道:「姑娘虛言恫嚇,那是怕在下和你們作對了?」
春梅冷曬道:「你少臭美,咱們連武林大老宋老爺子,和八大門派,都惹得起,何在乎你一個姓岳的,姑娘告訴你的只是明哲保身之道罷了,信不信在你。」
「岳菜從不信邪。」岳少俊逼近的面前。冷然迫:「今隱之事,姑娘如果不肯束手就擒,在下要出手了。」
「你要和我動手,是不?」春悔一雙俏目望谷他,說道:「那好。」突然雙手連揚,指掌齊發、灑出一片錯落掌影,夾雜著縷縷指鳳,失發制人。這一片掌影、指風,說打就打,出手奇快,宛如風飄雨灑,淩厲之中,使人有輕靈美妙之感。
但就在她出手搶攻之際,瞥見岳少俊右手一擡,好像毫無招式,筆直從自己掌影指風中伸了進來,抓向自己右腕脈門。明明看到他五指抓來,生似夢魔一般,就是避不開,只覺脈腕驟然一緊,全身力道頓失,掌影,指風,自然也隨著消失,口中尖叫道:「快放開我。」
岳少俊右手扣住了春梅的手腕,這回並未抖手把她摔出,只是冷然道:「在下說過,要把你擒下。」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喝道:「岳少俊,你放開她。」
岳少俊轉臉看去,但見門口出現了一個頭髮花白的灰衣老婦,一手抵在竺秋蘭的身後,面露獰笑,兩道眼光,直向自己投來。原來竺秋蘭方才擋戳春梅,一直就站在門口,沒想到螳螂捕蟬,忽略了黃雀在後,被人用手掌按在後心之上。
霍萬清目光一擡,哼道:「崔嬤嬤,是你。」原來那灰衣婆子正是天華山莊廚下燒火的崔嬤嬤。
崔嬤嬤沒有理他,只是冷冷的道:「姓岳的,你再不放手,老婆子只要掌力一發,立可震斷這丫頭的心脈。」
竺秋蘭笑道:「反正我不會吃虧的,你震斷我心脈,岳大哥也會殺了春梅那丫頭。」說話聲中,橫向旁側跨去。她剛一出聲,崔嬤嬤按在她後心手掌,大拇指徽一用力,竺秋蘭背上筋骨,又酸又痛,忍不住「啊」了一聲。
崔派掩冷聲道:「小丫頭,你給我安靜些,少吃小苦頭。」霍萬清在她說話之時,迅如電光石火,一下欺到崔嬤嬤身側,右手揚處,使了一招「疏影斜橫」,手指連彈,分取崔嬤嬤三處穴道,三縷指風勁直如矢,激射而出。
崔嬤嬤沈哼道:「霍總管,咱們還沒交過手。」身子一側,避過指風,按在竺秋蘭後心的左手不動。右手使了一記「手揮五弦」,暗含擒拿手法,向霍萬清手腕抓去。
春梅趁岳少俊這一分神之際,暗暗吸了口氣,功運右腕,五指突然向上翻起,也抓住了岳少俊的右腕脈門。她自然知道自己雖也扣住了岳少俊的腕脈,但部位較高,吃了失去先機的虧,如果岳少俊及時逼攻內力,自己就無法再抓得住他。因此在右手翻起,反抓岳少俊手腕的同時,左手五指,舒展如蘭,玉手輕旋,忽拿忽戳,拍了過去。
岳少俊身子斜退半步,左手一招「順風送帆」,劃起一片掌影,封開春梅的指掌,突然驕指如乾,朝她「將台穴」點去。要知兩人右手互相緊扣,雙方相距,只在咫尺之間,他這斜退半步,春梅一個人也只好身不由己的跟了上去。這一來,他點出的手指,幾乎觸上了春梅鼓騰騰的玉峰,岳少俊心頭一慌,急忙縮手。春梅口中「嚶」了一聲,手掌一揮,啪的打在岳少俊臉頰之上。
岳少俊冷不防被她一掌摑在右頰,登時火辣辣的浮現起五根指痕,心頭不禁大怒,右手突然一緊,喝道:「小丫頭,你敢打人?」
春梅也勁運右手,冷笑道:「誰叫你出手輕薄來著?」
岳少俊一張俊臉,脹得通紅,鋒哼一聲,突然擡頭叫道:「宋兄,接著。」猛地一抖手,把春梅朝宋文俊摔去。
要知他這記擒拿手法,扣住對方手腕之後,下半招就應把人摔出去,方才爲了生擒春梅,下半招就沒有使出來。這是他從小練熟了的手法,春梅雖然同樣扣著岳少俊的手腕,但他這一抖手,內力同發,春梅如何扣得住他,五指一鬆,一個人應手而起,被摔出去四五尺遠,一個筋斗,跌倒地上。宋文俊猛的跨上下步,劍尖突落,連拍了她身上三處穴道。

     ※   ※   ※   ※   ※

再說霍萬清一連搶攻了兩招,均被崔嬤嬤一隻右掌,就化解開去,她一隻左掌,卻依然按在竺秋蘭背後,絲毫不動、心頭又怒,大喝一聲,雙肩微晃,重又沖了上去,高大身軀,快似奔雷,右手一招「直叩天門」,迎面擊出。這一招含怒而發,一團強勁淩厲的掌力,隨掌拍出,罡風激蕩,帶起了呼嘯之聲,威勢之強,極爲驚人。
崔嬤嬤擡頭望著他,白髮飄飛,嘿然笑道:「姓霍的,你當老婆子不敢接你麽?」身形一側,右子橫臂出掌,一招「橫架金梁」,架封霍萬清的掌勢。但聽蓬然一聲大震,雙方掌勢接實,各方自身不由主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霍萬清心頭暗暗吃驚,忖道:「這賊婆子一身功力,居然會有如此深厚,她潛伏天華山莊,這些年來,自己竟會一無察覺,她們這批人,究竟是何來歷?」崔嬤嬤似是早已料到,這一掌接下來,必會後退,因此在她後退之時,左手五指一攏,一把抓住竺秋蘭的背後衣衫,硬把她拖了過去。
霍萬清和她硬拼一掌之後。鬚髮如就,洪笑道:「賊婆子,你再接老朽一掌試試。」
正待發掌,崔嬤嬤忽然發出一陣乾笑,嘿嘿說道:「你瞧清楚了。」原來在她退後之際,右手已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右臂一環,挾住竺秋蘭的脖子,鋒利匕首,抵在她咽喉之上。
霍萬清睹狀,只得收住掌勢,喝道:「要怎樣?」
崔嬤嬤目射凶光,厲聲道:「我要你們放了春梅姑娘。」
霍萬清道:「好,咱們放了春梅,你也放了竺姑娘。」
崔嬤嬤冷笑道;「老婆子不會要她命的,但這裏是你們天華山莊,老婆子還要她送咱們出去。」
宋文俊怒聲道:「崔嬤嬤,你欺人大甚了。」
崔嬤嬤道:「這是你們逼我老婆子不得不如此,這裏如果不是天華山莊,咱們可以立時交換人質,各走各的,但在天華山莊之內,老婆子不得不防你們一著。」
宋文俊道:「你放了竺姑娘、我保證你們安然退出天華山莊。」
崔嬤嬤笑道:「江湖上,詭橘多詐,老婆子有人質在手,何用少莊主保證?」
宋文俊怒聲道:「這麽說,你是不信任本公子了?」
崔嬤嬤道:「彼此,彼此,你們也未必信得過老婆子,對不?」說到這裏,大聲喝道:「霍總管,你們放不放人?」
岳少俊道:「霍總管,你就放了春梅姑娘好了。」
霍總管道:「既然岳相公同意了,那麽咱們就先放人也好,只是……」目光一擡,向道:「崔婆子,你倒說說看,要到了那裏,才釋放竺姑娘?」
崔嬤嬤毫不思索的道:「這樣吧,委屈這位竺姑娘,送咱們下船吧。」
霍總管點頭道:「好,就這樣決定。」
崔嬤嬤道:「一言爲定,鄧你們就該先放開春梅姑娘了。」
霍萬清擡目道:「公子,咱們該先放了春梅才是。」宋文俊勉強點了點頭,手起劍落,用劍尖拍開了春梅身上三處穴道。
春梅穴道一解,足跟用力,一個人從地上站了起來,擡手掠掠鬢髮,目含怨毒,惡狠狠盯了岳少俊一眼,切齒道:「岳少俊,你給我記著,咱們沒完。」
岳少俊微哂道:「隨姑娘的便,在下隨時候教。」
春梅回頭朝崔嬤嬤道:「崔嬤嬤,咱們走。」
崔嬤嬤道:「姑娘只管先走,老婆子斷後。」春梅沒有再說,轉身出門而去。崔嬤嬤挾著竺秋蘭,緊隨春梅身後而行。宋文俊看她們從容出門而去,氣得俊臉通紅,手持長劍,當先跟蹤而出。
岳少俊、霍萬清也相繼跟出,但因竺秋蘭還在崔嬤嬤手中,不敢逼得太近,和前面兩人,保持了七八丈遠近的距離。天華山莊各處都有站崗的莊丁,他們看到崔嬤嬤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挾著一個姑娘,和春梅姑娘匆匆朝外行去。
稍後緊跟著走出少莊主、總管,和姓岳的客人,也匆出門,一時不知莊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故,誰也不敢出,手阻攔。不多一會,春梅和崔嬤嬤已經奔近湖邊,春梅舉手擊了三掌。但聽暗影中也有人擊了三記掌聲,接著從樹影間劃出一條快艇,朝岸邊駛近。
春梅當先縱身飛起,輕輕落到船中、崔嬤嬤放下竺秋蘭,跟著縱身躍落小船,快艇不待吩咐,立即駛離湖岸,衝浪而去。宋文俊、岳少俊,霍總管三人,掠到岸邊。那艘快艇早已駛出去數十丈遠,煙波渺渺,在夜色之下,船身漸遠漸小,只剩下被快艇劃破的一道水花,還在蕩漾生波。
岳少俊趕緊俯下身去,在竺秋蘭身上,連拍帶摩,解開了她被制的穴道。竺秋蘭突地睜開眼來,一躍而起,舉手理理鬢髮,問道:「岳大哥,她們已經走遠了麽?」
岳少俊點頭道:「她們賊黨,早已在暗處停著一艘快艇,乘船逃走了。」
宋文俊氣憤的直是跺腳,恨恨說道:「真氣人,在咱們莊上,還眼睜睜的被她們從容逃走,天華山莊,真是砸定了。」
霍萬清走近他身邊,含笑道:「公子,人已去遠,急也無用,咱們不如先回莊去,再作計較。」
宋文俊道:「難道咱們這樣罷了不成?」
霍萬清道:「當然不能就此罷休,但此處不是談話之地,不如先行回去,謀定面動的好。」
竺秋蘭在旁道:「宋公子,霍總管說得對,賊黨狡獪如狐,而且早已滲入貴莊,故而處處占了先機,要對付他們,自然也要顧慮周詳,知已知彼,才有勝算。霍總管追隨宋者爺子多年,老謀深算,想必已成竹在胸,咱們是宜先回去爲是。」宋文俊沒有多說,大家折返莊中,莊丁們早已撤去酒席,沏上新茗。
宋文俊忍不住問道:「霍總管,計將安出?」
霍萬清笑了笑道:「少莊主別急,老朽已有安排,大概再過片刻,也許會有消息來了。」
岳少俊道:「方才之事,好像都在霍總管預計之中?」
霍萬清道:「不瞞岳相公說,索毅夫假扮老莊主,被竺姑娘揭穿,但據老朽觀察,索毅夫並不是潛伏在咱們莊上的主持人,不禁使老朽懷疑到了侍候老莊主的使女春梅身上,只是一時毫無佐證,故而設計相試,希望能從她身上找出潛伏在莊上的主使人。但沒想到春梅這個丫頭竟然就是主持劫走老莊主的賊人,而且她身份之高,可能還在黑虎神趙光鬥和狼山一狽索毅夫之上。更沒想到的是連廚下燒火的崔嬤嬤,一身武功居然不在老朽之下,因此才使老朽應付失據,爲賊婆子所乘……」說到這裏,忽然住口。
岳少俊問道:「那麽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霍萬清還沒回答,竺秋蘭搶著道:「霍總管方才不是說過了麽,再過片刻,就會有消息來了,你急什麽呢?」宋文俊本來也待向霍萬清問個清楚,但給竺秋蘭這麽一說,也就不好再問了,伸手取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
霍萬清忽然濃眉微攢,沈吟道:「老朽方才想到了一體事……」
宋文俊問道:「總管想到了什麽?」
霍萬清道:「姑老爺昨日派人送信,要表小姐回去,那封信會不會也是假的?」岳少俊心頭方自一震。
宋文俊急急說道:「總管覺得可疑麽?」
霍萬清道:「表小姐,昨日動身之際,賊党潛伏本莊,形迹尚未敗露,可能……」話到一半,忽然一轉,「唉」了一聲,續道:「縱使那封信不假,姑老爺派人急促趕來,催著表小姐回去,說不定歸雲莊只怕也出了什麽岔子,亦未可知……」
剛說到這裏,只見一名身穿水靠,漁人扛扮的漢子,急步走入,在門外躬身道:「啓稟總管……」霍萬清沒待他說完,立即站起身來,擺了擺手,似是制止他再往下說,匆匆舉步往外迎了出去。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霍萬清便自回入屋來。

     ※   ※   ※   ※   ※

宋文俊注目問道:「霍總管,方才那莊丁行色匆忙,可是有什麽事麽?」
霍萬清在椅上坐下,喝了口茶,含笑道:「方才老朽要他準備船隻,他是進來回報,船隻已經備妥了。」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著。
宋文俊追問道,「霍總管這時準備船隻,還追得上春梅她們麽?」
霍萬清一手持須,笑道:「賊婆子和春梅,已經去了多時,追是追不上了,但她們總有一個落腳之處,咱們只要找到了,要救出老莊主,也並非難事。」只要看他說話神色,似是智珠在握。
宋文俊不信的道:「霍總管知道她們落腳之處麽?」
霍萬清道:「目前還很難說,但也不會差得太遠了。」
宋文俊道:「那麽咱們要何時動身?」
霍萬清緩緩放下茶盞,站起身,說道:「現在就可以走了。」他這句話,來得十分突兀,宋文俊、岳少俊二人都覺得有些意外,同時跟著站了起來。
宋文俊驚異的道:「現在就走?」
竺秋蘭咕的笑道:「我早就知道霍總管早已有了妥善安排。」
霍萬清笑了笑,說道:「老朽帶路。」說罷,當先往門外走去。
宋文俊、岳少俊、竺秋蘭三人,跟著出了天華山莊,匆匆趕到湖濱,果見一排老柳樹下,停著一艘小船。兩個全身水靠的莊丁,一前一後,坐在船上等候。霍萬清腳下一停,說道,「公子、岳相公、竺姑娘請上船。」
宋文俊問道:「霍總管,不多帶幾個莊丁去麽?」
霍萬清低聲道:「人去多了,容易打草驚蛇,有咱們四人,已經足夠了。」
宋文俊一擡手道:「船身極小,容易動蕩不穩,還是竺姑娘先下去吧。」
竺秋蘭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當先躍落中艙,宋文俊等三人,也依次下船。
這條船船身極狹,中艙地方不大,四個人只能促膝坐下。兩名莊了不待吩咐,立即撐開船頭,運漿如飛,朝湖中駛去。宋文俊自然看得出來,霍總管好像早有安排,只是沒有明說,不覺問道:「霍總管,咱們莊中,隱伏內好,每一個人都有被賊黨收買的可能,你守口如瓶,一直沒有把這一行動說出來,現在已經到了江心,總可以說了吧?」
霍萬清笑道:「眼前馬上就要到了,不用老朽說,公子也立時會明白了。」他還是不肯說,但越是不肯說,就越顯得神秘。
宋文俊笑了笑道:「好吧,總管既有安排,一切都聽你的。」
霍萬清略有歉意,說道:「公子恕罪,實因此行關係重大,咱們只要稍露行藏,讓對方警覺,今晚的行動,就付之東流了。」
宋文俊看他說得如此鄭重,點點道:「我早已說過。一切都聽你的,我不問就是了。」
小艇破浪前進,你看起來水天一色,煙波浩渺之際,還以爲橫越太湖,那就大錯而特錯。太湖三萬六千頃,光是由胥口到東山,舟行就有四十裏,他們這條小艇,只是沿著馬迹山的邊上行駛而已。當然,所謂邊上,少說也和岸上距離了足有半裏多路,這樣,在夜色之下,才不容易被岸上的人發現。
如今小艇行駛了不過一刻工夫,兩個劃槳的莊丁,已經減速行駛,緩緩地朝峭立的石壁下駛近過去。宋文俊真弄不清楚,霍總管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這裏不就是秦履峰,從天華山莊到秦履峰何須兜上這麽大一個圈子?小艇悄無聲息的在一處石洞中停泊下來,一名莊丁迅速一躍上岸,攏住了船。
霍萬清壓低聲音叮囑著道:「從現在起,一路不可再說話了。」說罷,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要大家迅速上岸。宋文俊,岳少俊、竺秋蘭相繼縱身上岸。
回頭看去,只見霍萬清並沒跟著上來,他走到後艙,打開一塊艙板,俯身抱起一個黑忽忽的東西,才雙腳一點,長身而起,躍登石崖。大家因今晚天色太黑,從岸上看去,誰都看不清他抱著的是什麽東西?直等霍萬清登上崖岸,才看清他懷中抱的原本是一隻全身黑毛的小獵犬。
這下,大家才明白過來,敢情在春梅和崔嬤嬤還沒有離開天華山莊之前、霍總管早已派出心腹;喬裝漁人,駕著小艇,在離天華山莊不遠的湖面上,加以監視。春梅,崔嬤嬤雖有賊黨早已準備好的,船隻,但沿湖居民,多半打漁爲業,她們沒想到霍總管早已有佈置,因此縱然遇上沿湖的漁船,自然也不會去注意。
賊党臨時落腳之處,就在秦履峰,她們之所以準備船隻,就是爲了掩人耳目,快艇沿湖繞了一個大圈之後,就是在這裏舍舟登陸的。因爲他帶來了一隻小獵犬,狗的嗅覺最靈,任她們奔向何處,它都可以一路憑嗅覺追蹤下去,自然可以找到賊人的落腳之處了。
大家都沒有說話,因爲現在每人心裏都已鑽出一個大悟,就用不著問了,何況霍總管方才已經叮囑過,上了岸,就不可再說話了。霍萬清俯下身,還沒放手,那只小黑犬早已一躍而下,不待吩咐,就在附近地上,到處一陣亂嗅,就邊嗅邊跑,往前竄奔過去。
這只小黑犬自然是久經訓練的獵犬,做而甚是機警,雖在邊嗅邊跑,但卻一聲不吠,奔出去數丈之外,就停下來等人。霍萬清也沒有說話,只是朝三人打了個手勢,就當先隨著小黑犬掠去。四人施展輕功,身法何等快速,自然用不著領路的小黑犬等他們,因此小黑犬邊嗅邊跑,也就跑得很快。
山路一直盤曲而行,山勢漸逼,到處都是危岩峭壁,石窟累累,狀若馬蹄。奔行了約莫三五裏光景,一片果林間,隱隱現出一角紅牆,那是太湖君廟。小黑犬邊嗅邊奔,穿林而出,霍萬清四人循著林間小徑,一直奔到廟前,這時差不多已有三更天氣。
荒山深夜,廟門自然不會開啓。小黑大奔到門前,雙爪直抓著木門,口中發出嗚嗚之聲,似是要破門而入。霍萬清怕他驚動了廟中賊黨,急忙過去在他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口中同時輕噓了一聲。小黑犬好像懂得他的意思,直搖尾巴,果然不再抓門,也不再叫了。
霍萬清抱起小黑犬,朝三人打了個手勢,當先長身躍起,登上圍牆,目光迅速朝四周一掠,然後飄然朝大天井中落去。宋文俊、岳少俊、竺秋蘭三人,更不怠慢,同時飛身而上,越過圍牆,跟著飄落地面。霍萬清才一落到地上,他抱著的小黑犬,後腿一蹬,躍落地上,一路亂嗅,往大殿上奔去。
霍萬清藝高膽大,朝身後三人打著手勢,舉步跨上大殿。就在此時,只聽一個壓低的聲音說道:「四位施主三更半夜,進入小廟,不知所爲何來?」
霍萬清沒想到黝黑的大殿上,隱伏著人,心頭暗暗一怔,急忙回頭看去,只見大殿左首,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灰衲僧人,雙手合十,一雙炯炯目光,黑夜之中,有如兩點明星,盯注著自己。這就略爲抱拳,說道:「老朽霍萬清,大師傅怎麽稱呼?」反正已被人家覰破行藏,以金甲神的名望,自然只好報出萬兒來了。
灰袖僧人聽得似乎微微一怔,說道:「施主原來是天華山莊的霍總管,貧衲廣明,諸多失敬。」他不待霍萬清開口,合十道:「霍總管夜蒞小廟,不知有何見教?」
霍萬清道:「老朽是追蹤兩個人來的。」
廣明問道:「不知霍總管要找的是什麽人?」
霍萬清一手持須,暗自沈吟道:「既然追到此地,那也不用客氣了。」一面徐徐說道:「老朽是追蹤一名丫頭和一個廚下燒火的老嬤子來的。」
廣明臉色微沈說道:「霍總管大概弄錯了,小廟佛門清淨之地,怎會窩藏貴莊逃婢?」
霍萬清道:「老朽一路追蹤至此,如何會錯?貴廟當家大師可在?」
廣明寒著臉色,冷冷的道:「荒山小廟,只有貧僧一人。」
竺秋蘭微曬道:「大師好像知道咱們要來,守在這裏的了?」這話是暗暗提醒霍總管,這和尚的話,不可盡信。
廣明聽得不期一怔,一時竟然答不上話來,橫目道:「女施主此話怎說?莫非諸位要恃強搜索麽?」
霍萬清洪笑一聲道:「不錯,老朽正有此意。」
廣明冷哼一聲:「天華山莊,被天下武林推爲盟主,主持的是天下公道,霍總管率衆夜闖小廟,事無佐證,竟然以強淩弱,不怕傳出江湖,貽人口實麽?」
霍萬清道:「老朽若無佐證,也不會深夜闖來了。」
廣明似想發作,但卻又忽然忍了下去,冷冷的道:「貧僧廟小憎孤,敵不上天華山莊人多勢大,但跑遍天下。都得占一個理字,霍總管堅持要搜小廟,貧僧自然阻攔不住,小廟地方不大,霍總管要搜儘管去搜,只不知搜不致什麽的時候霍總管又當如何?」
霍萬清道:「老朽自當向你大師傅賠罪。」
廣明拎笑值:「太湖君廟,雖說小廟。但佛門清淨,清規素嚴,霍總管給貧憎按上一個窩藏良家婦女,貧僧就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賠罪又有何用?」
竺秋蘭道:「大師傅這不是故意拖延時間吧?」
廣明佛然道:「女施主這話就不對了,和尚廟窩藏婦女,這是何等罪過,霍總管不把話說清楚了,豈能隨便搜索?」
霍萬清道:「大師傅之意呐?」
廣明道:「霍總管搜到了人,貧衲生死,任憑處置,若是搜不到人,那也很簡單……」他忽然住口,投有再往下說。
宋文俊道:「有話你儘管說。」
廣明看了宋文俊一眼,問道:「這位施主是誰?」
霍萬清道:「是敝莊少莊主。」
廣明道:「那很好,有天華山莊少莊主在這裏,就更好辦了,依貧僧看來,小莊主自然是這位霍總管引來的了,若是搜不到窩藏的人,這裏是太湖君廟,貧僧只要霍總管留下一對招子,以謝太湖君,這樣不算過份吧?」
竺秋蘭哼道:「大師傅出家人,說的好惡毒。」
「阿彌陀佛。」廣明合十道:「誣衊小廟窩藏良家婦女,豈不更惡毒麽?」
霍萬清道:「好,老朽答應了。」
廣明深沈一笑道:「霍總管不會後悔麽?」
霍萬清道:「霍某是什麽人,說出來的話,豈會後悔?」
廣明退後一步,合十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霍總管請吧。」
宋文俊道:「霍總管……」
霍萬清道:「公子不用說了,咱們找人要緊。」說罷,揮了揮左手。
那小黑大躍進大殿之後,待往後進竄去,但因霍總管站停下來,它一直蹲著不動,這時霍萬清左手一揮,它不待吩咐,立即連嗅帶奔往後進奔去。
廣明冷笑一聲道:「霍總管原來有畜生帶路。」霍萬清沒有理他,跟著舉步,直奔後進,宋文俊,岳少俊,竺秋蘭依次魚貫而行,廣明也跟在幾人身後,一同往後進行來。

     ※   ※   ※   ※   ※

小黑犬一路嗅著進來,絲毫沒停,穿過後殿,是一個小天井,後面一排小屋。已是廚房、柴房。天井西首有一道木門,門上鎖著一把鐵鎖,敢情好久沒人開啓,鎖上長了鐵銹。小黑犬一直奔到木門,又用雙爪抓著木門。
霍萬清站停下來,回頭問道:「大師傅,這外面是什麽地方了?」
廣明道:「那是小廟後山了。」
霍萬清道:「麻煩大師傅把它打開來。」
廣明道:「霍總管不是要搜索小廟麽?外面已是秦履峰了,小廟的範圍,就到此爲止。」
霍萬清道:「你打開來讓老朽去看看。」
廣明陰笑道:「霍總管只怕看不到了。」
霍萬清道:「爲什麽?」
廣明道:「貧僧方才不是說的很明白麽?後山不是小廟範圍之內,霍總管在此搜不到人,就該把招子留下了再出去?」
霍萬清怒聲道:「大師傅不肯開門麽?」
廣明道:「霍總管可是想賴了麽?」
宋文俊道:「這後山直的不屬於貴廟的麽?」
廣明道:「不是。」
竺秋蘭道:「如果有人從廟中逃出去呢?」
廣明道:「小廟後山並無通路。」
竺秋蘭冷笑道:「後山既無通路,何用裝上這道木門呢?既無通路,而你們廟中又開了這道門,那就是說這道門的外面,仍然是太湖君廟的範圍之內了,大師傅不肯開門,大概是心虛了吧?」
廣明輕哼道:「貧僧何用心虛,只是這道門已有多年不曾開啓了,諸位一定要出去瞧瞧,把鐵鎖扭斷了就是。」
霍萬清沒有作聲,伸手一扭,鐵鎖果然應手而落,手掌上還沾了不少銹蝕的鐵屑,當下也並未在意,伸手推啓木門,小黑大如飛縱了出去。門外是一片空曠的草地,雜草叢生,果然已在太湖君廟的圍牆之外,除了一道高聳的峭壁,也果然並無通路。
高峰插雲,峭壁平滑如鏡,縱然有一等輕功,也不易攀登而上。峭壁前面,左右各有兩張長形的石凳,敢情是給遊廟的人休息之用。此時雖在深夜,但星月之下,已可一目了然,自然隱藏不住人了,但小黑大怎會把大家引到了這裏來的呢?
霍萬清心頭止不住暗暗起疑,不覺朝小黑大看去。小黑大縱出木門,在草叢間亂嗅亂尋,一路朝峭壁下嗅去,但只嗅到一半,就伏在草叢之間,不嗅不動,好像在草叢中發現了什麽?霍萬清看得奇怪,忍不住舉步走了過去,這一走近,才發現小黑犬敢情是中了暗算,伏著不動,極可能已經死去。舉腳一撥,小黑犬四肢已僵,隨著翻了過來,只要看它一聲不作,就伏地死去,顯然是中了極厲害的毒藥。
霍總管冷哼二聲道:「廣明大師傅,你用什麽毒藥殺了小黑?」
廣明站著不動,冷冷的道:「霍總管今晚怎麽了?可是找不到人,怕賠上一雙招子,故而亂入人罪,又給貧僧扣上一頂毒殺家大的罪名?諸位都在這裏,第一個跟著貴莊的狗,走出來的可是霍總管你,貧僧走在最後一個,腳步都未移動,如何能使毒藥?」他確實是隨著大家身後,最後一個走出,此刻還站在岳少俊和竺秋蘭的身邊。
霍萬清冷曬道:「大師傅不用狡辯了,出家之人,怎會說出江湖切口,要老朽留下招子?老朽這對招子,可沒有瞎。」
廣明大笑道:「霍總管這話就不對了,你們是追查貴莊逃婢來的,可不是追查貧僧底細而來,就算貧僧說了一句江湖切口,貧僧承認昔年曾在江湖上混過,但佛門廣大,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這還是與貴莊逃婢無關。」
竺秋蘭冷笑道:「只怕大師傅並未放下屠刀吧?」
廣明道:「女施主,古人說得好,捉賊捉贓,小廟是否窩藏了貴莊逃婢,總得拿出憑據來呀。」






【第十章】 鐵菩提打高空

竺秋蘭道,「霍總管,小黑一路追蹤至此,忽然遭人毒斃,這裏又並無通路,事有可疑,咱們何不仔細搜搜看看有無蛛絲馬迹可尋?」
霍總管點點頭道:「竺姑娘說得是,小黑突然遭人毒斃,事出離奇,咱們先搜搜再說。」
廣明站在一邊,冷冷的道:「貧僧早已說過,諸位儘管請搜。」其實這裏,方圓不過十丈,一面是陡立的峭壁,一面是高聳的圍牆,中間一片草地,雜草沒徑,一望之下,就可一目了然,自然藏不了人。
霍萬清估計那座峭立的石壁,平楚光滑,還生了不少苔蘚,看去約有十丈上下,就是輕功再高,也難攀登而上。何況石壁以上,也是一座光禿禿的懸岩,寸草不生,無處可以藏身。但除了這座大石壁,實在沒有使人可以懷疑的地方,他緩緩走下石壁,舉手輕輕敲了兩下。只覺石質堅硬,並無異處。
竺秋蘭也走了過去,低聲道:「霍總管可是懷疑這堵石壁麽?」
霍萬清道:「老朽也說不出來,但看小黑一路嗅著石壁跑來,似乎有著溪蹺。」
竺秋蘭道:「我看和尚大有可疑。」
霍萬清微微點頭,攢眉道:「但事無憑證,咱們……」話未說完,忽然口中「咦」了一聲,倏地轉過身去,嗅目喝道:「好個禿賊,也敢在老朽身上下毒?」
竺秋蘭急忙問道:「霍總管,你怎麽了?」
霍萬清舉起右手,說道:「老朽……這手……」他伸出右手,星月之下,但見整只手掌,色呈烏黑,顯然是中了劇毒。
宋文俊轉身喝道:「賊禿,果然是你。」
廣明迅疾後退了數步,大笑道:「霍總管,這是你自己找的,與貧僧何尤?」
岳少俊喝道:「你還想走麽?」
廣明後退了幾步,已經站停下來,冷然道:「貧僧爲什麽要走?走不了的,應該是諸位才是。」就在他說話聲中,只聽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四五條人影從牆頭飛掠而下。
那是五個黑衣蒙面人,手中各自握一橋青鋼劍,掠落地上,立時向四人圍了上來。宋文俊看得大怒,一面回頭說道:「岳兄、竺姑娘,快護著霍總管退下,這些人由兄弟來對付他們。」接著冷笑一聲道:「就憑你們這幾個見不得人的東西、還能攔得住本公子麽?」揮手一劍,朝他面前兩個黑衣人掃攻過去。
那兩個黑衣人中左首一個很快向旁閃開,右首一個毫不含糊,青鋼劍起處,泛起一片青芒,封開宋文俊的劍勢,立還顔色,一劍反腕刺出,兩人就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惡鬥。岳少俊,竺秋蘭護著霍萬清緩緩退到石壁下面,讓霍萬清倚壁坐下。
這一陣工夫,金甲神霍萬清已經神志恍惚,功力全失,只是還能行動,能啓己坐下而已。廣明冷冷的道:「霍總管己無抵抗之力,剩下你們三個,還能逃得出去麽?依貧僧相勸,還是束手就擒的好。」
竺秋蘭手中暗掏了一把暗器,口中嬌叱道:「賊禿,你能把我們怎樣,不信,你自己過來試試。」
廣明微哂道:「你是賣花婆竺三姑的女兒,手裏有些破銅爛鐵,也想在佛爺面前賣弄麽?」
竺秋蘭道,「不錯,你知道就好,敢不敢過來試試?」
廣明哼道:「連竺三姑都自身難保,你丫頭又有多少道行?」說到這裏,舉手一揮,喝道:「你們去把這兩個小輩拿下了。」四名黑衣人沒作聲,迅快的身法閃動,撲了過來。
竺秋蘭因宋文俊在前面和一個黑衣人動手,手中雖握了一把暗器,卻不敢動手。岳少俊搶先出手,「嗆」的一聲,撤出軟劍,劍光如匹練般灑出,封住了三個方位。竺秋蘭也跟著短劍出鞘,刷的一聲,攻向另一個黑衣人,但聽一陣金鐵交嗚,撲來四人的四柄長劍,盡爲兩人劍勢震開。
這時宋文俊和那黑衣人已激戰了十幾個回合,宋文俊知道對方人多勢衆,自己這邊,霍總管中了毒,只剩下三個人,和對方衆寡懸殊,利在速戰速決,因此一上手,就連使殺著,劍發如風,十分神速,差不多他攻出二招,黑衣人才能還擊一劍。
但黑衣人劍勢沈穩,雖然不如宋文俊快速,門戶卻守得十分嚴密,儘管宋文俊劍招有如電閃雷奔,一時之間,也無法攻得進去。宋文俊口中大喝一聲,手腕一振,接連五劍,把對方逼退了兩步,突然身形一個急旋,不進反退,長劍倏轉,一道劍光,閃電般攻向岳少俊側面的一大黑衣人。
這一劍去勢奇速,那黑衣人冷不防背後會有人襲來,口中慘曝一聲,中劍倒地。宋文俊一擊得手,劍勢橫掃,人已迅快的轉入了己方陣地,和岳少俊並肩作戰。這時被宋文俊逼退了兩步的黑衣人,也欺了上來,和其他兩個黑衣人聯手攻上去。
宋文俊、岳少俊兩支長劍,力敵三個黑衣人,已然綽有餘裕。竺秋蘭揮動短劍,和一個黑衣人動手,她兵刃比對方短了將近一尺,無形中就吃了虧,被逼得左右閃躲,只能招架,無力還攻。那黑衣人沈笑道:「小丫頭,你接著了。」
長劍一翻,「啪」的一聲,把竺秋蘭短劍壓到一側。身形轉進,左手一探,直向竺秋蘭右肩「肩井穴」上抓來。竺秋蘭格的笑道:「你來得正好。」左手揚處,指縫間飛射出去兩絲銀芒。
雙方相距極近,自然不易躲閃,黑衣人雖然黑布蒙臉,但兩個眼睛,卻露出兩個窟窿,兩絲銀芒,恰好不偏不倚,射入黑布窟窿之中。那黑衣人大叫一聲,棄了長劍,雙手掩目,痛得一個筋斗,栽倒地上,滿地亂滾,痛昏過去。
那三個黑衣人聽到同伴慘號,稍一分心,被宋文俊劍鋒一轉,又刺倒了一個。五個黑衣人,已有三個受傷倒地,剩下兩個,雖在揮劍惡鬥,心頭已虛,劍勢自然沒有先前的淩厲。廣明沒料到宋文俊等三人武功竟有如此高強,心中也不禁暗暗震驚。
宋文俊因父親被賊人劫持,對賊黨恨之入骨,一柄長劍,使得風狂雨暴,記記都是殺著。激戰之中,賣了一個破綻,長劍突然一振,貫注內力,左右一搖,一劍直刺出去。但聽「當」、「當」兩聲,和他交手的黑衣人長劍悉被震開,一劍直入,透腹而過,當場氣絕。
剩下的一個黑衣人,那裏還敢戀戰,舍了岳少俊,向後躍退,但他堪堪縱起,又是一聲慘叫,被竺秋蘭揚手打出的一枚「子午針」擊中,仰跌下去。廣明看情形不對,正待轉身開溜。竺秋蘭大聲叫道:「快截住他,不能讓他逃走。」柳腰一搦,正待追去。
只聽一個低沈的聲音說道:「他走不了的。」只見從木門走出一個人來,擋住了廣明的去路。那是一個身材高大,長眉善目的青衲老僧,一手持著鑌欽禪杖,朝廣明逼去。
竺秋蘭看清此人,不覺喜道:「是無住大師。」
廣明疾退數步,心頭暗暗皺眉,凜然道:「大師不要逼人太甚。」
無住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爾等劫持盟主,不是更過份了麽?」
廣明一臉俱是氣憤之色,說道:「霍總管誣衊貧僧,窩藏天華山莊逃婢,如今大師又說貧僧劫持盟主,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貧僧那裏得罪了諸位,硬要把這些罪名,加諸貧僧的頭上。」
無住大師道:「那就要問你了。」
竺秋蘭冷笑道:「本來咱們搜不到人,真還相信與你無關,但方才你指揮同黨,妄想把咱們拿下,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還想賴麽?」
廣明道:「那是貧僧幾個徒弟,他們忍不住諸位一再的脅迫貧僧,才含憤出手的。」
竺秋蘭道:「那麽毒斃小黑,和在霍總管身上下毒,又作何說?」
「唉。」廣明歎了口氣,道:「這是冤枉貧僧,貧衲若要下毒,怎會不把你們三個一起毒斃,豈不省事?」他這話說得倒也有道理,竺秋蘭一時無法反駁。
宋文俊道:「不是你下的毒,那會是誰?」
廣明微哂道:「宋少莊主既沒看見下毒的人是誰,貧僧自然也沒看見了,宋少莊主問我,貧憎又去問誰呢?」
只聽木門內有人應聲道:「你們都不知道,怎麽不來問問兄弟呢?」隨聲走出來的,赫然是狼山一狽索毅夫,廣明臉上不禁飛過一絲喜色。
竺秋蘭哼道:「姓索的,又是你。」
索毅夫含笑道:「這叫做山轉路不轉,咱們才會在這裏又遇上了。」
宋文俊逼上一步,喝道:「姓索的,你說,是不是你下的毒?」
索毅夫陰笑道:「少莊主看到兄弟下的毒麽?」
竺秋蘭道:「不是你,還會是誰?」
索毅夫道:「毒藥倒是兄弟的,但兄弟可沒下在霍總管身上。」
宋文俊道:「那是誰下的?」
索毅夫道:「霍總管自己。」
宋文俊橫劍道:「你還狡辯?」
索毅夫乾笑一聲道:「兄弟是跟著諸位身後來的,兄弟趁諸位在大殿說話之時,把毒藥抹在鐵鎖上;這不是霍總管自己伸手去摸來的麽?」
宋文俊道:「解藥呢?」
索毅夫悠然道:「解藥就在兄弟身上了。」
無住大師道:「善哉,善哉,索施主有解藥就好。」
索毅夫道:「大師可是要兄弟交出解藥來麽?」
無住大師道:「貧衲正是此意。」
索毅夫微微搖頭道:「兄弟可並不是送解藥來的。」
竺秋蘭道:「那你做什麽來的?」
索毅夫笑道:「兄弟是請諸位立即離開此地。」
宋文俊目光逼注,冷然喝道:「姓索的,你聽說過殺雞取卵,這句話麽?」
索毅夫道:「少莊主之意,是要殺了兄弟,取解藥了,這就大可不必了。」
宋文俊倏地逼上一步,冷喝道:「你可要試試?」
索毅夫填:「兄弟可以交出解藥,但諸位必須立即離開此地。」
宋文俊道:「咱們爲什麽要離開?」
索毅夫道:「這是條件,諸位可乘原船離開,等諸位下了船,兄弟立時奉上解藥。」
宋文俊還沒開口,竺秋蘭道:「你好像不希望我們在這裏停留了?」
索毅夫道:「諸位找到此地,使兄弟極爲難堪,兄弟當然不希望諸位在這裏停留了。」
宋文俊冷然道:「要是我們不離開呢?」
索毅夫道:「少莊主要這麽說,就大使兄弟爲難了。」
宋文俊道:「你爲難什麽?」
索毅夫道:「諸位下船之時,諸位幾位朋友,兄弟也好叫人護送他們下船,如是諸位不肯離開這裏,兄弟就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好了?」
無住大師一怔道:「索施主說的是什麽人?」
索毅夫陰笑道:「大師可要看看他們麽?」說到這裏,回過身去,舉手連擊三掌,喝道:「來人哪,把他們推出來。」宋文俊不知他說的是誰?心中還暗暗納罕。
竺秋蘭低低的叫了聲道:「糟糕。」
岳少俊問道:「蘭妹,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人嗎?」只見那道木門中,已經魚貫走出七八個人來。
不,走出來的雖有八個人,但其中四人,卻是被另外四人推著走出來的,一個推一個。被推著走出來的四個人,赫然是武當遊龍劍客史傅鼎、終南派飛虹羽士陸飛鴻。八卦門甘玄通、六合門禿頂神雕孟達仁,他們了個個闔著眼皮,身不由己的被推著走出。
推人的則是四個黑衣蒙面人,他們裝束和方才四個蒙面人一般無二,顯系同黨的賊徒。憑飛虹羽士、甘玄通等人,在八大門派中,已可說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絕不可能輕易落在狼山一狽的手中。無住大師看得身軀猛然一震,沈聲道:「索施主,你把他們怎麽了?」
索毅夫陰笑道:「大師看到了,這幾位身上並未負傷,只是……」他一臉詭笑,口氣一轉,續道:「諸位若肯離去,兄弟自會把他們送上船去,當然也會奉上解藥的。」
無住大師凜然道:「你在他們身上使了毒?」
竺秋蘭道:「大師,他使的不是毒藥,是迷藥。」就在此時,只見靠壁瞑坐的霍萬清忽然睜開眼來,口中暴喝一聲:「廣明賊禿,霍某先劈了你。」
喝聲中,身形已從地上彈起,宛如大鵬淩空,朝廣明當頭撲去,人還未到,雙掌交擊,掌風劃起一片尖嘯之聲,勢道淩厲絕倫。廣明沒想到金甲神身中劇毒,居然突起發難,一時駭然驚異,急忙縱身向旁側閃避數尺,讓開霍萬清撲擊之勢,身形一矮,右手呼的一拳,迎擊出去,此人避敵還擊、出手拳勢,也相當剛猛,一看即知武功非凡。
霍萬清落在地上,洪笑一聲道:「賊禿,你再接霍某幾招。」雙掌揮舞,接連劈出八掌。他外號金甲神,素以掌力雄厚著稱,這八掌著著迫攻,宛如巨斧開山,迅快淩厲,兼而有之。
廣明大笑道:「霍總管賜教,貧憎當得奉陪。」僧袍飄動,腳下連連移動位置,雙拳有守有攻,把霍萬清一氣呵成的八掌,完全封架開去。立時展開反擊,但見拳風呼呼,縱橫交擊,一個廣明的人影,瞬息之間,幻化成四五個之多。好像有四五個廣明,圍著霍萬清動手一般。
兩人掌來拳往,片刻工夫,已動手相博了二,三十招,仍然不分勝負。宋文俊,岳少俊等人,都不禁看得聳然動容,目光投注廣明的身上,不知他使的究是什麽拳術?霍萬清臉上也神情微變,忽然之間,好像想到了一個人,感到驚訝無比,因此不斷的增強掌力,全力迫攻。看看廣明的武功路數,是否就是自己心中想到的人?
但見兩人越打越快,各自爭搶先機,廣明四五個人影,更是此進後退,揮舞著雙拳,搶攻不休。鬥到酣處,忽聽霍萬清洪笑道:「原來你是昔年橫行川陝九指羅漢祝祥符,居然來到江南,搖身一變,當了賊禿。」
廣明大聲笑道:「霍總管想得起貧僧來歷,足見高明,那就試試貧僧的奪命九招如何?」隨著話聲,右手一探,摸出一支鐵筆。
霍萬清道:「你有什麽看家壓箱的本領,只管使出來,讓霍某見識見識。」他口中雖是說得稀鬆:但心裏卻絲毫也不敢輕視對方。
要知九指羅漢祝祥符,乃是昔年川陝巨盜,據說他原是唐門弟子,用犯了門規,被斷去一指,逐出門牆。後來又投入一位異人門下,學了一套怪異的分身術,更是目空四海,目中無人,仗著一支鐵筆,到處爲惡,積案如山,自然在川陝立不住腳,卻不想他出家當了和尚,而且潛來江南,在秦履峰太湖君廟當了住持。
廣明既然說出「奪命九招」,那九招自然非同小可,霍萬清掌勢一變,雙掌當胸,目注對方,以靜制動。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廣明喝聲甫出,右掌握著一支鐵筆,左手突然張開。方才他雙手握拳,還看不出缺少了一個指頭,這回左手五指箕張,果然少了一個大拇指。只見他右手起處,拳握鐵筆,突出一招「畫龍點睛」,疾奔霍萬清眉心。
霍萬清眼看廣明點來,立即轉身左閃,右手探處,化掌爲爪,順著對方筆勢,抓向他執筆右腕。那知就在他手爪抓出的同時,突覺幾縷尖風,已然襲到脅下,心頭不禁大駭,他幾乎沒有看到廣明的左手出手。不知這幾縷暗勁,是怎樣發出來的?急忙右手一圈,收了回去,同時也運集內力,抗拒襲上身來的暗勁。
等你收回右手,運勁抗拒之際,忽然消失,但廣明點出來的鐵筆,手腕驀地一振、灑出兩點筆影,已然由上而下,快若掣電,襲向左右「將台穴」。觀戰的人,看得都覺得奇怪,不知霍萬清抓出去的手,何以半途撤回?這一撤,豈不是成了挨打的局面?
霍萬清自然更爲駭異,此時兩點筆影,距胸前已不過數寸,封架已然不及,只好微一吸氣,向後疾退數尺。廣明發出一聲陰森的冷笑,鐵筆上振,直欺過來,人還未近,手中一支鐵筆,突然幻起七八支鐵影,挾著絲絲尖風,像風吹雨絲,迎面飄灑而來。
霍萬清無法封架,只得再次向後疾退三步。但在疾退之時,力貫掌心,連環劈出兩掌。這兩掌正是他畢生功力所聚,掌風呼呼,宛如兩團狂飈,一先一後,勢如雷奔,卷撞出去。廣明居然不退反進,口中大喝一聲,風飄雨灑的筆影,忽然合而爲一,有若一支尖錐,直向掌風中刺入。
這是他把勁急的力道,集中一點攻來,勁勢銳利無匹,但聽「嗤」的一聲輕嘯,霍萬清第一掌劈出一團掌力,立時被他貫穿。要知所謂掌力,就是由他數十年苦練的氣功所凝結的力道,試想勁氣凝成的一團力道。被對方筆尖透過,集中一點的尖風貫穿了,這一團氣,自然一破而泄,這和吹大了的汽球,碰上針尖,立時會爆破的道理一樣。
霍萬清陡覺第一掌掌力被對方破去,這一變故,自然大出意外,心中這份震驚,自然非同小可。差幸他數十年的修爲,內功精深,掌力收發隨心,發危不對,左手一招,帶轉擊出的力道,身隨掌轉,往左側庭出,一道掌風,朝廣明攔腰橫掃過去。
廣明又是一聲冷笑,那振腕點出一支鐵筆,隨著笑聲,又化作點點筆影,漫天飛灑。不,這一瞬間,由一個廣明,又幻化成四五個廣明,餐自振腕揮灑,漾起點點筆影,圍攻而上。他奪命九招,果然變化莫測,人筆難分,環繞著霍萬猜身側,倏忽進退,指指點點,忽劈忽抓、攻守迎拒,全力周旋。

     ※   ※   ※   ※   ※

兩人這番搏鬥,當真出生入死,激烈異常,看得雙方的人都爲之屏息凝神,目不稍睫,就在這時候,竺秋蘭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極細的聲音說道:「喂,竺小妹,你身邊有沒有帶著黃豆、白米?我是說像黃豆、米粒般極小的一類東西。」那聲音極細,極細,竺秋蘭聽不出這說話的是誰?他人在那裏?心中方自一怔。
只聽那聲音又道:「你娘隨身經常帶著十七八種暗器,我想你竺小妹身上,也一定不會少到那裏去,這樣,隨便你什麽,揀小一點的,取四顆出來,捏在掌心,別讓人家看到,聽我叫你打誰,你就打誰……」
竺秋蘭心中暗暗納罕,擡目四顧,又看不到什麽人,但心中已經有些明白,這說話的人,一定躲在暗處,而且絕非賊人一路。那聲音又道:「喂,喂竺小妹,你別東張西望好不,狼山一狽比鬼還精,莫叫他看出來了。」
那聲音接著又道:「哦,老哥哥我叫你把小玩意取出來,捏在掌心,你怎麽還沒取出來呢?要知道這時候金甲神大戰羅漢,好戲上場,大家都聚精會神的瞧著他們,時間稍縱即逝,再過一會,就救不了人啦,我的姑奶奶,真急死人。」竺秋蘭聽他口氣,有些滑稽突梯,不覺抿嘴一笑,就依著暗暗掏出四顆鐵菩提子握在掌心。
那聲音好像看見了一般,低笑道:「這才對,哦,竺小妹,你認不認得武當那個姓史小子,還有兩個道士,一隻禿雕?你認識他們的話,那就準備好了,聽你老哥哥的口令。」
竺秋蘭當然認得遊龍劍客史傅鼎等四人,聞言暗暗吃驚,忖道:「他要我用暗器打他們?這人到底是誰呢?他自稱老哥哥,那一定是和我很熟的人了,但自己卻一點也想不出來?」
她臉上這一猶疑,那聲音立時看出來了,嘻的笑道:「竺小妹,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老哥哥怎會叫你用暗器去打四個已經昏迷的老小輩呢?老哥哥不是告訴過你爲了救人麽?救人,自然要打那四個蒙了臉的小子了。」竺秋蘭笑著點了點頭。
那聲音又道:「好,你現在總算明白了,不過這四個小子站在昏迷不醒的老小輩身後,不能打他們正面,那就非得取他們背後的「靈台穴」不可了。」這話聽得竺秋蘭又是一怔,那四個蒙面黑衣人,是押著史傅鼎等四人走出來的,他們四人面前;站著史傅鼎等四人,面向著自己等人。
使用暗器,正面當然打不著他們.因此只能打他們的側面,但這說話的聲音卻要自己打他們背後穴道,自己在他們對面,又不是站在他們背後,打背後穴道,叫自己如何打得著?她心念轉動之際,那聲音低笑道:「他們不是一排站在木門前面嗎,要打他們背後穴道,就得把暗器打得高一些,越過圍牆,再從木門中穿射出來,就可以打到他們背後,也不致被人發現了。」
竺秋蘭越聽越奇,暗器從對面打過去,要越過圍牆,再從木門中穿出來,打到他們背後。這還是什麽暗器?成了封神榜上的法寶啦。只聽那聲音低笑道:「竺小妹,你可是不相信麽?不相信你就把四顆一齊打出來,老哥哥自會助你一臂之力,不過你要注意,打得高些。」
竺秋蘭當然不相信,心中暗道:「我就打出去,看你怎麽辦?」心念轉動,纖手一揚,把掌心四顆鐵菩提子,一齊朝四個蒙面黑衣人頭頂上空打去。鐵菩提子是最細小的暗器,脫手飛出,激射而去,如果在大白天,還可看得清楚,但此時是黑夜之中,那裏還能看得見?
不知越過圍牆之後,是否還能再從木門中穿射出來,正好打在四個蒙面黑衣人背後的「靈台穴」,那就不得而知了。定睛看去,四個蒙面黑衣人好像是一無所覺,依然挺胸凸肚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只聽那聲音低笑道:「好了,好了,總算全打在他們「靈台穴」上了。」
竺秋蘭心中半信半疑,自己把四顆鐵菩提子打得那麽高,他如何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這時霍萬清和廣明已打出百招之外,拳筆交加,掌風如濤,還是不勝不敗之局。突聽右首石壁上,有人「喂」,「喂」的叫了起來,說道:「你們兩個到底打完了沒有?吵得我老人家想打個盹都打不成。」
索毅夫聽得一怔,仰首喝道:「是什麽人?還不給我下來。」竺秋蘭心知就是方才在自己耳邊說話的那人,只不知道這人是誰?
只聽那人道:「下來?你說得倒容易,這條路又小又狹,天又黑撲撲的,什麽都看不見,叫我怎麽爬得下來?」
竺秋蘭「哦」了一聲,急忙叫道:「宋少莊主,原來這座大石壁右側,果然有一條小路。」
那人又道:「誰說不是,上面還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窟呢,我只是爲了一時好奇,才……跟著他們背後爬上來的,只是那洞窟太黑了,我不敢……呃……」他話未說完,突然「呃」了一聲,就沒有吭聲。
不,一團黑影,骨碌碌的從山崖上滾了下來,接著砰然一聲,摔落地上。宋文俊、岳少俊聞聲掠出,縱了過去。索毅夫一揮手道:「你們還不攔住他們?」他這話是朝著四個蒙面黑衣人揮手示意,但四個蒙面黑衣人卻恍如不聞,一動沒動。
索毅夫怒聲:「你們是死人,還不給我攔住他們?」四個蒙面黑衣人恍如不聞,站著沒動。竺秋蘭心中已經明白,這麽看來,自己打出去的四顆鐵菩提子,果然都打中了他們的穴道。
照理說這話的人,武功應該極高,怎會從崖上摔下來呢?看他摔到地上,就直挺洶尚著沒有爬起來,就是沒有摔死,八成也摔成了重傷,這怎麽會呢?索毅夫眼看四個黑衣漢子不聽自己指揮,心中雖怒,但此時無暇多責,正待跟著宋文俊,岳少俊身後掠去。
無住大師手持禪杖,倏地跨上一步,沈聲道:「索施主,你最好站著莫動。」
索毅夫道:「怎麽,大師可是想和兄弟動手?」
宋文俊,岳少俊一下掠到那人身邊,岳少俊俯身一看,那人撲臥在地上,一動沒動,雖然沒看清他的面貌,但一看到他的身形,覺得十分眼熟。尤其是那件已經洗得發了白的竹布長衫,心頭不禁咯的一跳,失聲道:「會是老哥哥。」
宋文俊問道:「岳兄認識他。」
岳少俊道:「他就是賽管輅金鐵口,老哥哥的……」
宋文俊道:「他是中了賊人的暗算,你看,這是一支丟手箭,插在他「鳳凰入洞穴」上,八成……」誰說不是,一支和竹筷差不多的丟手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左胛「鳳凰入洞穴」上。
岳少俊正待伸手去拔,宋文俊急忙伸手一攔,說道:「岳兄使不得,此名「鳳凰入洞」,位在肺尖,如不先準備好藥物,一旦拔出箭來,人會流血不止。」
岳少俊道:「那該怎麽辦?」
宋文俊道:「咱們先看看他是否有救再說。」
岳少俊伸手朝金鐵口胸口一摸,只覺心脈已停,連身子都有些涼了,不禁含淚道:「老哥哥,只怕已經沒有救了。」
只聽耳邊有人道:「別哭,人死不能複生,還是上去再說。」
岳少俊拭拭淚,擡頭道:「宋兄要上那裏去?」
宋文俊道:「兄弟沒有說要上那裏去?」
岳少俊道:「方才不是宋兄勸我不要哭,上去再說麽?」
宋文俊道:「沒有,兄弟幾時說要上去?」
岳少俊道:「方才明明有人在兄弟耳朵邊說的。」
宋文俊道:「這裏只有兄弟和岳兄兩人,兄弟沒有說話,一定是岳兄聽錯了。」
岳少俊聽得一呆,口中忽然「哦」了一聲道:「對了,方才老哥哥曾說過上面有一個洞窟,莫非春梅和崔嬤嬤都躲在那洞窟之中,老哥哥身上這支丟手箭,就是她們放的?」
宋文俊劍眉一挑,緊了緊手中長劍,說道:「不錯,咱們上去。」
岳少俊道:「但老哥哥該怎麽辦呢?」
宋文俊道:「人死不能複生,此刻只好就讓他先躺在茬裏,等咱們找到賤婢,回頭再來掩埋不遲。」
岳少俊想想也有道理,點頭道:「好吧。」兩條人影,一先一後,騰身躍起,朝石壁右側飛掠而上。
再說竺秋蘭,眼看宋文俊、岳少俊朝跌墜下來的那人掠去,正待縱身跟去,只聽耳邊又響起那個低沈的聲音說道:「竺小妹,你別過去。」
竺秋蘭聽得不期一怔,忖道:「難道從崖上跌下來的,不是他麽?」
只聽那人又道:「你岳大哥已經替他收屍去了,你過去也沒用,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竺秋蘭不知這說話的人躲在那裏,也不知他說的辦正事,是什麽事兒?只好望著天空眨眼。
那人說道:「你想問我辦什麽事兒,對不?咱們剛才不是把那四個渾小子制住了麽?但四個老小輩還沒救下呢。」
竺秋蘭只是靜靜的聽他說話,沒有開口,心想:「你要我如何去救?」
那人好像猜得到她心裏想些什麽,接著低笑道:「你是賣花婆的獨生女兒,你娘老走江湖,你身邊總帶著你娘獨門解藥「百里香」吧,給他們去聞上一些,不就結了麽?」他浚說賣花婆婆昔年善使迷香,卻把賣花婆婆的獨門迷香「百里香」說成了獨門解藥。
這無他,賣花婆婆近十年來已經不再使迷香了,因爲使迷香究竟是江湖下五門的玩意。賣花婆婆近年來,棄邪歸正,力爭上游,昔年的玩意,自然不肯再使,但女兒行走江湖,「百里香」解藥,身上不會不帶。因爲這是專解迷香,迷藥的藥,寧可備而不用,以防萬一,這人好像對江湖上的事兒,十分熟悉,只是沒有明說而已。竺秋蘭被他說得臉上微微發熱,但也點了點頭,表示她身上確實帶了「百里香」解藥。其實豈止解藥,就是「百里香」她身上也有。
「那就好,你快過去給他們聞上一些。」那人又道:「別怕,只管大大方方的過去好了,你看,狼山一狽不是跟那老和尚幹起來了麽?」

     ※   ※   ※   ※   ※

如今再說無住大師攔住索毅夫,兩人相待了一陣,索毅夫臉上陰晴不定,徐徐說道:「大師不讓兄弟過去看看從崖上失足跌墮下來的是什麽人麽?」
「阿彌陀佛。」無住大師低喧佛號道:「索施主不用操心,宋少莊主和岳施主不是已經過去了?」
索毅夫擡目看去,瞥見兩人舍了從崖上墮地之人,雙雙躍起,朝崖上撲去,不由心頭一急,怒聲道:「無住大師,索某因你是少林寺有道高僧,故而對你容忍三分,你以爲索某怕了你,這就想錯了。」
無住大師冷然道:「貧衲用不著索施主容忍,索施主敢劫持盟主,再假扮盟主,怎會怕貧僧區區一個出家之人?」
索毅夫深沈一笑道:「你知道就好。」揮手一掌,直劈過來。他這一掌,不見逼人勁風,但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無聲無息的湧來。
無住大師身爲少林寺羅漢堂住持,自然見多識廣,一看對方掌出無聲,只有一股暗勁,逼人而來,心頭暗道:「好個孽障,你一直深藏不露,直到這時才露出手來,原來你練的是「大力金剛掌」。心念轉動,口中低喧一聲佛號,同樣右手一伸,朝前推去。
原來「大力金剛掌」,發掌無聲,也沒有逼人勁氣,內勁完全蘊蓄掌心,直等掌力擊中人身,掌心蘊蓄的真力,才吐湧而出,力足碎石斷碑,剛勁無與倫比。無住大師這一伸手硬接,兩人手掌一劈一迎,何等快速?但聽砰然一聲巨響,無住大師和索毅夫各自被震得衣袂飄飛,腳下連退了兩步之多。
要知無住大師在少林寺中蔔本以掌力雄渾著稱,如今一個邪門歪道之人,居然和他銖兩悉稱,功力悉敵,能不使他心頭凜駭,暗暗忖道:「狼山一狽,竟會有這般深厚的功力。」
索毅夫退出兩步之後,目光一擡,望著無住大師,同樣心頭暗暗驚異:「這老和尚果然名下無虛。」他瘦削臉上,忽然浮現起一抹陰森的笑意,一言不發,揮手又是一掌,遙遞擊出。這是一記「劈空掌」,但卻和一般的「劈空掌」有異。
「劈空掌」武林中會的人很多,一般在掌力擊出之時,掌風凝聚,勢道勁直,但索毅夫擊出來的一掌,依然不帶一點聲息,宛如一般和風。無住大師自恃功力,豈肯退讓,一見對方遙空劈來,立時功聚右臂,口中大喝一聲,揚手遙劈過去。
兩人掌力乍接,無住大師立時感覺不對,對方劈來的一股輕柔掌風,突然間力道大增,像巨浪般撞擊過來。掌力之中,另有一股陰柔勁氣,暗含摧心震腑之力。老和尚心頭一驚,暗叫一聲:「摧心掌。」口中微微吸氣,右手立即加強勁道,抵住對方掌風,左手一掌,跟著往前推出。
在左掌推出之時,右掌快速無比的收了回來,但一收即發,緊跟著左掌,又猛推出去。要知他推出左掌,只是接替右掌,但右掌一收再發,發出去的力道,就已增強了何止幾倍?他這一波接一波的推出,正是消滅對方「摧心掌」震力的最好辦法。
索毅夫喉頭發出一聲陰森的冷笑,左手揚處,又是一掌遙空劈擊過來。他左手這一加入,震力登時大爲增強,無住大師雙腳站樁,雙掌直豎,運起全身功力,如推萬鈎巨石。索毅夫同樣雙掌前伸,緩緩向對方壓去。兩人方才還在比拼內力,因爲兩人中間,少說還相距有七八尺遠近,各自源源不絕的從掌上輸出本身真氣,互較短長。
雙方若以修爲功力而論,無住大師自然要稍稍勝過索毅夫,但這對無住大師來說,就吃了虧。因爲索毅夫練的是「摧心掌」,掌力只是一個幌子而已,主要的就是挾雜掌力之間的一股能摧心震腑的陰柔震力。「摧心掌」最歹毒之處,因爲就算是和他功力相等的人,一樣會受他震力的傷害。
因爲你和他功力番敵,在雙方掌力僵持之際,他那隱藏在掌力中間的陰柔震力,就可以借你之力,發出震波,震傷你內腑。除非你修爲功深,一波又一波的加強掌上力道,因爲掌力在一波又一波的加強,每了波都能抵消對方震力,方保無事。
無住大師在功力上,雖然略勝一籌,但只要時間稍長,內力消耗甚多,勢必轉落下風。這一點,無住大師自然十分明白,因此他在索毅夫全力推進之際,他腳下就緩緩後退。後退,就是保持實力,和對方拉長距離。索毅夫自然不肯放棄目前有利的距離,因此無住大師這一後退,他就一步步逼了上去。
那知左腳堪堪跨出;方腳正待跟進,猛覺腳尖絆在一塊大石頭上,踢得隱隱生痛,一個人也幾乎朝前傾跌出去。索毅夫平日只是縮著頭,沒有露相,一身武功,可著實厲害,右腳一絆,身形前傾之際,倏地騰空躍起,雙掌也勢由上而下,朝無住大師追擊過去。照說,地上有大石絆腳,身子騰空躍起,空中總不會有大石絆腳了吧?
但就在他雙掌發出「摧心掌」力,朝前飛撲過去的一刹那,左腳腳背,又絆了一塊大石。而且這下是腳背踢在大石上,比方才還要重得多,腳背可是碰不起的地方,這下直痛得他口中「啊」了一聲,眼前直冒金星。一個人之能騰空飛撲,所憑仗的就是提著一口真氣,他這一絆一痛,二口真氣那還提得住,立時頭重腳輕,像倒栽蔥般翻了個筋斗,跌撲下來。
差幸他還算不含糊,快要落到地上之時,兩手一劃,身子貼地平飛出去一丈來遠,上身一昂,兩腳落地,站住了樁。無住大師正在步步後退的人,突覺壓力一鬆,對方掌力不但未全消失,他腳下好像絆了一跤,連人都幾字要傾跌出去。一時弄不懂他好端端的腳下何以突現蹌踉?
再一細看,他腳下明明什麽也沒有,怎會?哦,他躍起來的人,忽然又是一個傾跌,跌撲下去,幾乎跌了個狗吃屎。無住大師收回雙掌,不禁看得暗暗稱奇。狼山一狽平日慣用心機,這回連吃了兩次暗虧,第一次還可以說是自己不小心,腳尖踢在石頭上。第二次身在空中,又那來的石頭絆腳?
他人還沒有落到地上,心知定有蹊蹺,等到雙腳落地,目光左右一瞥,除了無住大師,和他相距一丈開外,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無住大師方才雙掌和自己遙遙相對,當然不會是暗算自己的人,心頭驚疑不定,冷冷的道:「什麽人暗算兄弟……」
他這一開口,突覺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吹得滿嘴都是小泥沙,嗆住喉嚨,連咳帶吐,才算把口中泥沙吐去。只覺後頸又有人吹著冷氣,心頭一怒,一聲不作,抻手一記「龍尾揮風」往後拍出?人也隨著一個急旋,轉了過去,身後空蕩蕩的,那有人影?心中更是犯疑。
忽聽木門那邊,連著傳來幾聲噴嚏,接著響起連聲喝叱,就有四道人影,飛掠過來。那正是武當遊龍劍客史傅鼎,終南飛虹羽士陸飛鴻、八卦門甘玄通、六合門禿頂神雕孟達仁等四人。索毅夫一看苗頭不對,沒待他們掠到,口中發出一聲呼哨,雙足一頓,身形沖天飛起,箭一般朝外激射而去。
耳中只聽有人低笑道:「索老大慢走,不送啦。」這時廣明和金甲神霍萬清已力搏了四五百招,雙方都已打出真火,捨命相拼。但依然功力悉敵,相待不下。
廣明聽到索毅夫這聲嗯哨,一時不敢戀戰,右拳握筆,左手上指如鈎,接連兩招,把霍萬清追退一步。一言不發,頓頓腳,騰空飛起,身如灰鶴,越過圍牆,往外掠去。霍萬清鬚髮如朝,大喝一聲:「賊禿,那裏走?」正待縱身追去。
竺秋蘭叫道:「霍總管,快請留步。」
霍萬清腳下二停,回身問道:「竺姑娘有何見教?」
竺秋蘭道,「崖上有一個石洞,宋少莊主和岳大哥已經上去啦,咱們快上去接應他們才是,那賊禿既已逃走,不用追啦。」等飛虹羽士,禿頂神雕等人掠到無住大師跟前,狼山一狽索毅夫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   ※   ※   ※   ※

無住大師走上幾步,伸手取過禪仗,迎著合十道:「阿彌陀佛;四位道兄總算醒過來了。」
禿頂神雕道:「這是竺姑娘賜救的,唉,咱們這幾個老江湖,今晚真應了一句俗話,陰溝裏翻船,算是栽到家了。」
無住大師同道:「四位道兄怎麽會著了他們道的?」
甘玄通道:「大師現身之後,咱們四個不是分開來隱身伏在暗處麽,貧道隱伏之處,是在東首屋脊上,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一聽聲音,就知來人輕功極高,等貧道轉過身去,連人影都還沒看清楚,鼻中就聞到了一股異香,立時失去了知覺。」
史傅鼎道,「在下也是如此,這批賊黨竟然不擇手段,使用江湖下五門的迷香。」
竺秋主聽得暗暗驚異,忖道:「自己聽娘說過,江湖上使用迷香,只要聞上香味,就會立時失去知覺的,只有娘的「百里香」。其他迷香,多少也要過一陣工夫,才會昏迷,難道他們使的會是「百里香」不成?」
心念轉動之際,忽然想起方才從崖上摔下來的那人,不知是死是活?這就朝附近地上看去,那知目光轉動,找了一陣,方才明明還撲臥地上,一動不動的人,這回竟然不見了蹤影。心中一奇,忍不住問道:「老師傅,那從崖上跌下來的人呢,怎麽不見了?」
無莊大師道:「這位施主只怕已經沒有救了,他就躺在那裏。」回過身去,口中不禁輕咦了聲,崖下那裏還有人影?」
老和尚畢竟見多識廣,眼看金鐵口的屍體忽然不見,使他聯想起方才狼山一狽連連傾跌和口中吐泥沙之事。最後還使了一招「龍尾揮風」,無緣無故朝身後猛擊的種種怪事,心頭登時明白過來。不覺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此人可能是一位遊戲風塵的高人,方才貧衲和索毅夫動手之際,還多蒙這位高人暗中相助……」當下就把方才之事,大概說了一遍。
衆人聽說狼山一狽竟有如此高絕的身手,不禁大爲驚異,後來聽到他連連跌撲,鬧得滿口泥沙,更覺神奇不止。竺秋蘭道:「這就是了,聽老師傅這麽一說,這人准是和我說話的那人了。」當下也把那人要她,用暗器制住四個黑衣人,又要自己去解救飛虹羽士四人的事,說了出來。
禿頂神雕奇道:「只不知這位高人,會是那一位前輩?」
無住大師道:「貧衲方才依稀聽說,岳施主好像認識他。」
竺秋蘭道:「岳大哥認識他?這會是誰呢?」忽然「哦」道:「岳大哥和宋少莊主已經找上崖頂去了,霍總管,咱們快些走吧。」
無莊大師道:「不錯,二位小施主已經去了一會,咱們該快些上去接應才好。」
霍萬清心急少莊主安危,介面道:「在下替諸位開路。」當先踴身縱起,朝崖上飛撲上去。
這裏是大石壁的側面,方才大家從木門中走出,面對秦履峰插天山峰,和一,二十丈高的平滑石壁,誰也不會注意到這裏來。就算你注意到石壁右側的危岩,就讓你仰起頭仔細察看,若不是金鐵口從崖上滾下來,你也決想不到危岩之上還會有可以攀登的羊腸小徑。
那是因爲大石壁左側,依然是一片寸草不生,像露了筋的斜紋石岩。風化已久,一限就可以看到半山腰以上。如果你不縱到三丈以上,就不會發現上面有落腳之處,那也僅容你落腳罷了。但有了落腳之處,你就可以慢慢發現那斜橫的石筋,就像一條羊腸小徑,可以沿著危岩,「之」字形盤曲而上。
霍萬清一馬當先,循著「之」字石,曲折而登,無住大師、飛虹羽士陸飛鴻,遊龍劍客史傅鼎、甘玄通、禿頂神雕孟達仁,一個緊跟一個,竺秋蘭走在最後。大家提氣而行,一直上到二十丈處,已經折到大石壁之上,此處竟是一片突岩,足有丈餘方圓,已可著到突岩後面,果然有一個黑越越的石窟。

     ※   ※   ※   ※   ※

宋文俊、岳少俊二人,各自手仗長劍,一左一右,身子貼著石窟兩邊,像是在伺候什麽。霍萬清一下躍上突岩,問道:「公子……」
底下的話未說完,只聽宋文俊大喝道:「霍總管小心。」長劍疾揮,劍光撩處,嗒嗒兩聲,兩支短箭,被他擊落在地,但另一支短箭,已然快速無倫,激射而至,直奔霍萬清前胸。
霍萬清昔年追隨武林盟主宋者爺子,在江湖上見識過多少大小陣仗,他在還未躍上突岩之前,已經看到宋文俊、岳少俊二人依然停留在石窟外面,而且身貼石壁站立。不用說是無法沖進石窟去,這不是極明顯洞內的人,憑險據守,只要稍稍逼近,就會受到攻擊,而攻擊之道,當然是施放暗器無疑。
因此在他躍上突岩之際,早就留神及此,宋文俊喝聲甫落,他右手兩個指頭一夾,已把射來的短箭夾住。但覺手指一震,來勢竟然十分強勁,低頭看去,接到手中的竟然只有一支竹筷,心頭暗暗震驚,忖道:「此人打出一支竹筷,竟有如此勁道,內力之強,幾乎和自己不相伯仲。」但口中卻洪笑一聲道:「何方鼠輩,躲在洞穴之中,暗箭傷人,還給你。」
兩個指頭一丟,竹筷朝石恿中激射回去,但聽「啪」的一聲,敢情擊在石壁上,濺起幾點火星。霍萬清心中暗道:「從射去竹筷看來,入洞不到數尺,就碰上石窟,可見這石壁裏面,定然有彎曲之處,形勢易守難攻,這倒確是很難沖得進去。」
他不愧是老江湖,就憑回敬對方的一支竹筷,就對這座石壁,有了初步的認識。這時無住大師等人,也陸續躍上突岩。宋文俊急忙迎了上來,拱手道:「多蒙諸位前輩趕來馳援,在下感激不盡。」
無住大師連忙合十還禮,笑道:「少莊主不用客氣,這是霍總管定下之計,貧衲等人其實並未離開馬迹山,只是在湖面上停留了一回,少莊主一行人登陸之際,貧衲等人也就暗中跟了上來。」原來無住大師等人,故意說要各自趕回山去,其實只是掩人耳目,霍總管早有了安排。
禿頂神雕間道:「少莊主可知石窟內是什麽人麽?」
宋文俊臉上一紅,道:「說來慚愧,在下和岳兄找到此地,發現洞窟,但裏面的人憑險據守,只要咱們迫近洞窟,賊黨就施放丟手箭,有時指功和掌風兼施,不易接近,直到此時,賊人一個也沒有露面,不知躲在裏面的是什麽人?」
霍萬清沈吟道:「看來果然是姓崔的賊婆子和春梅那賤婢了。」
禿頂神雕奇道:「姓崔的賊婆子是誰?」霍萬清就把自己如何識破崔嬤嬤和春梅兩人在莊中臥底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甘玄通星然道:「這麽說來,盟主可能就被她們藏匿在這裏了。」
霍萬清點點頭道:「在下也是如此想法,她們劫持了老莊主,一時不可能走得太遠,故而挽請諸位相助,找尋老莊主的下落。」
陸飛鴻道:「那崔婆子和春梅據守不出,此洞形勢天成,倒是委實不易攻得進去。」
史傅鼎道:「狼山一狽和九指羅漢祝祥符,均已逃走,剩下賊婆子和一個丫頭,就算她們憑險頑抗,何足道哉,在下不信她們能負隅幾時?」
無住大師道:「史道兄說得極是,只是敵暗我明,你未逼近洞口,她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們隱身何處,咱們一無所見,這是吃虧之一。洞窟入口不大,裏面可能還有轉折之處,兵刃不易施展,這是吃虧之二,有這兩點吃虧,是以不易沖進去了。」
史傅鼎道:「照大師這麽說法,咱們如何沖得進去?」
無住大師笑了笑道:「所以咱們必須先設法突破這兩點困難才好。」
在他們說話之時,宋文俊朝霍萬清關切的問道:「霍總管,你中的毒,全好了麽?」
霍萬清笑了笑道:「回少莊主,老朽差幸,把唐門「八寶解毒無憂丹」帶在身邊,不然,今晚那能很快就消解了劇毒?」
飛虹羽士道:「大師可有良策?」
無住大師道:「貧僧也想不出妥善之策,但貧僧卻頗想前去一試。」
史傅鼎奮然道:「在下願隨大師一行。」
宋文俊忙道:「在下也隨大師同去。」
岳少俊正待開口,無住大師藹然一笑道:「夠了,此行只是試探性質,貧僧也毫無把握可言,人數不宜大多,有咱們三人已經足夠了。」
霍萬清知道無住大師功力深厚,武學精湛,爲少林寺第二高手,有他自告奮勇,去打頭陣,就算沖不進去,也足可全身而退。這就走上一步,拱手道:「營救老莊主,雖赴湯蹈火,該是在下義不容辭之事,如何由大師去深入冒險……」
無住大師淡淡一笑道:「咱們此行,霍總管是策劃全局之人,柯況營救盟主,是咱們八大門派共同的責任,貧衲能擔當攻打頭陣的先鋒,正是貧僧的榮幸,總管不用客氣了。」
霍萬清連連抱拳道:「大師言重,老朽萬不敢當。」
無住大師一手持著禪杖,回頭道:「史道兄,宋少莊主,請隨貧僧身後,入洞之後,務須保持相當距離,不可躁進。」
史傅鼎、宋文俊同聲道:「在下自當謹記。」
竺秋蘭急步走上兩步,從身邊取出一個精巧的火筒,隨手送到無住大師面前,說道:「大師請把這個帶去,石窟黝黑,正用得著它。」
無住大師雖在江湖走動,但這類火筒,那是江湖黑道夜行人隨身之物,他從未見過,愕然道,「女施主這是何物?」
竺秋蘭道:「這是特製的千里火筒,用時只須輕輕一按機鈕,即可打著,火光可以照到兩丈左右。」
無住大師合十道:「多謝女施主了。」伸手接過火筒,收入懷中。
霍萬清也探懷取出一面黝黑的古鏡,交到宋文俊手中,說道:「這是磁鐵護胸鏡,可防細小暗器,公子放在懷中,以防萬一。」宋文俊看他說得鄭重;只好收下,貼胸放好。

     ※   ※   ※   ※   ※

無住大師手持禪杖,當先朝石窟中緩步走去。史傅鼎、宋文俊各持長劍,一左一右,緊隨他身後,保持了七八尺距離,全神貫注的跟了過去。石窟內這時竟然一無動靜,全由他們深入。無住大師走近洞口之時,早已功布全身,腳下走的極爲緩慢,炯炯雙目左右閃動,耳朵更是凝神諦聽,絲毫不敢稍懈,此時縱然是一絲輕微的風聲,也逃不過老和尚的耳目。
身在洞口,已可看清石窟內的情形,裏面地方並不十分寬敞,但也足有丈許周旋之地,左右兩邊較爲黑暗,但憑老和尚觀察,不似有人潛伏。無住大師心中暗道:「他們不在洞口施襲,那是他們要誘咱們深入了。」這原是在洞口略一住足的時間,因爲無住大師走的極緩,故而在外人看來,並無多大耽擱。
一入洞口,無住大師腳下突然加快,虎步龍行,迅快站到了石窟中間。史傅鼎、宋文俊同時一左一右,搶入兩邊,和無住大師站成了鼎足之勢。到了這裏,才看清有一個洞窟向右彎去。
無住大師手拄禪仗,提高聲音,說道:「隱伏洞中的施主聽著,狼山一狽索毅夫和九指羅漢廣明,都已逃走,只剩下施主幾位,困守石恿,又能支援多久,依貧衲相勸,施主們不如現身出來,只要留下被你們劫持的盟主,貧衲可以保證你們安然離去。」右首洞扈,黝黑如墨,但卻不聞絲毫聲息。
無住大師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回答,依然大聲說道:「施主們不肯現身相見,也沒回答貧衲的活,那是存心和咱們僵持下去了,諸位隱身洞窟,僵持下去,未必有利。」洞中還是沒人理睬。
無住大師腳下緩緩移動,朝右首洞窟逼近,史傅鼎、宋文俊兩人,不待無住大師招呼,身形閃動,側身貼壁疾進,很快就搶到轉角洞口。就在此時,但聽「呼」的一聲,一股強勁的掌風,像怒濤般從洞窟中湧出,撞向左壁。
史傅鼎堪堪掩到左首壁下,耳聽風聲有異,不敢硬接,匆忙之間,一吸氣,後退了五六尺,掌風劈在石壁上,發出砰然一聲大震,石屑紛飛,震得窟頂砂石,籟籟下落。史傅鼎又驚又怒,一退即進,他已經從這一記掌風,試出對方隱身在轉角右側,豈肯輕易放過,口中大喝一聲:「好個賊子,你敢出手暗襲。」
不待對方第二掌出手,猛地雙足一點,右手揮處,劍先人後,化作一道冷芒,疾若閃電,朝洞窟右側發掌之處飛沖劈落。無住大師眼看史傅鼎搶先發難,沖入轉角,心中一急,急忙喝道:「史道兄小心。」
就在史傅鼎連劍帶人飛撲過去的同時,只聽洞窟中有人沈喝一聲:「回去。」又是「呼」的一聲,一道勁直的風聲,迎著史傅鼎激射而出。
無住大師喝聲出口,人已倏然直逼上去,他修爲功深,耳目並用,一聽風聲;立時發覺不對。那不是掌風,而是一種極爲沈重的兵器,不禁想到史傅鼎身子淩空飛撲,僅憑一支三尺長劍,如何擋得住這淩厲一擊?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老和尚心念一動,右手擡處,鑌鐵禪杖隨手挑起,口中低喝一聲:「史道兄速退。」
黝黑的石窟中,適時響起「錚」、「當」,兩聲金鐵撞擊之聲,也飛濺起一溜火花。「錚」,是史傅鼎長劍撞上了對方迎擊而來的沈重兵器。只覺右臂狂震,虎口發熱,長劍幾乎擋不住對方沈重之勢,一個人被震得往後倒飛出去。「當」,是無住大師的鎮鐵禪杖撞在對方筆直搗出來的沈重兵器之上。
無住大師同樣覺得手上一震,心中不禁暗吃了一驚,急急往後躍退。因爲他已從這一記交擊之中,發現對方使的也是杖,拐一類兵器,而且出手勢道極猛,功力之深,不在自己之下。石窟之中,地勢狹窄,有這樣一位高手隱身轉彎角上,出手截擊。要想沖出去,實非易事。
就在老和尚堪堪躍退之際,耳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砰」然一聲,似是有人摔倒地上。這下聽得無住大師又是一怔,史傅鼎武當俊彥,一身武功,也數得上是八大門派頂尖高手。方才這一杖,雖然勢猛力沈,史傅鼎手中只是一支輕兵刃,接不下來,但也不至於被震後退,又摔倒地上。想到這裏,不覺回身問道:「史道友怎麽了?」他這一回身,但聽「嘶」、「嘶」幾縷輕嘯,朝身後激射而來。
無住大師沈喝一聲:「施主好生歹毒的手法。」左手大袖一揮,向身後卷去。
宋文俊貼身站在石窟右壁,和對方雖然隔著一道石壁,但因石洞是朝右首彎進去的,他站在右壁,出手不便。此時驟聽史傅鼎摔倒地上,急忙一個箭步,掠了出去,落到史傅鼎身邊,凝足目力看去。只見史傅鼎仰面躺臥地上,一動不動,似是昏了過去,這就擡頭道:「大師,史大俠昏過去了。」
無住大師聽得一愕,忙道:「你快抱起他,退出洞去。」宋文俊答應一聲,立即收劍入匣,雙手抱起史傅鼎,急步往洞外奔去。無住大師手橫禪杖,緩緩退出。
霍萬清、禿頂神雕、飛虹羽士等人,都在洞外相候,看到宋文俊抱著史傅鼎奔出,霍萬清急著問道:「少莊主,史大俠他……」
宋文俊道:「史大俠昏迷不醒,大概是中了賊人的暗算。」說話之時,已把史傅鼎平穩的放到地上。
無住大師跟著走出,低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史道兄方才淩空飛撲,極可能中了敵人細小暗器。」
禿頂神雕道:「讓兄弟瞧瞧。」俯下身去,仔細的檢查了一遍,忽然伸手解開了史傅鼎胸前衣衫,哼道:「好歹毒的暗器,差點就打中了心臟。」
無住大師道:「孟道兄可曾看出她們使的是什麽暗器麽?」
禿頂神雕道:「是很細小的暗器,少說也中了七八處之多,極可能是梅花針一類東西。」
宋文俊道:「孟前輩,史大俠還有救麽?」
禿頂神雕沈吟道:「照說這種細小暗器,力道不大,只要不中要害,應該不會有多大危險,只是不把它取出來,那就很麻煩……」
宋文俊道:「孟前輩要如何才能把那些暗器取出來呢?」
禿頂神雕道:「只有一個方法,用磁石把它吸出來了。」
宋文俊道:「霍總管,不知你那磁鐵護胸鏡,是否有用?」
霍萬清微微搖頭道:「那是護胸鏡,只能抵抗暗器,要從體內把暗器吸出來,只怕吸力不夠……」
禿頂神雕道:「目前找不到吸鐵石,只有用磁鐵護胸鏡試試了。」
竺秋蘭道:「吸鐵石我有。」隨即從身邊革囊中取出拳頭大一塊磁石,遞了過去。
禿頂神雕笑道:「老朽忘了姑娘是賣花婆的傳人,令堂以暗器馳譽江湖,姑娘身邊自然會帶有磁石的了。」接過磁石,回頭朝甘玄通道:「甘道兄,還是你來吧,貴門「內太極功」粘字訣以吸爲主……」
甘玄通笑道:「這是什麽時候,誰不知道你們六合門的合字訣,專吸各種暗器,何況還有竺姑娘這塊專吸體內,暗器的吸鐵石,你別再找貧道麻煩了。」
禿頂神雕道:「好,好,你別走遠,兄弟要是吸不出來,就得你來了。」口中說著,人已俯下身去,功運右手,握著吸鐵石,按在史傅鼎前胸幾處傷口上,一動不動。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見他緩緩吸氣,右手吸鐵石,猛力往上提起。只聽史傅鼎口中大叫一聲,倏地睜開眼來。禿頂神雕隨著站了起來,舒了口氣、說道:「好了,竺姑娘,你身邊一定帶有令堂的止血生肌靈藥吧,那就麻煩你給史道友敷些藥了。」
竺秋蘭答應一聲、取出金創藥,和岳少俊一齊蹲著身子,給史傅鼎上了藥。禿頂神雕拿著吸鐵石,凝視了半晌,回頭朝飛虹羽士徐徐說道:「好險,陸道兄請看,這是什麽。」
飛虹羽士舉目一瞧,只見吸鐵石上,粘附了十數截斷針,每一截斷針,都裹著一縷縷血絲,不覺色變道:「脆鐵催魂針。」
「一點沒錯。」禿頂神雕嘿然笑道:「霍總管,你道貴莊那燒火的崔嬤嬤是誰?」
霍萬清道:「莫非是凶名久著的陝北催命婆子巫姥姥?」
禿頂神雕道:「不是她,還會是誰?」
霍萬清點點頭,沈思道,「那春梅的身份,似乎還在巫婆子之上,不知又是什麽來歷?」
無住大師低喝一聲,「從盟主的天華山莊,以至八大門派,都在他們計算之中,但咱們的人卻連人家是何來歷,都仍然一無所知,看來咱們八大門派,在江湖上當真是沒落了。」
甘玄通憤然道:「大師,走,貧道倒是不相信巫婆子能有多大能耐。」
宋文俊道:「在下開路。」長劍一掄,當先朝洞中搶了進去。
無住大師眼看宋文俊搶先掠入洞去,怕他有失,口中急忙喊了一聲,「少莊主等一等。」一面回頭道,「霍總管、孟道兄、陸道兄諸位,務請守在這裏,咱們退路不可有失。」
在他說話聲中,甘玄通已經跟著宋文俊身後,掠入石窟。無住大師不敢怠慢,一手提著禪杖,緊跟而入。宋文俊躍入石窟,仗劍直奔轉彎角上,相距還有七八尺遠,就大聲喝道:「巫婆子,你作惡多端,還不給本公子出來受死。」他喝聲一落,立即輕如落葉,側身貼壁疾進,掩近過去。七八尺距離,只一閃身,就到了轉角口處。
2008-10-12 22: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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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護洞之戰

只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陰笑道:「是少莊主麽?老婆子還不想傷你,快退出去吧。」朱文俊這一聲大喝,原是激她開口,好找出她停身之處,他貼壁靜立,聽得清楚,巫婆子的聲音,似是仍在石窟右側,並未移動。心中恨透了她,早已功運右腕,沒待對方話落,身形一閃而出,右腕揮處,一道冷芒,閃電般激射過去。
這一劍,他蓄勢而發,事前既沒出聲招呼,出手更不帶半點劍風,去的無聲無息,等到劍光乍現,森冷的劍鋒已經射到巫婆子出聲之處。但聽「嗆」的一聲,劍尖刺在石壁上,飛起一溜火星。敢情巫婆子活聲出口,人已移形換位,閃了開去、
宋文俊一劍刺空,心知不妙,正待往後躍退。突聽左側傳來巫婆子一聲陰笑,說道:「老婆子看在宋老爺子份上,你去吧。」一記掌風,卷撞過來。
宋文俊要待揮劍護身,已是不及,只好左臂一橫,橫掌推出,使了一記「秋水橫舟」,硬接對方一掌。兩股暗勁,乍然一接,宋文俊只覺那股掌風,十分陰柔,生似被人輕輕推了一把,但卻身不由已的往後連退了數步之多。」
甘玄通急忙問道:「少莊主怎麽了?」
宋文俊道:「在下和賊婆子對了一掌。」話聲未落,止不住一陣喘息,雙腳一軟,「砰」然往地上跌坐下去。
無住大師堪堪提杖趕來,睹狀大驚,低聲道:「少莊主中了暗算麽?」
只聽巫婆子的聲音,傳了出來,說道:「老和尚,你功力深厚,只要及時以「般若禪功」,替他打通奇經八脈,就可無事。」
甘玄通聽得心頭一驚,不覺修眉聳動,喝道:「你用「陰手」傷了他?」
巫婆子呷呷笑道:「老婆子勸他退出去,他不肯聽,老婆子有什麽法子?」
站在洞口的霍萬清聽說少莊主負了傷,急忙奔入洞內,說道:「大師,少莊主傷得如何?」
甘玄通道:「少莊主被賊婆子「陰手」所傷,看來傷勢不輕,霍總管快把他抱出去再說。」
「陰手?」霍萬清聽得機伶一顫,急忙低頭看去,石窟中雖然黝黑,但還可射進些星月之光。只見宋文俊這一瞬間,雙目緊閉,臉如金紙,已經腎迷不省人事,一時心頭大急,淒然道:「爲「陰手」所傷,只有賊婆子本人,才能施救,這如何是好?」
只聽洞中巫婆子又道:「老身已經告訴過老和尚了,他練的「般若禪功」,可救少莊主之事。」
她以「陰手」打傷宋文俊,又明白說出惟有無住大師的「般若禪功」打通奇經八脈可救,分明是想拖時間,和消耗無住大師的功力。因爲一行人中,只有無住大師的修爲最深,武功最高,但如果施展「般若禪功」,替宋文俊打通奇經八脈療傷,自然要消耗老和尚的不少功力了。
「阿彌陀佛。」無住大師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霍總管,咱們且行退出,由貧衲替少莊主療傷要緊。」
洞中的巫婆子呷呷笑道:「舍此別無良策,你們快出去吧。」
霍萬清抱起宋文俊,厲聲喝道:「老虔婆,你莫要得意,霍某不會饒過你的。」舉步退出洞去。
巫婆子陰笑道:「老婆子等著。」
飛虹羽士道:「這賊婆子一向詭計多端,手段毒辣、看來她躲在洞中不出,還連傷了咱們二人,要對付她,真還棘手得很。」
禿頂神雕道:「那是她占了地利之勢,如論武功,咱們也未必輸她,兄弟覺得她再要躲著不出。咱們就給她來個火攻,不怕她不出來。」
甘玄通道:「孟道兄不要忘了盟主爲她們劫持,也在石窟之中。」
禿頂神雕道:「兄弟顧慮的也就在此……」這時無住大師已經靠壁盤膝坐下,霍萬清抱著宋文俊在無住大師對面席地而坐。
無住大師目光一轉,說道:「貧衲替少莊主打通奇經八脈,景少也約需半個時辰之久,在這段時間之內,不可有人驚擾,也許巫婆子等人,會趁機突圍而出,諸位道兄,務必全神戒備才好。」
甘玄通道:「大師只管放心,有咱們幾個人護法,絕出不了差錯。」
無住大師道:「如此就好。」
飛虹羽士道:「甘道兄,咱們還是分派一下人手,免得臨時措手不及。」
甘玄通道:「咱們幾個之中,加論經驗老到,該推孟道兄第一,就請他調兵遣將,」你看如何?」
飛虹羽士點頭道:「道兄說得極是,盂道兄,咱們該如何列陣防守,就看你的了。」
禿頂神雕道,「道兄分配,不就是了?」
甘玄通道:「時間寶貴,盂道兌也別再客氣了,貧道和甘道兄悉聽調遣,你就不用推倭了。」
禿頂神雕朝洞外略爲打量,笑道:「咱們就以目前各位站立的位置爲准,甘道兄、陸道兄守住洞口,不讓洞內的人沖出來,史道兄,岳少俠、竺姑娘三位守護大師和少莊主,兄弟負責山下來人,就可萬無一失,不知諸位道兄意下如何?」
飛虹羽士「鏘」的一聲,抽出長劍,含笑道:「孟道兄果然有軍師之才,咱們就這樣分配好了。」當下就和甘玄通二人,進入石窟,一左一右,轉到暗處,監視洞內動靜。禿頂神雕也手仗長劍,監視大石崖右側的小徑。

     ※   ※   ※   ※   ※

史傅鼎針已起出,又經過一陣調息,傷勢已好了大半,就和岳少俊、竺秋蘭三人,品字形圍在無住大師和霍萬清兩人身外.面向外立。石崖上,立時靜止下來,無住大師眼看大家已經布成了陣勢,也就緩緩閉上了眼睛,默運「般若禪功」。左手當胸,單掌直豎,緩慢伸出右手,按在宋文俊頭頂「百會穴」上,把一股真氣,度了過去。
要替人打通奇經八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必須有數十年修爲,功力深厚的人,方能施行。尤其被「陰手」所傷的人,體內經絡,受到陰氣的侵襲,本來除了施展「陰手」的人,以本身陰氣,把受傷的人經絡所中的陰沈吸收回去,方可得救。那就只有練佛門「般若禪功」的人,打通奇經八脈,才能把陰氣逼出體外,也可得救。
這自然不是一般修爲功深,內功精湛的人,打通奇經八脈,所能奏效的了。無住大師在少林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一生修爲,何等精湛?此時施展起「般若禪功」,看去當真寶相莊嚴,佛法無邊,使大家都起了五蘊皆空,肅然虔敬之心。
大石崖上,靜得聽不到半點聲音,就是天風吹來,都絲絲可聞。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山下沒有人沖上來,躲在石窟中的巫婆子,也不見動靜,時光就在大家列陣以待,嚴神戒備中,悄悄的過去。只聽無住大師口中大喝一聲,按住宋文俊「百會穴」上的手掌,突然收了回去。
他這一聲獅子吼般的大喝,在萬籟俱寂之中,聽來真是如聞焦雷,震得在場衆人耳中嗡嗡不絕。由霍萬清抱著盤膝而坐的宋文俊,身軀猛然一震,如夢初醒,倏地睜開眼來,口中輕「咦」一聲,道:「我怎麽坐在這裏呢?」隨著話聲,掙扎欲起。
霍萬清忙道:「少莊主,你感覺好多了吧?此刻傷勢初愈,不可掙動……」
宋文俊回頭問道:「霍總管,我怎麽了?」
無住大師緩緩吐了口氣,站起身子,一手拄著禪杖,藹然笑道:「少莊主已經不礙事了,「陰手」傷人,最厲害的就是陰氣侵襲經脈,體內陽氣,受到巨大的耗損,使人昏睡,貧衲已把少莊主所中陰氣從經絡中逼出,傷勢也就完全康復了。」
宋文俊一躍而起,拱手道:「多謝大師救援,在下想起來了,在下是和賊婆子對了一掌,當時只覺一股陰柔寒意,循臂而上,使人有窒息之感,接著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後來依稀中好像暴曬在和煦的日光之下,全身骨胳,都有著陽和之氣,又好像睡得很舒暢,只聽耳邊響起一聲焦雷,才把在下驚醒過來。」
霍萬清隨身站起,笑道:「那是大師施展佛門無上神功「般若禪功」替少莊主打通奇經八脈,才解去「陰手」的陰毒,如果沒有「般若禪功」,只有那賊婆子才能解呢。」
宋文俊又朝大家作了個長揖。說道:「多蒙諸位前輩賜助,在下更感激不盡。」
禿頂神雕走了過來,笑道:「少莊主別盡說客氣話了,巫婆子狡檜如狐的人,這許多時光,一直毫無動靜,令人不無可疑,老朽覺得咱們應該設法進去瞧瞧才好。」
甘玄通拈著額下幾莖稀疏黑須,沈吟道:「盂道宛說得不錯,貧道也覺得事有可疑,譬如她以「陰手」擊傷了宋少莊主,何用再跟咱們說出佛門「般若禪功」可解,由這一點看來,分明是有意拖延咱們時間的緩兵之計。」
史傅鼎道:「但賊黨並沒有後援趕來,緩兵又有何用?」
禿頂神雕道:「也許是咱們找來的快,賊党一時措手不及,洞內尚須加以佈置,也說不定。」
宋文俊道:「這麽說,咱們應該儘快沖進去才是,這賊婆子只會躲在暗處偷襲,在下非給她一個厲害不可。」鏘然發劍,正待往裏沖去。
史傅鼎介面道:「少莊主,在下和你同去打個頭陣,咱們要抓活的。」
無住大師忙道:「二位請留步。」
宋文俊、史傅鼎只好停下步來,同時回身道:「大師有何見教?」
無住大師道,「巫婆子狡猾險詐,咱們就算要攻洞,也該謀定而動,貧衲之意,在攻洞之前,應該推舉出一個人來統一指揮,庶不致自亂步驟……」
甘玄通道:「大師望重武林,正是最好的人選了。」
無住大師合十道:「貧衲不敢,但貧衲可以推舉一個人,那就是孟老施主,他江湖經驗豐富,見多識廣,方才調派人手,井井有條,這次攻洞,非他指揮不可。」
飛虹羽士大笑道,「大師說對了,巫婆子狡獪如狐,咱們自然也要找一個老狐狸來對付她,才能知己知彼。」
禿頂神雕道,「你這野鴨子,居然把兄弟說成了老狐狸。」
飛虹羽士大笑道:「大師說你經驗豐富,見多識廣,不是老狐狸還是什麽?」
無住大師道:「阿彌陀佛,陸道兄這一引證貧衲的話,就是貧衲的罪過了。」
甘玄通道:「咱們還是說正經要緊、大師高見極是,咱們方才三次攻洞,都徒勞無功,看來確該有個軍師,統一指揮,孟兄也不用推辭了,咱們悉聽你調遣就是了。」
「好罷。」禿頂神雕爽朗的道,「兄弟那就做一次老狐狸吧。」伸手朝無住大師攤掌道:「大師把竺姑娘的火筒,交給兄弟,兄弟在調兵遣將之前,先要進洞內實地察看一番。」無住大師連忙遞過火筒。
禿頂神雕接到手中,又朝宋文俊、史傅鼎二人說道:「史道兄,少莊主二位,替兄弟護法,咱們這就去走一遭。」
霍萬清因少莊主傷勢初愈,怕他有失,忙道:「孟大俠,老朽也隨你同去。」
禿頂神雕一罷手道:「本軍師只是去察看地形,人數不宜多,諸位就留在洞外吧。」說完,大袖劃動,人已當先朝石窟中走去。史傅鼎、宋文佞二人不待吩咐,一左一右,緊隨他身後進入洞去。

     ※   ※   ※   ※   ※

禿頂神雕以「傳音入密」說道:「二位不可和老朽距離得太近,最好保持七八尺遠近,注意對方暗器。」口中說著,腳下絲毫不停,一直逼近到離右首轉角處,約莫八尺光景,才駐住足,擦的一聲,打亮火筒,一道火光,直向洞窟中照去。
這是大反常情之事,因爲敵暗我明,正是予人以攻擊的目標,乃夜行人的大忌,何況進入黝黑如墨的石窟之中,這不是自己暴露行藏麽?」但火光亮起之後,石窟內依然毫無動靜,也沒有猝起發難,只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
禿頂神雕輕咳一聲,提高聲音說道:「老朽六合門孟達仁,請巫婆子答話。」石窟中依然靜寂如死,沒人理會。
要知這管千里火筒乃是賣花婆婆行走江湖所特製的,火光極強,可足射出一丈多遠,禿頂神雕站在離洞口只有八尺距離,火光可以一直照射到洞內深處。他自報名號,明著向對方叫陣,正是要對方按江湖過節,不好出手施襲。何況他距離洞口有八尺來遠,任何暗器,打到八尺遠處,也成了強弩之未,威力大減了。
禿頂神雕明著是向巫婆子叫陣,其實只是爲了察看洞內的形勢而來,因此在他喊話之時,目光如炬,迅快的朝洞中一陣打量。這一打量,禿頂神雕禁不住暗暗攢下眉。因爲這座石洞,竟然十分曲折,這裏是向右的轉彎角,洞口足有一人多高,但到了裏面,不過兩三步遠,又是一個轉彎角,向左彎去。你想在洞口探看,所能看到的不過兩三步遠近,就被巨石擋住視線,根本休想看到裏面的情形。
禿頂神雕眼看石窟內毫無動靜,心頭不禁一動,暗道:「莫非這座洞窟,另有出路,果真如此,那麽巫婆子擊傷宋少莊主,又故意說出「般若禪功」可救,果然是緩兵之計,志在掩護春梅,可以從後洞逃走,由此推想;盟主必然爲春梅所劫持無疑。」心念轉動,口中依然大聲叫拉:「巫婆子,老朽請你答話,你聽見了沒有?」口中喊著,腳下卻緩步朝前逼近。
只要能跨進這轉彎角的洞民就可看到向左的彎道了。但就在禿頂神雕緩步走近轉角,距洞口還有三四尺遠近之時,突聽幾聲嘶嘶輕響,三支竹筷,迎面激射過來。接著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孟老頭,你再走一步,就得把命留下了。」這人自然是巫婆子。
禿頂神雕孟達仁那會把三支竹筷放在眼裏,心中不覺微微一笑,忖道:「巫婆子並未離去,那就證明這座石窟,並無出路了。」
他入洞之初,早已全神戒備,功凝右臂,此時大袖朝前一揮,施戾「合字訣」,迎著竹筷卷出,口中呵阿一笑道:「巫婆子,老朽請你答話,你不敢作聲,原來卻躲在暗處,暗箭傷人」。大袖一卷,立時把三支竹筷,卷得倒飛回去,奪、奪、奪三聲,釘在迎面一方岩石之上。
目光一瞥、只見袖底端端正正刺著一排三支細如牛毛的鐵針,心中不覺暗暗震驚,忖道:「這賊婆子的「催命針」,果然厲害,來得悄無聲息,肉眼難見,差幸自己早有防備,不然豈不著了她的道兒麽?」一面微哂道:「好歹毒的暗器、你居然在丟手箭中,夾雜著飛針,差幸老朽早就知道你有這一手……」口中雖在說話,人已站停下來。
巫婆子冷冷的道:「孟老頭,這是老婆子給你的一個警告,你若再逼近一步,老婆子保你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好。」禿頂神雕捋須笑道:「那麽咱們就在這裏談談,也是一樣。」
巫婆子沈哼一聲道:「你有什麽話,就請說吧。」
禿頂神雕極力諦聽巫婆子說話的聲音,藉以研判她隱身在何處,但聽了很久,依然聽不准巫婆子隱身之處。他江湖閱曆何等老到,先前看到石窟內的情形,心知巫婆子故意面對石壁說話,把聲音撞到岩石上,再轉折傳出,故而聽起來好像在很遠的地上發出,實則極可能就隱身在轉角上的岩石後面。
但卻故作不知,依然提高聲音說道:「巫婆子,你們縱能憑險堅守,但躲在石窟裏面,終非良策、雙方相持下去,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
巫婆子道:「咱們吃什麽虧?你們撲進洞來的人,不是已經連傷了兩個麽?」
禿頂神雕道:「咱們用不著和你硬拼,就有兩種方法,把你巫婆子逼出來。」
巫婆子道:「你要把老婆子逼出去,只怕不容易吧。」
禿頂神雕呵呵一笑道:「第一、是用火攻,咱們只要在洞口堆起乾柴,燒將起來,縱然洞窟曲折,燒不到裏面,但濃煙嗆入喉鼻,你們未必能忽受得了,不消多時,就要你們一個個爬著出來。」
巫婆子哼道:「諒你們不敢出此下策。」
「諒你們不敢出此下策,豈不是暗示盟主在裏面麽?」禿頂神雕心中暗暗一喜,接著道:「就算咱們不放火燒洞,但只要在洞外和你們幹耗下去,你們帶的乾糧,爲數有限,時間一長,縱不活活餓死,也將奄奄一息。」
巫婆子道:「那就耗下去吧。」
禿頂神雕道,「依老朽相勸,只要你們躲在洞內的人,放下兵刃,走出洞來,老朽保證你門安全離去。」
巫婆子深沈一笑道:「孟老頭,咱們鹿死誰手,尚難預料,你要老婆子投降,這不是說夢話吧?」
禿頂神雕道:「鹿死誰手,哈哈,巫婆子,憑你一點鬼門道,是咱們的對手麽?」
巫婆子哼道:「老婆子未必把你們這些人放在眼裏,就算老婆子榨你們對手,自然也會有制得你們的人。」
禿頂神雕聽得暗暗一笑,現在他已從她口中,聽出口風來了,這賊婆子果然是緩兵之計。敢情方才狼山一狽匆匆逃走,是討救兵去了。守住這座洞窟、等候後援,拖長時間,自然對他們有利。這麽看來,咱們利在速戰速決,方不致腹背受敵,心念轉動,立時有了計較,口中卻嘿嘿乾笑道:「好,老朽那倒要瞧瞧什麽人能制得住咱們,巫婆子,老朽就在洞外候教。」
巫婆子冷笑道:「你等著瞧就是了。」
禿頂神雕倏地轉過身去,同時熄去火筒,說道:「史道兄、宋少莊主,咱們回去。」史傅鼎,宋文俊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只得先行退出,禿頂神雕也相繼出洞。

     ※   ※   ※   ※   ※

無住大師迎著道:「孟道兄察看地勢,不知可有成竹?」
禿頂神雕徽微搖頭道:「洞內極爲曲折,易守難攻,但兄弟卻從賊婆子口中,聽到了一點端倪。」
飛虹羽士問道:「道兄聽出什麽端倪來了?」
禿頂神雕道:「兄弟先前只當賊婆子故意拖延時間,那春梅卻劫持盟主從洞後逃走……」
霍萬清嬰然道:「這也大有可能。」
禿頂神雕笑了笑道:「但兄弟從她口氣中聽出,此洞並無後路,而且盟主就在洞內。」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方才狼山一狽和九指羅漢匆匆逃走,可能是討救兵去的,時間拖長,對咱們極爲不利。」
無住大師道:「那麽依孟道兄之見,咱們該當如何?」
禿頂神雕道:「咱們必須在對方後援趕到之前,沖入洞去,先救出盟主,方爲上策。」
甘玄通道:「那就看你軍師如何調兵遣將了。」
禿頂神雕一手拈須,笑了笑,招手道:「大家過來,聽兄弟的軍令。」轉身走到石恿左側,當先蹲了下去。大家看他說得神秘,也一起跟了過去,圍著他蹲下身子。
禿頂神雕壓低聲音,徐徐說道:「咱們這次要全體進去,但各人的任務可不一樣,無住大師、甘道兄、陸道兄三位負責守住洞口,萬一敵人後援趕來,也不能讓他們沖入洞來。」無住大師和甘玄通、飛虹羽士一齊點了點頭。
禿頂神雕又道:「霍總管、宋少莊主,史道兄三位,隨兄弟遙近轉角洞口正面,向巫婆子叫陣,作出就要撲攻之狀,但必須記住,這不過是虛張聲勢,切切不可欺到離洞八尺之內。」
霍萬清疑惑的道:「孟大俠,咱們只虛張聲勢,那麽誰去攻洞呢?」
禿頂神雕微笑道:「山人自有道理,霍總管待會只要依兄弟所說行事就是了。」他目光一掠竺秋蘭、岳少俊二人說道:「行軍要有先鋒,竺姑娘,老朽就派你爲攻洞先鋒,岳少俊爲副,你可敢去麽?」他這句話,聽得大家都爲之一怔。
一行人中,自以無住大師,飛虹羽士、甘玄通等人,武功最高,如今他要無住大師三人去把守洞口。他自己和霍萬清等人只不過虛張聲勢,卻要一行人中武功最弱的竺秋蘭當攻洞先鋒。攻洞而稱先鋒,自然去沖頭陣了,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就在大家紛紛猜測之際,竺秋蘭掠掠鬢髮,嫣然笑道:「小女子謹遵將令,只是軍師一定會給我錦囊妙計的了?」
禿頂神雕笑道:「這個自然,好了,大家先散開去,法不傳六耳,只留先鋒一人,聽老朽命令。」
飛虹羽士道:「看來孟道兄確有幾分軍師模樣,不知你的錦囊妙計管不管用?」
禿頂神雕道:「不管用還配當軍師麽?時間寶貴,你們快些散去。」
無住大師等人,依言站起,退了開去,岳少俊也隨著大家退到洞口。只見禿頂神雕低低的和竺秋蘭說了幾句。竺秋蘭似乎有些爲難,也低低的說了幾句。禿頂神雕又和她說了一陣,竺秋蘭似是被他說服了,點了點頭,禿頂神雕又和她低聲的說了幾句,兩人才一同站起身來。
禿頂神雕一招手道:「好了,咱門可以進去了。」接著又朝岳少俊叮囑道:「岳少俠,你的任務,是掩護竺姑娘,老朽已和竺姑娘都說清楚了,你只要跟著她身後,如果她不遇危急之時,你千萬不可出手。」
岳少俊道:「在下記住了。」
禿頂神雕道:「好,竺姑娘,岳少俠二位,可隨在老朽身後,看老朽手勢行事。」說罷,當先往石洞中走了進來。竺秋蘭、岳少俊跟隨他身後而行。接著是霍萬清、史傅鼎,宋文俊三人,相繼入洞。最後才是無住大師、甘玄通、飛虹羽士三人,他們的任務,是守住洞口,因此入洞之後,就沒有隨著衆人深入。
此刻,三更已過,本來石洞入口處,還可從洞外透進一些稀微星月之光,但這許多人魚貫入洞,立時把本已黯淡的光線,全都堵住了。入洞數尺,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到了轉角處,當然就更黑了。禿頂神雕入洞不遠,就敞笑一聲道:「巫婆子,老朽在洞外恭候多時,怎麽?你們還縮在洞內,不敢賜教麽?」說罷,跨大步子,周轉彎角口逼近過去。
巫婆子冷然的道:「站住,你再逼近過來,老婆子就要不客氣了。」
禿頂神雕敞笑一聲道:「老朽逼近過來,看你又能奈我何?」
只聽霍萬清洪聲道;「孟大俠,這賊婆子昔年橫行陝北。積惡如山,且不去說它,還膽敢到天華山莊臥底,劫持老莊主,犯下滔天大罪,霍某今晚非親手把她拿下不可。」說到這裏,暴喝一聲道:「巫婆子,你還不出來受縛?」
側身從禿頂神雕身邊搶出,直奔洞口,身形還未沖到,揮手一掌,直拍過去。他沖向石窟,雖是虛張聲勢,但這一掌卻是運集了畢生功力而發,掌勢出手,一團強猛的掌風挾著尖銳厲嘯,排空直撞過去。就在他掌勢出手之際,禿頂神雕立即朝身後的竺秋蘭打了個手式,以「傳音入密」說道:「竺姑娘,是時候了。」
竺秋蘭點點頭,暗中拉了一下岳少俊的衣袖,翩然朝右首石壁閃了過去。岳少俊不敢怠慢,立即跟著閃到壁下,兩人以背貼壁,綴緩向轉角洞口移去。但聽「砰」然一聲巨震,霍萬清這一記掌力,撞擊在石窟內的岩石之上,擊得石屑紛飛。連窟頂也被震得砂石簌簌下落,塵灰彌漫,聲勢十分驚人。
只聽巫婆子怒聲道:「霍總管,光是擊中岩石,又有何用?」在她說話之時,竺秋蘭已經俺到了洞口,伸手從身邊革囊中取出一個小瓶,傾了兩顆藥丸,一顆納入自己口中,把另一顆悄悄送到岳少俊口邊,輕聲道:「你快含在口中。」說罷,把藥丸納入他口中。
然後又從革囊中取出一根比竹筷略粗的銀管,身子一轉,面向右壁。身形微撲,左手執著銀管一端,緩緩湊身洞口,按了一下機簧,就有一蓬輕煙朝洞窟中噴了進去。她使的正是賣花婆婆昔年特製的迷香——百里香。那根銀管,本可縛在袖內,用時只須輕輕一按機簧,一丈之內,人畜俱會毫無抗拒,昏迷過去。
賣花婆婆後來在江湖上武功漸高,萬兒也響了,一個人誰不愛惜自己的名聲。認爲使用迷香,終究是江湖下五門的伎倆,因此早在十年之前,就不再使用迷香了。直到竺秋蘭長大了,跟著她闖蕩江湖,女孩兒家有時難免會遇上歹人,有時深山夜行,也會遇上毒蛇猛獸。因此就把這管「百里香」噴筒,傳給了女兒,藉以防身,備作應付緊急情況之用。
禿頂神雕就是猜到了這一點,他認爲賣花婆雖然已有多年不使用迷香,但她女兒年紀極輕,「百里香」正是最好的防身武器,她不會不傳給女兒。這座洞窟易守難攻,如由竺秋蘭施展迷香,把巫婆子迷昏過去,豈不事半功倍?但竺秋蘭卻因娘再三囑咐,不到萬不得己的緊急關頭,不准使用,甚感爲難。後來經禿頂神雕曉以大義,才把她說服。
閑言表過,卻說禿頂神雕爲了掩護竺秋蘭的行動,大笑一聲道:「巫婆子;你以爲咱們不敢沖進來麽?」「鏘」的一聲,從肩頭撤下八卦劍,左手一記劈空掌,朝裏劈去,右手揮動長劍,但見劍光流動,護住全身,往石窟沖去。所謂「沖」,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他本來和洞口相距足有八尺來遠,但剛沖上兩步。
霍萬清就搶著道:「孟大俠,還是讓老朽來對付她。」
史傅鼎大喝道:「賊婆子,今天是你死期到了。」
宋文俊也跟著大喝道:「巫婆子,你敢用「陰手」傷人,本公子今天饒不得你。」
石窟內彌漫的灰塵,還未落定,視線自然更加不清,就在大家叱喝聲中,竺秋蘭噴入迷香,人也輕悄的跟著進去。岳少俊怕她有失,也以最快速度,跟在她身後,掠入洞窟,兩人轉過石壁,進入石窟。這裏不過是兩三步遠近,數尺來寬的二座石窟,往裏去,又有一個洞窟,卻向左彎去。如果前洞是大門的話,那麽這座中洞就是二門了。
擋在轉彎處洞口的這堵石壁相當厚,竺秋蘭一下閃到岩石後面,腳下就被軟綿綿的東西一絆,差點跌下去。心頭吃了一驚,但又不敢叫出聲來,一手扶著岩壁,用腳一探,那是一個人,躺臥地上,一動不動。不覺又是一喜,不用胳這人准是巫婆子無疑,敢情她聞到「百里香」,昏迷過去了。當下急忙轉身向後,壓低聲音叫了聲:「岳大哥。」
岳少俊跨上一步,低聲問道:「什麽事?」
竺秋蘭道:「這裏躺著一個人,大概就是巫婆子了,她已被我迷昏,你快以拍手爲號,要他們進來,等他們進來了,咱們就得繼續往裏進去。」
石少俊喜道:「蘭妹,你本領真大,用什麽方法,把巫婆子制住的?」
竺秋蘭幽幽的道:「迷香,娘一直告誡我,這是江湖下五門的東西,但它足以防身,才要我帶在身邊,不到萬分危急,不准輕易使用,方才孟前輩一再相勸,這是爲了救宋老爺子,不得不使……」
岳少俊自然聽得出她的意思,忙道:「蘭妹,你用得對,迷香、毒藥、本身並不是壞東西,這要看它的用途而定,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咱們爲了救宋老爺子,用的雖是迷香,但也可以說用得正大光明,有何不可?」
竺秋蘭一對眼睛在黑暗之中,閃起了異樣的光采,輕聲說道:「岳大哥,你這麽一說,我心裏就踏實了。」岳少俊笑了笑,立即轉身朝外輕輕擊了一掌。
禿頂神雕喜道:「竺姑娘已經得手了。」
宋文俊聽得一怔,奇道:「竺姑娘得手了?她真有這份能耐?」
霍萬清微微一笑道:「這就是軍師的妙計。」
禿頂神雕道:「咱們快些進去。」當先朝石窟中奔去。
竺秋蘭迎著低低的道,「來的是孟前輩麽?」
禿頂神雕低聲道:「正是老朽,那巫婆子可曾放倒了麽?」
竺秋蘭道:「她就躺在地下。」
禿頂神雕道:「姑娘手到擒來,真是大功一件。」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軍師過獎了,諸位進入此洞,我和岳大哥就要進入洞裏去了。」
「且慢。」禿頂神雕道:「咱們不明虛實,既不知這洞有多深,更不知道裏面還有些什麽人?因此,老朽之意,這進入裏洞,雖然仍須以姑娘爲主,但卻要多派一個人手,隨姑娘同去。」接著回頭道:「宋少莊主,你和岳少俊一同隨竺姑娘進入,如果竺姑娘遇上危險,就由你們二位出手。」
宋文俊抱拳道:「在下遵命。」
這時霍萬清已點了巫婆子幾處穴道,問道:「孟大俠,咱們如何處置她?」
禿頂神雕笑道:「兄弟只是攻石窟的軍師,此行主要還是聽霍總管的。」
霍萬清道,「兄弟不敢。」
竺秋蘭道:「軍師沒有吩咐,咱們就進去了。」
禿頂神雕伸手把火筒遞了過去,說道:「此洞不見天光,這裏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再進去自然更黝黑了,姑娘可把火筒帶去。」
竺秋蘭接過火筒,低聲道:「宋少莊主,岳大哥,咱們走。」轉身朝左首彎道上行去。岳少俊,宋文俊,一個接一個的緊隨她身後,跟了過去。

     ※   ※   ※   ※   ※

從中洞到轉彎角,只不過三四步路,他們這回有了先前的經驗,依然貼壁而行,腳下放得極輕,不敢弄出絲毫聲音。到了洞口,竺秋蘭立即站停下來,右手輕輕朝身後的岳少俊碰了一下,這是叫停的暗號。岳少俊也依樣朝身後的宋文俊碰了一下,三人同樣貼壁站停。
這裏已經黝黑如墨,即使對面有人,也不易發覺,竺秋蘭屏息凝神,聽了一回,不見有什麽動靜。左手握「百里香」噴筒,腳下緩緩移動,上身俯前,左手隨著向洞口伸去,把銀管送入,輕輕一按,她怕的是沒按機簧,就被對方發覺,沖出洞來,等機簧按下,她就放下心了,因爲這時如被發覺,也不足爲慮了。竺秋蘭收回銀管,直起身子,依然貼壁站好,口中緩緩籲了口氣。
岳少俊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已經好了麽?」
竺秋蘭點點頭道:「差不多了,咱們不知裏面究有多大,還得再等一回,才能進去。」隨手取出一顆藥丸,遞到岳少俊手中,說道:「你遞給宋少莊主,要他含在口中。」
岳少俊接過藥丸,轉身遞給了宋文俊,低低的道:「宋兄,你把這藥丸含在口中。」
宋文俊問道:「這是什麽?」
岳少俊道:「解藥。」
宋文俊依言納入口中,又道:「岳兄,竺姑娘她……」
岳少俊道:「她使的是迷香。」
宋文俊哦道:「原來如此,難怪很快就把那賊婆子制住了。」
只聽竺秋蘭道:「咱們可以進去了。」
岳少俊道:「蘭妹,還是讓我先進去。」說罷,一躍而起,朝洞口搶入。
宋文俊道:「不錯,竺姑娘,你已經把裏面的人放倒了,該由咱們先進去開路。」緊隨著岳少俊奔了進去。
竺秋蘭摸索著石壁,相繼走入,但走了沒有幾步,就發覺洞勢開朗,已經到了另一個石窟,側耳細聽。除了自己三人發出的輕微腳步聲,洞內毫無動靜,這就「擦」的一聲,打亮火筒。火光乍亮,她目光迅快的朝洞內一瞥。
只見這座石洞,足有四五丈見方,入口處,一方大石上,伏著一個手仗長劍的青衣女郎,正是晚餐時伺候酒菜,後來和巫嬤子一起逃走的春梅。離她不遠,還有一個青衣小郎,和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老頭,也一齊臥在地上。這穿藍布大褂的老頭;竺秋蘭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就是在瓜州開小酒館的虎爪孫無忌。這座洞窟,已經到了裏洞,靠裏首還有一個人靠著岩石而坐。
就在火光這一亮,宋文俊驚喜的「啊」了一聲,叫道:「爹,爹果然在這裏。」急步朝靠著岩石而坐的老人奔過去。
那老人,正是被賊党劫持的武林大老宋老爺子宋鎮山,這時雙目微闔,看去極爲安詳,其實,自然也被迷香迷翻過去了。宋文俊急忙轉過身來,說道:「竺姑娘,家父大概也中了迷香,就請姑娘快給家父解藥。」
答秋蘭笑了笑道:「少莊主暫稍候,還是等孟前輩、霍總管進來再說,賊黨詭計難防,咱們小心些爲是。」
宋文俊臉上一紅,說道:「竺姑娘說得極是。」
岳少俊望望竺秋蘭,問道:「咱們可以請孟前輩進來了吧?」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不用請了,咱們亮起火光,孟前輩他們就會進來了。」話聲未落,果見禿頂神雕和霍萬清已經並肩走入洞來。
禿頂神雕目光一擡,呵呵笑道:「竺姑娘辛苦了。」
竺秋蘭連忙欠身道:「孟前輩好說。」
霍萬清一眼瞧到老莊主,不覺神色一喜,說道,「老莊主果然在這裏。」正待舉步奔去。
禿頂神雕伸手一攔,說道:「霍總管且慢。」
霍萬清道,「孟大俠有何見教?」
禿頂神雕沈吟了下,緩緩說道:「賊党曾以狼山一狽假冒盟主,幸而爲竺姑娘識破,他們會不會重施故計,頗值得咱們小心。」
霍萬清聽得一呆,道:「依孟大俠之見,該當如何?」
禿頂神雕道:「咱們只有一個辦法,等他解去迷藥,試試再說。」接著擡目道:「只是要試驗盟主真假,少莊主和霍總管就不宜在此,天下沒有兒子試驗父親之理。」
霍萬清點點道:「孟大俠說得極是,少莊主和在下這就告退。」一面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遞到岳少俊手中,說道:「這是岳少俠送來的散功奇毒解藥,狼山一狽形迹敗露,由老朽收著,老莊主身中奇毒,賊黨不會給他解去的。如果他真是老莊主,就用得著這解藥了。」岳少俊點點頭,接過瓷瓶,揣入懷中。
霍萬清,宋文俊二人,隨即退出洞去。禿頂神雕回頭朝岳少俊,竺秋蘭主人道:「此事還須仰仗二位大力才行。」
岳少俊道:「前輩有何差遣,還請明示。」禿頂神雕一手拈須,朝兩人低低說了一陣。
岳少俊、竺秋蘭兩人同聲道:「晚輩遵命。」
禿頂神雕道:「好,竺姑娘可以給他聞解藥了。」
竺秋蘭答應一聲,款步走到宋鎮山面前,取出一個瓷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了少許,彈入他鼻孔中。宋鎮山昏迷的人,如響斯應,打了一個噴嚏,立時清醒,霍地睜開眼來,看到禿頂順,和岳少俊三人,站在他面前,不覺喜道:「孟道兄、岳相公,你們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禿頂神雕抱拳道:「盟主醒過來了就好,只是兄弟冒昧,想請教盟主一句話。」
「噢。」宋鎮山看了他一眼,問道:「孟道兄想問什麽?」
禿頂神雕道,「兄弟如果說錯了話,還請盟主多多原諒才好。」
宋鎮山堯爾笑道:「八大門派,誼如一家,道兄縱然說錯了什麽,老夫焉有見怪之理?」
禿頂神雕道:「有盟主這句話,兄弟那就放肆了。」說到這裏,就朝岳少俊、竺秋蘭二人一揮手道:「搜。」岳少俊和竺秋掌一同走上去,抱抱拳道:「宋老爺子,晚生得罪。」
宋鎮山道:「岳相公,你們要做什麽?」
岳少俊道:「晚生二人是奉孟前輩之命,要搜索宋老爺子全身。」
宋鎮山道:「搜索老夫全身,那是爲了什麽?」
岳少俊面有難色,看了禿頂神雕一眼,說道:「這麽……」
宋鎮山道:「岳相公但說無妨。」
岳少俊道:「因爲……因爲……」他說了兩個因爲,還是說不出口來。
竺秋蘭介面道:「那是因爲想看看宋老爺子有沒有戴了人皮面具?」
宋鎮山奇道:「老夫何用戴人皮面具?」
竺秋蘭道:「那自然有人假冒宋老爺子了。」
宋鎮山道:「老夫宋鎮山,難道還會有假不成?」
竺秋蘭冷冷的道:「那很難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又是狼山一狽假冒的呢?」
「狼山一狽?誰是狼山一狽?他假冒了老夫?」宋鎮山神性顯得有些激動,問道:「姑娘可否把此事真相,說給老夫聽聽?」
竺秋蘭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呢。」
禿頂神雕道:「竺姑娘但說無妨。」竺秋蘭這就把岳少俊得到散功奇毒的解藥,和自己同上天華山莊說起,如何識破狼山一狽索毅夫假冒宋老爺子,一直說到自己等人找到山洞,發現宋老爺子爲止,擇要說了一遍。
宋鎮山聽得凜然道:「他們劫持老夫,居然還出了這許多事。」一面點頭道:「這就怪不得你們懷疑老夫了,但不知你們要如何才能相信老夫不假?」
竺秋蘭道:「要分辨宋老爺子真假,本來是一件十分容易之事,只是現在只怕……」
宋鎮山道:「姑娘且說出來聽聽。」
竺秋蘭眨眨眼睛,答非所問的道:「宋老爺子在這裏,他們怎麽沒有制住你穴道,也沒有捆住你手腳呢?」
宋鎮山苦笑道:「老夫誤中「散功奇毒」,一身武功俱廢,他們何用再制住老夫?」
竺秋蘭道:「這就是了,老爺子一身所學,武功劍法。俱已入化,被大家尊爲武林大老,如果沒中散功奇毒,真假一試就知道。」
岳少俊忙道:「蘭妹,有了,我們本來就是專程給宋老爺子送解藥來的,只要宋老爺子服瞭解藥、功力恢復之後,就不難真僞立辨了。」
這原是禿頂神雕事先就授意的,但竺秋蘭卻故意回頭望望禿頂神雕,說道:「孟前輩,你看岳大哥說的辦法可行麽?」
禿頂神雕一手拈著疏朗朗的長髯,沈吟道:「這倒可以一試,只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宋鎮山頷首道:「孟道兄認爲可行,老夫自表同意。」
「如此就好。」禿頂神雕擡擡手道:「岳少俠那就取出解藥來,請盟主服了。」
岳少俊答應一聲,從懷中取出瓷瓶,揭開瓶蓋,傾了五顆藥丸,送到宋老爺子面前。宋鎮山接過藥丸,納入口中。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服下解藥,還得靜坐片刻,藥力才能行散。」宋鎮山依言在地上盤膝坐好,緩緩闔上了眼睛。
禿頂神雕退後一步,低聲道:「盟主服下解藥,大概需要頓飯時光,方能復原,趁這段時間,咱們也可以稍事休息了。」一面卻以「傳音入密」向二人說道:「不過咱們也得小心,防他突起發難。」岳少俊、竺秋蘭暗暗的點了點頭,就各自我了一塊大石坐下,但暗中卻只是注意著宋鎮山的動靜。
就在此時,突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進來。禿頂神雕爲人何等機警,他已聽出來人腳步雖快,但走得有些匆忙,似乎發生了什麽緊急之事,這就轉身朝洞口迎了出去。只見人影一閃,進來的乃是遊龍劍客史傅鼎,他本是自己要他留守洞中的人,敢情宋文俊、霍萬清二人不便進來,才要他進來的,那麽前面果然發生了事故。
這原是他心念一動之間的事,立即迎上一步,低聲問道:「史道兄,前面可有什麽事麽?」
史傅鼎一怔道:「孟道兄如何知道的?」
禿頂神雕道:「兄弟也是猜想罷了。」
史傅鼎道:「盂道兄猜得不錯,方才陸道兄進洞來說,前洞已經發現賊黨有後援趕到,好像人數還不少呢,要道兄抽調人手,作必要的準備。」
禿頂神雕道:「陸道兄可曾說對方來的是什麽人嗎?」
史傅鼎道:「目前還不大清楚,裏面如何了?」
禿頂神雕低聲道:「盟主剛服下解藥,此刻是真是假,還很難說。」
史傅鼎道:「那該怎麽辦?」
禿頂神雕道:「咱們必須等盟主功力恢復,醒來之後,才能試出真假,在這段時間,只有憑險堅守。」說到這裏,回身朝竺秋蘭招招手。
竺秋蘭迅快奔了過來,低聲道:「孟前輩有何吩咐?」
憑頂神雕嘴皮微動,以「傳音入密」說道:「目前賊黨後援已經趕到,老朽要出去瞧瞧,盟主醒來之後,仍照咱們的計劃行事,這裏有你和岳少俠二位留守,萬一他趁咱們內部空虛,企圖突發起難,姑娘只好以「百里香」對付了。」
竺秋蘭點點頭道:「晚輩遵命。」
禿頂神雕朝史傅鼎道:「史道兄,咱們走。」
匆匆回到中洞,霍萬清迎著問道:「個孟大俠,老莊主……」
禿頂神雕沒待他說完,低聲道:「盟主已服下解藥,目前還無法看出他的真僞來,最少還要頓飯工夫,方可分曉,兄弟已要竺姑娘,岳少俠二位留在後洞,不會有什麽意外。」
接著朝史傅鼎道,「史道兄把巫婆子運到後洞去,然後可去外面接應;這裏(中洞)可由霍萬清、宋少莊主二位留守。這座石窟,以中侗最爲曲折,易守難攻,也十分重要,必要時,咱們可以退守中洞,只有等盟主醒來,試出真僞,咱們就可以出洞去和對方一決勝負了。」史傅鼎答應一聲,一手抓起巫婆子,往後洞而去。
禿頂神雕別過宋文俊、霍萬清二人,出了中洞看到無住大師手持禪杖,當門頂立、洞外月光斜照,隱約可見一片石崖上,果然人影幢幢,少說也來了七八個人,他們既沒撲攻,也沒有人叫陣,大家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
禿頂神雕心頭不禁一動,暗自忖道:「看這情形,莫非對方還有身份較高的人,尚未到達。」
甘玄通一眼看到禿頂神雕走出,立即迎著問道:「孟道兄,裏面情形如何了?」
禿頂神雕就把盟主服下解藥的事,大概說了一遍,接著問道:「對方這些人,來了多久了?」
甘玄通道:「不過二盞茶的工夫,盂道兄仔細瞧瞧,可看出他們是些什麽人麽?」
禿頂神雕聽得一驚,問道:「甘道兄之意,他們之中,大有高手了?」
甘玄通道:「貧道只認出其中二人,裝束古怪,是湘西雙屍,據說武功甚高,在兩湖一帶,凶名久著,由此推想,其餘六人,也絕非泛泛之輩了。」
禿頂神雕朝外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那身穿紅衣的丫頭,就是火魔女祝巧巧,在那女魔頭邊上,身材高大的老者,是百步神拳袁廣傑,長髮披肩的道人是五叉真人聞天風,就憑這幾個,已經夠扎手的了。」
飛虹羽士也悄悄走近,說道:「他們人手似是尚未到齊。」
禿礦神雕道:「兄弟卻認爲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身份較高的人,尚未到達。」
飛虹羽士道:「何以見得?」
禿頂神雕道:「就憑眼前這幾個人,那一個不是凶名久著,桀驁不馴的人,如果沒有一個武功,聲望高過他們的人,誰能指揮他們?」
甘玄通聽得頷首道:「盂道兄這推測大有道理。」正說之間,只見崖右似有燈光閃動,因三人站在洞口以內,又有無住大師擋住視線,看不到兩側的情形。
飛虹羽士道:「又有人來了。」
甘玄通道:「從閃動的燈光看來,好像不止一盞。」
禿頂神雕道:「來的大概就是賊黨爲首之人了。」
飛虹羽士道:「孟道兄好像有未卜先知之能。」
禿頂神雕道:「兄弟雖是推測之言,卻也八九不離十。」
飛虹羽士道:「貧道願聞其詳。」
禿頂神雕持須笑道,「兄弟這是按有悻常情而言,試想江湖上一般夜行人,誰用得著打燈走路?此人一路行來,有人替他打燈,而且燈光不止一盞。可見來人自恃身份,擺出來的場面,以示與衆不同,若非賊黨爲首之人,還會是誰?」
飛虹羽士不覺點頭笑道:「看來道兄有軍師之才……」

     ※   ※   ※   ※   ※

洞外,燈光漸近。走在前面的,正是方才逃走的狼山一狽索毅夫。在他身後,是兩個身穿紫色衣裙,面貌姣好,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手提大紅紗燈,並肩前導。稍後,則是一個劍眉朗目玉面,朱唇的俏書生。身穿一襲青紗長衫,腰系軟帶,懸著一柄白穗長劍,手搖摺扇,神態謙灑,丰姿俊朗,緩步走來。這下,直看得洞內禿頂神雕等三人不覺一怔。
他們原以爲來人既能領導這群黑道魔頭,必然是一個名震武林,聲望極高的老魔無疑。那知這人竟然會是一個三十不到的白面書生,看他豐神如玉,舉止從容,身上根本看不出半點邪氣。甘玄通輕聲道:「二位道兄,可知此人是誰?」禿頂神雕、飛虹羽士各自微微搖了搖頭。
就憑他們三個,在江湖上行走了幾十年,大江南北,黃河兩岸,黑白兩道中,稍有名頭的人物,即使沒見過面,多少也有個耳聞,但這位青衫書生,卻連聽都不曾聽說過。這時原先站著的八人中,忽然有一個越衆而出,躬身道:「屬下祝祥符,參見總護法。」他正是法號廣明的九指羅漢祝祥符,其餘七人,敢情是他帶路來的。
青衫書生目中神光如電,朝站著的七人看了一眼,含笑點頭道:「諸位久候了。」話聲清朗,笑得十分親切。那站著的七人,連忙抱拳行禮,只要看他們的神情,似乎對這位青衫書生,十分虔敬。要這些平日桀驁自大的凶人心生虔敬,可不簡單。
青衫書生一直走到一片石崖的中間,才行停步,兩名紫衣少女不待吩咐,退後一步,站到青衫書生身後,一左一右,持燈伺立。青衫書生目光一擡,看了石窟門口手抱禪杖當門而立的無住大師一眼,招扇一指,問道:「這老和尚是誰?」
狼山一狽索毅夫站在他右首,忙道:「他是少林羅漢堂住持無住大師。」
青衫書生輕晤一聲道:「這麽說,他們已經攻佔了洞窟。」
狼山一狽道:「看情形只怕……」
青衫書生沒待他說完,截著道:「不用說了,你去問問無住大師,咱們守洞的人,是生是死?」
狼山一狽應了一聲「是」,立即趨前幾步,朝無住大師抱抱拳道:「大師請了,總護法想請教大師一聲,諸位攻佔洞苗,不知咱們守洞的人,是生是死?」
無住大師雙手合十,低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衲只知守護洞門,旁的一概不知道。」
狼山一狽不悅道:「大師一代高僧,怎好如此說話?」
無住大師道:「貧衲真的不知道。」
青衫書生問道:「怎麽?他不肯說麽?」
狼山一狽連忙欠身道:「這位大師固執得很。」
青衫書生道:「你叫他退開去。」他敢情平日頤指氣使慣了,也不想想無住大師扼守洞口,豈肯輕易退開?
狼山一狽口中應了聲「是」擡目道:「那麽大師請退,找一個知道的人前來答話。」
無住大師凜然道,「貧衲爲什麽要退?」
狼山一狽微哂道:「大師那是不肯讓開了?」
無住大師道:「貧衲負責守住洞口,自然不會讓開了。」
狼山一狽聽得臉色一沈,喝道:「無住大師,兄弟好言相勸,總護法親自趕來,大師如果妄圖以一己之力,負隅頑抗,何異螳臂擋車?」
無住大師依然手抱禪杖,巍然峙立,低沈的道:「善哉,善哉,貧衲只知守洞,不問其他。」
狼山一狽森然一笑道:「大師再不讓開,兄弟就不客氣了。」話聲出口,揮手一掌,朝無住大師迎面劈去。他因當著「總護法」的面,這一掌就使出了「大力金剛掌」,一團無形勁氣,無聲無息的湧了過來。無住大師杖交左手,右掌朝前推出。
兩股掌風,堪堪一接,發出砰然大震。狼山一狽左手立時跟著劈出,雙掌連環,一連劈擊了五掌。無住大師看他掌勢忽然加快,放下禪杖,同樣雙掌交替,架開五掌之後,突然雙手握拳,沈喝道:「索施主不退,休怪貧衲無禮。」呼呼呼,連攻三拳。
這三拳,正是少林寺聞名武林的「羅漢拳」,拳風呼嘯,記記如巨捶撞岩,勢沈力猛,威力驚人。狼山一狽不由被逼得退了兩步,但他也立還顔色,一退即上,揮掌搶攻。兩人二度交手,拳風掌影,打得甚是兇狠,無住大師任他如何逼攻,進退不出兩步,始終不離洞口、
不大工夫,便已對拆了十四五個回合。狼山一狽志在速戰速決,眼看纏鬥不休、心頭大是不耐,口中冷喝一聲道:「老和尚,你再接我幾掌看看。」右手揚處,發出一股陰柔掌風,左手跟進,再拍出一團無形勁氣。
無住大師一眼就看出對方又在施展「摧心掌」了,這回他負責守住前洞,而且對方人數較多,不能再客氣了,當下口中低喧一聲:「阿彌陀佛。」默運「般若禪功」,雙手合掌當胸,緩推而出。
要知「般若禪功」,乃是佛門無上禪功,在少林寺七十二藝中居第三位,只有長老才能修習。無住大師數十年來,方才替宋文俊療傷,還是第一次施展,與人對敵,發之於掌,即爲「般若禪掌」,更是破題兒第一遭了。
這下,一個使的是旁門中震力最強的「摧心掌」,一個發的是禪門威力無邊的「般若掌」硬打硬接,自然非比尋常。但這一招一來二往之間,既聽不到砰然震響,也沒有強勁的風聲,無住大師,狼山一狽,就像同時被人推了一把,各自身不由己,後退了兩步。
無住大師抓住禪杖,穩住腳步,一襲布衫,不住的飄動。狼山一狽索毅夫連退兩步之後,一個人搖搖欲倒,胸口起伏,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九指羅漢廣明急忙一躍而出,扶著他退下。這邊禿頂神雕、飛虹羽士也雙雙搶到洞口,低聲問道:「大師不要緊吧,快退下來歇息。」
無住大師緩緩謁入石窟,。淡然一笑道:「索毅夫傷得比貧衲要重得多,貧衲尚元大礙,大概坐息一陣,就可以複元了。」說罷,一手拄杖,退到壁下。盤膝坐下,閉目不語。甘玄通在無住大師退下之時,立即側身閃出,補了上去,擋在洞口。

     ※   ※   ※   ※   ※

只聽一個夜泉般聲音怪叫道:「老大,這回該咱們出場,去把那牛鼻子收掇算了。」
另一個陰沈聲音尖笑道,「好吧。」兩句話聲,堪堪出口,就有兩道人影,疾如鷹隼、並肩落到甘玄通跟前。
這兩個怪人臉色慘白,一個閉著雙眼,狀若瞎子,一個閃著一雙綠陰陰的眼睛,狀若鬼火,兩眉中間,有一道根深的刀疤。他們同樣穿著一件長僅及膝的黑衣,赤腳麻鞋,看去陰森古怪,一身邪氣。但他們來頭可不小,江湖人遇上這一對孿生兄弟,莫不退避三舍,他們正是出了名的凶神湘西雙屍,老大閉目僵屍閔雷,老二三眼僵屍閔雹。
甘玄通看清來人,不覺暗暗皺了下眉,說遁:「二位有何見教?」
閔雹陰惻惻的道:「牛鼻子,你讓開就沒事了。」
甘玄通道:「貧道爲什麽要讓開?」
閔雹道:「因爲咱們兄弟要進去瞧瞧。咱們留在洞裏的人,是不是給你們這些和尚、道士收拾了?」
甘玄通道:「貧道若是不讓開呢?」
閔雹還沒開口,閔雷閉著雙目,右手一探,伸出五根枯瘦得如同烏爪的手指,朝甘玄通當胸抓去,口中陰聲道:「那就先把你掀出來。」這一抓出手極快,但甘玄通早知湘西雙屍生性兇暴,自然早有準備,腳下倏然後退半步。手腕擡處,長劍已從肩頭出鞘,使出一招「倒掛珠簾」,劍光乍亮,化作一道匹練,由上而下。
閔雹嘿笑道:「你要在咱們兄弟面前玩劍?」一下欺到甘玄通右側,雙手齊發,右爪抓向甘玄通執劍右腕,左爪同時抓向甘玄通的右肩。閔雷外號閉目僵屍,其實他並不是瞎子,只是雙目似閉非閉,有時僅睜開一線而已。
他出手一招,沒有抓到甘玄通;此時身形一轉,輕快無比就轉到甘玄通左側,左手五指抓向甘玄通左臂,右手箕張如鈎,朝後腦抓落。這兩人心意相通,行動如風,出手攻敵,配合得更是恰到好處,一個奪劍,一個傷人。甘玄通若是稍微慢上一步,不但雙手被他們兩人抓住,後腦也得添上五個窟窿。
但甘玄通乃是八卦門的高手,一手「八卦劍法」,施展開來,顛倒八門,瞬息千變。昔年曾以一柄長劍,困住過淆山八怪,在江湖上盛名久著,黑道中人遇上他時,縱是人手較多,也不敢和他正面衝突。湘西雙屍縱然兩人聯手,甘玄通一劍在手,未必傷得了他。
只見他身形輕輕一側,便已閃開兩人一招合擊,一片劍光,同時從他身邊漾起,指東劃西,一奇一邁,分向兩人襲去。閔雷、閔雹見甘玄通居然以攻還攻,他們本是生性暴躁之人,不由激起凶性,同時縱身撲上,四爪齊發,二十道指風,有如密集尖錐,銳利無匹。
甘玄通劍法展開,一劍又一劍的揮出,腳踏八卦,幻起重重劍影,門戶隱然,已把洞口數尺方圓,布成了一個小小的八卦劍陣。任你湘西雙屍連番猛撲,爪利如刃,也休想闖入他劍陣一步。湘西雙屍殺得性起口中連聲怒嘯,撲攻更凶,揮舞雙爪,淩厲指風,嘶嘯有聲,幾次都被他們衝破劍陣,撲近甘玄通身前,差點就給利爪抓到。」
甘玄通看得也暗暗驚心,仗著幾十年功力,緊封門戶,人隨劍走,劍隨卦變,手揮長劍,如挽千斤重物。左攻右守,右攻左守,劍摜雖慢,卻是青光綴繞,緊護身軀,一口劍力敵兩名黑道凶煞,兀是毫不退讓。閔雷、閔雹,更是滿臉殺氣,獰戾有如惡鬼。
激戰之中,閉目僵屍閡雷突然嘬口發出一聲淒惻的低嘯,他嘯聲甫起,老二三眼僵屍閔雹也跟著曝口低嘯起來。兩股嘯聲,似是互相弓剛,聲音淒厲,有如鬼哭,但就在兩人嘯聲一起,掄爪撲攻之勢,就立時停下來了,一左一右僵然木立,好像忘卻正在和人動手。
甘玄通因對方業已停止撲攻,他沒了對手,一個人又何必再舞弄長劍?也就及時收住了劍勢,洞內禿頂神雕孟達仁看出湘西雙屍神情有異,急忙以「傳音入密」叫道:「甘道兄小心。」就在他喝聲未落,閉目僵屍閔雷突然雙臂一舉,身形疾撲,朝甘玄通攔腰抱來。
三眼僵屍閔雹同時發動,身形僵直,一湧而上,雙臂直伸,十指如敦,朝甘玄通後心插夾。甘玄通經禿頂神雕一言提醒,心中不覺一動,暗道:「僵屍功。」身形一晃,從兩人合擊中,擦身閃出。湘西雙屍撲了個空,心頭更怒,口中發出兩聲野獸般的低嘯,雙颶不屈,身發如風,蹦的一躍,叉手抓來。
這要換了旁人,洞口地方不大,在對方兩人夾擊之下,未必躲閃得開,但甘玄通乃是八卦門的高手,八卦門有一種玄妙奇特的身法「八卦遊身步」,原是專門應付衆多敵人圍攻之用。任憑對方攻勢如何猛烈他仍能從你們中間,從容遊步,擦身而過,所以叫做「遊身步」。
甘玄通這一展開身法,身形飄忽,不住的在兩人身側閃過,更逗得湘西雙屍暴跳如雷,連蹦帶跳,撲擊如風。甘玄通在兩人合撲之下,外人看去,他從容進退,毫不吃力,實則對方兩人發動「僵屍功」,此時一來一往,越撲越急,越撲越快,兩人中間的空隙,自然也隨著越來越小,就像電光石火,一閃而逝,你縱然身法玄妙,但要覰准一絲空隙,閃身而過,也不是容易之事。
此時甘玄通手中雖有長劍,也無暇施展,只顧全神貫注在兩人中間,閃避遊走而已。沒有攻擊,只顧閃避,豈非已落了下風?湘西雙屍一時間雖然撲不到他,但究是兩人合鬥,自從展開「僵屍功」,威力就在甘玄通之上。
三道人影中,兩道倏起倏落,蹦跳如風,一道卻是忽東忽西,不住的閃動。使到疾處,三道人影,就交織成一片模糊人影,那還分得清敵我來?只是閔雷、閔雹口中發出的低嘯,時高時低,陰森低蕩,刺耳已極。站在對方衆人中間的青衫書生眼看雙方久持不下,似己不耐,劍眉微微一揚,舉步而出。
他這一舉步,九指羅漢廣明、火魔女祝巧巧、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一干人,還以爲「總護法」要親自出手,立時跟了上來。這邊禿頂神雕孟達仁、飛虹羽士陸飛鴻眼看對方似有依仗人多強行攻洞之勢,心中暗暗吃驚,也同時迎向洞口,準備接應甘玄通,俟他退入洞來,合三人之力,全力守洞。
那青衫書生走了兩步,腳下忽然一停,招扇輕輕一擺,說道:「你們都退下去。」他話聲說的不響,但卻具有極大的權威,九指羅漢等一干黑道群豪,奉命唯謹,果然依言退了下去。
青衫書生招扇當胸,搖了搖,朗聲喝道,「大家住手。」湘西雙屍聽到他的喝聲,嘯聲倏止,蹦跳如飛的兩條人影,也立時停止僵立不動。甘玄通這一陣工夫,早已汗流俠背,喘息不住,也隨著站停下來。
青衫書生朝湘西雙屍看了一眼,溫和的道:「你們也退下去。」閔雷、閔雹同時長長的舒了口氣,緩緩散去「僵屍功」,才行退下。
飛虹羽士低聲道:「盂道兄,你去替甘道。兄下來,他好像要找咱們說話呢,該你軍師上場了。」
禿頂神雕點點頭,立即閃身而出,說道:「甘道兄,你進去歇一回吧。」
甘玄通回身退下,壓低聲音說道:「孟道兄小心,此人極非易與。」
禿頂神雕道:「兄弟自會應付。」
青衫書生走到離洞口三數尺遠近,就自站停,目光一擡,望著禿頂神雕一拱手道:「尊駕是那二位高人,恕在下眼拙。」
禿頂神雕也拱手還禮道:「老朽六合門孟達仁,還未請教閣下如何稱呼?」他故意報出「六合門」,乃是想套問對方來歷。
青衫書生微微一笑道:「在下祝天俊。」他只說了自己的姓名。
禿頂神雕一拱手道:「原來是祝大俠,老朽久仰了。」
祝天俊淡然一笑道:「孟大俠不用客氣,祝某初出江湖。」禿頂神雕看他談笑從容,說話坦爽,果然不帶半點江湖習氣,但一個初出江湖的人,竟能統率黑道群凶,當真使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望著他微微發怔,頷首一笑道:「這是祝大俠客氣了,聽說祝大俠是總護法的身份,老朽正想請教,不知祝大俠是道上那一座名山的掌桅?」
祝天俊手搖摺扇,滯灑一笑道:「孟大俠見詢,只是本盟目前還不到公開的時候,恕難奉告,好在黃山擲缽禪院之會,爲時不遠,諸位到時自知。」
禿頂神雕道:「那麽祝大俠的來意……」
祝天俊道:「在下覺得會期非遙,咱們和各大門派,本無梁子可言,雙方不該有敵對的行動,故而親自趕來,希望諸位能及時退出此洞,庶可不傷和氣,自是最好不過。」
禿頂神雕大笑道:「祝大俠既知雙方不該有敵對的行動,要咱們退出此洞,庶可不傷和氣,那麽祝大俠如果能夠率衆退走,不是也一樣可以不傷和氣麽?」
祝天俊俊美的臉上,神色微變,冷然道:「在下還是希望諸位多加考慮。」
禿頂神雕道:「老朽也希望祝大俠能考慮考慮。」
祝天俊仰首道:「在下用不著考慮。」
禿頂神雕心中暗道:「此人口氣狂得很。」一面呵呵笑道:「祝大俠此話,未免有欠公道,爲什麽要咱們多加考慮之事,祝大俠就用不著考慮呢?」
祝天俊打量了禿頂神雕一眼,微曬道:「在下要諸位及時退出,只是替諸位打算而已。」
禿頂神雕道:「祝大俠此話怎說?」
祝天俊傲然道:「因爲在下親自來了。」
禿頂神雕問道:「祝大俠親自來了,又如何呢?」
祝天俊朗笑一聲道:「孟大俠是真的聽不懂?」
禿頂神雕道:「祝大俠語含玄機,老朽真的聽不懂。」
「好。」祝天俊微微一笑道:「祝某既然來人諸位要想不退出此洞,行麽?」
「哈哈。」禿頂神雕大笑道:「祝大俠口氣不小,倒是老朽行走江湖,數十年來,第一次聽到如此說話的人。」
祝天俊微哂道:「祝某從不大言唬人,孟大俠不妨回進去和大家商量商量,再作答復。」
禿頂神雕道:「祝大俠要老朽回進去和大家商量商量,活雖不錯,但老朽至少也應該瞭解一下,值不值得大家商量才是?」
祝天俊道:「你要如何瞭解法子?」
禿頂神雕道:「老朽不才,想討教總護法幾手高招。」
「很好。」祝天俊傲然道:「孟大俠既要試試祝某,那就請出手好了。」他依然態度瀟然,摺扇輕搖,毫無半點戒備之狀。
「且慢。」飛虹羽士陸飛鴻忽然閃身而出,朝禿頂神雕打了個稽首道:「孟道兄乃是咱們的軍師,應該先讓貧道向祝大俠領教才是。」說完,轉身朝祝天俊稽首道:「貧道終南派陸飛鴻,請祝大俠多多指教。」「鏘」的一聲,撤下了長劍。
禿頂神雕本待勸阻,但陸飛鴻連劍都撤出來了,自然不好再說,只得以「傳音入密」說道:「陸道兄,此人深藏不露,口氣甚大,若無驚人之藝,這些黑道中人,也不會聽他指揮了,道兄可得小心。」
飛虹羽士點點頭,也以「傳音入密」說道,「貧道知道,咱們動手之時,道兄就可以看出他的路數來歷來了。」
祝天俊視著飛虹羽士,冷然道:「陸道長既欲賜教,怎麽還不出手?」
飛虹羽士道:「祝大俠請。」
祝天俊依然輕搖梧扇,滯灑一笑道:「祝某和人對敵,從不先出手,陸道長只管發招好了。」
飛虹羽士道:「好吧,貧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請祝大俠亮兵刃吧。」
祝天俊手中竹骨摺扇輕輕一轉,笑道:「在下這柄寶劍,出必傷人,輕易從不施展,當以這柄招扇接道長幾招。」
飛虹羽士聽他口氣,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心頭不禁激起怒火,仰首大笑一聲道:「祝大俠快人快語,貧道那就有僭了。」
他果然不愧終南飛虹,心中雖然甚是憤怒,但不肯失了他終觸宿的身份,話聲出民長劍豎胸緩緩斜點出去。這一招正是「終南劍法」,中的起首式「一劍朝天」。「終南劍法」的起首式和別派劍法的起首式不同,別派的起首式,就是這套劍法的起首式而已,終南劍法這一招起首式,卻是整套三百六十一招劍法的總提綱。
「終南劍法」素以快捷稱譽武林,只要一招出手,三百六十一劍如黃河之水天上來,一瀉千里,連綿不絕。這上式起首式,可以銜接三百六十一劍任何一招,故而有「一劍朝天,終南之捷」之稱。閑言表過,卻說飛虹羽士使出「一劍朝天」,長劍斜點而出,祝天俊依然摺扇當胸輕搖,站在他對面,視若無睹,好像他只是站在旁邊看熱鬧,並不是他和人動手一般。
這下表現得實在太狂妄,太輕視飛虹羽士了。飛虹羽士縱然修養很好,也忍不住了,心中暗道:「好小子,我陸飛鴻行走江湖幾十年,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狂妄自大的人,今日不給你點顔色,還當我手中寶劍是紙糊的。」心念轉動,點出長劍忽然劃起一道弧形,劍勢如匹練乍發,朝祝天俊激射過去。
祝天俊臉上飛起一絲冷峻的笑意,既不躲閃,也不封架,依然只是毫不在意的站立如故,看著那道亮銀耀目的匹練,對著他飛射而來。數尺距離,別說像飛虹羽士這樣的使劍高手,就是普通武士,也可一發即至。祝天俊直等飛虹羽士的劍光,快要觸及他衣衫,身軀才微微一側。當胸輕搖的捐扇,「豁」的一聲收攏,正待朝劍脊上敲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飛虹羽士這一招「剖龍取心」,劍光直射,何等迅速,此時眼看祝天俊依然輕搖摺扇,毫無封架之意。他究是正派中人,不肯對一個毫無抗拒之人驟下殺手。劍光離對方衣衫還有三寸光景,就倏然而止,撤回劍法,目注祝天俊,面有不豫之色,冷然道:「祝大俠這是什麽意思,刀劍無眼,你怎好如此兒戲?貧道若是一個收手不及,豈不……」
祝天俊望著他微微一笑,沒待飛虹羽士說下去,接著道:「陸道長果然是仁人君子,劍招距離祝某胸前,尚有三寸一分四厘,就忙不叠的收了回去。」
他右手捐扇,朝左手掌心輕輕敲了一下,悠閒的道:「其實陸道長何妨把這一招「剖龍取心」使足了看看,能否對在下一劍穿心?」飛虹羽士聽得不覺一呆,終南派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動,「終南劍法」以快捷著稱。他居然一口叫出自己方才使的一招劍法是「剖龍取心」?嘿,他居然還要自己使足了看看,能否傷他?這明明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飛虹羽士這下氣可大了,狂笑一聲道:「好,祝大俠那就再接貧道一劍試試。」喝聲出口,手腕疾然一翻,一點寒墾,比閃電還快,一下朗祝天俊「天突穴」上點去。
祝天俊身子依然一動沒動,但他出手比飛虹羽士更快,不見他有何動作,右手隨便一舉,但聽「嗒」的一聲,摺扇扇頭,已經壓住了點去的劍尖。這本是輕描淡寫的一下,但飛虹羽士的感受就不同了。他長劍堪堪刺出,陡覺劍尖一震,壓力重逾山岳。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抽劍後躍。
但見祝天俊依然手持招扇,含笑站在那裏。並沒追襲,心中兀自不信,長劍當胸直豎,目注對方,雙足一點,身形突然直拔而起,到了三丈高處,右腕一抖,漾起一片銀鱗,劍光垂直朝祝天俊當頭下刺。這一招「神龍抖甲」,正是飛虹羽士仗以成名的三招絕藝之一,平日並不輕易出手,但今晚形勢逼人,不得不使出壓箱子的本領來。
祝天俊仍然一臉微笑,仰首望著飛虹羽士劍先人後,直待劍光落到頭頂,才側身向左閃開。右手一揮,摺扇向右敲出,口中說道:「方才承道長中途收劍之情,在下也不爲己甚。」他這側身一閃,巧妙無比的避齊了像匹練倒掛的劍光,同時也響起「嗒」的一聲輕響,摺扇一點扇頭正好拍在垂直刺下的劍尖之上。
這真合上了「四兩撥千斤」,飛虹羽士但覺劍身陡然一震,他人在空中,無處著力,登時連人帶劍被震得直蕩出去數尺來遠,落到地上,幾乎還站立不住。他耳中自然聽清楚了,對方是因自己第一招上中途收劍,故而不爲己甚,手下留了情。
飛虹羽士簡直敗得連自己都說不出名堂來,三招之中,第一招是自己中途撤回的劍,第二招才一出手,就被人家壓住劍尖,第三招,糊裏糊塗的被震蕩出數尺來遠。這三招,根本沒和人家正式交手,對方甚至連招式都沒使出來,自己就落得灰頭上臉,如此慘敗。
站在石洞口給飛虹羽士掠陣的禿頂神雕孟達仁,也不禁看得聳然動容。試想飛虹羽士陸飛鴻,不僅是終南名宿,就是在八大門派中,也是有數的高手,居然被人家輕描淡寫的兩下,就震飛出去。尤其對方手法怪異,不成章法,根本看不出手的路數。
他心中雖然大感驚異,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硬起頭皮,呵呵一笑道:「陸道長,勝負兵家常事,你已經試過三招,現在該言歸正傳,還是由兄弟向祝大俠領教了。」
飛虹羽士收起長劍,朝祝天俊打了個稽首道:「多謝祝大俠手下留情,貧道告退。」
祝天俊含笑道:「陸道長請。」
飛虹羽士緩步退下之時,禿頂神雕立即以「傳音入密」說道:「陸道兄回入洞去,立即通知霍總管早作準備,兄弟自知絕非姓祝的對手,在盟主服下解藥,運功未醒,真假未明之前,咱們必要時就得退守中洞。」

     ※   ※   ※   ※   ※

再說站在祝天俊身後的一干黑道凶神,像九指羅漢廣明、湘西雙屍、火魔女祝巧巧。百武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就是連狼山一狽索毅夫在內,大家只知道總護法是大公主的丈夫,一身武功極高,機智過人,甚得老神仙的寵信,大家不敢稍露不服,但總護法武功究有多高?誰也沒有見過。
今晚,大家都看到了,像終南飛虹羽士陸飛鴻這樣一位在八大門派中頗享盛譽的一流高手,在總護法手中,三招兩式,就敗退下去。足見總護法確實身懷絕藝,平時只是深藏不露罷了。一時直看得衆人聳然動容,心懷凜惕。
祝天俊目光一轉,朝禿頂神雕問道:「孟大俠要和祝某如何比法?」
禿頂神雕心中暗想:「方才陸道兄和他使劍,不出三招,就爲他所敗,自己在劍術上,和陸道兄也只在伯仲之間,要想勝他,那是極無可能的事,不如和他拳掌上試試,他年紀不大,內功修爲,未必勝得過自己……」心念轉動,含笑道:「老朽不自量力,也想以十招爲限,跟祝大俠討教拳掌工夫,不知祝天俠意下如何?」
祝天梭傲然笑道:「很好、你發招吧。」
禿頂神雕狹長臉上堆起了幾十條笑的皺紋,連連點頭道:「老朽那就得罪了。」身形一蹲,進如旋風,雙掌在胸前一洗,但聽「沙」的一聲,左手由右掌心豎切而出。這一招「靈猿洗手」,看去並無出奇之處,尤其雙方相距足有五尺以外,禿頂神雕切出之時,手腕半曲,自然更切不到祝天俊的身上去。
祝天俊沒有動。但他一雙明亮的星目,卻一眨不貶的注視著禿頂神雕,似是看出對方這一手含蘊了很多變化,靜以待變。禿頂神雕使出前面半招,後面半招自然會接連而來,只見他雙腳劃地,身形疾然欺進,又是「沙」韻一聲;左掌急收,右掌迅如掣電,從左掌心洗出,直切祝天俊左脅,左掌收回之時,小指一屈,扣看穴付猜,憚出一縷指風,襲向祝天俊「七坎穴」。
這後半招,直切的右掌,掌鋒如刀,淩厲無比,而左手小指彈出的一縷指風,卻因左掌在收回之際,十分暗藏,不易爲人發覺。但其實淩厲的右掌,只是掩護左手指風而已,這一擊,當然以指風爲主。這是「六合掌」中的一記「須彌藏芥」,把指風喻爲芥子,你想這縷指該有多細?
指風如果像掌風一般,出手之時,勁氣朝湧,呼嘯有聲,那還成什麽指風?故而指風欲細,把內功勁氣,束之如練,練之成絲,才是上乘功夫。因爲指風越細,勁氣就越強,所謂:「練氣成絲,傷人無形」者是也。
祝天俊眼看禿頂神雕欺來身法甚是快速,幾乎人到掌到,右手掌鋒直奔左脅,他一直站在原地的人突然向右橫跨半步,避開掌勢。但他這一橫移,正好落在禿頂神雕的計算之中,因爲這一縷無聲無息的指風。正朝他胸前「七坎穴」激射而來。
祝天俊果然不愧爲神秘組織的總護法,就在他右足跨出之時,忽然似有警覺,左手衣袖輕輕向外拂出。這一拂舉止瀟灑,任何人都只當他是爲了封架禿頂神雕的掌風而發;但他這衣袖一拂之勢,化解的卻是禿頂神雕的一縷指風。
不,他這橫移半步,跨的極爲奇妙,既不是閃出,更不是單純的避讓對方掌勢,而是新的轉進。看去雖然和禿頂神雕拉遠了半步,實則他已轉到了最有利的反位置,右手一擡,一點扇影,朝禿頂神雕右肩敲來。他轉到了最有利位置,直等他手中捂扇敲來,禿頂神雕方始發覺。
因爲祝天俊這一擊,自己幾乎站在死角上,身形完全用老,別說反擊了,就是連出手封架的餘地都沒有。他只給你留了一條路,朝前竄;但你真如朝前竄出去,難保他空著的左手不趁機襲擊。禿頂神雕雖然想到,但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只好雙足一點,朝前竄去,只覺肩後被扇風掃中了一點,有些火辣辣的感覺。
他怕祝天俊趁擊追擊,竄出去三尺多遠,就一個橫躍,再向橫裏移了兩尺,方始住足。回頭看去,祝天俊依然一臉微笑,站在原處,並未出手襲擊。第一招上,人家只不過舉手敲了下扇頭,自己就被迫得直竄橫躍,豈不窩囊?禿頂神雕避是避了,但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不禁爲之一熱。
祝天俊看了他一眼,似乎張口欲言,忽然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左手一翻,低頭看去。這一瞧,才發現袖底有一個香頭大的小孔,那是方才被禿頂神雕指風所穿。他俊秀的臉上神色微變,朗笑一聲道:「孟大俠果然高明,「六合神指」,天下無雙,在下今晚總算領教了。」
此人心胸曠達,袖底指風所穿,不是他自己說出來,別說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知道,就是禿頂神雕也一無所知。禿頂神雕老臉一紅,拱手道,「祝大俠過獎……」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祝天俊截著他的話頭,冷然道:「這第一招,咱們算是扯直,你還有九招取勝的機會,請吧。」說話之時,星目神光如電,盯著禿頂神雕,眉宇間已隱隱透現殺機。
禿頂神雕看得心頭暗暗一凜,忖道:「看來他衣袖被自己指風無意間穿了一個小孔,已引起他的殺機,自己可得小心。」心念轉動,出手自然更爲謹慎,雙手當胸一合,運起「六合真氣」,佈滿全身,然後雙腳左右移動,雙掌連環變招,掌指同施,交相擊出,這一下攻出三招。這三招急攻,可說是他畢生精練「六合掌」中的精華所在,掌風指影,渾成一片,快得如同一招。






【第十二章】 竹筷再削緬鐵劍


祝天俊口中輕笑一聲,也不見他跨步作勢,一個人輕若飛絮,隨風飄起,掌風指影,半點也沒沾上衣角,人已飄然閃到了禿頂神雕的右側,屈指輕彈,一點指風,直奔禿頂神雕右肩「巨骨穴」。禿頂神雕三招還未使完,陡覺右肩如中尖椎,整條右臂頓時麻木不仁,垂了下去,心頭猛然一驚,急忙向後躍退。
祝天俊手搖招扇,冷峻一笑,問道:「孟大俠還有再戰之力麽。」
禿頂神雕早已看出對方武功高不可測,但也想不到自己在他手下,會走不出兩個照面。此時右臂若廢,自然無力再戰了。他心頭這份震驚,比他右臂的傷勢,更爲嚴重,但聽了祝天俊這句話,心中忽然爲之一寬,他經驗老到,自然看得出祝天俊這個「總護法」,在對方這群人中,身份甚高,自視也甚高。
祝天俊問出這句後來,就足見他並沒有乘勝逼攻過來之意,那麽只要自己應付得宜,就可有足夠的時間重作佈置了。當下故意一手按著肩頭,苦笑道:「祝大俠神功蓋世,老朽認輸。」
祝天俊的意思,也只要他認輸就好,傲然一笑道:「好,那就有勞孟大俠,進去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諸位只要答應退出此洞,雙方仍可不傷和氣。」
禿頂神雕點頭道:「老朽一定把祝大俠的話,轉告幾位道兄。」
祝天俊道:「好,咱們就以一炷香的時間爲限,孟大俠請回。」轉身退了下去。
禿頂神雕退入石窟,甘玄通,飛虹羽士急迎著問道:「孟道兄,你右手怎麽了?」
禿頂神雕道:「兄弟右手不要緊,只是被他指風點中「巨骨穴」……」
甘玄通道:「貧道給你揉揉。」說罷,伸出手去,按在禿頂神雕右肩之上,功透十指,輕輕揉動。
「多謝甘道兄。」禿頂神雕朝甘玄通說了一句道謝的話,立即壓低聲音說道:「敵勢甚盛,尤其這姓祝的,武功高不可測,咱們之中,無人能敵,目前只有退守中洞,先求自保。咱們攻敵不足,若是暫時守住這座石窟,靜待盟主醒來之後,分出真假,再作道理。」
飛虹羽士道:「咱們先守住前洞,等到無法支援,再退守中洞不好麽?爲什麽放棄前洞呢?」
禿頂神雕道:「前洞地方寬敞,無險可守,一時被他沖入、就會措手不及,中洞狹窄,又有一道轉彎角,易守難攻,較可持久。」
甘玄通道,「好,咱們就退守中洞。」
禿頂神雕回首望了無住大師一眼,問道,「只不知大師運功如何了?」
無住大師緩緩睜開眼來,說道,「貧衲運功完畢、業已複元,老施主可有什麽差遣麽?」說著,果然站了起來。
禿頂神雕看到無住大師已經複元,心中一寬,說道:「咱們一行人中,以大師的功力最高,守護中洞,雖說有險可憑,仍須依仗實力,大師業已復原、兄弟就放心多了。」
說話之時,探首朝外望去,只見石窟前面,不知何時,點起了一炷線香,香頭業已燒去三分之一,心知在這佐香沒有燃完之前,祝天俊絕不會前來惹事,他舉動了一下右肩,覺得已經好了許多,說道:「甘道兄,兄弟已經好了。」接著退後凡步,低聲道:「咱們事不宜遲,那就退到中洞再說。」
四人不再多說,匆匆退入中洞。霍萬清方才得到飛虹羽士知會,說是洞外來了賊黨援手,武功甚高,咱們的人。在盟主未醒之前,可能要退守中洞。他身爲天華山莊總管,見多識廣,聽了飛虹羽土的話,心知禿頂神雕所以要退守中洞,是因中洞地勢曲折狹窄,可以憑險而守。
因此在衆人尚未退入中洞之前,已和宋文俊二人,動手把洞內可以移動的巨石,移到了轉彎角上,增加洞口的掩蔽。又在洞口前,也不規則的堆放了許多大石,這些大石,雖不甚高,卻頗爲沈重,搬運不易。但放置在洞口前面,就可使敵人絆腳。至少也可以使來人在洞口前不好施展手腳。
禿頂神雕看了中洞的佈置,笑道:「霍總管佈置得好。這一來,賊黨要想沖進中洞來、就更困難了。」
無住大師道:「孟大俠,咱們人手如何分配,仍由軍師發令吧。」
禿頂神雕迎目四顧了下,說道:「大師和陸道兄守在石崖後面,敵人未近,由大師發掌,敵人已近,由陸道兄發劍。」
接著指指右首新移來的一方半人高的巨石,說道:「霍總管,甘道兄可隱伏石後,霍總管可配合大師,發掌擊敵,甘道兄精擅‘內太極功’可配合大師,霍總管、陸道兄三位,以暗器襲擊來犯敵人。」
甘玄通道:「貧道一生很少使用暗器,身上也沒帶暗器。」
禿頂神雕笑道:「內功精純的人,飛花摘葉,均可傷人,道兄身上沒帶暗器,地上大小石塊,俯拾即是,取之不竭,還擔心不夠用麽?」
甘玄通道:「好吧,貧道可以試試。」
禿頂神雕道:「不過甘道兄還得注意一點,你最好用左手發射暗器。」
甘玄通道:「那爲什麽?」
禿頂神雕笑道:「在必要時,你右手還得配合陸道兄使劍呀。」
接著回頭朝宋文俊道:「宋少莊主可隱身右首石壁後面,來人要衝入中洞,必須淩空越過霍總管和甘道兄扼守的這方巨石。少莊主守在壁後,不須露面,就可給他一劍,這是極爲重要一關,但敵人如果不淩空躍來,你就隱伏不動,不可露了身形。」
宋文俊道:「在下省得。」
禿頂神雕分配停當,眼看中洞黝黑如墨,縱有過人目力,也無法看得清對面人影,差幸前洞還透進些微光線。裏面的人,朝外看去,轉角上猶可隱約看到人影,這一點也就是憑險堅守的唯一有利條件,只要敵人深入,就成爲敵明我暗。
禿頂神雕滿意的籲了口氣,說道:「一炷香的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大家現在可以稍事休息,等他們進來之時,自有兄弟答話,諸位千萬不可出聲。」
過沒多久,果然聽到祝天俊清朗的聲音,從洞口傳了進來:「孟大俠,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到了,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禿頂神雕低聲道:「他們就要進來了,諸位準備應敵,兄弟出去答話。」無住大師等人迅速轉入了自己崗位,隱伏不動。
禿頂神雕側身從大石中轉出,回過身低聲說道:「兄弟回來時,以咳嗽爲號,如果只見人影,不聞咳嗽,諸位就得出手攔擊,絕不可放他深入。」話聲一落,迅速的轉彎走出,凝目看去,祝天俊果然不失爲對方領袖群倫的人物,他頗守信諾,依然一個人負手站立洞外.面向洞口而立,並未進入石窟中來。
禿頂神雕知他是個自視甚高的人,心中暗暗好笑,凡是自視甚高的人,縱然武功高強,也比那些詭詐無信的黑道凶人要容易對付、這就急步趨了出去,拱手一禮道:「祝大俠見詢,老朽不得不據實奉告……」他故意拖長語氣,沒往下說。
祝天俊目光如電,直向禿頂神雕射來,問道:「孟大俠是說,你們商量的結果,是不肯撤出此洞了?」
禿頂神雕心中止不住暗暗生疑:「這洞窟之中,只有被他們劫持的盟主一人,和他們留守洞窟的幾人之外,並無他物,何以他一再要自己等人退出此洞,如說他是爲盟主而來,那麽咱們已攻佔洞窟,若是答允撤走,自然也會把盟主救走。若說他率人趕來,是爲了救援他們幾個守洞的人,也該向自己提出放人的條件,這兩者,他都沒提。只是一味要自己等人退出,究竟是爲了什麽?莫非這座洞窟之中,另有什麽隱秘不成?」
「那倒不是。」他一面含笑道:「咱們商量的結果,想請祝大俠再寬限些時間……」這是故意探探對方的口氣,但也是事實,祝夫俊如果答應了,那麽只要等宋老爺子運功醒轉,真僞已判,大家就可離此而去,用不著在這石窟中作爭奪戰了。
那知話聲甫出,祝天俊臉色倏地一沈,斷然道:「不行,在下一向言出如山,既然說過以一炷香的時間爲限,諸位就得抉擇行止,明白見告,答應離去,就立即離去,仍然不傷雙方和氣,如果再不出來,在下就要採取行動,強行人洞了。」
禿頂神雕看他說得斬釘截鐵,已無商量的餘地,不覺淡淡一笑道:「祝大俠總該知道咱們來意吧?」
祝天俊冷聲道:「你們來意,在下不用知道。」
禿頂神雕道:「咱們是救人來的,盟主遭祝大俠手下劫持,中毒未醒,咱們總不能撇下不管,擲缽禪院之會,爲期非遙,是非曲直,可以留待會中解決,祝大俠不肯退讓,豈非逼人太甚?」
祝天俊道:「咱們把宋老爺子請來,也只是爲了共商擲缽禪院的事宜,對宋老爺子並無不敬之處,諸位既是認爲咱們劫持宋老爺子,就把他迎回去好了。」
禿頂神雕心中不禁一動,暗想:「他果然不是爲盟主趕來的了。」他雖然想不出這座石窟有何隱秘?但顯而易見,這座洞窟,對賊黨十分重要,這就點頭道:「祝大俠果然是明理之人,老朽那就再去跟大家商量、商量,答覆祝大俠了。」
祝天俊道:「在下耐性有限,孟大俠最好立時給我答覆。」
禿頂神雕道:「這個當然。」迅快退到轉彎角,口中乾咳一聲,才閃入中洞。
無住大師壓低聲音問道,「孟大俠和他說了些什麽?」
禿頂神雕把方才和祝天俊的談話,詳細說了一遍,接春道:「以兄弟看來,這座洞扇之中。必然隱藏了某一隱秘,這一隱秘,可能和對方有著極大關係……」
甘玄通道:「孟道兄進去過了,可曾看出裏面有何異處?」
「沒有。」禿頂神雕道:「只是一座極普遍的石窟,一點也看不出異處來。」
「這就奇了。」無住大師道:「一座普遍石窟,他們爲什麽要如此重視呢?」
禿頂神雕道:「這就是兄弟想不通的地方……」
霍萬清道:「老朽之意,這裏由咱們堅守,孟大俠經驗精博,何不再進去仔細搜索看看。」
禿頂神雕點頭道:「霍總管說得極是,但兄弟必須等他們進來之後,才能進去。」
飛虹羽士道:「這爲什麽?」
禿頂神雕低聲道:「因爲諸位只能出手攔擊,不可有一人出聲。」他一再提醒大家不可有一人出聲,是因對方衆人之中。有一個專使火器的火魔女祝巧巧也,這話只是沒有明說而已。
只聽洞外響起祝天俊的聲音喝道:「孟大俠,怎不回在下的話?」禿頂神雕當然沒有回話。
祝天俊朗笑一聲道:「好哇,盂達仁,你們能在洞中躲著不出來麽?」說到這裏,一揮手道:「咱們進去。」舉步朝石窟中走入。他身後兩名紫衣少女立即手提宮燈,跟著走入洞窟。除了狼山一狽索毅夫,重傷未愈,仍在運氣療傷之外,九指羅漢廣明等人,也一齊跟了進去。

     ※   ※   ※   ※   ※

前洞,空曠沈寂,沒有一個人影,自然也沒有人攔截。祝天俊一手待著摺肩,青衫飄忽,走在最前面,真像一位風流滯灑的俏書生,臉上也始終掛著帶有傲氣的笑容。走的也不快,這正是他自恃身份之處,好像一干群雄,都得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兩名紫衣少女雖跟在祝天俊的後面,但她們手中提著的兩盞宮燈,卻一左一右從祝天俊身邊挑出。燈是專門替總護法打的,故而走在最前面,祝天俊目光所至,都有燈光照射,毫不覺得黑暗。不過眨眼工夫,便已走近轉彎角,也可以看到黝黑的中,同入口了。
祝天俊腳下隨著一停,朗聲道:「孟大俠,怎不回我的話。」
禿頂神雕面向石壁,答道:「老朽和諸位道兄商量的結果,都希望祝大俠再寬限一頓飯的時光,等盟主清醒之後,咱們立即退走,不知況大俠是否同意?」他面向石壁說話,是有意把聲音撞在石壁上,再送出去,這樣使站在洞口的人聽起來,覺得他還在洞穴裏面、相距甚遠,個易被人發現藏身之處。
祝天俊道:「不行,祝某一向言出如山,從不更改,一炷香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你們必須立即退出。」
禿頂神雕道:「這就使老朽爲難了……」祝天俊眼看到洞前堆著不少巨石,不但遮掩了轉彎角和洞口的視線,而且在這狹窄的彎角上,也使展不開手腳。
這明明是對方臨時移來,加以佈置的防禦體了,他輕輕在掌心敲了一下扇頭,目光一擡,冷然道:「你們以爲移來了區區幾塊大石,就可以頑抗了麽?」
「哈哈。」禿頂神雕洪笑一聲道:「祝大俠這話就不對了,老朽等人只是尊重你還像個君子,雙方能夠不傷和氣,有什麽過節,不妨在擲缽禪院會上,再作了斷,可並不是怕了祝大俠,八大門派屹立江湖,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從來就沒有怕過事,「頑抗」二字,出於祝大俠之口,未免有欠斟酌吧?」
這番話,口氣說得極硬,無異是說:「八大門派屹立江湖幾百年,你只是一個江湖上秘密幫派的總護法,又算得了什麽?」
祝天俊一張俊臉,氣得發青,冷哂道,「八大門派,未必在我祝某眼裏。」說到這裏,回頭道:「你們誰去攻洞?」他此話一出,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均越衆而出,口中說道:「屬下願往。」
火魔女祝巧巧柳腰一扭,嬌聲道:「大哥,還是小妹去的好,一把火,就把這洞窟燒了,免得多費手腳……」
祝天俊回頭道,「小妹,你退下去。」
禿頂神雕聽到他們的稱呼,心中暗暗一楞,忖道:「原來他會是火靈聖母的兒子。」說起火靈聖母,來頭可不小,它是崆峒山主姬靈運的師妹祝靈仙的外號。
祝靈仙幼年隨乃師(崆峒老山主)登南岳況融峰命友,她趁師傅和道友談道,一個人偷愉的出遊。卻被她發現了一處古洞,逼仄幽深,要匐匍著才能爬進去,等她回去,手中拿著一本古籍,赫然是「祝融經」。後來此事被昔年衡山派掌教青陽子獲悉,親上崆峒求見老山主,說「祝融經」是衡山鎮山之寶,希望祝靈仙物歸原主。
那時姬靈運不過二十出頭,袒護小師妹,不容青陽子去見乃師,說古物無主,唯有緣者得之,何況小師妹姓祝,「祝融經」爲師妹所得,正是理所當然。雙方各執一詞,起了爭執,青陽子幾乎爲姬靈運「翻天掌」所傷,衡山派從此和腔炯派有隙。祝靈仙因修習「祝融經」,擅於用火,江湖上就稱她爲火靈聖母,這已經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閑言表過。
再說祝天俊看了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二人一眼,擡手道:「好,就二位上吧。」
五叉真人手中鋼叉一振,發出哪嘟叉聲,大步走了上去,喝道,「你們誰敢接本真人幾招,就站出來。」他距離洞口還有五六尺遠,洞內自然不會有人理他。
五叉真人眼看沒人答話,口中冷嘿一聲,突然大步跨上,鋼叉一送,從身前直搗過去。他這一叉,既不見敵人蹤影,只是試探性質的出手,但勢道卻仍然十分淩厲,挾著嗡然尖風,朝洞口搗入。飛虹羽士看不慣他這副飛揚跋扈的模樣,揮手一劍迎擊而去。
正因洞外有兩盞宮燈的照耀,轉彎角口,就越發顯得陰暗,就在陰暗之中,忽然飛出一道七八尺氏的銀鏈,射向鋼叉,發出「當」的一聲金鐵狂鳴,同時也飛起了一溜火花。五叉真人和飛虹羽士各自被震得手臂上麻,收回叉、劍。
霍萬清那肯放過機會,右手揚處,劈出一掌。五叉真人和飛虹羽士硬拼一招,被震得後退一步,腳下還未站穩,陡覺一股掌風,潮湧撞來,不覺心頭大怒,厲喝道:「什麽人偷襲本真人?」正待發掌。
百步神拳袁廣傑已經呵呵一笑道:「聞真人,兄弟已經代你接了。」右手握拳,話聲中,已經「呼」的一聲,迎著掌風,振臂搗出一拳。
他果然不愧百步神拳之名,這一拳出手,就勁氣逼人,一團拳風,宛如巨錘般擊到,剛猛無比。霍萬清外號金甲神,掌力純走陽剛一路,和百步神拳不相上下,兩股勁氣乍然一接,就發出「砰」的一聲大響。百步神拳袁廣傑凜立不動,呵呵笑道:「好極了,閣下掌力,高明得很。」揮手又是一拳,直搗過去,拳風呼嘯而來,比起方才一拳,勢道更見威猛。
五叉真人更不怠慢,人隨叉進,揚手發叉,朝洞口逼近上去。他們兩人配合得相當不錯,石步神拳袁廣傑適合遠戰,故而站在離洞五六尺遠,不再逼進只是發出「百步神拳」替五叉真人掩護。五叉真人手中一支鋼叉約有五尺來長,背上背的五柄,卻只有兩尺長短,那是飛叉。
他仗著臂力驚人,喜歡和人硬拼,自然最適合短距離攻敵了。這邊兩人才一發動,隱伏洞內的人,也立即還擊,無住大師劈出一掌,迎接袁廣傑的「百步神拳」。老和尚使的是「大力金剛掌」,掌力出手,就有一股無形壓力,像浪潮般湧卷過去。
這一下不聞絲毫砰然震聲,但袁廣傑卻被震得腳下浮動,一個人往後連連退了兩步之多。飛虹羽士隱身壁後,揮手發劍,一道銀虹,像匹練般射出,他這一劍也增加了幾分力。劍勢矯若神龍,森森劍氣,逼人生寒,不愧飛虹羽士之號。
但聞「當」的一聲,叉劍交接,五叉真人自恃功力,叉上力道突然大增,壓住了飛虹羽士激射過去的劍勢。飛虹羽士豈肯示弱,也立即運起功力,和對方較上了內力。甘玄通蹲在大石後面,隨手拾起手掌大一片石頭,運用內勁,朝五叉真人腹部打去。五叉真人正在全力和飛虹羽士比拼內力,此時類覺一股勁風朝自己腹部射來,急忙左手往下一抄,接住了石頭。
但他那裏知道甘玄通乃是八卦門的高手,一身功力,並不在他五叉真人之下,這塊石上,就蘊聚了「內太極功」的真力。他正在和人比拼內力,那裏還禁受得住第三者的力道?只覺左手抄到的石頭,含有一般極強的震力,一時感到自己已沒有餘力再接得住這一石的力道,只得趁勢往後躍退。
霍萬清眼看機會難得,那還容他躍退出去,暗施一記劈空掌,向對方直劈過去。五叉真人身子堪堪躍起,霍萬清的劈空掌力,正好湧到,五叉真人發覺不對,急忙左手護胸,拍出一掌。
本來以他的功力,比霍萬清也不見得遜色,但身在半空,力道難以使出來,兩股掌風一接,他本往後躍退的人,就被震得加速飛起,砰然一聲,背脊撞上了岩壁,幾乎閉過氣去。
禿頂神雕看了一陣,眼看中洞這番佈置,調配得宜,實力大爲增強,再加憑險固守,足可應付強敵的搶攻,這就向大家打了個手勢,悄悄往後走去。

     ※   ※   ※   ※   ※

再說岳少俊,竺秋蘭守護著宋老爺子,他們因禿頂神雕臨時再三交代,不可疏忽。因此二人雖然倚石而坐,那敢絲毫大意,不時注意著宋老爺子的動靜。竺秋蘭因自己和岳大哥二人責任重大,早已把「百里香」噴筒,縛在腕底。
後來禿頂神雕怕兩人人手不夠,又要遊龍劍客史傅鼎守住裏洞洞口,以防萬一。外面賊黨後援,大批趕到,雙方動上了手,各有傷損,裏洞的人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依然十分安靜。時間漸漸過去,估計大概已過了一頓飯的時光,宋老爺子還是倚壁跌坐如故,不見醒來。
竺秋蘭心中暗暗生疑,想起禿頂神雕臨行時說過,他如果不是盟主,就須防他突起發難,暗自忖道:「莫非他早已醒過來了,故意不睜開眼來,果然想趁咱們不備,突起發難了。」她這麽一想,不覺登時緊張起來,左手在袖中暗暗握住噴筒,兩眼只是一霎不霎的望著宋老爺子,準備出手。
隱身在洞口的史傅鼎,長劍也早已出鞘,目光盯注著洞裏,準備隨時出手攔截企圖沖出洞來的賊人。燭火,就是沒有風,也會不停的跳躍,在寬敞而黝黑的山腹中,光是一支燭火,自然不會照得很亮。凹凸不等的岩壁,黑影臀錯,再加燭火這一跳,更使以油生杯弓蛇影的感覺。這樣又挨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宋老爺子依然沒有轉醒。
竺秋蘭漸漸有些不耐,攢攢眉,低聲道:「岳大哥,宋老爺子怎麽還沒有醒來呢,會不會解藥服少了。」
岳少俊道:「不會的,金大哥說過,這解藥十分霸道,最多只能服用五顆,我因宋老爺子,中毒已有多日,故而給他服用了五顆,這已是最大的藥量了。」
竺秋蘭道:「那……」她只說了一個「那」字,只聽宋鎮山輕咳一聲,緩緩說道:「有勞二位守護,老夫其實已經醒來多時,只是老夫功散已久,醒來之後,又做了一回功夫。」
竺秋蘭暗暗提防著他,一面喜道:「宋老爺子功力一定已經完全恢復了?」
宋鎮山莞爾一笑道:「差不多已經恢復了十之八九,老夫真還要感謝岳老弟呢。」
岳少俊連忙拱手道:「宋老爺子快不可這麽說,你老中毒之事,全由晚輩而起,就算晚輩弄到解藥,也無法彌補因此造成的過失,內心深感惶恐……」
「哈哈。」宋鎮山爽朗的大笑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岳老弟不用自責,這批賊黨,處心積慮,計算老夫,已非一日,就是你不捎那封信來,天華山莊早有他們臥底的人,老夫也一樣非中毒不可。」他這一站起身來,竺秋蘭就大感緊張,腳下暗暗後退下一步。
宋鎮山話聲一落,一手捋須,回頭望望岳少俊、竺秋蘭二人,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麽,接著問道:「岳老弟,老夫記得未服藥之前,你說過若是老夫沒中散功奇毒,真假一試即知,不知老弟要如何試法?」
正說之間,只見禿頂神雕已經急步走入,他看到宋鎮山業已醒來,正在圍著二人說話,連連拱手道:「恭喜盟主,奇毒已解。」
宋慎山含笑道:「孟道兄且慢恭喜,既然有人假冒老夫,真假莫辨,敵友難分,此事亟須先弄清楚了,大家方可安心,者夫正想聽聽岳老弟說的辦法呢。」
禿頂神雕頷首道:「盟主說得極是,岳少俠,你不妨說出來聽聽。」
岳少俊道:「在下想起那天替賊黨捎了一封信函,求見宋老爺子之時,在下和宋老爺子談了不少活,當時有一段時間,因宋老爺子中了劇毒,霍總管前往書房去取解毒藥丸,只有在下和宋老爺子二人,宋老爺子若能說出那天的談話內容,自可證明不是賊黨假冒的了。」
宋鎮山呵呵一笑道:「岳老弟,你要老夫說出哪一段談話內容?」
岳少俊道:「晚輩記得宋老爺子服了解毒藥丸之後,訊問晚輩老遠從雲臺山趕來,不會是普通之事……」
宋鎮山點點頭道:「不錯,當時岳老弟說出是爲了令師兩件心願,第一件是尋找令師失蹤十六年的兒子,此人左眉一顆紅痣,第二件令師沒有說出來,山不肯再說,岳老弟是在雲臺山下,遇到一位老人,他指點你來找老夫,曾說:只須老夫一言,令師心願,即可迎刃而解,對不對?」
岳少俊道:「是的,老爺子可否再說下去?」
宋鎮山續道:「老夫當時就一口答應,岳相公就問老夫,令師的心願,究竟是什麽?老夫回答你:「令師沒有告訴你,老夫也不用說了」……」岳少俊張了張口,似想說話,但又忍了下去。
宋鎮山續道:「老夫當時告訴你,十六年前,老夫答應過令師,只要接住老夫二十招劍法,老夫可以替他說情,解決他的要求,如今即是岳相公代令師求情而來,只要接了老夫一招劍法就好。」
禿頂神雕故作驚奇,問道:「岳少俠真和盟主過了一招麽?」
岳少俠還未答話,宋鎮山呵呵笑道:「岳老弟爲了他令師一件心願,自然非和老夫過招不可。」
禿頂神雕看看二人,問道:「不知道結果如何?」
宋鎮山道:「當時花廳上已經擺上酒席,老夫要他們取來一支牙筷,代替長劍,岳老弟亮出來的是一柄軟劍,他第一招使的武當「天道中和」,一變而爲崆峒劍法「五月飛花」,灑出五朵劍花,均被老夫牙筷點開,岳老弟第三招使的是峨嵋劍法「孔雀開屏」,但被老夫震出一丈遠外,手中軟劍也爲老夫牙筷削斷了半寸長一截,那是因爲老夫發覺這一運氣,引發劇毒,突然間,一身功力若廢……」
他說到這裏,望了岳少俊一眼,含笑道:「岳老弟,老夫沒說錯吧?」
岳少俊道:「老爺子全說對了。」
宋老爺呵呵一笑,掀髯道,「這麽說,老夫不像是假的了?」
「是。」岳少俊囁嚅的道:「只是……只是……」他說了兩個「只是」,底下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宋鎮山目光如炬,岳少俊爲難的神色,他如何看不出來?注目說道:「岳老弟,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宋老爺子,岳大哥的意思,我知道,我說可以不可以?」
宋鎮山藹然道:「可以,當然可以。」
竺秋蘭道,「岳大哥不是說過麽,宋老爺子若是沒有中散功奇毒,真假一試即知。」
「不錯。」宋鎮山若有所悟,問道:「岳老弟的意思,是想試試老夫的武功?」武林大老宋鎮山,劍術獨步武林,試試武功,自然是辨別真假的最好的方法了。
竺秋蘭笑了笑道:「就是咯,岳大哥微未之技,不好跟老爺子開口。」
「沒關係。」宋鎮山回過頭來,朝岳少俊道,「岳老弟要如何試法?」
竺秋蘭搶著道:「宋老爺子方才不是說過了麽,按照方才和你老說的,依樣葫蘆,重演一遍就好。」
宋鎮山忙道:「老夫方才說過什麽?」
竺科蘭道:「你老方才述說以一支牙筷,削斷了岳大哥半寸長一截軟劍,對不?岳大哥的意思,就照老樣和宋老爺子再使一招,宋老爺子再以一支牙筷把岳大哥軟劍,削斷一截,就證明你老是真正的宋老爺子了。」
「哈哈,這辦法果然好極了。」
宋鎮山連連點頭,續道:「岳老弟,老夫完全同意,只是這裏那來的牙筷?」
竺科蘭從地上取起一支竹筷,說道:「牙筷沒有,竹筷可不可以?這把竹筷,是巫婆子當丟手箭用的,地上多著呢。」
宋鎮山接過竹筷,笑了笑道:「自然可以,牙筷可以代劍,竹筷自然也可以代劍了。」就憑這句話,他是真正的宋鎮山,該是沒有疑問了。
天底下,除了武林大老宋鎮山,誰敢以一支竹筷代劍,和岳少俊鋒利得可以削鐵如泥的軟劍動手?誰有把握以一支竹筷削得斷岳少俊手中緬鐵軟劍?竺秋蘭回頭朝岳少俊道:「岳大哥,事不宜遲,你可以亮劍了。」
岳少俊朝宋鎮山拱拱手道:「宋老爺子,晚輩那就亮劍了。」說罷,從身邊取出劍丸,緩緩抽出一柄軟劍。
宋鎮山一手拿著竹筷,回到大石上坐下,含笑道:「岳老弟,你可以發招了。」在天華山莊,他也是坐著沒站起來,就叫岳少俊發劍,坐的姿態,和現在正複相似。
岳少俊運氣貫劍,把一支軟劍掙得筆直,人也隨著手正身直立,左手捏決,食中二指輕搭劍脊,躬身道:「晚輩那就有僭了。」
長劍直豎,手腕徐叠,劍尖緩緩指向宋老爺子左肩。這一招,使的是武當派「兩儀劍法」中的「天道中和」,劍尖應該指向對方胸腔,他故意偏向左肩,這是禮貌。宋鎮山含笑道:「岳老弟,你這是要試驗老夫真假,半點都客氣不得,只管全力施爲好了。」
在天華,山莊岳少俠第一招出劍之時,也是如此,宋鎮山曾說:「這一劍你是爲令師心願而發,只管全力施爲,不用客氣。」岳少俊就因爲他這句話,才中途變招的。
一切都按當日的情形,重復進行。岳少俊說了聲:「晚輩得罪。」劍勢突然一變,幻起了五朵劍花,飛灑而出。這一招正是由緩慢刺出的武當劍法「天道中和」,一變而爲快速飛灑的崆峒劍法「五月飛花」。
宋鎮山臉上笑容可掬,右手輕輕一擡,就聽到「叮」、「叮」,「叮」接連五聲輕響。他手中竹筷,依樣葫蘆,連續點在岳少俊刺來的劍尖之上。崆峒劍法,以發劍迅速著稱,一招之間,要灑出五朵劍花,更非快不可。
宋老爺子要在岳少俊發劍之後,才出手,要點出竹筷,卻要搶在岳少俊的五朵劍花之前,點在劍尖上,而且還要連續點出,那就更非快過岳少俊,還得很準確不可。就憑這一招,岳少俊已可確定宋老爺子不是賊人假冒的了。
宋鎮山適時低喝一聲:「岳老弟小心了。」右手一擡,竹筷隨著點出。岳少俊使過兩招,就該他發招了。這完全和當日在天華山莊的情形一般無二,岳少俊話聲入耳,只見一點白影,奇快無比朝自己肩頭激射過來,當下不敢怠慢,身形一側,擡手發劍,急劃而出。
這一劍使的是峨嵋派「亂披風劍法」中一招「孔雀開屏」,劍光像扇面般灑開,正好把宋老爺子點來的竹筷封住。照說,這一招「孔雀開屏」應該可以封住宋老爺子竹筷的,但以宋老爺子練劍數十年功力,他自然封擋不住。
一切就像預先安排好的,連一點細節,都完全若合符節,適時便聽「叮」的一聲輕響。岳少俊只覺從劍上傳來一股極大的震力,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身,簡直像觸了電一般。一個人身不由己被震得直摔出去尋丈來遠,一跤跌坐在地,急忙低頭一看,手中緬鐵軟劍,不是又被竹筷削斷了半寸長一截?
岳少俊看得又驚又喜,急忙棄去手中長劍,一躍而起,恭敬的作了個長揖,說道:「宋老爺子恕晚輩多有冒犯,你老是真的宋老爺子了。」
竺秋蘭走了過去,從地上拾起一截斷劍,低頭看去,但見斷劍十分整齊,和利劍削斷的一般無二。心中暗暗驚歎這位老人家劍上造詣之深,幾乎已無人可與抗手。宋鎮山呵呵一笑,起身道:「岳老弟一月不見,內功又精進了不少,只可惜好好的一柄緬鐵軟劍,又被老夫削斷了一截。」
禿頂神雕跨上一步,拱手道:「恭喜盟主,劇毒已除,功力完全恢復,真僞立辨,這也是武林之福。」
宋鎮山掀髯笑道:「老夫已是退隱林泉之人,和武林還有什麽關連?」
禿頂神雕道:「盟主還不知道江湖上正有一場極大風暴,即將來臨,只有盟主登高一呼,領導各大門派,方可力挽狂瀾,度過危機……」
宋鎮山沒待他說下去,笑了笑道:「孟道兄,這不是危言聳聽吧?」
禿頂神雕正容道「盟主以爲兄弟是危言聳聽,眼前咱們困處石窟,前面賊黨後援大批趕到,無住大師等人若不是憑險固守,只怕早已擋不住了吧。」
宋鎮山吃驚道:「賊黨後援來了些什麽人?連無住大師都會抵擋不住?」
禿頂神雕道:「來人之中,有湘西雙屍、五叉真人,百步神拳袁廣傑等一干黑道凶人,憑這些人,倒不構成對咱們的威力……」
宋鎮山哦了一聲道:「他們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禿頂神雕點點頭道:「最厲害的是這幫人中的總護法祝天俊,此人年事極輕,一身武功,高不可測,陸道兄和兄弟,在他手下,都沒有走出三招……」
「會有這等事。」宋鎮山幾乎不敢相信終南飛虹羽士,六合門盂達仁,都是八大門派中的一流高手,會在人家手下走不出三招,這就一擡手道:「咱們快出去瞧瞧。」
竺秋蘭道:「盂老前輩,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瞧瞧?」
禿頂神雕道:「二位大功告成,自然可以出去了。」說罷,擡擡手道,「盟主請。」宋鎮山也不客氣,當先舉步往洞外行去。
禿頂神雕跟在他身後,跨出洞口,朝史傅鼎低聲道:「史道兄仍請暫時守住這裏出口,俟盟主出去之後,咱們也該退出洞去了。」
史傅鼎點頭道:「兄弟遵命。」

     ※   ※   ※   ※   ※

再說中洞禿頂神雕走進去的時候,正當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兩人雙雙被震後退。但這兩人乃是當今黑道上最負盛名的人物,何況又當著總護法和一干同黨的面前,這顔面如何丟得起?五叉真人首先發難,口中暴喝一聲,只見他低頭之間,就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啷啷之聲。
五道精光,連續從他背後飛射而起,化作了一道直線,勢若長虹,朝洞口直射過來。宋文俊揮手一劍,朝飛叉上磕去,但聽「當」的一聲,第一柄飛叉立被磕得斜飛出去。但對方飛叉是一支接一支連貫射來,你磕飛了他第一支,第二支,第三支接連射到。
宋文俊不加思索,長劍揮處,又連發了四劍,把對方五支飛叉全磕飛了出去。五叉真人的飛叉,如果這般容易對付,那也不成其爲五叉真人了,在江湖黑道上,還有他的地位?這五把飛叉,你不用劍去磕,它只是連貫成一道直線,飛射過來,但經宋文俊這一連五劍,磕飛出去,就不對了。
五把飛叉由一道直線的飛射,突然飛散開來。第一把斜刺飛出,射向飛虹羽士,第二把射到崖石之上,「叮」的一聲,一碰就轉了彎,射向金甲神霍萬清背後。第三把呼的一聲,掠過甘玄通頭頂,也朝飛虹羽士射去。第四把,第五把……反正叉光飛掠,啷啷不絕,在這並不太寬敞的中洞之間,呼嘯激射,亂成一片,誰也數不清那是第幾把了。
宋文俊、霍萬清、甘玄通、飛虹羽士四人,因飛叉勢道銳利,不得不發掌的發掌,發劍的發劍,加以劈擊封格。但五叉真入的飛又,打出之時,就使了特殊的手法,除了直接命中的不說,你只要舉掌一劈,舉劍一格,它就會作弧形的飛舞。不是繞一個圈,仍舊襲到你身上,就翩然斜飛,襲向你左右的人,就是無法把它擊落。
當然,伏在中洞的人,個個都是八大門派的高手,不會傷在飛叉之下,但飛來飛去的五把飛叉,傷敵縱然不足,困擾卻是有餘。尤其隱身在左首壁後面的宋文俊,和伏身大石之後的甘玄通,霍萬清,以及隱身石首崖石後面的飛虹羽士等人,因爲五把飛叉的困擾,掌劈,劍格,雖然敵明我暗,洞內較黑,燈光照身不到,看不到他們,但武功精純的人,聽聲辨位,自可清楚的辨別出每一個人的位置。
這正是百步神拳袁廣傑一個最好的機會,只聽他發出裂帛似的一聲狂笑,振腕之間,一連搗出四拳,四團拳風,挾著銳利嘯聲,疾如雷射,直向洞口奔來。不,應該說分向四人位置搗來。無住大師看出不對,一時那還猶豫,低喧了一聲佛號,默運神功,揮手一掌,迎擊出去。
他爲了保護這座中洞,不得不施展數十年來從不輕使,今晚卻連續使展的般若禪掌。這佛門神功,果然非同小可,他掌風出手,「般若禪功」,一股至大至剛的真氣,立時充沛石洞,像潮水般卷出。首當其衝的,就是五把飛叉,本來藉著五叉真人特殊打法之力,遇到封格,就自生變化,滿洞飛舞,但此時經「般若禪功」真氣撞擊,紛紛跌墮下來。
不,就像五根水中飄浮的樹木,隨著潮水,朝洞外湧了出去。四團勁急的「百步神拳」,撞上「般若禪掌」湧出的掌風,登時響起連珠般轟然震響。百步神拳袁廣傑但覺自己四記拳風,宛如搗在一堵震力奇強的無形氣體之上,悉數被反震了回來。
不,五把雪亮的鋼叉同時激射過來。袁廣傑究是久經大敵之人,一時顧不得許多,急忙之間,下身後仰,使了一記鐵板橋,再向左滾出去。說來好險,五把鋼叉像流水般從他身上掠過,一陣「奪」,「奪」輕響,被「般若禪掌」強大的掌力,一齊沒入岩石之中。
五叉真人聞天風見機行事,早已閃了開去,兩個人一個失去了五把鋼叉,一個在地上學懶驢打滾,才算沒被掌風掃中,驚魂甫定,自然全都臉無人色。
祝天俊負手站在轉彎角上,也看得暗暗吃驚,心中忖道:「這人掌力如此雄厚,大概又是那老和尚施展的「般若禪掌」了,他們隱身暗處,憑險固守,不肯現身,倒是不易沖得進去。」心念轉動之間,一擡手道:「二位且退。」他說的雖極溫和,但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卻面有慚色,拱手應「是」,很快退去。
祝天俊手持招扇,緩步走了上去,兩名手持宮燈的紫衣少女,急忙挑燈跟了上來。祝天俊腳下微微一緩,回身道:「你們站在那裏,不要跟來。」兩名紫衣少女依言退下。
祝天俊「豁」的一聲,打開招扇,當胸輕搖,步履從容,走的不徐不疾,緩步朝洞口逼近,口中清朗的道:「諸位既然不肯現身,祝某只好移尊就教了。」他雖然逼近過來,但看去似乎絲毫沒有戒備。
無住大師眼看祝天俊親自上陣,急忙低聲喝道:「大家小心。」就在他喝聲未落,不見祝天俊晃肩點走,相距還有七八尺遠近,忽然間,微風吹過,有如魅影一閃,他人已經躍登擋在洞口一方半人高的巨石之上。
這方巨石後面,正伏著霍萬清、甘玄通兩人,此時驟睹敵人躍登巨石,心頭一凜,不約而同一下站了起來,霍萬清一記劈空掌,和甘玄通一圈劍光,同時出手,一個掌劈祝天俊當胸,一個劍撩他雙足。這當兒,右首崖後飛虹羽士劍光如匹練平飛,由右射出,左首壁間宋文俊劍芒顫動,由左壁迎面刺出了七劍。這四人幾乎是同一時候出手攻敵,三道快速的劍光和一記威猛的掌力,刹那問,像狂風暴雨般分向祝天俊身上罩了過來。
祝天俊口中冷笑一聲,他身形隨著輕飄而起,左腳首先「啪」的一聲,踏住了甘玄通的長劍,左手屈指輕彈,射出幾縷指風,逼住了宋文俊的劍勢,右手當胸摺扇一揮,但聽砰然一聲,金甲神霍萬清一掌端端正正擊在他扇面之上,就像擊在一張柔軟的白紙上。
朝前劈出的掌力,竟然無處著力,不,他招扇一搖,竟然生出反彈之力,硬是把霍萬清巡退了一步。緊接著招扇一收,向右劃出,一點扇頭「搭」的一聲,擊中飛虹羽士匹練般刺來的劍脊,一柄長劍,立即齊中震斷。這四下動作,奇妙無比,快速絕倫,不過眨眼之間,就把四人攻勢,悉數瓦解。
四大高手不但對他出手怪招,有奇妙難測之感,根本合四人之力,也無法招架得住。祝天俊遊灑的站在巨石之上,既不出手還擊,也沒有趁機搶入洞內,只是手搖招扇,朗朗一笑:「祝某爲了預留臘八在擲缽禪院相見的地步,不爲已甚,諸位只要能把祝某逼下這方巨石,祝某立時率人離去,若是無法把祝某逼退,那麽祝某奉勸諸位,還是及時退出洞去的好。」這話口氣雖狂,但也只好由他去說了。
2008-10-12 2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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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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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利劍三折

無住大師在四人被逼退的同時,已經左手待杖,右掌當胸,攔在巨石之後,面情顯得異常凝重,低誦一聲佛號,緩緩說道:「阿彌陀佛,祝施主苦苦相邁,老衲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祝天俊依然招扇輕搖,傲然一笑道:「大師不妨出掌試試。」
無住大師道:「善哉、善哉,老衲那就有僭了。」隨著話聲,豎立右掌,緩緩朝前推出。他這一掌,使的正是佛門「般若禪掌」,今晚第三次出手了。
這原非老和尚的本意,但爲了盟主的安全,非守注此洞不可,何況眼前這位武功奇高莫測的青衫文士,除了「般若撣掌」,其他武功,只怕很難把他逼退了。「般若禪掌」,即是把「般若禪功」由掌心發出,這在少林七十二藏中,也可說是列名前三種的佛門奇學,掌勢推出,既無洶湧暗勁,亦無破空掌風,有之,那就是無形力道。
無住大師掌勢緩緩推出,祝天俊依然站在巨石之上,一柄摺扇,當胸輕搖,若無其事一般。但無住大師推出去的「般若禪掌」一般無形勁氣,在他摺扇輕搖之際,就像流水遇上了礁石,從他身子兩邊分別流過,毫無阻礙,對他自然也毫無傷損。這下直把無住大師看得一怔,不,應該說是給楞住了。
「般若禪掌」可說是少林寺鎮山絕藏,佛門三大神功(佛門三大神功爲:無相神功、如來拈花指,般若禪掌)之一。「無相神功」和「拈花指」,只有少林掌門大師兄才能修習。「般若禪掌」也必須有長老身份的人,方可修練,如今「般若禪掌」對他竟然會毫無作用。
此人練的莫非是雪山老人的「天衣手法」?傳聞普天之下,只有雪山「天衣手法」,不拘形式,沒有一定的招式;但任何拳掌兵刃,都能化解無遺,他會是雪山傳人?老和尚心念轉動,不覺又加強了幾成功力,存心再試他一試,但任你「般若禪掌」如何增強壓力,推出去的無形暗勁,像潮水般湧出。祝天俊摺扇當胸徐徐搖動,暗勁沖到他身前,依然由合而分,從他左右兩邊分開,絲毫也撞不到他身上。
無住大師暗暗叫了聲:「果然是「天衣手法」。」就在此時,只聽從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住手。」
甘玄通驚喜的道:「盟主出來了。」
無住大師緩緩收回手掌,往側退開一步,果見宋鎮山緩步從裏洞走出,急忙合掌道:「阿彌陀佛,貧衲見過盟主。」宋文俊、霍萬清等人一看老爺子走出來,心中俱都放下了一塊大石,紛紛讓開。
宋鎮山拱手道:「大師,諸位辛苦了。」

祝天俊在無住大師收回掌去之際,也摺扇一收,往後躍落巨石,朝宋鎮山一拱手道:「宋老爺子請了。」
宋鎮山目光一擡,問道:「閣下是……」
禿頂神雕在旁介面道:「回盟主,這位就是祝天俊祝大俠,主持臘八擲缽禪院之會的總護法。」
祝天俊流灑的拱拱手道:「武林後學,還要宋老爺子多多指教。」
宋鎮山心中暗道:「看他豐神俊逸,舉止儒雅,倒不像是個窮兇極惡之輩。」一手捋著飄胸長髯,問道:「祝大俠要劫待老夫,不知是何用心?」
祝天俊含笑道:「宋老爺子武林大老,德望俱尊,晚生怎敢劫持,實因晚生奉命籌備擲缽禪院之會,想和老爺子磋商,故而把老爺子請來,冒犯之處,晚生自當踵府負荊,向老爺子謝罪。」說罷,連連拱手,接著目光一擡,轉向禿頂神雕拱手說道:「孟大俠方才答應等宋老爺子醒來之後,即可離開此地,如今宋老爺子已經出來了,不知諸位是否可以給在下一個薄面,放了在下幾個屬下?」
禿頂神雕進入裏洞,也查不出什麽所以然,此時見他提出釋放催命婆子巫姥姥和春梅等人,不覺呵呵一笑道:「祝大俠言重,兄弟方才確曾說過,只要盟主醒轉,咱們自當立時退出此洞,但巫婆子和春梅二人,曾在天華山莊臥底,祝大俠統率群雄,自然知道臥底是江湖上最忌諱的事了,這件事兄弟可作不了主……」
霍萬清介面道:「孟大俠說得極是,咱們就是追蹤逃婢春梅和巫婆子兩人來的,她們既是天華山莊的人,就該按照天華山莊的規矩辦理,祝大俠希望咱們放人之事,只怕要方命了。」祝天俊英俊的臉上,神色微微一變。
宋鎮山搖搖手微笑道:「萬清,老夫退隱天華山莊,早已不是江湖人了,還有什麽江湖規矩,他們來天華山莊臥底也好,雇傭也好,既已離開,就算不得天華山莊的人,那就交給祝大俠領回去好了,諸位道兄,咱們走吧。」說罷,當先往洞外走去。霍萬清不好再說,應了聲「是」,大家隨著宋老爺子身後,魚貫走去。
祝天俊早已退到一邊,拱手道:「多謝宋老爺子,恕晚生不送了。」

     ※   ※   ※   ※   ※

回轉天華山莊,天色已經大亮。西花廳上,賓主圍坐,新茗初沏。大家話題和討論的物件,自然是集中在神秘組織的總護法,年輕而又武功高不可測的一個人身上。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方才若非盟主走出,解了貧衲的圍,貧衲只怕擋不住對方一招呢。」他這話自然更爲聳人聽聞。
終南飛虹羽士,六合門禿頂神雕,都沒在他手下走出三招,如今無住大師卻說擋不住對方一招。須知無注大師號稱少林第二高手,在八大門派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會擋不住人家一招?宋鎮山呵呵一笑道:「大師這麽說,也太謙了,這姓祝的也許武功有獨到之處,但大師數十年勤修,在功力上,他如何能與大師相比?」
無住大師道:「盟主有所不知,貧衲在功力上,輸給了他。」
禿頂神雕聽出活因,急急問道:「大師和他比拼了內力?」
「沒有。」無住大師接著道:「貧衲因他接近洞口,不得不施展「般若禪掌」,那知他只是摺扇當胸,輕輕搖動,貧衲推出去的一團無形勁氣,到了他身前,就向左右分開,從他身邊湧去,無法傷他分毫……」
禿頂神雕吃驚道:「般若禪功,居然傷不了他。」
宋鎮山一手持須,問道:「大師可是發覺推出去的勁氣,是被他當胸輕搖的摺扇分開的麽?」
「不錯,貧衲確實感到是他摺扇扇動之間,把貧衲掌風向左右引開的。」
無住大師續道:「貧衲先前還不敢相信,但後來加強掌力,再試一次,依然如此,才知此人練有某種特殊氣功,貧衲「般若禪功」對他毫不發揮威力。」
史傅鼎問道:「大師是否能從武功上看出他的來歷來麽?」
「這很難說……」無住大師沈吟了下,才道:「依貧衲愚見,此人使的極似雪山「天衣手法」。」
竺秋蘭忍不住問道:「大師,什麽叫做「天衣手法」?」
無住大師道:「據說雪山派有一種極爲神奇的武功,叫做「天衣手法」,施展時沒有一定的招式,舉手投足,便成妙用。任何拳風掌勁,刀劍暗器都能隨手化解,傷不了他,好像身上穿了一件無縫天衣一樣。」
「哦。」宋鎮山突然間好像想起件什麽事來,輕哦一聲,轉臉朝岳少俊問道:「岳老弟,你在雲臺山下,遇見一位老人家,和你說了四句詩,你還記得麽?」
岳少俊道:「晚輩記得。」

宋鎮山道:「好,你念出來給老夫聽聽。」
岳少俊念道:「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映寒輝,天臺一去登仙籍,從此阮郎不憶歸。」宋鎮山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竺秋蘭道:「這首詩裏,說的也就是雪山派了。」
岳少俊道:「你參詳出來了?」
竺秋蘭道:「這不用參詳,他詩中說得很明白,第一句是說:梅花開的時候,雪花也飄飛了,這句自然以「雪」爲主。第二句,漫山景色映寒輝,既有一個「山」字,寫的又是雪景,不明明指出是「雪山」了麽?第三句和第四句,說的好像有一個人進入雪山,就像從前劉阮入天臺,遇到了仙女一樣,就流連忘返,不知歸去,這後面兩句,說得較爲隱約,不知指的是誰了?」
宋鎮山點著頭道:「竺姑娘,你解釋得很對,那位老人家旨在示警,已經明白指出雪山二字,很可能和這批人有關了。」
甘玄通道:「孟道兄,你不是到裏洞去察看了麽,可有一點眉目?」
禿頂神雕聳聳肩道:「沒有,裏洞岩壁甚多凹凸不平之處,看去絲毫未經人工修鑿,只是一個極普遍的石窟,並無可異之處。」
飛虹羽士道:「那麽姓祝的何以對這座洞窟,如此重視呢?」
禿頂神雕道:「兄弟也覺得這座洞窟之中,似乎另有隱秘,但時間太匆促了,實在瞧不出來。」這時兩名莊丁送來一鍋稀飯,四色小菜,和兩籠小籠包,一籠素菜包子,在花廳中間擺好。宋鎮山就請大家入席,大家折騰了一晚,確實覺得腹中饑餓,也就各自入席。
用過早點,無住大師,甘玄通,禿頂神雕,飛虹羽士和史傅鼎等人,因臘八擲缽撣院之會,爲期不遠。尤其對方這總護法祝天俊武功驚人,江湖上已呈現出山雨欲來之勢,大家急於回山覆命,紛紛起身告辭,宋鎮山起身相叠,並由宋文俊代爲送客,一直送出天華山莊,才始回轉。

     ※   ※   ※   ※   ※

岳少俊等衆人走後,站起身,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說道:「宋老爺子,晚輩有一件事,想請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持須笑道:「岳老弟不用客氣,有話請坐了好說。」
岳少俊道:「多謝老爺子,晚斐之意,是想再接老爺子一劍。」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爲了令師的一樁心願?」
岳少俊垂首道:「是的。」
宋鎮山藹然道:「照說,岳老弟爲老夭誤中劇毒,奔走求取解藥,和營救老夫,老夫內心至表感激,但令師這樁心願,老夫昔年曾立下誓言,除非令師接下我二十劍……」

他不待岳少俊開口,輕輕歎息一聲道:「其實這也是當年盛氣之言,因此老弟第一次來到天華山莊之時,老夫因你是令師的門下,故而已由二十招改爲一招,岳老弟縱然有恩於老夫,老夫也實在不能例外。」
岳少俊道:「晚輩知道,所以晚輩懇求老爺子再賜一招。」
宋文俊道:「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宋鎮山微笑道:「文兒,爲父知道你想替岳老弟說情,是不是?爲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只是此事若非岳老弟真正能接得下爲父一招,爲父縱然答應了,只怕也未必有用,日後你自會知道。」
接著又朝岳少俊道:「岳老弟,老夫這活,你聽懂了麽?你老弟如不能真正接下老夫一記劍招,老夫縱然答應,也於事無補,所以老夫希望你不妨稍假時日,等你功力稍有進展,再和老夫比試,方有勝算。」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明鑒,晚輩上次在老爺子手下,折斷了一截劍尖,晚輩再狂,也不敢在短矩時日之間,劍術未有寸進,再來煩瀆冰老爺子……」
宋鎮山目中閃著奇采,問道:「岳老弟可是在劍術上已有很大的進步麽?」
「不是。」岳少俊道:「晚輩不敢隱瞞,實因晚輩學了一招可以接老爺子一劍的劍法。」
宋鎮山奇道:「你學了可以接下老夫一劍的劍法,那是從那裏學來的?」
岳少俊道:「是一位替人看相測子的先生,叫做賽管輅金鐵口的,代他師傅傳給晚輩的。」
宋鎮山愈聽愈奇,說道:「賽管輅金鐵口?他代師傳藝,教了你一招劍法?」
「是的。」岳少俊毫不隱瞞就把金鐵口如何傳自己一招劍法,詳細說了一遍。
宋鎮山似是聽得十分仔細,只是一手拈須,沈吟不語,過了半晌,才微微點頭道:「岳老弟既然有此奇遇,老夫不妨答應你一試。」
岳少俊喜道:「多謝老爺子成全。」
宋鎮山朝宋文俊道:「文俊,你去取一支牙箸來。」宋文俊答應一聲,取來一支牙箸,雙手呈上。
宋鎮山伸手接過,擡目道:「岳老弟,你山取出劍來,可以發招了。」
岳少俊依言取出劍丸,緩緩抽出軟劍,拱手道:「晚輩只學了一招劍法,還是老爺子先賜招,肴看晚輩是否接街下來?」
宋鎮山依然坐在椅上,頷首道:「也好,岳老弟那就準備了。」
岳少俊後退一步,長劍當胸直豎,他因這招劍法,還是初學乍練,不敢絲毫分心,一面默誦金鐵口傳他的口訣,這一來,頓使心神專注在劍上,現出一片誠敬之色。
宋鎮山看了他一眼,不覺呵呵一笑道:「岳老弟在短短時日之內,果然已領悟了劍術的訣要,實在難得得很,現在你小心了。」說罷,三個手指撮著牙著,緩緩朝前點去。
站在一旁的宋文俊,竺秋蘭,和總管霍萬清三人,眼看宋老爺子緩緩遞出牙箸,早就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六隻眼睛一霎不霎的看著那支牙箸。岳少俊站在宋老爺子面前,兩人足有六六尺距離,照說宋老爺子手上拿著的一支牙箸,還不到一尺,就算手臂全伸出來,也夠不到岳少俊的身前。
但他牙箸才一緩緩點出,岳少俊就感覺到宋老爺子手上,已經不是一支牙箸,而變成一支森寒鋒利的長劍。一時那還猶慮,軟劍劍尖隨著緩緩下落,直指宋老爺子的箸頭。宋鎮山點出的牙箸,勢道十分緩慢:「岳少俊指著前方的劍尖,忽然一斜。這一斜,正好和宋鎮山點來的箸頭錯開。
宋鎮山立即隨著更動了點出的位置,但就是宋老爺子筷頭一動之際,岳少俊的軟劍忽然作了曲折之狀,緩緩朝前刺去。宋鎮山臉上忽然有了驚奇之容,點出的牙箸,突然加快,急速的向右劃出。這一劃劍風颯然,岳少俊耳中聽到「嗒」的一聲,只覺從劍上傳來一股極大力道,由劍身緣臂直上,直震得左臂隱隱發麻,一個人也身不由己的向右沖出去兩步。低頭看去,軟劍劍尖,又被宋老爺子的牙箸,削去了寸許長一截。
這已是第三次折劍了,岳少俊急忙收起手中軟劍,朝宋鎮山作了個長揖道:「老爺子劍術如神,晚輩依然沒有接得下來,還望老爺子恕罪。」
這一瞬,宋鎮山似是正在出神,聞言不覺歉然道:「岳老弟對這招劍法,只是初學乍練,尚未純熟,只需稍假時日,即可接下老夫這一招了,老夫一時收箸不及,以致又把岳老弟寶劍削斷了一截,實在遺憾得很。」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老臉上果然流露出極深的歉疚之容。
原來岳少俊使出這招劍法,雖是初學乍練,但他劍招這一曲折,就把宋老爺子點出的一招劍法,化解開了。最後劍勢緩緩刺出,已使宋老爺子有變招不及之感,只好仗著深厚功力,把岳少俊的劍尖削斷了。
試想像宋老爺子這樣一位劍中高手,練劍數十年,一劍在手,收發由心,那會「一時收箸不及」?只因他被武林中尊爲大老,盛名久著,怎肯說出自己已經輸了的話來?但他爲人一向正直,雖然隱忍下來,但內心愧疚,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岳少俊躬身道:「老爺子大客氣了,其實晚輩這招劍法,只是剛剛學會,尚未純熟,晚輩因遠來不易,既在貴莊,故而懇求老爺子一試,心存僥倖,老爺子不加責備,已是萬幸了。」
宋鎮山忽然輕囑一聲道:「老夫方才說過,岳老弟對老夫有恩,老夫實在應該答應爲令師化解昔年誤會,只是……唉,你如無法接得下老夫一招的話,就會無法勝任……
岳少俊聽出似乎另有內情,不覺望著宋鎮山,以央求的口氣道:「宋老爺子可否說得明白一點?」
宋鎮山爲難的道:「老夫不是不肯說,只是……唉,岳老弟到時自會明白。」
岳少俊心中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看宋老爺子似有爲難之處,也就不好再問,這就拱拱道:「宋老爺子,晚輩也想告辭了。」
宋鎮山忽然站了起來,搖搖手,含笑道:「不忙,此時已經快近晌午,二位且在寒莊用過中飯再走不遲,而且老夫還有一事奉托,來,岳老弟,你隨老夫到書房中去。」說罷,當先舉步走出花廳。他既說有事奉托,而且又要岳少俊到書房裏去,宋文俊,竺秋蘭自然不好跟著同去。
岳少俊隨著他身後,走出花廳,穿行長廊,折入一道月洞門,那是一個自成院落的花圃。迎面一排三間敞軒,敢情就是宋老爺子的書房了。宋鎮山推門而入,把岳少俊讓進書房,含笑道:「岳老弟隨便坐。」
岳少俊略一打量,這三間書房,果然滿壁圖書,玉軸牙籤,琳琅滿目,收拾得更是窗明几淨,十分精致。宋鎮山走近右首一排書櫥前面,打開櫥門,取出一疊古書,然後輕輕按了一下,那書櫥忽然緩緩自動移開,露出一個暗櫥。
岳少俊不知他忽然打開暗櫥,要做什麽,但這是宋老爺子的隱秘,自己自然不好多看,這就裝作參觀壁間懸掛的書畫,別過身去。宋鎮山從暗櫥中取串一柄綠鯊皮劍鞘的長劍,然後又推上書櫥,恢復原狀,把一疊古書放置原處,轉身叫道:「岳老弟。」
岳少俊也轉過身來,說道:「宋老爺子有何吩咐?」
宋鎮山把手中那柄綠鯊皮長劍,往幾上一擱,說道:「岳老弟,這柄長劍,就是老夫甥女渾慧君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貞姑劍,業叫做吸金劍,自從老弟替賊党誤捎毒函,老夫就已警覺到江湖上覬覦此劍的人,不在少數,慧君雖已盡得乃父傳授,只怕未必保得住它。故而她動身回去之時,老夫要她把此劍留下,並經老夫改裝,如今已不虞被人發現,老夫意欲奉托岳老弟去一趟揚州……」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可是要晚輩把此劍送去嗎?」
宋鎮山一手摸著花白長髯,含笑道:「不錯,以岳老弟的身手,自是不虞被人所劫,而且此劍經老夫一番改裝之後,只是一柄較佳的百練精鋼松紋長劍,即使老江湖也不易看得出來,因此岳老弟盡可放心,不致爲人覬覦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委辦之事,晚輩豈敢推辭?」
宋鎮山微微一笑,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十分鄭重的遞到岳少俊手中,又道:「岳老弟大概已經知道,慧君的娘,乃是老夫胞妹,老夫同胞兄弟,共有三人,老夫居長,她是老夫的三妹,老夫二妹,現居九華。你見到三妹之時,務必把這方玉佩,親手交給她,如三妹有什麽差遣,你務必要答應下來。」
岳少俊點頭道:「晚輩記下了。」
宋鎮山道:「好,你現在可把此劍佩好,就說老夫因三次削斷了你的劍尖,故以此劍相贈,任何人面前,都不可提起老夫和你所談之事。」
岳少俊把玉佩貼身藏好,然後又把長劍佩好,說道:「晚輩省得。」
宋鎮山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緊記,那金鐵口傳你的一招劍法,老弟最好在此去揚州的一路上,早晚勤加練習,不可稍懈,此行方可勝任愉快。」
岳少俊道:「多謝宋老爺子關愛,晚輩自當謹記。」
宋鎮山含笑點頭道:「好,咱們可以回到花廳去了。」兩人回轉花廳,果見一張方桌上,已經擺好酒菜。
宋文俊,竺秋蘭眼看岳少俊隨著宋老爺子走入,他身上多了一柄綠鯊皮的長劍。宋鎮山沒待他們開口,呵呵一笑道:「你們不妨猜猜看,老夫要岳老弟到書房去做什麽?」
宋文俊道:「爹大概是送了岳兄一柄名劍。」
宋鎮山拂髯笑道:「爲父三次折斷了岳老弟的劍尖,要他隨爲父到書房裏自己去挑一柄,岳老弟再三謙讓,才挑了這一柄,此劍雖非名劍,卻是武當派所鑄的松紋劍,是昔年玉真道長送給爲父的,剛中有柔,頗爲適用。」
岳少俊道多.「這是多蒙老爺子愛護,晚輩感激不盡。」
宋鎮山又是呵呵一笑道:「岳老弟不用說客氣後,咱們隨便坐,酒菜快涼了呢。」

     ※   ※   ※   ※   ※

午後,岳少俊、竺秋蘭別過宋老爺子,出了天華山莊,宋文俊一直送到渡頭,才珍重道別。趕到武進,已是上燈的時候,兩人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館,吃過晚餐,到了高升老店落店,要了兩間上房。各自盥洗完畢,竺秋蘭悄悄推門走入,低聲說道:「岳大哥;好像有人盯上我們了呢。」
岳少俊道:「你發現了什麽人?」
竺秋蘭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從渡頭起,一直跟著我們,方才在麵館裏,也有人在我後面,一直盯著我……」
岳少俊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茶樓、酒店,原是公共場所,走進一個年輕姑娘,食客們自然會多看上一眼,我們最近遇上了一連串的事故,才使你心理上産生了杯弓蛇影,好像有人在暗暗跟蹤著我們了。」
他看竺秋蘭依然有些懷疑神色,不覺笑了笑,寬慰著道:「其實我們大陣仗都見識過了,就算暗中有人跟蹤,又有何俱?」
竺秋蘭掠掠鬢髮,嫣然笑道:「是啊,咱們又怕過誰來了?」她這一笑,一天雲霧,就全開朗了,接著輕哦一聲問道:「岳大哥,現在我們要上那裏去呢?」
岳少俊道:「揚州。」
竺秋蘭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到揚州去做什麽呢?」
岳少俊道:「是宋老爺子要我送一件東西給渾夫人。」
竺秋蘭道:「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想起來了,宋老爺子說過,有事相托,後來你跟他到書房裏去,就是爲了這件事吧?」岳少俊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玉佩,把當時情形,大概說了一遍,但沒提到「貞姑劍」。
竺秋蘭道:「聽起來,好像很神秘,一方玉佩要你必須親自送交渾夫人……」忽然「嘻」的輕笑一聲,抿抿嘴道:「我知道了。」
岳少俊道:「你知道什麽?」
竺秋蘭道:「宋老爺子因你有恩於他,他三次削斷了你的軟劍,心裏過不去……」
岳少俊道:「這和送一方玉佩,有什麽關係?」
竺秋蘭道:「自然有關係了,宋老爺子看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所以所以……」
岳少俊道:「所以什麽呢?」
竺秋蘭粉臉一紅,抿嘴笑道:「所以他要你送一方玉佩給渾夫人,也許這是他們兄妹早就約了的暗記……」
岳少俊道:「這會是什麽暗記?」
竺秋蘭道:「你再仔細想想,就會想得出來。」
岳少俊聽得一怔,搖頭道:「我想不出來。」
竺秋蘭輕嗔道:「你呀,還和我裝糊塗。」
岳少俊一頭霧水,怔怔的道:「我真的想不出來。」
竺秋蘭望著他,目含幽怨,脫道:「好,我告訴你吧,宋老爺子看上了你,才要你去見見渾夫人的。」
岳少俊這回聽出來了,俊臉不禁一熱,說道:「蘭妹,你想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抿抿嘴,笑道:「難道我說的不對麽?只要渾夫人也看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
岳少俊沒待她說下去,急道:「蘭妹,你……」伸手抓住她的纖手,把她拉了過來。
竺秋蘭心頭一慌,嬌聲道:「岳大哥,你……」
岳少俊拉著她一雙纖手,輕聲道:「蘭妹,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心嗎……」
竺秋蘭輕嗯一聲,緩緩偎入他懷裏,低垂粉頭,幽幽的道:「其實渾姐姐人很不錯,她對你更是一往情深,我看得出來……」她還要說下去,但兩片櫻唇,被另外兩片灼熱的嘴唇,給堵住了。她只輕嗯了一聲,就沒再作聲。

     ※   ※   ※   ※   ※

落下的床幕之中,衣服一件一件地抛了出來,連褻衣內褲都沒留在身上。等到兩人赤裸裸地滾倒床上,竺秋蘭早羞的霞染周身,臉垂的低低的,芳心裏小鹿亂撞,連破身那晚都沒有這樣緊張。岳少俊的手正給她纖纖柔荑帶著,貼在她乳下,怎不知她心中亂跳?
岳少俊心下不自覺地讚歎著,竺秋蘭乳房的豐腴柔軟和滑嫩,真叫人愛不忍釋。那豐盈柔軟的雙峰被他撫揉搓弄的感覺是那樣醉人,偏偏自己的手也給抓著,停在乳上,那種羞赧和歡快揉合一起的感覺,使竺秋蘭連牙都咬不住了,柔膩的呻吟聲慢慢從口中流泄出來,身子都灼燙了。
岳少俊本封著她的櫻唇,偏在這時鬆了開來,讓蜜糖般黏膩香甜的嬌喘聲,再無阻礙地奔放出來,欣賞著這美女忍耐不住欲火和羞意雙重摧情之下的含羞媚態,雙手仍好整以暇地,在她鼓脹而充滿彈力的乳上,來回撫摩,撩動她體內潛藏的情欲,好一會兒才暫息手段。
「蘭妹,你還受得住嗎?」
「快……快受不了了……」竺秋蘭媚眸微開一線,情焰欲念如噴火般的湧出,聲音又柔又甜:「可是……可是蘭妹……會努力的……儘量……儘量逗的大哥開心……大哥……你就別……別再留手……了吧……蘭妹……蘭妹……很快活哩……」
「蘭妹放心……」岳少俊壓上了身子,竺秋蘭玉腿上的嫩膚,一點阻擋也無的貼上了他熾熱的寶貝,竺秋蘭禁不住地顫抖著,媚眼絲一般地眯了起來,配上頰上的豔麗紅色,從白皙的肌膚中透出,幾乎像水蜜桃一般可以擠出水來,那種羞赧中的微微嬌俏,真是男人難得一見的美態。
「夫妻之道是求合歡,大哥怎會做蘭妹不悅之事?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以後還有大好時光。」
「不,不要。」竺秋蘭輕柔的囈著:「蘭妹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把你留在床上,纏得要死要活。」
「放心吧,我只是說先到這兒,可沒說今夜要饒你。」岳少俊吮著她耳珠,股股熱風直透耳鼓。
表面的矜持早被他撕開了,竺秋蘭雖是芳心早允他的調戲,嫩薄的臉皮卻早不爭氣的紅了,只能輕微地點著頭,一任風狂雨驟。雙手恰到好處地在她乳上穿梭,留下了微微的紅痕和似苦還樂的呻吟,岳少俊的嘴從竺秋蘭的頰上流下。
順著瓊鼻、檀口、頸項,滑過了峰間深深的乳溝,舐著她一絲肥肉都沒有的平滑小腹,直抵汨汨水流的幽徑。給這樣逗弄,竺秋蘭早癱了下來,藕臂無力地搭在岳少俊肩上,指甲按上他的背,腿也張了開來,呻吟著嬌喘著要壓著她的男人趕快下手,填滿她、充實她、佔有她,讓她欲仙欲死。
「怎……怎麽會……」竺秋蘭一驚,焚身的欲火卻沒有一點稍熄。她也不是第一次獻身予他了,但下身接觸到的寶貝,卻很明顯地是比以前大啊。甚至連龜頭微微一挺,竺秋蘭幾乎都承受不住,那種灼燒感和巨大。
「變的……變的這麽大……這麽熱……怎麽辦……叫蘭妹……怎受得住……蘭妹小小的……小小的幽徑裏……那容得下這般……這般巨物……大哥饒了妹妹……」
「才不饒你呢。」岳少俊氣喘噓噓,股股熱氣直噴在竺秋蘭乳上,燒得那顫顫的乳尖抖著,更增欲火:「蘭妹放心,你一定受得了的。」他捏了捏竺秋蘭乳房,隨即鬆手,讓脹大堅挺的雙峰在一陣抖動後復原,狀極淫浪。竺秋蘭被他摸的只是喘息,嬌羞非常地求饒著,但都說成這樣了,岳少俊又豈有放手之理?
股間是那麽的燙熱,竺秋蘭逼的珠淚盈然,岳少俊不顧她的求懇,硬是沖了進去,才光是龜頭突入而已,竺秋蘭便已承受不住地嬌吟著,她窄窄的幽徑貼著他龜頭緊緊的,那股火熱的感覺暫態延燒周身,雖脹的她無比難忍,卻也讓她芳心騷然。
岳少俊的強攻猛闖也只有讓龜頭突破而已,他暫停了下來,強忍著一戮到底的衝動,那樣他雖爽,身下這嬌嫩的女孩卻一定無法承受。竺秋蘭閉上了眼睛,再怎麽樣她也阻止不了他的攻勢,只能任他施爲。慢慢地,竺秋蘭感到岳少俊的舌頭舐上了頰,卷去了她的淚,動作是那樣的溫柔憐愛,剛開始時的強暴之行似乎不存在似的。
熄下的火焰又燃了起來,竺秋蘭不禁難忍地扭動著纖腰,發出了曼妙柔嫩的嬌喘,除了已突入她幽徑的寶貝之外,岳少俊已對她的胴體展開了全面侵犯,竺秋蘭感覺到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寸的胴體都在他的撫愛之下燒了起來,他的身體是那麽灼熱,全面毫無間隙地緊貼著她,享受著她的芳香嬌柔,那熟悉的動作再一次地燃燒著竺秋蘭體內的火焰,內外交攻的欲火讓這宮主泛起了春情,幾乎是主動地摟住了他,口中發出了歡樂的嬌吟。
微微的一痛,竺秋蘭這才發覺,岳少俊的寶貝不知何時,已偷渡了進去,完完整整地深入了她,直沒至根,那燙熱無比的寶貝緊緊貼上了她嬌嫩的皮膚,灼熱從交合處傳了上來,熨的她全身暖烘烘的,雖然下面夾的是緊的很,也有一絲絲的難受,但那種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快活,身子幾乎是完完全全被貫穿了。
那最燙的尖端似是突破了幽徑深處的花心,光是停在那兒就讓竺秋蘭幽徑中淫水蜜液流個不停,又濕又潤,要是能照光進去的話,真不知會有多漂亮。正當竺秋蘭滿足於這種歡快,恨不得他緊緊插著不要動,光用那熱度的烘烤就把她烘的欲仙欲死、飄飄欲仙,岳少俊卻慢慢地、無限依戀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燙熱的尖端還點在她裏面。
「爲什麽,大哥?」竺秋蘭媚眼微睜,春情無限,四肢摟得他更加緊了,她已被逗弄的欲火泛濫,恨不得被他插的爽死才好,怎容得岳少俊不動?
「你不是容不下,要我饒你嗎?」明知他是在調情,要讓自己明明白白地投降,竺秋蘭卻已擋不住欲火的侵襲了,芳心情動已極,全身都發熱,現在她所要的只有男人的強狠和溫柔啊:「嗯……蘭妹……蘭妹現在……容的下了……大哥……大哥想怎樣……怎樣都行……」
「那你不反對我全力出手羅。」岳少俊調笑著,在她粉背上來回撫搓的手緊了緊,讓她發出了微囈。而竺秋蘭的回答則是玉手勾上他的頸子,把他壓了下來,嫩軟溫滑的肌膚緊貼著他,迎君之意再明顯也沒有了。岳少俊等了好久,這才逗的她心動,寶貝早脹的疼了,恨不得馬上在姑娘的穴裏猛衝幾陣才行。
嬌囈聲愈來愈柔軟、愈來愈媚蕩,竺秋蘭被岳少俊強猛地沖了幾下,已是承受不起,偏是被他勾動了春情,雖說是額上冒汗,仍強自撐持著,迎合他的動作,精力似乎都化成了愉悅,佔領了她全身。岳少俊幹的興起,將枕頭墊在她臀下,讓竺秋蘭的陰唇高高地敞了開來,正合男人強抽猛插的興味。
竺秋蘭不住扭挺著身子,指甲不自覺地陷在他背上,掐出了紅痕,任淫水隨著動作噴濺出來,迎合著強有力的衝刺,每一下都讓她酥爽無比,沒幾下就泄了陰精,達到了高潮。看著胯下美女脫力而慵惓,無比滿足的表情,加上寶貝被她窄緊的寶貝緊緊箍著,股股溫潤的熱氣滋潤著龜頭,感覺真個銷魂,偏生他的欲火才剛起步而已,連威風都沒發呢。
也不管竺秋蘭已泄的頰比楓紅、媚眼如絲,四肢百骸全酥軟了,岳少俊將她的腰一兀,把她整個人大字形地攤在床上,緊緊壓著,聳動著腰臀,寶貝抽插地更猛烈了,還不時打個旋兒、鑽她一鑽,讓竺秋蘭的淫水蜜汁一滴一滴給汲了出來,鑽的她芳心鹿般亂撞,偏是不能自己的挺動嬌軀,任君淫玩,雙乳隨著急促的呼息而震躍彈跳,美不勝收。
給這樣猛烈抽送下來,竺秋蘭似連動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了,整個人軟軟地癱在那兒,任君宰割,只呻吟歡叫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嬌媚,嬌呼地抒放了藏在心裏,不敢言語的情火,神智昏茫,也不知高潮了多少次。等到岳少俊也上了頂峰,再忍不住地一下重重地射在她體內深處時,她早半暈半茫地倒下了。
那射精的力道似乎是擊穿了她花心軟肉,火般的精液猶如電擊,搗的她體內深處一陣澈骨酸麻,只樂的竺秋蘭媚眼如絲、四肢無力,回光返照地淫叫一陣後,癱瘓在他懷中,眼裏儘是沈醉,胴體像是融了的糖一般的軟膩,軟黏著男人。
「大哥,你壞死了。弄得蘭妹迷迷茫茫、全身無力,叫蘭妹明天怎麽上路?」竺秋蘭軟癱在岳少俊懷裏,埋怨聲中帶著無比的嬌弱溫柔,她這下可是再爽不過的了。
「那就不要上路好了,留在床上陪我一天,大哥保證你一點也不會覺得悶。」岳少俊笑著,看著她這樣脫力的樣兒,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滿意的。他故意擠了擠竺秋蘭那堅挺的雙乳,粉紅的蓓蕾仍是那麽嬌豔可愛,乳房堅挺卻無失於其柔軟滑潤,只擠的竺秋蘭一陣嬌囈,卻是動都不能動,任他輕薄。

     ※   ※   ※   ※   ※

翌日一早,他們雙雙上路,竺秋蘭果然有些慵懶不堪,但怕耽誤正事,只得勉力上路。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地方,舊地重遊,自然值得一對戀人的留戀。瓜州小街上,依然行人來往十分熱鬧,那家小酒館卻易了主人。
岳少俊,竺秋蘭兩人跨入酒館,裏首牆壁上貼著的「黑虎玄壇」財神爺的神像,也已不見,換了張大紅紙寫的價目單。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坐下,叫了兩碗面,看看其他食客,差不多全是過路的客商,也就沒有多說,吃完面,付帳出門。剛走到街梢,竺秋蘭口中忽然「咦」了一聲,不覺停下步來。
岳少俊急忙回頭問道:「蘭妹,你怎麽啦?」
竺秋蘭壓低聲音說道:「這裏有娘留下的記號。」
岳少俊道:「令堂留的記號怎麽說?」
竺秋蘭道:「這是找我的暗記,要我速去相見?」
岳少俊道:「令堂現在什麽地方?」
竺秋蘭道:「暗記只是一種指示方向的記號,又不是文字,那會說得很詳細?」
岳少俊道:「那麽暗記指示你朝什麽方向去呢?」
竺秋蘭道:「這暗記指示的方向,只是要我往前趕去。」
岳少俊道:「那我們快走。」兩人出了瓜州,竺秋蘭一路留神著房子大樹,和草叢問的石頭,果然又發現了兩處暗記,依然指示她循著大路前行。
竺秋蘭輕咦道:「看娘一路留的記號,她老人家好像也在揚州了,岳大哥,不用看了,快些走吧。」

     ※   ※   ※   ※   ※

提起揚州,就會使人不期而然想起「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的名句。自從隋場帝建立行都,揚州就一直是繁華名邑。尤其因爲地當南北交通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不少富商大賈,都住在這裏,富麗繁華,在當時可說是首居一指。
岳少俊,竺秋蘭趕到揚州,還未入城。竺秋蘭就在城腳下發現了娘的記號,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岳大哥,娘留的記號是指向仙女廟去的,你先進城去,我到仙女廟找娘去,城裏東橫街有一家叫小江南的客店,你在那裏落腳,我會找你去的。」
岳少俊道:「你不和我一起到渾府去麽?」
竺秋蘭道:「你也不想想,宋老爺子把你叫到書房裏去,才交給你這方玉佩,還要你務必親自送交渾夫人,其中必有緣故……」
岳少俊臉上一紅,說道:「蘭妹,你又想到那裏去了……」
竺秋蘭正容道:「岳大哥,我昨天原只是和你說著玩的,你想宋老爺子鄭重其事,在書房裏交給你這方玉佩,絕非尋常。我和你一起去,也許會使渾夫人有什麽忌諱之處,所以還是你一個人的好,我正好趁這段時間,找我娘去,不論誰先回來,在小江南客店裏等好了。」
岳少俊想想她說的也是有理,這就點頭道:「那就這樣辦吧,我會在客店裏等你的。」
竺秋蘭嫣然一笑道:「我如果回來得早,也會在那裏等你。」說罷,轉身朝東行去。
岳少俊人城之後,先找到東橫街,老遠就看到小江南招商客店,這時還不到午牌時光,客店前面進出的人不多,夥計們也沒在門前招呼。岳少俊踏進門,一名夥計就迎了過來,含笑問道:「公子爺是找人還是住店?」
岳少俊道:「住店,你們可有清靜上房?」
夥計道:「有,有,公子爺請隨小的來。」說罷,引著岳少俊進入後進,經過一座小天井,一排七間樓房,曲檻相通,果然十分清靜。岳少俊要了東首兩間廂房,並說還有女眷隨後要來。夥計唯唯應是,送茶送水,十分殷勤。岳少俊洗了把臉,就交代夥計,自己要出去一趟,待回妹子來了,就要她在房中等候。
夥計連聲應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小姐來了,小的自會招呼。」
岳少俊又道:「夥計,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夥計笑道:「公子爺要打聽的是什麽人?」
岳少俊道:「人稱淮揚大俠的……」他話還沒說完,夥計連忙陪笑道:「公子爺說的是渾老爺子,我們揚州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揚州城裏,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公子爺是渾老爺子的……」
岳少俊道:「我有事要去渾府,不知如何走法?」
夥汁道:「渾老爺子的府第,在南城吉祥坊,公子爺只要到了吉祥坊,就可看到兩扇黑漆銅釘的大門,門樓上寫著「歸雲莊」的就是,問都不用問。」
岳少俊說了聲:「多謝。」就出了店門,一路往南城行去。一路上但見商肆櫛比,門面寬敞,街道上行人車馬,往來絡繹,揚州城果然景象繁華,商業鼎盛,一片升平。
找到吉祥坊,這裏已是一片住宅區了,走沒多遠,果見一座高大的門樓,門前還蹲著一對石獅,石階上兩扇黑漆大門釘著金閃閃的銅釘,門額上是用清水方磚鑄刻的「歸雲莊」三個大字。岳少俊略爲敷了敷衣衫,就走上前去,輕輕扣了兩下門環。
過沒多久,兩扇大門啓處,走出一個老蒼頭來,朝岳少俊打量了一眼,問道:「相公找誰?」
岳少俊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岳少俊,是求見渾老爺子來的。」
那老蒼頭道:「岳相公來的不巧,我家老爺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岳少俊道:「既然渾老爺子還沒回來,在下想見見你家小姐,煩請老管家代我通報一聲。」
那老蒼頭聽岳少俊說要見小姐,不覺多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家小姐上武進去了,還沒回來。」
這下,岳少俊不覺有氣,冷笑一聲道:「老管家這是不肯給我進去通報了?」
老蒼頭道:「相公要見我家小姐,但我家小姐不在家,你要我如何給你進去通報?」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從武進來的,你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老管家怎說也尚未口家呢?」
老蒼頭驚奇的道:「岳相公是說我家小姐五日前已經回來了?」
岳少俊道:「不錯。」
老蒼頭道:「這就奇了,我家小姐真的還未回來。」
岳少俊道:「老管家,那就麻煩你稟報老夫人一聲,就說岳某求見。」
老蒼頭道:「岳相公,你剛才說是從武進來的?」
岳少俊道:「不錯,在於是從天華山莊來的。」
老蒼頭聽說從天華山莊來,不覺改容道:「岳相公原來是天華山莊來的,快請裏面坐。」說罷,連連肅客。
岳少俊跨入大門,老蒼頭闔上大門,在前引路,折入二門右廊,把岳少俊延入右廂客室,說道:「岳相公請稍待,容小老兒稟過老夫人,再來相請。」
岳少俊道:「老管家請便。」老蒼頭隨即退去,過了約摸一刻工夫,老蒼頭去而複返,拱拱手道:「老夫人請岳相公至後堂相見,岳相公請隨小老兒來。」岳少俊站起身,隨著老蒼頭穿行長廊,進入後堂。
老蒼頭在階下站定,躬身說道:「回老夫人,岳相公來了。」
只見一名青衣少女站在階上,嬌聲道:「老夫人有請岳相公。」
岳少俠舉步跨上三級石階,青衣少女早已掀起湘簾,輕啓櫻唇,說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舉步走入,只見堂上左首一張雕花椅上,坐著一個藍布衣裙的老婦人,看去年約五旬開外,臉色白淨,貌相極爲慈祥,雙目神光湛然,頗有幾分和渾慧君相似之處,心知她是渾夫人了。在她身後,垂手侍立一名青衣使女。
岳少俊急忙趨上兩步,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岳少俊,見過夫人。」
渾夫人打從岳少俊進入後堂,就已上下打量著他,這時略一欠身,擡手道:「岳相公請坐。」她擡手之間,自有一種雍容氣度,有其母,必有其女,無怪渾慧君舉止端姻,也有乃母的氣質。
岳少俊退後一步,拱手道:「在下謝坐。」然後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下。
渾夫人看他人品俊逸,彬彬有禮,心中也暗暗贊許。這時那掀簾的青衣少女一手托著漆盤,送上一盞香茗,放在幾上,輕聲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連忙含笑道:「多謝姑娘。」
那青衣使女粉臉微紅,說道:「不用謝。」匆匆退去。
渾夫人道:「岳相公是從天華山莊來?」
岳少俊道:「是的。」
渾夫人道:「那是我大哥要你來找拙夫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受宋老爺子之托,求見夫人而來。」
渾夫人道:「老身方才聽渾義說,小女五日前已從武進回來,此話當真?」她不問岳少俊到揚州來作甚,先問女兒之事,這也是人之常情,做娘的誰不牽掛自己女兒?
岳少俊道:「是的,渾小姐返回揚州,如今算來,已有五日了。」
渾夫人聽得心頭大急,雙眉微蹙,望著岳少俊,問遣:「岳相公和小女相識麽?」
岳少俊給她問得臉一紅,微顯局促,應了聲:「是的。」
渾夫人看在眼裏,心中暗道:「這似子倒挺老實的。」一面問道:「岳相公可否說得清楚一點,小女是幾時動身回揚州來的?」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那是六天前,在下和宋文俊兄、渾小姐等人,在戚墅堰一片巨宅中,一同探尋賊人下落。分手之時,在下曾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來了,要文俊兄和渾小姐速即回去,第二天,也就是五天前,在下趕去天華山莊,就沒見至渾小姐,想必已經回揚州來了。」
渾夫人道:「岳相公既和小女相識,第二天到天華山莊去,沒見到小女,沒有問他們麽?」
岳少俊一張俊臉,爲之一紅,囁嚅說道:「在下當時……沒有問……後來發生了事故,就無暇再問了。」
渾夫人從岳少俊說話的神情,自然看得出來,這年輕人沒敢多問,是爲了害臊,敢情他暗戀著自己女兒,只不知他出身如何?武功如何?心中想著,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後來發生了事故,天華山莊發生了什麽事故?」天華山莊發生的事故,她自然還不知道了。
岳少俠道:「是有人假冒了宋老爺子……」
「什麽」渾夫人幾乎還當自己耳朵聽錯了,急急問道:「你說有人假冒我大哥?」
岳少俠道:「是的,但後來很快就揭穿了。」
「老身一點也不知道。」渾夫人望著他,問道:「岳相公,此事經過如何,你可否爲老身說詳細一點?」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要說詳細,就得從宋老爺子誤中散功奇毒說起……」
渾夫人聽得身軀一顫,吃驚道:「什麽?我大哥中了散功奇毒?」
「是的。」岳少俊應了一聲,就從自己替人捎信說起,一直說到自己得到解藥,趕去天華山莊,揭穿狼山一狽索毅夫假冒宋鎮山。後來如何在秦履峰一處石窟中救出宋老爺子,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出自己求見宋鎮山之事。
渾夫人聽得神色屢變,直等岳少俊把話說元,才籲了口氣,說道:「這幫賊,究竟是何來歷,膽敢如此胡作非爲,竟然找到我大哥頭上去了……」
她從大哥被賊人假冒,突然聯想到自己女兒離開天華山莊已有五日,那時正是天華山莊出個的那一天。心念這一動,不由神色大變,急急說道:「小女至今未回,不要也出了事……唉,拙夫也真是的,出門多日,怎麽還不回來……」她這是自己在說,岳少俊不好回答。
渾夫人心頭好像有了什麽預兆,攢攢眉,接著道:「我大哥奉托岳相公遠來,不知有什麽事麽?」
岳少俊道:「在下奉宋者爺子之命,是替令媛送一柄劍來的。」
渾夫人奇道:「替小女送一柄劍來的?」
「是的。」岳少俊從身邊解下「吸金劍」,雙手奉上,說道:「這柄劍,是渾小姐在真州無意中得來的,據說此劍是南未晏孝廣的女兒晏貞姑之物,能夠吸取對方兵刃,所以又叫吸金劍。晏氏父女抵抗金兵,壯烈成仁,此劍沈入揚子橋下,直到最近才被人無意中撈起,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目前正有不少人在找尋此劍。宋老爺子怕渾小姐返回揚州,途中會引起歹人覬覦,才要渾小姐把此劍留在天華山莊,經宋老爺子略予改裝,特地要在下送來。」
渾夫人越聽越急,女兒五天尚未返家,准是消息外泄,和這柄劍有關了。一念及此,不覺「哦」了一聲,好似想起了什麽,急急問道:「岳相公方才你說六天前你們搜索一處巨宅,聽霍總管說,揚州有人趕去天華山莊,第二天你上天華山莊去,就沒見到小女,她回揚州來了,這是說,咱們這裏有人去接小女的了?」
岳少俊道:「是的,在下確曾聽霍總管這麽說,但是不是有人去接渾小姐,在下就不知道了。」
渾夫人道:「咱們這裏根本沒派人去呀。」說到這裏,急忙叫道:「小燕,快去叫渾義進來。」簾外一名青衣使女「唷」了一聲,蓮步細碎,往外行去。不多一會,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回老夫人,渾義來了。」
渾夫人道:「快叫他進來。」
湘簾掀處,老蒼頭急步走入,躬身道:「老夫人呼喚老奴,不知有何使喚?」
渾夫人問道:「咱們莊上,這幾天可有人到武進去麽?」
渾義道:「沒有,老夫人沒派准到武進,誰會上武進去?」
渾夫人道:「但六天前,明明有人上天華山莊去了,霍總管總不會認錯咱們莊上的人吧?」
「六天前……」渾義想了想,才道:「咱們莊上的人都在,一個也不少,只有修剪後園花草的王四,八天前請了假,是他娘病了,還跟帳房支了一個月薪,至今沒有回來。」
渾夫人臉色微變,問道:「霍總管認識他麽?」
渾義道:「老夫人忘了,去年雀總管到咱們這裏來,見過王四,還誇獎他手藝不錯,結果帶了幾盆蟹爪菊回去呢。」
渾夫人唔了一聲,問道:「你記不記得王四是誰介紹來的?」
渾義道:「好像是老爺子在仙女廟帶回來的。」
渾夫人道:「他到咱們這裏有幾年了?」
渾義道:「快兩年了,是去年春季裏來的。」
渾夫人哼道:「一定是他。」
渾義道:「老夫人……」
渾夫人一揮手道:「你先出去,這裏沒你的事了。」
渾義躬身道:「老奴告退。」轉身退了出去。
渾夫人雙眉不展,看了岳少俊一眼,說道:「這麽說,果然有人覬覦小女的吸金劍,可能是路上出了岔了……」
岳少俊突然問道:「請問夫人,不知渾老爺子出去有幾天了?」
渾夫人聽他問得有些突兀,微微一怔:「拙夫出門也快有一個半月了,唉,這些年來,他平時很少出門,就是出去,也沒有耽擱得這麽久的,哦,岳相公問起拙夫、不知有什麽事情嗎?」
岳少俊道:「一個月前,在下曾在瓜州見過渾老爺子,那是一直沒有回來過了,難道……」
夫人聽出他話中好像有事,不覺目光一注,問道:「岳相公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岳少俊想了想,才道:「夫人方才不是聽在下說過,在下受歹人利用,梢了一封毒函給宋老爺子麽?」渾夫人似是急於聽他說出下文,故而只「唔」了一聲。
岳少俊續道:「那封毒函上,寫的就是要渾小姐以吸金劍去換渾老爺子……」
「什麽?」渾夫人身軀猛然一震,失聲道:「那毒函上要小女以吸金劍去換她爹,這麽說,拙夫已經落到歹徒手中了?」
岳少俊道:「當時宋老爺子的解釋,以爲歹徒要對宋老爺子下毒,信上總得誇張其詞,使宋老爺子大吃一驚,藉以分散他的注意,故而並不深信……」
渾夫人道:「賊党連大哥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劫待出天華山莊,以假易真,拙夫自然也會中他門的圈套了。」她心頭雖亂,但分析事理,依然有條不紊。
岳少俊道:「夫人說得是,當時誰也不會相信以渾老爺子的威名,自然不可能會發生事故,但渾老爺子又一直沒有回府,而且貴府並沒派人上天華山莊,但霍總管明明說揚州有人急促趕去,如今渾小姐又沒有回來,凡此種種,細想起來,就不無可疑。」
渾夫人平日是很沈著的人,但丈夫,女兒都沒回來,加之天華山莊都有人臥底,都會出事,一時之間,急得幾乎迸出淚來,說道:「他們父女一定出了漏子,這叫老身如何是好?」突然「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你說在瓜州見到拙夫,他和誰在一起?」
岳少俊道:「沒和人在一起,渾老爺子好像也是爲了吸金劍趕到瓜州去的。」
渾夫人奇道:「這就奇了,他臨走之時,怎麽沒和老身提起過此事呢?哦,岳相公看到拙夫之時,他有何行動?」
岳少俊道:「渾老爺子是爲了吸金劍是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當下就把自己在瓜州麵館所遇見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渾夫人道:「黑虎神趙光鬥,還不是拙夫的對手,但他們人多手衆,拙夫雙拳難敵四手……」話聲未落,只聽簾外響起小燕的聲音說道:「稟老夫人,小翠回來了。」小翠,正是渾慧君的貼身使女。渾慧君失蹤,她當然也跟著失蹤,如今她回來了,這豈不是好消息?
渾夫人急急說道:「快叫她進來,快。」
湘簾一動,小翠一條嬌小的人彩,一下閃了進來,奔到渾夫人面前,撲的跪到地上,嗚咽的道:「老夫人不好了,小姐她……」
渾夫人心驚肉跳的急著問道:「小翠,快說,小姐怎麽了?」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都被賊人劫持,賊強盜今天把小婢送回來,是要小婢送信來的。」渾夫人心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賊人把小翠放回來送信,那是擄人勒索,慧君當然不會有危險了。
這就和聲道:「小翠,你站起來,慢慢的說。」小翠應了聲「是」,站起身,這才發現下首椅上坐著岳少俊,臉上不禁閃過一絲喜色,急忙躬身道:「岳相公幾時來的?」
岳少俊還禮道:「小翠姑娘,你家小姐,是被什麽人劫持去的,現在那裏?」
小翠道:「不知道,小婢一點也不知道。」
渾夫人眼看小翠和岳少俊似乎極熟,尤其岳少俊對慧君被賊所擄,也似乎頗爲關心,心中暗暗點著頭,一面說道:「小翠,你不是和小姐在一起麽?怎會一點也不知道?」
小翠道:「小姐和小婢一起被關在一處黝黑沒有天光的地窖裏,今天他們是蒙著我眼睛,用車子把我載出來的,一直到達城門外,才揭去黑布,要我自己回來。」
渾夫人聽她沒頭沒腦的說著,不覺微微擺著兩道修長的眉毛,問道:「你們有沒有遇上老爺?」
小翠道:「沒有,老爺救我們去了麽?」
渾夫人道:「你先把你們如何被賊黨劫持的經過,說給我聽聽,要說得詳細一些。」
小翠答應一聲,說道:「那天王四急促趕到天華山莊去,說是奉老爺子之命,去接小姐的……」
渾夫人怒哼一聲道:「果然是他。」
小翠道:「我們在鎮江下了渡船,不久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渾夫人道:「那一定是賊人在你們茶水裏做了手腳,這該死的東西。」
小翠道:「等我們醒來,就被他們關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窖裏,直到今天,賊強盜說,可以先放小婢回來。他門就用黑布蒙著小婢眼睛,上了車,足足馳行了大半天,才把小婢放下車,小婢揭開蒙眼黑布,已經到了東門外,才趕回來的。」
渾夫人道:「你說他們放你回來,是要你捎信回來的?」
小翠道:「那是王四說的,要小婢回來,稟告老夫人,他們要的是吸金劍,絕不會難爲小姐請老夫人只管放心,但要我門拿劍去換人。」
渾夫人道:「拿劍去換人,他們有沒有說如何換法?到那裏去換?」
小翠道:「王四說了,明晚初更,要小婢帶了劍去,到雷塘舊苑,等他們看過主劍,就可釋放小姐。」
渾夫人氣憤的道:「他們膽子不小,居然敢擄人勒索,我倒要去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麽東西?」
小翠吃驚的道:「老夫人,你可不能去。」
渾夫人道:「爲什麽?」
小翠道:「小姐在他們手裏,投鼠忌器,萬一……萬一……。」
岳少俊道:「夫人如果信得過在下,明晚由在下陪同小翠姑娘同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渾夫人看了他一眼,說道:「岳相公遠來,此事怎好相煩?」
岳少俊道:「夫人言重,匪徒膽大妄爲,竟敢劫持渾小姐,勒索名劍,在下即使和夫人,小姐素未謀面,遇上了也不能袖手,何況在下受宋老爺子重托,替渾小姐送劍來的。吸金劍神物利器,豈能讓它落入此輩黑道賊徒之手,而且在下和渾小姐還有數面之緣,自然更無坐視不救之理?」
渾夫人看他說得慷慨激昂,英氣勃發,心中暗道:「這年輕人一身所學,看來不弱,不然,大哥也不會托他護送吸金劍到揚州來了。」
小翠道:「是啊,老夫人,岳相公是小姐的朋友,小姐本來就約他到咱們揚州來玩的呢。」她這一說,渾夫人有點明白了,大哥要他送劍來,莫非是有意安排的了?想到這裏,不覺藹然一笑道:「岳相公肝膽相照,老身十分感激,只是小女現在人手,賊黨要的是劍,就把此劍交給他們,只要小女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柄劍那就請岳相公暫時留著,明晚有勞岳相公帶著小翠去一趟雷塘舊苑了。」
岳少俊道:「在下遵命。」從幾上取過吸金劍,依然佩到身邊,一邊說道:「賊党約定明晚初更,如今還有一天多時間,也許他們羽黨,就潛伏在揚州城中,在下想盡這一日工夫,也許可以查探出對方一點眉目,亦未可知,在下告退。」說罷站了起來。
渾夫人一擺手道:「岳相公請留步,你遠來是客,現在已是中午,就是要走,也該在舍問用過便飯再去。」
小翠道:「是啊,岳相公吃了便飯再去不遲,小婢這就去吩咐廚下,馬上就可以送來了。」說罷,翩然往外行去。
渾夫人道:「岳相公請坐呀,你和小女是朋友,就不能算是外人,家常便飯,都是現成的,再要和老身客氣,那就見外了。」
岳少俊只得坐下,說道:「夫人這麽說,在下只好叼擾了。」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宋老爺子交給自己的一方玉佩,當時曾說務必親手交給渾夫人,自己差點忘了,口中不覺輕「哦」一聲,說道:「在下差點忘了一件正事。」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雙手送到渾夫人面前,說道:「在下臨行之時,宋老爺子親手交與在下一方玉佩,再三囑咐務必當面交給夫人,方才因小姐之事,差點忘了。」
渾夫人聽得不覺一怔,看著布包,說道:「是大哥要岳相公交給老身的麽?」
她伸手接過,就隨手打開布包,一眼看到玉佩,不覺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目光一擡,說道:「你是……」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當時曾交代在下,夫人如有差遣,要在下悉聽安排。」
渾夫人隨手拿起玉佩,輕輕摩擦,問道:「你姓岳?」
岳少俊聽得暗暗奇怪,應道:「是的。」
渾夫人又道:「今年幾歲了。」
岳少俊道:「在下虛度二十。」
渾夫人似乎覺得不對,略爲遲疑,問道:「我大哥還和你說了些什麽?」
岳少俊道:「宋老爺子沒有說別的。」
渾夫人接著問道:「大哥也沒有告訴你這方玉佩是誰的麽?」
岳少俊道:「沒有。」
「這就奇了。」渾夫人接著又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岳少俊想了想道:「宋老爺子真的沒有再說什麽了。」
渾夫人道:「大哥要你帶了這方玉佩來見老身,不會沒有交代?」她目光重又打量著岳少俊,緩緩說道:「莫非……」她沈思著,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大哥在交給你這方玉佩之前,一定有什麽條件的了?」
岳少俊道:「沒有,不過宋老爺子,把玉佩交給在下之時,神色極爲鄭重。」
渾夫人道:「不是岳相公求我大哥的麽?」
岳少俊心中一動,自己確是爲了師傅一件心願,去求宋老爺子的,但這和玉佩,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心念轉動,這就說道:「在下當時上天華山莊去,確是有一件事,去懇求宋老爺子的,但和玉佩,似乎並無關連……」
渾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岳相公何事去懇求我大哥,是否可以說給老身聽聽?」這時小翠和小燕兩人,各自端著酒菜,在中間一張方桌上擺好。
小翠躬身道:「老夫人,酒菜擺好了,可以請岳相公用飯了。」
渾夫人起身道:「岳相公請。」
岳少俊跟著站起,欠身道:「夫人請。」渾夫人和岳少俊分賓主坐下。小翠手捧銀壺,替老夫人和岳少俊面前斟滿了酒。
岳少俊欠身道:「在下不會喝酒。」
渾夫人慈祥一笑,說道:「少喝無妨,岳相公不妨邊吃邊談。」
岳少俊應了聲「是」,就把自己爲了師傅兩樁心願,其中一樁,只求宋老爺子點個頭,就可解決:但宋老爺子因格于昔年誓言,如果師傅自己來,要接下他二十招,但因求他來的是自己,宋老爺由二十招減爲一招,自己依然折了三次劍,詳細說了一遍。
渾夫人聽得不住點頭,藹然笑道:「這就是了。」
岳少俊道:「夫人已經知道了麽?」
渾夫人道:「大哥交給岳相公這方玉佩,送與老身,就是要老身協助岳相公,完成令師心願,但等此間事了,老身可領你去見一個人……」
岳少俊聽得大喜過望,起身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夫人,只不知此人是誰,夫人可否先行示知?」
渾夫人道:「岳相公不用多問,到時自知,不過大哥囑咐你務必勤練那招劍法,岳相公不可疏忽,練得愈純熟愈好,能否完成令帥心願,就全在岳相公自己了。」
岳少俊聽她口氣,好像要完成師傅一樁心願,仍得靠自己以劍招取勝,宋老爺子和渾夫人都不肯明言,自己也就不好多問,恭敬的拱拱手道:「在下自當謹記。」飯後,岳少俊起身告辭。
渾夫人道:「岳相公到了揚州,就不用客氣,老身已經要小翠去替你收拾好書房邊一間臥室,你早些回來,晚餐就不用在外吃了。」
岳少俊忙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領了,渾小姐下落不明,在下想趁這一天半時間,偵查看看賊黨是否已在揚州,如出入貴府,就會引起對方注意,而且在下來時,已在小江南客棧落了店,夫人就不用客氣了,明晚上燈時分,在下自會再來。」說罷,別過渾夫人,出了歸雲莊,心中惦記著竺秋蘭,不知回來了沒有,這就一腳趕回小江南客棧。

     ※   ※   ※   ※   ※

店夥沏了一壺茶叠上,陪笑道:「公子爺回來了。」
岳少俊問道:「可有人來找我麽?」
店夥道:「沒有。」
岳少俊道:「這就奇了,我妹子說好今天來的,怎麽還設來呢?」
店夥陪著笑道:「時光還早著呢,通常客人落店,都要在黃昏時分。」
店夥走後,岳少俊心頭不禁泛和一層不於的憂慮,賊党劫待渾慧君,對淮揚大俠的千金,敢公然擄了人勒索,足見對方絲毫不把淮揚大俠放在眼裏。也由此可見揚州城中,定然有他們的羽黨。竺秋蘭直到此刻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麽危險?一念及此,更覺坐立難安,但繼而一想,竺秋蘭是找她娘去的,不可能會有危險。
對了,自己聽竺秋蘭說過,仙女廟五方雜處,三教九流集中之地,自己何不到仙女廟去走走,也許會在路中遇上竺秋蘭,也許可以在那裏探聽到一些渾慧君的消息。想到這裏,立即匆匆出門,往東門趕去。仙女廟前面,有一片極大的廣場,本是揚州鹽米市場,後來各種攤販隨著集中,三教九流也就相繼而來,形成了一個吃喝玩樂的大場合,形形色色,應有盡有的大市場。
岳少俊雜在販夫走卒之間,摩肩擦背的走了一轉,覺得雖有幾個賣大力丸,狗皮膏的場子,練的山只是些普遍把式。人叢之間,雖然也有些敞形衣襟,歪戴帽子的混混,也只不過是小流氓,地頭蛇而已,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莫非賊黨不在揚州?
他一個人信步而行,瞥見大街上一家叫做綠楊居的茶摟,三間門面,十分氣派,心念一動,忖道:「茶樓酒館、龍蛇雜處,常是江湖上人歇足之地,自己何不上去瞧瞧?」這是華燈未上,樓上茶客,卻是鬧哄哄的少說也有七八成座頭。
岳少俊找了一個臨窗的位於坐下,茶博士趕緊跟著過來,哈腰問道:「公子爺要喝什麽茶?」
任少俊隨口道:「清茶。」茶博士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岳少俊掄目四顧,這些茶客,大都是商賈買賣人,也有幾個紈絝少年,大家一面吃點心,一面高談闊淪,談的不是生意上的事兒,就是那家窯子的姑娘溫柔多情。別說沒有一個是江湖人,就是連腰邊懸掛長劍的,也只有自己一個,難怪有幾個坐得鄰近的茶客,還偷偷的向自己這邊瞧。
茶博士沏上茶,含笑問道:「公子爺還要些什麽?」
岳少俊知道他在問自己要什麽點心了,但自己第一次到揚州來,可叫不出點心的名堂來,只好隨口說道:「你給我來兩式就好。」
茶博士去了一回,端來一碟松子玫瑰糕,和一碟棗泥於字酥,淮切細點,果然名不虛傳,做得十分精致。岳少俊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然後品嘗著細點,這原是偷得人生半日閑,應該悠然自樂。但岳少俊既惦記著渾慧君落在賊人手中,自己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又掛念著竺秋蘭,不知她找到了娘沒有?但不論她有沒有找到娘,這時候也應該回客店去了。
還有,就是師傅的兩件心願,自己雖然兩次部沒有接得下宋老爺子一招劍法,但宋老爺子要自己把玉佩送交渾夫人,分明已經答應了。他敢情自己不好出面,才要自己來見渾夫人的,只不知渾夫人說的要帶自己去見一個人,這人是誰?和師傅又有什麽關連?
師傅的另一件心願,是找尋一個失散了十六年的兒子,這位師兄,比自己大了八歲,如今應該有二十八歲了。唉,盡憑左眉有一顆紅痔,乳名叫龍官,這兩點,天下之大,有如大海撈針,又到那裏去找呢?天色漸漸黑暗下來,茶樓上,已經點上了燈。
有些茶客,三三兩兩的會帳下樓,也有人隨著上來,有些老客人,已在吩咐茶博士準備酒茶。原來這家茶樓,在下午喝茶的時候,是茶館,到了上燈以後,就變了酒樓,於是茶客也成了酒客。岳少俊要了一碗看肉面,一籠小籠包,匆匆吃畢,付帳下樓,轉回客店。






【第十四章】 火靈聖母

店夥一眼看到岳少俊,立即迎了來,陪笑道:「公子爺,小姐這時候沒到,大概今天不會來了。」竺秋蘭依然沒來。
岳少俊心裏不禁暗暗有些著急,竺秋蘭如果找到了娘,她一定會趕來,莫非她娘不在揚州,她循著記號找下去了?不,她娘如果不在揚州,她也一定會趕回來告訴自己的,不可能一個人走的,莫非她出了什麽事了?店夥見他半響沒有作聲,又陪著笑道:「公子爺,你老替小姐留的房間……」
岳少俊道:「不要緊,房間仍然留著好了。」
店夥連聲應是,巴結的道:「公子爺,小的已經點上了燈,你老先請回房,小的這就給你打水去。」
岳少俊走入後進,推門而入,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這一股幽香,擬有若無,普通得極難聞得出來,分明有女子在房中逗留過一陣,才會留下香氣。岳少俊心中突然一動,暗道:「莫非蘭妹已經來過了?」急忙舉目一瞧,果然看到桌上燈下壓著一張素箋,上面有一行字迹。果然是蘭妹來過了,敢情自己不在,她留下字條又走了。
岳少俊迅快的走近桌子,移開燈盞,拿起那張素箋,又有一陣淡淡的幽香,鑽進鼻孔,素箋上字迹十分娟秀,那是用黛筆寫的:「月上柳梢,瘦西湖五亭橋邊,恭候俠駕。」沒有稱呼,也沒有具名,光看這口氣,絕不像是竺秋蘭寫的,這會是誰?
店夥送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陪著笑道:「公子爺還有什麽吩咐麽?」
岳少俊問道:「夥計,瘦西湖如何走法?」
店狄笑道:「路是不遠,只是瘦西湖在天寧門外,這時城門已經關了,公子爺要逛湖,明天一早去才是。」一面說了一個大概的方向,才行退出。
岳少俊重又取出素箋,仔細的看了一遍,細數自己認識的姑娘,只有竺秋蘭,渾慧君,連渾慧君的丫頭小翠也算上了,不過三人而已。從這張素箋上的口氣看來,和自己似乎並不陌生,但自己就是想不起。現在他考慮的去還是不去?渾慧君身落人手,竺秋蘭一去不返,如今既然有這麽一位姑娘約見,這機會自己自然不能放過。
這就過去閂上房門,擡手熄燈,悄悄穿窗而出,越過兩處民房,躍落後巷,已是街尾,這就依照店夥所說方向,直奔天寧門。不過片刻,便己奔近掀門,數丈高的城垣,迤邐而來,黑壓壓的遮住了一半天色。岳少俊避開正路,循著城牆而行,走到較爲荒僻之處,才略一吸氣,雙臂一抖,淩空直上,一下躍登城頭,然後輕輕飄落城外,已可看到瀲灩湖光。
這時正當孟冬十月,瘦西湖空蕩寂靜,不見半點人影。岳少俊不知那人素箋上說的五亭橋在那裏,只好沿著湖堤信步走去。夜色膝隴,果然有一座亭子矗立在數丈之外,亭子四周,圍以稀稀疏疏的柳樹,雕欄曲折,有橋相通,景色十分清幽寧靜。
想見春日柳絲吐綿,波光蕩漾,這座臨水亭子,必然仕女如雲,鬢影衣香,使人徘徊忘返。他心中暗想:「月上柳梢,這大概就是五亭橋了。」只可惜今晚沒有明月。
他緩步行去,如今亭子漸漸接近了,他已可看到一個苗條人影,秀髮披肩,一手扶著雕欄,站在那裏,面向亭外,凝目遠眺,自己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似在等人,又似在沈思,連岳少俊已經走近亭前,都一無所覺。
美人斜倚玉欄杆,惆悵花容一見難,岳少俊依然猜不出她是誰來。她沒有轉過身來,他不便貿然訊問,只好在亭外站停下來,輕輕咳下一聲。苗條人影問道:「是岳相公麽?」聲音嬌脆,岳少俊雖覺聽來極熟,只是想不起她是誰?
這就拱拱手道:「正是岳某。」
那苗條人影輕笑道:「我在這裏已經恭候你一刻之久了。」她這話隱然有責怪之意,怪他來的太晚了些,但她在笑,笑就沒有深責之意了。
岳少俊道:「姑娘約在下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自然有了。」苗條人影直到此時,才緩緩的轉過身來。這下,岳少俊看清楚了,她,不就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仲飛瓊仲姑娘嗎?會是她。
岳少俊微微一怔,拱手道:「原來是仲姑娘。」
仲飛瓊那雙清澈深邃的鳳目,宛如兩顆閃著晶瑩光亮的寒星,凝注著岳少俊,嫣然說道:「你以爲約你到這裏來的是誰?」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猜不出來。」
仲飛瓊柔笑道:「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
岳少俊道:「姑娘寵召,究竟有何見教?」
仲飛瓊鳳目含情,脈脈的望著他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又不是老虎,會把你吃掉,進來,請坐呀。」她已俏生生的走近亭子中間,擡了擡纖手,作出肅客入座的樣子,然後當先在石凳上坐了下來。岳少俊看她這麽說,也只好跟著走入,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這時雲層漸開,半輪明月,從如絮浮雲中鑽了出來,月華如水,波光如鏡,顯得分外清幽。岳少俊面對佳人,只覺她一身窄窄的玄色衣衫,緊裹玲瑰嬌軀,經月光一照,更顯得她纖腰一握,婀娜多姿,她身上穿的玄色衣衫,襯托出她粉臉櫻唇,秋水明眸,就顯得更豔若桃李,更冷若冰霜。
不,今晚她並不冷,清澈而深邃的風目之中,一直含蘊著脈脈情意,和她平日冷峭模樣,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岳少俊借著月光,望看她,幾乎有些微微出神。仲飛瓊似乎並無所覺,輕輕挑了下眉毛,嫣然道:「月亮終於出來了。」
岳少俊憬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玉臉不禁一紅道:「仲姑娘到底有甚麽見教?」
仲飛瓊微笑道:「我在街上看到你,所以約你到這裏來,想和你談談。」
岳少俊聽得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姑娘到揚州來,有什麽事麽?」
「沒有什麽。」仲飛瓊舉手掠了一下披肩秀髮,說道:「我是晉見一個人來的。」
岳少俊道:「那麽姑娘要和在下談什麽呢?」
仲飛瓊道:「我也想問問你,到揚州是做什麽來的?」
岳少俊道:「你問這活,什麽意思?」
仲飛瓊望著他,徐徐說道:「你不肯說?是麽?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爲渾慧君來的。」
岳少俊臉色微沈,說道:「是你劫持了渾小姐。」
仲飛瓊幽幽的道:「你錯怪我了,劫持渾慧君的並不是我。」
岳少俊逼問道:「那會是誰?」
仲飛瓊道:「今晚我不顧一切,約你到這裏來,就是有一句話告訴你。」
岳少俊道:「姑娘請說。」
仲飛瓊看了他一眼,含情問道:「我說出來了,你肯聽麽?」
岳少俊道:「你說出來聽聽?」
仲飛瓊一臉誠摯的道:「聽我相勸,你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
岳少俊道:「爲什麽?」
仲飛瓊道:「渾姑娘雖遭人劫持,但並無危險,只要拿吸金劍去交換,對方立可放人,再說得明白一點,如果不拿吸金劍去交換,誰也救不了她,所以你在不在揚州,都是一樣。」
岳少俊冷笑道:「姑娘邀約在下,原來是作說客來的。」
仲飛瓊粉臉微變,說道:「你說什麽?我是作說客來的?」
岳少俊哼道:「難道不是?岳某既然插手,豈會輕易退走?除非你們立刻放了渾慧君。」
仲飛瓊氣憤的道:「岳少俊,你真有些不識好歹。」
岳少俊道:「在下如何不識好歹?」
仲飛瓊忽然幽幽一歎道:「岳少俊,難道我的話,你一句也不肯相信麽?我說劫持渾慧君的,另有其人,你不肯見信。我勸你明朝離開揚州,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肯見信,好像我今晚約你前來,和你說的話,都是預先設好的圈套,要你上當似的……」
她說到這裏,已是滿眼幽怨,一個平日冷面冰心的仲飛瓊,如今卻化成了萬般柔情,接著幽幽的道:「岳相公,一個女孩子,一生以名節爲重,我仲飛瓊一向眼高於頂。沒把男人放在眼裏,自從和你相遇,自從……那晚替竺秋蘭療傷……」她暈紅雙頰,說到礙口之處,似乎說不下去。
岳少俊聽她提起那晚金鐵口以「隔身傳功」,替竺秋蘭療傷之事,也不禁玉臉一熱,躡哺道:「那晚委屈了仲姑娘,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仲飛瓊目光一擡,說道:「岳相公不用說了,只要你有這份心就好,再說我雖然仍是冰情玉潔女兒身,可是我的心已經……已經屬於……你的了……」
岳少俊心頭不期一震,忙道:「仲姑娘……」
仲飛瓊不待他說下去,就接著道:「岳相公,仲飛瓊今晚不顧女兒家的羞恥,向你剖心示愛,我並不是淫蕩無恥的人……總之……誰叫我生爲女兒身……」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那晚,金鐵口以「隔身傳功」,女孩兒家不該讓人碰的地方,都給岳少俊撫摩殆盡。她不向岳少俊表明心迹,這話能向誰訴說呢?
岳少俊這下可作難了,望著仲姑娘,搓搓手道:「姑娘這番深情厚愛,照說在下……」
仲飛瓊淒婉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所屬,我今晚向你說出這番話來,並不是要你同情我,憐惜我,更不想你也愛我,和奪人所愛。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海記憶體知己,我說的是一個「存」字,存在你心裏,存在我心裏……」
岳少俊聽了她這般纏綿悱惻,一時大爲感動,那還把持得住,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仲姑娘一雙柔荑,說道:「瓊姊姊,你對我太好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仲飛瓊任由他握住了雙手,粉臉生暈,轉愁爲喜,嫣然笑道:「俊弟,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如果你心裏有她,我也不會嫉妒的,誰叫我認識你比她晚了一步,只要你心裏有我就好……」
岳少俊一陣感動,把她緩緩拉了過來擁入懷裏,說道:「瓊姊姊,你太好了。」他低下頭去,輕吻著她額頭,她仰起臉,羞澀的閉上眼睛,於是他一顆頭漸漸的更低,終於找到了輕輕喘息著的櫻唇,如漆似膠的粘在一起。
過了一回,她才輕輕的把頭別開,埋在他懷裏,悄聲說道:「俊弟,那你就聽瓊姊姊的話,明天一早就離開揚州,好麽?」
岳少俊又輕輕的吻了她一下道:「瓊姊姊,你爲什麽一定要小弟離開揚州呢?」
仲飛瓊道:「這裏應該沒有你的事,你還是離開的好。」
岳少俊聽得出,她是不肯說,其中一定另有緣故,這就說道:「姊姊還要瞞著我麽?」
仲飛瓊唉了一聲,柔聲道:「不是姊姊要瞞你,實是……實是……」
岳少俊道:「究竟是什麽事,姊姊這般吞吞吐吐,不肯實說?」
他一口一聲「姊姊」,叫得仲飛瓊芳心無主,低聲道:「好,我告訴你吧,姊姊這次趕來揚州,是晉見火靈聖母來的,你有沒有聽人說過火靈聖母?」
岳少俊搖搖頭道:「沒有。」
仲飛瓊道:「這也難怪,你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動,火靈聖母就是崆峒姬山主的師妹祝靈仙,練成一身火功,數十年來,罕有對手……」
岳少俊道:「這和小弟有什麽關係?」
仲飛瓊道:「本來和你沒有關係,但……」她還沒有說下去,岳少俊輕「哦」一聲道:「找知道了,渾慧君是給火靈聖母擄去的,對不?」
仲飛瓊道:「姊姊既然說了,就不想瞞你,火靈聖母要的是吸金劍,只要歸雲莊交出吸金劍,她絕不會難爲渾慧君的,所以你還是離開的好。」
岳少俊面有難色,望著仲飛瓊道:「小弟也不敢瞞騙姊姊,吸金劍就在小弟身上。」
仲飛瓊驚奇的看了岳少俊腰間一眼,說道:「劍在你身上?」
「是的。」岳少俊道:「小弟佩著的就是吸金劍,這是宋老爺子托小弟送到歸雲莊來的。」他把宋老爺子之托:和麵見渾夫人之事,大概說了一遍,接著道:「小弟已經答應了渾夫人,勢難反悔……」
仲飛瓊輕「嗯」一聲,雙蛾微蹙,沈吟了半響,才道:「渾夫人願意以劍易人,你即已答應了她,自然不能反悔,那就依時前去,拿劍換人,把渾慧君接回去就好。凡事能忍則忍,千萬不可逞一時意氣,語言上得罪了崆峒派的人,火靈聖母最是護犢,不可招惹了她,免得姊姊替你擔心。」
岳少俊道:「小弟自當謹記。」
仲飛瓊接著叮囑道:「今晚姊姊和你說的話,你不可泄露出去,更不可告訴渾夫人,只要她女兒回去了就好了,好了,姊姊要走了,你千萬別忘了你是替渾夫人拿劍換人的,不可逞強……」說完,回頭望了岳少俊一眼,俏生生走出亭子,踏月如飛而去。
岳少俊目送仲飛瓊遠去,他心中思潮,兀是起伏不停難以平靜得下來。想著仲姊姊一再叮囑自己,明晚拿劍去換人,不可逞強,不可得罪崆峒派的人,好像火靈聖母祝靈仙誰都惹不起她。從她神情,口氣中,可以看得出,也聽得出來,那是出於一片誠摯和愛護。但自己受宋老爺子之托,送劍出來,豈能把吸金劍拱手送給火靈聖母?
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才好,若是蘭妹趕來了,她江湖經驗,比自己強得多了,也許可以出個主意。一想到竺秋蘭,不知她此刻是否回轉客店。這就邁開大步,往城中趕去,回到客店。他仍然由窗口回入房中,點燃起燈火,推門走出,隔壁房中依然空無人住,竺秋蘭並沒有回來。
岳少俊感到甚是失望,同時也不禁替竺秋蘭擔起憂來,莫非她有甚不測?但繼而一想,蘭妹已有多日沒和她娘見面了,母女見了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不肯放她就走。何況她娘若是知道在客店裏等她的是一個男人,女孩兒家自然不便夜晚趕到客店裏來,大概明天才會來了。
想到這裏,也就回房安寢,一宿無話,第二天因心中有事,就沒有出門,待在房裏。一直等到午牌時光,依然不見竺秋蘭的影子,這可叫岳少俊的心上,多了一層憂慮。她會不會真的出了事?她娘沿途留的記號,會不會是別人假冒的呢?
他踏入江湖,爲時雖然極淺,但經歷了不少事故,使他對江湖的橘詐伎倆,卻有很深的體認。尤其她對竺秋蘭,相當瞭解,他要自己到小江南客店落腳,見到了娘,自然會趕來的。昨晚也許被她娘留住,今天一早,一定會趕了來,如今已經到了午刻,不可能連她的影子也沒有。
這只是一個解釋,她沒見到娘,她娘留的記號,是歹徒假冒的,她已經落入賊黨的手難道也是火靈聖母擄去的?火靈聖母劫持渾慧君,是爲了吸金劍,她劫持竺秋蘭,又是爲什麽呢?自己不知火靈聖母落腳何處,要找她也只有等到晚上再說了。

     ※   ※   ※   ※   ※

店夥眼看岳少俊一個上午都沒有出門,推門進來,伺候著說:「公子爺若是不想出去,可要小的吩咐廚下給你老準備酒菜。」
岳少俊隨口道:「好吧,你要廚下給我做幾式可口的小菜,再來一壺花雕。」店夥唯唯應是,退了出去,過不一會,就送來了酒菜。
岳少俊心頭煩悶,取起酒壺自斟自酌,喝著悶酒,本來想借酒消愁,喝了幾杯,幾是想不出如何能從火靈聖母手中,救出渾慧君和竺秋蘭的辦法來。不禁又後悔昨晚沒問仲飛瓊落腳的地點,否則也可找她商量商量。一時只覺自己一人,大有孤立無援之感,心頭感觸,也愈來愈多,不知不覺間把一壺酒,喝了下去。他本是個不善飲酒的人,這一來只覺酥醉欲睡,放下酒杯,和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店夥叩著房門,叫道:「公子爺,有一位女客找你。」
「女客」,那一定是蘭妹了。岳少俊急忙一躍而起,問道:「是什麽人?」只覺頭腦還有些昏昏的,擡目看看天色,敢情己是下午申牌時光。
房門開處,一個苗條人影,很快的閃了進來,嬌聲道:「岳相公,小婢小翠,奉老夫人之命,來請相公的。」原來是小翠,不是竺秋蘭。
岳少俊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差點誤了正事,一面說道:「小翠姑娘來得正好,在下正想到雷塘舊苑去呢。」
小翠睜大眼睛說道:「岳相公,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時分呢,現在去不是太早了麽?何況老夫人整治了一席酒菜,特地打發小婢前來相請,岳相公務必在駕一行,老夫人正在等著你呢。」
岳少俊眼看店夥已經退走,這就悄聲道:「不用了,你回覆老夫人,就說在下已經打聽一些眉目,劫持渾小姐的是崆峒派的火靈聖母祝靈仙。在下想在天色未黑之前,先到雷塘舊苑去瞧瞧,此刻如果隨姑娘前去渾府,可能會引起對方猜疑,還是不去的好。姑娘可在日落之後,趕到雷塘舊苑去,在下會在那裏等你,叫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小翠眨著一雙大眼,說道:「岳相公像有什麽心事?」她果然慧黠,一眼就看出來了。
岳少俊道:「姑娘快回去跟老夫人覆命吧,日落之後。在下會在那裏等你,絕不誤事。」
小翠道:「好,那小婢就走了。」
岳少俊低哦一聲道:「小翠姑娘,慢點,雷塘舊苑如何走法?」小翠詳細的說了一遍,才行別去。岳少俊等小翠走後,就要店夥替自己準備了一壺好酒,一包鹵菜,才行出門而去。

     ※   ※   ※   ※   ※

說起雷塘舊苑,原也是揚州的名勝。那是隋煬帝巡視揚州時留下來的遺迹,只是長久以來,沒有去保存整理,如今已是衰草連崗,狐兔營穴了。岳少俊趕到雷塘舊苑,太陽還沒下山,目光所及,只是一片荒涼的山崗,蕭疏的樹林,到處都有瓦礫堆和半人高的野草,讓人憑吊而已。
岳少俊提著酒菜,邁步往草叢中行去,走沒多久,已經走上了一處小山崗,這裏倒是一片空地,正好有一座殘破的小亭,還有幾方大石。當下就在大石旁,站停下來,覺得此處視線較廣,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來,把手中酒菜,放到另外一方石上,打開紙包,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抓起一片鹵牛肉,慢慢吃著。
他本是不會喝酒的人,何況待會還有正事要辦,自然不敢再喝。飲酒,只是做個幌子而已,主要是爲了察看對方動靜,是否有人在附近隱匿,是否真會把渾慧君送來?時間漸漸過去,眼看已是夕陽落山,萬家炊煙的時候。
忽聽右首林間,傳來了兩聲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似是有兩個人同時在林間飛落。這聲音自然瞞不過岳少俊的耳朵,他故作不知,舉起酒壺,對著嘴「咕」的喝了一口,然後輕聲低吟:「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口中雖在低吟,耳朵卻用心諦聽著對方兩人的動靜。
果然只聽身右稍後,傳來了一陣沙沙輕響,那兩人已經朝自己走了過來,只要聽他們步履聲十分輕快,可見身手不弱。岳少俊屢經大敵,當然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伸手抓起一片豬肚,放入口中,一陣咀嚼,正待舉壺飲酒。
只聽一個粗壯的聲音冷冷喝道:「喂,朋友,天快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岳少俊連頭也沒回,笑了笑道:「此時夕陽在山,流霞滿天,正是最富有詩情畫意的時候了,踏月歸去,爲時未晚,怎可輕言回去?」
只聽另一個口音哼道:「這人是個書呆子。」
先前那人粗聲道:「老子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
「風月無古今,林泉孰主賓?朋友說話怎好如此粗野?」岳少俊隨著話聲,緩緩轉身去,這才看清楚兩人一身青布大褂,燈籠褲,腰間束一條育布闊帶,年約四旬左右,生得甚是彪悍。
只見左首漢子目射凶光,粗聲吼道:「小子,掉什麽文,叫你回去,你還不快滾?」
岳少俊可以猜得出來,這兩個青衣漢子,准是崆峒派火靈聖母的手下,聽他出言不遜,不覺劍眉一挑,倏地站起身來,冷然道:「本公子在這裏喝酒,礙著你們什麽?你兩個是那家的奴才,倚仗人勢,居然敢對本公子這般說話?」他這一站起身來,登時露出了腰間懸掛的長劍,劍穗飄風,蕭然有致。
左首漢子看了他佩劍一眼,嘿然笑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是會家子。」
岳少俊雙目一瞪,沈喝道:「大膽奴才,你再敢出言不遜,本公子就要你爬著回去。」
他一連兩聲「奴才」,叫得那漢子凶心突發,厲喝一聲:「小子,你連爬著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喝聲出口,突然踴身撲起,雙手箕張,十隻鋼爪,朝岳少俊胸前插來。
岳少俊自然看得出來,這漢子練過「鐵爪功」,這一式「餓虎撲羊」,真要給他抓中,胸前說不定會給他抓上十個窟窿,他自然早有準備,口中喝了聲「放肆」。沒待對方卞隨,右手擡處,快得如同閃電一般,一下就扣住了那漢子的右手脈腕,一抖手,把他淩空直摔出去。
他這下差不多用了七成力道,那漢子連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呼」的一聲,一個人就像稻草人似的飛摔出去一丈開外,背脊落地,摔在瓦礫堆上,幾乎閉過氣去,口中沈哼一聲,才掙扎著爬起身來。右首那個漢子看得不禁一楞,但他因岳少俊沒有注意到他,突然一言不發。身子一側,雙手並出,右手一記摔碑手,帶著輕微的風聲,襲向岳少俊後心,左手五指半曲,抓向岳少俊左手胳膊。
他這雙手同發,正因沒有出聲,故而十分快速。那知岳少俊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般,身形倏地向右轉了過來,右手反探,正好接住了對方抓來的左手,五指攏處,一下就扣住了脈門。那漢子右掌還未來得及拍下,就被岳少俊拖著後退了半步,然後一抖手,又把那漢子往瓦礫堆中摔了出去。
岳少俊怒他連招呼都沒打一下,就出手偷襲,因此也摔得較重,那漢子連哼也沒哼出聲,就被摔得閉過氣去,過了半響,才掙扎著爬起。左首漢子回頭道:「老羅,你沒事吧?」
右首漢子活動了一下手腳,說道:「還好。」
左首漢子咬牙切齒的道:「點子扎手得很,並肩子上,剁了這小雜種。」隨著話聲,已然刷的一聲,從皮鞘中撤出一柄鬼頭刀來。
右首漢子只說了一聲:「好。」同樣撤刀在手,兩人一臉獰笑,目光緊盯著岳少俊,一步步逼了過來。
岳少俊把兩人摔出去之後,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般,背負雙手,悠閒的站在那裏,仰首看天。直到此時,才目光一瞥兩人,冷然道:「你們要幹什麽?」
右首漢子摔得較重,腰背還在隱隱作疼,恨不得把他一刀砍倒,逼近岳少俊右側,還有三步來遠,就惡狠狠的道:「老子要你亂刀分屍。」說到最後一字,人已虎撲而起,刀光一閃,橫腰砍來。左首漢子也不怠慢,一個箭步,竄到岳少俊的左側,同樣掄刀就劈。
岳少俊冷笑一聲,身形輕輕一閃,左首漢子劈落的鋒利鋼刀,從他肩頭劈過,右首漢子橫砍的一刀,同樣砍了個空,呼的一聲,從他前胸劃過,連岳少俊衣衫都沒劃上。右首漢子暴喝一聲,回手又是一刀,往上翻起,向右臂削來,左首漢子刀光一圈,直紮心窩。
這兩人變招雖快,但岳少俊依然只是一個輕旋,兩個雪亮的鋼刀,又各自砍了空,呼嘯著從他身邊劃過。兩個漢子一連兩招,都被岳少俊躲開,早已激發了凶性,口中連聲嗆喝,兩柄鋼刀,一左一右,劈得興起,上下左右,交相劈攻。
兩個人一口氣劈出了八九刀之多,一時刀光碟空,霍霍生風。但任你兩人刀勢如何淩厲,劈來劈去,刀光和他總是距離著三數寸之多,劈不到他身上,連飄忽的衣角都休想碰上一點。他們那裏知道岳少俊這一套身法,乃是他師傅積二十年苦思冥索獨創的「避劍身法」,當年原是針對「宋家百劍」而設計的。試想連天下無故的「宋家百劍」,都能躲閃得過,憑這兩個漢子的兩柄鬼頭刀,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岳少俊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是以只不過隨便閃動就好,無須用心。這時夕陽已下,晚霞漸斂,但東首林梢問,猶有一抹殘照,岳少俊身形閃動之際瞥見林梢間似有黃影一閃,心頭不禁暗自一動,忖道:「莫非對方又有人來了?」心念這一轉動,立即朗笑一聲道:「來的大概是你們主子了,本公子懶得和你們糾纏。」身形一轉,已從兩柄鋼刀霍霍刀光中從容走出。兩個漢子聽得方自一怔,還沒來得及收勢。
但聽林間有人呵呵一笑道:「下人們開罪之處,公子幸勿見怪。」隨著話聲,走出一個身材瘦高的黃衫老人,朝岳少俊拱手爲禮。
左首漢子看到黃衫老人,連忙反刀入鞘,恭敬的抱拳爲禮,說道:「靳老來得正好,屬下奉命……」
黃衫老人沒待他說下去,面色一沈,叱道:「你們兩個還不退下去?」兩個青衣漢子唯唯應是,果然立即退開。
岳少俊看他臉型瘦削,雙目神光炯炯,心知來人不但身份較高,一身內功,也相當深厚,一面拱手還禮道:「老丈好說,兩位貴介只是出言不遜,強迫在下離開,引起誤會,其實也沒有什麽。」
「真是胡鬧。」黃衫老人目光一瞥岳少俊腰間長劍,接著拱手道:「老朽還未請教這位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不敢。」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老丈是……」
黃衫老人含笑道:「老朽崆峒靳半丁,岳公子還是武當高弟,老朽失敬了。」岳少俊看他把自己誤認爲是武當派的人,那是因爲宋老爺子把吸金劍改裝之故,心中暗暗好笑,但卻不便明言,只是含糊應了一聲。
靳半丁目光一掠石上的酒菜,含笑道:「岳公子初到揚州,登臨舊苑,想必是憑吊古迹而來?」他這是探岳少俊的口氣。
岳少俊自然聽得出來,頷首道:「正如老丈所言,在下昨天才到揚州。」
靳半丁笑了笑,又道:「公子雅人,老朽不勝欽佩,只是老朽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岳公子能否賞老朽一個薄面?」
岳少俊心中暗道:「來了。」一面故作不知問道:「靳老丈好說,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靳半丁道:「如此老朽先謝了,實因敝派今晚在雷塘舊苑有事,敝派和貴派誼屬江湖同道,岳公子如無必要,能否移往別處?」
岳少俊輕「哦」一聲,含笑道:「靳老丈如此說,在下本當回避,只是在下受人之托,代人赴約而來……」
靳半丁同樣「哦」了一聲,雙目異芒一閃,逼注岳少俊,問道:「岳公子是代何人赴約而來的?」
岳少俊嘿然一笑道:「渾夫人,她女兒爲貴派所擄,五內如焚,所以要在下代表她前來。」
靳半丁嘿然道:「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岳公子來早了。」
岳少俊道:「在下初到揚州,正好來此流覽古迹。」
靳半丁道:「岳公子把劍帶來了麽?」
岳少俊微微一怔道:「靳老丈怎的忘了,方才你自己不是說過,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麽?」
靳半丁被他問得答不上話來,心中雖有怒意,但臉上卻絲毫不露,啞然笑道:「岳公子說得是,老朽失言了。」
岳少俊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跟靳老丈打聽一下,不知靳老丈是否知道?」
靳半丁「哦」道:「岳公子有什麽事,但請明說,老朽知無不言。」
「如此多謝靳老丈了。」岳少俊抱抱拳道:「在下有位義妹,昨日同來揚州,不料突告失蹤,不知是否和貴派有什麽誤會……」
「這個老朽就不清楚了。」靳半丁隨即問道:「不知岳公子義妹姓甚名誰?」
岳少俊道:「她叫竺秋蘭,是賣花婆婆竺三姑的女兒。」
靳半丁似乎神色有異,勉強笑道:「岳公子放心,敝派如無特殊事故,絕不會輕易擄人,此事容老朽回去查查,方可奉告。」
岳少俊道:「那就偏勞靳老丈了。」
靳半丁道:「老朽剛才巡查至此,岳公子請坐,老朽要失陪了。」
岳少俊道:「在下義妹失蹤之事,不知老丈可否在初更賜告?」
「好吧。」靳半丁答應一聲,雙足一頓,長身飛射而去,岳少俊重又回身在大石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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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陣工夫,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瞥見一條苗條人影,急匆勿往土崗下行來,那正是小翠,她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岳少俊急忙站起身來,揚揚手叫道:「小翠姑娘,在下在這裏。」
小翠擡頭望望土崗,就往上奔來,口中叫道:「岳相公,你已經來了很久的吧?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她敢情一路奔行而來,是以嬌喘吁吁,胸口還在起伏不停。
岳少俊道:「見到了,是他們了個姓靳的老丈。」
小翠的問道:「他怎麽說?」
岳少俊道:「沒有,約定的時間是在初更,他自然不會說什麽了。」
小翠道:「這姓靳的是什麽身份呢?」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倒沒有問他,但看來靳老丈的身份,不會太低。」
小翠忽然輕「哦」了聲,說道:「對了,老夫人說,以劍換人,是他們的條件,但咱們也有一個附帶條件,他們在釋放小姐之時,必須連王四一起送回來。」她把食盒放到大石上,一面說道:「這是老夫人要小婢給岳相公送來的,你一定還沒吃晚飯,那就請用吧。」隨手打開盒蓋,裏面是四式精致的菜肴,和一盤火腿雞絲蛋炒飯。
岳少俊道:「多謝夫人了。」
小翠催道:「岳相公不用客氣,快些用吧,菜都快涼了呢。」岳少俊也就不再客氣,取起竹筷,匆匆吃畢。
小翠收過食盒,又從盒中取出一把紫銅小茶壺,放在石上,嫣然一笑道:「岳相公,請用茶。」
岳少俊道:「你連茶也帶來了。」
小翠笑道:「這也是老夫人要小婢替岳相公準備的,咱們揚州,很重視喝茶,所以才有皮包水之稱。」
岳少俊道:「夫人真是想得周到,吃過飯,誰都會想喝一口水呢。」說罷,舉起紫銅壺,輕輕喝了一民但覺滿口清芬,還是上好的杭州龍井。
小翠突然幽幽地道:「岳相公,你可知道我們小姐的心事?」
岳少俊臉一紅,低聲道:「我非常感謝渾小姐的青睞,但是我已經……」
他話沒說完,小翠已經接道:「是不是因爲竺姑娘?我們小姐跟我說過,她不會在意,只要你對她好就行了。」
岳少俊詫異地道:「她跟你這樣說?」
小翠發現岳少俊定定地注視著自己,不由臉一紅,低聲道:「我和小姐情如親姐妹,她什麽話都跟我說。」頓了一頓,粉臉上飛起兩朵紅暈,羞澀地道:「有幾次我聽見小姐在夢中都在叫岳相公的名字,岳相公,你可不能辜負了她。」
岳少俊看她嬌羞模樣,不由心中一蕩,低聲道:「那你呢?有沒有在夢中念我的名字?」
小翠被他說得更是嬌羞不勝,粉臉酡紅,低垂著頭,說道:「公子折煞小婢了,小婢怎麽敢……」
岳少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你說心裏話,有沒有想過?」他一雙眼睛只是盯在小翠的臉上,癡癡地望著她。
小翠被他握住了手,身軀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但卻並沒掙脫,任由他握著,臉漲得通紅,但是卻低聲道:「小婢只希望能服侍小姐和相公一輩子,其他的就不敢奢望了。」
少女的羞態著實迷人,岳少俊道:「小翠……你……你真美……」情不自禁,握著她玉手輕輕一拉,把她的嬌軀一下拉入懷中。
小翠羞怯地道:「岳相公……你……你要做什麽……」話還沒有說完,她只覺他雙手一環,櫻唇上已被兩片嘴唇給蓋住了。她沒有掙扎,只是一顆心,像小鹿般跳得生猛,一個人就像喝了酒一般,軟綿綿的,輕飄飄的,比騰雲駕霧還要舒適,這是她從未有這的感受。她感到陶醉,也覺得有此暈眩,但她喜歡這種令人暈眩的吮吸。
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小翠才警覺的輕輕把他推開,羞紅著臉,低低說道:「要是讓小姐和夫人知道了,那還得了……」
岳少俊一手抱著小翠,一手卻已伸進衣服摸到了峰巒起伏之處,聞言低聲道:「你怕了?」
小翠任由岳少俊的魔手在自己胸前活動,羞紅著臉低聲說道:「我不是怕,如果小姐嫁給相公,小婢也勢必會作爲陪嫁丫頭跟隨小姐,也是相公的人,但是小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占了小姐的先。」接著又用更低的聲音道:「等相公收了小姐,相公要小婢怎樣都行。」
岳少俊收回作「壞事」的手,擁住小翠,「嘖」地親了她一下道:「看不出,你還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丫頭,令人欽佩。但是今天你卻已經占了先,那要怎麽說?」
小翠羞澀地道:「小婢自會向小姐坦白,任她處置,不過小婢貞關未破,也可聊以自慰。」
岳少俊輕笑道:「我是跟你開玩笑,你怎麽當真了?」接著又道:「不怪我今天的無禮嗎?」
小翠羞澀地一笑道:「除開相公,換了別人,我非跟他拼命不可……」頓了一頓,低聲又道:「但是相公就不同了,小翠除了歡喜,還有就是感激。」
岳少俊聽得也是十分感動,但還是又問了一句道:「不怪我有別的女人?」
小翠嬌聲道:「良禽尚且擇木而棲,何況人乎?相公鐘靈毓秀,怎麽可能被獨佔?剛開始時我還有些氣憤相公對我們小姐不公,後來我才明白,相公是不可能被某個女孩子獨佔的。我們小姐曾對我說過相公有如天上的星星,周圍需要很多伴星,才能一起劃破黑暗,照亮夜空。」
岳少俊讚歎道:「渾小姐真是一個奇女子。」
小翠也道:「是啊,書上常說有「一見鍾情」,想不到發生在了小姐身上。」
岳少俊想起了和渾慧君、小翠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笑說道:「咱們兩可算是「不打不相識」啊。」
小翠忸怩地一笑道:「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亂闖?」
岳少俊笑道:「不亂闖怎麽會有如花美眷到手呢?」
小翠嬌啐一口,正要說話,岳少俊突見崗前出現了幾條人影,似是正朝自己這邊走來,急忙低聲道:「有人來了。」
小翠忙從他懷中離開,訝然道:「這時才是上燈時候,離初更還遠著呢。」
岳少俊道:「大概他們知道在下已在這裏等候,所以來得早了。」兩句話的時間,對方一行人,已經上了上崗,當前一個正是靳半丁,他身後是一個身材苗條的紅衣女子。
這人,岳少俊在秦履峰石窟中見過,她就是火魔女祝巧巧,火靈聖母祝靈仙唯一的掌上明珠。火魔女身後,跟著兩名佩劍的青衣少女,最後是兩個青衣漢子,正是黃昏時候,被岳少俊摔過斤斗的兩人。一行六人,沒見他們帶著渾慧君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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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少俊早已站起身,拱拱手道:「靳老丈不是說約定的時間是初更麽?」
靳半丁含笑拱手道:「本來約定是在初更,但岳公子既已來了,自然不好讓你久等,故而提早前來,雙方也好早些了卻一件公案。」
火魔女祝巧巧目光一轉,一雙俏眼,打量著岳少俊,問道:「他就是代表渾夫人前來的岳少俊麽?」她雖在秦履峰見過岳少俊,但當時敵明我暗,雙方人數較多,岳少俠又並未正式和對方較過手,是以印象不深,當了面也認不出來了,靳半了方應了聲「是」。
岳少俊就介面道:「在下正是岳少俊,代表渾夫人前來接渾小姐的。」
祝巧巧挑著柳眉,問道:「吸金劍帶來了麽?」
岳少俊道:「劍就在在下身上,請問姑娘,渾小姐人呢?」
祝巧巧道:「你把劍拿出來,讓我看看。」
岳少俊道:「可以。」伸手一拍腰間長劍,說道:「這就是吸金劍。」
靳半丁在旁插口道:「岳公子可是代表渾夫人來的麽?」
岳少俊道:「不錯。」
靳半丁冷聲道:「渾夫人那是不想換回她掌上明珠了?」
岳少俊道:「靳老丈此話怎說?」
祝巧巧偏頭道:「右護法,莫非他身上不是吸金劍麽?」原來靳半丁是崆峒派的右護法,身份果然不低。
靳半丁點頭道:「岳相公身上佩的乃是武當派松紋劍,此事如何瞞得過老朽這雙眼睛?」
祝巧巧怒哼道:「好哇,姓岳的,你敢以武當派的松紋劍來混充吸金劍,那是毫無誠意以劍換人了。」
岳少俊俊目一綻,沈聲道:「誰說這不是吸金劍?」「嗆」的一聲,擡手掣出長劍,說道:「你們看清楚了,此劍可是吸金劍麽?」長劍出鞘,大家都可以看到那僅是一柄黝黑無光的鐵劍而已。
祝巧巧偏頭問道:「靳老,你看如何?」
靳半丁道:「傳說中的吸金劍,雖然黝黑如鐵,但咱們不經試過,怎知他此劍就是吸金劍呢?」
岳少俊道:「你們要試過才相信麽?」
祝巧巧道:「自然要試過才相信了。」
岳少俊一按手柄,返劍入匣,冷聲道:「要試自然可以,但在下也想請問一句。」
靳半丁道:「岳公子要問什麽?」
岳少俊道:「咱們是以劍換人來的,劍你們已經看過,人呢,渾小姐現在那裏?」
祝巧巧道:「只要交出吸金劍,咱們自會放人。」
岳少俊朗笑一聲道:「以劍易人,是你們提出的條件,所謂條件,應該一樣換一樣,咱們交劍,你們放人,才叫「以劍易人」,現在要咱們先交劍,你們後放人,在下如何信得過你們?」
祝巧巧道:「怎麽?你不相信崆峒派?」
岳少俊看到來的是祝巧巧,心裏早就有了計較,聞言不覺仰首敞笑道:「崆峒派值得相信麽?」
祝巧巧臉色微變,叱道:「姓岳的,你說什麽?」
岳少俊道:「崆峒派也算是江湖的一個門派,本該值得相信,但你們爲了覬覦一柄吸金劍,居然使出江湖下五門的卑鄙手段,擄人勒索,又言而無信,崆峒派這種行徑,與強盜何異……」
「住口。」靳半丁臉色一沈,喝道:「你知道誣衊本派的後果麽?」
小翠眼看岳少俊和對方言事起了衝突,心中不覺大急,忙道:「岳相公,小姐還在他們手裏,你還是忍耐的好。」
岳少俊忽然神色一凜,說道:「小翠姑娘,不用擔心,誣衊他們崆峒派是我岳少俊,一切後果,自由岳某負責。」
祝巧巧冷笑道:「你又怎麽?哼,誣衊崆峒派,論罪當死,現在你乖乖的獻上吸金劍,只要此劍是真,本姑娘還可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岳少俊忽然滯灑一笑道:「姑娘只怕看惜人了。」
祝巧巧盛氣的道:「憑你還能怎麽樣?」
岳少俊依然含笑道:「在下本意,既是以劍易人,就要看到渾小姐,才能奉上吸金劍,現在看到姑娘,也是一樣了。」
祝巧巧惡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說道:「你說話清楚些,看到本姑娘,是不是願意把劍送上了?」
岳少俊道:「看到姑娘,頓使在下想起,以人也可以易人。」話聲甫出,和她還有一丈距離,突然一閃而至,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祝巧巧右手脈門,左手同時飛快的一指,點落在「肩井」穴上。
祝巧巧還沒想出他說的「以人也可以易人」這句話,只覺眼前一花,右手脈腕已被人扣住,心頭猛然一驚,想要掙扎,但半身發麻,已是動彈不得,這就惡聲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靳半丁站在祝巧巧身旁,他是老江湖,雖然聽出岳少俊口氣不對,但也沒想他出手會有這般快法,睹狀大驚,口中暴喝一聲,擡手一掌,朝岳少俊劈來。
岳少俊輕輕一拉,把祝巧巧拉了過來。靳半丁這一掌若不撤回,就會劈到祝巧巧的身上,急忙之間,一招手,硬把劈出的力道,收了回去,心頭又急又怒,大喝道:「姓岳的,扣住一個姑娘家的手腕,豈是英雄行徑,你放開祝姑娘,可敢跟我放手一搏。」這一瞬間,祝巧巧兩個使女和兩名青衣漢子已經迅快的撤刀在手,圍了上來。
岳少俊那會把他們放在眼裏,大笑道:「堂堂崆峒派,劫持渾小姐,要人家以劍易人,又豈是英雄行徑?崆峒派可以這麽做,岳某又有何不可?」
靳半丁氣得怒哼一聲道:「姓岳的,你和崆峒派作對,會後悔莫及。」
岳少俊微笑道:「靳老用不著虛言恫嚇,在下要是怕崆峒派,就不會代表渾夫人來此赴約了。」
祝巧巧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右手脈腕任人扣著,這是她打出娘胎以來,從未受過的恥辱,一張粉臉,氣得煞白,切齒道:「岳少俊,只要你一放手,姑娘就要把你劍劍誅絕,方雪我心頭之恨。」
岳少俊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現在知道身落人手,就有如此委屈,如此氣惱,那就該想渾小姐被你們劫持多天,心頭委屈又當如何了?」
祝巧巧道:「渾慧君是你什麽人,要你這麽賣力?」
岳少俊道:「在下和渾小姐只不過認識而已,在下看不慣你們崆峒派擄人勒索的行爲,和姑娘你盛氣淩人的態度。」
祝巧巧目光怨毒,盯著岳少俊,哼道:「本姑娘既然落在你手,殺剮請便,最好你一輩子都莫要放手。」
岳少俊道:「姑娘不用激我,激也沒用,因爲你是火靈聖母的掌珠,用你去交換渾小姐,該是公平交易,雙方都不吃虧。」說到這裏,朝靳半丁道:「靳老丈,那就有勞你帶路了,在下要親自去見見火靈聖母,以人易人。」
靳半丁身爲崆峒派右護法,一身功夫,自然極高,但此刻祝巧巧落在人家手中,投鼠忌器,武功再高,也不敢貿然出手,嘿然道:「好吧,老朽替你帶路。」舉步往上崗下行去。
岳少俊回過去,朝小翠道:「小翠姑娘,你還是先回去,覆上夫人,在下要隨他們易人去。」
小翠道:「小婢奉命接小姐來的,自然也要跟著岳相公去了。」
岳少俊點點頭,擡目朝祝巧巧含笑道:「祝姑娘,委屈你了,請吧。」他依然握著祝巧巧手腕,隨同靳半丁走去。他這一舉步,祝巧巧自然也只好跟著他走。小翠緊跟著岳少俊身後,她是怕祝巧巧兩個使女和兩名青衣漢子猝然出手。兩個使女和兩名漢子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隨在小翠身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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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巧巧從小就得乃母親傳,善使火器,又是從小嬌縱慣了,對人凶巴巴的,誰遇上都讓她三分。所以江湖上給她起了個火魔女的外號,其實她今年才十八歲,從來也沒有和男人接觸過。這回給岳少俊握著手腕,先前覺得這是莫大恥辱,委屈得幾乎要哭,也恨不得立時掏出火龍鏢給他來個穿心一鏢,拔出火靈劍,砍下他一雙手臂,才雪心頭之氣。
現在她和岳少俊並肩走著,漸漸她發現岳少俊扣著自己手腕,但握得不很緊,自己絲毫不感痛楚,尤其他說話時,總帶著微笑,笑得又那麽蒲灑。她心裏忽然起了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再偷偷的側過臉去,看了他一眼,燈光下面,覺得他並不討厭。不,他人如光風霽月,俊逸不群,該是許多女孩兒家夢寐思慕的情郎。她粉頰漸漸起了紅暈,心頭哼道:「我才不呢。」
夜色中,一行人疾步奔行,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行徑一片廣場,岳少俊覺得有些眼熟,等到越過廣場,迎面是一座宏偉莊嚴的廟宇,赫然是仙女廟。靳半丁腳下絲毫沒停,領著岳少俊從東首一道便門走入,那是一條很寬的巷道,走不多遠,右邊圍牆下,有兩扇黑漆大門。靳半丁急步走近門前,舉手叩了兩下銅環。
但見大門啓處,走出一個青衣漢子,看到靳半丁,立即躬身道:「右護法……」
靳半丁大袖一揮,沈喝道:「快讓開。」他讓岳少俊走入大門,然後一抱拳道:「閣下在此稍候,我這就進去通報。」
岳少俊扣著祝巧巧的手,舉步跨進大門,淡然一笑道:「靳老請便。」靳半丁急匆匆往裏行去。
就在此時,只見東首一個月洞門裏,人影飛閃,一下湧閃出十幾個人影,往四周散開,遠遠把岳少俊,祝巧巧、小翠三人,圍了起來。岳少俊回頭朝祝巧巧笑了笑道:「祝姑娘,你最好叫他們別輕舉妄動,萬一傷了芳駕,教在下如何向令堂交代呢?」
祝巧巧平日對人頤指氣使慣了,如今當著崆峒派許多屬下之人,自己被人家扣著手腕,這使她有多難堪,雙目望天,一聲不作,心裏忽然問又恨透了岳少俊,恨不得打他兩個耳光,把他門牙都打下來才稱心。這時迎面兩扇朱漆中門,緩緩開啓,靳半丁在中門現身,一張臉色沈得十分難看,敢情是被火靈聖母痛駡了一頓,沈聲道:「聖母請岳公子進去。」
岳少俊舉目望去,中門內一個寬敞的天井,右階上一排五間,中間是一個大廳,此刻燈火輝煌,人影幢幢。當下回頭看了祝巧巧一眼,笑道:「姑娘可以馬上看到令堂了,只好再委屈一回了,請吧。」祝巧巧心裏恨透了他,但不知怎的,只要看到他溫文的笑容,心頭小鹿就會怦然跳動。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跟著岳少俊跨進中門,越過天井,踏上石階進入了大廳。
岳少俊右手依然握著祝巧巧的手腕,但兩人並肩行來,卻像一對情侶,一雙很好的小兩口子。尤其岳少俊昂首闊步,走得十分瀟灑,使入覺得他好像絲毫也沒有把崆峒派放在眼裏。其實他心裏自然有數,這裏是火靈聖母祝靈仙落腳的地方,火靈聖母和崆峒山主姬靈運是同門師兄妹,在崆峒派中身份極高,自己進入這座宅子,無異闖進了龍潭虎穴,因此他外表雖然故作滯灑,內心卻相當凝重。
大廳上首一張高背椅上,坐著一個面目冷峻,臉型尖瘦,身上披著紫紅大擎的老婦人,看去約莫五十出頭,雙目宛如兩道冷電,極爲懾人。她身後垂手待立著四名中年青衣女子,腰間各系紅穗長劍,中間兩人一個手捧一柄火形古劍,一個手捧一根紫藤鳩杖,肅靜得空氣就像凝結了一般。
岳少俊身後緊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小翠,另一個則是崆峒派的右護法靳半丁。火靈聖母祝靈仙坐在上首,她自然看到自己女兒被岳少俊手拉手的走了進來,而且進了大廳,當著她的面,岳少俊依然沒放開祝巧巧的手。這對她來說,是大不敬,也使她大失面子的事。
這一瞬間,她尖瘦的臉上,罩了一層嚴霜,冷厲的道:「年輕人,你當著老身,還不把巧巧放開?這成何體統?」
岳少俊朝上略一躬身,說道:「這位大概就是火靈聖母祝前輩了,在下此來,並不是叩謁聖母來的。」他並未放開祝巧巧的手腕。
火靈聖母道:「老身要你放開我女兒。」
岳少俊溫文一笑道:「聖母諒察,在下要令媛受此委屈,實是情非得已,求見聖母,只是希望以令媛換一個人,因此在聖母未俯允所請,在下不能放開令媛的手腕。」
火靈聖母臉有郁怒,厲聲道:「老身要他們釋放小翠回去,約定今晚以劍易人,你爲什麽扣住老身女兒的手腕。」
岳少俊道:「不錯,以劍易人,是貴派開出的條件、祝姑娘要在下先交劍,後放人,在下覺得此事有欠公允,萬一在下交了劍,你們不放人,在下如何向渾夫人交代?」
火靈聖母大概因女兒在人手中,投鼠忌器,是以隱忍下來,沈哼道:「現在你交出吸金劍,立時可以把渾慧君領回去了。」
岳少俊道:「以劍易人,是貴派說的,渾夫人並沒同意,崆峒派也算是江湖上一大門派,覬覦寶劍,擄人勒索,聖母不覺得于理有虧麽?」
「放肆。」火靈聖母沈喝道:「老身一大把年紀,要你來教訓我麽?」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天下雖大,理只有一個,在下說的是理。」
火靈聖母要待發作,但還是忍了下去,哼道:「那你要待如何?」
岳少俊道:「在下覺得以人換人,才是最公平了。」
火靈聖母變了臉色,厲笑道:「年輕人,你以爲巧巧在你手中,老身就無可奈何你了?」
岳少俊冷然一笑道:「聖母大概想倚仗人多……」
火靈聖母氣怒已極,右手在靠手上一拍,厲聲道:「你們去把這狂妄小子給我拿下了。」站在她身後的兩名青衣女子倏地一左一右,閃身而出。
岳少俊道:「聖母可是不同意以人換人麽?」
火靈聖母怒聲道:「老身就是同意釋放渾慧君,也非把你這小子拿下不可。」她話聲甫落,兩個青衣女子已然搶到岳少俊身前,各自揚手發招,五指如鈎,一扣岳少俊右腕,一抓岳少俊「肩井」,左右分擊而至。
就在此時,岳少俊只聽耳邊響起一個極輕的聲音喝道:「小心。」
岳少俊嘲笑一聲道:「就憑二位要拿下在下,只怕未必。」說話聲中,突然身形斜退半步,右手放開祝巧巧,(他早已點了祝巧巧的穴道)雙手齊發,一下扣住了兩婢手腕,振腕一抖,把兩人一齊摔了出去。他卻在這一瞬間,以極快手法,用左手握住了祝巧巧的脈腕,看去他依然站立原地,和沒有動過手一樣。
兩個青衣女子幾乎連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要知火靈聖母身邊這四個侍婢,都是自幼就進了崆峒派,由火靈聖母一手調教,一身武功,可說盡得崆峒派真傳。和火靈聖母名雖主仆,誼實師徒,尤其她們均已年逾四旬,猶未字人,終身伺候火靈聖母。
兩個青衣女子雖然沒弄清楚如何被人家摔出來的,但她們剛被摔出去四五尺遠,就不約而同的在半途中挺腰作勢,翻起一個斤斗,卸去被直摔的力道,倒飛回來,疾風颯然,依然回到岳少俊的面前。她們追隨火靈聖母,三十年來,何曾在甫一交手,就被人家摔出去過,這一倒飛回來,就「鏘」「鏘」兩聲,掣出了長劍,一左一右,劍尖斜指岳少俊。
岳少俊朝她們微微一笑道:「二位回來得很快,可是想和在下動兵刃麽?」
左首青衣女子鐵青著臉道:「你放開小姐,咱們放手一搏。」
岳少俊大笑道:「祝姑娘是在下的人質,在下豈能輕易言放?」
他在說話之時,右手早已暗中握住了劍丸,這時手腕一台,「嗆」的一聲,射出一道劍光,軟劍掙得筆直,擡目笑道:「二位要和在下動手,不妨放手攻來,不用顧慮祝姑娘,她在岳某手中,和回到聖母身邊,一樣安全。」
右首青衣女子怒聲道:「姓岳的,你想用小姐威脅咱們麽?」
岳少俊微曬道:「笑話,在下說祝姑娘和回到聖母身邊一樣安全,就是在下可以保證她的安全,二位如若不信,不妨發劍試試。二位的劍尖,若能劃破祝姑娘一點衣角,在下不但立時放開祝姑娘,甘願束手就縛,聽憑貴派處置。」
兩個青衣使女幾乎不敢相信,這年輕人口氣竟有如此托大,她們就因祝巧巧在他手中,兩柄長劍雖然斜指著岳少俊,總是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火靈聖母端坐在上首,她自然也有點不信,憑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兩個女婢,雙劍在手,會刺不到祝巧巧一點衣角?
但看岳少俊說的不像有假,一時之間,也摸不透此人來歷,口中冷哼一聲道:「好,你們就試他一招。」
兩個青衣使女巴不得試他一劍,就是礙著祝巧巧,遲遲不敢出手,此時聽到火靈聖母的吩咐,兩人發出一聲嬌叱。身形閃動,本來一左一右的人,忽然移形換位,變成一前一後,以劍驟發,避開祝巧巧,朝岳少俊電閃風飄般攻到。
崆峒劍法,素以輕捷著稱,兩人攻出雖然只有一劍,但這一劍,左右合擊,劍如靈蛇,一抖之勢,劍尖如雨,一下就籠罩了岳少俊身前,身後的十八處大穴。一支劍尖罩住十八處大穴,你說她們發劍有多快。但就在她們兩劍飛灑之際,岳少俊左手拉著祝巧巧,只斜跨了一步,就脫出兩人攻擊。
他這一步跨出之處,恰好是兩個青衣女子劍勢交會的空隙,兩支長劍遞到這裏,已經形成死角。明明只要再刺半寸,就可刺到他身上,就是再也無法往前刺出半寸。兩個青衣女子簡直不敢置信,兩張鐵青的臉上,不期現出錯愕之色,因火靈聖母只要她們試他一招,因此就住手後退了一步。火靈聖母一雙炯炯目光,只是注視著岳少俊,緊閉嘴唇,一言不發,似是正在沈思之中。
岳少俊避開兩人一擊,滯灑一笑道:「二位現在相信了吧?」祝巧巧心裏雖然恨他,但兩個青衣女子剛出來之時、她不禁又有些替岳少俊擔起心來。後來岳少俊把她們摔了出去,她站在他身邊,依然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心中卻舒暢了不少。因爲娘身邊四個侍女,在崆峒派算得上是一流身手的人,她們四人,武功高過她很多。
如今當著娘的面,被摔出去,自己臉上就好得多了,一時覺得他不但人品好,武功更高。他握著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一縷暖洋洋的氣流,一直傳到自己心底深處,恨意竟然漸漸的消失了,此時他又帶著她跨出兩女交擊的劍勢,她內心竟有洋洋得意之感。
火靈聖母突然沈聲道:「你們再試他幾劍。」再試他幾劍,是她在沈思之後發的命令,那是說,她依然想不出岳少俊避劍身法的路數。才要她們多發幾劍,再試試他的身法,這回並沒限定招數了。
兩個青衣女子輸的實在不服氣,自然也想再試幾劍,也許可以挽回一些顔面。她們本已退後的人,這回又倏然欺了過來。左首一個沈喝一聲道:「你小心了。」長劍揚處,「雲龍三現」,一招三式,青光如練,閃電般迎面射到。
右首一個更不打話,身形一偏,欺到身側,手起劍發,青鋼劍快得如同風飄柳條,一下漾起四五道劍光,錯落刺到。岳少俊左手拉著祝巧巧後退一步,但在後退之際,腳底下早已暗中換了一步,身軀一翻,兩人已從劍光隙縫中閃到了左首青衣女子背後。
這一步使的十分巧妙,兩個青衣女子竟似毫無所覺,等到劍光交叉,忽然不見了岳少俊、祝巧巧的人影。左首女子霍地回轉身來,劍如飛鷹盤空,摟頭旋掃。右首女子腰如柳枝,折地一彎,一道劍光環掃下盤。兩人劍勢,配合佳妙,快到無以復加,但任你劍勢如何迅速,天下劍法之奇,無出「宋家百劍」。
岳少俊師傅傳他的「避劍身法」,可以在「宋家百劍」之下游走自如,因此對兩個青衣女子的劍勢,自可像逆水遊魚。帶著祝巧巧,忽進忽退,在前後數步之間,迴旋如意,兩柄長劍劍光如電,竟自傷他不著。岳少俊本來還沒有十分把握,右手握著軟劍,準備必要時作封架之用,此時也用不著了。
不,他近來新練金鐵口教他的一招劍法,頗有心得,平時倒也不覺得自己劍法如何精進。這時在兩女劍光中閃動之際,才發現她們使的崆峒劍法,雖屬上乘劍術,但卻有許多破綻之處,如以自己新練的一招劍法,和她們動手,只要隨手一折,就可把她們破解無遺。
他有了這一發現,自然頗想一試,左手拉著祝巧巧,脫出兩人劍勢,大笑一聲道:「二位姑娘,在下已經讓過你們每人三劍,這第四劍,在下可要不客氣了。」
兩個青衣女子連發三劍,都被他避開,豈肯住手,左首一個一掠而上,劍勢一圈,劍光束成一縷銀練,直點咽喉。右首女子一個「盤龍繞步」,同時搶到側首,劍光顫動,灑出點點寒芒,向右側襲到。岳少俊這回果然不再閃避,直立不動,直待兩人劍勢,快要及身,他右手才擡了起來,劍尖朝前擺動了一下。
這一左右撥動,看去平淡無奇,根本就不成章法,但其中卻含蘊了玄奧莫測的變化,但聽「嗆、嗆」兩聲,兩個青衣女子急攻而來的劍勢,被他輕描淡寫的一撥,就撥個正著。不,這一撥,就像四兩撥千斤,不但把兩人劍勢撥開,而且都站不穩腳步,一左一右往旁跌撞出去了兩三步之多。
火靈聖母先前看他施展「避劍身法」,極似雪山派「天衣身法」,還當他是雪山派門下,心中正感奇怪。此時驟睹岳少俊隨手一劍,就把自己兩個侍女震退,這一下,直看得她一張老臉,流露出驚異之色,右手一擡,沈喝了聲:「退下。」兩個青衣女子正待振劍再攻,聽到喝聲,立即長劍一收,斂手後退。
火靈聖母雙目精芒閃動,望著岳少俊,問道:「年輕人,你是天山門下?」
岳少俊正待說「不是」,但繼而一想,宋老爺子據說是天山門下,天山劍法,天下無敵。自己單身入險,爲了救渾慧君,說不得只好誑她一誑了,心念轉動,這就應了聲道:「正是。」
火靈聖母臉色微變,半響沒有說話,接著微哼一聲道:「好吧,你放了祝巧巧,老身立時釋放渾慧君。」她口氣果然軟下來了。
岳少俊收起軟劍,躬身道:「多謝聖母。」果然左手一鬆,放開了祝巧巧的手腕。
小翠心頭一急,低聲道:「岳相公,你不能放她,他們萬一不放小姐呢?」
岳少俊道:「不會的,火靈聖母祝前輩望重江湖,豈會言而無信。」說話之時,右手隨即在祝巧巧肩頭輕輕一拂,解開了她受制穴道,拱拱手道:「祝姑娘,在下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恕罪。」
祝巧巧粉臉忽然一紅,一言不發,就像小鳥投林一般,翩然朝火靈聖母身邊飛撲過去,口中低低的叫了聲:「娘。」她這一舉動,看得右護法靳半丁和火靈聖母身邊四個侍女都大感意外。
以祝巧巧的爲人,平日就是沒有惹她,只要她看你不順眼,都不會輕易饒過你。這回,被岳少俊扣著手腕,從雷塘舊苑找上仙女廟,這一放開她手腕,不和你拼命才怪。那知岳少俊一鬆開了手,她卻沒向岳少俊拼命,只是飛一般撲入了火靈聖母懷裏撒嬌。
這連火靈聖母都覺得奇怪,一手把她攬入懷裏,藹然道:「巧巧,乖女兒,你受了委屈了。」
祝巧巧一顆頭埋在火靈聖母懷裏,低低的道:「沒有。」這「沒有」二字,低得像蚊子叫,只有火靈聖母可以聽到。這下,火靈聖母明白了,她這句「沒有」,不是在替姓岳的年輕人說話了麽?不覺擡目看了岳少俊一眼,暗自點頭,一面朝靳半丁吩咐道:「右護法,你去把渾慧君放出來。」靳半丁躬身領命,退了下去。

     ※   ※   ※   ※   ※

突聽屏後有人接著冷聲道:「不用了。」這聲音一聽就可以推想得到說話的人有著極大的憤怒,因爲話聲冷峻之中含有極深的怒意。在火靈聖母下榻之處,有誰敢對她這般說話?
靳半丁猛然一驚,倏地真起腰來,沈喝道:「什麽人?」
小翠已經聽出那是老夫人的聲音,一時心頭大喜,急忙暗暗扯了岳少俊一下衣袖,低聲道:「岳相公,是老夫人來了。」
岳少俊擡目看去,果見渾夫人一身藍布衫裙,手仗長劍,滿臉怒容從屏風後走出。她身後緊隨著一人,臉色蒼白,雙手下垂,畏縮的跟著渾夫人走出,正是渾府花匠王四。最後是渾慧君,秀髮披散,同樣手仗長劍,押著王四隨後走出。
三人魚貫從屏風後現身,靳半丁看得臉色大變,不待火靈聖母吩咐,朝階前喝了聲:「來人。」但見從廳前立時湧進四五個手執雪亮鋼刀的青衣漢子,向廳上散開,包圍上來。
火靈聖母四個侍女,也同時掣劍在手,配合湧入廳來的五個武士,採取包圍之勢,但因火靈聖母沒有下令,准也不敢出手。火靈聖母放開摟在懷裏的祝巧巧,臉色一沈,望著岳少俊冷冷的道:「你們果然是約好了來的。」
岳少俊道:「在下本來是代表渾夫人到雷塘舊苑去的,你們沒有釋放渾小姐回去,渾夫人關心愛女安危,親自趕來,也是人之常情。」
小翠早已迎了上去,叫道:「老夫人,小姐。」
渾慧君把王四交給小翠,吩咐道:「小翠,你好生看住他。」話聲一落,兩道秋水般眼神,轉到了岳少俊的身上,臉上立即綻起笑容,嬌柔的道:「岳相公,謝謝你。」她活聲說得又甜又脆,十分動人,只可惜生成扁臉塌鼻,面貌太平庸了,反不如小翠眉目娟好,俏麗動人。
火靈聖母沈著臉,冷冷的道:「這裏不是你們敍舊的地方。你們有話,且等出了我這座院子再說不遲。」
渾夫人哼了一聲,目注火靈聖母,問道:「你就是崆峒派人稱火靈聖母的祝靈仙了,淮揚派和貴派同屬武林門派,素來毫無過節市言,你們劫持小女,擄人勒索,江湖上還有道義麽?」
火靈聖母冷然道:「本派雇人打撈貞姑劍,花了不少人力財力,結果一無所獲,卻被令媛得去,如講江湖道義,自該歸還本派,老身要你們以劍易人,這有什麽不對?」
渾慧君冷哼一聲道:「劍是我從一個漁人手中買來的,既沒從你們崆峒派手中巧取豪奪,你們憑什麽要我交出劍來?」
火靈聖母沈聲喝道:「小丫頭,三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放肆過,本來,老身看在天山老人份上,答應了姓岳的,釋放你回去,現在你娘既然趕來,那好,老身難得到淮揚來,正好會會你們淮揚派的人……」
渾夫人凜然道:「客隨主便,你劃出什麽道來,老身絕不推辭,不過我要在這裏先了斷一件事……」說到這裏,突然回過頭去,沈喝道:「王四,你說,你收受了什麽人的賄賂,膽敢出賣小姐?」
王四雖然穴道受制,但因當著火靈聖母和右護法的面,四周又都是崆峒派的人,膽子不覺一壯,大笑道:「渾夫人,在下沒有收受什麽人的賄賂,在下實是崆峒派的人。」
渾夫人冷笑一聲道:「很好,你是崆峒派的人,到我們淮揚派去當花匠,那是臥底去的了。」說到這裏,臉色倏地一沈,目光冷峻,厲聲道:「江湖黑白兩道,都有一項極嚴厲的規定,就是臥底者死,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吧?老身那就當著貴派的人,先處置了你……」
王四先前還有恃無恐,但聽到最後一句,心頭上緊,急忙叫道:「右護法救……」他「命」字還沒出口,渾夫人揮手一掌,用重手法擊在他心脈之上,冷然道:「便宜了你,落個全屍。」各門各派處置臥底的人,就得五刀分屍,手段雖然殘忍了些,但也是含有以警來茲之意。渾夫人只是以重手法震斷他心脈,較之五刀分屍,自然便宜了。
靳半丁及時喝道:「渾夫人且慢。」
渾夫人冷然道:「老身這處置錯了麽?那麽老身倒要請教靳老護法,如果此人是淮揚派派在貴派臥底,你靳老護法又該如何處置呢?」靳半丁被她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渾夫人哼了一聲,目光回到火靈聖母身上,說道:「火靈聖母,你劃道吧,老身了斷了這場過節,就要失陪了。」
「很好。」火靈聖母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花白頭髮拂拂自動,回身朝侍立身後的捧劍恃女招了招手。那侍女立即趨前幾步,雙手捧著古劍,躬身呈上。火靈聖母右手一伸,握住劍柄,鏘的一聲,掣出一柄寒光逼眼的長劍,冷峭的說道:「你們只要有人接得下老身三招,就可以離去。」
渾夫人道:「老身自當奉陪。」長劍一指喝道:「強賓不壓主,火靈聖母,你發招吧。」
岳少俊一抱拳道:「夫人且慢。」
渾夫人道:「岳相公,你有什麽事?」
岳少俊道:「夫人且退,聖母這三招劍法,還是由在下來接吧。」
渾夫人道:「不,岳相公只管和小女後退幾步,老身要親自領教她的崆峒絕學。」
岳少俊並沒後退,接著道:「聖母千金祝姑娘是在下逼著來的,因此激怒聖母,這三招劍法,自該由在下承接,夫人不妨暫作旁觀,若是在下接不下來,再由夫人出手好了。」他先前還當渾夫人不會武功,故而自告奮勇,代渾夫人前往雷塘舊苑赴約,及見渾夫人手仗長劍,救了渾慧君,由屏風後走出,始知渾夫人武功不弱。
但他因仲飛瓊一再叮囑,不可開罪火靈聖母,好像火靈聖母武功高不可測,心中就有了先人之見,認爲渾夫人可能不是火靈聖母的對手。自己新近學會的一招劍法,變化玄奧,連素有「武林第一劍」之稱宋老爺子的劍招,都可接得下來,要接下火靈聖母三招,自然也不是難事。正因他心中有此想法,故而堅持由他來接火靈聖母三劍。
火靈聖母等得不耐,沈聲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岳少俊不待渾夫人答話,搶著道:「在下自不量力,願意接聖母三招劍法試試。」「嗆」的一聲,從掌心射出一道劍光,軟劍當胸,施了一禮。
祝巧巧聽得心頭一急,瞪了他一眼,大聲道:「你是找死。」她口氣雖然恨恨的,但語聲甚重,分明是嫌他不該強自出頭。
火靈雖母冷聲道:「很好,你小心了。」喝聲甫出,長劍朝前一指,抖手之間,就卷起幾道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幾乎使人不辨虛實,莫測真幻。
岳少俊和人對敵經驗,總嫌不夠,眼看對方這一劍出手就有這般奇妙,一時不知如何封架才好。百忙之中,不管它管不管用,軟劍起處,使出金鐵口教他的那招劍法,劍尖朝前輕作曲折之狀。這真叫做歪打正著,他根本不知封解對方劍勢,軟劍隨便朝左右撥動一下,耳中就聽到「鏘、鏘」兩聲金鐵交鳴。火靈聖母這招劍光繚繞的精妙招數,不但立被化解無遺,而且還把對方長劍直蕩開去。
渾夫人眼看岳少俊搶著出手,不好阻攔,但因火靈聖母絕非易與,深怕岳少俊接不下來,因此就站在他身後,並未退下,萬一岳少俊遇險,她可以隨時出手搶救。此時看到岳少俊使的劍招,十分簡易,毫無章法,但卻輕而易舉的把火靈聖母的長劍摒開,心中暗暗驚異,這就緩緩的退後了兩步。
火靈聖母沈哼一聲,長劍淩空連點而出。這一招劍法宛如風雨飄灑,點點劍芒,隨風流動。她手中一柄劍,就似化成了百十點寒星一樣,劍花錯落,朝岳少俊上下左右,亂灑下來。岳少俊若要舉劍封架,那是萬萬措手不及的,但他有了上一招的經驗,膽氣一壯,依佯葫蘆,又使了金鐵口教他的那一招劍法。手中軟劍,朝前使了一折之後,劍尖緩緩朝前遞去。
他方才只使了一個曲折之狀,就把火靈聖母長劍蕩開,其實只使了半招,這回一折之後,劍尖筆直朝前遞出,才是完整的一招。這一招看去雖無多大變化,但足以破解「宋家百劍」,火靈聖母劍法縱然奇詭絕倫,但若和「宋家百劍」相比,自然不如遠甚、但聽一陣密如連珠的「叮」「叮」輕響,眼前像疾風暴雨的一片劍芒,刹那盡斂。
岳少俊一支斷了劍尖的軟劍,卻並未停止。依然緩緩的向火靈聖母胸前遞去,他若是出手稍快,早已刺進火靈聖母的胸膛,洞穿胸背了。火靈聖母一柄長劍已經蕩開,胸前門戶大開,就算要回劍自救,都已不及。但岳少俊遞出的長劍十分緩慢,這時距離她胸口,還有尺多遠,只是遙遙指向前胸而已。
這在岳少俊而言,只不過依照劍訣施展,並非有心如此,但在火靈聖母看來,他已經破了自己劍勢,劍尖還在緩緩遞出,指向自己前胸,分明是有意折辱她了。這一下,直氣得火靈聖母滿頭花白頭髮,根根豎立,臉色獰厲得懼人,口中沈嘿一聲,左手豎立如刀,電閃般朝岳少俊當胸劈出。
祝巧巧看得大驚失色,忍不住尖叫一聲:「娘……」也差幸她這一聲尖叫,火靈聖母劈出的手掌,距離岳少俊還有兩尺光景,就一招手收了回去。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岳少俊一招劍法,堪堪使出,就發覺火靈聖母劍勢已被自己悉數化解,正待撤劍。就在這一遲疑之際,火靈聖母一隻手掌,已然劈在他胸口之上,一時但覺如被燒紅了的烙鐵,印上胸口一般,忍不住大叫一聲,踉蹌後退。
其實火靈聖母左掌距離他前胸還有兩尺來遠,就已收了回去,並未真的印上胸口,真要被她手掌印上了,岳少俊就得當場被活活劈死。渾夫人、渾慧君看得心膽欲裂,同時閃身而出,扶住了岳少俊。渾夫人低聲問道:「岳少俠,你不要緊吧?」
岳少俊只是覺得胸口有些悶得慌,渾身有些發熱,低哼一聲道:「在下不要緊。」
火靈聖母已把長劍交給了身後侍女,揮揮手道:「你們可以走了。」
渾夫人讓小翠和渾慧君扶著岳少俊先行,自己手仗長劍斷後,望著火靈聖母憤怒的道:「祝靈仙,今晚之事,淮揚派會永遠記著的。」
火靈聖母冷曬道:「那很好,不論何時何地,老身都會接待你們淮揚派的人。」
渾夫人沒有多說,轉身道:「咱們走。」火靈聖母說過放他們走,自然不會受到任何攔截和阻擊,很快就退出了仙女廟邊上的大宅。
2008-10-12 22: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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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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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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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杳去黃鶴

不到片刻功夫,趕到「歸雲莊」,渾慧君和小翠將岳少俊扶到房中床上,讓他運功調息。二女站在床前,
定定地注視著床上的岳少俊練功。渾夫人笑著對渾慧君道:「慧君,你受了幾天委屈,沒有好好的休息,這時還不到二更,你還是先回房去歇一回,這裏有娘和小翠守著。」
渾慧君那肯回去,扭扭肩道:「女兒不累。」她坐在床沿上,只是注視著岳少俊的臉色。
渾夫人自然看得出來,女兒的一顆心已全放在岳少俊的身上了。她當然贊成,像岳少俊這樣的人品武功,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女兒眼光真不錯,一面含笑道:「也好,你既然不累,那也該進去梳洗梳洗,換件衣衫,瞧你蓬頭垢面的,大概已有好幾天沒洗臉了。」
渾慧君應了一聲,站起身道:「好,娘,我去。」往外行去。
渾夫人道:「還有,現在已經回到家了,你該把面具收起來了,都是你爹,花朵般的女兒,偏要你整天戴著那勞什子,看了就使人討厭。」
渾慧君哈的笑道:「娘,戴著這面具才好呢,出門在外,從沒有人看過女兒一眼。」
渾夫人咄咄的道:「女孩子就像一朵鮮花,要人人都欣賞才好,沒有人看你,就是沒有人欣賞……」說到這裏,忽然輕「哦」一聲,問道:「岳相公知道你戴著面具麽?」
渾慧君輕盈的轉了個身,說道:「他才不知道呢。」
渾夫人道:「岳相公沒見過你真面貌,還能和你談得來,可見這孩子是個品行端正之人……」
渾慧君不待娘說下去,羞急的叫了聲:「娘,我不來啦。」一陣風般往裏奔了進去。
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梳洗完畢,急匆匆的從裏面走出,前後不過一盞熱茶的時間,渾姑娘可就像換了一個人啦。不是麽,她進去的時候,還是扁臉塌鼻,面貌平庸的人,這回她盥洗了走出,已經變成了一個令人眩目的少女。
瞧,她那張紅裏透白時小圓臉上,配著彎彎的黛眉,清澈的大眼,玉管似的鼻子,江菱般的嘴唇,不但美,而且嬌,就是不像從前的渾慧君了。原來淮揚大俠渾欽堯,只有這麽一個掌上明珠,她又經常來往武進,揚州之間,免得讓人看了招蜂引蝶,才托人重金覓到了一張昔年巧手書生製作的人皮面具,掩去本來面貌。戴上這張面具,就變成扁臉塌鼻,雖然還不算得太醜,但也是十分平庸的女子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岳少俊睜開了眼睛,經過這次調息,他感覺舒服多了,除了身體還感覺有些燥熱外,好像已無大礙。本來火靈聖母聞聽祝巧巧叫喚,及時收手,但是掌風還是掃到了岳少俊,只是除了岳少俊和火靈聖母外,其他人看得並不真,因爲大家眼見火靈聖母的手掌隔岳少俊還隔得老遠就收了回去,都以爲岳少俊沒有中掌。
其實火靈聖母以火功著名,火功均有火毒,中掌者如果在十二個時辰內不及時治療,火毒就會發作。岳少俊雖然沒有中掌,但是也爲掌風所掃中,他運了一回功,感覺差不多,以爲沒事,哪料到這一大意,幾乎丟掉性命,不過好在吉人天相,也因此而因禍得福,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岳少俊睜開眼,看床前站著小翠和一位絕色少女,只是自己並不認識,不由訝然道:「小翠,這位姑娘是誰?渾小姐呢?」
小翠「噗哧」一聲笑道:「岳相公真是騎驢找驢,你要找我們家小姐,這不就是嗎?」
渾慧君嬌靨微紅,嬌聲道:「岳相公見諒,家父怕小妹行走江湖遭宵小暗算,所以命小妹戴上面具,以減少無謂麻煩,所以一直未以真面目示相公。」
岳少俊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渾慧君是戴了面具,忙道:「原來渾小姐是戴了面具,在下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小翠「噗哧」一聲嬌笑道:「我說你們啦,一個滿口「相公」、一個滿口「小姐」的,聽著多彆扭啊。」岳少俊、渾慧君兩人不由臉都是一紅。
渾慧君落落大方道:「小翠所言極是,岳相公,你年歲比我大,那我叫你岳大哥,好嗎?」
岳少俊俊面微紅道:「這有什麽不好?那我就托大叫你一聲慧君妹妹了。」
小翠嬌笑道:「哥哥妹妹,這才顯得親熱嗎?」她在旁邊煽風點火。
渾慧君饒是再大方也不禁羞得滿臉通紅,嬌啐道:「小翠,你在這裏嚼什麽舌根?」
小翠嬌笑一聲道:「好,我不再這裏礙眼了,我去弄點夜宵來。」說著,扭著腰出了門。她的這句「礙眼」,又讓兩人紅了臉。
渾慧君用手掠了掠鬢髮道:「岳大哥,真辛苦你了。」
岳少俊笑道:「你還跟我客氣什麽?」
渾慧君接著問道:「竺姑娘呢,她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岳少俊看她神色如常,知道她是真的已經沒有了似乎妒忌之心,於是答道:「她去找她娘,但是我懷疑她出了事……」當下將自己的懷疑說了一遍。
渾慧君皺著眉頭道:「如此說來,果然有些不妥。」然後轉顔道:「大哥別擔心,明天稟明我娘,我陪大哥一起去找她。」
岳少俊感激地道:「你真好。」
渾慧君幽幽道:「你和竺姑娘認識在先,我不會怪你。」岳少俊正待伸手去握她的手,驀地聽見腳步聲走近,忙又縮回了手。
只見小翠端著食盒走入,在桌上放好杯筷,從食盒中端出四五盤菜肴和一個銀壺,大概是酒了,一起在桌上擺好,看了一眼兩人,嬌笑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渾慧君嬌嗔道:「你這丫頭今天是怎麽啦?盡嚼舌頭根。」小翠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請岳少俊和渾慧君坐過來。小翠手執銀壺,替兩人面前斟滿了酒。
渾慧君舉起酒杯,幽幽的道:「岳大哥,我不會喝酒,我敬你。」只輕輕的沾了下唇。岳少俊看著她舉杯的玉手,纖纖如筍,白膩如玉,不由得看呆了,拿起酒杯,竟然忘了喝酒。渾慧君粉臉一紅,低低的道:「你怎麽不喝酒呢?」
岳少俊哦了一聲,如夢初醒,忙道:「我喝,我喝。」一口把酒喝幹了。小翠看得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來,急忙捧著銀壺,給他又斟滿了酒。岳少俊舉杯道:「方才是妹妹敬我的,現在我該敬你了。」說完,又待舉杯喝去。
渾慧君道:「岳大哥,你吃些菜再喝呢。」小翠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渾慧君粉臉一紅,說道:「你笑什麽?」
小翠道:「小姐和岳相公敬來敬去,真是相敬如賓。」
渾慧君聽得臉上更紅,嬌嗔道:「你嚼什麽舌根?你不懂就不會少說幾句?」一面紅著臉回頭道:「岳大哥請用菜了。」
岳少俊是燈下看美人,越看越覺得這位妹妹嬌柔動人,連吃在嘴裏的酒菜,都不知是什麽味道了。小翠站在一旁,替他斟酒,幾乎是酒到杯幹,一小壺酒,轉眼就喝完了,他一張俊臉,也紅馥馥的更顯得星目有光,玉面生春,俊美得使少女心動。
渾慧君揮揮手,對小翠道:「你下去休息吧,這裏用不著你了。」小翠強忍住笑,低聲應是,放下酒壺,帶門出去,岳少俊卻知道她決不會走遠。渾慧君心頭暗罵道:「鬼丫頭,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你?」她定定心神,望向岳少俊,看他正定定地望著自己,不由羞意大盛,螓首低垂,然後嬌聲道:「岳大哥,自從在渡口見過你之後,小妹一直很想念你,但是發生了這麽多事,難有今天這種機會。慧君不是世俗女子,今天也顧不得羞了,妹妹願伴隨大哥一輩子,你不會笑妹妹癡心吧?」她說到最後幾個字,幾乎和蚊子叫一般。
岳少俊雖然早知道她的心意,但聽她不顧矜持地吐露出她的心聲來,大爲感動,伸過手去握住了她一雙柔荑,點頭道:「慧君妹妹,你真是在下的紅粉知已,我怎麽會笑你呢?」
渾慧君任由他握著雙手,一雙秋水爲神的鳳目,只是望著他,低低地道:「岳大哥,小妹不是醋娘子,只要你心裏有我,我就滿足了。」她說著說著,忽然縱體入懷,一下撲入岳少俊的懷裏。
岳少俊輕輕抱住她嬌軀,聽她說得真情流露,心頭更是感動,再加她幽幽訴說,吐氣如蘭,使人聽得如醉如癡,雙手不由得愈抱愈緊,口中說道:「妹妹,哥哥永遠也不會辜負你的一片真情。」
「真的?」渾慧君不覺仰起頭來,她一雙水汪汪的秀目剛好和他兩隻含蘊了無限情意的目光相接,他一顆頭已經緩緩地低垂下來。她沒有把頭別開,那是在等著他。四目投注,漸漸接近了,她兩片櫻唇上,印上了一張熾熱的嘴唇,也有了甜蜜的吸吮。她心頭小鹿不住地狂跳,幾乎快窒息了。只覺一個人輕飄飄的,全身都酥軟了,若不是岳少俊緊緊抱住她的嬌軀,她幾乎要癱下去。
酒爲色之媒,岳少俊剛才喝了不少酒,此刻美女在懷,只覺一股熱氣從丹田升上來,欲念陡生。他抱著渾慧君上了床,便動手去解她的衣裙。渾慧君心中早已千肯萬肯,故意扭動著身子,彷佛在配合似的,很快就被脫得一絲不掛,飽滿雪白的玉乳赤裸在空氣中,不停的顫動,粉紅小巧的乳頭已站立挺起;小腹平坦光滑,陰毛細長捲曲,修長的雙腿垂在石桌下微微張開,露出迷人的嫩穴。
岳少俊望著少女鮮嫩的肉體,忍不住吞咽下口水,抓住豐潤的乳房揉捏著,低頭吸住了小巧的乳頭。渾慧君戰慄著發出一聲嬌呼,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迅疾傳遍全身,大腦一陣眩暈,眼冒金星,手足酸麻。岳少俊撫摸著少女柔嫩的肌膚,舌頭舔著乳頭,在乳暈上畫圈。
渾慧君緊閉著雙眼,秀臉漲得通紅,粉臀輕輕搖擺,陰戶酸漲不已,淫水溢出嫩穴流在桌面上。岳少俊一面玩弄著玉乳,一面伸手探入兩腿之間,摸弄著充血的陰唇,輕捏腫漲的陰蒂,渾慧君扭動著身體,嬌喘連連,淫水像小溪一樣往下直流。這時渾慧君禁地大開,岳少俊趁她不注意,突然分開她的雙腿,他要細細欣賞這個桃花源洞。
「啊……不來了……你不要看嘛……」她嬌羞地叫著,岳少俊伸出舌尖,吻上了她的玉戶。
「哥……不能……這樣……我受不住啊……」渾慧君狂了,小腰扭擺了起來。「啊」的一聲,突然驚叫了起來,玉體在不停顫抖,原來玉戶上的小玉片被岳少俊給吸住了,而且不停地吮舔著。
渾慧君大叫道:「哎呀……哥……不行呀……這要……這要人……人……人家命了……唔……難過嘛……快……快……快點兒……放開……啊……放……開……」岳少俊仍舊狂吮著。
「快……哎呀……你會要了妹妹我的命……啊……」渾慧君一陣緊張,雙腿夾緊臀部猛挺,最後她終於癱瘓了,小玉戶流出了淫水,岳少俊被她的浪態,挑逗得欲火上升,飛快地脫去衣服,挺著大龜頭抵住在洞口上摩擦著。
「哎呀……好……痛……喲……」痛字才將出口,下體一陣刺痛。
「啊……哥……痛呀……輕點兒……」岳少俊把腰一挺,她立刻感到身體要裂開似的,其痛難忍,叫道:「呀……好狠心喲……哥……痛……痛……死我了……」渾慧君額上的冷汗直流,一張墊在屁股上的白綢,滿滴血滴。
岳少俊一陣快感,爲了使她不太痛苦,所以暫停了下來,連忙用手去抹渾慧君的額角,憐惜的說:「痛得厲害嗎?」
渾慧君道:「還問呢,痛死人了。」
「現在呢?」
「現在有好一點了。」說完之後,還送了岳少俊一個媚眼,岳少俊看了就輕輕地動了幾下,寶貝頭頭頂到了穴心。
「啊……哥……酸死了……哥哥……你弄的我……好樂……哎呀……真舒服……嗯嗯……我受不了啦……」
「啊……俊哥……好哥哥……不要再……再磨了……我實在受不了……」
「嗯……好妹妹……讓你止止……癢吧……」
「嗯……俊哥哥……這……這才夠意思……嗯……好舒服……嗯嗯……哼……唔……唔……」
「嗯……唔……好妹妹……你真可愛……你的小穴……又緊……又滑潤……嗯嗯……太好了……」岳少俊挺著寶貝磨轉著,她扭動了一下臀部。她不由得「哼」了一聲,雙手不由地摟緊岳少俊的身體,屁股動了動。
她有些難受地說:「哼……唔……」岳少俊便猛插了幾下,她急喘了一口氣。突然,渾慧君一陣顫抖,口中叫道:「哎呀……哥……妹妹完了……」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岳少俊不忍她太累,便抱著她睡著了,但他的大寶貝也沒抽出來,就讓渾慧君的陰唇含住了。

     ※   ※   ※   ※   ※

過了一會兒,岳少俊感到渾慧君在緩緩而動了,她的陰戶在一擺一擺的,讓龜頭在穴眼上磨呀磨的。才磨了幾十下,大寶貝頭燙得酥麻酥麻、酥麻酥麻的,渾慧君忍不住的磨得更是火速了。
「啊……嗯……唔……」她浪哼了起來:「唔……哥……唔……嗯……哼……人家……人……家……」欲言又止。
「什麽……人家……人家的……」
「人家……人家……忍不住……忍不住嘛……好哥哥……我要……我要嘛……」渾慧君的小穴癢得實在難以忍受,也顧不得羞恥,翻身伏在岳少俊身上,兩手撥開玉戶,抓住寶貝就往裏套,套動七八下,龜頭只進去一半。
「嗯……好哥哥……這……這才夠意思……嗯嗯……好痛快……好舒服……嗯嗯……唷唷……」等到大寶貝被淫水浸濕了,這才滑潤了些,此時渾慧君將粉臀一壓,不停地套動起來。
「啊……痛……」創痕未複,但她咬牙忍著。
「哥……頂一下嘛……」岳少俊知道她已浪到極點,這時才輕輕一頂。
「啊……哥……好舒暢喲……」嘴裏哼著,小屁股也隨著下壓,大寶貝已慢慢向裏滑:「唔……唷……頂得妹妹好爽快啊……」在大龜頭觸及玉戶底部時,她顫抖聲叫著。躺在下面的岳少俊,靜靜地欣賞著她的浪態。她浪叫道:「哥……我要動……快動……」
岳少俊這才挺了起來,她便往下套動著。大寶貝塞得陰戶滿滿的,陣陣的酥麻傳來。岳少俊爲了增加她的快感,用手捏著她的乳頭揉弄著,這使她更癢到心裏,下面的小穴也被引得一縮一放,一放一縮地咬著,小屁股不由得扭擺起來,還不時的左右擺著,直樂的她哼道:「啊……大寶貝哥哥……嗯……好舒服……嗯……美死我了……好哥哥……唷……唔唔……」
陰戶含住大寶貝不停的翻進翻出,花心吻得龜頭酥酥麻麻的,好不快感,岳少俊也叫道:「慧君妹妹……我好舒服……重一點吧……」兩個人叫在一起,也浪成一團。
渾慧君嬌喘噓噓道:「哥……妹妹……就要……哎呀……」渾慧君緊張了,全身用力猛套著,雪白的小屁股快速下壓。
岳少俊道:「慧君妹妹,要丟了嗎?」
「嗯……嗯……就要……丟了……嗯……啊……不行了……小穴丟了呀……」她禁不住心裏的騷癢,猛然的狂泄了。她連忙抱住岳少俊,全身一陣顫抖。但是岳少俊這時卻在緊要關頭,可是她停了,於是岳少俊連忙一翻身,就狠狠的幹起來了。
「哎呀……好狠呀……」大寶貝落得好快,抽得好高,渾慧君喘著說:「嗯……哥哥……嗯嗯嗯……不要頂了……唔……妹妹……受不了啦……」
岳少俊如此狠狠的幹了百來下,渾慧君又叫道:「哎呀……快頂……小穴又出水了……」岳少俊的大寶貝實在插得她太舒服了,陰精再度猛流,使她通體舒暢抖顫。岳少俊感到龜頭一陣酥麻,突然小穴在收縮著,緊吮著大寶貝頭子,這種滋味使他難以忍受,急忙頂著花心,急速抽插,「噗噗噗」,一股陽精刺刺直射花心。
渾慧君猛驚叫道:「哎……唷……唔……嗯……哥……射死我了……啊……真爽快……」隨即她又是一陣顫抖。兩個人都癱瘓了,休息了一會兒,岳少俊道:「舒服嗎?」
她微笑的點點頭,緊緊摟抱住岳少俊,然後問道:「哥,你呢?」
岳少俊笑道:「妹妹是舒服,哥哥可還沒有了呢?」
渾慧君這時也發現了尚在自己小穴中的寶貝又硬挺如鋼,蠢蠢欲動,不由急道:「岳大哥,小妹真的不行了,你放開我,讓我去叫小翠來。」
岳少俊笑道:「叫小翠不用下去了,她已經聽戲聽了好久啦。」
渾慧君恍然大悟,朝門外叫道:「死丫頭還不滾進來。」門外走進一人,不是小翠是誰,只是滿臉通紅,嬌羞不已。

     ※   ※   ※   ※   ※

小翠進得屋來,低聲解釋道:「我不是存心來偷聽,我……」
渾慧君也是滿臉通紅,聞言道:「你不用解釋了,快脫了衣服上床吧。」
小翠雖然羞澀無比,但是心頭卻是萬分喜悅,雖然面上是羞答答的,但是手底下的動作卻是蠻快的。只見她身形嬌小,小巧的乳房微微隆起,上綴尖細的乳頭,肌膚嬌嫩,恥丘上稀稀拉拉長著幾跟毛,白嫩光潔的陰戶完全裸露著,如一顆水蜜桃般誘人。
渾慧君早已讓出戰場,岳少俊把小翠雙手抱到床上。小翠自動把赤裸的嬌軀,面天仰臥,兩條雪白細嫩的玉腿微微分開。岳少俊站在床前,看著這個一絲不掛,赤身露體的嬌娃。小翠粉臉赤紅,秀目流波,見岳少俊直挺了寶貝,站在床前直看自己,不由地櫻嘴一抿,一笑輕聲說道:「公子爺,快上床吧。」
岳少俊翻身上床,小翠舒伸玉臂,把岳少俊環頸摟住,把他重壓在自己身上,把嫩舌塞進岳少俊嘴裏。岳少俊挺起的寶貝,剛巧插進小翠玉腿中間,小翠玉腿一挾,把寶貝夾在胯間。岳少俊哼了一聲,說道:「小翠,你把兩腿分開。」小翠「哦」一聲,立即將玉腿伸得像大字般的分開。
岳少俊一手摸進小翠胯間,用手指輕輕撥開陰唇,食指塞進陰道裏,裏裏外外的挖弄著。岳少俊先在陰道口挖弄撩撥,擦磨陰道沿的一顆陰核。小翠柔腰抖顫,粉股急擺,嘴裏一陣婉聲嬌啼,陰道淫水泊泊流下。突然間,小翠玉腿向裏一夾,玉股上挺,一陣晃動,一手把岳少俊挺起的寶貝緊緊捏住,陰道裏像缺堤洪水似的湧出一股淫水。
岳少俊寶貝被小翠那只軟綿綿的玉手緊緊握住,刺激得欲火加劇。他躍身跨上小翠赤裸的嬌軀,挺起的寶貝,對準了小翠的桃花源洞塞進去。小翠又是一陣嬌啼,她說道:「公子爺,你輕點,小翠下面小得緊呀,哎呀,痛死我啦。」
在小翠聲聲呼痛之時,「滋」的一聲,寶貝已隨著潤滑的粘液,塞進了小翠的陰道裏。小翠芳齡十八,初經人道,蓬門初開之時感到一陣激痛。岳少俊一手摟住小翠粉頸,張嘴吻她的嘴唇,一手搓磨捏弄著結實渾圓的少女玉乳,他的寶貝猛力抽送,火辣辣的龜頭,點點撞進花心。小翠玉股掀動,哼叫聲音不已,寶貝塞進陰道底處,小翠一陣膚裂肉裂般的激痛,當抽出來時,混身酸麻酥癢,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岳少俊火辣辣的寶貝,一陣子的急抽狂送,陰道四周的肉膜,已是淫液淋淋,滑潤潤的,伸縮自如。突然間,小翠玉臂把岳少俊緊緊摟住,柔腰抖顫,玉股急扭,頂住了岳少俊塞入她陰戶裏的寶貝。岳少俊陡然感到小翠的嬌軀一陣抖顫,寶貝已被陰道肉膜緊緊吸住,一股熱溜溜的淫水,燙得龜頭一陣火熱。
小翠玉掌緊貼在岳少俊的臀部,嬌喘綿綿地說道:「公子,你玉棒在小翠洞裏,先不要動,歇一下再玩好嗎?」岳少俊亦感到有些累,就伏在小翠赤裸的胴體上,一根火辣辣的肉棍,像生了根似的插在小翠陰道裏。
小翠初度嘗到情欲的真正快感,少女的熱情洋溢,纖手捧了岳少俊的臉,一陣雨落似的狂吻。岳少俊吮吻著她的粉臉兒,說道:「小翠,我的寶貝還沒有出來,怪難受的。」
小翠媚笑著說:「公子你別慌,讓我先休息一會。」
岳少俊道:「那好,呆會就要你來動。」
休息一會,岳少俊拔出寶貝,仰天躺下,一根火辣辣的寶貝,已像根旗杆似的直豎著。小翠羞澀地按照岳少俊的指點,扭擺赤裸裸的嬌軀,翹起玉腿,跨在岳少俊腰下,玉腿左右儘量撥開,又用纖指剝開自己陰唇,陰唇中細縫一道,頓時成了一個肉洞,把岳少俊挺起的粗硬寶貝,「滋」的一聲,塞進陰道。
小翠擺動嬌軀玉股,頓時也跟著抽動起來。小翠玉股往下一坐時,火辣辣的龜頭,盡根插進深處,點點打在花心,撩起一股迷情不自禁的嬌相。赤裸的嬌軀,一起一坐,晃擺之際,胴體的的每一塊都在抖動。岳少俊一手撫摸她細嫩的玉腿,另一手,捉住她盈盈一握的白嫩肉腳兒,細細的端摩玩弄。
小翠玉股香臀坐下之際,岳少俊也將腰一挺,火辣辣的龜頭頭,撞上了花心。一股殷殷微紅的淫水,從小翠的胯間肉洞裏,絲絲不絕的滲下來。岳少俊的陰毛上,胯臀間,濺得一片淋漓。岳少俊用被褥墊在背後,把身子微微躺起,見小翠套著自己寶貝的陰戶,活像一隻小嘴,紅紅的陰唇,一翻一塞之際,正如櫻口二片嘴唇。
小翠正加醉似癡,激情銷魂之時,見到岳少俊看著自己的下體,粉臉兒一陣赤紅,媚態橫溢,嬌喘微微的說道:「好哥哥,這樣子你感到舒服嗎?小翠下面又癢了,又要出水啦。」說到這裏,玉臀擺動,一陣子的猛套急抽。
岳少俊已感周身酥麻,下身小腹處,隱隱地撩起一股異樣的快感,正像有東西,要從寶貝裏面湧出來一樣。岳少俊混身酸癢澈骨,小腹急挺。就在這時,小翠亦一聲婉啼嬌嘌,凝嫩如雪的玉體,和身向岳少俊撲上。小翠玉臂緊握了岳少俊頭項,粉腿挾緊,將陰戶朝他的下面湊過來。
這時,渾慧君緩過勁來,淫欲又起。她從背後抱住岳少俊,舉起粉嫩的大腿,濕淋淋的陰戶摩擦著岳少俊的屁股,弄得寶玉的屁股也濕濕的,沾滿了淫液:「俊哥哥……妹妹的小穴又癢了……哼……我受不了……我還要哥哥的大肉棒……」
岳少俊剛要將寶貝從小翠的嫩穴裏拔出來,小翠拼命摟著他大叫:「不要……不要拔出來……哦……小翠也要大寶貝……」
岳少俊左右爲難,他靈機一動,叫渾慧君躺下,然後將懷裏的小翠壘在上面,兩隻誘人的嫩穴一上一下並列著,他壓住主婢倆,挺起大寶貝對準小翠的玉洞,一插到底。
「啊……」小翠發出一聲痛苦中帶著歡愉的喊叫,花心一陣痙攣,差點暈厥過去。很快,她就被幹得浪叫不已。岳少俊在小翠的小穴裏抽插一陣,又拔出來直搗渾慧君的肉洞,如此這般輪流猛操主婢二人,那根金槍在玉洞內左沖右突,上下迴旋,幹得渾慧君嬌軀顫抖,顛狂不已,小翠扭腰送臀,淫聲連連,乳波臀浪,此起彼伏。
最後,岳少俊的手也緊按了小翠的粉臀,龜頭頂住花心,陽精「突突」地直往陰道裏射了進去。小翠也收縮陰道,像小孩子吸奶似的,將岳少俊的龜頭一陣吸吮。歇了一會兒,岳少俊從陰道裏抽出寶貝,見陰毛已是濕淋淋的一片,小翠赤裸著白嫩的嬌軀,不穿衣服就跳脫下床去,拿了布巾,把岳少俊的寶貝,仔細揩擦乾淨,然後又替自己和渾慧君擦淨身子。
渾慧君和小翠同時嬌聲道:「俊哥哥,時候不早了,我們睡吧。」二女說畢,一前一後,把岳少俊緊緊摟進她門的酥胸玉懷裏。三個赤裸的男女交腿疊股,甜蜜的睡去。

     ※   ※   ※   ※   ※

次日醒來,已是太陽老高,三人大吃一驚,急忙起身穿衣洗涑,然後去見渾夫人,渾夫人看了三人一眼,微歎了口氣,岳少俊三人都是滿臉通紅,心內暗暗吃驚。渾夫人歎了口氣道:「年輕人怎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岳少俊滿臉通紅地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
渾夫人轉顔道:「我並不是怪你們,你們情投意合,我心裏也很高興,但是你們得注意自己的身體。」三人同聲應是,渾慧君把要去找竺秋蘭的事情趁機說了。渾夫人點頭道:「嗯,果然有些不妥,不過你們還是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上路吧。」
三人點頭答應,岳少俊先告辭出來,他知道母女間總是有些話說。果然待岳少俊走了之後,渾夫人望著渾慧君道:「丫頭,你好不知羞。」說這話的時候,渾夫人的臉也有些紅。
渾慧君紅著臉道:「娘是怎麽知道的?」
渾夫人笑道:「你叫得那麽大聲,還怕別人不知道?我真替你害羞。」渾慧君和小翠都滿臉通紅,渾夫人接著紅著臉道:「你們一共來了幾次?」
渾慧君低聲道:「只怕加起來有七、八次。」
渾夫人訝然道:「這麽多次?」
小翠不解地道:「夫人是什麽意思?」
渾夫人紅著臉道:「這是說你們找了一個好夫君,以後閨房之中不會失望了。」說著又道:「還好你爹不在,要是讓他知道,非氣死不可。」渾慧君和小翠都紅著臉,不作聲。渾夫人接著道:「你們今晚不可再去找他?」
渾慧君不解道:「爲什麽,娘?」
渾夫人解釋道:「傻丫頭,女孩子第一次都是要吃些苦頭的,你們昨晚一定受創甚重,一定要好好修養,否則對你們自身極爲有害。」她接著又給二女講了一些相關知識,二女自然臉紅心熱地細心聽、用心記,雖然有些羞人答答,但更多的則是初爲人婦的甜蜜。

     ※   ※   ※   ※   ※

晚餐時,一家人吃得正高興,岳少俊站起來,正要給渾慧君敬酒,突然身子一陣搖晃,酒杯也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得粉碎,而岳少俊一個人也往後倒去。事出突然,將衆人嚇了一跳,小翠和渾慧君就坐在岳少俊兩邊,兩人將岳少俊抱住,卻發現岳少俊早已昏迷不省人事。
渾慧君只覺他身子熱得燙手,側臉看去,他臉色也紅得異樣,雙目緊閉,呼吸急促已是奄奄一息,不由大吃一驚,一時全身打顫,尖叫道:「娘,他……」眼角淚水奪眶而出。
渾夫人聽得心頭一緊,急忙站了起來,問道:「俊兒怎麽了?」
渾慧君雙手抱著岳少俊,流著淚道:「他傷得很重,已經昏迷過去了,娘,你看怎麽辦?」
渾夫人眼看女兒這副模樣,忙安慰道:「孩子,先別著急。」當下由渾慧君,小翠兩人,抱著岳少俊,送入跨院臥室,放到床上。渾夫人取出淮揚派治傷聖藥「八寶紫玉丹」,輕輕撥開岳少俊牙關,用溫水調好,壓住舌根,灌了下去,一面回頭吩咐道:「小翠,你快要渾義去一趟甘泉山,去請易二老爺子來一趟,愈快愈好。」小翠答應一聲,轉身急步走了出去。
渾慧君低頭解開岳少俊衣衫,只見他右首胸前,有一條尺許長、兩分來寬的掌痕,不由大驚道:「娘,這是怎麽回事?昨天還沒有呢?」
渾夫人微微搖頭道:「娘也看不出來,但他骨骼並未受傷。咱們的「八寶紫玉丹」,是治傷聖藥。只要一口氣在,都可醫得好,何況渾義已經趕去了,易伯伯最多半個時辰,也可以趕來了。」
渾慧君道:「真急死人,易伯伯快些來才好。」接著又擡頭道:「娘,俊哥哥服了咱們的「八寶紫王丹」,怎麽還不醒過來呢?」
渾夫人笑道:「藥剛灌下去,藥性還沒行開呢,等藥性行開了,自然就會清醒過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渾慧君走近榻前,一眼瞧見岳少俊仰臥床上,兩頰火紅,氣息依然十分微弱,昏迷不醒,不覺翠眉深鎖,嬌聲道:「娘,他服下「八寶紫玉丹」,快有半個時辰,怎麽還沒醒過來呢?」
渾夫人口中「唉」了一聲,低低的道:「看來這孩子傷得真還不輕,連咱們紫玉丹都好像失了效一樣,這是什麽時候傷的,莫非是昨晚火靈聖母……」
渾慧君臉色慘變,兩眼含著兩泡淚水,問道:「娘,你說他要不要緊?」
渾夫人安慰道:「俊兒傷勢雖重,只要易伯伯來了,他是傷科聖手,什麽傷治不好?你也不用焦急……」話聲未落,只見門簾掀處,小翠一下沖了進來,口中叫道:「老夫人,小姐,易二老爺子來了。」她手中還捧著一隻朱紅漆的小藥箱。
渾夫人聽得一喜,忙道:「快請。」
只聽有人呵呵一笑道:「老夫已經進來了。」隨著話聲,走進一個身穿錦團長袍的老人,連連拱手道:「方才聽渾義說,有一個岳相公負了重傷,弟婦要兄弟趕來,想必傷勢非輕。」這人瘦高個子,皮膚白皙,頜下有一把花白山羊鬍子,說話聲音宏亮,步履從容,正是名滿江淮的淮揚三傑中的老二人稱易華他的易清瀾。
渾慧君早已一躍而上,拉著易清瀾的衣袖,說道:「二伯伯,你快去瞧瞧,他要不要緊,怎麽會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易華佗看了渾慧君一眼,笑道:「小慧,你別急,先讓二伯瞧瞧再說。」他不待渾夫人開口,接著問道:「他是被什麽人打傷?」
渾夫人道:「應該是火靈聖母。」
「火靈聖母?」易華佗舉步走近榻前,一面回頭問道:「他怎麽會惹上崆峒派祝靈仙的呢?」
渾夫人道:「此事說來話長,二伯那就先看看他傷勢,我再詳細奉告了。」
易華忙問道:「弟婦可曾喂他服過「八寶紫玉丹」麽?」
渾慧君搶著道:「喂過了,那是半個多時辰以前的事,二伯伯,咱們的「八寶紫玉丹」,功能起死回生,怎麽服了藥,會一點功效都不見呢?」
易華佗沒有作聲,伸手掀開岳少俊衣襟,目光一注,不覺失聲道:「這是「火焰刀」所傷。」
渾慧君站在他身旁,問道:「火焰刀是暗器麽?」
易華倫道:「火焰刀是一種離火內勁,威力雖不如「太陽神功」,但殺傷之力甚強,只要被它擊中,不但鋒利如刀,可以隔著衣衫皮肉,切斷衆人內腑;在外表上,只有一條極細焦痕,不易看得出來,而且它火力奇強,可以的傷敵人臟腑,甚至把人五內焚毀,當場斃……」
渾慧君不禁流淚道:「二伯伯,你看他傷勢如何,還有救麽?」
易華佗道:「老夫說的,只是「火焰刀」的威力而已,但這位岳相公雖被火靈聖母擊傷的,那就還有藥救。」
渾慧君道:「爲什麽呢?」
易華佗道:「火焰刀雖是火門中最厲害的一種功夫,但它是純陽的功夫,練的人必先經「少陽神功」「三陽神功」,而至「太陽神功」,循序漸進。如今據說「太陽神功」已經失傳,練過「三陽神功」,就開始練「火焰刀」,基礎終嫌稍差。這位岳相公的傷勢,卻是外重內輕,好像她掌力剛擊上岳相公之時,就已收了回去,內勁沒有盡吐。」
易華佗細心的把了岳少俊的腕脈,和仔細的察看了他膚色,五官,然後又側著耳朵,貼在胸膛上傾聽了一回,一直沒有開口。渾夫人,渾慧君母女二人,更不敢打擾,只是愁眉淚眼的望著他。易華佗緊閉著嘴唇,蹙緊雙眉,一言不發。
渾夫人忍不住問道:「二伯,怎麽樣?是不是有救?」
渾慧君道:「二伯伯,你說他傷得不太重了?」
易華佗一手持須,徐徐道:「照理說,岳相公內臟受的掌力,應該不算太強,但他氣機倒行,又像是逆血倒行之相。」
渾慧君道:「逆血倒行,很嚴重麽?」
易華佗道:「逆血倒行,是說他內腑受到劇震之相,老夫只是研判他中掌的情形而已。」
渾夫人道:「二伯方才說火靈聖母內勁沒有盡吐,那該是傷的不重了?」
「不錯。」易華佗道:「普天之下,要救被「火焰刀」擊傷的人,只有三種方法。」
渾夫人道:「不知是那三種方法?」
易華佗道:「第一,自然是解鈴還須系鈴人,火靈聖母練制的「火靈丹」,善解火毒,只是她既然出手傷了岳相公,豈肯拿出「火靈丹」來?」
渾夫人道:「第二種呢?」
易華忙道:「北海冰魄散,是唯一克制火門神功的靈丹,即使是被「太陽神功」所傷,一樣可以起死回生。」
渾夫人道:「這兩種藥物,都不易求取,二伯,你說還有第三種方法,那是什麽呢?」
易華忙道:「除了上述兩種丹藥,第三種方法,只好求助金針了……」他底下似是還有下文,但卻沒有說下去。
渾夫人道:「目前既然別無他法,二伯就只好替他使用金針了。」
易華佗搖著頭道:「金針過穴,固然可以宣泄他內腑火毒,保住性命,但……唉,這樣一來,真氣盡泄,一身功力,也付諸流水,從此再也不能練武了。」
渾慧君聽得機伶一顫,哭道:「娘,這怎麽成了?二伯伯,求求你是不是還另有辦法可想?」
易華忙自然也已看出這位岳相公和這位元侄女的關係來了,黯然搖頭道:「縱有靈藥,也鞭長莫及,眼前唯一的辦法,只有用金針宣泄火毒一途可循了。」
渾夫人堅決的道:「我找火靈聖母去,她要的是吸金劍,我以劍換她火靈丹,她不會不答應。」
渾慧君道:「娘,我也去。」
易華忙道:「弟婦,你要找火靈聖母去?吸金劍換她火靈丹,這是怎麽一回事?」渾夫人就把火靈聖母劫持渾慧君,正好岳少俊從武進來,代自己赴約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易華忙聽得勃然變色道:「崆峒派也欺人太甚了,在咱們淮揚地面上,擄人勒索,當真沒把咱們淮揚派看在眼裏了,走,老夫陪你找火靈聖母去。」
渾夫人道:「二伯息怒,如今岳相公傷重垂危,急需「火靈丹」,救人要緊,只好拿劍向她換藥了,至於這場梁子,是崆峒開的釁、且等拙夫回來,再作道理。」
易華佗點頭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吧。」
渾夫人從岳少俊身邊,解下吸金劍,回身道:「慧君,你不用去了,俊兒傷勢極重,你還是在家好好照顧他的好。」渾慧君回眼望望躺在床上的岳少俊,閉眼仰臥,氣息奄奄,晶瑩淚珠,不禁又從眼角順著臉頰滾落下來,默默的點了點頭。
渾夫人道:「二伯,咱們走吧。」易華佗一手持須,舉步往外行去。

     ※   ※   ※   ※   ※

渾慧君一個人守著岳少俊,只是低著頭,暗暗垂淚。小翠替她倒了一盅熱茶進入,低聲說道:「小姐,你喝一口熱茶咯。」
渾慧君連頭也沒擡,說道:「你放著就好。」小翠不敢多說,悄悄的退了出去。
渾慧君一手端起茶盅,正待就著嘴唇喝去,突聽窗前「啪」的一聲,射進一道白光,直向床上躺著的岳少俊射去。渾慧君猛然一驚,急忙定睛看去,從窗口打進來的,赫然是一支亮銀梭子鏢,差幸對方手法沒有射准,釘在距岳少俊咽喉還有三寸來遠的木板上。
這下直看得渾慧君心頭猛沈,霍地站起,一手從桌上取過寶劍,嬌叱一聲:「什麽人?」雙足一點,一式「乳燕飛簾」,飛快的穿窗而出。
這臥室窗外,正好是一個小庭院,種植著一棵銀杏樹,樹葉茂盛,渾慧君追出院子,就看到一條人影從銀杏樹下掠上牆頭,一閃而逝。她豈肯輕易放過,雙足一頓,長身掠起,跟著撲上圍牆,舉目四顧,但見那黑影已經掠過兩座屋脊,愴惶向西奔去。
渾慧君提起一口真氣,施展輕功,一連幾個起落,掠過兩重屋脊,那黑影早已躍落平地,奔行甚快。渾慧君銜尾急追,緊跟著不舍,兩人一前一後,宛如兩點流星貼地低飛,不過眨眼工夫,已經奔出三裏來路,這裏已快要接近城垣,地勢漸僻。
渾慧君經過這一陣奔行,已和對方接近了不少距離,如今雙方相距,只不過四五丈遠近了,這就嬌聲喝道:「你還不給我站住?」
前面黑影聽到喝聲,果然停下步來,轉過身道:「你是在叫我麽?」
渾慧君這才看清對方是個瘦小個子,因在黑夜之中,看不清對方面貌,聞言冷冷的道:「這裏只有你一個人,不叫你,還會叫誰?」
那瘦小黑影奇道:「我和你素昧生平,你叫住我幹什麽?」
渾慧君道:「我叫住你幹什麽?你說,你從那裏來的?」
瘦小黑影道:「我從那裏來,管你什麽事?」
渾慧君長劍一指,冷聲道:「自然和我有關,你是什麽人派來謀刺岳大哥的,只要你說出主使的人來,我還可以饒你不死。」
瘦小黑影驚異的道:「你說什麽,謀刺岳大哥?我根本不知道岳大哥是誰,怎會去謀刺的呢?」
渾慧君氣道:「你還想抵賴?方才明明是從咱們歸雲莊逃出來的,這還假麽?」
瘦小黑影聽得更爲吃驚,連連拱手說道:「歸雲莊、你……是歸雲莊的大小姐了,小的因家兄生了急症,進城買藥來的,小的練過幾年功夫,腳下跑的較快,剛才就是從街上出來,趕回家去,大小姐要是不信,請看小的手中這包藥就知道了,小姐一定追錯人了。」說著舉起右手來,他手中果然拿著一個四方的紙包,一望而知是個藥包。
渾慧君自然知道吉祥坊街口,就有一爿叫做鶴壽堂的藥鋪,看來他說的不像有假,略爲沈吟,不覺長劍一收,說道:「你去吧。」
瘦小黑影如釋重負,連連拱手道:「多謝大小姐,小的家兄,病勢沈重,就等著小的買藥回去煎服,小的那就先走了。」說完,提著藥包,回身就走。只見他雙足點動,身形起落如飛,朝城垣奔行,眨眼工夫,就已走得不見蹤影。
渾慧君心中暗道:「這人一身功夫,看來相當高明,真想不到會是市井中人。」經過這一陣耽擱,暗算岳少俊的人,自然早已逃走,那裏還找得到他?渾慧君一手提著長劍,也就只好趕回歸雲山莊去。

     ※   ※   ※   ※   ※

這時差不多已有四更光景,莊前一片黝黑,她堪堪奔近大門,只覺渾義一個人楞楞的站在門前,似在等候著什麽人?渾慧君腳下一停,問道:「我娘回來了麽?」渾義站著沒有作聲。
渾慧君道:「老管家,你是怎麽了?」渾義還是站著沒動,恍若未聞。
渾慧君驚然一驚,暗道:「他是被人點了穴道,老管家渾義,自小就跟著爹,一身武功,比自己還高,這會是什麽人下的手呢?」心中想著,急忙舉手連拍了他兩處穴道。
渾義口中「啊」了一聲,兩手活動了兩下,舉目四顧,說了聲:「奇怪。」
渾慧君問道:「老管家,你覺得怎麽了?」
渾義雙目精光煙煙,憤然道:「是大小姐替老奴解了穴道,唉,說來慚愧,老奴真是栽到家了,遭人暗算,居然連人家影子都沒瞧到。」
渾慧君道:「你沒看到人?」
渾義道:「是的,老夫人和易二老爺子走的時候,要老奴好生看守門戶,老奴送走老夫人,正待轉身進去,突覺背後被人輕輕撞了一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他發現渾慧君手中提著長劍,不覺問道:「大小姐可是發現賊蹤了麽?」
渾慧君道:「我是去追一個人,才回來,看到你站在門口……」
渾義神色一凜,說道:「大小姐追上那人了麽?」
渾慧君道:「我追錯了人,那人是進城來買藥的,我放他走了。」
渾義好像想到了什麽,忙道:「大小姐快進去瞧瞧,老奴也要四面去巡視一番,別中了賊人的詭計。」
「哦。」渾慧君經他一言提醒,連忙點頭道:「我這就進去。」急匆匆奔人後院,跨院房中,還點著燈火,安寧如故,渾慧君稍稍放下了心,放輕腳步,掀簾而入,目光一注,一顆心不由得往下直沈。房中很安靜,油盞上的燈芯,還結著兩顆如意燈花。
小翠就坐在床前一張木凳上,低垂粉頸,在打瞌睡,只有躺在床上,身負重傷,一直昏迷不省人事的岳少俊卻不見了,連那支亮銀梭子鏢也不見了。他傷重垂危,當然不會自己不別而行,那是有人把他運走了,果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渾慧君一下掠到小翠面前,大聲叫道:「小翠、小翠……小翠當然不是打盹,而是被人點了睡穴。
渾慧君又驚又急,一掌推開她穴道,急著問道:「小翠,岳大哥呢?」
小翠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揉揉眼道:「小姐,你說什麽?」
渾慧君道:「我問你,是什麽人把岳大哥劫持走了?」
「岳相公不是躺在床上麽?」小翠轉過臉,往床上一瞧,不禁嚇得目瞪口呆,囁嚅道:「他……他怎會不見了呢?」
渾慧君道:「是什麽人點了你的穴道,你都不知道麽?」
小翠道:「小婢真的不知道,小婢方才聽到小姐的喝聲,就趕進房來,小姐已經從後窗穿窗出去,小婢因只有岳相公一個人躺在房中,不敢走開,後來……後來小婢也不知道怎麽會睡著了……」
渾慧君道:「你讓賊人點了睡穴,是不是連賊人一點影子都沒看到?」
小翠惶恐的道:「小婢該死,小婢……」
渾慧君道:「不用說了,來人武功很高,憑你這點能耐,自然不會發現了,唉,娘怎麽還不回來呢,真急死人了。」
小翠道:「小姐,據小婢看,這劫去岳相公的,一定是那個火靈聖母了,老夫人還沒回來,一定還在仙女廟,咱們不會趕去找老夫人,跟他們要人去。」
渾慧君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我們這就走。」轉身往外就走。小翠摸摸腰間短劍,緊跟著小姐身後而行。主婢兩人心中有事,腳下走得極快,剛出二門,就和渾義迎面相遇。
渾義眼看兩人急匆匆的行來,連忙躬躬身道:「大小姐,要往哪裡去?老奴四處都看過了,並沒發生什麽事故。」
渾慧君道:「我們要到仙女廟找娘去,岳相公被人劫走了。」
渾義聽得驚然一驚道:「岳相公被人劫待去了?那會是什麽人幹的呢?」
渾慧君道:「這還用說,自然是火靈聖母派人劫走的了,她知娘和易二伯伯離開之後,又要人把我引開,一面又暗伏高手,點了你和小翠的穴道,除了崆峒派,還有誰敢到歸雲莊來劫人。」
渾義道:「大小姐說得也是,只是老夫人還沒回來,依老奴之見,崆峒派既敢率衆前來歸雲莊劫人,必然早有準備,大小姐此時匆匆趕去,人單勢孤,萬一出了差錯,反而不美。不如等老夫人,易二爺子回來之後,謀定而動,方爲上策。」
渾意君道:「不,救人如救火,娘和易二伯伯此刻正在仙女廟,我們趕去先羽口娘會合了,再跟他們要人……」
「慧兒,莊上出了什麽事?」疾風颯然,人隨聲下,渾夫人,易華佗兩道人影,從簷際飄落。
「娘。」渾慧君急著叫道:「岳大哥被人劫持走了。」
渾夫人聽得驚然一驚,問道:「俊兒如何會被人劫走的?來的是什麽人?」
渾慧君道:「女兒也不知道,一定是火靈聖母劫走的了。」
渾夫人聽得更奇,問道:「你不是陪著他麽,怎會沒見到人呢?」
渾慧君恨恨的道:「女兒被賊人引走了,他們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
渾夫人道:「小翠也沒見到人麽?」
渾慧君道:「小翠被人點了睡穴,連老管家都著了人家的道。」
渾夫人一呆道:「會有這等事。」
易華佗一手捋須,沈吟道:「小慧,你慢慢的說,先把經過情形,說給老夫聽聽。」
渾夫人道:「咱們先進去再說。」大家進入後堂,渾慧君就把方才發生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渾夫人哼道:「這就對了,難怪他們連夜撤走了。」
渾慧君問道:「娘,誰連夜撤走了?」
「還不是祝靈仙?」渾夫人怒聲道:「娘和易二伯伯趕去仙女廟,卻撲了個空,那裏只剩了一座空宅,原來她到歸雲莊來劫了岳相公走了。」
渾慧君聽得心頭大急,說道:「娘,那該怎麽辦呢?」她關心岳少俊,幾乎要哭出來。
渾夫人冷笑道:「走了和尚,走不了廟,還怕崆峒派消聲匿迹了不成?」
易華忙微微搖頭道:「祝靈仙沒有理由劫走岳相公。」
渾夫人道:「除了祝靈仙,還會有誰?她先劫持慧兒,如今又劫走俊兒,崆峒派這等做法,真是太霸道了。」
渾慧君道:「娘,依女兒看,他們不會離開太遠;咱們追上去,還來得及。」
渾夫人輕微的歎了口氣,道:「只要看他們劫走,事前部署周密,不留一點痕迹,也沒有一個人讓你們照面,如今俊兒人已落在他們手中,豈會不故布疑陣,讓咱們再撲個空?何況揚州水陸交通,四通八達,咱們人手再多,也無法四出追蹤……」
渾慧君眼圈一紅,說道:「岳大哥被他們劫走了,難道咱們就不管了?」
渾夫人看了他一眼,藹然笑道:「娘幾時說不管了,只是此刻天還未亮,而且追人之事,娘也得和易二伯伯商量商量,再作計較。人是在咱們揚州城的歸雲莊被劫走的,淮揚派除非不想在江湖上立足,否則這個人咱們也丟不起。」
易華忙兩個指頭只是撚著幾根蒼白鬍子,徐徐說道:「弟婦之意,是要打算傳出朱竹令箭,要本門弟子一體查訪了?」
渾夫人道:「拙夫出門多日,尚未回轉,自然不知道咱們歸雲莊出了事、妾身之意,一來可以通知拙夫,早日趕回,二來祝靈仙縱然連夜撤走,這幾日之內,她行動再快,也無法走出江淮地面,自可查出他們的行蹤,只是拙夫不在,此事還得由二伯作主才好。」
淮揚三傑,當年原是同門師兄弟,老大胥哲夫,一生好道,平日道家裝束,家住淮南,大家稱他淮南子。老二是易清瀾,精于歧黃,人稱易華佗。老三是淮揚大俠渾欽堯,繼承了淮揚派的門戶,尊老大、老二爲淮揚派護法。
淮揚派門人遍佈江淮,掌門信符,爲朱竹令符箭,如今淮揚大俠渾欽堯不在家,派中發生事故,要傳朱竹令箭,自然得由易華佗作主了。易華倫沈吟道:「弟婦說的也是實情,看來咱們只好傳出朱竹令箭了。」
渾慧君擔心的道:「娘,咱們傳出朱竹令箭,一定可以找到他們麽?」
渾夫人藹然笑道:「孩子,你只管放心,大江南北,都是咱們淮揚派的勢,力範圍、各處都有咱們的人,論武功,或者攔截不下他們,但要查明他們的行蹤,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你想想看,像祝靈仙這樣的人,不管在那裏過境,都是十分顯眼的人物,如何瞞得過淮揚派人的耳目,只是我擔心的倒是……」她忽然拖長口氣,停了下來。
渾慧君自然不肯放過,盯著問道:「娘,倒是什麽呢?你怎麽不說了呢?」
渾夫人目光一擡,望著遠處徐徐的說道:「使娘擔心的,倒是你岳大哥的傷勢,他被祝靈仙劫去,不知如何了?」她愛屋及烏,關心起准女婿來了,眉峰間不禁流露出深深的隱憂。
渾慧君給娘一說,就更著急了,發愁道:「那怎麽辦呢?」小姑娘更急了。
易華佗呵呵一笑道:「你們母女兩個,這愁發的不是多餘了麽?岳相公是被祝靈仙的「火焰刀」所傷,如今人是被祝靈仙劫走的,她既把岳相公劫走,豈會不顧他的死活?」不待母女二人開口,接著笑道:「咱們從仙女廟回來,找不到祝靈仙,爲了救命,說不得只好用金針過穴、替他宣泄內腑火毒,這樣一來,岳相公這一生就不要想再練武了,他被祝靈仙劫去,說不定倒是因禍得福呢。」他這話雖是寬慰之言,但仔細想來,倒也不無道理,渾夫人聽得不住點頭。
渾慧君卻披披嘴道:「火靈聖母劫走岳大哥,還會安著什麽好心?」這時兩名青衣使女端上一鍋稀飯,四式小菜,在桌上放好。
小翠躬躬身道:「易二老爺子,老夫人,小姐,請用稀飯了。」’
渾夫人藹然笑道:「還是小翠想得周到,咱們折騰了一晚,大家都餓了,二伯,你請上坐。」
易華佗道:「好、好,吃過早餐,天也亮透了,就要渾義去把本派幾個值年弟子叫來,好讓他們分頭把朱竹令箭傳出去。」說著,就走到上首位子坐了下來,渾夫人母女也各自在左右兩旁的位子坐下,小翠和兩個青衣使女,各自端著一碗稀飯送上。
就在此時,只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朝上躬身道:「啓稟老夫人,老管家要小的進來稟報,外面有一個讀書相公送來一封給岳相公的信,他本來把信送到就要走了,現在老管家正在設法絆住他,要老夫人快出去瞧瞧……」他敢情奔進來的太快了,呼吸急促,口齒也說的不太清楚。
「給岳相公送信來的?」渾夫人遲疑的道:「這會是誰?」
那小廝搶著道:「小的也不知道,老夫人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易華佗霍地站起,說道:「此人不早不晚,會在這節骨眼的時候,來給岳相公送信,而且此時天色剛剛拂曉,也來得太早了,其中必有緣故,走,咱們快出去瞧瞧。」

     ※   ※   ※   ※   ※

東邊才露出一點曙光,大地上還蒙著一層灰黯,歸雲莊前面,傳來了一陣得得馬蹄聲。正因這一陣馬蹄聲,傳到莊裏,老管家渾義的耳朵,一聽就知道馬上人是往莊上來的了。因此沒待有人叩門,已繹蜇到了大門口。馬蹄聲果然及門而止,有人叩了兩下銅環,叫道:「裏面有人麽?」口音清嫩,一聽就知來的是個小夥子。
渾義拔開橫閂,開門出去。他料的沒錯,門口石階上站著一個身穿青紗長衫,面貌白皙,眉目清秀的俏書生,看他那副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模佯,個子生得又瘦又小,最多也不過十六七歲。這就含笑招呼道:「相公找誰?」
俏書生拱拱手,說道:「請問老管家,這裏可是渾府麽?」
渾義心中暗道:「這位相公真也奇怪,難道他沒看到門額上寫著的歸雲莊三個大字?」一面含笑道:「是的。」
俏書生又道:「那是淮揚渾大俠的府上了?」他問得這般仔細,敢情怕找錯了門。
渾義又道:「沒錯,相公有什麽事?」
俏書生好似鬆一口氣,拱手道:「在下想請問老管家,可有一位姓岳的相公,在你家作客麽?」
他問到岳相公,渾義心中突然一動,問道:「相公問的岳相公,不知叫什麽名字?這是故意問的。
俏書生臉上忽然一紅,說道:「他……叫岳少俊。」
渾義道:「有,有,相公原來是岳相公的朋友,請到裏面坐。」
俏書生有些著急似的,口中低「啊」一聲,連忙說道:「不了,在下就要趕著出城去,這裏有一封很重要的信,煩請老管家轉交給他就好了。」說罷,果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密封的信封,遞了過來。
渾義雖是歸雲莊的一名管家,但江湖經驗可著實老到,自己請他裏面坐,這位俏書生就著了慌,這點神色,如何瞞得過他的眼睛?因此他並未伸手去接,後退一步,暗暗朝身後一名小廝打了個手勢,一面故意彎著腰朝俏書生躬躬身道:「相公和岳相公既是朋友,那就該和岳相公見上一面。」
俏書生搖手道:「不用了,在下要說的活,都已寫在隹上了。」
渾義道:「不瞞相公說,相公的這封信,岳相公只怕一時不會看的了。」
俏書生哦了一聲,說道:「岳相公自己不看,旁人代他拆開亦無不可。」渾義心中暗暗冷笑,聽你口氣,好像知道岳相公負了重傷,昏迷不醒,故而才有自己不能看,可由旁人代拆之言,不知此人到底是何來歷?他依然沒有去接信,望望俏書生,陪笑問道:「這位相公貴姓?」
俏書生看他一直沒把信接過去,不覺急道:「在下還有事去,老管家快把信送進去,在下姓名,都已寫在信上了。」
渾義是有意要絆住他,依然陪笑道:「相公雖然已把姓名寫在信上了,但老漢送信進去,要是老夫人問起來,叫老漢如何回答?」
俏書生拗不過他,無可奈何的道:「好,在下姓張。」
渾義連忙抱抱拳道:「原來是張相公。」他是在拖延時間。
俏書生道:「老管家現在可以把信送進去了吧?」渾義已經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這就伸手把信接過。俏書生道:「多謝老管家,在下告辭了。」說完,正待轉身。
渾義連忙問道:「請問相公,這封信要老身送給岳相公親拆呢,還是送給老夫人就好了?」
俏書生道:「隨便,老管家那就送呈給老夫人也好。」
渾義笑了笑道:「相公請留步,敝莊老夫人已經出來了。」
俏書生擡目看去,果見渾夫人已從大門中走出,隨同渾夫人走出來的,還有一個瘦高老人(易華佗)和渾慧君,心中暗暗叫了聲:「糟糕,自己上了這老蒼頭的當了。」既然照了面,只好硬著頭皮站停下來。
渾義手中拿著信,躬躬身道:「啓稟老夫人,這位張相公有一封給岳相公的信,要老奴呈給老夫人。」渾夫人正待伸手去接。
易華忙及時道:「弟婦且慢,渾義你拿來先給老夫瞧瞧。」渾義答應一聲、把信雙手遞給了易華佗。
渾夫人自從跨出大門,就一直盯著俏書生打量,覺得此人好像那裏見過,看來有些眼熟,這就頷首道:「這位相公既是岳相公的朋友,怎不請到裏面待茶?」
俏書生拱拱手道:「夫人不用客氣,在下還有要事,急著趕出城去,在下這就告辭了。」連連抱拳,正待退下。
「小兄弟請留步。」易華佗在他們說話之時,已經仔細的拆開信封封口,信封裏面,居然沒有信箋,隨手倒轉信封,往掌心一倒,從信封中倒出了三顆米粒大的朱紅藥丸。俏書生聽到易華佗的話聲,暗暗攢了下眉,腳下自然也停住了。
易華佗掌心托著三顆藥丸,擡目問道:「小兄弟這是什麽藥丸?」
渾夫人驚異的道:「相公是給岳相公送藥來的?」
俏書生臉上急紅了,躡懦的道:「是傷藥。」
渾夫人道:「相公怎知岳相公負了傷?」
俏書生道:「在下是聽人說的。」
渾夫人目光注視著他,問道:「相公和岳相公是新交,還是舊識?」
俏書生道:「在下給岳兄送藥來,出於一片好意,夫人如此見疑,在下就無話可說,告辭。」一拱手,又轉身欲走。
易華佗掌心托著三顆藥丸,湊近鼻孔,聞了聞,臉上似有驚喜之色,問道:「小兄弟這藥丸那裏來的?」
俏書生已經轉過身去,不悅的道:「這三粒藥丸,能救岳兄的命,又不是毒藥,幹麽問我那裏來的?難道我是偷來的嗎?」
這時小翠已從裏面走出,站到小姐身邊,她看到俏書生,口中忽然「咦」了一聲,急忙叫道:「老夫人,不能放她走,她是祝巧巧。」
渾慧君聽得一怔,說道:「他會是祝巧巧,你沒看錯人?」
小翠道:「小婢絕不會看錯,昨晚岳相公拿住了她,從雷塘舊苑到仙女廟,小婢一直跟在她後面,她這後影,小婢一眼就認得出來。」
渾夫人冷笑一聲道:「相公慢走,你原來是祝姑娘喬裝而來。」
俏書生臉上飛過一絲驚容,微微卻步,說道:「夫人此話從何說起,在下何用喬裝而來?」
小翠哼道:「你還要抵賴,你不是祝巧巧喬裝來的?你分明是不懷好意,想用毒藥害死岳相公……」
「住口。」俏書生氣得滿面通紅,怒聲喝道:「小丫頭,你胡說什麽?岳兄傷勢,非此藥不能救,怎會是毒藥?」
小翠哼道:「你還會安著好心?」
渾慧君一下閃到俏書生面前,說道:「那你爲什麽要送藥來?岳相公是你什麽人?」
俏書生道:「你管不著。」
渾慧君道:「我偏要問。」
渾夫人望著俏書生冷然道:「你真是祝巧巧,那也不用藏頭露尾了。」
易華佗呵呵一笑道:「假不了,這三顆「火靈丹」,不是火靈聖母的掌珠,武林中只怕沒有第二個拿得出來。」
渾夫人聽得又是一怔,愕然道:「你裝在信封裏的三顆藥丸,會是「火靈丹」?」她發怔的是火魔女祝巧巧爲什麽要送藥來?這當然不會是火靈聖母的意思,那麽她……
「沒錯。」易華佗道:「老朽一嗅就知道是「火靈丹」了,普天之下的藥物,還沒有一種能瞞得過老朽鼻子的。」
俏書生忽然挺了挺胸,冷冷的道:「不錯,我送來的正是「火靈丹」,岳少俊被「火焰刀」所傷,非此丹不可。」她果然是一片好意。
渾慧君道:「你果然是祝巧巧。」
俏書生道:「是又怎樣?」
「很好。」渾慧君右腕一擡,嗆一聲抽出長劍,劍尖指著祝琢巧,喝道:「祝巧巧,聽說你平日很自負,來,姑娘正想領教領教你的崆峒劍法。」
祝巧巧瞧著渾慧君那扁臉塌鼻的模樣,心中暗暗冷笑,做笑道:「憑你也配?」兩位姑娘劍拔弩張,大有立即動手之意。
渾夫人一擺手道:「慧兒不許胡鬧,娘有話問她。」接著目光一擡,說道:「祝姑娘送來這三顆「火靈丹」,大概不是令堂的意思吧?」不是火靈聖母的意思,那是說祝巧巧偷偷的送來的了。
祝巧巧平日縱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究竟是個姑娘家,這話叫她如何回答?一張粉臉不期一紅,說道:「夫人不用多問,岳少俊傷得不輕,只有此丹能救,祝巧巧並無害人之心,夫人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言盡於此,還須急著趕路,恕不奉陪。」她是急著要走,而且看她神色,確也十分焦急模樣。
渾夫人道:「老身自然信得過,但姑娘這三粒「火靈丹」,已經用不著了。」
祝巧巧本已要走的人,聞言不覺機憐一顫,臉色慘變,問道:「他……怎麽了?」她問出這句話來,包含了無比的驚顫、駭急、和關切之情,同時她一個人也像驟然間跌進了深淵,雙腿軟弱無力,站立不穩,後退了一步。
渾夫人冷冷的道:「姑娘還不知道岳相公已經被人劫走了麽?」
祝巧巧先前聽渾夫人說出已經用不著「火靈丹」,還以爲岳少俊傷重不治,這時聽說岳少俊只是遭人劫持,心下自然放寬了不少,擡目問道:「不知是什麽人劫走了岳相公?」
渾慧君冷笑一聲道:「祝巧巧,你別再假惺惺了,你娘派人把岳相公劫走,你會不知道?」
祝巧巧一怔道:「會是娘劫走的,這不可能。」
渾慧君哼道:「擄人勒索,是你門崆峒派一貫的伎倆,還會不可能麽?」
祝巧巧蛾眉一挑,叱道:「渾慧君,你怎可這樣說話?」
渾慧君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祝巧巧看了她塌鼻子扁臉的模樣,心中暗暗冷笑,說道:「我也懶得和你計較,我要走了。」她雖然不相信岳少俊是娘派人劫走的,但既被人劫走,她自然急著趕回去了。
渾慧君冷笑道:「你還想走麽?」
祝巧巧橫了渾夫人一眼,也冷笑一聲道:「你們那是想把我留下了?」
易華佗收起三粒「火靈丹」,呵呵一笑道:「目前只有委屈姑娘,令堂才肯把岳相公送來了。」

     ※   ※   ※   ※   ※

突聽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冷冷說道:「易清瀾,你好大的膽子。」這句話,是從遠處傳來的,但話聲甫落,一頂黑色軟轎,已經如飛而來,不過眨眼工夫,就已到了莊前。這頂黑色軟轎,是由四名中年青衣女子護轎而行。後面緊跟著崆峒派右護法靳半丁,和八個青衣勁裝漢子。
軟轎剛一停下,祝巧巧趕忙趔到轎前,叫了聲:「娘。」兩個侍女掀起了轎簾,火靈聖母滿臉怒容,沈哼一聲道:「巧巧,你膽子也越來越大了。」祝巧巧不敢作聲。
易華佗洪笑了聲,拱拱手道:「老朽和弟婦四更時分前去仙女廟拜訪過一次,可惜聖母已經不在了,此時惠然光降,倒是出人意料得很,老朽失迎之至。」
火靈聖母冷冷的道:「老身是找我女兒來的,你們不是打算要留下我女兒麽?」
渾夫人道:「不錯,崆峒派一再劫持咱們的人,咱們要留下令媛,只不過打算和你們交換人質罷了。」
火靈聖母臉色冷峻,厲聲道:「交換人質,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渾夫人道:「難道岳相公不是你擄去的?」
「岳相公?」火靈聖母愕然道:「你們說的是岳少俊?」
易華佗道:「正是岳少俊岳相公。」
火靈聖母道:「岳少俊雖然爲老身「火焰刀」所傷,但老身只是怒他少年狂妄,略予薄懲,並無取他性命之意,有老身一粒「火靈丹」,再經百日修養,自可無事,老身幾時又劫持了他?」
「說得好聽。」渾夫人冷笑一聲道:「岳相公中你暗算,一直昏迷不醒,不是你派人把他擄去,還有誰敢到歸雲莊把人擄去?祝靈仙,你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劫持了人,怎麽不敢認帳?」
「住口。」火靈聖母氣得白髮飛揚,怒笑道:「區區歸雲莊,並不放在老身眼裏,不過老身並未劫持姓岳的小子,你們可得弄清楚了。」
易華忙看她說得不像有假,不覺一手捋須,沈吟道:「這就怪了。」
渾夫人道:「二伯,你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麽?不是她派人劫走岳相公,還會有誰?」
火靈聖母怒哼一聲道:「人在你們歸雲莊,是什麽人劫走了,你們難道會一無所知?一無所見?」
渾夫人還沒開口,易華佗道:「事情是這樣的,老朽因岳相公傷勢不輕,非聖母「火靈丹」不治……」
火靈聖母道:「老身不是要小女送藥來了麽?」「火靈丹」明明是祝巧巧偷偷送來的,她這麽說,只是爲了顧全女兒的顔面而已。
易華忙道:「那時老朽和弟婦正前去仙女廟走訪聖母,莊中只有渾侄女一人,被人調虎離山引走,老管家和使女小翠,均遭人制住,等老朽趕回,岳相公己爲人劫走。」
火靈聖母怒笑道:「那麽怎能認爲是老身把人劫走的呢?」
渾夫人道:「岳相公初到揚州,除了爲小女之事,激怒你火靈聖母,和人並無過節,何況近日在揚州的江湖人物,除了你火靈聖母,也更沒有人敢到歸雲莊尋釁,你說不是你劫走的,這話有誰能信?」
火靈聖母聽得大怒,厲笑道:「好吧,就算是我老身劫走的,你又待如何?」
祝巧巧道:「娘,岳相公不是我們劫走的咯。」
火靈聖母道:「是娘劫走的又怎樣?」
渾夫人道:「你終於承認了。」
火靈聖母怒笑道:「這是你逼老身的,激怒了老身,管教你歸雲莊化成一片瓦礫,老身都敢。」

     ※   ※   ※   ※   ※

只聽一個清朗聲音介面道:「何方高人,竟和渾某結下如此深仇大恨,要把歸雲莊化爲一片瓦礫?」
渾慧君喜道:「是爹回來了。」大家擡目看去,果見晨曦中,正有兩條人影,飄行而來。前面一個是道人裝束的老人,胸飄五絡花白髮髯,臉色紅潤,貌相清瘤。說話的是後面一個青袍人,長眉鳳目,黑須飄胸。這兩人正是淮揚三傑中的老大淮南子胥哲夫,和老三淮揚派掌門人,人稱淮揚大俠的渾欽堯。
易華忙喜道:「大師兄也來了。」
火靈聖母端坐在轎中,冷然道:「來的是渾大俠麽?方才這話是老身說的。」
渾欽堯行到莊前,目光朝轎中一注,愕然拱手道:「會是聖母鶴駕在此,在下不知何事開罪了聖母?竟然勞動聖母到敝莊來問罪?」
火靈聖母平日雖然目空四海,但人家淮揚三傑,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尤其淮南子肯哲夫以「大拿雲手」成名,有江淮第一高手之譽。今日之事,一旦鬧翻了,自己也未必能佔便宜。她心中儘管暗暗響咕,臉上依然一片冷峻之色,沈聲道:「你不會先問問你的老婆。」
淮南子臂哲夫修眉微擺,回頭問道:「老二,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易華佗就把經過情形,扼要述說了一遍。
胥哲夫拱手道:「此事也許是一場誤會,聖母方才不是說過,岳相公並非貴派劫去的麽?聖母名重武林,說的自然可信。」
火靈聖母厲聲道:「是老身劫待的,你們又待如何?」
胥哲夫含笑道:「聖母不可意氣用事,貴我二派,平日並無過節而言,聖母何必硬把事情攪在身上,傷了雙方和氣。」
火靈聖母道:「這是你們逼我這麽說的,老身一生從未怕過什麽人,就算傷了和氣,我也並不在乎。」
渾欽堯朗笑一聲道:「聖母此次親出江湖,志在四海,自然不在乎區區淮揚派了,只是事有本始,劫持那位岳相公的,既然另有其人。聖母似乎犯不著爲一個不知名的人,把事情包攬過去,傳出江湖,豈不令人訕笑?」
火靈聖母憤怒的道:「江湖上誰敢笑我?」
淮南子骨哲夫拱拱手道:「淮揚派雖是一個地方門派,在江湖上一向尊重各大門派,不敢招惹是非,但也從不怕事,還望聖母見諒爲幸。」淮南子平日好道,與人無爭,但這幾句話,卻說得極爲硬朗。
火靈聖母沈哼一聲道:「好吧,沖著你淮南子,老身鄭重的說一句,岳少俊絕非崆峒派劫走的。」說完,一揮手道:「咱們走。」兩名侍女迅快的放下轎簾,兩名擡轎的壯漢立即擡起軟轎,拔腿就走。
渾欽堯拱拱手道:「聖母好走,恕渾某不送了。」祝巧巧是騎著馬來的,趕緊翻身上馬,跟著轎後馳去,靳半丁一干人也隨著疾奔而去。
易華倫走上一步,躬身道:「大師兄怎麽也下山來了?」
胥哲夫微唱道:「江湖亂象已萌,到處都顯得動蕩不寧,尤其下月擲缽禪院之會,更爲重要,聽說各大門派都將派人會合,掌門人也接到了一份請束,特地去找愚兄,咱們三個,好好合計合計。」大家回入莊中,渾欽堯請二位師兄到書房議事去了。
渾慧君跟著娘,走入後院,一邊說道:「娘,女兒要找岳相公去。」
渾夫人道:「目前一點線索也沒有,你到那裏去找?」
渾慧君道:「女兒和小翠改扮一下,就在城裏走走,也許可以探出一點蛛絲馬迹來,亦未可知。」
渾夫人拗不過女兒,說道:「你爹趕回來了,一定可以查出劫持岳相公的人來的,唉,你就是性子急,好吧,你要和小翠出去走走,也無不可,只是別走得太遠了。」
渾慧君喜道:「娘答應了,女兒這就去換衣衫,小翠,咱們快走。」不多一會,渾慧君和小翠都換了一身男裝,一個扮成讀書相公,一個扮成了書僮,悄悄離開了歸雲莊。






【第十六章】 八公山因禍得福

星月朦朧,天色幽暗,從楊州通往真州的一條石板路上,正有幾條人影,起落如飛,直奔真州。儘管天色黝黑,就算沒有星月,但用石板鋪成的道路,即使沒練過夜行眼的人,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何況這幾條人影,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他們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施展輕功提縱,一路上自然奔行得極快。不多一會,已經奔近真州城下。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腳下不覺一停,跟在他身後的人,也一齊刹住身形。這一停,才看清楚一共是四個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緊身勁裝,只要看他們身材,一望而知是些女的。走在最前面的一個,生得頎長而苗條,這時回過身來,低低的問道:「胡嬤嬤,你抱著他,過得去麽?」
第二個身軀矮胖的白髮者嫗,但她一頭自發早已用黑布包了起來,兩手平托,臂彎裏抱著一個人,聞言尖笑道:「二小姐真把老婆子看成七老八十歲了,這點城垣,老婆子手裏再加一個,也一樣過得去。」
頎長而苗條的二小姐朝矮胖老嫗胡嬤嬤雙手橫抱著的人看了一眼,叮囑道:「胡嬤嬤,你可得小心,他……」
胡嬤嬤沒待她說下去,介面笑道:「二小姐只管放心,老婆子手裏有數,絕不會讓岳相公受到半點震動。」
二小姐輕唔一聲,沒再說話,身子突地轉了過去,沒見她有任何動作,就像憑虛禦風,淩空而起,輕飄飄落在城牆之上。矮胖老嫗胡嬤嬤抱著人,雙足一點,人如長箭穿雲,跟縱飛上城頭,果然輕如落葉,點塵不驚。接著是跟在後面的兩個黑衣少女,同樣雙足一點,柳腰輕挫,先後掠上了城牆。
二小姐纖手往身後一揮,當先朝城內飛落,她身後三人,跟著飛落地面。真州,地當南北要衝,城內雖沒有揚州的繁華,卻也十分熱鬧,這時,時近三鼓,城內幾條較爲熱鬧的大街上,還有零星燈火。四條人影,腳下極快,藉著房屋暗影掩蔽,不消多時,便已奔入南橫街後面的一條小巷之中。
越過一排民房,悄悄飛落長安客棧的後進。這是一座小天井,天井兩邊石凳上,還放著不少盆花,相當幽靜。後進一排三間,是二小姐包下來的。當二小姐飄然飛落天井的一刹那,但見廊前同時飛閃出兩個苗條人影,一齊躬身道:「二小姐回來了?」
二小姐揮手道:「快進去,點起燈火。」在她說話之時,胡嬤嬤和另外兩個黑衣少女也已跟著飛落。
兩名站在簷前的少女,且經迅速返身入屋,亮起了燈光。二小姐在前,胡嬤嬤抱著人在後,迅疾走入屋中,把雙手托著的人,放到床上。因爲屋中有了燈光,才看清楚她們幾個人的臉上,嘟蒙著一方黑紗,難怪一直看不清她們的面貌。
此時進入屋子,二小姐首先纖手一揚,從臉上揭下黑紗,接著胡嬤嬤和另外兩個女子,也各自揭下了面紗。你當二小姐是誰?她,正是面冷心熱的仲飛瓊。胡嬤嬤就是玄狐胡大娘,四名女子則是仲飛瓊的使女春風、夏雨、秋霜、冬雪。
仲飛瓊平日冷若冰霜,但此刻看到俊弟弟臉頰火紅,不省人事,她臉上不禁飛起一片愁雲,回頭吩咐道:「春風,你快去倒一盅水來。」春風答應一聲,迅快的轉身出去,倒了一盅水走入,送到仲飛瓊身邊。
仲飛瓊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顆核桃大的蠟丸,捏碎蠟谷,裏面是用棉紙包裹的藥丸,蠟谷才一捏碎,屋內的人,都可以聞到一縷沁人的清香。仲飛瓊細心打開棉紙,是上顆烏黑有光的藥丸,足有龍眼般大小。她看著岳少俊枯焦緊閉的嘴唇,心下暗暗作難,別說藥丸有龍眼般大,就是小得像梧桐子,也灌不下去。
胡大娘看了她手中藥丸一眼問道:「二小姐,這就是老神仙修合的「雪參丸」了?」
仲飛瓊點頭道:「是的,這是我爺爺五十年前採集近百種罕世靈藥,和雪蓮子、雪參煉製而成的「雪參丸」,如今,一共只剩下九顆,我們姐妹,每人分得了一顆……」
她看看躺在床上的岳少俊,續道:「他中了火靈聖母一記「火焰刀」,火毒攻心,除了聖母的「火靈丹」,也只有「雪參丸」才能解去他內腑的火毒了。」
胡大娘朝春風等人擠擠眼睛,說道:「四位姑娘請出去一下,老身有句話和二小姐說。」
春風道:「大娘有什麽話不能當著咱們姐妹說的?」
胡大娘尖笑道:「法不傳六耳。」
仲飛瓊道:「胡嬤嬤有活要說,你們就出去一下。」春風把手中一盅開水,放到幾上,和其他三人,一齊退出屋去。仲飛瓊道:「胡嬤嬤,你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
胡大娘壓低聲音說道:「岳相公牙關緊閉,人事不省,只怕藥丸很難灌下去。」
仲飛瓊道:「那該怎麽辦?」
胡大娘道:「只有先把藥丸嚼開,然後用真氣哺下去,才能有效。」
仲飛瓊粉臉一紅,遲疑的道:「這……」
胡大娘低聲道:「二小姐不是已和他姐弟相稱了麽?這是救命,做姊姊的爲了救弟弟,那就只好從權了。」
仲飛瓊雙頰更紅,羞澀的道:「我不是不肯……只是……我心裏有些害怕……」
胡大娘低笑道:「這有什麽好怕的?你心裏只要不把他當作男人,就不會害怕了。」
仲飛仲平日裏生性冷做,那有「害怕」兩個字?但這回卻不禁羞怯起來,一想到口對口哺藥,和俊弟偎頰接唇,心頭小鹿就猛跳不止,依然爲難的道:「這……」
胡大娘道:「二小姐今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岳相公從歸雲莊弄出來,就是爲了要救岳相公,不能讓易華佗這老小子金針過穴,毀了岳相公一生,如今把岳相公弄出來了,二小姐怎麽倒猶豫起來了?」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老婆子出去一下,二小姐也別再猶豫了。」說罷,轉身往房外走去。
仲飛瓊叫道:「胡嬤嬤……」
胡大娘走到房門口,回身道:「救人如救火,老婆子還是出去的好。」隨手帶上了房門。
仲飛瓊知道她怕自己害羞,才出去的,如今房中只剩下自己和俊弟兩人,她只覺全身一陣燥熱。回首看去,岳少俊雙目緊閉,兩頰色如胭脂,嘴唇乾燥得已呈枯焦,心頭一陣不忍,一時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擡手把一顆「雪參丸」納入口中,輕輕咬碎,和津化勻,走近床前,猛然低下頭去,雙手捧著俊弟弟面頰,把兩片櫻唇,緊鬧在他嘴上,舌尖運勁,挑開岳少俊緊閉的牙關,把化開的藥丸,緩緩哺入他口中,然後再運起一口真氣,連同藥丸,逼入他腹中,才緩緩直起身子。
她從未和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岳少俊雖然昏迷不醒,她還是霞飛歡頰,嬌軀輕顫不已。心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望著岳少俊,低低的道:「俊弟弟,但願你不會辜負姐姐這番心意……」
房門呀然開啓,胡大娘探進頭來,皺起一張老臉,笑著問道:「二小姐,藥丸喂好了麽?」仲飛瓊粉臉上紅霞未褪,點了點頭。
胡大娘閃身而入,說道:「那就好了,二小姐折騰了半夜,該去歇息了,還裏有老婆子照顧就好。」
仲飛瓊望望岳少俊,說道:「我還不累。」胡大娘自然知道,藥雖然喂下了,但他沒醒過來,她是不會放心的。
唉,女孩子就是這麽奇怪,平日裏二小姐冷若冰霜,好像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在她眼裏,一但遇上了情郎,最堅強的女子,都會柔情如水,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這也難怪,像岳相公這般英俊瀟灑的模樣,我老婆子若是倒退五十年,一樣會爲他牽肚掛心,廢寢忘食。
老婆子嘴角間不禁綻起一絲笑意,慌忙端過一張木椅,放到床側,陪笑道:「二小姐,那你就坐下來吧。」她知道二小姐的脾氣,當著人,她是不肯在床沿上坐下來的,這樣不是顯得太親密了麽?
仲飛瓊說了聲:「謝謝你。」果然在椅上坐了下來,但她一雙風目,卻一霎不霎盯在俊弟弟的臉上。
岳少俊服下了「雪參丸」,這是消解火毒的靈藥,果然不到盞茶工夫,他被內火燒紅得像胭脂般的兩頰,漸漸消去。又過了一會,他眼珠轉動,慢慢的睜開眼睛。仲飛瓊看得心頭一喜,急忙站了起來柔聲道:「俊弟,你醒過來了。」
岳少俊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床前的是仲飛瓊,他一挺身,想掙扎著起來,那知這一掙,不但沒有掙扎起來,突覺胸口一陣劇痛,口中「啊」了一聲,臉色劇變,額上綻出了汗水。要知他中的是火靈聖母的「火焰刀」:「火焰刀」乃是火門極厲害的功夫,除了離火真氣,能震傷內腑之外,它仍然是內家的掌功。
渾夫人喂了他一粒「八寶紫玉丹」,那是淮揚派的救傷靈丹,對被離火真氣震傷的內臟,雖無法治傷,但對「火焰刀」掌力劈擊所傷,應該是能奏效的。只因渾夫人撥開他牙關,把藥灌了下去,沒有真氣度入,那時岳少俊胸腹如焚,陷入昏迷之境,藥丸只停在喉頭,藥力未能下達,直到仲飛瓊哺他服下「雪參丸」,以真氣把藥丸逼入他腹中:「八寶紫玉丹」才被送下。
「雪參丸」內,有千年雪蓮、雪參,稟天地至寒之氣而生,正是專治「離火真氣」,「太陽神功」的靈藥,就像以水潑火,自然立竿見影,立刻生效,消解了火毒。岳少俊的昏迷不醒,就是內腑燒得厲害,燒勢一退,人自然清醒過來;但清醒並不是傷勢的痊好,至少他被震傷的內腑,並未痊愈,被掌力劈傷的傷勢,亦未復原。
因爲「雪參丸」消解火毒容易,要治療被震傷的內腑,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補得起來,同樣「八寶紫玉丹」雖是療傷靈藥,但傷在內腑,縱是仙丹,也不能藥到病除。岳少俊只昂了下頭,又躺了下去,而且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頭上也綻出了汗珠。
這下直看得仲飛瓊猛吃一驚,急急問道:「俊弟,你怎麽了?」
岳少俊一手掩著胸口,發出一聲呻吟,氣息微弱的道:「還好,瓊姐姐,是你救了小弟?」
仲飛瓊想起方才情景,粉頰一紅,口中輕「嗯」一聲,說道:「你傷得不輕,剛醒過來,躺著不可掙動,你傷處是不是很痛?」
岳少俊點點頭道:「小弟中了火靈聖母一掌……」
仲飛瓊道:「你是中了她的「火焰刀」,唉。我告訴你不可去招惹她,你就是不肯聽姐姐的活,你不要再講話了,給姐姐瞧瞧你的傷勢。」這回她不再避忌男女之嫌了,側身在床沿上坐下,輕輕解開岳少俊的上衣,目光一注。
只見他細白的胸脯上,赫然呈現了一條足有尺許長,兩分來寬的傷痕,心頭暗暗一緊,眼中不覺起了一陣濕霧,低低的道:「她竟對你下這般毒手。」她伸出纖纖玉指,在他傷痕四周,輕輕按動,問道:「這樣痛不痛?」她這份關切之情,細心而體貼,真像妻子對待丈夫一般。胡大娘看得暗暗點頭,她真想不到二小姐會這般柔情萬縷。
岳少俊依然聲音微弱的道:「小弟方才胸口劇痛,全身竟然毫無一點氣力。」
胡大娘走上一步,說道:「二小姐,老婆子聽說「雪參丸」不但清心降火,而且還大補真元,岳相公火毒雖消,傷勢未愈,只怕不是十天八天就能痊好。」
仲飛瓊雙眉深鎖,說道:「是啊,他不但內腑被「火焰刀」的離火真氣震傷,而且「火焰刀」的掌鋒,犀利如刀,擊中人身內腑,同樣會受到掌力的割裂。所以被「火焰刀」擊中,無異是雙重創傷,比別的掌傷,要重得多了,沒有十天,半個月調養,很難復原……」
胡大娘道:「這就是了,但老婆子卻想到一個辦法,可使岳相公的傷勢,迅速痊愈。」
仲飛瓊聽得一喜,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胡大娘低笑道:「老婆子有幾個腦袋,敢在二小姐面前撒謊?」
仲飛瓊欣然道:「那你快說,怎麽能使他傷勢迅速痊愈呢?」
胡大娘笑了笑道:「二小姐,你不想想看「雪參丸」功參造化,大補真元,這是人間仙藥……」
仲飛瓊攔著道:「胡嬤嬤你別再說「雪參丸」了,快點說怎麽能使他傷勢迅速復原,才是正經。」
胡大娘道:「老婆子的意思,是說岳相公服下了老神仙煉製的仙丹,傷勢怎麽還會好得如此緩慢?主要就是岳相公經火毒震傷內腑,元氣耗損過矩,一時無法恢復他本身的修補功能。」
仲飛瓊點頭道:「胡嬤嬤果然經驗老到,這話說得極是。」
「二小姐過獎了。」胡大娘得意一笑,接著道:「所以依老婆子之見,如能替岳相公打通經絡,周身血脈暢通,營衛自調,藥力就能發散,傷勢自可極快復原了。」
仲飛瓊矍然道:「這道理我竟然沒有想到,以本身真氣,打通十二經絡,正是治療內傷最好的辦法,何況他已經服了爺爺的「雪參丸」,自可早日康復了。」說到這裏,接著道:「好,胡嬤嬤,我這就替他施爲,你替我好生護法。」
胡大娘尖笑道:「這還用二小姐吩咐?老婆子省得。」
仲飛瓊轉身看去,原來自己和胡大娘說話之時,岳少俊已昏然睡去,一張平日顔色如冠玉的俊臉,如今燒紅已退,就顯得特別的蒼白,心中自然萬分的不忍。這就脫下鳳頭鞋,跨上床去,盤膝坐定,默運內功,緩緩伸出手去,掌心抵在他後心「靈台穴」上,將自己內力,緩緩送將過去。
那知真氣甫由掌心輸入岳少俊的體內,突覺他體內真氣,逆沖過來,心頭不由暗暗一震,忖道:「他傷勢雖然不輕,也不至於逆血倒行?莫非是給「火焰刀」震力,把他內腑震反了?」正因他逆血倒行,仲飛瓊更非給他打通經絡不可。
仲飛瓊發現逆血倒行,當下雙掌按著不動,緩緩吸氣,增加了幾分力道,順著他經絡,強行攻去。要知她乃是雪山老神仙玄靈叟的孫女,一身修爲,以內功而論,在江湖上足可列入一流高手,經她這一催動真氣,果然立時打通岳少俊體內一處逆轉的經絡。但就在此時,只覺岳少俊身軀陡震,口中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仲飛瓊猛吃一驚,急忙住手,輕聲問道:「俊弟弟,你怎麽了?」岳少俊臉如白紙,雙目緊閉,氣如遊絲,那裏還會說話?
仲飛瓊抱住他身子,淚水從她梨花臉頰上,像斷線珍珠,一顆顆的滾落下來,口中只是低低的叫著:「俊弟弟,你醒一醒,醒一醒呀。」
胡大娘看出情形不對,三腳兩步奔了過來,問道:「小姐,怎麽了?」
仲飛瓊拭拭淚水,直起腰道:「他逆血倒行,經穴閉塞,只怕……」
胡大娘道:「以二小姐的功力,無法衝開經穴,導氣歸元麽?」
仲飛瓊搖搖頭道:「我這點功力,只能順著他氣機,因勢利導,稍有一兩處阻礙,還可沖得開,像他這樣氣血逆行,要有極大功力的人,才能逐經逐穴,一一衝開經穴,我如何能沖得進他經穴,導氣歸元呢?」胡大娘聽得一呆,二小姐一身功力,江湖上已經少有對手,她還沖不開岳相公經穴,把逆行的血氣,引導歸元,那麽還有誰沖得開呢?她看到二小姐以淚洗面的淒苦模樣,心頭空自著急,說不出一句話來。

     ※   ※   ※   ※   ※

只聽仲飛瓊自言自語的道:「去找大姐、大姐夫,那也是沒有用的了。」
「哦。」她忽然回過頭來,問道:「胡嬤嬤,今天幾時了?」
胡大娘道:「十二月初一了。」
仲飛瓊又道:「現在什麽時光了?」
胡大娘開門出去,看看天色,說道:「快五更天了。」
「好。」仲飛瓊道:「你快叫塗金標去套車。」胡大娘應了聲「是」,急匆匆出去。
這時東方已露出魚白色來,天色說亮就亮,只要東方一白,窗櫺上很快就透進曙光。仲飛瓊看著氣息微弱的岳少俊,心頭絞得緊緊的,愁苦欲絕,她用棉被裹著他,雙手抱起,一步步往門外走去。胡大娘迅速奔入,正待說:「車已套好。」
看到二小姐抱著岳相公走出,急忙伸手去接,說道:「二小姐,還是我來吧。」
仲飛瓊沒把手中的人交給她,反而抱緊了些,好像有人要從她的手上,把俊弟弟搶走的一般,低著頭道:「你去付清店帳,我們立即上路。」平日像百靈鳥一般,喜歡多嘴的四名使女,今天跟在她身後,准也不敢插一句嘴。
胡大娘忖清店帳,青煞手塗金標早已套好馬車,那是一輛美麗的雙轡轎車,已經停在客店門口。仲飛瓊和四名使女,都已上了車,等胡大娘上車之後。塗金標放下了車簾,問道「大娘,小姐要上那兒去?」
胡大娘望望仲飛瓊,問道:「二小姐,咱們上那兒去?」仲飛瓊依然低著頭,她臉幾乎貼到岳少俊的臉上,她已經浚有了羞澀,擔心的只是他的傷勢,氣血逆行,是練武的人的大忌,不知他還能不能支援到地頭?她的心幾乎碎了,好像只有緊抱著他,緊貼著他的臉,他的生命才能延續下去。
她一顆心完全在他身上,像失魂落魄似的,連胡大娘說的話,都恍如未聞。胡大娘看的暗暗搖了搖頭,二小姐已經一晚未睡,她這樣心神交瘁,如何支援得住?心中想著,一面朝春風暗暗使了個眼色。春風就坐在二小姐的身傍,低低的道:「二小姐,大娘問你要上那裏去呢?」
仲飛瓊忽然擡起頭來,說道:「八公山,要快,今晚天黑前一定要趕到。」胡大娘不知她上八公山去做什麽?但只好從車簾中探出半個臉去,說道:「塗金標,小姐吩咐,上八公山去,越快越好,今晚日落前一定要趕到。」
塗金標答應一聲,一抖疆,揚起了字裏的長鞭,在空中發出「劈啪」一聲脆響,兩匹馬得到了暗示,立即撤開四蹄,拖著車子,絕塵而去。馬是千中挑一的名駒,駕車的又是江湖上成了名的好手,但這一趟路,依然趕得他揮汗如雨,馬不停蹄,連中午都沒打尖。
仲飛瓊坐在車中,還不叠地催快,總算在日落時分,趕到了八公山下。到了地頭,馬蹄自然漸漸緩了下來。仲飛瓊一天沒進飲食,坐在車上,只是緊抱著岳少俊,連手都不肯鬆一下,這時車行漸漸緩了下來,她突然擡頭問道:「到了麽?」
胡大娘忙道:「是的,到了。」
仲飛瓊問道:「是什麽時候了?」
胡大娘道:「約莫酉刻時光。」
仲飛瓊長長的籲了口氣,,仰首說道:「總算沒有遲來。」車子已在山邊一處林下停住,大寒天,塗金標還抹了把汗水,才跳下車轅來,打起車簾。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女,首先跳下車去。
胡大娘道:「二小姐,你一天一晚,沒吃一點東西,岳相公還是交給老婆子來抱吧。」
仲飛瓊道:「不。」她只說了一個「不」字,就抱著岳少俊跳下車,舉步朝山上走去。胡大娘望了四名使女一眼,正待跟著上去。仲飛瓊忽然回頭道:「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好了。」胡大娘應了聲「是」,只得停住,目送二小姐一個人踏著沈重的腳步,往山上行去。

     ※   ※   ※   ※   ※

八公山上,從前有漢淮南王劉安的廟。據說劉安禮節下士,有八公詣門,安甚敬之,八公能煉丹化金,出入無間,有一天八公與安登山,埋金于此,白日升天,所以後人就叫它八公山。劉安廟早就毀了,但廟前有一棵老桂樹,大可幾人合抱,老幹盤空,覆蓋十數畝,猶巍然獨峙,望去如傘如蓋。
這棵老桂樹下,有一方桌面大的巨石,平整光滑,據說是晉朝謝安,在這上面下過棋,石面上也確實有著縱橫航棋盤痕迹,只是已經模糊不清。這時天色業已昏暗下來,仲飛瓊抱著不省人事的岳少俊,就是朝山上這棵老桂樹走來,但她距離那方巨石,還有八九丈遠,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朔風怒號,空山寂寂,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她朝著巨石遠遠跪下,沒有人知道她這是做什麽?她若是求神保佑,這裏的廟宇,早已不知毀自何年?仲飛瓊是個叱吒江湖的女傑,她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從幾百裏外,趕到八公山來跪著的。而且她雙手抱著一個人,跪在地上,神色顯得那麽虔誠,那麽莊敬。
敬神如神在,連山風吹散了她一頭秀髮,她都沒有用手掠一下,就像一座石膏像一樣,一動不動。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漸漸溜過,如今差不多已是初更時候。忽然,老桂樹下,有了聲息,那是「篤」的一聲,好像有一件極重的鐵器,放到石上,發出來的聲音。
仲飛瓊跪著的人,心頭暗暗一喜,忖道:「終於給自己等到了,這來的一定是七公黃公度了。」只有他那只精鐵鑄制的酒葫蘆,放在石面上,才會發出那樣沈重的聲音。
她心中雖然想著,卻連頭也沒有擡。果然,接著就聽到有一個蒼老聲音,咳嗆起來。接著又是「蔔」的一聲,那是拔開酒葫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咕嘟咕嘟」的聲音,那是有人舉起酒葫蘆在喝酒,這一喝,就足足喝了十來口酒,才算停住。
接著那蒼老聲音忽然呵呵大笑,笑了一陣,又「咕」的一聲,喝了一口酒。接著又用手抹抹嘴角,說道:「今晚,哈哈,老夫該是第一個到的了。」說完,又呵呵笑了起來。
但就在他笑聲中,有人「嗤」的一聲低笑,說道:「七兄、你少吹噓了,兄弟到得比你早得多呢?」這人說話尖聲尖氣,聲音是從老桂樹頂上飄下來的,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已到了樹下。仲飛瓊暗道:「是八公張公權。」
七公黃公度嘿然笑道:「笑話,你剛到,就說剛到也不要緊,幹什麽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要說你到得早?」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兄弟爲什麽要臉上貼金?你怎知兄弟不在你之前,已經到了?告訴你,兄弟來了,看你還沒到,就在樹上睡了一覺,是你笑聲把我吵醒,總不假吧?」
七公黃公度道:「我怎知道你不是來得遲了,看到我已經先在這裏,故意躲到樹上去,再從樹上下來,說你已經睡了一覺。這話誰不會說?我可以說我也早就來了,喝完了一葫蘆酒,看你還沒來,又到集上去沽了酒才回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到,誰後到,這是事實,有什麽好譬喻的?」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爭執的,卻只是無關重要的誰先到罷了。
七公黃公度怒道:「老夫還從天封山趕來,論路程就比你遠,但老夫先到乃是事實。」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算了,兄弟從九仙陽趕來,不見得比你近多少,再說,誰又知道你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七公黃公度大笑道:「這就叫不打自招,原來你並不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原來他們是約定必須今天早晨才動身,這無異比賽腳程,所以要爭論誰先到了,因爲這是顯示他們一身修爲高下之事。
仲飛瓊聽得心中暗暗忖道:「這真是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像七公,八公這等身份的人,還不是爲了一個名字,爭得面紅耳赤。」
只聽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動身了?」
七公黃公度呵呵笑道:「既然你我都沒有先動身,那就以先到這裏爲准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不信,兄弟還有證人。」
七公黃公度道:「什麽證人。」
八公張公權伸手一指,尖聲道:「你看,那裏不是有一個小姑娘麽,她可以做兄弟的證人。」他指的正是跪在地上的仲飛瓊。
七公黃公度朝仲飛瓊瞄了一眼,問道:「這女娃是幹什麽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她自然是給兄弟做證人來的了。」
七公黃公度道:「別胡言了,你看她手裏還抱著一個人。」
八公張公權仔細看了仲飛瓊一眼,說道:「她好像還在哭。」
七公黃公度道:「不,是在流淚。」
八公張公權道:「哭和流淚,還不是一樣?」
七公黃公度道:「不,不,大大的不一樣,哭有聲音,流淚沒有聲音。」
八公張公權說道:「不哭,怎麽會流淚?」
七公黃公度道:「有時候笑也會笑出眼淚來。」
八公張公權道:「那麽七兄是說這女娃在笑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她在流淚,沒說她在笑。」這兩個人好像天生一見面,就要爭論的,爲了一個說哭,一個說流淚,又爭論了半天。
八公張公權道:「好,咱們問問她,爲什麽要哭?」
七公黃公度道:「還是讓老夫問她,爲什麽流淚的?」仲飛瓊知道這兩老的脾氣,你求他們沒用,一定要等他們自己開口才行。
只聽八公張公權尖聲叫道:「喂,小姑娘,你幹什麽要跪在這裏哭……」
七公黃公度搶著道:「女娃兒,你說說看,爲什麽要在這裏流淚的?」仲飛瓊沒有回答他們,甚至連頭也沒擡一下。
八公張公權道:「她好像沒聽見?」
七公黃公度道:「不,她在流淚,自然不想和咱們說話了。」
八公張公權道:「風刮得這麽大,她一定是沒聽見了。」
七公黃公度道:「咱們說出來的話,就算罡風也吹不散,她會聽不見?一定是她不肯理咱們了。」
八公張公權身形一晃就到了仲飛瓊身邊,叫道:「女娃兒……」
七公黃公度更不怠慢,一下搶到仲飛瓊前面,說道:「小姑娘你幹麽跪在這裏?」
仲飛瓊心頭暗喜,忖道:「看來俊弟弟有救了。」但她仍然沒有擡頭,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八公張公權道:「你手裏抱著的是什麽人?」
七公黃公度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她的親人了。」
仲飛瓊咽聲道:「他是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是她親人,不錯吧?」
「兄弟沒說不是她親人。」八公張公權轉了下頭,又朝仲飛瓊問道:「你弟弟怎麽了?」
七公黃公度看看裹在棉被中的岳少俊,說道:「看來他病得不輕。」
仲飛瓊流淚道:「他不是生病。」
八公張公權側耳道:「他呼吸很困難。」
七公黃公度也側了下耳,說道:「呼吸不是困難,是很微弱。」
仲飛瓊這回擡起頭來,重聲道:「你們不要吵我弟弟好不好,他……已經沒有救了。」
七公黃公度道:「你弟弟到底生的什麽病?」你越叫他不要吵,他偏要問。
仲飛瓊心裏暗喜,口中大聲道:「我已經說過,我弟弟不是生病,你們不用再問了。」
八公張公權放輕聲音,尖聲道:「小姑媳,那你弟弟怎會沒救了呢?」
仲飛瓊道:「我弟弟傷在內腑,氣血逆行,沒有人救得了他,我是送他上山來的……」她雖是故意說的,但說到「送他上山」這四個字,不禁真的悲從中來,話聲一咽,淚流滿臉,泣不成聲。七公黃公度聽得不禁呵呵大笑起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你這就不對了,小姑娘傷心欲絕,你爲何笑得如此高興?」
七公黃公度笑聲一停,說道:「你沒聽她說,她弟弟傷在內腑,氣血逆行,已經沒有救了麽?」
八公張公權道:「兄弟怎會沒聽到?」
七公黃公度道:「她弟弟怎麽會死?」
八公張公權道:「是小姑娘說的,她弟弟沒有救了。」
七公黃公度又大笑道:「遇上了咱們,他還會死麽?」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之意,是要咱們助他一臂之力。」
七公黃公度道:「你說對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想當年咱們八個人,在八公山上結義,如今剩下來的,已經只有咱們三個,做件善舉,也是好事。」
八公張公權點點頭道:「七兄說得也是,咱們一向獨善其身,臨老做件好事,救他一命,等於是咱們兩人合建了一座七層玲瓏寶塔。」
七公黃公度俯下身道:「女娃兒,你快起來吧,你弟弟得救了。」
八公張公權介面道:「對,你弟弟遇上咱們,保管死不了。」
仲飛瓊只是搖搖頭道:「不,我不信,大夫說的,沒有人救得了我弟弟。」她依然把岳少俊抱得緊緊的,不肯起來。
七公黃公度道:「老夫說你弟弟有救,就是有救,你爲什麽不肯相信老夫的話,卻去相信一個不能救你弟弟的大夫的話呢?」
仲飛瓊道:「就是因爲他是大夫嘛。」
八公張公權道:「咱們兄弟比大夫還好。」
仲飛瓊道:「你騙我的,你們不是大夫,救不了我弟弟……」
七公黃公度道:「誰說不是?」
八公張公權道:「不是也要是。」
兩人不由分說,一個伸手抓頭,一個伸手抓腳,從仲飛瓊手中,硬把岳少俊奪了過去。別說仲飛瓊存心激他們的,自然巴不得七公,八公從她手裏把岳少俊奪了過去,替他打通全身倒轉的血氣,因此沒有和他們爭奪。其實,縱使你仲飛瓊武功如何高強,在江湖上罕逢敵手,但在七公,八公的跟前,你就是真要和他們拼命搶奪,那也是靖蜒撼石柱,白廢氣力的事。
七公、八公一下從仲飛瓊手中搶過岳少俊,兩人腳下就像裝著彈簧一般,「嘶」的一聲,同時騰空而起。就像有門板扛著岳少俊一樣,既平且穩,快得如同電光一閃,一下就已到了老桂樹下,兩人隔著一方巨石,已把岳少俊仰天放在石上。
仲飛瓊急忙站起身,大聲叫道:「你們放開我弟弟,你們不能害他……」一邊喊著,一邊急步追了過去。
七公黃公度回頭道:「女娃兒,你給老夫安靜一點,別擔心,老夫兄弟是救他的命,不會害他的。」隨著話聲,朝追來的仲飛瓊淩空就是一指,點了過去。
仲飛瓊當然不敢跑得太快,免得露出破綻,但就當她奔到距離那方巨石三丈來遠,突覺身軀一震,立被定住。她雖被定在那裏,心頭可十分清楚,知道七公只是不要她去驚擾他們,才把自己定住的,自己這番奔波,總算沒有白費。俊弟弟有這二位功力蓋世的七公、八公替他打通逆轉的經脈,總算是得救了。
七公黃公度站在岳少俊頂頭,隔著大石,朝八公張公權道:「老八,這娃兒看來傷得不輕,五臟六腑,只怕震離了位置,才會血氣倒轉。」
八公張公權道:「那咱們該先施以按摩,推宮過穴,恢復他震離的位置。」
七公黃公度道:「不,他氣血逆轉,當以打通他全身經絡,使氣血得以正常運行,方是真氣療傷之道。」
八公張公權搖頭道:「七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臟腑離位,若不給他先行恢復震離的位置,就算給他打通全身經絡,氣血還是不能歸竅。」
七公黃公度道:「經絡不通,氣血逆轉,你如何能給他恢復震離的位置?」兩人各持已見,爭執不下,誰也不肯聽誰的。
仲飛瓊被定住了身形,四肢不能活動,耳朵可聽得清楚,心中不禁暗暗焦急起來,不覺脫口道:「我弟弟已經服下了雪山老神仙的「雪參丸」,只是氣血逆轉,藥力無法通達,你們要救我弟弟,只要給他打通經絡,逆轉的血氣自然平復,傷勢就可好轉了。」
七公黃公度喜形於色的道:「原來你弟弟已經服過恩公的靈丹,這就奇了,「雪參丸」奪天地造化,區區內傷,早該好了,如何還會氣血逆轉的呢?」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就不明白了,她弟弟氣血本已逆轉,恩公的「雪參丸」縱然靈效,也得有人替他理順氣血,藥力才能奏功。」
七公黃公度道:「所以還是要以真氣療傷爲主,老八,你看,老夫說得不錯吧?來,咱們一起動手,老夫從他‘百會穴’催氣下行丹田。你從他‘湧泉穴’催氣上行,合咱們二人之力,就算他任、督二脈,被鐵汁灌在裏面。也非給他來個暢通無阻不可。」
八公張公權終於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這麽辦。」
七公黃公度不再多說,立即伸出手去,按在岳少俊的「百會穴」上,一股熱氣,宛如一道洪流,滾滾從穴道中湧入。八公張公權吏不打話,雙手直豎,掌心按上岳少俊雙腳「湧泉穴」,催動真氣,往上沖去。這兩人一身功力,積數十年修爲,這一催動真氣,一個循任脈而下,一個循督脈而上,這兩份力道,豈同小可?岳少俊昏迷中的人,身軀竟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七公黃公度一直把真氣導下岳少俊丹田,一面說道:「咱們應該給他多幾次迴圈運行才行,老八,現在老夫要循督脈上升,你該從任脈下降了。」
八公張公權平日專門和老七擡杠,但這次爲了救人一命,不得不聽他的,這就點點頭道:「好吧。」
於是七公黃公度催動真氣,由任脈轉入督脈,循經上沖,八公張公權同樣運起真氣,由「百會穴」下降,循任脈而行。兩股真氣,一前一後,一上一下,迴圈轉運,岳少俊顫抖也愈來愈厲害,看他似乎有無法忍受之感。
仲飛瓊雖被定住身子,四肢動彈不得,但七公黃公度下手極有分寸,因此她眼睛仍能視物,嘴巴仍能說話。這時眼看俊弟弟由七公,八公二人以本身真氣,替他打通任督二脈,照說逆轉的血氣,給二人真氣引導,打通經穴,應該逐漸安靜下來才對。怎會在打通任督二脈之後,他全身顫抖,愈來愈厲害了呢?就在她思忖之際,突聽「呃」的一聲,平臥在大石上的岳少俊忽然胸口起伏,張口噴出一道血箭,直標出來。
「啊……」仲飛瓊口中驚「啊」一聲,又驚又駭,幾乎昏倒。
這情形她自然看得出來,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氣,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似乎他傷勢反而嚴重了。照說服了爺爺的「雪參丸」,再加上七公、八公以本身真氣替他療傷,他傷勢應該霍然而愈才對,但俊弟弟的傷勢,竟然反而加重了,他怎會和人家相反的呢?
就因她越想越覺不解,心頭又驚又急,但卻被定住了身形,無法過去看個究竟。忽然間,又傳「砰」「砰」兩聲異響,那極似有人摔倒下去。仲飛瓊急忙凝目看去,任何一個月的初一,都是沒有月亮的晚上,星光暗淡,長夜溟溟,仲飛瓊內功精湛,目能夜視,她這一瞧,心頭更是驚駭不已。
原來正在凝聚功力,替岳少俊打通任督二脈,真氣正在一前一後,迴圈運轉的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二人,不知何故,雙雙頹金山,倒玉柱,同時撲倒在巨石之上。不,撲到岳少俊的身上,就沒見他們再動上一動。
「他們怎麽了呢?」仲飛瓊目睹這一重大的變故,只苦於身不能動,無法過去施救,心頭這份焦的,自不待言,目前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運氣衝開受制的穴,才能夠過去。她強自鎮定心神,闔上眼睛,運起全身功力,朝受制的經穴,緩緩沖去。
本來以她的功力,七公黃公度這隔空一指,又點的不重,應該迅快就可衝開穴道了。那知她真氣凝聚一點,緩緩攻去,受制穴道本來極輕,但你用真氣沖去,雙方這一接觸,但覺穴道間的反應,卻極爲強大,竟然把自己沖去的真氣,逼了回來。
仲飛瓊自然知那七公出手雖輕,但手法奇詭,僅憑自己這點功力,只怕無法沖穴自解的了,這就更加焦怒起來。就在她的,憂慮、惶急之際,突覺一道急勁的風聲,自天而降,風聲掠過,老桂樹下,已經多了一個皓首黃衫的高大老人。
仲飛瓊暗叫一聲道:「五公莊公允。」
那黃衫老人目光如電,這一注,登時神情猛震,顫聲道:「老七、老八,你們……」這一瞬間,他鬚髮拂拂自動,目含淚光,猛地擡起頭來,憤怒的道:「是什麽人害死了老七,老八?」
「七公、八公已經死了。」仲飛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七公黃公度、八公張公權的修爲,居然會是被人害死的?她從心底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嚎,七公、八公尚且被人害死,那麽俊弟弟他?她幾乎不敢再往下想,顫聲叫道:「老前輩,請你快替晚輩解開穴道。」
黃衫老人突地轉過身來,兩道奇亮的目光迅快落到仲飛瓊的身上,沈喝道:「你是什麽人?」話聲甫出,人已一下到了仲飛瓊的面前,右手一把抓住肩頭,厲聲喝道:「快說,你如有半句虛言,老夫就一掌劈了你。」他在急怒之下,這一抓,簡直比鋼鈎還要厲害。
仲飛瓊只覺半身一麻,奇痛澈骨,她咬著牙關,說道:「老前輩快請放手,晚輩是雪山仲飛瓊。」
她這「雪山」二字,果然有效,黃衫老人不由得五指一鬆,目注仲飛瓊問道:「你是雪山什麽人?」
仲飛瓊道:「晚輩雪山再傳。」
黃衫老人聽得一怔,「雪山再傳」,豈非是雪山老人家的孫輩?接著問道:「那麽雪山老神仙是你什麽人?」仲飛瓊道:「家祖。」
黃衫老人神色微凜,歉然道:「姑娘原來是老神仙的令孫女,恕老朽魯莽了。」
仲飛瓊道:「老前輩太客氣了,晚輩方才是被七公定住了穴道,還望老前輩先替晚輩解開穴道才好。」
「噢,老朽倒是忘了。」黃衫老人揮手一掌,推開仲飛瓊受制經脈,一面問道:「姑娘可知是什麽人害了老七、老八?」
仲飛瓊道:「不知道,方才七公、八公是在替晚輩弟弟真氣療傷,打通經脈,不知怎的突然倒了下來……」她經脈一解,立即一個箭步,飛掠到大石旁邊,低頭看去,岳少俊臉色煞白,嘴角間血迹殷然,一時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心頭一酸,口中叫了聲:「俊弟弟。」忍不住淚如泉湧,縱身撲了上去。
黃衫老人心中低低的說了聲:「不對呀,老神仙並無孫兒,這女娃……」他心念一動,人已跟著飛了過來,沈喝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仲飛瓊正在傷心之際,冷然道:「晚輩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叫仲飛瓊。」
黃衫老人又道:「這娃兒呢?」
仲飛瓊道:「他是我弟弟。」
「哈哈。」黃衫老人洪笑一聲,雙目之中,精光四射,厲聲道:「你還敢在老夫面前撒謊?看來你就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兇手了。」
仲飛瓊駭異的道:「老前輩說我是害死七公、八公的兇手?」
「難道不是?」黃衫老人身子一挺,全身骨節,起了一陣暴響,厲笑道:「你假冒老神仙孫女,豈能瞞得過老夫?」
他本來高大的身形,這一挺身,差不多又高了五六寸,簡直像一尊金剛,同時他右手也緩緩舉將起來。仲飛瓊心頭一凜,暗道:「金剛掌。」上面正容道:「老前輩何以會說晚輩是假冒的呢?」
黃衫老人道:「據老夫所知,老神仙並無孫兒。」
仲飛瓊道:「他……是晚輩的義弟。」
黃衫老人道:「老夫如何能信?」
仲飛瓊道:「那麽老前輩要如何才相信呢?」
黃衫老人道:「老神仙三位孫女,號稱雪山三英,武功已得老神仙真傳,你接下老夫一招,老夫自然相信了。」
仲飛瓊心頭不禁有了怒意,冷哼道:「我弟弟生死未卜,莊老前輩居然在這時候還要逼我動手,莫非忘了昔年我爺爺救命之恩?」
黃衫老人聽得微微一怔,向天拱手,道:「老神仙救命之恩,莊公允終身不敢或忘。」
仲飛瓊突然翻起衣衫,「鏘」的一聲從身邊抽出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脫手飛出,「奪」的一聲,釘在黃衫老人的面前地上,冷冷說道:「莊老前輩如果認得此劍,大概可以證明晚輩的身份了。」
「寒英劍。」黃衫老人目光一注,忽然惶恐的道:「姑娘果然是老恩公的令孫女,老朽懵懂,姑娘恕罪。」原來雪山老人最鍾愛三個小孫女,曾親自以寒鐵鑄制了三柄寶劍,名爲「寒英劍」。因此江湖上就稱她們三姐妹爲雪山三英。
仲飛瓊道:「老前輩現在不懷疑我了吧?」
黃衫老人陪笑道:「姑娘身佩寒英劍;老朽自然相信了。」他口氣一頓,接著道:「只是老七、老八中人暗算之事、姑娘是唯一目擊之人,還望姑娘能詳細見告,老朽也好替老七、老八報仇。」
仲飛瓊道:「好,那麽老前輩且請稍待,我要先看看弟弟是否有救了?」
黃衫老人道:「姑娘令弟只是呼吸稍嫌粗促、並未發生意外。」他功力深厚,稍一側耳,就已聽出岳少俊呼吸粗促來了。
仲飛瓊眼含淚水,問道:「老前輩,你看他還有救麽?」
莊公允道:「讓老朽看看再說。」他目含淚光,移開了七公、八公的屍體,輕輕放到地上,再看岳少俠時,只見他臉上胸前,全是鮮血,呼吸急促而粗,人卻昏迷不醒。
這就伸手按在他「靈台穴」上,運氣試探,那知甫一運氣,突覺他體內有兩股巨大的內力,反擊過來,差點把自己按在他後心的手掌震開?他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再伸掌按在他前胸「華蓋穴」上,甫經運氣,掌心又是劇烈的一震。只覺他體內運行的兩股真力,威力之強,幾乎不在自已之下!
這一下令他驚駭更甚,心中暗道:「難道二位盟弟,竟然會把他們畢生修爲,輸給了他?」
仲飛瓊看他只是沈吟不語,而且臉帶驚異之色,心頭更覺不安,問道:「老前輩,他怎樣了?」
莊公允道:「老朽無法試出令弟傷勢如何,但覺他體內有兩股真氣運行不息,遇上外來的真氣,立生抗拒,力道極強,實在說不出所以然來,姑娘能否先把前因後果,告訴老朽,或可從此事經過之中,查出一點頭緒來。」仲飛瓊當下就把岳少俊中了火靈聖母一記「火焰刀」說起,自己給他服了爺爺的「雪參丸」,他人雖清醒,依然無法恢復功力。
自己原想助他運氣行功,但一經運氣,就發現他氣血逆轉,經自己催動真氣,替他打通經絡,不料弄巧成拙,反而使他本已清醒的人,又告昏迷,不得已,想到每年十二月初一,至第二年元旦,這十天期內,是八位老前輩在八公山聚會之期,只好趕來此地求助。
自己跪在地上,等了一個更次,看到來的卻是七公八公二人,自己曾聽爺爺說過,七公,八公二人,雖然上了年歲,童心未泯,一見面就喜歡擡杠,自己怕求他們不肯答應,只好用激。七公爲了阻攔自己,出指定住自己身形,兩人各以真氣扛通岳少俊任督二脈,後來發現岳少俊噴出一道血箭,以及七公,八公猝然倒下,自己又無法運氣衝開穴道,老前輩就及時趕來了,詳細說了一遍。
莊公允聽得極爲仔細,忽然一語不發,走近七公的屍體,伸手把它翻了過來,翻起衣衫,炯炯目光,盯注在左右兩處「鳳眼穴」上,憤怒的道:「會是「太極點」,是武當派的人幹的。」
莊公允說到這裏,又疾快的轉過身去,把八公的屍體翻了過來,同樣翻起衣衫,仔細察看背部。果然給他發現八公的「靈台穴」上,有一個極輕淡的掌印,色呈淡青,在似有若無之間。莊公允看得臉色劇變,切齒道:「般若禪掌,居然是少林寺的人下的毒手。」
他沈思有頃,似有所悟,緩緩說道:「老朽推測當時情形,因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氣,替令弟療傷,敵人隱身欺近,並未警覺,而來人又身手極高,因此以佛道絕學,驟下殺手,以致措手不及,無從躲閃,遭了毒手。」
他口氣微頓,又道:「至於令弟何以在打通任督二脈之際,突然口噴血箭,老朽也說不出道理來,但老七、老八正在催動真氣之時,驟遭暗算,立時斃命,他們數十年性命交修的一身功力,也因此一注無遺,全輸入令弟體內。這對令弟而言,是禍是福,老朽也不敢斷言,因爲他體內十二經絡,和奇經中的六脈,血氣俱逆,只有任督二脈,已爲老七,老八打通。這全身氣血,在順逆互相撞擊,互相衝突之中,只怕無人能忍受得了,但他目前尚無多大危險。」
仲飛瓊聽得更是焦急,擡眼望著莊公允,問道:「依老前輩看,我弟弟怎麽辦呢?」她平日是個處事冷靜的人,這回也沒了主意。
莊公允龍眉微蹙,沈吟說道:「老朽實在想不出如何救令弟之道,目前似乎只有一法可行……」
仲飛瓊道:「什麽法子呢?」
莊公允道:「令祖老神仙,學究天人,功力通玄,姑娘只有趕回雪山,方能救得令弟性命。」
仲飛瓊自然知道爺爺一定能救俊弟弟,只是此去雪山,迢迢數千里,岳少俊傷得這麽厲害,難保中途不起變化,才想到八公山聚會的三公來。那是因爲一來八公山路程較近。二來這三位老前輩功力之高,當今之世,除了爺爺,已是罕有其儔。三來這三人昔年都受過爺爺救命之恩。
如今七公、八公正替岳少俊真氣療傷時,受人暗算而死,他們兩股真氣,注入俊弟弟體內,反而和俊弟弟的真氣,互相衝突。注進去了,取又取不出來,當真成了救他變成害他。她心頭一片紊亂,忍不住流淚道:「以老前輩看,趕去雪山,他挺得住麽?」
莊公允道:「這個老朽也很難推斷,不過照目前情形來說,令弟體內本身真氣,似是極旺,只是逆經而行,但老七、老八正在催運真氣之時,突遭暗算,至少他們有六成以上的真力,全輸在令弟體內,這兩股真氣,當然更爲強大。現在令弟體內,真氣有順有逆,可說各走各的經絡,所幸經脈不同,雖有衝突,尚無大害,但一個人的體內,氣血循行,互有順逆,總非持久之道,至於中途是否有變,就難逆料,不過……」
仲飛瓊急急問道:「不過什麽?」
莊公允道:「不過以老朽臆測,他順逆兩種真氣,都極旺盛,三數日內,不至於有太大的變化,如有變化,當在有一方真氣逐漸消退之時,但老朽說的是否準確,那就不得而知了。」
仲飛瓊聽他解說的雖然合理,也只有推測之同,心知五公功力雖高,也無法治療好俊弟弟的傷勢了。看來只有上雪山去找爺爺,才能救得了俊弟弟的性命,當下收好寶劍,朝莊公允檢襖一禮,說道:「多謝老前輩指點,晚輩那就告辭了。」雙手抱起岳少俊,急步飛奔下山。

     ※   ※   ※   ※   ※

胡大娘看到二小姐抱著岳少俊下山,急忙迎著道:「二小姐,岳少俊怎麽了,是否……」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也一齊圍了上來。
仲飛瓊道:「咱們立時上雪山去。」
胡大娘聽得一怔,說道:「要上雪山去?」
仲飛瓊道:「不錯,立時動身,日夜攢程。」說到這裏,回頭看了四名使女一眼,接著道:「胡嬤嬤隨我同去,你們四個不用去了。」
春風道:「二小姐……」
仲飛瓊道:「爲了減輕車行重量,你們不必隨我同往雪山,可到大姐那裏去,我很快就會回來。」說完,抱著岳少俊一躍登車。
四名使女一齊躬身道:「小婢遵命。」
胡大娘趕緊跟著上車,叫道:「塗金標,快走。」塗金標答應一聲,揮動長鞭,馬車沖著黑夜,絕塵而去。四名使女目送二小姐的馬車,直到馳得看不到影子。
春風才擡頭看看大色,說道:「快三更天了,我們走吧。」
夏雨道:「唉,二小姐方才到山上去,不知是做什麽?看她下山時一臉愁苦的樣子,好像很失望似的。」
秋霜道:「這山上不知是什麽人,他大概不肯給岳相公看病了。」
冬雪道:「二小姐親自來了,他敢不看麽,八成是看不好,二小姐才會要趕回雪山去的。」
春風點點頭道:「冬雪這話倒是不錯……」她話剛說完,秋霜忽然一揚手道:「快聽,這是什麽聲音?」大家依言側耳諦聽,果然聽到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似近實遠,從遠處傳來。
夏雨道:「秋霜,就是你大驚小怪,這是風咯。」
秋霜不服道:「風會梯梯他他響的?」
夏雨道:「那你說是什麽?」
秋霜道:「就是我聽不出來,才要你們大家聽的嘛。」
春風一擺手道:「你們不要爭吵了。」那聲音比方才似乎近得多了。
秋霜道:「這會是風麽?」
冬雪凜然道:「會不會是山上出了什麽怪物?」
春風臉色凝重的道:「只怕是……」她說了三個字,下面的話,還沒出口。
只聽一陣梯梯他他的聲音,像一陣風一般,已經到了她們面前。那是一個人,拖著一雙破鞋跟的人。這人跑得很快,如今已在她們面前停下來了。他跑的時候,看不清人影,只是一團瘦小的黑影,就像一隻大馬猴,如今他這一停下來,四人全都看清楚了。
這人是個瘦小老頭,頭上戴一頂瓜皮帽,身穿一件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長衫,看去約莫五十來歲,生得一付狠瑣模樣,鬥雞眼、酒槽鼻、嘴上留了兩撇鼠須,令人看上一眼,就會討厭。這時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如牛,一股韭蒜穢臭,令人欲嘔。四個姑娘止不住各自取出了一塊小小的絹帕,掩住了鼻子。
春風道:「咱們走。」四人正待轉身欲走。
那瘦小老頭堆起一臉餡笑,叫道:「小姑娘,請留步。」
冬雪橫了他一眼,凶霸霸的道:「幹什麽?」
瘦小老頭道:「四位姑娘,小老兒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那裏見過?」
秋霜道:「在你外婆家裏見過。」她這話出口,春風、夏雨、冬雪都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瘦小老頭不悅道:「小姑娘怎好這樣說話?」
秋霜道:「那你要我怎麽說?」
春風看他生相雖然狠瑣,但來時身法極快,心頭不覺起了警意,問道:「你到底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趨上一步,露出一口黃牙,陪笑道:「小老兒是追一個人來的,看到四位姑娘在此,好像又有些面熟,所以過來問上一聲。」
夏雨道:「我們不認識你,你現在可以走了。」
瘦小老頭眨了一下鬥雞眼,用手搔搔頭皮,說道:「一定在那裏見過的。」兩顆小眼珠在四人臉上,轉來轉去,兀自打量個不停,一副老色鬼的樣子。
春風說了聲:「走。」四位姑娘動作如一轉身就走。
瘦小老頭直等她們走出去已有三四步遠近,才呵呵一笑,說道:「你們快停一停,小老兒想起來了……」你想起來了,關她們什麽事?四位姑娘自然不會理他,腳下絲毫沒停。
瘦小老頭這下可是急了,拖著鞋跟,踢踢遝遝的跟在她們身後追了上來,一面叫道:「小老兒想起來,你們是仲姑娘身邊的。」春風等人依然沒有理他。
瘦小老頭追在後面,大聲叫道:「喂,喂,你們等一等,真要命,你們別再和小老兒賽跑了好不好?」春風等人還是沒有理他:
瘦小老頭一邊跑,一邊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們聽我說,我就是找你們小姐來的,你們等一等,停一停嘛……」
春風聽他說是找小姐來的,不覺腳下一停,回身問道:「你是什麽人,找我們小姐有什麽事?」她一停步,夏雨、秋霜、冬雪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瘦小老頭跑得直喘氣,陪笑道:「自然有事,不然小老兒會老遠的從真州趕來?」
夏雨道:「你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問道:「仲姑娘到底那裏去了?」
冬雪道:「不知道。」
瘦小老頭道:「你們會不知道小姐去了那裏?」
冬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瘦小老頭央告道:「四位姑奶奶,你們就行行好,快些告訴我吧。」
秋霜聽他連「姑奶奶」也叫出來了,不覺咭的笑道:「你這人真好玩。」
夏雨道:「你要問二小姐去了那裏,就該先說你找小姐有什麽事?」
瘦小老頭道:「小姑娘,別和小老兒爲難了,快告訴我、仲姑娘那裏去了,事關重大……」
夏雨道:「你不肯說出來意,我們爲什麽要告訴你?」
「這是人命關天的事。」瘦小老頭急得搔頭挖耳,說道:「你叫小老兒從何說起,唉,她這樣慌慌張張的到處奔波,也沒和小老兒商量商量……」
秋霜披披嘴道:「爲什麽要和你商量?」
瘦小老頭道:「她若是早和小老兒商量,就不會自亂步驟,急病亂投醫了。」
春風一直沒有開口,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聽他說出「急病亂投醫」這句話,心中不覺一動,問道:「你認識我們二小姐。…
瘦小老頭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豈只認識,還是好朋友?」春風輕哼了一聲。
瘦小老頭摸摸酒糟鼻,瞪著兩顆鬥雞眼,說道:「怎麽,你說小老兒不配?不信,你去問問你家小姐,看她承認不承認,哼,仲姑娘聽說小老兒把她當作朋友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春風道:「你剛才說我們小姐急病亂投醫,那是什麽意思?」
瘦小老頭道:「難道她不是急病亂投醫,放著小老兒不問,東奔西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春風道:「原來你是一位大夫?」
瘦小老頭笑了笑道:「小老兒是測字看相的。」說了半天,他是測字看相的。
春風道:「你只會測字看相,找我們小姐又有何用?」
「唉。」瘦小老頭唉了一聲道:「但我小兄弟的病,小老兒知道。」
春風道:「原來岳相公是你小兄弟?」
瘦小老頭點著頭道:「這還會錯,他小兄弟是我小老兒的小師弟。」
春風心中暗道:「岳相公一表人才,武功高強,他師兄怎麽會有這樣窩囊?」一面問道:「你真能醫得好岳相公的傷?」
瘦小老頭道:「這不是小老兒吹的,小兄弟的傷,只有小老兒會治,仲飛瓊就是去找她爺爺也不管用。」
冬雪道:「二小姐就是去找老神仙去了。」她嘴較快,春風要待阻攔,已是不及。
瘦小老頭口中「啊」了一聲,說道:「她到雪山去了,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好,小老兒這就追上去,還來得及……」話聲未落,突然雙手一劃,一個人就像小孩子放的鑽天炮一般,「嗖」的一聲,淩空飛起,激射出去,眨眼工夫,就已在夜色中消失。
夏雨咋舌道:「好快的身法。」
春風回頭看了冬雪一眼,埋怨道:「都是你嘴快,咱們連他來歷都不知道,怎能告訴他真話?」
冬雪道:「他不是說,是岳相公的師兄麽?」
春風道:「咱們怎能相信他的話?」
夏雨道:「對,看他樣子,就不是什麽好人。」
冬雪道:「那怎麽辦呢?」
春風道:「這人身手極高,咱們快追上去,告訴二小姐,也好提防他一點。」
夏雨道:「對,咱們快走。」於是她們四人,也立即施展輕功,像流星追月一般,一路趕了下去。
2008-10-12 22: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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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馬猴耍火靈聖母

天色漸漸黎明,山林間籠著輕紗般的薄霧,大路上還鋪了一層薄薄的輕霜。一輛雙轡馬車,從官道東首飛馳而來,車輪輾在輕霜上,劃下了兩道明顯的軌迹。前面就是黃岡寺了,兩個更次,就趕了快二百里路,這已經是趕車最大的速率了。就在此時,但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由左首一片林梢間飛起,從橫裏落到大路中間。
這是一個瘦高黃衫老人,這時他和馬車還有七八丈距離、就高聲叫道:「來車請停一停。」車行快速,七八丈距離,眨眼就到,但七八丈距離,也足夠來車刹住奔行之勢。
這輛車中,乘坐的正是仲飛瓊和胡大娘,如今由胡大娘抱著傷重垂危,昏迷不醒的岳少俊,趕上雪山去。駕車的則是青煞手塗金標,他正在揮鞭攢程之際,突見有人飛落車前。那人叫自己停車,當下只好一收繮繩,勒住了馬匹奔行之勢,同時也急忙刹住了滾轉極速的車輪。兩匹正在奔行中的馬匹,同時響起了一聲希聿聿長鳴,車、馬總算停了下來,但已馳到離黃衫老人不過數尺來近。
塗金標冷厲的喝道:「你要找死?」
黃衫老人含笑一拱手道:「兄台勿誤會,老朽崆峒靳半丁,求見仲姑娘來的。」
馬車一停,仲飛瓊本在閉目養神,忽然睜目問道:「車子怎麽停了?」
胡大娘還未開口,車前塗金標已經回過身來,恭聲道:「回二小姐,有一位自稱崆峒靳半丁的,攔路求見。」
仲飛瓊道:「問他有什麽事?」
塗金標全在車頭,冷冷的道:「二小姐問你有什麽事?」
靳半丁連忙趨前幾步,躬躬身道:「在下靳半丁,見過仲姑娘。」他是要跟仲姑娘直接說話。
仲飛瓊端坐車中,隔著車簾,說道:「不敢當,右護法阻我去路,有何見教?」
靳半丁躬身道:「在下是奉聖母之命,追來見仲姑娘的。」
仲飛瓊道:「聖母要你追來見我,究竟有什麽事?」
靳半丁道:「聖母之意,咳,咳,她交代在下,要在下向仲姑娘面稟……」他似有爲難之處,說不下去。
仲飛瓊已經明白他的本意,淡淡一笑道:「崆峒、雪山,等於是一家人,靳護法不必客氣,有什麽話,但請直說。」
「是、是。」靳半丁躬著身道:「在下遵命,聖母聽說岳少俊爲仲姑娘所救,希望仲姑娘把他留下。」
這話聽得仲飛瓊火了,冷哼一聲道:「這是火靈聖母的意思?」
「是、是。」靳半丁躬著身,連聲應是,陪笑道:「不是聖母交代,在下斗膽也不敢自作主張,來向仲姑娘報告了。」
仲飛瓊又是一聲冷哼,說道:「靳老是崆峒派的右護法?」
靳半丁連稱「不敢」,仰著臉道:「在下濫竿充數,還望仲姑娘多多指教。」
仲飛瓊一手掀起車簾,目注靳半丁,冷峻的道:「靳老既是崆峒派的右護法,我倒想請教一件事。」
「請教二字,在下如何敢當?」靳半丁和她這一對面,只覺她目光冷峻如刀,心中暗暗忖道:「此女好冷的目光。」一面連連拱手道:「不知仲姑娘有何見教,在下洗耳恭聽。」
仲飛瓊道:「我要問的,咱們雪山派可是要聽命於崆峒派嗎?」
「仲姑娘言重了。」靳半丁恭聲道:「雪山,崆峒,攜手合作,怎麽能說聽命二字?」
仲飛瓊道:「你知道就好,火靈聖母傷了岳少俊,而且也已經放他走了,我是從淮揚派手中把他救出來的,這事該和崆峒派無關。火靈聖母憑什麽要我把人留下?靳大護法又憑什麽要我把人留下。」
靳半丁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連忙躬身道:「仲姑娘這是誤會……」
仲飛瓊冷冷的道:「靳老不用說了,留人之事,免談。」一手放下車簾,冷聲道:「塗金標,咱們走。」
靳半丁眼看自己已是無話可說,只得拱拱手道:「在下那就告退了。」轉過身,雙腳一頓,飛身急掠而去。

     ※   ※   ※   ※   ※

就在他堪堪離去,左首林間人影閃動,飄然走出一行人來。只聽走在前面一人朗聲道:「仲姑娘駕車且請稍留。」
這人話聲清朗,直傳入車中,仲飛瓊輕輕攢了下眉,問道:「塗金標,來的又是何人?」塗金標成名多年,自然識得來人是誰?這就回頭道:「回二小姐的話,來的是淮楊三傑。」
不錯,來人正是淮揚三傑,淮揚派掌門人淮揚大俠渾欽堯,老大淮南子胥哲夫,老二易華佗易青瀾,還有渾夫人,渾慧君和小翠,渾慧君和小翠,還是男人裝束。就在塗金標回話之時,由渾欽堯爲首的一行六人,已經行近車前。
渾欽堯略一抱拳,朗聲道:「淮揚渾欽堯,請仲姑娘答話。」
人家指名要自己答話,仲飛瓊自然不好不理,車簾掀處,冷冷的道:「來的原來是淮揚派的掌門人,仲飛瓊失敬了。」
渾欽堯道:「仲姑娘好說。」
仲飛瓊目光一掃,依然冷峻的道:「淮揚三傑,盛名久著,今日聯袂而來,阻我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渾欽堯道:「仲姑娘車中還有什麽人?」
仲飛瓊:「我車中還有什麽人,渾大俠管得著嗎?」渾欽堯被問得一怔,還未答話。
渾夫人已接著說道:「仲姑娘,據咱們調查所得,姑娘從歸雲莊劫走傷重垂危的岳相公,總是事實吧?」
仲飛瓊冷哼一聲道:「劫走,我爲什麽要把他劫走?」
渾慧君一下閃身而上,氣急的道:「難道不是你劫走的?你還耍賴?」
仲飛瓊道:「我賴什麽了,人是我救走的,因爲我不把他從歸雲莊救出來,他就會毀在歸雲莊了?」
渾慧君回身道:「娘,她不是承認了嗎?」
渾夫人道:「仲姑娘,歸雲莊如何會毀了岳相公呢?」
仲飛瓊冷笑一聲道:「他中了火靈聖母「火焰刀」,不是你們「八寶紫玉丹」所能治療,如若任由你們大名鼎鼎的易華佗施以金針過穴之法,他一生豈不毀了,我把他救出來,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易華佗聽得老臉一紅,伸手摸摸蒼髯,不自然的一笑道:「仲姑娘那是有把握治好岳相公了?」
仲飛瓊道:「至少我不會用金針過穴,毀了他一生。」
渾夫人滇:「聽姑娘的口氣,好像已經把岳相公治好了?」
仲飛瓊看他們攔著去路,心頭又怒又急,說道:「至小我已治好了他被「火焰刀」的傷的內腑,只要你們不在這裏耽誤我的行程,我會治好他的。」
渾慧君聽他一口一聲的「他」,姑娘家心頭自然怪不舒但,冷笑道:「他,他是你什麽人?」
仲飛瓊冷峭的道:「他是我什麽人,你管得著嗎?」
渾慧君身軀發顫,哼道:「仲飛瓊,你好不要臉。」
仲飛瓊聽他出口傷人,心頭十分氣惱,暗道:「這真是醜人多作怪,憑你也配愛上俊弟弟?」心思這一轉,不覺冷笑一聲道:「渾慧君,你是淮揚派掌門人的女兒,居然口出汙言,今天要不是渾大俠也在場,我就要出手代渾大俠教訓教訓你了。」
這話說得很重,渾欽堯身爲淮揚派掌門人,被她說得臉上無光,沈喝道:「慧兒,你退下來。」
渾夫人道:「仲姑娘,咱們來意,希望你能把岳相公留下來。」
仲飛瓊道:「我爲什麽要把他留下來?」
渾夫人道:「因爲岳相公是你從歸雲莊劫走的。」
仲飛瓊冷冷的道:「我就是留下他,諒你們也無法救得了他,不如聽我相勸,快快讓開,別耽誤了他救治的時間。」
渾夫人聽礙一呆,說道:「你不是說己替岳相公治好了「火焰刀」傷嗎,怎麽他……」她也關切著准女婿。
仲飛瓊道:「我無暇和你們多說,他火毒已清,如今逆血倒行,危在旦夕,我要儘快趕上雪山找我爺爺去。」
渾慧群叫道:「娘,別聽她的,她不會安著什麽好心。」
易華佗道:「仲姑娘,老朽還懂得一點脈理;岳相公火毒已消,傷勢應該不會太重,你可否讓老朽切切他的脈象,真要和姑娘所說,咱們絕不阻攔於你。」
仲飛瓊一雙鳳目之中,射出濃重的殺氣,怒聲道:「我說他危在旦夕,豈會騙你們?你們再要阻撓我行程,耽誤了岳少俊的救治機會,我要你們淮揚派所有的人抵命……」她話聲甫落,突聽一個又嬌又尖的少女聲音叫道:「娘,他們就在那裏。」

     ※   ※   ※   ※   ※

一道紅影,像流矢一般,隨著喊聲,劃空飛來,好快的身法,不過眨眼之間,已經掠到車前。那是一個全身火紅的少女,她,正是火魔女祝巧巧。仲飛瓊暗暗攢了下眉,忖道:「她口中叫著娘,莫非火靈聖母也來了?」擡目望去,但見大路上,正有一頂黑色軟轎,如飛而來。
走在轎前領路的,是一個黃衫老人,崆峒派右護法靳半丁,護轎的是四個中年青衣女子,轎前則是八名青衣勁裝漢子。果然是火靈聖母親自趕來了,她明知俊弟弟是自己從歸雲莊救出來的,硬要自己交人,這是爲什麽?她手一鬆,放下了車簾。
軟轎來勢極快,就在這轉眼工夫,已經到了面前。軟轎一停,護轎四名中年女子迅速分左右兩旁伺立,由靠近轎門的兩人撩起轎簾。火靈聖母目光一轉,望望渾欽堯等人一眼,冷笑道:「淮揚派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渾欽堯抱抱拳道:「聖母消息也靈通得很。」
火靈聖母哼了一聲,叫道:「靳護法。」
靳半丁立即躬身道:「屬下在。」
火靈聖母道:「前面這輛馬車,可是仲姑娘的嗎?」靳半丁應了一聲:「是」。
火靈聖母道:「好,你去告訴仲姑娘,就說老身有請。」
靳半丁又應了聲「是」,轉身走近車前,抱抱拳道:「仲姑娘,聖母有請。」
仲飛瓊「哦」了一聲,吩咐道:「塗金標,給我掀起車簾。」塗金標答應一聲,跳下車轅,替仲飛瓊掀起了車簾。
仲飛瓊跨下車,瞥了靳半丁一眼;冷冷的道:「是靳老把聖母請來的吧?」
靳半丁連連陪笑道:「不敢,不敢,仲姑娘,是聖母有請。」
仲飛瓊走近轎前,躬下身道:「晚輩雪山仲飛瓊參見聖母。」她故意在自己名字上,加上「雪山」二字。
火靈聖母冷冷道:「仲姑娘免禮。」
仲飛瓊道:「聖母見召,有何吩咐。」
火靈聖母道:「那個姓岳小夥子,是你把他劫走的嗎?」
仲飛瓊仰臉道:「聖母這話……」她底下的話,沒說出來。要是說出來,該是「聖母這話就不對了」,她不說,是因爲對方算來總是長輩,不好當面和她搶白。
火靈聖母那會聽不出來,重重的哼了一聲,才道:「老身這話,可是不對了嗎?」
「晚輩不敢。」仲飛瓊接下去道:「只是據晚輩所知,岳少俊接下聖母三招劍法,中了聖母一記「火焰刀」,聖母已經答應讓他離去。他回到歸雲莊,傷勢發作,淮揚派易華佗因「火焰刀」所傷,非聖母解藥,無法清解,迫得想以金針過穴,宣泄他內腑火毒。晚輩因金針過穴,會毀了岳少俊一身武功,故而把他暗中救出,此事似乎和聖母已無過節可言。」
火靈聖母臉色微變,沈哼道:「數十年來,老身有個規矩,凡是被老身「火焰刀」所傷的人,是生是死,悉憑老身主宰,旁人不得插手。」仲飛瓊聽得也變了臉色,火靈聖母續道:「何況老身當時只是略予警戒,出手極有分寸,當晚已命巧巧把解藥送去,你不是多此一舉嗎?」
仲飛瓊道:「晚輩當時不知聖母有此禁忌,因易華佗說出只有金針過穴,始能救得岳少俠一命,晚輩身邊,正好有一粒家祖的「雪參丸」,可解「離火真氣」之傷,故而把他暗中救出來了。」
火靈聖母哼道:「你就是仗著你爺爺一顆「雪參丸」能解「離火真氣」,就沒把老身放在眼裏了?」
仲飛瓊幾乎要想發作,但還是忍了下去,說道:「晚輩已經說過,不知聖母有此禁忌,何況當時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火靈聖母目光一注,問道:「姓岳的小夥子,是你什麽人?」
仲飛瓊被她問得粉臉上不禁一紅,女孩兒家,被人當衆逼問他和她的關係,自然是十分難堪之事,心頭不禁有氣,暗道:「自己若是不說出來,當著崆峒、淮揚兩派的人,還當我仲飛瓊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這就理直氣壯的說:「岳少俊和晚輩結爲姐弟,晚輩總不能眼看著義弟傷重不救,我身邊帶有「雪參丸」正好救他之傷,豈有不救之理?」
站在較遠的渾慧君,和站在火靈聖母轎右的祝巧巧,聽她說出和岳少俊結爲姐弟,兩位姑娘不約而同的同時冷笑了一聲。火靈聖母道:「老身怎麽不知道你和岳少俊結爲姐弟之事?」
仲飛瓊道:「這是晚輩的私事,沒有理由一定要聖母知道。」
火靈聖母怒哼一聲道:「仲姑娘,你總該記得你們姐妹三個,下山之時,你爺爺如何交代你們的?」
仲飛瓊:「晚輩不敢忘記,愚姐妹年幼識淺,望聖母時加指導。」
火靈聖母道:「你記得就好,那你就把姓岳的小夥子交出來。」
仲飛瓊臉色一寒,冷然道:「聖母只怕弄錯了?」
火靈聖母怒聲道:「老身那裏弄錯了?」
仲飛瓊道:「晚輩愚姐妹,奉命協助貴派,接受聖母指導,並非歸附貴派,接受聖母命令,何況這是晚輩私事,希望聖母不可強人所難。」
淮揚派的人,因火靈聖母的出現,都已退到較遠之處,此時聽到兩人爭辯,已可隱約聽出一點頭緒。此次江湖上掀起了一場風波,大家原先還捉摸不定,原來是崆峒派久蟄思動,存有問鼎中原之志,其中並獲得雪山老人的支援。淮揚派大俠渾欽堯不由朝老大淮南子胥哲夫,老二易華佗互望了一眼。
火靈聖母給仲飛瓊當面搶白,自然無法忍受,只見她坐在轎中的人,白髮飄忽,神色獰厲,怒笑一聲道:「好哇,仲飛瓊,你敢當面頂撞老身,老身就把你拿下了,再去問問你爺爺,你目無尊長,該當何罪?」
仲飛瓊凜然道:「我大姐是你媳婦,我可不是,除了爺爺,我沒有尊長,我奉爺爺之命,協助貴派,現在我正要回山向爺爺請示,不勞聖母費心。」
火靈聖母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你以爲老身不能把你拿下麽?」
仲飛瓊冷然道:「聖母也許有此能耐,但仲飛瓊也不會束手就擒。」
火靈聖母一腳跨出軟轎,厲聲喝道:「小丫頭,你想反了。」
淮南子胥哲夫道:「掌門人,咱們該替她們作個和事佬吧。」
渾欽堯點點頭,緩步走上,拱拱手道:「聖母請歇怒。」
火靈聖母大聲道:「這和你們淮揚派無關。」
渾欽堯含笑道:「聖母此言差矣。」
火靈聖母怒聲道:「這麽說,你們淮揚派一定要插手了?」
渾欽堯道:「聖母和仲姑娘爭執,是因岳相公而起,但岳相公是因小女之事負的傷,仲姑娘又從敝莊把岳相公接去的,因此敝派自然也不能不問。」他口氣微微一頓,接下去道:「再說岳相公是受在下舅兄宋盟主之托,送劍來的,岳相公又是天山傳人,萬一他傷勢如有變化,叫在下如何交代呢?」
渾欽堯這番話,說得很技巧,第一,他表明立場,淮揚派不能置身事外。第二、拖出武林大老宋鎮山,他故意稱之爲宋盟主,即是暗示宋鎮山當過八大門派盟主。第三,再加重語氣,說岳少俊是天山傳人,藉以增加火靈聖母的顧忌。
在火靈聖母的眼中,淮揚派只是一個地方門派,當然並不值得重視,但今天淮揚三傑全在於此,實力自然不可忽視。她對宋鎮山當然也並不在乎,臘八擲缽禪院之會,本來就是對付八大門派的。使她顧忌的,還是「天山傳人」這四個字。
自從她看出岳少俊是天山門下,就對他存著極大的顧忌,後來她三招劍法,全被岳少俊接下,一時老羞成怒,起了殺心,才使出「火焰刀」,準備把他一舉擊斃。她「火焰刀」出手,經祝巧巧一聲尖叫,使她心頭一凜,把掌力收回了大半,同時也發覺自己女兒竟然愛上了岳少俊。
及至祝巧巧偷偷的把三顆「火靈丹」,送到歸雲莊去,她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自己如能促成女兒好事:「天山傳人」豈不成了自己的女婿?有「天山傳人」做女婿,豈不得了武林中最大的支援?這就是她這次親自追來,非逼著仲飛瓊交出岳少俊來的原因。
閑言說過,卻說火靈聖母聽了渾欽堯的話,不覺橫了他一眼,冷聲道:「依渾大俠之見,要老身如何呢?」口氣已經軟了。
渾欽堯道:「聖母方才未來之前,在下曾聽仲姑娘說過、岳相公服了仲姑娘的「雪參丸」,內腑火氣雖已消解,但血氣逆轉,傷勢似乎並未稍減,仲姑娘急於回轉雪山,大概是想求助於她令祖雪山老人去的。」
火靈聖母不信的道:「這不可能,老身這記「火焰刀」,最多只用三成力道,傷得不至於太重,姓岳的小夥子,既然服了雪山的「雪參丸」,傷勢應該已有起色,絕不至於逆血倒行。」
仲飛瓊道:「晚輩說的並無半句虛言,岳少俊氣血逆轉、仍然昏迷不醒人事。」
渾欽堯笑了笑道:「岳相公是因「火焰刀」傷勢所引起、如今好在聖母已經親自趕來,就算「火焰刀」的傷勢最重,有聖母在場,定可著手成春,再說敝師兄易清瀾,在江湖上,對傷科一道,亦頗有心得。因此在下之意,仲姑娘如若真是救人心切,就不用舍近就遠,何妨先讓聖母和敝師兄看看,如能治好,就不用於裏跋涉了,不知聖母和仲姑娘二位意下如何?」
他這番話,在仲飛瓊來說,她是已經沒有辦法,才急著趕上雪山去的。對火靈聖母來說,她治好了岳少俊的傷,對女兒的親事,自然是有利的。火靈聖母一念及此,立即點頭道:「好,老身同意渾大俠的提議。」
仲飛瓊也點點頭道:「晚輩只是救人心切,才急著趕回山去的,既然聖母願意爲他治傷,晚輩自然同意了。」
易華佗笑道:「既然二位都同意了,那就請仲姑娘要人把岳相公抱下車來吧。」
仲飛瓊點點頭,回身道:「胡嬤嬤,你就把他抱下來吧。」車中沒人答應。仲飛瓊又道:「胡嬤嬤,你把岳相公抱下來呀。」車中的胡大娘依然不知所聞,沒有作聲。
仲飛瓊心頭不覺微感意外.說道:「塗金標,你去看看,胡嬤嬤是不是睡著了?」以胡大娘的武功,當然不會在強敵環伺之際,自顧自打盹,睡熟之理。
塗金標答應一聲,掀起車簾,叫道:「胡大娘……」口中甫出喊聲,陡覺不對,急忙回身道:「二小姐,車中出事了,岳相公不知去向,胡大娘也好像被人點了穴道。」
仲飛瓊聽得猛然一驚,說道:「會有這種事?」身形一閃而至,掀開簾子,迅速躍入車中,但胡大娘雙目微闔,一個身子靠著車廂,正在扛盹,顯然著了人家道,她手上本來橫抱著的岳少俊,果已不見,這下直看得仲飛瓊不禁一呆。

     ※   ※   ※   ※   ※

車子就停在大路上,車子前面還站著崆峒、淮揚兩派高手,這人是如何丟的呢?她目光盯了車後一個小窗一眼,這窗口很小,就算有人潛入,也要手先身後,爬著進來,如何能把岳少俊人不知鬼不覺的運走?這原是她心念一轉之間的事,但就在她躍入車中之時,火靈聖母、祝巧巧和渾夫人、渾慧君等人,也不約而同的趕了過來,所有目光,一齊投向車中。
仲飛瓊玉手輕揮,一下拍在胡大娘的肩頭,推開了她被制穴道,口中急著叫道:「胡嬤嬤,你醒一醒。」
胡大娘口中「啊」了一聲,倏地睜開眼來說:「二小姐,你有什麽吩咐?」
仲飛瓊道:「岳相公呢,被劫走了?」
「岳相公?被誰劫走了?」胡大娘聽得一怔,低頭一看,不由得張口結舌的道:「岳相公會被人劫走了?他……」
仲飛瓊道:「難道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胡大娘驚異得不知所云,說道:「老身明明抱著他,這就奇了,二小姐沒看見劫走他的人嗎?」
仲飛瓊道:「我要是看見是誰劫走的,還會問你?」
胡大娘惶然道:「老身該死,老身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方才還聽你和聖母說話,後來……後來只覺……只覺一陣困倦,好像打了個盹……唉,這會是什麽人劫走的呢?」
火靈聖母突然冷笑一聲道:「老身知道。」
忽然身形一晃,一個人離地數寸,筆直的朝渾欽堯身前平飛過去,口中喝道:「渾欽堯,是你把姓岳的小夥子弄走了吧?」
渾欽堯疾退一步,駭然道:「聖母此話怎講,渾某等人都在這裏,怎會把岳相公劫走?」
火靈聖母又是一聲冷笑道:「不是你們派人暗中把他弄走,還會是誰?」
渾慧君哼道:「明明是你們把人劫走了,還想栽贓嗎?」
火靈聖母凶睛一下轉向渾慧君投來,厲聲道:「小丫頭,你敢對老身這般說話?」
渾慧君道:「我有葉麽不敢?」
火靈聖母獰笑道:「你再說一句,我就斃了你。」
渾夫人怕女兒吃了虧,急忙跨上一步,凜然喝道:「祝靈仙,你不覺得以大欺小嗎?別人怕你火靈聖母,老身還未必把你放在眼裏。」
火靈聖母厲聲笑道:「很好。」她只說了兩個字,就朝身後喝道:「劍來」她喝聲出口,立即有一名中年女子手捧古劍,恭敬的送上。
祝巧巧一閃身,搶了出來,說道:「娘,我也要去會會渾慧君呢。」
「嗆。」長劍出匣,一下欺到渾慧君身前,長劍一指,喝道:「你亮劍。」
渾慧君豈肯讓步,冷笑道:「我正想領教領教你們崆峒派有什麽驚人之藝?」纖手一擡,刷的一聲,抽出一支鐵劍.豎立當胸,目光擡處,冷然喝道:「你請呀。」口中雖然說著「請呀」,但口氣並不客氣。
祝巧巧一揚腕道:「你小心了。」火靈劍一抖,渾身上下,卷起幾縷劍光,精芒冷電,繽紛飛舞,疾攻而上。渾慧君身形一偏,當胸長劍似飛蛇般直迎出去。
祝巧巧猛見一道劍影,疾射面門,劍上似有一股極大吸力,自己刺出的劍勢,大有被吸引之感,心頭一凜,暗道:「她使的大概就是吸金劍了。」心念一動,立即身隨劍轉,急走偏鋒,展開精奇招數,著著搶攻。
祝巧巧使的是「崆峒劍法」,本以迅速見長,卻不料渾慧君劍法展開,同樣快捷無比,變化精奧,以攻還攻,絲毫不遜。火靈聖母和渾夫人皆因愛女搶先出手,恐有閃失,兩人反倒停了下來。瞬息之間,祝巧巧,渾慧君兩入已打了三五十招,祝巧巧因渾慧君手上使的是吸金劍,伯被對方吸著,不敢硬碰硬。
渾慧君也因久聞火魔女之名,伯劍勢稍一鬆懈,對方火器會趁機出手,是以加緊運劍,劍法出手、一劍緊過一劍,同樣招招進逼。兩人這一番纏鬥,劍光如織,一沾即走,兩劍從不相交,兩位姑娘都把對方當作了情敵,自然各展絕學,互爭奇勝,劍來劍往,誰也不肯認輸,因此愈打愈勇,形同拼命。
仲飛瓊擔心岳少俊安危,更是心亂如麻,她自然不會關心兩位姑娘以劍相搏的場面,側臉朝胡大娘問道:「胡嬤嬤,依你看岳相公會是被誰劫走的呢?」
胡大娘低沈一笑道:「這話老身可不敢說……」
仲飛瓊道:「你但說無妨,岳相公傷重垂危,此時把他劫走,真急死人了。」
胡大娘道:「二小姐,你想想看,雙方在場的人,都是爲岳相公來的,而且都想把岳相公奪回去,對不?」
仲飛瓊點點頭道:「你只管直說,這是什麽時候,你還繞著彎說話?」
胡大娘笑了笑,聲音說得更低,道:「淮揚派淮揚三傑,和渾夫人都趕來了,可說高手全在這裏了……」淮揚派高手,全在這裏了,這是說,崆峒派雖然火靈聖母親自趕來,但她手下可用的人,並未全在這裏。
不錯,火靈聖母手下,網羅了不少奇技異能之人,除了她派人暗中把俊弟弟劫走,不可能會是淮揚派的人。她硬指淮揚派劫走了岳少俊,分明是金蟬脫谷,移禍江東之計。仲飛瓊點點頭道:「我懂了。」一躍下車,緩步朝火靈聖母身前走去,口中冷冷的叫道:「聖母……」她臉色冷峻,雙目之中,隱射出懾人的冷芒,一看就知她神色不對。
這時渾慧君和祝巧巧打到片刻,兩人粉臉上都已有了汗水。渾慧君覰個真切,手腕倏翻,吸金劍朝外一引,一下把對方火靈劍引了開去,左手一指,飛快朝祝巧巧胸前「玄機穴」點去。
祝巧巧長劍被人引開,胸前門戶大開,心中方自一驚,瞥見渾慧君驕指點到,一時無法封解,急急往後躍退,但她是個平日驕縱任性的人,一向自視甚高,此時被渾慧君引開長劍,差點還被她一指點中,心頭自然十分怒惱,躍退的人,連腳跟還未站穩,身形一側,左手擡處,三支火龍鏢,疾如穿梭,飛射而出。
渾夫人看得心頭一急,急忙叫道:「慧兒小心。」其實不用她喊,渾慧君長劍一撩,已把三支火龍縹一起吸在劍尖上。
火靈聖母望了渾夫人一眼,哼道:「你叫什麽?」
渾夫人氣怒道:「我向我女兒出聲警告也不行嗎?」
火靈聖母冷冷的道:「你女兒點出一指的時候,我有沒有向我女兒出聲警告?」
渾夫人聽得大怒,喝道:「慧兒,你回來,我要領教領教火靈聖母的絕招。」
渾慧君答應一聲,隨手一抖長劍,把三支火龍鏢擲向草堆之中,盈盈朝娘走來。但聽身後「烘」的一聲,回頭看去,原來自己把三支火龍膘擲到地上,竟然發出一蓬三尺高的碧焰,連山石、青草都熊熊燃燒起來。心中暗暗一驚,忖道:「好厲害的火氣。」
火靈聖母手中握著一柄帶鞘古劍,冷厲的道:「你要和我動手,好。」右手緊握劍柄,正待拔劍。
「聖母。」仲飛瓊冷峭的聲音,適時傳了過來、

     ※   ※   ※   ※   ※

火靈聖母看出她神色有異,仲飛瓊是雪山老人的嫡親孫女,她自然不敢等閒視之,一面暗暗凝神戒備,一面故作從容,側臉問道:「仲姑娘有什麽事?」
仲飛瓊道:「據晚輩推想,岳少俊在車廂中離奇失蹤,似乎和淮揚派無關。」
火靈聖母微微一怔,問道:「此話怎說?」
仲飛瓊道:「淮揚派雖然弟子遍佈江淮,但盛名久著的淮揚三傑和渾夫人全在此地,晚輩車中的胡嬤嬤,並非弱手,如說要使她在不知不黨中,被人點了穴道,恐非淮揚派門人弟子所能辦得到。」
火靈聖母板著臉道:「那麽依你所說,是什麽人劫走的呢?」
仲飛瓊目光一擡,徐徐說道:「聖母真的要晚輩說嗎?」
火靈聖母道:「你倒說說看,難道會是老身派人把他劫走了?」
仲飛瓊冷然道:「聖母認爲晚輩想的不對?」
火靈聖母冷嘿一聲道:「你總有個說法吧?」
仲飛瓊道:「要制住胡嬤嬤,而不使胡嬤嬤有所警覺,此人必須精擅隔空點穴,而且必須在十步之外發揮。」火靈聖母口中「唔」了一聲。
仲飛瓊接下去道:「制住胡嬤嬤固然不易,但要在一個小小窗口,把岳少俊神不知鬼不黨的運出去更難,此人非絕頂高手,絕難辦到。」火靈聖母依然只「唔」了一聲。
仲飛瓊道:「因此晚輩覺得……」
火靈聖母道:「你直說無妨。」
仲飛瓊道:「只有聖母手下,網羅了不少武林奇技異能之士,高手如雲……」
火靈聖母桀桀大笑道:「所以你認爲是老身派人把他劫走的。」
仲飛瓊道:「晚輩正是此意。」
火靈聖母道:「那麽你打算如何?」
渾慧君尖聲道:「好啊,原來果然是你們把岳相公劫走的。」
祝巧巧聽得臉上綻出了喜容,哼道:「是又怎樣?」
仲飛瓊沒有去理會她們的話,望望火靈聖母,平靜的道:「聖母派人劫走岳少俊,不知用意何在?」
火靈聖母兩鬢自發飛揚,厲笑道:「老身行事,用得著你管麽?」
仲飛瓊臉色一變,抗聲道:「聖母從晚輩車中劫走的人,晚輩自然要問了。」
祝巧巧困惑的道:「娘,岳相公……」
火靈聖母怒叱道:「你不許多嘴。」祝巧巧嘟起小嘴,不敢多說。
仲飛瓊擡頭道:「聖母已經知道岳少俊是晚輩的義弟了?」
火靈聖母氣鼓鼓的道:「老身早已聽你說過。」
仲飛瓊道:「那麽就請聖母看在晚輩薄面,把岳少俊交還晚輩。」
「說得很輕鬆。」火靈聖母冷笑道:「既然你認定是老身派人把岳少俊從你車中劫走的,老身若要交還給你,又何用派人把他劫走?」
仲飛瓊神色愈來愈冷,哼道:「聖母那是不肯交人了?」
火靈聖母道:「就算老身不肯吧?」
「好。」仲飛瓊斬釘截鐵的應了聲好,凜然道:「寡由聖母而啓,若是傷了兩家和氣,那就罪不在我了。」「鏘」的一聲,擡手拔劍,鳳目擡處,兩道凜若秋霜的眼神,直注火靈聖母,神色凝重,緩緩吸了口氣,冷然道:「聖母請亮劍。」
火靈聖母一張老臉,變得鐵青,桀桀笑道:「仲丫頭,你要和老身動劍?」
仲飛瓊道:「這是聖母逼我動劍的了。」話剛出口,但見四道人影,如飛而來,那正是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心頭不禁一怔,回頭問道:「你們來此作甚?」
春風眼看二小姐長劍出鞘,她對面的人,竟然會是火靈聖母,一時有話不敢出口,只叫了一聲:「二小姐……」事實上她們也跑得嬌喘吁吁,也答不上話來。
仲飛瓊道:「你們究竟有什麽事?」春風走上一步,附著她耳朵,低低的說了幾句。
仲飛瓊低聲問道:「他說是測字看相的?」
春風點點頭道:「是的。」
仲飛瓊問道:「他沒說叫什麽名字?」春風又搖了搖頭。
仲飛瓊明白了,在車中運走岳少俊的,准是金鐵口無疑,她說只有他可以治得好岳少俊的傷,大概不會胡說,但這話她不能說出來。因爲眼前有崆峒和淮揚二派的人在,他們攔截自己,全是爲岳少俊而來,自己說出來了,他們定然會舍了自己去追金鐵口。
也許金鐵口此時正在附近爲俊弟弟治療,以真氣療傷,是不能有人驚擾的,看來只有將錯就錯,由自己擔待一陣了。她心念閃電一動,立即朝春風吩咐道:「你們且退下去。」春風等四人,應了聲「是」,果然躬身退下。
靳半丁卻在此時,湊了上來,朝火靈聖母躬躬身道:「聖母歇怒,請容屬下一言。」
火靈聖母道:「你有什麽話,快說。」
靳半丁道:「雪山、崆峒,攜手合作,聖母和仲姑娘這一動劍,豈不傷了兩家和氣,再說岳相公……」
火靈聖母一搖手道:「不用說了,當初他們三人下山之時,雪山老神仙是如何說的?她們原是配合咱們崆峒派行動,三個丫頭,悉歸老身指導,如今仲丫頭爲了一個姓岳的小子吃裏扒外,居然向老身叫陣,老身若不給她一點厲害,還當咱們崆峒派因人成事呢。」說到這裏,目注仲飛瓊凜然道:「仲丫頭,老身讓你發招,你可以出手了。」

     ※   ※   ※   ※   ※

「梯他……梯他……梯梯他他……」大路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拖著皮鞋的腳步聲,只見一個人連奔帶走,急步而來,轉眼間,由遠而近。雙方正在劍拔弩張之際,這人的出現,自然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大家回頭看去,那是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一件洗得發了白的青竹布衫的瘦小老頭,聳著雙肩,走起路來直像一隻大馬猴。這人生相狠瑣,鬥雞眼,酒槽鼻,嘴上還留著兩撇鼠須,一副落魄模樣,你說他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在場之人,除了仲飛瓊,誰都不認識他,仲飛瓊一眼看到來的正是金鐵口,心中不由一怔。方才他聽了春風的話,滿以爲俊弟弟是他救走的,心頭本已放下了一塊石頭,但此時看樣子,金鐵口剛剛來,比春風等四人還慢了一步,由此看來,從車子中把俊弟弟弄走的難道不是他嗎?
心念方在轉動之間,突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我的姑奶奶,你叫小老頭追得你好苦,若是小老頭遲來一步,我那小師弟一條小命,差點就送在你千里了,你也沒找我小老頭商量商量,你要七公、八公兩個老糊塗蛋替他打通什麽經脈?要知我那小師弟練的是「逆天玄功」,氣血本來就是逆行的,硬要把他弄順過來,你說這份罪,有多難受?不過你也別替他擔心,現在總算沒事……」這是金鐵口的聲音,他一路埋怨走來,施的是「千里傳音」之術。
仲飛瓊聽得又驚又喜,驚的是岳少俊練的「逆天玄功」,自己誤認爲他氣血逆行,硬要替他打通經絡。差幸七公、八公在替他打通經脈時,突然遭人暗算,不然,全身經脈都被他們打通了,俊弟弟還有救嗎?喜的是金鐵口最後說的叫自己不用擔心,現在總算沒事了,他雖然沒說出俊弟弟現在如何,但這句「總算沒事了」,豈不是說俊弟弟的傷勢已經治好了嗎?當著這許多人,金鐵口沒說下去,她自然不好多問。
春風趕忙趨到仲飛瓊身邊,低低的道:「二小姐:就是他……」
仲飛瓊瞪了她一眼,叱道:「你退下去。」春風不敢多說,低著頭,退了下去。
這兩句話的功夫,金鐵口已經梯梯他他的走到了仲飛瓊,火靈聖母兩人面前,他沒去理會仲飛瓊,只是朝火靈聖母抱拳打拱,滿臉笑容,說道:「這位大概就是封神榜上有名的火靈聖母了,小老兒這廂有禮。」
火靈聖母平日目空四海,眼看來人是一付落魄模樣,早就打心眼裏起了厭惡之意,再聽他的口裏說著什麽,「封神榜上有名」,更是怒惱,哼道:「你是什麽人?」
金鐵口連忙聳聳肩,陪笑道:「小老兒是測字看相的金鐵口,小姓金,因爲鐵口論相,不准不要錢,所以大家就叫小老兒金鐵口。其實小老兒的本名叫做福根,福氣的福,根本的根,這名字還是先父給小老兒取的,說小老幾福大命大,是他老人家的命根子。唉,如今只落得測字糊口,好在大家已經叫慣小老兒金鐵口,再也沒人再叫小老兒……」他說得口沫四濺,還露出一口積滿黃垢的門牙,說話之時,又是一股酒氣,再加酒蒜異臭,令人欲嘔。
火靈聖母不耐的道:「你不用說了。」
「是,是……」他只是躬著身,陪笑道:「但……但小老兒非說不可……」
火靈聖母身邊一名中年女子叱道:「你還不快說。」
金鐵口惶恐的道:「這……這位大……嫂……」
那中年女子追隨火靈聖母數十年,從未嫁人,給金鐵口這聲「大嫂」,叫得心頭大怒,厲聲道:「你是找死。」
「不,不,不。」金鐵口連聲說「不」,後退了一步,依然打著拱道:「火……聖母,五行金木水火土,這五行之中,小老兒和你都占了一個字,也不算外人,小老兒是給你老姐姐帶信來的。」原來他從金木水火土,排來的親戚,居然叫起火靈聖母老姐姐來了。
仲飛瓊不知他要耍什麽花佯?但光是這份纏夾,就幾乎要笑出聲來。那中年女子看他滿嘴胡說八道,叱道:「老不死……你……」
火靈聖母聽說他是給自己帶信來的,不覺朝那中年女子擡了擡手,一面問道:「是什麽人叫你帶信來的?」
「什麽人?小……老兒不認識他。」金鐵口伸手指指背後說道:「今天早上,小老兒剛擺好測字攤,就有一位老爺找了來。小老兒問他要不要測字,他說不要,小老兒問他要不要算命,蔔卦,他說都不要,後來他拿出一綻銀子……」
他從懷中掏摸出一綻碎銀,在掌心攤了攤,聳聳肩,笑直:「他……他說要小老兒找一個叫火靈聖母的人,替他帶一個信……小老兒說……我的老天爺,火靈聖母是封神榜上的人,死了已經有幾千年了,叫小老兒到那裏去找……」
那中年女子又喝道:「你敢在聖母面前如此放肆?」金鐵口嚇得又退後了半步。
火靈聖母道:「別攔他,讓他說下去。」
金鐵口道:「那老爺搖搖手道:「說不是封神榜上的火靈聖母,叫小老兒不用多問,只要朝這條路上來,遇上一個坐在轎裏的白髮老婦人,就是火靈聖母。」
火靈聖母道:「那人你不知道他姓名?」
金鐵口道:「不知道。」
火靈聖母道:「那你就說說那人是怎麽一個模樣,總得說出來吧?」
金鐵口想了想,道:「是個老爺,大概總有六七十歲了,留著一把花白鬍子,看他樣子,穿得蠻體面,好像是古銅色團花緞面黑羔皮袍子。相也生得不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是子孫滿堂之相,只是兩道花白眉毛濃了些,早年少說也是一位軍爺……」他說了半天,仍然沒說出什麽來,這樣的老人,豈非多得很?
火靈聖母道:「不用說了,他要帶的信呢?」
金鐵口聳聳肩道:「喔,那……那是口信。」
火靈聖母道:「他口信怎麽說?」
金鐵口搔著頭皮說,躡糯的道:「小老兒方才只顧趕路,一時忘……忘……了……」
中年女子喝道:「你真是不知死活……」
火靈聖母神色冷峻,說道:「你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金鐵口搔頭挖耳的道:「那……是兩句很好記的話……小老兒真該死……竟會……哦,哦有了……有了。」
火靈聖母冷聲道:「你說。」
金鐵口忽然湊上一步,笑嘻嘻的道:「那老爺要小老兒告訴火……聖母老姐姐的,是……叫你「孽海無邊,回頭是岸」……」
火靈聖母聽得大怒,厲喝道:「無知匹夫,你敢戲弄老身。」揚手一掌,劈了過去。兩人距離本來不遠,火靈聖母這一掌,又是怒極而發,出手極重、極快,因此金鐵口根本沒有躲閃的機會,但聽「啪」一聲,一個人應掌飛起,被摔出去七八尺遠,還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
就是他在地上翻滾之際,淮揚大俠渾欽堯突聽耳邊響起一個細如蚊子的聲音說道:「臘八會期已近,你們該早做準備,大夥合計合計,還呆在這裏做什麽?不過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還是不去的好……」渾欽堯聽得不由一怔,這說話的會是誰呢?急忙舉目看去。
金鐵口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忽然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長衫,說道:「火……聖母,你這也未免太不講理了,小老兒爲了一綻碎銀子,替人帶信來的,你聽了不痛快,也不該把氣發在小老兒的頭上,小老兒若不是還挨得起揍,就這一巴掌,不送了老命?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怎好動手就打,給女人打一記巴掌,要倒三年黴……」這下看得淮揚派和崆峒派的人,都暗暗驚訝不止。
當然在場的人中,只有仲飛瓊一人知道金鐵口的來歷,知道他一身功力,高不可測,火靈聖母這一掌,自然傷不了他,但其餘諸人並不知道金鐵口的來歷,眼看火靈聖母怒極出手,這一掌少說也使了四五成力道。不料這瞧不起眼的猥瑣老頭,居然只打了兩個滾,又爬了起來,看樣子身上一點傷也沒有,最感驚詫的還是火靈聖母,她心裏有數,因爲自己看到這瘦小老頭,就心存厭惡,而且他一再戲耍自己,激起了自己的殺機。
這一掌至少暗蘊七成力道,準備把他力斃掌下,他明明被自己擊中,怎會一無所傷,又爬了起來,此人究竟是何來歷?右護法靳半丁江湖經驗,何等老到,看出金鐵口決非常人,不覺冷笑一聲,舉步走出,緩緩說道:「閣下裝作的真像,真人不露相,果然身手非凡,不知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既然沖著崆峒派而來,總該亮個萬兒吧?」
「老管家說的話,小老兒一句也聽不懂。」金鐵口那兩隻鬥雞眼,盯著靳半丁,拱拱手道:「老管家只怕看走眼了,小老兒以測字著相糊口,快二十年了,爲了貪圖一錠碎銀子,給人家帶信,這不是第一次……」堂堂崆峒派右護法,被他看作了「老管家」。老管家者,家奴是也。
靳半丁氣得老臉發白,怒喝一聲:「住口,老夫靳半丁喬爲崆峒派右護法,閣下縱然沒有見過靳某,也該聽人說過靳某的字型大小了。」
金鐵口湊上一步,縮著頭道:「你老哥難道不是那老姐姐的跟班?」
火靈聖母沈著臉道:「靳護法,你退下去。」靳半丁應了聲「是」,斂手而退。
金鐵口聳聳肩,似乎有點膽怯,陪笑道:「老大姐,小……老兒口信已帶到,這裏沒……沒小老兒的事了,小老兒該走了……」轉身欲走。
他這轉身,仲飛瓊只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這兒也沒你的事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小師弟就在十二裏廟,你快些去吧,這裏自有小老兒會應付的。」
火靈聖母沈喝一聲:「站住。」
金鐵口急忙轉過身來,摸摸酒糟鼻,陪笑道:「老大姐,你還有事?」
仲飛瓊聽了金鐵口「傳音入密」的話,俊弟弟有了下落,心頭一喜,那還停留,轉身朝四名恃女揮揮手道:「咱們走。」四名侍女答應一聲,就像花蝴蝶一般,紛紛縱起,一下就閃上了車。
火靈聖母冷喝道:「仲飛瓊,你要走麽?」
仲飛瓊欠身道:「這裏沒有晚輩的事了,晚輩告退。」
火靈聖母喝道:「慢著。」
金鐵口回身道:「對,對,小姑娘,這裏沒有你們的事了,你只管走吧,老大姐這裏,自有小老兒替你擔待……」
火靈聖母聽得心頭大怒,厲聲道:「你算什麽東西?」揮手又是一掌,擊了過去。她方才用了七成力道,只把金鐵口打了幾個滾,這回出手,自然又加了幾成力道,掌勢甫出,一團凜厲的掌風,挾著呼嘯之聲,像怒潮般湧了過去。
金鐵口像大馬猴跳了起來,跳開數尺,避開掌風,臉上微現不快,說道:「老大姐,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方才打了小老兒一掌,小老兒看在一錠碎銀子份上,自認黴氣,不和你計較了,古人說得好,一之爲甚,其可再乎?你第二次出手,這就不該了。」
仲飛瓊不再多說,自顧自飛身上車,塗金標不待吩咐,揚起長鞭,在空中發出「劈啪」一聲,兩匹馬立即撒開四蹄,轆轆而去。靳半丁因不知瘦小老兒的來歷,沒有火靈聖母吩咐,自然不敢阻攔,任由馬車馳去。
火靈聖母眼看仲飛瓊自顧自走了,心頭自然極爲憤怒,這口氣,不覺全落在金鐵口的頭上,劈出一掌,被金鐵口跳開,怒笑一聲道:「老身倒要看看你能躲得過幾掌?」揮手又是一掌,劈了過去。
金鐵口方才往左跳開,這回身子一跳,往右跳開。但火靈聖母功力精湛,掌勢出手,能發能收,這一掌揚手劈出之後,中途手掌懸空一停,等金鐵往右跳開,掌勢才吐。
金鐵口雙腳堪堪落地,一團強勁掌風,也正好跟著湧到,金鐵口口中「啊」了一聲,一個人就像被人憑空推了一把,沖出去四五步之多,掌風擦著他背脊掠過,只見他腳下一停,連連搖手,大聲叫道:「老大姐,慢來,慢來,小老兒還有話說……」
火靈聖母雖然怒極,但究竟是成名多年,不肯失了身份,掌勢一停,哼道:「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金鐵口伸手指指淮揚三傑,說道:「老大姐一定要和小老兒動手,也總得讓他們走了才行。」
火靈聖母橫了淮揚三傑等人一眼,冷聲道:「他們礙著你了?」
金鐵口摸摸酒糟鼻,湊上一步,陪笑道:「你火靈聖母算來總是小老兒的老大姐,小老兒也不敢隱瞞,小老兒從小得異人傳授麻衣相法,從那本破相書上,參悟了麻衣手法,所謂麻衣手法,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得有人披麻戴孝,這是失傳了幾百年的絕活……」
他說得口水橫飛,一臉俱是得意之色,接著道:「古人說得好,旁觀者清,小老兒這手絕活,若是給旁觀的人偷學了去,這還得了?所以……所以……咳、咳、小老兒和人動手過招,就不喜歡有人旁觀。」說到這裏,回頭聳聳肩道:「喂,渾大俠,你是淮揚派的掌門人,總不至於想偷學小老兒的絕活吧?那就請吧。」
在他說話之時,渾欽堯耳邊聽到一個極細的聲音,說道:「你們快些走吧,替小老兒去告訴宋老大,擲缽禪院之會,有著極大陰謀,那是一個陷阱,千萬小心。」
渾欽堯聽得心頭大爲凜異,此人在說話之時,居然還能同時施展「傳音入密」,一身功力,豈不駭人。他要自己等人離開,必有原因,一念及此,這就拱拱手道:「金大俠既然要在下等人離開,在下敢不從命?」回過身朝淮南子胥哲夫,易華佗三人拱手道:「大師兄,二師兄,咱們走吧。」淮南子早已看出那個自稱金鐵口的,絕非常人,因此沒有多說,點了點頭。
渾夫人眼看丈夫聽了金鐵口瘋瘋顛顛的話,連岳相公無故失蹤,也不再多問,居然要走,不覺說道:「老爺子……」
渾欽堯沒等他說完,截著道:「不用說了,有話回去再說。」說罷,和淮南子,易華佗三人,當先往大路上行去。
渾夫人拉著渾慧君的手,說道:「慧君,咱們走吧。」跟著三人身後而去。






【穿十八章】 八大門派集會南陸

火靈聖母眼看渾欽堯等人果然離去,心頭怒氣難遏,目注金鐵口,喝道:「現在老身可以出手了吧?」
金鐵口雙手連搖,叫道:「慢來,慢來,小老兒說過,小老兒動手,妙不可言,不能讓人偷學了去,老大姐,你那位千金,和老管家,四位大姑娘,也該走遠點吧?」
火靈聖母怒道:「你要他們到那裏去?」
金鐵口聳聳肩道:「少說也得退到十丈以外去……」
火靈聖母怒道:「你有多少本領,只管使來,沒有人會偷學你的。」揮手一掌,迎面直劈過去。
金鐵口這回不再躲閃,依樣葫蘆,右手擡處。揮手發掌,迎面劈來,一面說道:「老大姐,你好好說話,別光火好不?」火靈聖母明明發掌在先,但不知怎的,自己掌勢未出,對方一隻枯瘦的手掌,已經搶在前面,壓到面前,迫得自己竟然無法出掌。
金鐵口逼住了她的掌勢,接著說道:「其實小老兒這也是爲你老大姐好,你是崆峒派的副掌門人,成名多年,威望久著,如果……嘻嘻,萬一給小老兒的麻衣手法所敗,給你手下的老管家們看在眼裏,老大姐豈不沒有面子
火靈聖母聽得怒不可遏、沈喝一聲:「匹夫,你有多大能耐,敢口發狂言?」右掌一收即發,平胸推出,左手同時化掌。斜切而下,雙掌齊發,出手快逾電閃。
金鐵口道:「不敢,不敢,小老兒就只有這點能耐。」同樣雙手齊出,右掌平推,左掌斜切,完全和火靈聖母的招式,一般無二,但他依然搶在火靈聖母之前,等火靈聖母雙掌甫發,已被他搶了先機,就像出路被人堵住一般,掌勢再也劈不出去。
火靈聖母憤怒的喝道:「你是什麽手法?」
金鐵口聳聳肩,得意的嘻了一聲,才道:「這就是「麻衣手法」,老大姐,你可別小覰了它,真要給它劈上,你子孫准得披麻戴孝呢。」
火靈聖母怒笑一聲道:「很好。」突然欺身撲上,雙手揚處,接連劈出了九掌。
崆峒「九凝掌」,以掌法奇幻,令人滋疑而出名。「九凝掌」掌法展開,除了挨打,你休想封架,因爲這一套掌法,似實而虛,似虛而實,每一掌都可實可虛,你根本無從法封架。火靈聖母就是因爲方才接連兩掌,都被金鐵口搶了先機,逼住掌勢,故而使出崆峒派獨門秘技「九凝掌」來。
這下果然不同凡響,但見她出手掌勢忽拍忽切,忽推忽戮,不但變化精妙,抑且動作奇快,令人目之爲眩。金鐵口口中「啊」了一聲,腳下往後連退了兩步。火靈聖母看得暗暗冷笑:「就算你退上百步,也休想逃得出老身的手掌。」
就在她心念轉動之際,只聽金鐵口叫道:「老大姐,小老兒那就只好還手了。」雙手跟著遞出,但聽接連響起一陣「啪、啪」輕響,和火靈聖母連對了八掌,掌掌接個正著。原來他在火靈聖母第一掌遞出之時,腳下後退了兩步,這兩步後退,正好避開了第一掌。
這人怪也就怪在這裏,他自己好像從沒學過什麽招式,完全靠臨時學樣,跟對手來個依樣葫蘆,摹仿人家的出手招數。這回火靈聖母使出「九凝掌」、來,掌勢奇幻、奇快,他學不像了,故而在第一招上,被逼得後退了兩步。
不,他這後退兩步;就是爲了要看清楚對方的手勢,好加以摹仿,因此等火靈聖母第二招出手,他就依樣葫蘆,使出第一招來。這就是說火靈聖母掌法使得太快,他只好落後一招,以你的第一招,對付你的第二招,以你的第二招,對付你的第三招,這樣依次學樣,直到最後以你的第八招,對付你的第九招。
「九凝掌」,一共只有九招,接下第九招,掌法也已經使完了。這八掌,記記接實,發出八聲「啪」「啪」輕震,兩人居然功力悉敵,各自被震得後退了三步,這下看得火靈聖母心頭大爲凜駭。這個瞧不起眼的猥瑣老頭,一身功力,居然還不在自己之下。
當然更使他驚異的是對方以「九凝掌法」,接下了「九凝掌法」。她浸淫這套掌法,已有數十年之久,可以說熟得不能再熟,據她所知,第一招絕不可能用來接第二招。申言之,第二招也絕不可能用來接第三招,第三招也絕不可能接第四招,第四招不能接第五招,第五招不能接第六招,第六招不能接第七招,第七招不能接第八招,第八招不能接第九招,但他都接了下去。他竟然把不可能封架的招式,用以封架了自己的快速奇幻的招式,豈非奇迹?
火靈聖母心頭雖然感到無比的凜駭,但「九凝掌法」並不是她壓箱子的本領,尤其試出對方內功,最多和自己不相上下,也未必高出自己,心中依然有恃無恐,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還有點門道。」
金鐵口聳聳肩,嘻嘻一笑道:「老大姐誇獎了,咱們誰也沒有輸給誰,那就不用比了吧?」
「不比可以。」火靈聖母白髮飄飛,厲笑道:「你只要把命留下來就好。」
金鐵口吃驚道:「老大姐,你……認真了?」
火靈聖母冷然道:「你以爲老身是和你玩的?」
金鐵口摸摸酒糟鼻,呵呵笑道:「這麽說,小老兒這趟給你帶信來,變成玩命來的了?」
火靈聖母目射凶光,點點頭道:「不錯。」
金鐵口望望火靈聖母趑趄的道:「那麽老大姐要怎樣才放小老兒走呢?」
火靈聖母道:「很簡單,只要你能接下老身一掌,老身就任你離去。」
金鐵口抓抓頭皮,說道:「看來你老大姐這一掌,一定比前面幾掌還要厲害了,你前面幾掌,已經把小老兒看得眼花撩亂,差點接不下來,這一掌,你出手可要慢一點才行。」
「好。」火靈聖母答應了聲「好」,但她笑容後面,卻隱藏了無限殺機,隨著右手上拍,右掌緩緩舉了起來。這一瞬間,但見她整只右掌,呈現出一片火紅之色,登時熱焰炙人。
「火焰刀。」金鐵口聳聳肩膀,同樣右手一擡,右掌緩緩舉出、口中嘻的笑道:「火克金,小老兒正好姓金,但真金不怕火,你來試試。」他雖然依樣葫蘆,學著火靈聖母的手勢,但伸出來的手掌,還是黃中透白,並沒變成赤紅。他自然沒練過「火焰刀」因爲「火焰刀」載在「祝融經」,原來是衡山派的獨門絕學。
人靈聖母冷笑一聲道:「找死。」這回她放心了,金鐵口裝腔作勢,摹仿著她的手勢:「火焰刀」又豈是你摹仿所能學得像的?
正因方才試出金鐵口內力不在她之下,故而這次使出來的「火焰刀」,沒有上次對付岳少俊那樣快速,右掌直立如刀,去勢相當緩慢。去勢緩慢,正是運起了十成功力。金鐵口還是和先前一樣,他雖然學著火靈聖母的姿勢,但出手較快,右掌一立,就筆直朝前推出,一面說道:「既然出手了,那就乾脆一點,這樣緩吞吞的,連螞蟻都打不著……」火靈聖母怒惱已極,口中沈哼一聲,掌勢如刀,突然加快。
金鐵口的手掌,早已伸著在等,眼看雙方手掌快要接觸。火靈聖母忽然發覺自己滿布「離火真氣」的手掌,竟似被一層無形氣體阻攔住了,再也推不出去,一時心頭爲之一凜,暗道:「此人居然練成了先天氣功?」
但此時自己運集了十成功力的手掌,已然推出,也就是雙方已經較上了勁,對方如果不收手,她也無法把掌力收回。因爲這是較量內勁,兩隻手掌上凝聚的是兩人的內氣真氣,只要一方攻力較差,或是稍作退讓,對方立可挾排山倒海的威力,乘勢追襲,那是非死即傷。
金鐵口手掌直豎,盯著兩顆鬥雞眼,一霎不霎。火靈聖母更是滿臉戾色,一頭自發,不住的拂拂自動。兩人手掌雖然並未接觸,中間還有一尺距離,但明眼人一望而知他們正在各自鼓動真氣,全力以赴。火靈聖母身後站著的人,一個個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望著兩人。
祝巧巧悄悄走近靳半丁身邊,低聲問道:「右護法,你看娘是不是能勝過那個糟老頭?」
靳半丁微微搖頭道:「依老朽看,聖母和他功力修爲相差有限,勝負之分,目前還很難看得出來。」
祝巧巧道:「難道娘的「火焰刀」還勝不了他?」
靳半丁道:「此人一直沒有露出他的真正來歷,甚至此刻聖母已經使出了「火焰刀」,他豎立的依然只是一隻普通手掌,看不出他使的是什麽功夫,因此這場拼博就很難說了。」
他究竟是老江湖了,閱曆較深,已然看出一點端倪來了,很難說,就是說火靈聖母獲勝的機會似乎不多。因爲「火焰刀」凝聚的乃是「離火真氣」,何等霸道?普通氣功,根本無法抵擋得住,火靈聖母要勝,一出手早就勝了。
祝巧巧輕哼道:「哼,這糟老頭有什麽了不起,我去助娘一臂之力。」
靳半丁吃了一驚,忙道:「大小姐,使不得。」祝巧巧那裏肯聽,右手擡處,三支火龍鏢品字形出手,去勢如電,朝金鐵口側面打去。
金鐵口忽然回過頭來,嘻的笑道:「小姑娘,你這算什麽,小老兒和老大姐只是鬧著玩的,你這三支鏢,偷偷的打來,小老兒若是一個照顧不過來,豈不被你打個三鏢六洞,穿心而過?」說話之時,右手向空亂抓了抓,看他毫無接暗器的手法,但三隻火龍鏢全被他抓個正著。
火靈聖母眼看他別過頭去說話,這機會豈肯錯過,立即猛吸一口真氣,掌上又增加了幾分功力,朝前推去。祝巧巧看他把自己火龍鏢接去,心中雖然覺得手法古怪,有點吃驚,但也暗暗高興,忖道:「糟老頭,姑娘的火龍鏢,豈是好接的,活該你倒楣。」
要知火龍鏢名雖暗器,實乃火器,方才渾慧君用吸金劍接住她三支火龍鏢,擲到草地上,就化作一蓬碧焰,連山石都會燃燒,自然接不得的了。
只聽金鐵口怪叫道:「好哇,老大姐,你們母女兩個,居然來個前後夾攻,幸虧小老兒真金不怕火,須知金生麗水,金中有水,不然你這把「離火真氣」,就把小老兒一身瘦骨,當柴燒了。嘻嘻,乾柴烈火,不燃者,幾希?小老兒就是這幾希中的一個,老大姐,我看你也不用再費力氣,可以收手啦。」說話之間,直立的手掌,忽然一下收了口去,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火靈聖母乘勢追擊。
火靈聖母氣得老臉發白,也只好把「火焰刀」緩緩的收回。金鐵口拱拱手,陪笑道:「小老兒信已帶到,那也該告辭了。」說完,又偏過頭去,朝祝巧巧裂著一口黃牙,笑了笑道:「只是小姑娘你的三支鏢,小老兒可要帶回去作紀念品呢。」左手往懷中一塞,轉身拖著鞋跟,梯梯他他的往大路上走去。
祝巧巧道:「娘,你老人家怎麽放他走了?」
火靈聖母目注金鐵口遠去,低聲道:「此人練成「先天氣功」,連娘的「火焰刀」都傷他不得,唉,此人不除,總是咱們的心腹大患。」
靳半丁湊上一步,欠身道:「此事還得趕快飛報教主才是。」火靈聖母「唔」了一聲,回身入轎簾,一名侍女放下了轎簾。四個轎夫不待吩咐,由四名侍女,護轎而行,一路如飛而去。

     ※   ※   ※   ※   ※

仲飛瓊聽了金鐵口「傳音入密」的話,心頭欣喜。上車之後,就不時的催著塗金標趕車,午牌方過,就趕到十二裏廟。十二裏廟,廟在半山之上,山雖不高,但四面群山環抱,有迄邐來朝之象。據說這裏是龍脈,這條龍脈,婉蜒而來,足有十二裏長,到了這裏才結穴,如果有人把祖宗葬在這裏,就會出一個真命天子。
但方圓百里的人都得死光,爲了這個緣故,當地的人就在龍穴上面蓋下一座廟字,這就是十二裏廟。十二裏廟,其時叫做永鎮寺,供奉的是關聖帝君。廟有三進,依山而起,望去極爲壯觀。因爲廟在半山上,塗金標把馬車馳到山下,就停下來。
仲飛瓊帶著胡大娘,和春夏秋冬四婢,拾級朝山上走去。從山下到半山,足有一千多石級,盤曲而上,其中有許多地方,鋪的是長石條,非要越過兩重山嶺,才到地頭。仲飛瓊剛到達廟門,就見到一個身穿灰布僧衲的和尚,雙手合十當胸,站在門口,正待向前問詢。
那灰衲僧人看到仲飛瓊,就迎了上來,行禮道:「女施主可是姓仲麽?」仲飛瓊聽得暗暗奇怪,不知他如何知道自己姓仲的?其實她可並不姓仲,因爲姐妹三個各以孟仲季三字冠在名字上,外人不知道,就以爲是姓了。
仲飛瓊驚異的點點頭道:「是的,我就是仲飛瓊,大師傅如何知道的?」
灰衣僧人合十笑道:「小僧奉老方丈之命,在此恭候多時了。」一面拱拱手道:「那就有勞大師傅,帶我去晉謁老方丈了。」
灰衣僧人合掌躬躬身道:「女施主且請到裏面奉茶,請。」
仲飛瓊頷首道:「大師傅請。」
灰衣僧人道:「小僧帶路。」轉身讓裏行去。仲飛瓊一行人,跟著他進入山門,穿過大天井,從左首一道腰門轉入一處院落,精舍三間,佈置雅潔,正是廟中接待施主的客室。灰衣憎人把仲飛瓊引入室中,合掌道:「女施主請坐。」
仲飛瓊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一面擡目道:「胡嬤嬤你也坐下來。」胡大娘依言在仲飛瓊下首落坐。一名小沙彌手托漆盤,送上香茗。
灰衣僧人道:「女施主請用茶。」
仲飛瓊道:「煩勞大師傅,請代我通報老方丈一聲。」
灰衣僧人合掌躬身道:「回女施主,老方丈此刻正在行功入定,只好委屈女施主請在這裏稍待了。」
仲飛瓊道:「不知老方丈何時可以醒來?」
灰衣僧人道:「這個小僧就不清楚了,老方丈方才吩咐小僧,在寺外恭候,女施主來了,就請到這裏來。」
仲飛瓊道:「老方丈既在入定,不好驚擾,只是我想跟大師傅打聽一個人。」
灰衣僧人合掌道:「女施主請說。」
仲飛瓊道:「大師傅認不認識金鐵口?」
灰衣僧人含笑道:「金施主方才來過,小僧自然認識。」
仲飛瓊暗道:「這就是了。」一面說道:「方才金鐵口抱了一個傷勢極重的人……」
灰衣僧人道:「女施主說的是岳施主了。」
仲飛瓊急忙點頭道:「是的,大師傅也認識岳少俊?」
灰衣僧人道:「不認識,小憎只是聽說,岳施主是金鐵口的小師弟,不然老方丈豈肯答應替岳施主療傷?」
仲飛瓊問道:「岳少俊是我義弟,他現在何處,大師傅可否領我去看看他?」
灰衣僧人搖搖頭道:「這個,小僧……」
仲飛瓊道:「我就是金鐵口指點來的。」
「小僧知道。」灰衣僧人合掌道:「老方丈所以要小僧在山門前迎接女施主,就是因爲今天情形特殊,沒有小僧領路,外人縱有通天之能,也休想踏進敝廟一步。」
仲飛瓊心中暗道:「這和尚好大的口氣。」
灰衣僧人續道:「女施主是老方丈允許進入敝廟的人,小僧不敢相瞞,老方丈此刻正在禪房之中,以佛門「接引神功」,替岳施主導引兩處真氣,不能有人驚擾。」
仲飛瓊低「哦」一聲道:「原來如此。」
灰衣僧人合掌當胸,陪笑道:「女施主多多原諒,暫時請在這裏休息,等岳施主醒來,女施主就可以進去看他了。」
仲飛瓊道:「多謝大師傅。」但心中卻不禁暗暗納罕,岳少俊任、督二脈,給七公、八公打通,後來二人遇害,把一身功力都注入岳少俊體內,連五公莊公允都束手無策。這裏的老方丈,不知是什麽人,難道一身修爲,還超過七公、八公和五公之上不成。
但繼而一想,如果老方丈無法救治,金鐵口也不會把岳少俊送到這裏來,心念轉動,忍不住問道:「我還沒有請教,這裏的老方丈法號如何稱呼?」
灰衣僧人合掌道:「老方丈法號上大下覺。」大覺大師,江湖上從未聽人說過。
仲飛瓊肅然道:「老方丈佛門高憎,不知系出那一門派。」
灰衣僧人淡淡一笑道:「老方丈已經九十多了,從未在江湖走動,也從未宣示過門派,小僧就不得而知了。」說話之時,只見兩名灰衣僧人,端著食盒走入,在中間一張方桌,擺上素齋,退了出去。
灰衣僧人合十道:「時已過午,女施主諸位,遠道趕來,想必尚未進食,素齋是現成的,女施主將就著用吧。」
仲飛瓊一路趕來,心急岳少俊的安危,數日來,從未好好吃過一餐,此刻已知岳少俊有方丈爲他治療,心下稍安,委實覺得腹中饑餓,忙道:「多謝大師傅了。」
灰衣僧人合十道:「女施主不用客氣,小僧告退了。」行了一禮,便自回身退出。
胡大娘道:「二小姐,這幾天你一直沒有好好進食,咱們就不用客氣了。」
仲飛瓊點頭道:「不但是我,大家都沒有好好進過食,大家快坐下來。」說罷,居中坐下,胡大娘和四婢也圍著落坐。
這一頓素齋,雖然只是些青菜,豆腐、腐衣,冬筍之類,卻勝過魚肉雞鴨,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飯後,兩名灰衣僧人撤去盤碗,送上香茗,但那知客僧人並未再來,大家只好喝著香茗,枯坐等待。時間漸漸過去,如今已是晚霞滿山,黃昏時候,依然沒有一點消息。
仲飛瓊枯坐久了,漸漸覺得無聊,不知岳少俊的傷勢,是否已經治好,她幾次站起,又幾次坐下,心頭大是煩躁。又過了一會,那兩個灰衣僧人,又端著食匣走入,送來了素齋。仲飛瓊忍不住問道:「請問二位大師傅,貴寺那位知客大師?現在何處?」
灰衣僧人放下素齋,合十答道:「廣濟師傅正在忙著,大概很快就會來的,女施主先請用素齋吧。」
仲飛瓊道:「多謝二位師傅。」兩名灰衣憎人退出之後,大家也不客氣,圍坐下來,吃過素齋。天色已現昏暗,一名小沙彌在桌上點燃起一支蠟燭,又替大家奉上了茶,只是不見那知客僧廣濟前來。

     ※   ※   ※   ※   ※

這樣又過了一刻功夫,才見灰衣憎人廣濟匆匆走入,連連合十道:「有勞女施主久候,如今岳施主已經醒過來了,女施主請隨小僧來。」
仲飛瓊聽得大喜,問道:「他傷勢已經完全好了麽?」
廣濟道:「岳施主只是氣血未順,早經老方丈導引歸竅,方才是岳施主調息運功,小僧奉老方丈之諭,替岳施主護法,足足花了兩個時辰,以致女施主久候了。」話聲一落,接著合掌一禮,說道:「岳施主現在正在客舍中進食,客舍房中,地方不大,這幾位女施主,暫時只好請在這裏稍坐了。」
仲飛瓊點頭道:「胡嬤嬤,你們就在這裏等著吧,不用去了。」說完,回身道:「大師傅請。」
廣濟道:「小僧帶路。」領著仲飛瓊出了客室精舍,折人一條長廊,一路往後進行去。這是蓋在山坡間的上排客舍,廣濟走在前面,行到門口,就腳下一停,伸手推開木門,合十道:「女施主請。」
仲飛瓊走近門口,就已看到岳少俊據案進食,心頭不禁一喜,急步走人,說道:「俊弟弟,你傷勢果然好了。」
岳少俊看到走近來的是仲飛瓊,不由一怔,慌忙放下碗筷,起身道:「瓊姐姐,你是什麽時候來的?」仲飛瓊一雙鳳目,只是打量著岳少俊,覺得他雖然清瘦了些,但眉宇之間,隱隱透著紫氣,一雙星目,更是明亮。
心知老方丈以佛門「接引神功」,替他把真氣導引歸竅,連七公、八公輸入他體內的兩股真氣,也已經在這一陣行功之後,化爲己用,功力增加了何止倍荇?心頭自然爲他高興,一面含笑道:「我午後就來了,唉,這次都是我不好,不知道你練的是「逆天玄功」,只當你氣血逆行,硬要給你打通經絡,讓你吃了不少苦頭。」
岳少俊道:「這怎麽能怪姐姐,你原是一片好心,當時姐姐以本身真氣替小弟打通經絡之際,小弟就想告訴你,我練的是「逆天玄功」,但苦幹無法開口……」
仲飛瓊道:「我真後悔,當時自作主張,沒問問清楚,哦,你快坐下來吃飯吧。」
「小弟已經吃飽了。」岳少俊笑了笑道:「方才小弟聽老禪師說,小弟體內,有兩股極爲強大的真氣,滯留在任督二脈,這兩股真氣,少說也要三五十年修持之功。如今經由老禪師的引導,已和小弟本身真氣合而爲一,使小弟功力,增長了不下十倍,老禪師說,這是奇遇,也可以說因禍得福,只不知是不是姐姐輸給小弟的?」
「姐姐那有那麽深厚的功力?」仲飛瓊給他一口一聲姐姐,叫得芳心甜甜的,朝他嫣然一笑道:「那是兩位老前輩,正在給你打通任督二脈之際,突然遭人暗算,所以把他們畢生功力,至少有六成輸入了你的體內。」
岳少俊吃驚道:「這兩位老前輩怎樣了?」仲飛瓊從他中「火焰刀」說起,自己暗中跟著渾夫人母女進入歸雲莊,後來易華佗趕來,說出除了金針過穴,無法救治,啓己聽得甚爲焦急,如何把他從歸雲莊救出。
一直說到七公八公中人暗算,自己準備趕上雪山去,後來火靈聖母和渾欽堯兩撥人同時趕到,攔住自己去路,才由金鐵口把他送來十二裏廟,詳細說了一遍。岳少俊道:「原來小弟負傷之後,還發生了這許多事故,哦,老哥哥呢?」
仲飛瓊問道:「老哥哥是誰?」
岳少俊笑道:「老哥哥就是金鐵口呀。」
仲飛瓊道:「我來的時候,他正要和火靈聖母動手呢?」
岳少俊擔心的道:「火靈聖母武功極高,老哥哥到這時候還沒來,不知勝負如何了?」
仲飛瓊笑了笑道:「你放心,你這位老哥哥不會輸的……」
「對極了,小老兒若是輸給一個老太婆,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金鐵口隨著活聲,一腳跨了進來,聳聳肩,壓低聲音說道:「小老兒本來早就該來了,因爲小老兒算來算去,小兄弟這兩根經脈,滯留的真氣,導引不易,就算我師叔他老人家佛門禪功精深,沒有一兩個時辰,也無法奏功。再加小兄弟真氣恢復了,還得有一段時間,運氣行功,小老兒難得有半日清閒,心裏一樂,就在前村酒店裏喝酒去了。」
仲飛瓊道:「喝到這時候才來。」
金鐵口摸摸酒糟鼻,苦笑道:「小老兒喝酒之前,可沒有仔細的想一想,等到喝到差不多了,才想到小老兒不是到別處去,是要上這裏來,這可不得了。」
仲飛瓊道:「這有什麽不同呢?」
會鐵口道:「啊唷,我的姑娘,你也不給小老兒想一想,這是什麽地方,小老兒能喝得醉醺醺的來見我師叔?小老兒只好躲在山下小溪邊,睡了一覺,等酒氣過了,才敢上山來。」
仲飛瓊問道:「老哥哥和火靈聖母動手了麽?」她也叫他老哥哥了。
金鐵口道:「不動手,她肯放我走?」
岳少俊道:「老哥哥勝了他麽?」
金鐵口聳聳肩,笑道:「老哥哥沒勝她,她也沒敗,就這樣大家走了。」說到這裏,忽然往腦後舉手敲了一下。口中「哦」道:「老哥哥只顧說話,忘了正經事。」
岳少俊道:「老哥哥有什麽事。」
金鐵口道:「說起來這件事情比天還大。」他咽了口口水,續道:「這是老哥哥到了這裏,才聽師叔說的,他老人家要你們兩個儘快上雪山去。」
仲飛瓊聽得不禁粉臉一紅,要她和岳少俊一同上雪山去,這還用說,是要讓爺爺看去了。大姐不是也這樣麽,她在山下邂逅了大姐夫,爺爺要她把他帶上山去,結果爺爺看了很滿意,就成了親。她想到成親,想到那天自己口對口哺他藥丸,心頭小鹿不由得跳個不停。
岳少俊問道:「小弟和瓊姐姐去雪山做什麽呢?」
金鐵口壓低聲音道:「據師叔推測,雪山可能有變。」
「有變?」仲飛瓊心頭「呼」的一跳,急急問道:「老哥哥,你說什麽?雪山如何有變呢?」
金鐵口聳聳肩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等你們趕到了,去細心觀察,就會知道。」
仲飛瓊疑信參半,說道:「我爺爺就在雪山,難道還會發生什麽事麽?」
金鐵口道:「事情可能就發生在令祖身上。」
仲飛瓊皺著眉頭道:「這會是什麽事呢?」
金鐵口道:「小老兒要是知道,不就成了活神仙麽?」
仲飛瓊道:「我們今晚就要走麽?」
金鐵口道:「當然越快越好,但總得讓小老兒把話說完了吧?」
仲飛瓊道:「你還有什麽事?」
金鐵口嘻嘻一笑,說道:「小老兒事情多著呢,這裏事情完了,還要趕到淮揚派去,淮揚派事情完了,還要趕到北海去。」他咽著口水,說道:「就先說這裏吧,我可得把小師弟的事。先說個明白。」
目光轉到岳少俊臉上說道:「小師弟,你練的「逆天玄功」.出自天竺密宗,全身氣血逆行,不俱任何斬脈突穴手法,但練到最後,仍須由逆轉順,可以順逆由心,這是瑜伽最上乘的境界。練「逆天玄功」本已不易,要由逆轉順,更難如登天,師叔因你體內輸入了兩股極大內力,如論功候,兩者加起來,當在六七十年以上,這是最難得的機會。因此他老人家爲了成全你,多花了加倍的力氣,以「接引神功」,引導體內真氣,順逆各循行了一個小周天。從現在起,你練的「逆天玄功」,已可順逆由心,一身功力已臻上乘境界,你說可喜不可喜?」
仲飛瓊聽得喜不自勝,轉臉說道:「俊弟,真該恭喜你了。」
岳少俊道:「小弟這點成就,其實都是姐姐所賜,唉,那七公、八公二位老前輩遭人毒手,小弟一定要查出兇手是誰,以慰二位老前輩在天之靈。」
金鐵口道:「咱們別把話扯遠了,你小師弟,如論功力,當今武林,大概要和你匹敵的,已是寥寥可數,但你劍法還不大行,光是上次我教你的一折還不管用。師叔他老人家,認爲枚平這場武林殺孽,可能就應在你身上,因此要我把「天山三折」都傳給你。你如今就要趕去雪山,老哥哥要把後面兩折劍法一起教你,已經來不及了,因此先教你第二折,等你雪山回來,再傳你第三折,這樣,你在路上,就可練習了。」說完,站了起來,招招手道:「好了,老哥哥話已說完了,快,快,我教完了還有許多事要辦呢?」
仲飛瓊笑道:「你一直都好像很忙。」
金鐵口道:「我怎麽不忙?練完劍,馬上要趕到淮揚派去。」
仲飛瓊道:「老哥哥到淮揚派做什麽?」
金鐵口道:「擲缽禪院之會,已迫在眉睫,這中間有著極大陰謀,我要趕去告訴渾欽堯,要他去轉告宋老大,八大門派的人,就是要去赴約,最好留一半人在外面,不可一下全投到陷阱裏去。」
仲飛瓊對他說的話,有些不以爲然,擲缽禪院之會,是由大姐夫祝天俊主持的,據自己所知,絕不是陷餅,也並無什麽陰謀,但這話,她沒有說出來,接著問道:「那麽老哥哥到北海去做什麽呢?」
「哦,對了。」金鐵口舉手摸摸酒糟鼻說道:「祝靈仙那老太婆火功已經練到十二層功力,你們以後遇上了,千萬不可和她動手。」
仲飛瓊不通道:「她有這麽厲害麽?」
「有,有,她比小老兒想像的還要厲害。」金鐵口雙手一伸,說道:「小老兒方才和她比拼內力,「先天氣功」雖然把她「火焰刀」掌力逼住在身前三尺之外,但小老兒一雙手掌上還被燙起了水泡,一件長衫,胸前全部焦了。只要再僵持下去,小老兒這把骨頭,非被她炙酥不可,你說她厲害不厲害?差幸她被小老兒唬住了,才各自罷手,因此小老兒非走一趟冰宮不可。」
說到這裏,忽然埋怨道:「好了,好了,你問個沒完,害得小老兒也說個沒停,這一來,豈不耽誤了小老兒的時間,來,來,小師弟,咱們言歸正傳,快來練劍。」
仲飛瓊站起身道:「天山神劍,天下劍術之祖,一定神妙無方,我到門口替你們守護去。」
金鐵口搖搖手,嘻的笑道:「仲姑娘,小老兒可一直沒把你當外人看,小師弟練劍,你也別藉故走開了。」說著,就拉過岳少俊,詳細講解「天山三折劍法」的第二折,應該如何出手,如何變化,仔細說了一返,然後又要岳少俊取劍來,比劃著示範了這一記劍法。
他方才解說這招劍法,務求詳盡,也不厭其煩,解說了許多變化,和細微的動作,使人覺得這一招劍法,一定繁複無比。那知等他這一演練,只是手執長劍,劍尖做了個曲折之狀,就把劍交給岳少俊說道:「就是這樣,你懂了沒有?」
岳少俊點點頭道:「小弟知道了。」
金鐵口道:「好,你試試看。」岳少俊依樣葫蘆,學著他方才舉劍的模樣,劍尖同樣做了個曲折之狀。
金鐵口連連搖手道:「不對,不對,差得太多了。」於是他又從岳少俊手中,取過長劍,一面述說,一面舉劍比劃,說出如何貫注內力,如何出劍,如何曲折,說得十分詳細。
岳少俊對第一折劍法,早已十分熟悉,就是這樣,這第二折劍法,僅僅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足足反覆練習了半個時辰,才算學對。學對,只是出劍部位,姿勢,手法不再有錯誤百出而已,可不是已經練會練熟了。金鐵口道:「差不多了,你要記住就好,老哥哥可要走了。」
仲飛瓊在岳少俊練劍之時,她雖然沒有出去,但也沒去看他們,直到此時,才站起身道:「老哥哥,我們也該走了麽?」
「對,對。」金鐵口已經跨出房門,回頭道:「你們自然也該上路了,此去雪山,路程可遠著呢。」

     ※   ※   ※   ※   ※

如今距離黃山擲缽禪院之會,已經只有三天了,南陵佟家莊,早已冠蓋如雲,八大門派赴會的人,也已經陸續趕到。因爲對方總護法祝天俊武功高不可測,引起各大門派的重視,此次臘八之會,已經有幾位掌門人,親自趕來。
計已經到了的有武林大老宋鎮山、哲嗣宋文俊、總管金甲神霍萬清,華山派掌門人商景雲、門人蕭劍鳴,少林羅漢堂住持無住大師,率同十八名弟子、衡山派金睛靈猿竺三山、武當派玉玄子、遊龍劍客史傅鼎率同八名弟子,終南派飛虹羽士陸飛鴻,八卦掌門人邵玄風、甘玄通、六合門禿頂神雕孟達仁,只有峨嵋派的人尚未抵達。
莊主乾坤手佟世昌,出身少林,爲人慷慨好義,這幾天莊上貴賓蒞止,這些人,平日請都請不來,自然是大大體面的事兒。莊上早就收拾好賓舍,也透選好了接待人員,但莊主佟世昌還是忙得不可開交。這時又有莊丁來報,說是淮揚派淮揚三傑來了。
佟世昌急忙迎了出去,果見淮揚大俠渾欽堯和淮南子胥哲夫、易華佗三人,已經由接待人員引著進入大門,正朝二門走來。佟世昌急忙迎上前去,連連拱手道:「胥老哥三位俠駕賁臨,兄弟迎近來遲,多多恕罪。」
淮揚三傑一齊抱拳還禮,胥哲夫呵呵一笑道:「佟老哥好說,咱們已有多年不見,難得有此機會,正好大家敘敘。」
佟世昌道:「三位老哥請到裏面奉茶。」說罷,連連肅客。
渾欽堯問道:「佟兄,八大門派,不知已經到了幾派。」
佟世昌道:「差不多都已來了,只有峨嵋派的人尚未到達。」他引著三人進入花廳,大家正在廳上閒談,紛紛起身招呼。
淮揚三傑向大家一一答禮。宋文俊跟著向前,拜見了姑丈。宋鎮山一手持須,含笑道:「胥兄、易兄二位,連袂趕來,倒是難得得很。」
胥哲夫道:「盟主只怕還不知道呢?臘八會前,崆峒派已經在揚州和敝派先交上手了,兄弟和易二弟聽說諸位道兄在佟兄莊上集會,就便趕來。一來已有多年沒有和諸位道兄見面,正好借機一敘契闊,二來另有機密。向諸位提供參考。」
金睛靈猿竺三山問道:「崆峒派什麽人在揚州和貴派發生過節?」衡山派因「祝融經」之事,和崆峒派結下梁子,已有數十年之久,因此他聽說崆峒派的人在揚州滋事,自然是第一個想知道內情了。
胥哲夫道:「是火靈聖母祝靈仙」
竺三山一怔道:「是火靈聖母祝靈仙。」
渾欽堯道:「此事起因吸金劍……」
宋鎮山擡目道:「愚兄奉托岳老弟把劍送上,可是發生了什麽意外麽?」大家聽得心中暗道:「原來吸金劍已爲盟主所得。」
渾欽堯道:「是的,火靈聖母先劫。持了小女,要拙荊去以劍易人,正好岳少俊趕到……」他把岳少俊制住祝巧巧,趕去仙女廟,當著火靈聖母,以人易人,後如何和火靈聖母動手,中了一記「火焰刀」。
宋鎮山聽得身軀一震,吃驚道:「岳老弟中了她一記「火焰刀」?」
少林無住大師口中低喧了聲:「阿彌陀佛。」
孟達仁搶著問道:「岳老弟怎麽了?」他這句話,正是大家想急於知道的事。
渾欽堯就把岳少俊負傷之後,如何被人以調虎離山之計,把人劫走,以及如何在黃崗寺附近,截住仲飛瓊馬車。火靈聖母也及時趕到,逼著仲飛瓊交出岳少俊,仲飛瓊沒有答應,兩人幾乎因此動手,從她們兩人口中,聽出雪山派和崆峒派聯手,有問鼎中原之意。
宋鎮山聽得微微一怔。接著點頭道:「這就是了,岳老弟在雲臺山下遇到一位老人,曾說過四句詩:第一、二句兩句,就是「五出花開六出飛、漫山景色凝寒暉」,兄弟久思不解,如今想來,指的不就是「雪山」二字麽?唉,雪山老人武功蓋世,崆峒派有他撐腰,這事情就不好辦了……」
渾欽堯道:「據小弟聽那仲姑娘的口氣,所謂雪山、崆峒聯手,其實只是雪山老人派了他三個孫女,協助崆峒派而已,好像雪山老人的大孫女,嫁與火靈聖母爲媳……」
甘玄通哦道:「不錯,那是總護法祝天俊的妻子。」
金睛靈猿竺三山笑道:「這就不對了,祝靈仙一生從未嫁過人,那來的兒子?」
渾欽堯道:「火魔女祝巧巧不是她的女兒麽?」
竺三山笑道:「那是她收養的義女。」
甘玄通道:「那麽祝天俊大概也是她收養的義子了。」
孟達仁道:「二位道兄且慢討論祝靈仙兒女之事,咱們先聽渾大俠說下去,岳老弟到底如何了?」
渾欽堯道:「後來還是兄弟建議,雙方暫停爭執,先看看岳少俊傷勢如何?但打開車門,岳少俊卻不見了。」
孟達仁關切的道:「那是被什麽人劫走了?」
渾欽堯道:「金鐵口。」
無住大師奇道:「金鐵口又是什麽人?」渾欽堯就把當時岳少俊失蹤,幾乎又引起爭執,卻來了一個算命的金鐵口,他要仲飛瓊和自己等人先走,自己聽了他的「傳音入密」,也就離開了黃崗寺。
飛虹羽士陸飛鴻道:「這麽說渾大俠也不知道岳老弟的下落了?」
渾欽堯道:「不,兄弟和二位敝師兄回轉歸雲莊,那金鐵口也趕了來,據他說,岳少俊傷勢已經完全復原,目前正趕去辦一件極重要的事……」
孟達仁道:「他沒說岳老弟去了那裏?」
渾欽堯道:「沒有,金鐵口只說岳少俊去辦的事,十分重要,天機不可泄漏。」
宋鎮山似是極爲注意,沈吟道:「此人行事滑稽突梯,武功必然極高,只是江湖上從未聽人說過,三弟和他見過兩面,可知他來歷麽?」
渾欽堯道:「這個小弟倒不詳細,據金鐵口自稱,他趕到歸雲莊去,是有一個口信,要小弟轉告大哥。」
「哦。」宋鎮山道:「他怎麽說?」
渾欽堯道:「據金鐵口說,此次擲缽禪院之會,對方早有佈置,是一個坑人的陷餅,要大哥轉告八大門派與會的道兄,最好不予理睬,不用去赴會……」
武當玉玄子道:「咱們八大門派,是應邀而來,不去赴會,只怕不妥當吧?」
衡山竺三山道:「道兄說的甚是,不去赴會,豈不是弱了咱們八大門派的名頭?再說,就算他崆峒派傾巢而出,咱們難道怕了他們不成?」
華山掌門商雲景道:「金鐵口要咱們不去赴會,總有具體的理由吧?」
渾欽堯道:「金鐵口這倒沒有說,他要兄弟轉告大哥,八大門派如果一定要去赴會,最好把人手分作兩撥,一撥赴會,一撥留作後援。」
渾欽堯道:「他只說了這幾句話,就匆匆的走了。」
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道:「咱們豈能憑一個相面先生這幾句話,就給嚇住了,崆峒派處心積慮已有多年,就算他不舉行臘八之會,咱們也應該出面予以警告。天下武林,絕不容許某一門派的野心分子,稱雄霸道,真要有人甘冒大不匙,咱們就該聯合討問,以張正義,古人說得好,畏首畏尾,身其餘幾?」
金睛靈猿竺三山大聲道:「對,就說靈運老人和祝靈仙,能有多大氣候?咱們眼下在場之人,雖不能說是天下武林的精英,也是各大門派的高手。單打獨鬥,縱然不是靈運老人的對手,但咱們聯起手來,還會對付不了他們麽?」
孟達仁道:「竺兄說得極是,只是咱們只有八大門派,如今總算又加了一個淮揚派,但人數總屬有限,崆峒派不但拉攏了雪山派,就是異派高手,黑道凶人,也全被他們網羅了去,人數上就超過咱們。即以他們總護法祝天俊而言,咱們之中,只怕就無人能敵,何況他們在此次大會之中,可能另有陰謀。」
竺三山大笑道:「他們縱有陰謀,尚且不懼,陰謀只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又何懼之有?」金睛靈猿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容易和人擡杠,孟達仁捋須一笑,就沒有說話。
無住大師雙掌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衲臨行之時,敝師兄要老衲轉告諸位道兄一句話,那就是自從昔年盟主再三懇辭武林盟主之後,大家因無適當繼任人選,就一直擱置下來,沒有再推選盟主,這幾十年來,八大門派雖然誼如一家,但江湖上終因沒有一個主持正義之人,有群龍無首之感……」這是實情,大家都聽得微微點頭。
無住大師續道:「差幸這幾十年來,江湖上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因此尚能平安無事,還不覺得如何,但這一旦出了事情,就使大家無所適從。尤其此次崆峒派舉行了什麽臘八之會,此次大會,顯然關係著武林正邪消長大局,因此敝師兄要老衲舊話重提,無論如何,要盟主(宋鎮山)體念時艱,繼續擔任武林盟主任務。一來使八大門派與會之人,可以統一號令,步驟一致,二來也可以使天下武林,明白正義與邪晉有鮮明的立場,不致信從邪言,盲目附合,此事關係十分重大,希望諸位道兄一體支援,八大門派幸甚。」說完,連連合十。
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起身道:「大師說的極是,盟主一職,虛懸已久,如今會期已近,咱們理該推舉一位統馭八大門派,統一指揮的人選,此一人選,自然非盟主莫屬了。」與會之人,聽了兩人的話,紛紛發言,一致公推宋鎮山爲盟主。
宋鎮山道:「諸位道兄,兄弟……」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被武當玉玄子稽首一禮,說道:「盟主,這是八大門派的公意,古人有當仁不讓之言,盟主不可再推辭了。」
宋鎮山點頭道:「既是大家的意思,兄弟絕不推辭,只是兄弟之意,兄弟只能暫攝盟主名義,等臘八之會過後,兄弟就不再擔任了。那時希望八大門派能從年輕的一輩中,公舉一位勇於任事,能爲天下武林做事的青年朋友來擔任,長江後浪推前浪,後浪的勁力,自然要比前浪強得多了。」
飛虹羽士陸飛鴻道:「這是盟主獎掖後進的厚意,且等臘八大會之後,也許江湖從此可以平靜,但公推了一位盟主,至少可以減去日後不少糾紛,因此咱們不妨再來一次選舉大會,公開競選武林盟主。」
盂達仁道:「道兄說的極是,日後之事,不妨等臘八會後,再作商榷,目前咱們要討論的,是如何應付臘八之會。」
竺三山大笑道:「如今盟主已經首肯,咱們一行人,也領導有人了,至於如何應付,古人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看對方在會上有何行動而定,到時只要盟主一聲令下,咱們就全體出動。」
華山掌門商景雲道:「師兄,會期已近,咱們該何日起程?」
宋鎮山道:「目前距會期已只有三天,但峨嵋派的人,尚未及時趕到,愚兄之意,咱們等過今晚,如是依然不見峨嵋有人趕來,明日午後咱們就動身如何?」大家一致同意,不論峨嵋派到與不到,決定明日午後動身。


     ※   ※   ※   ※   ※

艾亭,是在安徽境內,和河南交界的一個小村落,一條黃泥石子的小路,行車雖然顛簸,但還算平整。樹梢,挑著一幅差不多已經發了白的酒簾子,正在臨風飄揚著。多少行人,奔走了二三十裏荒野,老遠看到酒簾,誰不想在林下坐下來,歇歇腳,喝上一碗,潤潤喉嚨?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樹林子底下,雖然不是杏花村,卻有賣酒的棚子。兩間茅屋,一個寬敞的松棚,放了四五張用木板釘的桌子,放上幾條凳子,賣茶、兼賣酒菜。這是晌午時光,北風雖勁,有陽光的地方,卻暖呼呼的。
今兒個天氣好,這酒棚子的生意,也比平時好得多。五張破桌子,已經有三張坐滿了人。靠東首的兩張桌上,每張圍坐著四個身穿一式青布道袍,頭椎道髻的道人,兩桌一共是八個。另外一張桌上,是一個老道人,鬚髮已經發白,面貌清臒,身上也穿著青布道袍,自然和八個道人是一路的了。
從他獨據一桌看來,這老道人的身份,一定高過邊上兩桌的道人無疑,也許就是他們的師長吧。這九位道爺面前,都有一碗茶,和一碗陽春麵,他們這時正在低頭吃著麵條。黃泥路上,傳來了一陣轆轆車聲。一輛黑蓬雙轡馬車,輾著碎石路面賓士而來,到了林前,車行已經漸漸緩慢下來。終於在松棚面前停住。但任你如何緩慢,兩匹牲口踢起來的泥土,經風一吹,還是灰濛濛刮起一陣子。
車子停住,車把式迅快一躍下車,打起了簾子。接著一陣香風,從車上飛快躍下四個花不溜丟的青衣少女,一個個眉目如畫,身材苗條。她們才一下車,接著下來的是一個頭髮花白,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然後從車上跨下來一雙少年男女。男的不過二十左右,生得劍眉星目,氣字軒昂,身穿一襲天青長袍,有如玉樹臨風,十分俊逸。女的約莫二十出頭,一身玄色衣裙,冷豔無比。
他們正是趕去雪山的岳少俊、仲飛瓊、胡大娘和四名使女。一行人走入松棚,胡大娘目光不由的朝那老道人和八個道人打量了一眼。青袍老道和其他八個道人,對岳少俊,仲飛瓊等人,幾乎視若無睹,連頭也沒擡一下。
胡大娘外號「玄狐」,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眼皮子自然極寬,心中不禁暗暗忖道:「這九位道士,情形大有蹊蹺,莫非是沖著咱們來的?」須知任何事情,有反常情,就有問題。
譬如自己一行人,跳下馬車,走進松棚,九個道人總有人會好奇的望上一眼,如果九個人中,沒有一個朝自己等人打量,這就是說他早就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行蹤。這樣連頭也沒擡,若無其事的模樣,豈非是裝作出來的?胡大娘暗自冷哼:「真要衝著咱們來的,你們就瞎了眼睛。」
松棚賣酒的是一對老夫婦,老婆子正在吹著火爐,老漢看到來了貴客,急忙三腳兩步的迎了出去,含笑道:「公子、小姐請坐,不知你們要些什麽?」岳少俊,仲飛瓊和胡大娘三人坐了一桌,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位姑娘也坐了一桌。
岳少俊道:「老丈先給我們來幾碗茶,有什麽吃的,就拿什麽來好了。」
那老漢連連應是,倒了幾碗茶送上,而後含笑問道:「公子喝不喝酒?」
岳少俊道:「我們都不喝酒,你給趕車的來一壺好了。」
那老漢又道:「那麽小老兒給諸位切一盤鹵菜,再每人下一碗陽春麵可好?」
岳少俊點頭道:「好吧。」不多一會,那老漢切了兩盤滷味,和一壺酒送上。塗金標把兩匹馬拴到樹下,然後又向那老漢要了兩升黃豆和一把乾草,喂了馬匹,才洗了把臉,走入松棚。岳少俊招手道:「塗兄請到這裏來,酒菜都給你叫好了。」
塗金標說了聲:「多謝岳相公。」走到下首一個位子坐下,朝胡大娘悄聲道:「大娘,這些道士好像是沖著咱們來的呢。」他畢竟是老江湖,也看出來了。胡大娘口中「哦」了—聲。
塗金鏢又道:「他們好像是無量劍派的人。」
胡大娘哼道:「無量劍派又怎樣?」
「無量壽佛。」那老道人忽然低喧一聲道號,仰首向天,徐徐說道:「無量劍派,很少到中原定動,和中原武林,素無過節,聽這位女施主之言,似乎對敝派很不諒解?」
胡大娘正在喝茶,聞言不覺冷嘿一聲,說道:「難道你們這些道士,不是沖著咱們來的?」
那老道人道:「善哉,善哉,貧道一行,確實是在此地等候一位施主,但與女施主無關。」
胡大娘哦了一聲道:「不知你們等的是誰?」
老道人道:「貧道等的是一位姓岳的施主。」
「姓岳?」胡大娘心中暗暗冷笑:「你老雜毛還說不是沖著咱們來的?」一面問道:「總有名字吧?」
老道人道:「這位施主,姓岳,名少俊。」
岳少俊聽得大爲納罕,自己和無量派這位老道人素昧平生,他何以要在此地等候自己呢?」心中想著,不覺站起身來,抱拳道:「在下就是岳少俊,不知道長在此等候在下,又有何見教?」
那老道人聽說他就是岳少俊,立即站起身,打了個稽首道:「善哉,善哉,少施主原來就是岳少俊,貧道就不虛此行了。」
岳少俊望著老道人,說道:「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老道人稽首道:「貧道封南山。」
仲飛瓊聽得暗自皺了下眉,封南山,是無量劍派的掌門人,據說他劍術精湛,自成一派,與中原武學大異其趣,他率領徒衆,在此等候,說不定和俊弟弟有甚過節,這就起身道:「老道長如何知道咱們會從此地經過,趕在前面,來這裏等候?想必是有人通知道長的了,不知道此人是誰,道長可否見告?」
封南山含笑道:「貧道尋找岳少施主,已非一日,昨晚途遇一位老友,是他告訴貧道,岳少施主今必然打此經過,要貧道在此等候,總算果然遇上岳少施主了。」他不肯說出告訴他的人是誰。
岳少俊道:「聽道長口氣,已經找了在下多日,只不知究有何事,還望道長明示。」
封南山又打了個稽首,說道:「貧道聽說岳少施主使的是一柄緬鐵軟劍,可否賜借一閱?」
岳少俊道:「既是道長要看,在下自當奉閱。」探手從懷中取出劍丸,遞了過去。
封南山驟睹劍丸,臉上神色不禁微微一變,擡目問道:「不知岳少施主此劍是從何處來的?」
岳少俊道:「此劍乃是在下一個朋友所贈。」
封南山道:「貴友何人?」
岳少俊道:「道長追問此劍來歷,不知究有何因?」
封南山沒有回答他的話,拇指輕輕一按,只聽鏘然劍鳴,射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狹長寶劍。但他驟睹劍尖已經斷去了三寸有奇,不由得臉色大變,口中發出一聲蒼勁而淒涼的長笑,雙目精芒暴射,盯著岳少俊,沈聲道:「少施主必須說出贈你此劍的貴友是誰來。」
2008-10-12 22: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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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連闖兩劍陣

岳少俊如今江湖閱曆較深,看出老道人神色有異,心中暗道:「看來此劍必和他們無量劍派有什麽糾紛,自己怎好說出是竺秋蘭送的呢?」一面說道:「道長還未告訴在下,道長追問此劍來歷,究竟是爲了什麽?」
「爲了什麽?」封南山沈笑一聲道:「貧道是爲了找一個人。」
岳少俊人本聰明,他從老道人到處找尋自己,找到自己,就索觀軟劍,追問此劍來慶,如今又說出是爲了找一個人,稍加聯想,即可猜想得到他要找的人,一定是此劍的主人無疑。心念這一動,立即問道:「道長要找的,可是此劍的主人麽?」
封南山望了他一眼,頷首道:「不錯,貧道要找的就是敝師兄查南樵,人稱南荒樵子的便是。」南荒樵子查南樵,岳少俊從未聽人說過。
封南山道:「少施主現在可以告訴貧道了吧?」
岳少俊道:「道長要在下告訴你什麽?」
封南山道:「貧道看少施主人品如玉,定是名門正派門下,因此希望少施主實言相告,此劍是如何得來的?」
岳少俊道:「在下方才已經奉告,此劍系在下一個朋友所贈。」
封南山道:「但少施主卻說不出贈送你此劍的人來……」他不待岳少俊開口,接下去道:「少施主也許還不知道,敝派所鑄軟劍,乃是緬鐵合金精鑄,不但可以削鐵如泥,而且極爲柔韌,不易折斷,故而敝派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劍在人在,劍毀人亡……」大家只是聽他說著,沒有作聲。
封南山繼續說道:「敝派還有一條規律,是敝派弟子,不受外人屈辱,如是敗在人家劍下,即須以特殊手法,彈斷劍身,自絕心脈而死,敝派之人認爲是敝派之恥,必須全體出動,偵查此人下落,縱然天涯海角,勢必復仇雪恥而後己……」
岳少俊忽然想起宋老爺子當日曾對自己說過,此劍以少用爲宜的活,原來還有這段內情。封南山說到這裏,忽然神色肅穆,說道:「岳少施主現在明白了吧?你使的此劍,乃是敝師兄之物,而且劍身斷折,正好在三寸處,這就表示敝師兄業已遇難……」
「糟糕,天下那有這般湊巧的事?」岳少俊心中暗想:「這劍在宋老爺子手下,連折了三次,每次都削斷了一寸,正好三寸,竟會和他們自毀長劍,不謀而合。」
封南山續道:「人死見屍,劍在岳少施主手中、岳少施主對敝派總得有個交待,因此貧道好言相勸,岳少施主最好說出送你此劍的究系何人,敝派可以循此線索,繼續追查下去,務必找出與敝派爲敵的人是誰爲止,這點,還望岳少施主鼎力賜助才好。」說罷,又單掌當胸,打了個稽首。
岳少俊連忙搖手道:「道長誤會了,此劍井非令師兄所毀。」
封南山道:「那是什麽人把他毀去的?」
岳少俊道:「此事說來話長。」他把自己爲了師傅心願,趨謁宋老爺子,三次折劍之事,扼要說了一遍。
封南山仰首微笑道:「無量派軟劍,緬鐵合金精鑄而成,就是當世名劍,也未必能斫得動它,宋盟主劍術獨步武林,貧道固所深知,但他只以一隻牙箸,三次削斷敝派軟劍,貧道實難深信。」
岳少俊正容道:「在下說的,句句是實,何用瞞騙道長?」
封南山道:「好,就算岳少施主說的是真,貴友贈與岳少施主之時,此劍既未折斷,那是說敝師兄尚在人世了?敝師兄既未因劍折人亡,尚在人世,此劍就不會離身,但此劍卻在岳少施主手中,此又作何解呢?」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就不清楚了。」
封南山道:「因此貧道還是一句老話,希望岳少施主說出贈劍之人,究竟何人?」
岳少俊爲難道:「這個在下實在礙難奉告,而且敝友近日業已失蹤,在下正在找他,道長如若信得過在下,等在下找到敝友,詢問了詳情,當不辭千里,遠上貴派,向道長說明,不知道道長意下如何?」
封南山微哂道:「岳少施主不但不肯說出貴友何人,如今又說貴友業已失蹤,豈非把貧道當作三歲小孩了麽?」
岳少俊道:「在下說的全是實情,並非捏造之詞。」
「岳少施主說出口來了,自然句句都是實情。」封南山神情冷漠,沈聲道:「岳少施主應該明白,敝派追尋人劍,不查到水落石出,絕不會中止。」
岳少俊道:「這個在下知道,只是……」
封南山沒待他說下去,接著道:「岳少施主知道就好,除非岳少施主說出貴友姓名,只要確有此人,確實贈劍與你,不論他失蹤與否,敝派自會全力追查,務必找到此人爲止,若是岳少施主不肯說出貴友姓名,做派只有惟岳少施主是問。」
岳少俊道:「聽道長口氣,似乎不相信在下說的話了?」
封南山道:「劍在岳少施主身上,岳少施主就該有個明白交待,貧道此言,不算是過份吧?」
岳少俊道:「依道長之見,該當如何呢?」
封南山肅然道:「貧道不妨實言相告,依敝派一向行事,劍既在岳少施主身上發現,劍如未斷,岳少施主就得說出敝師兄下落,劍如已斷,岳少施主也得交出敝師兄屍骨,而且還須在敝師兄屍前,伏劍謝罪。」
胡大娘道:「這算什麽話?」
封南山稽首道:「女施主原諒,這是敝派規定如此。」
仲飛瓊道:「道長可知今日之事,是受人挑拔來的麽?」
「善哉,善哉。」封南山稽首道:「女施主這挑撥二字,似有未當,劍在岳少施主身上取出,總不是假的吧?」
仲飛瓊道:「道長那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了?」
封南山道:「不錯,貧道既然找到了岳少施主,又從岳少施主身上,發現了敝師兄的軟劍,貧道豈能不究?」
仲飛瓊道:「道長要如何究法呢?」
封南山道:「貧道已經說過,劍存人在,劍毀人亡,岳少施主總得有個交待,如若無法交待,那只好訴之武功。只要接得住敝派劍陣,或是勝得過貧道手中長劍,三年之內,敝派可以不再追問此事。」
仲飛瓊道:「三年之後呢?」
封南山道:「三年之後,敝派自會有人再來討教。」
「好,三年之後,俊弟弟也許可以對貴派有交待了。」仲飛瓊看了封南山一眼,說道:「小女子那就向道長討教幾手劍法了。」「鏘」的一聲,從身邊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當胸直豎,拱手作勢。
封南山目光一注,瞿然道:「雪山寒英劍,姑娘是雪山三英。」
胡大娘冷聲道:「你知道就好。」
岳少俊急忙跨上一步,朝仲飛瓊道:「瓊姐姐,這件事和你無關,老道長既然劃下道來,還是由小弟自己了斷好。」說到這裏,朝封南山一拱手道:「道長現在可以把劍賜還了吧?」
封南山略爲遲疑道:「岳少施主原諒,此劍既爲敝派之物,理應歸還敝派,請恕貧道不能奉還。」
岳少俊憤然道:「道長這就不對了,道長當時只是向在下借閱,借閱之物,閱後自應歸還在下,於理甚明,道長怎可說出此話?」
封南山稽首道:「當時借閱,貧道未能確定岳少施主施的軟劍,是否即是敝派之物,如今既已證明此劍確系敝師兄隨身之劍,貧道忝掌無量劍派,自是有權收回此劍了。」
岳少俊聽得心頭極爲氣憤,怒聲道:「此劍乃敝友所贈,在下並不知道是貴派之物。」
封南山冷然道:「岳少施主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岳少俊覺得對方步步相逼,使人忍無可忍,一時俊臉脹得通紅,大聲道:「在下縱然已經知道此劍確是貴派之物,但道長只是借去一閱,豈有不還之理?何況道長既然劃下了道,岳某就按貴派規定,接下來就是,至於此劍。道長非還不可,快拿來吧。」他因心頭充滿憤慨,說話之時,不自覺的伸手朝前招了一招。
封南山手中執著軟劍,自然不會用力緊握,岳少俊這無意一招,他突覺手中一震,軟劍「呼」的一聲,竟然脫手飛出,朝岳少俊掌上飛了過去。岳少俊只是無意問招了手,不料軟劍居然應手飛來,這一下他毫無準備,不由吃了一驚,急忙後退了半步,伸手接住。
封南山雙目之中,精芒閃動,他作夢也想不到岳少俊輕輕年紀,居然會有如此深湛的內功,練到了隔空取物的境界,心頭自然大爲驚凜,氣憤的笑道:「岳少施主原來練成了佛門「接引神功」,貧道佩服得很,貧道不自量力,倒要向岳少施主討教幾手高招了。」說罷,轉身往松棚外空地走去。
仲飛瓊眼看岳少俊招手之間,就把封南山手中軟劍奪了過去,也暗暗驚異不止,此時聽封南山說出「接引神功」,心頭不覺恍然大悟。俊弟弟是得了七公、八公兩人輸入的真氣,撿了便宜,憑空獲得兩人數十年的修爲。後來經十二裏廟老方丈,以佛門「接引神功」,把他體內順逆兩股真氣,引導歸竅,這一來,不但把留在體內的兩股真氣,完全化爲己用。
而且經老和尚大力引導之後,真氣之中又滲進了佛門「接引神功」,混爲一體,老和尚行功完畢,也無法完全收回。因此俊弟弟雖沒練過佛門神功,但在無意之中,卻使了出來,心中自然暗暗替俊弟弟高興。本來她還怕俊弟弟接不下來,這一下,她可放寬了心。
岳少俊大聲道:「在下不會「接引神功」,道長有意賜教,岳某當得奉陪。」說罷,大踏步跟了出去。

     ※   ※   ※   ※   ※

那八個無量劍派的道人,眼看掌門人走出松棚,也一齊站起,跟著走出。這邊仲飛瓊、胡大娘,塗金標和四個待女,也一起跟了出去。八個道人中爲首一人朝封南山稽首一禮,說道:「掌門人請容弟子列陣,俟岳少施主通過本派劍陣,再行出手不遲。」
封南山手拂長髯,臉上略現猶疑,只是沈吟不語。那爲首道人躬身道:「掌門人,這是本門規定,他不能過劍陣,不得與掌門人交手,還望掌門俯允。」
封南山道:「岳少施主年紀雖輕,他已練成佛門「接引神功」,一身功力,不可輕估,只怕劍陣未必困得住他。」
爲首道人再次躬身道:「弟子自當全力應付。」
封南山頷首道:「好吧,但你們可得小心應付。」
爲首道人道:「弟子遵命。」他突地轉過身來,朝岳少俊稽首道:「岳少施主方才已經聽掌門人說過,岳少施主必須先通過敝派劍陣,方能和掌門人交手。」
岳少俊道:「在下方才說過,自當按貴派規定行事,道兄是……」
爲首道人稽首道:「貧道李元裕,就是敝派劍陣的主持。」
岳少俊道:「道兄那就請列陣吧。」
李元裕轉身,左手擡臂一劃,其餘七人立即迅快的兩人一對,排成了一行,每一對相距三尺。最前面的一對,自然是爲首的李元裕和另一個道人了,此時李元裕正在和岳少俊說話,故而只有一個道人多站在右首。岳少俊聽說過少林寺有「羅漢陣」,武當派有「太極劍陣」,都是武林中最具威力的陣勢。
據說數百年來,能闖過少林「羅漢陣」,武當「太極劍陣」的人,屈指可數。劍陣,顧名思義以劍列陣,以聯手合擊爲勝,如今無量劍派的「劍陣」,卻像排隊一般,那有什麽陣勢。李元裕在他打量之際,一指他們「劍陣」,說道:「敝派劍陣已經擺好,分爲兩人一組,岳少施主只要在一燭香的時光之內,通過攔截,走出劍陣,就算你勝利了。」
岳少俊點點頭道:「好,在下願意接受。」李元裕取出一隻木盒,取了一支線香,打燃火石,點起了香,插在泥中,人已迅快退回,站到劍陣前面另一個道人的左肩,稽首道:「岳少施主請闖陣了。」
他的意思,極爲明白,是要岳少俊從他們兩人一對的中間沖過去,只要衝過這四對八人的攔截,就通過劍陣,這佯闖陣,似乎並不太難。岳少俊手仗軟劍,抱了抱拳道:「在下那就得罪了。」舉步朝,「無量劍陣」當前兩人逼去。

就在他逼近之際,那李元裕和另一道人,突然朝左右閃開,三個人頓成了「品」字形。對方兩人,也就形成了陣勢的門戶,靜候岳少俊入陣。岳少俊因兩人尚未亮出劍來,自己也不好出手,只是懷抱軟劍,舉步又逼上了一步。
他心中自然明白,對方使的都是劍丸,此時他們手中雖未亮出劍來,但掌心早已緊握劍丸,隨時都可以發劍。正因他們手上無劍,看不到他們發劍前的姿勢,使人捉摸不定,不發則已,一發定然十分淩厲。因此他跨上這一步之時,目光早已緊注著對方兩人,一面思索著他們可能襲擊的部位。
這時雙方相距還有四尺來遠,岳少俊跨上一步,眼看對面兩人依然毫無動靜,他是闖陣之人,自然不能停下來,左足一動,正待跟著跨上,只聽李元裕大喝一聲:「岳少施主小心了。」突然欺近,直踏中宮,雙手齊發,左掌斜劈胸前,右拳直逼腎下,這一掌一拳,虎虎有風,勁勢剛猛絕倫。
無量劍派,以劍名派,「無量劍陣」,以劍名陣,他居然不使劍而使拳掌。岳少俊右手握著軟劍,對方舍劍不用,卻使出拳掌來,自然頗感意外,也使他有應付爲難之感。正待跨進的左足,急忙後退半步,身形一側,先避開對方右掌,那是因對方右拳握有劍丸,防他使詐,左手化掌,使了一記「青龍探爪」,把他左掌推出。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李元裕方一發動,岳少俊旋身後退之際。右首那個道人,一聲不作,身形一閃,一個「盤龍繞步」,已搶到岳少俊身後,「錚」的一聲寒光突射,一柄鋒利長劍疾刺後腰。他發劍之時,也正是岳少俊側身避過李元裕右拳之時。
要知任何一人,側身避招,注意的自然全在前面,而且既已側身,身法也自然用老,是最不易避閃之時,他這一劍,可謂陰毒已極。岳少俊左手堪堪把李元裕左掌推出,耳中就聽到身後掙然劍鳴。同時李元裕因他身形一側,避過自己右掌,這原是他意料中的事,口中大笑一聲,右手一緊,同樣發出掙然劍嗚,劍光甫亮,右腕一揮,一道寒虹,朝岳少俊攔腰掃來。
這前後兩劍,雖然發劍稍有先後,但也只不過是一瞬之差而已,何況這兩個道人出手同樣迅急,可以說劍發如電,一閃而至,但岳少俊也今非昔比,他不須回頭看去,就知右首道人欺到身後發劍的部位。心中不覺冷笑一聲,右手軟劍使了一記「龍尾揮鳳」,往後揮出然後又由後而前,朝前揮去。
他出手之快,幾乎只是寒光一閃,但聽「鏘、鏘」兩聲金鐵大震,右首道人刺向身後的一劍,和李元裕攔腰掃來的一劍,都被他接個正著。不,兩人和他劍勢乍接,只覺他劍上竟然含蘊著一股極爲強大的力道,一時被震得右臂驟然麻上肩頭,幾乎握不住軟劍,腳下浮動。身不由己往後連退了三步。
兩人這一後退,八去其二,岳少俊也不迫擊,趁機身形一晃,直向第二組兩個道人面前逼去。「劍陣」在李元裕出手之時,便已發動,其餘六個道人軟劍早已出鞘,人影移動,劍光舞動,映日流輝。望去像一條狹窄的劍街,只是並不太長,要衝過去,應該並不太難。
這回對方劍陣已經發動,可不容許你欺近過去,也不用再打什麽招呼,當前兩個道人手舞長劍,直奔而來。你別看他只有六個人,婉蜒騰躍而來,有如一條劍龍,張牙舞爪,朝人撲來。岳少俊還未上去,劍勢已經逼到前面,兩個道人已經雙劍如輪,急攻過來。
無量劍派很少在中原走動,因此他們使劍的招數,也和中原武林名門各派的劍招不同,劍勢輕捷,繁複古怪。岳少俊軟劍揮動,接連化解了七八招,但覺對方攻勢愈來愈快,自己才發了幾劍,對方兩人,卻竟然搶攻了十多招。
尤其對方劍勢這一發動,前面兩人發劍奇快,已使你接應不暇,但兩個道人後面,跟著的四人,卻如遊龍掉尾,一會往東,一會往西,倒卷過來。這一掉尾就有兩三支劍,像劃龍船的槳一般,疾伸而出,一會攻到你左首,一會攻到你右首,你除了應付正面兩個道人的搶攻,還得隨時應付從側面搶攻過來的突襲。
最使岳少俊感到爲難的,是自己這柄軟劍,被宋老爺子削過三次,比之無量劍派道人手中的軟劍,短了三寸有餘,你還夠不到人家,人家的劍尖,已經足可夠到你了。岳少俊一邊應敵,一邊還提防著剛才被自己震退的李元裕和另一個道人,他們會乘機從身後撲攻過來。
但經過這一次搶攻,李元裕和另一道人始終不曾撲攻而上,心想:「敢情他們兩人這一關,已被自己沖過,就退下去了。」心中想著,軟劍揚空一閃,驀地進招,使了一式「左右逢源」,一道劍光,劃起兩個圓圈。但聽「當、當」兩聲,軟劍和軟劍驟然一接,劍上內力迸發,把當前兩個道人震得踉蹌後退了七八步。
八去其四,劍陣不是已只剩下了一半麽?這會因對方劍陣,正在不住的遊動,當前兩個道人被他震退之後,立即又有兩個道人跟著搶攻而上。「無量劍陣」八個道人,自然是無量劍派中挑選出來的精銳,每一個人都精嫻劍術,出手搶攻,發劍如風。
你如要一招一式,和他們比劃,那麽你就很難通過他們的劍陣,即使通過,也將大費一番手腳。岳少俊有了前面兩次經驗,心知自己在內力上,勝過他們甚多,因此更不打話,對方兩人堪堪攻到,手中軟劍緊接著揮出。但聽又是「當、當」兩聲,兩個道人甫一照面,就被他震得連劍帶人,踉蹌後退。
他心中計算著劍陣八去其六,餘下的已只是兩個,左腳倏然跨進,正待發劍,那知目光一注,對方劍陣依然勢如長蛇,婉曲遊行,迎面撲攻過來。他這一遲疑,對面兩個道人早已從左右兩側欺身而進,劍如風雷,閃電驚濤般攻到。
他們似是接受了前面幾個道人的失敗教訓,發劍攻敵,未到中途,便已變招,仗著招數怪異,倏忽進退,一攻即收,不肯和岳少俊硬碰硬闖。這一著果然有效,也使得十分狡獪,岳少俊在雙劍夾擊之中,帶守帶攻,連連揮劍,但你劍光甫發,人家已然急速後退,等你劍勢收回,它又疾欺過來,就是無法把兩個道人逼退。
他們可以和你纏鬥,但岳少俊受了一柱香的限制,可不能和他們這樣耗下去,口中大喝一聲,長劍開闔,也不管什麽招數,只是朝左右橫掃出去。這種揮劍,如無強大的內力作後盾,那就是招數已亂,發劍不成章法,極易爲對方所乘。
但岳少俊無意之中得七公、八公輸入的真氣,悉數化爲己用,等於憑空增長了數十年功力。此刻這一奮力揮動軟劍,幾乎使出了全身功力,軟劍揮處,劍勢如長江大河,劍上真力,也隨著洶湧排出。前面兩個道人,雖然儘量避免和他軟劍接觸,但從他劍上湧出的內勁,勢如波濤,重疊而來,縱然沒和他軟劍碰上,這份如山暗勁,也逼得他們再也站立不穩,連連後退不叠。
岳少俊劍勢方自一停,面前疾風颯然,又有兩道人影,快若飛車,挾劍刺到。岳少俊記得清清楚楚的,自己已經連震八人,應該已經通過劍陣,如何還會有人攻來。軟劍一起,劃出一道劍光,一下封住了刺來的兩隻軟劍,口中喝道:「住手。」飛刺而來的兩人身形突然墮地,果然又是李元裕和他的搭檔右首另一個道人。
李元裕身形一停,稽首道:「岳少施主有何見教?」
岳少俊橫劍道:「在下已經接連震退八人,是否可算已經通過貴派劍陣了。」

李元裕含笑道:「敝派劍陣,亦名「靈蛇陣」,雖然只有八人,但首尾互換,永無休止,岳少施主並未將劍陣破去,如何能算通過呢?」
岳少俊道:「依道兄之言,要如何才算把貴派劍陣破了呢?」
李元裕稽首道:「岳少施主若能教貧道八人,失去再戰之力,敝派劍陣也就是破了。」
岳少俊回頭看去,這一陣功夫,那支線香,差不多已燃燒了只剩下半支,心頭不覺又驚又怒,忽然仰首朗笑一聲道:「這又何難之有?」身形一閃而至,左手疾發,一下就扣住了李元裕的右腕一抖,把他淩空摔起,往外摔去,但在摔起之時,左手驕指如戟,淩空一指,飛快的點出。
這一著當真快得無以復加,李元裕首當其衝,不但來不及還手,甚至連閃避的機會,一點也沒有,被摔出一丈來遠,就沒有再站起來了。他右首道人看出情形不對,急忙大喝一聲,把劍搶攻過來,但已是遲了一步。
岳少俊左指點出,右手長劍也跟著劃出,緊接著但聽「當」的一聲,右首道人軟劍堪堪攻到,陡覺眼前一亮,雙劍交按,一股奇大力道,從對方劍上傳來,虎口受到劇震,掌中軟劍,已脫手飛出。岳少俊那還容他後退,左手一收再發,又是一指,淩空點出。
右首道人被震得踉蹌後退之際,口中悶哼一聲,應指往後栽倒。岳少俊凜若天神一下制住兩人,沒待對方第二組兩個道人攻到,已經迎著搶了上去。劍勢如匹練橫飛,朝右首一個道人揮出,左手同時疾發,一把抓住了左手另一個人,抖腕摔出。
他揮出的長劍,看去招式極爲簡單,但沒有人能避得開不和他軟劍相撞,只要兩柄劍一撞上,就沒有人握得住軟劍,不被震飛出去的。同樣他左首那一招擒拿手,看來更爲簡單,只不過左手往前一探而已,但也沒有一個人能避得開,不被他扣住脈腕的,只要被泄抓住,就沒有人不被摔出去的。
岳少俊就憑著這兩記簡單的招式,一路搶進,勢如破竹。但聽接連的響起「當、當、當」三聲連珠金鐵大震,也接連飛起三道耀月生輝的寒光,右首三個道人被震得腳下踉蹌後退,全部空了雙手。左首的三個道人,卻像草稻人一般,連續飛起,被摔出一丈開外,倒地不起,動如靈蛇的「無量劍陣」,不過轉瞬之間,就被摔得雞飛狗跳,破於一旦。
岳少俊俊目射出異樣的光彩,意氣飛揚,得意的長笑一聲,「鏘」,軟劍一收,舉步走上,替五個被制的道人,一一拍開了穴道,含笑拱拱手道:「李道兄,貴派劍陣,現在該算通過了吧?」
李元裕一臉俱是驚異之色,他幾乎不敢相信無量劍派的「靈蛇劍陣」,會破得如此快法,但劍陣被破,總是事實,他單掌打了個稽首,說道:「岳少施主功力精湛,貧道十分敬佩,敝派劍陣已破,少施主自然通過了。」
仲飛瓊雖知道俊弟弟功力精進,無量劍陣未必困得住他,但也想不到他會破得這般快法,一雙清澈的眼波中,異彩連閃,粉臉也漾起了一片喜悅。岳少俊轉過身,朝封南山拱手道:「道長現在可以賜教了吧?」
封南山木然怔立,似在沈思之中,聽言微一怔神,兩道深邃的目光,望了岳少俊一眼,徐徐的道:「岳少施主方才使的一招劍法,貧道練劍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奇奧招術,不知是否出自天山?」岳少俊方才使的那一劍,連連震飛四柄軟劍,正是金鐵口傳他的一招劍法。
他如今已練得純熟無比,揮手發劍,曲折變化,可以以意使之,因此在外人看來,他只是隨手一揮而已。岳少俊聽老道人說出他使的這招劍法,出自天山,心中也暗暗驚異,這老道人果然有些眼光,一面拱手道:「道長法眼,果然高明,在下這招劍法,確是出自天山。」
封南山微微頷首,稽首道:「少施主既是天山門下。請恕貧道多多得罪,但貧道是爲追查敝師兄軟劍來的,少施主如能把此劍來處見告,貧道自當立時退走。」
岳少俊道:「道長言重,在下方才說的,確是實情,此劍是在下一個友人所贈,而這位朋友,在揚州和在下分手之後,就失了蹤影,至今尚無消息,道長如果信得過在下,給在下三月期限,容找到敝友之後,詢問此劍來處。再向道長覆命如何?」
封南山點頭道:「天山門下,貧道自然相信得過,貧道那就告辭了。」封南山再次稽首爲禮,率著八個門人,飄然而去。
胡大娘笑顔逐開的迎了上來,巴結著含笑說道:「岳相公今天總算讓老婆子開了眼界,天山劍法,果然神奧玄妙,老婆子看你伸手一揮,輕描淡寫的,實在說不出道理,那知幾個小毛雜的劍,就一支支的脫手飛出,看得老婆子過癮極了,這就叫做……叫做化什麽神奇來著……」
春風介面道:「化腐朽爲神奇。」
「對,對。」胡大娘乾笑道:「化腐朽爲神奇,老婆子一時說不上口來。」
夏雨道:「胡嬤嬤;你說的不對,岳相公的劍法,本來就神奇奠測,連火靈聖母都接不下來,那來的腐朽之處?」
胡大娘瞪了她一眼,道:「你這小蹄精就是嘴尖,老婆子說錯了,你就會挑我的嘴。」
仲飛瓊偏頭問道:「俊弟,你那招劍法,出自天山,自然奇妙,使人無法化解,但你那一記擒拿,也使人莫測玄機,我看你使過多次,就是看不出一點朔兆,也出自天山嗎?」
岳少俊道:「小弟也不知道,當年家師在寒家教書之時,最先教我的就是這記手法,曾說只此一招,已經強過武林百家的手怯,防身保命,受用不盡。家師傳了小弟這記手法,原不想再教小弟旁的武功,經小弟苦苦哀求,才教小弟武功的,後來家師傾囊傳授,但這記手法,卻只有一招。聽家師說,是他老人家年輕時遊終南時,遇上一位老道長所傳授,卻不知那位老道長的來歷,也沒有名稱,據家師考證武林各派武功,這一記手法,頗似昆侖派的「擒龍手」,但也不能確定。」
仲飛瓊道:「我也聽爺爺說過,昆侖派的「縱鶴擒龍」手法,算得武林第一,沒人可以破解,可惜失傳已久,咱們趕上雪山,你使給爺爺看,爺爺也許會看得出來。」說話之時,大家一齊回人松棚。
那老漢早已把面下好了,慌忙端了再來,陪笑道:「公子、小姐,請吃面了。」大家也就坐下,各自吃畢。
塗金標摸出一綻三兩重的銀子,放到桌上,說道:「老人家不用找了。」那老漢夫婦平日賣些酒菜麵食,最多也不過二,三綻銀子,那會見過出手就是一大綻銀子,不禁呆得一呆,然後千恩萬謝的把銀子收下。

     ※   ※   ※   ※   ※

這天傍晚,一行人到達一個小鎮,仲飛瓊決定休息一晚再走,因爲她們已經連續趕了好幾天路,一路上很少休息,已經是人困馬乏,必須要休整一下了。仲飛瓊一個人站著庭院中,癡癡望著月光,想著一些事情。她很想去找岳少俊,但又有些猶豫,她怔怔站著,直到一件外衣披上了自己的肩頭:「會著涼的。」
「俊弟弟。」仲飛瓊倒進了岳少俊懷裏,岳少俊把她緊擁入懷,輕憐蜜愛。
「哎呀……弟弟……弟……你……你幹什麽……別……別……」仲飛瓊輕聲嬌呼,岳少俊的手正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游走,輕薄她令人心跳停止的玲瓏有致身段,有時還伸入了衣內,直接撫玩她溫熱的玉體,手到處帶起了一堆堆的火,燒的仲飛瓊忍不住嬌嗔出來。
月光下正上演著一幅令人血脈賁張的活春宮,仲飛瓊原就單薄的衣衫零亂,好些部份已掀了出來,特別傲人豐隆的雙乳已彈出了衣衫的束縛,圓漲的乳尖正被岳少俊捏在手上,來回愛撫把玩著;她羅裙未解,但半裸的胴體和擠擦的雙腿,更令人不敢眨眼,深怕遺漏了精采部份。
感覺著他愈來愈向下發展的無禮的手,有意無意間正勾動著豔麗的鮮紅紗裙,仲飛瓊雙眼微閉,誘人的呻吟聲慢慢高了起來,配上了輕扭的動作,不小心還會觸著岳少俊那已然火熱高挺、硬而剛直的寶貝,好像將近躍出般。

「瓊,姊姊舒不舒服?」岳少俊鬆了手,細賞懷中這被他引發心火,只能嬌羞地依著他的半裸玉人。仲飛瓊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想離開岳少俊懷中卻已沒了力氣。
「你壞死了。」仲飛瓊倒在岳少俊懷裏,任他抱回山莊裏去,心跳愈來愈快,身上也愈來愈熱。岳少俊把她抱回了她香閨,慢慢剝光了她的衣裙,把她放回床上去,仲飛瓊心裏怦怦亂跳,莫非他想提早采下自己這含苞的花蕊麽?
「俊弟弟……別……別這樣……」仲飛瓊有些心慌意亂,她並不是不願意,只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瓊姊姊,對不起,你好好睡吧,我出去了。」仲飛瓊的驚呼讓岳少俊驚醒過來,他也驀然驚覺客棧並不是很合適的地方,他也不願有任何強求,當然更重要的是另有原因,所以他不得不強忍欲火,中途「緊急刹車」。
「俊弟弟,你……」仲飛瓊臉色急變,她以爲岳少俊生氣了。
「瓊姊姊,你好好睡一覺吧,別再跑出去了,夜風很傷身呢。」仲飛瓊赤裸的身子縮在被窩裏,動也不敢動,深怕被子落了下來。

     ※   ※   ※   ※   ※

岳少俊苦笑著,整個身子浸在溫熱的水裏。泡個熱水澡的感覺實在不錯,他覺得自己今晚好像欲念甚熾,所以才忍不住去找仲飛瓊,直到仲飛瓊的驚呼聲才將他驚醒。他剛才把仲飛瓊逗弄到欲火高燃、春情蕩漾,抱著她回來的岳少俊很明白,仲飛瓊的裙底早濕了一大片,正是亟須自己的侵犯。岳少俊慶倖自己還忍得住,仲飛瓊未啓的處子之軀,還經不起狂風暴雨,所以他才沒有繼續下去,他是擔心傷到仲飛瓊。
身後輕聲的入水聲傳來,是有人鑽進了池裏,豐挺柔膩的肉球貼上了岳少俊的背,慢慢磨擦著,雖說是正在傷神的岳少俊頓時亦感欲火狂升。
「俊弟弟,好弟弟。」身後的裸女呻吟著,聲音是那麽誘人:「不要再放過姊姊了,讓姊姊成爲你的女人吧,姊姊忍耐不住了,也不想再忍,今夜就開了姊姊吧,姊姊一直等著你的寵倖。」
「可是……」岳少俊強忍著轉身就上的衝動,解釋著原委:「弟弟不敢動啊,若是傷了姊姊,叫俊弟弟怎麽辦?」
「姊姊不怕……」仲飛瓊吻上了他的頸子,摟抱的身體愈來愈熱:「就算會死去,姊姊也是弟弟的好嬌妻,就把欲望在姊姊的身上發泄出來吧,姊姊挺得住的。」這也是岳少俊咎由自取,若不是他把仲飛瓊逗了個痛快,讓春情蕩漾的她無法自拔,仲飛瓊也不至於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不能成眠。仲飛瓊在被欲焰交煎的情況下,忍不住向岳少俊投降,就算被說成自薦枕席也不管了。
仲飛瓊嬌豔酡紅的肉體倒在壁上,任由岳少俊撥弄著。從初見時,岳少俊便驚豔於她身材之好,這下裸裎相見,眼前的盛宴更是令人垂三尺。仲飛瓊輕聲地叫了出來,她本已被逗得波濤蕩漾,岳少俊的手法更加深了心醉。
她高聳的乳房有一邊正承受著巧妙的揉捏,乳尖被虎口輕夾著,掌心的熱度熨得仲飛瓊一陣狂亂心跳,完完全全被掌握的感覺確是美妙,但怎也比不上另一邊的感覺。岳少俊輕輕地齧咬著乳峰,靈巧的舌頭掃在柔滑異常的肌膚上,帶來的烈火使仲飛瓊抛卻了羞恥,不住地挺腰,雙腿纏著岳少俊的臀腿,追求著立即的滿足。
但床上的岳少俊是很可怕的,他從不讓女孩子輕易地承受他的強大威力,總是要先將她們玩弄到不能自己的降伏,才肯一舉突破矜持的防線,讓女孩熱情地奉上身心,恣意享用。現在的仲飛瓊才瞭解到這一點,岳少俊慢慢地享受著她新鮮嬌嫩的肉體,逗弄她高聳的峰巒,一邊吃完再換另一邊,等到岳少俊的頭離開了仲飛瓊的胸前,她早已癱瘓了下來,口中喃喃地祈求著、嬌吟著。
岳少俊再一次激起了仲飛瓊的欲念,毫不讓她休息,被翻轉了過來的仲飛瓊感到背部被岳少俊的嘴舔舐下來,一寸一寸的淪陷在激情之中,尤其是他的雙手正有力的撫愛她的乳房,被口舌舔過的豐盈抓來特別順手,也特別火熱,仲飛瓊雙腿輕踢著,她已忍不住欲焰的焚燒了,寧可沒頂於岳少俊的強悍。
自己的耐性果然弱了,岳少俊把酸軟的仲飛瓊扳了回來,怒挺的寶貝熾烈地燙著她禁地的開口,將仲飛瓊正溢出淫水的雙腿分了開來,用滾燙的寶貝讓火焰慢慢延燒,慢慢地灼燒進入仲飛瓊的體內。窄緊的小道被撐了開來,那滾燙的碩大正開拓著自己的胴體,仲飛瓊任憑快感和痛楚在體內大戰,爭奪控制她的權利,眼淚一滴滴流了出來,但迎向岳少俊的動作卻毫不稍止。
岳少俊突破她處女的表徵,奪去了她的初夜,將她窄深的桃源全部充滿,忍不住摸上了岳少俊腿間的仲飛瓊這才明白他一直放過自己的原因,她已被充實的滿滿的了,但岳少俊卻還沒盡興,仍有一段在外頭呢?慢慢的,岳少俊輕抽緩插起來,那溫柔的動作讓仲飛瓊的痛楚逐漸退去,鼓蕩的欲望加深了控制,讓原本任由宰割的仲飛瓊動了起來,套弄著那粗大的寶貝。
岳少俊換了位子,讓身子半倒在壁上,這半坐的姿勢讓仲飛瓊狂野地扭動起來,感覺陰精一股股地被抽出來,勃升的快感讓仲飛瓊放掉了自製,快活地扭著纖腰,迎向生命中的第一次高潮,直到泄了出來,緊緊地摟抱住岳少俊,讓溫暖的胴體緊緊握著那尚未滿足的寶貝。
「忍得住嗎?姊姊?」
「忍……忍得……住的……弟弟……快……再來……」仲飛瓊沙啞的聲音性感至極,讓岳少俊再不能自抑。他翻倒過來,將仲飛瓊的腿擡上了肩,使她正外溢著落紅和淫液的道口向上張了開來,再次進攻。
衝刺愈來愈強、愈來愈猛,仲飛瓊垮下一次又一次,高潮在身上來來去去,那不斷蓄積的熱情沖刷著仲飛瓊的身心,使她愈來愈爽、愈來愈瘋狂。澡池的水從微紅轉深,像仲飛瓊的欲望般愈來愈濃。仲飛瓊承受著岳少俊猛烈的抽插,現在連動都不能動了,只能任由他馳騁,讓快感不斷襲上身來。終於,火山口爆發了,仲飛瓊用盡餘力,夾緊了下身,吸乾了岳少俊的射精,完完全全地癱垮在池裏了。好一會兒,已經暈去的她才在岳少俊緊噙小嘴的度氣中醒了過來。
「瓊姊姊……」
「姊姊……姊姊現在……才知道男女……之道的……感覺了……」仲飛瓊想起身,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剛剛消失的痛楚又回到了身上。
「讓弟弟抱瓊姊姊去睡。」
「嗯。」仲飛瓊輕柔地應了聲,任由岳少俊將她抱回自己的房間。

     ※   ※   ※   ※   ※

兩人相擁躺在床上,親吻著,仲飛瓊感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在自己腿根處,覰目一望,不由大吃一驚:「俊弟弟,你……」岳少俊雖然剛剛泄身,但是他的大寶貝又是「雄糾糾、氣昂昂」的,難怪仲飛瓊吃驚。
「瓊姊姊,沒關係……」岳少俊實在是不能再動仲飛瓊,只看她鬢髮散亂,面色有些蒼白,就知道她已經精疲力竭了。
仲飛瓊搖搖頭道:「俊弟弟,你儘管來吧,姊姊受得了……」
岳少俊親了她一下道:「瓊姊姊,你別逞能了,我不能再傷害你了。」
仲飛瓊皺著眉頭,突然叫道:「有了。」不待岳少俊發問,只聽她朝隔壁叫道:「春風,你們全過來。」岳少俊聞言已知她的用意,還來不及阻止,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個丫頭已經走了進來,她們還沒有休息,聽到仲飛瓊叫喚,立即就過來了。但是床上的情景卻把她們嚇了一跳,馬上面紅耳赤的轉過臉去,不敢再看,心頭猶如小鹿一般。
仲飛瓊雖然也是滿臉羞紅,但此時卻已不太害羞,對四人說道:「你們還害什麽羞?我嫁給岳相公,你們就是她的侍妾,她也是你們的相公。」
春風四婢早就做過這夢,但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四婢雖然嬌羞不已,但聽見小姐親自許了,那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四人像是商量好似的,一起跪下道:「多謝小姐成全。」
仲飛瓊笑著道:「你們快起來,你們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說著頓了一頓,走到她們身邊,說:「有什麽好羞的,快脫衣服啊。」四婢女見小姐發話了,只好開始脫,很快四個女孩就脫的一絲不掛的站在那,小臉緋紅,雙手不由自住地在身上擋著。
仲飛瓊一看笑著說:「好了,不要害羞了,來坐到床上去。」她說著拉著四個女孩來到床上,坐在岳少俊的旁邊。岳少俊讓四個婢女,在床邊躺好,高舉粉腿,露出陰戶。他則低著頭,用手在四個陰戶上摸著,對比著。
他發現她們四個陰毛的多少和乳房的大小成正比,春風的乳房最小,她的陰戶也只稀疏的長了一小撮,但是她的陰戶像小丘一樣隆起,顯得十分肥美可愛。岳少俊把春風的陰唇撥開細看,只見她的陰核很大顆,小肉洞裏有許多肉牙的存在。他輕輕地把她的陰核撩撥幾下,逗得春風肉緊地夾緊了雙腿。
夏雨的陰毛也很稀疏,只是在陰戶上細細的長了一些剛出頭的小絨毛,貼在她的陰戶上十分誘人。秋霜和冬雪的陰毛已經佈滿了整個陰戶,不過冬雪的乳房最大,她的陰毛很濃密,黑油油的佈滿了陰戶的周圍。四個女孩被他摸得淫水亂流,禁不住開始扭動著身子,呻吟起來。岳少俊一看知道可以了,他通過對比決定從春風開始幹。
春風的一對乳房已發育成熟了,像兩個饅頭一樣扣在她的胸前,隨著她激動的身體一顫一顫的。岳少俊的唇慢慢地從她的額頭,吻向她的雙頰,然後慢慢地來到下巴,最後停留在她的胸上。沿著她左邊的乳房,由外向內,慢慢地舔弄,直到她的乳暈。岳少俊的舌靈活地繞著春風的乳頭轉動,最後將她的乳頭含進嘴裏,春風忍不住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岳少俊拿著春風的手放到自己怒漲的寶貝上,讓她握住。春風只能依從,握著岳少俊粗大的肉棒春風感到一陣恐懼:「公子,它太大了,我下面恐怕放不下呀。」
岳少俊的手在春風的小穴上撫摸,安慰她說:「沒關係的,我不會弄疼你的。」說著手指伸到她的穴裏扣弄起來,春風不住的呻吟著:「嗯……嗯……公子……人家……好舒服……」
岳少俊見春風已不能自己,就分開她的雙腿,把自己的寶貝對準她的小穴輕輕往裏捅,粗大的龜頭剛碰到處女膜,春風就「呀」的一聲叫疼。岳少俊趕緊停下來用龜頭在她的小穴口上慢慢的磨。不一會兒春風就又忍不住了,她哀求著,喊著說穴裏癢的難受。
這時候岳少俊不在客氣,他下身往前一挺,大寶貝直插進春風的穴裏,春風也開始嬌吟起來。岳少俊開始抽動他的寶貝而且愈來愈快,也愈來愈有力。隨著他的插入春風陰道裏那些皺折的腔肉和小肉牙,把他插入她肉穴裏的龜頭磨擦得十分舒服。
同時,因爲她的陰毛少,岳少俊可以望著自己的陰莖插入在白裏泛紅的陰戶,也覺得很有趣。他緩緩地把肉莖抽出一小段,見到春風陰戶的嫩肉也被帶出來。他擠進去時,春風的陰唇也凹陷下去。他一次又一次地抽插,春風的小肉洞裏逐漸分泌出好多淫水,陰莖的抽送變得暢順起來。
春風的叫聲也愈來愈大:「唔……唔……好爽……天啊……好舒服……公子……不要停……操死春風啦……公子……大寶貝……好厲害……啊……」岳少俊見她淫語浪詞不斷,更加情欲高漲操的春風如醉如癡。
春風胯下的淫水不斷地流出,弄得床上出現了一大片的水漬痕迹,她整個人都弓成一隻大蝦子的模樣,雙腿緊緊地勾著岳少俊的腰,臉上流露出歡愉的神情卻又緊蹙著雙眉,嘴裏的淫言浪語可是沒有斷過:「啊……啊……好舒服……」
看著春風因激情而失神的浪蕩模樣,聽著春風爽到極點的淫聲浪語,岳少俊感到十分快活。他狠命地抽插著把春風送入一個又一個高潮之中,終於挺不住暈了過去。

     ※   ※   ※   ※   ※

岳少俊把粗硬的的肉棍兒從春風的肉穴裏拔出來,讓她的雙腿垂下床沿,移步走到夏雨兩條嫩腿之間。他伏在夏雨身上,雙手摸、揉、撚、扣,搞得夏雨欲火上升,淫叫不斷。岳少俊低下頭一張嘴又在她身上咬舔,含,吸使盡了各種調逗的方法。讓夏雨不能控制自己,她再也顧不得少女的羞恥開始哀求岳少俊:「公子……唔……唔……你插進來吧……唔……唔……人家好難受啊……」
夏雨輕輕捏著岳少俊那根濕淋淋的大肉棒,牽到自己的陰道口。岳少俊用力一挺,因爲她的陰道早就充滿了淫水,所以岳少俊的陽具捅破她的處女膜時並沒令她感受到多大的痛苦。當岳少俊的大寶貝開始前後挺動,夏雨的呻吟也就愈來愈大聲,而且雙手還不斷地去揉捏自己的乳房。
岳少俊先將龜頭頂在她的花心上,扭動著屁股磨著她的花心。夏雨被磨的十分舒服,躺在床上用力向上挺動著屁股,嘴裏大聲浪叫起來。秋霜在旁邊躺不住了,她坐起身來,用手按著夏雨堅挺的乳房上揉著,眼睛看著岳少俊像是在說:快點幹啊,我下面癢,快點幹我吧。」
岳少俊一面改變策略狂抽猛插夏雨的陰穴,一面將用手在秋霜的豐乳和陰穴上揉著、挖著。秋霜被他逗的陰穴裏面更癢了,她用嘴含著夏雨的乳頭,用力的吸著,不時用牙齒輕咬乳頭。夏雨陰道裏面湧出愈來愈多的淫水,而當岳少俊肉棒進出的時候,不斷地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地淫蕩。
夏雨的浪叫也達到了頂點:「喔……我……好爽……我……第一次……玩到……這樣好棒啊……我……好……喜歡這樣……被……幹……對……對……用力插……進……來……用……你……的……大寶貝……好舒服……公子……你就插……死夏雨吧……」
夏雨的消魂的呻吟刺激得岳少俊和秋霜興奮無比,夏雨在他倆的兩面夾攻下,浪叫聲一聲大過一聲,很快就高潮叠起,她足足瀉了好幾回,才讓岳少俊的大寶貝頂著她的子宮射出了精液,她的花心讓岳少俊的陽精一澆人興奮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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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才開始發育,兩隻乳房微微股起,兩粒小奶頭紅紅的嵌在乳房上,她的陰部也只有幾根的陰毛。岳少俊性情又起,把秋霜嬌小的身軀摟到懷裏,雙手不住撫摸她的乳房和紅嫩的陰戶。秋霜那裏經過這樣的事,她就覺得自己在岳少俊的撫摸下渾身發熱,心裏有一股說不上的渴望。
秋霜紅著臉直往岳少俊懷裏鑽,岳少俊讓她轉過身,用手掰了掰她的小屁股,把龜頭伸到秋霜殷紅的陰道口慢慢地磨著。秋霜顫抖著對岳少俊說:「公子,你的太大,我會吃不消的。」
岳少俊安慰她說:「沒事,我不會弄痛你的。」說著慢慢挺起腰,粗壯的肉棍一點一點地擠進秋霜的小穴裏。當插破秋霜處女膜的一刹那,疼的秋霜「啊」的叫了一聲,而處女兵的鮮血也順著她白嫩的大腿流下來。
岳少俊輕聲安慰著她,陰莖在她的陰道裏很慢很慢地滑動著。沒多久秋霜就覺得小穴裏的疼痛沒了,代替的是又麻又癢。這時岳少俊的肉棒也越動越快,而且也越發有力了,每次的前伸都觸到了秋霜的花心。把秋霜幹地浪叫不止:「公子……輕一點……秋霜……下面小的緊……哎唷……痛……」
但是不到片刻功夫,秋霜就已經適應了:「公子……真舒服……再快一點……啊……」
岳少俊於是笑道:「秋霜,乾脆你自己來玩……」他把秋霜拉起來,自己躺在床上,讓秋霜自己在上面玩。他則讓冬雪坐在身旁,玩摸著她那對豐滿的乳房。冬雪的身材很苗條,可是生就一個豐滿白嫩的粉臀。兩條粉腿修長而且非常細嫩,不到三寸長的小腳兒,腳型美麗動人。
岳少俊先用力的揉捏一會兒乳房,就將手滑到她的陰戶上,按在陰戶輕挖陰穴,覺得裏面非常濕潤。就把手指頭伸進去攪了攪,直攪得冬雪肉緊地夾住了雙腿。岳少俊就用手指輕輕撩撥她的陰核,弄得她渾身不停地顫抖著。
秋霜隨即跨上來,把她的毛茸茸的陰穴對準陰莖用力一坐。岳少俊驟然感覺到粗硬的大肉棒被溫軟的腔肉所包圍,非常舒服。秋霜先是輕輕轉動屁股,讓龜頭在花心上磨著,很快她柳腰輕擺,粉臀起落不停的瘋狂的玩起來。冬雪被他挖得禁不住爬在他的身上,一邊和他親著嘴,一邊用她那溫軟的乳房在他的胸部按摩。
岳少俊胸部享受著冬雪的豐乳的按摩,下面可以享受到龜頭在秋霜陰道裏滑動的舒服感,他興奮到了極點,他坐起身來,一把抱著秋霜轉身將她按在床沿,爬在她身上用力的猛幹著她的嫩穴。秋霜第一次就被他這樣狂抽猛插,她很快就欲仙欲死,如癡如醉,她再也支援不住,大聲浪叫著,噴射出陰精。

     ※   ※   ※   ※   ※

岳少俊將龜頭緊頂在她的花心上,享受著陰精噴射到龜頭上的那種特別的舒服,同時叫冬雪爬在床上,將她那豐滿白嫩的粉臀擡高。岳少俊先用龜頭在她那陰毛濃密的陰戶上滑動著,將陰唇分開頂在陰穴上,用力一頂整根肉棒一下全插了進去。
冬雪剛開始因爲怕痛,隨著陰莖的插入,屁股忍不住向前縮。岳少俊只好用手抓著她的腰,輕輕地抽動著。隨著他的抽動,冬雪漸入佳景,她一面大聲浪叫著,一面用力向後頂著屁股,陰穴裏的淫水也大量的湧了出來。岳少俊加快了抽動速度,同時,雙手抓著她那對豐滿的乳房,大力的揉捏著。
冬雪渾身顫抖,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啊……公子……我……啊……好……好美啊……啊……」
岳少俊開始向猛烈地進攻,冬雪的淫水不斷溢出,浪叫連連:「啊……公子……啊……啊……好……舒服啊……啊……喔……公子……啊……美啊……嗯……啊……」
岳少俊粗粗的寶貝在冬雪狹窄的小穴裏出入著,冬雪叫著、喊著,享受著這美妙的快樂。岳少俊越幹越上癮,抽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冬雪在他的大力抽插下,浪叫著高潮了,而岳少俊也將一股濃濃的陽精發射出來,直燙得冬雪差點暈過去。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終於結束,春風四女互相攙扶著回到隔壁去睡,因爲床太小,無法容納下這麽多人,岳少俊連闖五關,終於心滿意足,摟著仲飛瓊沈沈睡去。

     ※   ※   ※   ※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仲飛瓊醒了過來,敏感的皮膚觸著了什麽東西,那是岳少俊溫暖的懷抱。仲飛瓊不敢也不想動彈,酸痛的腰肢根本不願動作,她索性縮在岳少俊懷裏,享受著溫熱的擁抱,這是她第一次從男人的懷抱之中醒來,想著昨夜澡池之中瘋狂般的交合,仲飛瓊甜甜地笑著,看著岳少俊沈睡的臉,他果然也累了。
昨晚的岳少俊看來是毫不留手,居然連闖五關,讓仲飛瓊幾乎錯覺他是個不知休息的人,還是別吵他吧。仲飛瓊想起身,但破瓜的疼痛讓她禁不住倒了回去,要不是她強撐著慢慢躺下,或許會驚醒岳少俊的美夢的,她愛憐地看著岳少俊孩子般的睡相。
「嗯。」岳少俊伸了伸懶腰,醒了過來。
「你醒了?姊姊吵了弟弟的好夢嗎?」
「沒有作夢啊,不過醒來之後的風光比夢裏還美呢。」岳少俊拉近了仲飛瓊的俏臉,嗅著她發絲的飄香,不時還在她耳垂上噴著氣。
「別逗了吧?昨晚把姊姊弄得還不夠狠嗎?姊姊的骨頭都被你揉散了,現在還痛呢。」
「對不起,對不起。」岳少俊的手開始用力,輕柔按摩著仲飛瓊的腰部:「讓弟弟幫姊姊揉揉,別氣了吧。」
「哎呀,弟弟,你壞死了。」仲飛瓊好不容易才拉開他的手,通紅的俏麗臉蛋埋在他胸口,硬是把岳少俊的手壓在一旁:「你昨兒個一點都不疼人家,弄得姊姊現在一點都動不了了,難道你真想把姊姊吃了嗎?」
「想是很想啊。」岳少俊俏皮地道。
「你啊。」仲飛瓊嬌嗔不依,深埋在岳少俊懷中的纖細身子扭著:「姊姊可是第一次啊,還沒嫁你就讓姊姊下不了臺,以後姊姊可要怎麽辦才好?一定被你欺負死了。」
「姊姊也很想被我欺負,是吧?」岳少俊感到緊貼著自己的胴體又熱了起來,也真怕仲飛瓊沒了臉,趕快換了話題:「瓊姊姊,今天還能趕路嗎?」
仲飛瓊嬌嗔道:「你還知道有正事?」皺著眉頭,沈思一會,仲飛瓊接著道:「我們不能耽誤,好在我們有車,要不然姊姊下不了地,怎麽趕路?你呀……」
「小姐別再耽誤時間了,胡大娘已經來催了。」春風端著洗臉水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夏雨,兩人走路有些一瘸一拐,過來服侍岳少俊和仲飛瓊穿衣。
岳少俊問道:「秋霜、冬雪呢?」
正在服侍他穿衣的夏雨嗔道:「公子,你自己做的好事還問?秋霜和冬雪幾乎沒法下地……」
仲飛瓊笑著道:「俊弟弟就像頭餓狼,好在我有你們四個貼心婢女,否則我昨天真是要沒命了……」
岳少俊笑嘻嘻地在夏雨的胸前摸了一把道:「好啊,你們敢當面編排我,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們?」
夏雨被他摸得渾身發軟道:「公子啊,我們還要趕路啊,小婢被你害慘了……」
春風也嬌嗔道:「是啊,害我們走路都不舒服不說,剛才還被胡大娘笑話了一頓,想想也不甘心。」
仲飛瓊笑道:「誰叫他是我們命裏的魔星,春風,你就認命吧。」
夏雨嬌嗔不依道:「小姐,你可真是,居然幫他說話……」
春風也嬌嗔道:「是啊,小姐,你可真是的……」
岳少俊笑嘻嘻地將春風、夏雨二女摟在懷中,親了一口道:「妻以夫爲天,你們也要像瓊姊姊學習,要乖乖地聽話……」他躲開二女捶過來的拳頭,大笑一聲,出門而去。留在屋裏的三個女人,不由相視一笑,一種甜蜜溫馨的感覺,從心底湧起……

     ※   ※   ※   ※   ※

這一夜五女果然受創甚重,直過了三天,才分別恢復過來。這天中午,一行人在一處茶棚歇腳之後,準備起身,仲飛瓊、岳少俊等相繼站起,走出松棚。塗金標趕上前面,套好了車,大家正準備上車,忽見大路上正有兩道人影,起落如飛,朝松棚奔行而來。
仲飛瓊目光一擡,看到兩人身法極快,絕非尋常之輩,不覺腳下一停,回頭問道:「胡嬤嬤,你看來的是誰?」
胡大娘一手遮著眼眶,望了一陣,說道:「看來這二人身法大是不弱。」
春風道:「莫要又是沖著咱們來的。」
胡大娘哼道:「有誰吃了豹子膽,敢沖著咱們二小姐來的,哼,老婆子第一個就饒不過他。」兩句話的功夫,那兩道人影,已經愈來愈近。
塗金標坐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看得較遠,口中咦道:「來的是九指羅漢祝祥符,和百步神拳袁廣傑。」
仲飛瓊冷哼道:「他們來此作甚?」說話之時,那兩人已到了七八丈外,果然是九指羅漢祝祥符,和百步神拳袁廣傑。
袁廣傑人還未到,老遠就拱著手道:「仲姑娘請稍候。」
胡大娘冷然道:「姓袁的,你嚷什麽?」
袁廣傑走上幾步,朝仲飛瓊躬身道:「袁廣傑見過仲姑娘。」
仲飛瓊還未開口,胡大娘三角眼一瞪,大聲道:「姓袁的,老婆子在問你的話。」
袁廣傑聽得一怔,臉上微現怒意,這也怪不得他,百步神拳成名數十年,名滿關洛,也是一方的大豪,你胡婆子在江湖上不過一個三流角色,居然當著他的面,大聲吼叫,當真是狗仗人勢。但在仲飛瓊面前,他不好發作,緩緩轉過身道:「胡大娘,你問什麽?」
胡大娘道:「老婆子問你做什麽來的,擋著咱們仲姑娘的車駕,是何道理?」
九指羅漢祝祥符連忙走上一步,雙手合十,陪笑道:「胡大娘不可誤會,袁兄和兄弟是奉命晉見二小姐來的。」
胡大娘道:「奉誰之命?」
祝祥符依然合十道:「總護法。」
仲飛瓊聽說是大姐夫派他們來的,不覺問道:「大姐夫有什麽事,要二位老遠的趕來。」
袁廣傑拱手道:「總護法因臘八會期己近,二小姐此時回雪山去,豈不是擺明瞭和火靈聖母鬧意氣麽,因此特命兄弟和祝天師趕來,奉勸二小姐回去。」
胡大娘哼道:「這是火靈聖母的意思吧?」
她雖是隨口說話,但聽到仲飛瓊的耳中,心頭不禁一動,大姐夫怎知自己要回雪山去?這自然是火靈聖母的意思了。火靈聖母爲什麽要一再阻止自己去雪山呢?金鐵口說的「雪山有變」,莫非會是火靈聖母搗的鬼?心念閃電一動,冷聲問道:「你們此來,我大姐知道嗎?」
袁廣傑含笑道:「總護法派兄弟二人前來,大小姐自然也知道的了。」
仲飛瓊道:「可有書信?」
袁廣傑陪笑道:「總護法要兄弟二人,向二小姐面陳,未備書信。」
仲飛瓊冷笑道:「你們認爲我會相信嗎?」
袁廣傑道:「兄弟二人,怎敢欺騙二小姐?」
祝祥符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在下皈依三寶,佛門弟子戒打誑語。」
胡大娘冷笑道:「你是佛門弟子?」
仲飛瓊柳眉一揚,冷然道:「看來你們是有意阻攔我去路了。」
袁廣傑道:「兄弟不敢。」
仲飛瓊話聲一落,回身道:「俊弟,咱們上車。」
袁廣傑道:「二小姐明鑒,總護法命兄弟二人趕來,一來是奉勸二小姐回去,不可意氣用事,二來也要請這位岳少俊屈駕一行。」
仲飛瓊明白了,這二人果然是火靈聖母派他們來的,心頭不覺大怒,臉色一沈,喝道:「你們好大膽子。」
只聽一個低沈而沙的聲音介面道:「仲二小姐何須動怒,他們來的時候,總護法確實如此交待他們的。」隨著說話,從左側松林間,緩步走出一個身形極矮的黃衣老人來。
這人生得頭大身矮,披著一頭稀稀疏疏的花白長髮,一臉橫肉,色如死灰,配上一雙三角小眼,也翻著魚白色,看去簡直像個老太婆。黃衣矮老人是由一個三十來歲的半老徐娘挽扶著而行,這女的一張尖瘦臉,同樣色呈死灰,身子也瘦得像一根竹竿,但一雙眼睛卻靈活明亮,擠得出水來。
仲飛瓊瞥了兩人一眼,冷笑道:「段伯陽,是你。」原來這黃衣老人正是崆峒派左護法禿尾龍段伯陽。那瘦女人則是段伯陽的姬人尤如是,入稱尤二娘子,段伯陽走到那裏,她就跟到那裏,兩人一向寸步不離。
禿尾龍段伯陽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道:「正是兄弟,仲二小姐可是覺得奇怪麽?」
仲飛瓊依然沈著臉道:「是火靈聖母要你來的?」
段伯陽陰笑道:「仲二小姐這可猜錯了,兄弟是奉教主之命,專程來請岳少俠的。」
仲飛瓊聽得暗暗一驚,忖道:「聽他口氣,姬山主也親自下山來了。」
段伯陽口氣一頓,接著道:「教主聽說岳少俊少年奇才,極爲高興,亟欲一晤,深恐總護法派來袁、祝二位請不動岳少俊,故而要兄弟隨後趕來,向仲二小姐面陳並敦請岳少俠的俠駕。」
仲飛瓊道:「我要回雪山去,誰敢阻攔我去路?」
段伯陽陰側惻一笑道:「仲二小姐一定要回去,自然沒有人敢阻攔你的了,只是……」
仲飛瓊道:「只是什麽?」
段伯陽道:「仲二小姐回雪山去,和兄弟奉命敬請岳少俠,並不相悖。」他這話暗示你可以回去,但岳少俠即得留下。
仲飛瓊凜然道:「不成,他要和我一同上雪山去。」
段伯陽死灰臉上,微露爲難之色,緩緩說道:「這叫兄弟爲難了。」
仲飛瓊道:「你有什麽爲難,你奉山主之命,來請岳少俊,但人家不願意去呢?」
段伯陽道:「教主令出如山,誰敢不遵,何況兄弟親自來請,岳少俠自然非去不可了,最使兄弟爲難的,是仲二小姐在此,兄弟……」他沒說下去,但口中卻發出一陣「嘿」「嘿」的冷笑。
仲飛瓊冷笑一聲道:「因爲岳少俊是我義弟,我會護著他的,對不?」
段伯陽陪笑道:「兄弟正是此意。」
仲飛瓊又是一聲冷笑,說道:「岳少俊雖是我義弟,他想不想跟你去見山主,他自己可以決定,用不著我仲飛瓊護著他,他如肯去,我不會不答應,他如果不想跟你去,我也不會插手,左護法只管把他擒走好了。」
段伯陽死灰般眼睛一亮,陰笑道:「這是仲二小姐說的。」
仲飛瓊道:「不錯,是我說的,左護法請不動他,若要憑武功把他擒走,仲飛瓊絕不插手。」
段伯陽拱拱手道:「多謝仲二小姐,有仲二小姐這句話,就夠了。」仲飛瓊沒有再說,胡大娘見識過岳少俊的真章,只是站在一旁,嘿嘿冷笑。
禿尾龍段伯陽身爲崆峒派的第三號人物,自然不會把岳少俊放在眼裏。轉過身,望了岳少俊一眼,只見他臉含微笑,負手站在那裏,看去一派安逸,氣定神閑,雖覺他氣字不凡,但究竟不過弱冠年紀,又能有多大能耐?心念轉動,不覺朝岳少俠拱拱手道:「兄弟方才說的,岳少俠都已聽見,教主慕少俠風儀,特命兄弟專程趕來,奉邀俠駕,敦請前往黃山一晤,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岳少俊淡淡一笑道:「在下和貴派教主素昧生平,怎好打擾?再說在下答應仲姐姐,陪她上雪山去的,還望段老覆上貴教主,異日有緣,在下自當專程拜謁。」話說得很客氣,但拒絕了。
段伯陽深沈一笑道:「岳少俊方才自然聽仲二小姐說過,只要少俠答應,仲二小姐並不勉強少俠前去雪山,教主渴望和岳少俠一見,目前正在黃山候駕,武林中人,莫不以一見教主爲榮,少俠不可失去了機會。」
岳少俊笑了笑道:「在下已說過,雪山之行,非去不可,貴教主見邀,雖是一番盛情,在下只好方命了。」
段伯陽呵呵笑道:「岳少俊應該知道,教主令出如山,無人能夠更改,少俠最好仔細考慮考慮。」
岳少俊朗笑道:「在下行走江湖,雖然日淺,但在下言出必踐,貴教主只是要段老前來相邀,去與不去,在下自己有權決定,段老只要把在下的話帶回去,奉覆貴教主就好了。」
雙手攙扶著禿尾龍的尤如是一直沒有開口,這回嬌滴滴說道:「我說左護法,人家岳少俠既然不肯去,我看就算了。」
段伯陽道:「不成,教主要老夫前來邀請,岳少俠不去,老夫如何向教主交差?魚白眼一翻,冷然道:「岳少俠真的不考慮麽?」
岳少俊道:「在下要說的話,都已說了,並無考慮的必要。」
「很好。」段伯陽皮笑肉不笑,點點頭道:「仲二小姐方才已經聲明在先,今日之事,她並不插手,岳少俠一口拒絕教主的邀請,邵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岳少俊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在下從未吃過罰酒,段老要如何罰法?在下就喝你這杯罰酒了。」
段伯陽大笑道:「岳少俊的意思,是認爲段某請不動,就無法把你擒回去了?」
岳少俊道:「那要看段老的手段了。」
「好,好。」段伯陽連說了兩個好字,陰惻側道:「段某那就領教岳少俠的高招了。」突然欺身而上,右手一探,使了一招「赤手縛龍」,猛向岳少俊肩頭抓下。你別看他連走路都要尤二娘子攙扶,這一出手,就像天龍騰拿,猛虎出押,威猛絕倫。
岳少俊神態悠然,只是身子斜斜一轉,就讓開了禿尾龍一記擒拿手法。禿尾龍段伯陽在崆峒派中,地位極爲崇高,平日自然很少親自出手,他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也老謀深算,至少要有三分制勝把握,才肯上場。
禿尾龍段伯陽數十年來,從沒有落敗過,這是鐵的事實。這一抓之勢,他只不過用了三成力道,原是存有試探性質,但以他的功力,這三成力道,依然非同小可,一般的江湖武士,休想閃避得開。那知岳少俊連腳都未跨出,只是身子稍一轉動,就避了過去。
這下直看得禿尾龍神色爲之一變,因爲他抓去之時、身法極快,欺到岳少俊身前,只覺他身子斜轉,已經變了位置,一抓落,根本沒看清他身法是如何轉動的,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禿尾龍段伯陽大笑道:「岳少俠身手果然不凡。」左手一掌,疾向岳少俊當胸拍去。
岳少俊含笑道:「段老誇獎了。」右腕一翻,豎掌當胸,緩緩推出,出手甚是瀟灑,居然硬接禿尾龍的掌力。
段伯陽想不到岳少俊竟敢硬接自己的掌力,要想增加勁力,爲時已遲,雙方掌力,很快接實,發出砰然一聲輕震。段伯陽是個心機極爲深沈的人,他看到岳少俊豎掌當胸,準備硬接自己一招,又因左掌已發,要待加強掌力,已嫌不及。因此他就兩掌接實之際,勁運右手,迅若驚霆,一掌橫拍過去。
岳少俊接住段伯陽一掌之後,覺得崆峒派左護法也不過如此,左手一揮,又迎著段伯陽掌勢截去。他自然不知道段伯陽這一掌上,不但運集真力,而且也提聚了全身功力備用,隨時都可以增強力道,壓制敵人的掌力。
但聽「啪」的一聲,雙掌再次接實。岳少俊陡覺對方這一掌,竟然重逾千斤;在一接之下,幾乎被對方巨大掌力,震得後退,但他練的乃是「逆天玄功」,不須吸氣運行,只要遇上外來的壓力,立可自生反應,因此岳少俊在一掌接實,感覺對方掌力極強之時,掌上內力,已經隨著加強。
禿尾龍段伯陽滿以爲這一掌,運集了八成力道,岳少俊弱冠年紀,能有多大的內力,自然接不下來,那知雙掌交接,對方掌力,如斯回應,忽地由弱轉強,依然株兩悉稱,心頭不禁大奇,暗暗冷笑一聲,突然又加強了四成丈道。
這回他由八成力道,加強到十二成。已是把畢生修爲的功力,全使出來了。這一段話,比之方才兩次擊掌,更爲快速,因爲雙方加強掌力,只是在雙掌接實之後,電光石火般事。就在禿尾龍段伯陽掌力加到十二成的時候,突覺岳少俊掌上突然湧出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道,自己右腕劇震,幾乎連呼吸都爲之一窒。身子不由得後退了三步,再看岳少俊依然神定氣閑的站在那裏,面含微笑,望著自己。
這下直把禿尾龍段伯陽驚詫得不知所云,他怎麽也不相信憑自己數十年苦練的功力,竟然還敵不住一個廿來歲的小夥子。當然感到驚詫的並不只是禿尾龍一個,尤二娘子睜大一雙水淋淋的俏眼,死灰般臉上,也流露出震驚之色。百步神拳袁廣傑和九指羅漢祝祥符,也同樣暗暗驚詫不止。
段伯陽是崆峒派中有數的高手,在江湖上從未遇到過敵手,這回卻被岳少俊震得連退了三步,看來,他今兒個遇上勁敵了。禿尾龍段伯陽一退之後,忽然仰夭長笑,他這笑聲,在荒涼的山野之間,宛如老龍長吟,響遏行雲,直沖霄漢,顯示出他充沛的真氣。

     ※   ※   ※   ※   ※

就在他笑聲中,從右側一片樹林間,疾如飛鳥,翩然飛掠出五道人影,瀉落場中。那是五個一身勁裝,懷抱長劍的青衣少年,在他們飛落之時,正好把岳少俊圍了起來。段伯陽笑聲突然而止,嗆的一聲,從肩頭掣出長劍,森冷的道:「岳少俠請亮兵刃。」
胡大娘看得老臉一沈,哼道:「姓段的,你想倚仗人多……」雙手一摸插在腰間的短拐,要待搶出。仲飛瓊輕輕擡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妄動。
岳少俊目光掃視了圍著自己的五個青衣少年一眼,只覺這五人年約二十出頭,不但個個生得眉目俊秀,身材也一般高矮。最奇特的是他們和段伯陽一樣臉色如同死灰,沒有一點生氣,這時抱劍而立,目光之中,竟然包蘊著濃重的殺機。
岳少俊今非昔比,這一瞥已然發現環伺四周的五個青衣少年都身具上乘劍術,因爲他們抱劍而立,有凜然不可侵犯之勢,正是使展上乘劍術的準備。最使岳少俊犯疑的,還是他們死灰般的臉色,心中暗自討道:「這些人莫非練有什麽邪門功夫不成?」這一發現,不由得使他提高了幾分警覺,暗暗凝神戒備,一面擡目問道:「段老要他們一起動手麽?」
段泊陽沈森一笑道:「不錯,兄弟不把岳少俊請去,無法向教主交代,所以只好動用兄弟一手調教的陣勢了,岳少俠只要能憑手中長劍,脫出此陣,兄弟自當立時撤走。」
岳少俊爽朗一笑道:「好,咱們一言爲定,在下脫出此陣,段老就回去覆命,在下若是闖不出此陣,就隨段老去見教主。」
段伯陽深沈一笑道:「岳少俊快人快語,兄弟正是此意,岳少俠可以亮兵刃了。」
岳少俊微笑道:「段老只管請發令好了。」
段泊陽手中長劍一振,陰喝道:「岳少俠小心了。」寒光一閃,灑出四、五、六、七點寒星,直向岳少俊迎面而來。
「崆峒劍法」,夙以快捷奇詭著稱,在他手中使出,果然別具威力;這幾點流星般的寒芒,點點鋒芒四射,光華奪目,使人不可捉摸,莫辨虛實。這一刹那,五個青衣少年突然身形閃動,雙手一分,五柄長劍突化爲十,原來他們手中使的是雙股劍。雙劍交叉,交織成一片縱橫劍網,但見人影流動,立時把岳少俊圍入在劍影織成的網幕之中。
六個人全已出手,只有攙扶禿尾龍的尤二娘子尤如是,如今禿尾龍不用他攙扶了,她站在原地,並未退走,此刻和岳少俊同樣被圍在一片劍網之中。當然十一柄鋒利長劍,不會攻到她身上,但她手無寸鐵,在一道道寒光飛灑之下,不禁令人爲她捏一把冷汗。
岳少俊早有準備,就在段伯陽長劍出手,飛射出點點寒星之際,他右手劍九同時從掌心飛射出一道青虹,向前揮出。尤二娘子就站在他右首,他沒出手之前,她只是悄然獨立,作出凝眸旁觀之狀,他右手這一揮,軟劍出手,她也動作如電,右手突揚,匹練般飛出一條彩虹,熟練無比,朝岳少俊軟劍上纏繞過去。
這真是說時遲,那是快,段伯陽劍上飛出的四、五、六七點寒星,堪堪灑到岳少俊身前。岳少俊揮出的軟劍,本待封解來勢,突然間被尤二娘子的彩帶纏個正著,揮出去的長劍,再也揮不出去。尤二娘口中發出一聲銀鈴般輕笑,身形更是輕盈,隨著輕笑,已經到了岳俊身後,右手一收彩帶,纏住軟劍不放,左乎五指籠罩舒展如蘭,輕輕一翻,五道指風,正好籠罩住岳少俊身後五處大穴。
段伯陽一劍幻起的七點寒星,上是劍術中最上乘的點穴手法「七星入戶」,寒星錯落,籠罩了岳少俊身前七處要穴。這一著前後夾攻,當真使人顧前失後,避無可避,何況四周還有十把長劍構成的嚴密劍網,你想閃也閃不出去。
岳少俊揮出去的軟劍,被尤二娘子彩帶纏住,心頭不由大吃一驚,一時之間,急中生智。右手急忙勁力一鬆,左腳趕緊朝前跨出半步,從段伯陽右側閃了出去。要知他手中握的乃是一柄軟劍,軟劍必須勁貫劍身,長劍才能掙得筆直,如果內勁一鬆,軟劍就隨著軟了下來。
尤二娘子的彩帶,雖能纏得住一般軟劍的劍身,但軟劍一旦軟了下來,縱被彩帶纏住,也會很快的滑脫了。再加岳少俊自幼練的就是避劍身法,這套身法,原是針對「宋家百劍」而設計。「宋家百劍」號稱「武林第一劍」,能避開「宋家百劍」,天下劍法,大概也都能閃避得開了。
岳少俊施展「避劍身法」,雖然避開了禿尾龍和兒二娘子一招前後夾擊,但也著實驚出了一身冷汗,從他出道江湖,短短數月之間,會過了不少高手,使他如此驚險,實在還是第一次遇上。但在他閃出之際,又遇上了一片綿密無間的劍網,直向身前逼近過來,劍影寒光,交織而至。
「避劍身法」,原是針對一個人所發的劍勢而設計,一個人發出來的劍勢最淩厲,最快速,最綿密,總就只有一隻手腕,一支長劍,因此縱然也交織成一片劍網,其中必有許多是幻影,是虛實互用的變化,故而也必有破綻,和可乘之隙,「避劍身法」就是覰定你這點空隙,遊身閃避,以進爲退,乘隙而入。
但這五個青衣少年十柄長劍交織的劍網就不同了,一個善於使用雙劍的人,就可彌補單手使劍,僅有一支長劍,有時會露出破綻的缺點。何況他們五個人,又是久經訓練,十支長劍的劍網,不是爲了攻敵,而是專門爲了控制敵人。只是不使對方有脫逃的機會,至於如何克敵,自有主持陣勢的左護法和尤二娘子去對付。
因此岳少俊縱會「避劍身法」,面對這一張由十支長劍所構成的嚴密劍網,就無法適用了,這原是一刹那間的事,他眼看劍網逼近,幸好軟劍已經脫出尤二娘子的彩帶,口中大喝一聲,隨手朝前揮出。如今他的功力何等深厚,這一劍雖是倉猝發出,依然劍風逼人,軟劍上散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道,向外推出,逼得十支長劍交織而成的劍網,像風吹輕紗,被推出去四五尺遠。
只是劍網依然是劍網,逼進之時,綿密無間,真像一張網罟一般,絲毫沒有被這一劍割裂衝破,露出破綻來。段伯陽眼看岳少俊人影一閃,居然從自己右側閃出,心下自然大爲驚凜,暗道:「這年輕人果然身手非凡,無怪仲二小姐故作大方,說出若憑武功把他擒走,她絕不插手的話來。」口中狂笑一聲,劍隨身轉,一招「回風舞柳」,劃起一道雪亮的銀虹,突然間,化作一蓬數十縷銀練,長短參差,飛灑過去。
你自然看到過春風吹拂起來的柳葉吧,他這一劍,就像絲絲柳條,隨風飛舞。尤二娘子不但一記「蘭花拂穴」手落了空,連已經被自己纏住的劍身,都被滑了出去。她死灰臉不覺一繃,水淋淋的眼睛,忽然漾起一絲凶芒,口中嬌聲道:「唷,瞧不出你身法倒蠻俊的。」口中還在連笑帶說,右手皓腕一抖,彩帶「靈蛇纏頸」朝岳少俊頸後飛纏過去。
岳少俊展開「避劍身法」,身軀半旋,段伯陽一招「回風舞柳」,絲絲劍光,就像風回柳轉,拂著他身側掠過,又落了空。岳少俊顧忌的還是五個青衣少年的十支長劍,因此避開段伯陽一劍之後,立即橫劍掃出,左手疾然向後抓去,一把抓住尤二娘子的彩帶。
尤二娘子還不知道岳少俊功力奇高,見他一下抓住自己彩帶,不覺輕笑一聲道:「你想和我較勁?」在她想來,這時候外有劍網,內有在劍術上火候老到的段伯陽劍勢如虹,劍劍足以制敵於死命。在這種情況之下,岳少俊要和她在彩帶上較勁,自然非吃虧不可。但就在她話聲甫出,口中忽然驚「咦」的一聲,一個人就像魚兒上了鈎一般,被岳少俊淩空釣了起來。
原來岳少俊一把抓住彩帶,他如今一身功力,何等深厚,手腕一抖,就像使用軟劍似的,一股強勁的內力,隨即貫注到彩帶之上,一條柔軟的彩帶,登時掙得筆直,變成了八尺長一根鐵棍。尤二娘子一個人就高高的頂在棍頭上,像表演特技一般,在高空手舞足蹈,就是放不開手來。這原是一刹那間的事,岳少俊五指一鬆,尤二娘連帶帶人,「呼」的一聲,憑空摔出去數丈之外。
段伯陽眼看岳少俊被困在「七煞劍陣」之中,不但沒被逼落下風,自己連發兩劍,都被他避開。如今尤二娘子又被他抖手摔出陣外,心頭更是又驚又怒,口中連聲大喝,長劍如雨,猛撲急攻過來,一口氣攻出了八九劍之多。
岳少俊一柄軟劍,只能顧到十支長劍交織,交迫而來的劍網,不得不隨時揮劍,向外推出。對段伯陽的攻勢,只能施展「避劍身法」,遊身趨避。本過眨眼之間,一連避開了段伯陽七劍,心中暗自忖道:「這般纏鬥下去,何時了結?」心念這一轉,身形隨著一轉,左手突出,一把扣住了段伯陽執劍右腕,運勁朝外摔去。
這一著真還管用,段伯陽稀裏糊塗的被人扣住了手腕,不禁呆得一呆,一個人已經應手飛起。岳少俊知他功力精湛,在這一記擒拿手法上,用上了八成力道,因此段伯陽飛起的人,想中途停住身子,重行飛回去,都辦不到,「呼」的一聲,越過劍陣,直摔出去四五丈遠。
岳少俊奮起神威,接連摔出兩人,精神大振,右手軟劍隨著橫掃,劍光矯若神龍,光華大盛,一下逼退迫近身來的三個青衣少年,左手一收再發,呼的一掌,直拍出去。但聽蓬然大震聲中,迎面一個青衣少年首當其衝,口中悶哼一聲,整個身子飛了起來,跌出去一丈開外,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再也站不起來。
十支長劍本來交織成一片嚴密的劍網,但因此人被震飛出去,十去其二,使這片劍網,露出了空門,其餘四人一時之間,那有功夫彌補得住?岳少俊立時使出「避劍身法」,口中朗笑一聲,從劍陣中閃身而出。從他摔出段伯陽,到閃出劍陣,前後只不過是眨個眼的時間。這時段伯陽也口發怪笑,疾若流星,一下飛回陣中。
這兩聲長笑,幾乎是同時出口的,因爲兩道人影,一個往陣外閃出,一個朝陣中飛回,也幾乎是同一時候的事。段伯陽落到劍陣之中,眼看岳少俊已經沖出陣外,臉色不禁大變,但他不失爲崆峒派的左護法,世面見得多了,死灰臉一鬆,迅即返劍入鞘,左手一擺,呵呵笑道:「岳少俠已經沖出陣去了,你們還不收起劍來?」四名青衣少年立即斂劍後退。
段伯陽朝岳少俊拱手一禮道:「岳少俠果然身手超群,兄弟甘拜下風,不勝佩服之至。」
岳少俊慌忙還禮道:「段老誇獎,在下僥倖得很。」接著朝那個跌坐在地的青衣少年歉然拱手道:「在下方才一時收手不及,誤傷這位兄台,不知傷勢如何?在下實在抱歉得很。」
段伯陽道:「不要緊,他們隨身都帶有敝派急救傷藥,讓他坐息一會就好。」
尤二娘一張死灰臉上,又笑又怨,俏眼朝岳少俊一溜,嬌聲道:「奴家一條手膀,被你震得直到現在,還在又酸又麻,你連問也沒問。」
岳少俊聽她這麽說了,只好抱抱拳道:「在下魯莽之處,還望姑娘見有。」尤二娘子被他這聲「姑娘」,叫得心花怒放,一張死灰臉上,綻起盈盈笑意,正待開口。
仲飛瓊冷然道:「左護法,咱們現在可以走了吧?」她討厭尤二娘子那張死灰臉,那雙水淋淋,直勾勾的眼睛和妖裏妖氣的聲音。
段伯陽連忙陪笑道:「自然,自然,兄弟說過,岳少俠只要衝出陣勢,兄弟立即率人撤走,怎敢阻攔?」
胡大娘哼道:「左護法就是想攔,也攔不住呀?」
仲飛瓊道:「咱們上車。」大家相繼上車,塗金標立即揮動長鞭,驅車疾馳而去。
尤二娘望著馬車後影,重重呸了一聲說道:「左護法,你看,這小丫頭有多神氣?」
禿尾龍段伯陽詭笑道:「這小子身手高得出奇,但他們去了也是白饒。」






【第二十章】 雪山之變

仲飛瓊原是剔透玲瓏,冰雪聰明的人,她眼看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攔截阻道,使他頓時想起大覺大師要金鐵口轉告,要自己和岳少俊儘快趕去雪山。曾說「雪山有變」,聽金鐵口的口氣,好像事情就發生在爺爺身上,如今崆峒派果然一再派人在路上阻撓。
她這一想,立時覺得事態嚴重,略爲盤算,就要胡大娘和四個使女,繼續留在車上,由塗金標趕車馳行,按站食宿,藉以分散對方的注意。自己和岳少俊另行換了兩匹健馬,儘快趕路,除了沿途購換馬匹,遇上鎮集,購備乾糧,一路馬不停蹄,晝夜趕路。
雪山、亦稱大雪山,橫亙川康二省之間,終年積雪不消,白皚皚的高入雲霄,像這樣的冰天雪地,除了采藥的老人,可以說人迹罕至。雪山老神仙玄靈叟隱居之處,叫做長春谷,是在雪山嶺的一處山谷之中。儘管大雪山終年積雪,到處都是冰天雪地,但長春谷卻是洞外天地,四時如春。
這天晌午時光,岳少俊,仲飛瓊兩人,趕到雪山南嶺,棄馬入山。岳少俊但覺山勢愈走愈高,氣溫也愈來愈低。冷風呼嘯,奇寒澈骨,放眼四顧,群山起伏,如屏如障,冰山雪嶺,到處都是白皓皚的,無窮無盡。他在車上曾聽仲飛瓊說過,長春谷有四時不謝之花,景物之美,不輸江南,如今看到這般遼闊無垠的冰雪,心頭止不住暗暗生疑,心想:「像這般冰山雪嶺,亙古不化的地方,怎會有四季如春的山谷?」
仲飛瓊看他四處眺望,並不言語,不覺嫣然一笑道:「俊弟,你可是覺得大雪山到處都是一片冰山雪谷,不可能會有四季如春的長春谷麽?」
岳少俊道:「長春谷是瓊姐姐從小生長的地方,自然有了,我想沒到過長春谷的人,一定會找不到那地方的了。」
仲飛瓊笑了笑道:「你很會說話,我看你方才向四處眺望,似有不信之色,但也給你說對了,長春谷地勢隱密,又經我爺爺費了很大的功夫,把谷口用冰封了,不熟悉的人,就是到了谷口,也找不到呢。」
岳少俊道:「會有這等事?」
仲飛瓊道:「很快就到了,到時你自會知道。」兩人在冰雪之上,施展輕功,一路疾馳,倒也不覺得有雪地難行之苦。不多一會,兩人已奔到一座冰峰的腳下,仲飛瓊忽然腳下一停,回身笑道:「到啦。」
岳少俊仰頭望去,但見山勢陡峭,高聳入雲,兩邊山嶺紛陳,都沒有這座插天高峰的雄偉,雖有幾處丘壑,也處處冰封雪積,無路可通。心中暗暗奇怪,瓊姐姐說已經到了,自己果然找不到長春谷的所在,這就問道:「這裏就是長春谷的谷口了麽?」
仲飛瓊道:「是啊,你不妨找找看,入口在那裏呢?」
岳少俊看了一陣,搖搖頭道:「小弟愚魯,實在看不出來。」
仲飛瓊朝他甜甜一笑:「那就隨我來。」說罷,朝峰側一座冰雪積成的小山走去。
那座冰山,也足有十余丈高,孤拔峭立,宛如屏障一般,左首是一道絕壑,雖然蓋著積雪,但一望而知是下臨極深的山澗。仲飛瓊筆直走到壁立如削的冰山前面,右手擡處,嗆的一聲,掣出寒英劍,朝屏障似的冰山正面半人高處,緩緩刺人。
接著手腕用勁,緩緩的由右而左,由上而下,劃了一個土圓下方的圈圈,才抽回室劍,收劍入鞘,伸出雙手,抵著那塊圓圈,緩緩朝裏推去。那方圓冰,果然隨著她雙手推動,緩緩的往裏滑入,露出了一個洞窟。仲飛瓊把圓冰椎到一旁,直起身,笑道:「好了,咱們可以進去了。」
岳少俊驚奇的道:「原來這裏就是入谷之路,還要人工開路,才能通行。」
仲飛瓊當先俯身而入。岳少俊跟著她身後,跨入洞窟,但見裏面竟是足有丈許方圓,一條由堅冰凝成的隧道,不但甚是寬敞,而且四壁晶瑩,再經外面積雪反照,更是透明光亮,如入水晶之宮。不覺贊道:「這條隧道,真是天造地設,造化之奇,不知令祖當年是如何發現的?」
仲飛瓊口中嗤的輕笑一聲,等他入洞之後,才把那方圓冰,又緩緩移到洞口,把洞口堵好,才道:「這裏本是山谷入口,爺爺昔年無意之中發現這座山谷,向陽避風,地氣溫暖,才取了長春谷之名。後來就搬到這裏來往,又怕被人發現,才花了好幾年的工夫,從山上采了許多大冰塊移到谷口,把谷道填滿,再用人工在凝結住的堅冰之中,開闢出一條甬道,我們進出,都要用劍在洞口開一個窟窿,才能通行,堵上之後,不消多時,它就會自己凝結住了,外人不知內情,永遠也無法進來。」
岳少俊道:「原來如此,小弟還當是天生的呢。」這條隧道,晶瑩明亮,寬闊平整,走在中間,不怕凜冽寒風,奇寒刺骨,也不怕冰粒打在臉上,隱隱生痛。
走了約有二裏光景,跨出一座高大的洞窟,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出一片蔥綠的山嶺,同時但聽雷聲盈耳,就在當頭,寒氣襲人,十分冷冽。岳少俊呼了口氣,說道:「好冷。」
仲飛瓊沒有說話,拉著他走了數十步,才回身指點著來路,說道:「你回頭看看就明白了。」岳少俊回頭看去,但見從百丈高峰上婉蜒掛著一條玉龍,水勢下注,有如天來,發出轟轟雷鳴之聲。瀑布一直瀉到方才出口處的崖洞之上,再傾注入澗,自己是從瀑下走過來的,那就無怪寒氣凜冽了。
再奇怪的是這道瀑布,就像分隔了寒溫,外面的冰天雪地,北風奇寒,但出了這座崖洞不過十數步,氣溫就升高了許多,使人漸有暖意。尤其沿著山徑兩旁,松林細嘯,綠草如茵,真有江甫二月情景。仲飛瓊領著他盤過山腳,這是群山環繞中的一片平地,約有裏許方圓,正因谷地向南,又有群山擋風。天造地設,形成了冰天雪地中的奇迹,大雪山中四季如春的山谷——長春谷。
岳少俊目光一瞥,不由得驚歎出聲:「長春谷真是洞天福城,四季長春,也由此可見令祖不但是武林奇人,也是高蹈隱逸之流,好生令人欽佩。」
原來他目光所及,但見這一裏方圓的谷地,居然引瀑成溪,架板爲橋,白石爲徑,蓋竹爲亭,一亭一池,一台一榭,莫不取景自然,佈置得宜,古樸而有真趣。最難得的,還是漫山遍野,到處嫣紅姹紫,花團錦簇,開滿了不知名的山花。仲飛瓊只是低頭笑了笑,沒有作聲。
原來就在兩人說話之際,前面一方巨石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形高大的黃衣駝背老人,雙目炯炯,打量著岳少俊。仲飛瓊急忙躬下身去,說道:「侄女見過司徒伯伯。」
黃衣駝背老人口中唔了一聲,問道:「這娃兒是誰?」
仲飛瓊道:「他是侄女義弟,天山門下的岳少俊。」一面朝岳少俊道:「俊弟,快見過司徒伯伯,他就是昔年大名鼎鼎,人稱一掌開天的司徒翼,跟隨爺爺已經有好幾十年了。」
岳少俊連忙作了個長揖,說道:「在下岳少俊,見過司徒前輩。」
司徒翼含笑道:「小兄弟原來就是天山門下,這就無怪英華內斂,一身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了。」接著回頭問道:「二姑娘不是和大姑娘一起下山的麽,怎麽獨個兒回來了?」
仲飛瓊道:「我是來看爺爺的,爺爺好嗎?」
司徒翼道:「你來得不巧,只怕見不到老神仙呢。」
仲飛瓊入谷之後,看到替爺爺守山的司徒翼,本來心情可放寬了,但此時聽了此言,不覺一楞,問道:「爺爺可是出去了?」
司徒翼微微一笑道:「老神仙已有一個甲子沒出去了,怎麽會出去?他老人家自從你們走後,大概大寂寞了,所以又坐關了。」
「坐關?」仲飛瓊感到有些奇怪,爺爺功參造化,一身所學,已臻上乘,他老人家時常說,一個人練武練到某一境界,就是已經到了極限,無須再求精進,若要勉強修練,那也是徒勞無功,而且極易走火入魔,前功盡棄。因此他老人家恬淡樂天,生活十分平靜,怎會又去坐關練功呢?心中想著,忍不住問道:「司徒伯伯,爺爺沒有坐關以前,可曾告訴你他老人家練什麽功夫?」
「沒有。」司徒翼道:「自從你們走後,過了不久,姬山主來過一次,足足和老神仙談了三天三晚。老神仙這次坐關,可能和姬山主談道有關,大概是爲了探究由武功進而靜參天人之道,尋救長生不老之術。」
仲飛瓊心頭猛然一動,問道:「爺爺是姬山主走後,就坐關的?他老人家沒和你說起什麽?」
司徒翼道:「老神仙坐關之事,老朽還是聽黎嫂說的。」
「黎嫂?」仲飛瓊又是一怔,問道:「黎嫂是誰?」
司徒翼道:「黎嫂是大姑娘派來伺候老神仙的,大姑娘怕二姑娘和三姑娘走後,老神仙沒人伺候,據說黎嫂從前是伺候火靈聖母……」
仲飛瓊頓時感覺事情不對,驚異的道:「我怎會沒聽大姐說起呢?」
司徒翼道:「那是姬山主帶來的,說是大姑娘的意思,這也是大姑娘一番孝心……」
「這事情大有蹊蹺。」仲飛瓊急道:「我這就去看爺爺去。」一面回頭道:「俊弟弟,咱們快走。」急步飛掠而去,岳少俊也只好跟在她身後掠去。
司徒翼看著仲飛瓊飛奔而去的後影,搖搖頭道:「她還是小時候的那股脾氣,一點也沒改。」

     ※   ※   ※   ※   ※

長春谷當真溫暖如春,有四季不謝之花。如今已是臘月初頭,這裏還是繁花如錦,群芳吐豔,把長春谷點綴得花團錦簇,香風熏人。仲飛瓊因金鐵口說過雪山有變,而且事情可能就發生在爺爺身上,如今聽了司徒伯伯的活,就可證明果然有事,心頭這一急,腳下加快,奔行如箭。現在她身後的岳少俊,也只好緊隨不舍,連四周景物,都無暇細看,一路急馳下去。
不大工夫,已經趕到谷底,一座蒼翠峻峰的山岳間,石崖百尺,中間有一個一人多高的洞窟,上面鑄著:「長春洞府」四字。洞府前面,有著十幾級石階,仲飛瓊走在前面,匆匆登上石階,正待朝洞府中走去。突見綠影閃動,從洞中閃出兩個身穿綠衣的少女,手執長劍,擋住了去路。
左邊一個嬌叱道:「站住,你是什麽人,膽敢到長春洞府來亂闖。」
仲飛瓊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冷聲道:「我是什麽人?你們是什麽人?」
右邊一個打量著仲飛瓊、岳少俊二人,問道:「那司徒老兒不是看守著谷口麽?你們怎麽進來的?」
仲飛瓊柳眉一挑,冷然道:「你們是那裏來的?既知這裏是長春洞府,就該知道我是誰了。」兩個綠衣少女給她說得一呆。
仲飛瓊不待二人開口,接著道:「我問你們,你們可是黎嫂的手下,那就去叫黎嫂出來。」
左邊一個似是被仲飛瓊聲勢所懾;望了她一眼,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仲飛瓊道:「我是仲飛瓊,你們聽見了麽,還不快去?」
左首綠衣少女朝右首綠衣少女低低的道:「你在這裏看著他們,我進去通報。」右首綠衣少女點點頭。左首綠衣少女迅快轉身往裏飛奔而去。
不過一回工夫,只聽洞內蓮步細碎,隨著左首綠衣少女身後走出一個一身蔥綠衣裙的中年美婦。仲飛瓊迅速的打量了她二眼,只見她高譬如雲,眉眼盈盈,看去雖有三十出頭,卻有一股成熟的美,美而且冶。仲飛瓊冷冷的道:「你就是黎嫂?」
綠衣少婦忽然嫣然一笑,迎了上來,說道:「你就是二小姐了?賤妾正是黎嫂,是奉大小姐之命,來伺候老神仙的。」
仲飛瓊道:「我就是從大姐那裏來的,怎麽沒聽大姐和我說過?」
黎嫂嬌笑道:「啊呀,我的二小姐,幸虧賤妾是隨同姬山主來的,不然人家還當賤妾是冒名頂替,有什麽企圖呢。」說到這裏,口中輕哦了一聲,忙道:「香珠、香玉,你們還不快去見二小姐?」
二名綠衣少女一齊欠身道:「小婢見過二小姐。」
仲飛瓊問道:「我爺爺呢?」
黎嫂道:「回二小姐,老神仙正在坐關,已經快三個月了。」
仲飛瓊道:「爺爺坐的什麽關?」
黎嫂笑了笑道:「老神仙坐的什麽關,賤妾只是個下人,老神仙沒說,賤妾就不知道了,老神仙在坐關之前,只說過這次坐關,大概需要三年時光,在他坐關之時,不准有人驚動。」
仲飛瓊道:「那我問爺爺去。」
黎嫂吃了一驚,擋著仲飛瓊道:「二小姐,那不成啊。」
仲飛瓊柳眉一挑,冷然道:「你要攔阻我麽?」
「賤妾不敢。」黎嫂斂去了笑容,央告道:「但二小姐總得聽賤妾一言。」
仲飛瓊道:「你說。」
黎嫂道:「賤妾聽說二小姐一身武功,極爲高強,不知確否?」
仲飛瓊道:「你是想見識見識我的武功了?」
黎嫂一笑道:「二小姐誤會了,賤妾只是在想,二小姐精通武功,當知練功的人,正在行功之際,一旦受到外界的驚動,後果該如何呢?」
仲飛瓊聽得一怔,接著微笑道:「你很會說話。」
黎嫂甜甜一笑道:「二小姐誇獎了,賤妾只是提醒二小姐,此時不可去驚動者神仙。」
仲飛瓊道:「爺爺什麽時候醒來?」
黎嫂計算了一下,說道:「十天,老神仙每隔十天,醒來一次,約有半天時間,進些水果,和服用特別配製藥丸,這半天時間,可以和人說話。」
仲飛瓊道:「那要等到幾時去?」
黎嫂道:「老神仙是每逢庚申日午時醒來,酉時又要入關行功,上次庚申日是前天,還要再等七天。」
她不待仲飛瓊開口,笑盈盈的道:「二小姐既然千里迢迢的回到山上來了,自然要盤桓些日子再走,七天時間,轉眼就到了。」
「不。」仲飛瓊道:「我不能在山上耽擱得太久,我是特地趕回來探望爺爺的,我一定要看看他老人家才放心。」
黎嫂陪笑道:「二小姐只管放心,賤妾一向伺候聖母。這回大小姐跟聖母說了,才要賤妾前來伺候老神仙的,絕不會有什麽差錯,二小姐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伺候聖母」這四個字鑽進仲飛瓊的耳朵,不禁觸動心事,堅決的道:「不成,我趕回雪山,就是要看爺爺來的,你不用多說。」
黎嫂驚詫的道:「二小姐怎麽會不肯聽賤妾的勸告呢?」
仲飛瓊道:「我要看我爺爺,你管得著麽?」
黎嫂微微搖頭道:「二小姐,恕賤妾放肆,二小姐是老神仙的孫女,賤妾只是一個下人,也是外人,本來二小姐要見老神仙,賤妾自是無權可以阻止……」
仲飛瓊道:「你知道就好。」
黎嫂春花般的臉上,微微一笑,但笑容旋即斂去,臉色一正,說道:「但賤妾是大小姐派來伺候老神仙的,姬山主臨行之時,再三囑咐,老神仙此次坐關,修的是天人合一無上神功,不可有絲毫疏忽之處,賤妾職責所在,二個姐就是老神仙嫡親的孫女,賤妾也只好冒死諫阻了。」
仲飛瓊看她說得不像有假,一時倒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說道:「我不會驚動爺爺的,我只是進去看看爺爺就好。」
「不成。」黎嫂斬釘截鐵的道:「老神仙正在坐功之際,進去一步也不成,萬一……萬一……唉,若是驚動了老神仙,賤妾死不足惜,但……但教賤妾如何向大小姐交代呢?」
岳少俊一直冷眼旁觀,只覺黎嫂說話之時,眼神不住的注視著仲飛瓊,仲飛瓊話說得硬了,她口氣就軟,但仲飛瓊稍一猶豫,她的口氣又強硬起來,分明是個善於鑒貌辨色之人。這近幾月來,連經了不少事故,江湖閱曆漸增,心中不禁暗暗動疑,這就以「傳音入密」說道:「瓊姐姐,此女矯揉善辨,不可深信,你自己要拿定主意才好。」
仲飛瓊經俊弟弟一言提醒,立即臉色一沈,冷聲道:「我爺爺坐關之事,我事前並無所聞,連大姐也並不知道,所以才要我趕來看看,我爺爺的事情,自有我作主,就算你是伺候爺爺來的,也不用你操心,還不給我讓開?」
黎嫂臉色連變,依然擋在階前,仰首說道:「二小姐既然不肯聽賤妾勸告,一定要進去,賤妾責任所在,那就先殺了賤妾吧。」她隨著話聲,忽然雙膝一屈,撲的跪倒在仲飛瓊面前。
仲飛瓊方自一怔,岳少俊忽然看她跪了下來,心中不禁一動,喝道:「瓊姐姐,小心她有詐。」話才說到一半,黎嫂忽然仰起臉來,她臉上已經隱有笑容。不,左手疾舉,從她纖纖王指中間,彈出一縷肉眼幾乎難以看到的輕粉。
岳少俊早就注意著她,喝聲未落,揮手一掌,淩空劈了過去。他如今功力大增,掌風出手,收發由心,這一記掌風,正好劈到仲飛瓊和黎嫂兩人之間。要知她們兩人之間相距不過二、三尺光景,這一記掌風,發得恰到好處,從兩人身前湧過,把那一縷肉眼難見的輕粉,悉數隨風掃出。仲飛瓊也陡然警覺,立即屏息後躍。
黎嫂跪著的人,也在這一瞬間,原式不動,一個人忽然離地數寸,唆的一聲,斜飛開去,長身立起,口中格的一聲嬌笑,說道:「喲,看來你年紀輕輕,功力可不含糊呀。」
仲飛瓊臉色嚴霜,玉手一擡,嗆的一聲掣出寒英劍,凜然喝道:「好個賤貨,你敢使詐,看來祝靈仙派你前來,果然沒安著好心。」
黎嫂臉色不變,嬌笑道:「二小姐這話就不對了,賤妾只是怕二小姐驚動了老神仙,才出此下策的。」
仲飛瓊目注對方,冷聲道:「我不會聽信你花言巧語,你還是束手就縛,還是要我動手?」
黎嫂微笑道:「二小姐既然堅決要見老神仙,賤妾替你帶路就是了。」說完,但見她柳腰一擺,一個人像一朵綠雲,輕靈的朝洞府中飛進去,身法美妙無比。
仲飛瓊嬌叱一聲:「你還不給我站住?」同樣以極快的身法追入洞去。岳少俊雖知仲飛瓊從小生長在長春洞府之中,對洞窟的情勢,十分熟悉,但黎嫂舉動詭異,匆勿往洞中逸去,恐另有埋伏,一時怕瓊姐姐有失,也急忙雙足一點,緊隨她身後,飛射入洞。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仲飛瓊追入洞中,眼看黎嫂往左首一道石門中逸去,她銜尾疾追,堪堪追到門口。突覺眼前疾風颯然,綠影閃動,兩個一身綠袍,自眼以下,半個臉孔用綠中蒙著的人,放過黎嫂,並肩擋住了去路。

     ※   ※   ※   ※   ※

仲飛瓊心頭一怔,長春洞府,是爺爺居住的地方,谷口還有司徒伯伯守著,這些人是如何進來的呢?但稍一思索,她就明白了,司徒伯伯不是說姬山主來過了麽?這些入,一定是他帶進來的了。她心念閃電一動,立即叱道:「你們是什麽人,還不給我讓開?」左手「呼」的一掌,朝前面兩人劈了過去。
她這一掌,在急憤之下出手,雖然只使出了八成力道,但她使的卻是雪山派的「金形掌」,掌風出手,帶著一股凜烈的肅殺之氣,極爲霸道。但聽「蓬」然一聲,掌風擊在兩個綠衣人的身上,只見他們釘立原地,一動也沒動。仲飛瓊不禁大爲驚凜,腳下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只聽黎嫂在洞內叫道:「她就是二小姐仲飛瓊,二老不可放過了她。」
仲飛瓊這時才看清楚,這兩個身穿綠袍的蒙面人,額上皺紋甚多,眉目之間,十分相似,看去年紀已甚是老邁,這就長劍一指,凜然道:「你們是什麽人?」
右首一人沈聲道:「虧你還是玄靈叟的孫女,連老夫二人是誰,都不知道?」
仲飛瓊驚然一驚道:「你們會是崆峒四皓?」崆峒四皓,還是崆峒山主姬靈運的師叔,輩份甚尊,據說他們四人原是孿生兄弟,生下來頭髮就是白的,故而有崆峒四皓之稱。
左首一個哼道:「你知道就好。」一手撕下了蒙面綠布。右首那個居然和他心意相通,同時舉手,撕下了綠巾。這下露出了他們的本來面目,果然皓首龐眉,面上皺紋密布,牙齒已掉,倒有幾分像是老太婆。
仲飛瓊怒聲道:「雪山和崆峒派無怨無仇,你爲何侵入我爺爺的住處?」
左首老人沈聲道:「小丫頭,你懂什麽,老夫兄弟二人是奉山主之命,替玄靈叟護法來的。」
仲飛瓊道:「用不著,我已經回山來了,我會替爺爺護法的,你們請吧。」
黎嫂站在洞門口,嬌哼一聲道:「仲飛瓊,你心裏有什麽企圖,當我不知麽?」
仲飛瓊怒聲道:「我有什麽企圖?」
黎嫂嬌笑道:「告訴你,我早就接到聖母的飛鴿傳書,說你心生外向,和一個姓岳的小白臉雙雙私奔,還想回山來盜老神仙的千年玉寶……」
仲飛瓊聽得大怒,長劍一指,厲叱道:「你胡說什麽?」正待縱身撲去。
右首老人峻聲喝道:「小丫頭,還不給老夫乖乖的站住?」擡手攔住去路。
黎嫂在洞內吃吃嬌笑道:「二小姐,你給說著了心事是不是?何用這般著急呢?」
仲飛瓊滿臉鐵青,目光一驚兩個綠袍老人,怒聲道:「二位再不讓開,就莫怪我仲飛瓊無禮。」
黎嫂眼波如流,嬌聲道:「二小姐,二老是替老神仙護法來的,你背叛老神仙,二位老人家要把你們拿下了,讓老神仙親自處置,你還大言不慚?」
右首老人緩緩跨出一步,峻聲道:「小丫頭,老夫看你還是棄劍受縛吧。」
仲飛瓊聽得氣往上沖,叱道:「皓首匹夫,你們果然是有企圖來的……」
右首老人雙目乍然一睜,射出兩道森冷的目光,直注仲飛瓊,喝道:「小丫頭,你敢對老夫無禮?」
岳少俊雖不知崆峒四皓來歷,但看出這兩個綠衣老人修爲甚深,一身功力,不可輕估,忙道:「瓊姐姐,你且退下來,讓小弟接他們幾招試試。」
黎嫂嬌晴一聲道:「小白臉,你這是雞蛋碰石頭。太不自量力了。」
岳少俊咳目道:「只怕未必。」
右首老人看了他一眼,嘿然道:「小夥子,老夫只要一個指頭,就可以叫你連翻幾個斤斗。」
岳少俊朗笑道:「那你就試試看。」
仲飛瓊道:「俊弟,崆峒四皓還是姬山主的師叔,功力高不可測,你可得小心。」
岳少俊笑道:「有高深武功的人,必須胸懷正直,才能功臻上乘,出手無敵,如若心術不正之人,縱然武功蓋世,何足懼哉?」
右首老人怒笑道:「好小子,你口氣倒是不小啊。」右手擡處,果然伸出一根指頭,淩空點來。
岳少俊看他隨手出指,最多也只用了三成功力,但指風嘶然,依然甚是勁急,直奔自己肩頭,對方說過,要叫自己連翻幾個斤斗,出手自然不會太重,他練的「逆天玄功」,不懼穴道,因此故作從容,微笑道:「老丈年紀不小嚇,火氣卻大得很。」口中說著,並未閃避。
右首老人還當自己指風發得太快,對方閃避不及,但聽「撲」的一聲,指風不偏不倚,擊中岳少俊的左肩肩窩。岳少俊不但沒有中指飛出,連翻幾個跟鬥,居然臉含笑容,站在那裏,紋風不動。這下直把右首老人看得神情一呆,他自然想不到憑他這一指的力道,一般江湖高手,都未必接得下來。
這年輕人不過弱冠年紀,竟能不動聲色,硬接自己一指,他雙目之中暴射出兩道懾人的綠光,扁嘴鼓動,發出呵呵笑聲,說道:「年輕人,你敢再接老夫一掌麽?」
岳少俊知道今日之事,絕難善了,自己也毋須和他們客氣,這就朗笑一聲道:「老丈既有賜教之意,別說一掌,就是三掌,岳某也只有接的了。」
左首老人看了他一眼,頷首道:「這小子好像有些來歷。」
右首老人洪笑道:「就算有來歷,兄弟也劈定他了。」接著目光一擡,喝道:「年輕人,你小心了。」右手擡處,一隻巨靈般的手掌,淩空朝岳少俊拍了過來。
他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穿著綠袍,有如青竹竿一般,手掌也沒有肉了,手爪枯瘦,但比常人卻要大得多。即此一點,可見他在掌上必然下過很大的功力。岳少俊暗運功力,凝聚右掌,目注對方,站立不動,直等對方掌力湧到,右手才迎擊出去。
左首老人一直注視岳少俊,這一瞬間,他突然發覺這年輕人身形凝立,有如淵停岳峙,一身功力,幾乎不在自己兄弟之下,雙方掌力,很快就接上了,但聽砰然輕響,右首老人和岳少俊各自震退了一步。正因兩人被震退了一步,右首老人一張臉上神色爲之大變,他這一掌,已用上了七八成力道。這年輕人居然只被震退一步,自己居然也被震退了一步。這不是說他和自己功力悉敵?
右首老人當然心有不甘,冷冷一聲道:「年輕人,你敢再接老夫一掌麽?」崆峒四皓,輩高齒尊,他講過一掌,故而第二掌,必須徵求岳少俊的同意。
岳少俊朗笑道:「在下說過,老丈就是三掌,在下也只有接的了,老丈只管請發掌好了。」
右首老人目中隱泛凶光,沈笑一聲道:「好,那你就接著了。」這回他不再客氣,話聲中,突然躍上,雙掌如開山巨斧,接連劈出兩掌。
這兩掌不但快,而且重,但內勁卻蘊在掌心,蓄而卞發,不到四掌擊實,聽不到一點風聲,也沒有一絲內勁外泄。這是崆峒派的「摧枯掌」,震力內勁,只要接觸到他的手掌,內勁可以摧入內腑。岳少俊可沒聽說過「摧枯掌」之名,雖有準備,也只是氣運百穴,遍佈全身,然後雙手提胸,出掌封解,迎擊而出,但聽兩下「蓬、蓬」輕震,兩人的衣裳,吹得獵獵作響,但兩人都釘立原地,秋色平分,誰也沒被震退半步。
右首老人不由得十分驚凜,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自己劈出的「摧枯掌」震力,對方居然接得下來,但他焉知岳少俊「逆天玄功」已練到順逆由心之境:「摧枯掌」的震力,已難傷得了他。更何況他體內另有大覺大師的「接引神功」,專引各種外門震力,自可極輕鬆的把「摧枯掌」接了下來。
左首老人嘿然道:「老四,你退下來,讓我來試試他。」隨著話聲緩步走上,從大袖中取出一支其黑如墨的通天尺,緩緩說道:「年輕人,你兵刃呢?老丈要在兵刃上試你一試。」
岳少俊微微笑道:「很好,老夫有意在兵刃上賜教,在下自當奉陪,不過在下之意,二位在此現身,自然不可能善罷甘休,倒不如兩位一起上的好。」
左首老人臉色一沈:「咄」了一聲,道:「年輕人,你太狂了。」
岳少俊朗笑一聲,道:「二位老丈大概不屑聯手賜教了?但在下不妨告訴二位,除非二老即時退出長春洞府去,否則不想和在下動手,只怕辦不到呢。」他是明知不可能善罷甘休,口氣也就越來越狂。
右首老人怒哼道:「好小子,你敢對老夫兄弟這般說話?」
左首老人手中墨玉尺一擺,緩緩說道:「年輕人,老夫一出手,你還有幾分生機,若是老夫兄弟聯手,你連一絲生機都斷絕了。老夫看你年紀輕輕,能有此修爲,大是不易,故而有放你一條生路之念,激怒老夫,對你並無好處。」
岳少俊抱了抱拳,道:「多謝老丈好意,在下也有一言相勸,在下在武林中,只是一個未學後進,雖不知道崆峒四皓的來歷,但方才聽瓊姐姐說,二位還是崆峒派姬山主的師叔,輩份甚尊,武功甚高,崆峒四皓,既有如此崇高的身份,盛名得來不易,據在下所知,雪山和崆峒聯手合作,老神仙的大孫女,還和崆峒聯了姻,雙方既有如此密切關係,二位元無故侵佔長春洞府,豈非有傷兩家和氣,故而依在下所勸,二老還是退出洞府去的好。」
黎嫂插口道:「你少顛倒是非,二老是山主請來替老神仙護法的。」
仲飛瓊柳眉倒豎,寒英劍一指,叱道:「賊婆娘,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先劈了你。」身形一晃,縱身朝石門中撲去。右首老人大袖一展,拂出一股勁氣,加以攔阻。
岳少俊喝道:「瓊姐姐只管去把她拿下,這兩位老丈自有小弟應付。」話聲甫出,右腕擡處,嗆然劍鳴,寒光迸射,朝右首老人揮出的大袖揮去。
左首老人怒聲道:「小子,你真是太不識好歹了。」墨玉尺隨著朝岳少俊劍尖點出。
這下,四人發動雖稍有先後,但也是指顧間的事。右首老人大袖先發,一股勁氣堪堪湧出,岳少俊的劍光也同時掃到.但聽一聲裂帛似的清響,劍光掃過,一角衣袖,立被截斷,但左首老人的墨玉尺,也在此時快要點上岳少俊的劍尖。
這時仲飛瓊早已身形一閃,撲入石門。好個岳少俊他一下截斷右首老人袖角,劍勢忽然一折,「叮」的一聲,反而點上了左首老人的玉尺。這一下出手之快,劍勢之奇,連左首老人都不禁爲之一怔。他玉尺本來是去攔截岳少俊劍勢的,不但沒有截住,反而被岳少俊劍尖點上,他豈非比人家慢了一步?
這對他來說,已是十分難堪之事,何況劍、尺這一接觸,雙方自然勢均力敵,岳少俊居然接下了這一尺,沒有被逼後退。「叮」聲甫發,劍、尺已然一觸即分,岳少俊依然站在原處,連他掌中長劍都已收了回去,不見影子。
左首老人驚異的看了岳少俊一眼,問道:「你會是無量劍派門下?」他當然不相信無量劍派會有這麽一個年輕高手。
岳少俊微笑道:「在下不是無量劍派的人。」
右首老人一記衣袖,沒有攔住仲飛瓊,反而被岳少俊一劍破了他貫注大袖上的真氣,連衣袖都被截下了一角,心頭不覺大怒,扁嘴鼓起,怒聲道:「老二,不用和他多說,今天非斃了這小子不可。」右手一探,同樣取出一支墨玉通天尺,一襲綠袍,胸前漸漸鼓了起來,眼中射出森森殺氣的光芒,厲喝道:「小子,你死定了。」一步步朝前逼來。
岳少俊心中暗道:「原來他們是崆峒四皓中的老二,老四。」一面暗暗運功戒備,口中卻大笑一聲道:「在下早就說過,二位還是一起上的好……」他話聲還未說完,右首老人突然身子離地數寸,快如流雲,一閃而至,趁他說話之際,墨玉通天尺當心點到。
左首老人方才和岳少俊接過一招、深知眼前這年輕人功力之深,出人意料,因此在右首老人舉步逼去之際,左足跨前了一步,他雖來出手,但三人卻頓成鼎足之勢。岳少俊在右首老人逼來之時,早已錚然發劍,橫胸凝立,此時玉尺尚未點到,但一股酷寒之氣,已經先尺湧了過來。心知以自己所學的劍法,絕難是兩個人的對手,因此沒待他玉尺,點到.軟劍一折,斜揮出去。
這正是金鐵口代師傳授的第一折劍法,金鐵口在他傷癒之後,又教他第二折劍法,這一路上,也早就練熟了。他雖然只是使了第一折的前半招,而且揮劍出手,看出只是隨手揮出,但劍勢如迅雷忽發,勢道極爲強勁。右首老人究非等閒之輩,他這一發覺不對,面色一變,急待收尺,已是不及,但聽「叮」的一聲,劍尺交擊,右首老人一支墨玉尺,競被直蕩開去,急忙向旁躍開七八尺遠。
左首老人目光厲芒閃動,沈聲道:「老四,此子似已練成劍氣功夫。」
右首老人面色猙厲,哼道:「所以非把他除去不可。」
崆峒四皓平時自視甚高,對付一個後生小輩,豈肯聯手?但這回可不再客氣。左首老人口中「唔」了一聲,右首老人已然身如飛隼,一閃即至。左首老人「唔」聲方出,兩人已同時攻上,兩支墨玉通天尺,化作兩道烏光,分從左右攻到。
岳少俊沒有作聲,手中軟劍只是劍尖向前擺動,作了一個曲折之勢。試想劍尖向前作個曲折模佯,擺動的幅度,當然不會很大,更談不上大開大圃,但他這一擺動,劍上真氣,就突然暴漲,說也奇怪,左右兩個老人的墨玉尺,就像自己湊上去的一般,又是「叮、叮」兩聲,先左後右,兩支墨玉尺,同時撞上軟劍,居然一下就拆解了對方兩人的攻勢。
不,兩支墨玉尺又被直蕩開去,左右二老也同時被逼得後退了兩步。三人攻守之間,一合即分。崆峒二皓本以爲聯手合攻之下,最低限度也總該把岳少俊迫得招架不叠,那知這聯手一擊,依然毫無結果,而且岳少俊只不過使了一記簡單的劍式,就把他們逼退出去,不禁暗暗感到凜駭。
岳少俊這一招,看去劍尖擺動,十分輕鬆,就把對方兩柄玉尺蕩開,其實他這一條右臂也被震得感到一陣酸麻,幾乎握不住軟劍,心頭同樣暗暗震驚不止。
三人靜默了一回,左首老人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年輕人,你能架開老夫兄弟合擊一劍放眼江湖,已是寥寥無幾,你究是何人門下?」
岳少俊依然手抱軟劍,昂然說道:「在下師門,說出來了,二位也未必知道。」
右首老人不耐道:「老二,你還和他嚕嗦則甚?」墨玉通天尺一指,疾然欺進,一道如虹烏光,隨著他手臂揮舞,左右飛旋,也看不出他發出來的招數,轉瞬之間,化作了一片網罟,緩慢的朝岳少俊面前推來。
左首老人微唱一聲道:「這是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老夫了。」同樣舞動墨玉尺,揮起一片網罟,緩緩推動,和他老四的網罟,漸漸合攏。
兩面墨王尺交織的網署,癒合愈近,岳少俊站立在兩人之間,只覺酷寒之氣,愈來愈烈,全身血液,好像凍得快要凝結了,但兩方面交織的網罟,來勢極爲緩慢,在對方還未到某一距離之際,他劍招自然不好出手。因此只是凝立不動,暗暗運起玄功,抵抗酷寒之氣,依然覺得奇寒澈骨,忍不住連上下齒都冷得打起戰來。
左右二老看在眼裏,暗暗冷笑,兩柄墨尺揮舞得更加快速,陣陣酷寒之氣也隨著加強。這不過是瞬間的事,左右兩片網署,此時距離合攏之勢,也隨著愈近。岳少俊自然看得出對方兩人一路揮動玉尺,緩緩推進,無非是憑仗揮舞之勢,增加他們的威力,這兩面網罟,當然極難對付,因此也運起了全力,軟劍一曲一折之間,幅度加大,朝左右揮去。
他這一招劍身上佈滿的罡氣,劍勢出手,劍風錚然有聲,青光大盛。正因兩面玉尺交織的網署,來勢極緩,故而壓力奇重,他揮出的軟劍,劍光雖強,只能把左右兩面網罟撐住,再也無法把兩人逼退一步。岳少俊心頭一急,手腕一振,劍尖左右搖動,再次使出第一折劍法來。
他因金鐵口說過,第二折劍法,威力極強,如非萬不得已,不可妄使,是以依然不曾展露,這接連兩招,連續使出,果然立見顔色,劍光一閃,把兩片網罟椎得一陣波動,但卻仍然未能把網署逼退。
右首老人看得大笑道:「老二,這小子只會這一招。」
左首老人咦然道:「就是只此一招,也夠神奇的了,可惜……」兩面網罟眼看就要合攏,這一合攏,立可把岳少俊擊成粉未。
就在之電光石火之間,但見岳少俊身形一晃,一道青影,像淡煙幻影,一閃而逝,從兩片網署中閃了出去。他使的自然是「避劍身法」了,但左右二老卻看得不禁神情一震。在兩面墨玉尺交織的網署,要合未合之際,中間較寬,兩面上邊,空隙已僅餘一線,要從這一線空隙中逃出去,可說絕無僅有;但這年輕人畢竟趁這一絲空隙,飛了出去。
二老雖然心頭震動,但既已出手,豈容他漏網?右首老人口中大喝一聲,急如飄鳳,緊迫岳少俊身後,手腕一翻,把墨尺交織成的一片網罟,倏然帶轉;像玩大旗一般,貼地疾卷過去。左首老人在老四追出去的同時,雙足一點,一個人登時淩空飛起,手中玉尺揮舞,同樣把交織成一的網署,朝岳少俊當頭撤下。
這兩面網署,每面足有八尺方圓,方才是左右合攏,如今卻變成上下交合。左右合攏之時,是緩緩推來,勢道較慢,這回變成上下交合,一個貼地席捲,一個當頭罩落,來勢就像迅雷驚霆,快速無匹。岳少俊從兩片網署中閃身而出,身形還未站穩,陡覺身後寒氣潮湧過來,一片網罟橫向腳下掃來,一片網罟當頭罩落。
如果左右夾擊,自己學的天山劍法還可擋一下,但如今他們來勢,變成一上一下,自己劍尖,曲折如何使法?他心念迅速一轉,權衡輕重,立即決走先對付上面罩落的一片網署,心念方動,人已吸氣上騰,軟劍一曲再伸,朝上揮去,這回臨危保身,迫得他不得不使出天山第二折劍來。
劍勢才出,果然矯若天龍,一道曲曲折折的劍光,向空展開,緊接著就響起一陣密如連珠的「叮、叮」暴響,劍風迫蕩,銀光飛灑。左首老人墨玉尺織成的烏光網署,本待緊緊收束,往下壓去,在一陣叮叮聲中,玉尺脫手,光網倏然消失,一個人頭下腳上,垂直跌下。
這時右手老人的一片網罟,正好橫掃過來,看到岳少俊縱身上騰,手腕再次翻動,帶轉一片網罟,正待朝上兜去。瞥見老二一個斤斗摔了下來,心頭猛然一驚,匆忙之間,急急撤招,硬行把正待往上兜去的網罟及時收回,口中急著問道:「老二,你怎麽了?」
左首老人身上受了幾處劍傷,但傷勢不算很重,落到地上、勉強站住,慘然道:「老四、這是老夫第一次敗在人家劍下……」數十年來,第一次落敗,自然十分痛苦。
岳少俊對第一折劍法,使用過多次,已是運用成熟,但對這第二折劍法,雖已練熟,但從未使過,只是依樣葫蘆,照式揮出。他身在半空,只知破了左首老人罩下的網署,並不知道他這一劍的威力,到底如何?左首老人摔下之時,他也相繼落在地上。
右首老人沒待老二說完,眼看岳少俊落到右首,相距較近,口中嘿的一聲,掄起墨玉量天尺,猛向岳少俊背後砸去。岳少俊堪堪落到地上,突覺一股寒氣,朝身後襲來,心頭不覺大怒,身形疾轉軟劍曲折揮出。這下他含憤出手,使的雖然只是第一折,但卻使了十成力道,他方才連續使出第一折劍法,那是對付兩個老人,兩支玉尺,這回卻只對付右首老人一個,又使了全力,威力自然極強。
但聽「當」的一聲狂鳴,右首老人一柄墨玉尺立被直蕩開去,一點寒光,如飛星入戶,一下點在右首老人咽喉之上。右首老人幾乎連他劍招都未看清,森寒劍尖已經直點咽喉,要待閃避,都來不及。岳少俊點到爲止,就把軟劍收了回去,冷然道:「在下不想傷人,二位請吧。」
右首老人幾乎氣瘋了心,瞪著雙目,半響說不出話來,氣憤填胸,切齒的道:「好,小子,記著,崆峒四皓會向你要還這筆帳的。」
岳少俊俊目放光,冷然道:「老丈最好也記住了,岳某今日若非看在你年事已高,劍下留情,只怕你走不出這長春洞府。」
左首老人從地上拾起墨玉尺,黯然道:「老四,咱們技不如人,一切都不用說了。」轉身往洞外行去。
右首老人跟著走去,回頭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崆峒四皓的厲害。」岳少俊惦著瓊姐姐安危,無暇和他多說,右手執著軟劍,轉身往洞內走入。

     ※   ※   ※   ※   ※

仲飛瓊恨透了黎嫂,當然也關切著爺爺的安危,因此有岳少俊替他擋住了崆峒二皓,她就雙足一點,身如穿簾之燕,「唆」的一聲,朝洞門中竄去。黎嫂迅快後退,口中嬌笑道:「二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在她後退之際,手腕一抖,但見十來縷非金非絲的繩索,長短錯落,向仲飛瓊當頭撒來。
這石門之內,是一條長廊,相當寬闊、壁間每隔一丈,點著一盞玻璃燈,故而雖在山窟之內,光線依然十分明亮。仲飛瓊目光一注,但見這十幾條絡索上,還附著藍光閃閃的小鈎,分明鈎上有毒,這就擡腕撤劍,揚起寒英劍.往她繩上削去。
黎嫂嬌笑道:「我的二小姐,寒英劍可以斬金截鐵,但未必削得斷我的十二錦索。」她雖在和人敵對,依然軟語如珠,又嬌又脆。
仲飛瓊冷嘿一聲,劍光如練,依然橫削過去。黎嫂口中雖說寒英劍削不斷她的十二錦索,但說歸說,雙手還是疾然翻起,改直撤爲橫掃,攔腰卷來。她雙手控制著十二根錦索,長短不同,粗細各異,使出一招來,長的鈎人,短的防身,粗的攻敵,細的爲輔。
在一招之間,可以四面八方,同時打到,同時有的收回,有的才攻出去,有攻有守,參差不齊,卻毫無破綻。仲飛瓊連發了七八劍,劍光連閃,卻連人家一根錦索都沒有削到。不,但聽「嗤」一聲,自己左手衣袖,竟被一根錦索上的小鈎鈎住,撕破了一塊,心中不禁又驚又怒。
乘對方一招使老,六根攻出的索子正待收回,另外六根守護的索子已畜勢將發之際,突然施展雪山「天衣身法」,身如一縷青煙,從十二根錦索縫隙閃入,一點劍光,直指她胸口,叱道:「再不撒手,我就要你嘗嘗一劍穿心的滋味。」黎嫂這十二根錦索,都有八尺來長,一旦被人欺近了身,就再也使不出花樣來了。
此時眼看仲飛瓊業己欺到身前,寒英劍光離自己胸脯不過三寸,心頭發慌,口中驚「啊」一聲,急忙雙手一抖,放棄錦索,一個鯉魚倒竄波,往後倒躍出去。仲飛瓊一招得手,豈肯容你後躍躲閃,一個人如影隨形,飄飛跟進,寒英劍劍鋒指著胸口依然不過三寸距離。但就當她追上黎嫂之時,眼前銀光一閃,耳中聽到「當」的一聲,同時感覺手上一震,寒英劍居然被蕩了開去。
黎嫂又退後了一步,笑吟吟的站在那裏,她手上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銀鈎。寒英劍是爺爺用寒鐵精鑄;功能斬金截鐵,居然沒有削斷對方的銀鈎,而且一招之間,能把自己長劍蕩開,足見她腕上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了。突然間,仲飛瓊想起一個人,她姓黎,莫要是姬山主二個侍姬之一的黎姬。
不錯,她化名黎嫂,一定是黎姬無疑,她手上使的准是姬山主的吳鈎劍了。心念轉動,目光一注,冷峻的道:「你是黎姬。」
黎姬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嬌聲道:「你隨便叫咯。」
仲飛瓊切齒道:「我爺爺和姬山主無怨無仇,你們處心積慮要計算我爺爺,是何居心?」
黎姬光嫣然輕笑道:「二小姐,你這話可不對了,我是奉山主之命,來照顧老神仙的呀。」
仲飛瓊道:「好了,爺爺和姬山主相交數十年,我不想多說,你還是給我走吧。」
「走?」黎姬道:「那可沒這麽簡單,我這一走,你叫我如何向山主交代法子?」
仲飛瓊長劍一指,凜然道:「你不肯走,那可別怪我仲飛瓊出手無情。」
黎姬笑道:「咱們方才不是已經交過手了麽?你二小姐的能耐,我領教過啦。」仲飛瓊滿臉惱怒,清叱一聲,拔身一縱,寒劍飛處,一縷雪亮的光華,逞向黎嫂刺去。
黎嫂嬌笑道:「對了,咱們誰勝誰負,正該從兵刃上分個高下才是。」銀鈎一拂,「當」的一聲;架開了仲飛瓊的長劍,鈎影一探,反削過來。
仲飛瓊不待對方攻到,寒英劍光華閃處,連發兩劍,一劍封解斜削銀鈎,一劍疾刺對方小腹,左掌隨著劍鋒刺出之勢,也倏然劈出。黎姬右手吳鈎劍使了一記「撥草尋蛇」,左手朝前一推,硬接仲飛瓊一掌,但聽「啪」的一聲,雙掌接實,黎姬趁著這一掌的掌力,一個人忽然斜飛而起,綠衣飄曳,往長廊逃去。
仲飛瓊冷笑一聲,迫蹤撲去,她飛撲過去的人還沒有落地,但見綠影一閃,飛起一道銀光,向空截到。仲飛瓊身在半空,柳腰一扭,寒英劍反手揮出,兩人在空中硬接一招,雙雙落到地上。仲飛瓊運劍如風,鳳翔隼刺,到處劍花飛灑,攻勢不停。黎姬也自了得,一柄吳鈎劍鎖,削、劈、掃,同時使得快如靈蛇,上下閃動,一絲不懈。
兩人再度交鋒,大家都不敢輕敵,一個展出雪山絕技,劍勢如飛鳳展翅,如青駕回翔,一個使出崆峒秘傳,吳鈎劍如龍蛇飛舞,匹練盤旋。兩柄長劍,霍霍展開,劍風激蕩,一條寬闊的長廊上,登時被飛卷的寒光封住,隱隱可聞風雷之聲。
就在此時,走廊上忽然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這人青衫飄忽,走得十分輕快,轉眼之間,已筆直走入劍光鈎影的範圍之內。試想此刻兩人各展所學,劍光如電,這人既能走入一片光幕之中,一身功力,豈是等閒?黎姬、仲飛瓊棋逢敵手,拼搏正酣,雖覺有人逼近。但誰也不敢分心,回頭看去。
適時但聽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瓊姐姐,還是讓小弟來吧。」
仲下瓊運劍如飛,出盡奇招,兀自勝不了黎姬,心頭正感焦急,突然聽到岳少俊的聲音,心頭不覺一喜。岳少俊正在洞口獨立對付崆峒二皓,如果他不能勝過二皓,如何會闖到裏面來呢?她喜,黎姬自然大吃一驚。要知黎姬不但一身所學,盡得姬山主真傳,她心思也同樣機警,耳中聽到岳少俊的聲音,沒待仲飛瓊開口,搶著嬌笑一聲:「小白臉,你來的正好。」突然舍了仲飛瓊,身若飄風,一個輕旋,吳鈎劍化作一道匹練,直取岳少俊。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吳鈎劍精芒耀目,虹射而至,這一劍不但快,而且威力十足,鈎影一閃,已經到了岳少俊身前。仲飛瓊發覺她舍了自己,直取俊弟弟,心中方自一驚,嬌叱一聲:「妖婦……」寒英劍一指,朝黎姬身後追撲過來,她還未撲到,黎姬虹射過去的一鈎,已然落空。
她這一劍明明射到岳少俊身前,但不知岳少俊如何一閃,竟會落空?但就在她一劍落空之際,突覺右腕一緊,眼前人影複現,自己手腕已被人家緊緊扣住,分毫掙動不得。仲飛瓊飛撲過去的人,眼看黎姬已被俊弟弟拿住,劍尖一顫,點了她背後三處穴道,伸手奪下吳鈎劍,再從她腰問摘下劍鞘,遞了過去,說道:「俊弟,此劍是姬山主之物,你暫時收著。」岳少俊伸手接過。
仲飛瓊掠掠鬢髮,問道:「崆峒二皓怎麽了?」
岳少俊道:「他們已經走了。」
仲飛瓊含情脈脈的問道:「你勝了他們?」
岳少俊微笑點頭,說道:「勝得很險。」
黎姬道:「你們也放我呀。」
仲飛瓊臉色一寒,冷聲道:「你不能走,隨我到裏面去。」伸手推著黎姬,走到前面,岳少俊跟在她們身後面行。
走廊盡頭,是一間相當寬敞的石室,就像客廳一般,中間放著一張青石大圓桌,和幾把青石太師椅,雕刻得相當精細。石室四周,一共有五個門戶,都是用青石做的門,石門都緊閉著。仲飛瓊五指連彈,又點了黎姬三處穴道,長劍一指,冷冷的道:「我爺爺如果沒事,自會放你回去,若是我爺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拿你祭劍,殺盡你們崆峒派,雞犬不留。」說罷,舉步向中間一道石門走去,伸手推門而入。
岳少俊也跟著走入,但見這問石室略呈長方,窟頂利用倒垂的石鐘乳,點上一盞油燈,就像水晶燈一般,居然把整座石室照得通明。石室北首,是一張黃玉雕成的石榻,榻上靜靜的坐著一個銀髮披肩,銀髯垂胸的老人,雙目微閻,兩道雪白的長眉,從眼角兩邊垂下來,足有一寸多長。這人不用說,自然是武林中人尊爲老神仙的雪山玄靈叟了。
仲飛瓊看到爺爺,急忙翩然飛了過去,站立榻邊,低低的叫道:「爺爺,我回來了。」玄靈叟敢情聽到了,闔著的眼睛,緩緩的睜了開來。
岳少俊跟在仲飛瓊身後走入,這一瞬間,他發現老神仙清瘤的面容,看去似乎很憔悴,很疲倦,尤其這一睜目,目光更有著說不出的呆滯。岳少俊心頭暗暗一怔,雪山老神仙的神情怎會如此呆滯?不知瓊姐姐看出來了沒有?
仲飛瓊探著頭,和他爺爺的臉很接近,當然沒有岳少俊看得清楚,她看到爺爺睜開眼來,只當爺爺運功清醒,故而沒有開口,這就又低低的只說了聲:「爺爺,你老人家好吧?」老神仙看到他的孫女,嘴唇動了動,他好像要說什麽話,但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岳少俊看出情形不對,急忙叫道:「瓊姐姐,老神仙的情形有些不對。」
仲飛瓊一怔,回頭道:「爺爺那裏不對了?」
岳少俊道:「老神仙看到你,好像要和你說話,但卻說不出話來。」
「會有這等事?」仲飛瓊心頭驀然一沈,急忙回過身,望著爺爺,急叫道:「爺爺、爺爺,你怎麽了?」這回她看清楚了,爺爺果然目光呆滯,望著自己,嘴唇又動了動,果然想和自己說話,但說不出聲音來,他清臒而惟悴的臉上,有著焦急和憤慨之色!心頭一急,抱著爺爺,幾乎哭出聲來,只是叫道:「爺爺,你怎麽會……」
突然她雙手一鬆,放開爺爺的肩膀,迅快轉過身來,臉上在這一瞬間,就佈滿了殺機,說道:「姓黎的賤人,我非殺了你不可。」

     ※   ※   ※   ※   ※

突然石門被人推開,一聲嬌脆的聲音哼道;「你居然要殺人滅口。」這人一身梅紅衣褲,頭上包一方梅紅紗中,腳下穿一雙梅紅弓鞋,手上拿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眉兒挑、眼兒瞪,一副嬌滴滴,凶霸霸的模樣,看年齡,最多也不過十六八歲。
仲飛瓊一眼看到紅衣女郎,喜道:「三妹,你來得正好。」
岳少俊早已聽仲飛瓊說過,她們姐妹,號稱雪山三英,大姐叫孟飛鸞,嫁給崆峒門下的祝天俊爲妻,三妹叫做季飛燕,如今這紅衣女郎.仲飛瓊叫她「三妹」,那自然是季飛燕了。只聽季飛燕哼道:「我自然來的尿好,不然的話,豈非讓你陰謀得逞了?」
仲飛瓊聽得一呆,說道:「三妹,你說什麽?」
季飛燕冷寒道:「我說什麽,你心裏有數……」說到這裏,擡目之間,看到爺爺木然坐在石榻上,不禁目中殺機盈盈,切齒道:「幸虧我及時趕來,你……果然喪心病狂,連爺爺都害了……」突然寒光飛射,挺劍朝仲飛瓊就刺。
仲飛瓊急忙閃身避開,叫道:「三妹,你這是做什麽?」
季飛燕雙頰似火,叱道:「不要叫我三妹。」話聲中,劍光飛灑,玉腕連揮,寒英劍接連刺出。
仲飛瓊身形連閃,但她們姐妹從小一起長大,練的劍法、身法,彼此自然十分熟悉,因此你閃到那裏,她就刺到那裏。仲飛瓊空著雙手,幾次都差點被刺中,一邊閃避;一邊叫道:「三妹,你瘋了?」
「我瘋?」季飛燕劍發如風,冷聲道:「你不識羞恥,勾結外人,前來盜取爺爺的千年寶玉,你才瘋了。」
2008-10-12 22:4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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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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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地創教

仲飛瓊在她三妹一輪急攻之下,只好擡手掣劍,一招「飛雲出岫」,「鏘」的聲,壓住了季飛燕的長劍,怒聲道:「住手,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季飛燕長劍倏然抽回,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管我是聽誰說的?耳聞是虛,眼看是實,你喪心病狂給爺爺服下了什麽迷神藥物,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
仲飛瓊聽得文氣又怒,道:「好,你等一等,我去叫黎姬進來,你問她了。」
季飛燕長劍一擺,攔在門口,冷笑道:「不用問她,你想把她滅口,還當我不知道麽?告訴你,我已經替她解了穴道,她已把你闖來雪山的陰謀,全告訴我了。」
就在此時,但聽「砰」然一聲,石門大開,黃影一閃,飛躍人一個黃衫駝背老人,口中洪喝道:「好哇、二丫頭,我還當你真的回來探望老神仙的,原來你竟然是個心懷叵測的人……」
巨目掄動,看到岳少俊,就揮手一掌,迎面劈來,喝道:「好小子,二丫頭膽大妄爲,都是你攛掇的吧,老夫當真把你看走眼了。」他正是一掌開天司徒翼,試想他一掌可以開天,這一掌迎面劈來,該有何等威力。
岳少俊發現他只是個粗人,掌力之強,不在崆峒二皓之下,可能還在二皓之上,這就斜退半步,舉掌斜封,一面大聲道:「司徒前輩,最好把事情弄清楚。」司徒翼拍來一掌,自然很快就和岳少俊封住的手掌觸上了。
這一拿居然毫無砰然震響,居然悄無聲息的化解無形,岳少俊只是身軀受到輕微的顫動,往後退出了一步。一掌開天司徒翼不知岳少俊體內有大覺大師三成功力,未曾收回,大覺大師修練的是佛門「接引神功」。他一掌開天的掌力是陽剛之勁:「接引神功」是一種因勢利導的功夫,以柔爲主。如水之柔,故能載舟,他的掌力,自然被無形化解了。
司徒翼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年輕人,會有這麽高的功力,目光凝逼,裂嘴大笑道:「好小子,你果然要得,再接老夫一掌。」正待舉掌推出。
「鏘。」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仲飛瓊一劍壓住了季飛燕的寶劍,一臉鐵青,沈喝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司徒翼欲發掌勢,只得留住,怒聲道:「二丫頭,你還有什麽話說?」
仲飛瓊臉寒似冰,冷冷的道:「你們一個是看著我長大的父執,一個是和我同胞妹妹,我要問你們一句,你們是相信我的話,還是相信一個心懷叵測的外人讒言?」
司徒翼道:「你是說黎嫂。」
仲飛瓊道:「你們知道她真正的身份麽?」
司徒翼聽得一呆,問道:「你說她不是黎嫂?」
仲飛瓊哼道:「她就是崆峒山姬靈運二個侍姬之一的黎姬。」
司徒翼似乎有些不信,點點頭道:「唔,她是姬山主送來的,那是侍候老神仙的,姬山主和老神仙數十年交情,豈會……」
仲飛瓊伸手一指爺爺,垂淚道:「爺爺中了妖婦的暗算,你跟隨爺爺多年,江湖經驗豐富,你看爺爺怎麽了?」
司徒翼身軀猛然一震,說道:「老神仙不是在練功麽?」身形一晃,快如閃電,一下掠到榻前,仔細一看,老神仙果然神情呆滯,定著目光,似有說不出的憤慨!這一下直看得一掌開天司徒翼一件黃衫拂拂自動,驚顫的道:「老神仙功參造化,怎會……」猛地一個轉身,氣呼呼的道:「老夫去把黎嫂抓來,老神仙怎會如此,她一定知道。」
「是她一手害了爺爺,她自然知道。」仲飛瓊道:「但已經遲了,黎姬身份已露,豈會再待在這裏?」
司徒翼道:「這賤人……老夫非把她抓回來不可。」身形如風,一下往石門外沖了出去。
季飛燕收起寶劍,低垂粉頸,紅著臉道:「二姐,是小妹錯怪你了。」
仲飛瓊笑道:「我們是姐妹,說過就算,只是我要問三妹一句,你怎麽也會趕回雪山來的?」
季飛燕道:「是聖母說的,二姐……」她偷偷看了岳少俊一眼,粉臉驟紅了起來,附著仲飛瓊的耳朵,低低的說了一陣。
仲飛瓊聽了她的話,臉色同樣起了一片紅暈,叱道:「這老妖婆居然造謠生事,血口噴人,如此誣衊我,哼,我非找她算帳不可。」
接著就伸手招招岳少俊,朝兩人介紹道:「這是我三妹季飛燕,他是我義弟岳少俊,俊弟,三妹才十八歲,你就叫了她一聲妹子吧。」一面朝季飛燕道:「三妹,俊弟是天山門下,武功高著呢,就叫他岳大哥好了。」
季飛燕眨著一雙清澈照人的美眸,含羞叫了聲:「岳大哥。」
岳少俊也只好叫了她一聲:「妹子。」叫是叫出來了,但覺得十分礙口,俊臉也不禁隨著一紅。仲飛瓊隨著就把大覺大師要自己儘快趕回雪山,自己和岳少俊一路受到崆峒派人的阻撓,以及一回雪山之後的本,簡扼說了一遍。
季飛燕怒形於色,憤憤的道:「姬山主和爺爺數十年交情,他這麽做,究竟有什麽企圖呢?」石門開處,一掌開天司徒翼回了進來,他沒把黎姬押著進來,顯然沒追上黎姬了。
季飛燕急著問道:「司徒伯伯,你沒有追上黎姬麽?」
司徒翼面有慚色,憤憤的道:「唉,老夫該死,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竟會相信這妖婦之言,老夫真愧對老神仙……」
仲飛瓊道:「司徒伯伯,妖婦雖然逃了,但逃了和尚挑不了廟,咱們可以找崆峒派算帳,目前該是先救人要緊,你看我爺爺會是中了妖婦什麽暗算?」
司徒翼沈吟道:「老神仙一身武功,功參造化,要想暗算老神仙,並非易事,那只有一種可能……」
季飛燕道:「那是什麽呢?」
「用毒。」司徒翼緩緩吐了口氣,說道:「但要想在老神仙身上下毒,也大非易事……」
季飛燕道:「是啊,爺爺內功精純,只要一旦發現了劇毒,他老人家自可把劇毒逼聚一處,再把它逼出體外。」
司徒翼道:「所以只有用長期性的慢性的毒藥,才會使老神仙毫無防範,等毒性蔓延內腑,再想運功逼毒,就已經遲了。」
仲飛瓊道:「司徒伯怕說得有理,妖婦有三個月時光,足可在爺爺身上暗施慢性毒藥了。」
季飛燕怒聲道:「黎姬這妖婦再給我遇上,一定把她劍劍誅絕,碎屍萬段。」
司徒翼道:「三姑娘,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咱們想想如何方可解去老神仙身中劇毒,才是道理。」
季飛燕道:「是的,但咱們該如何著手呢?」
仲飛瓊道:「要解爺爺身中之毒,必須先查明爺爺中的究竟是何種劇毒,方可著手調治。」
「不錯。」司徒翼點頭道:「解毒藥物,本身都有奇毒,一點也不能弄錯,只有先去查明了老神仙身中之毒,才能對症下藥。」
季飛燕道:「要怎麽個查法呢?」
仲飛瓊道:「只有一個辦法,找姬山主和祝靈仙去要解藥。」
季飛燕道:「對,咱們就走,我聽大姐說,這次臘八大會,姬山主也要親自去呢,咱們到黃山找他去。」
仲飛瓊道:「不行,爺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需人照顧,你留在這裏照顧爺爺,司徒伯伯守護洞府,找姬山主之事,還是由我和俊弟弟去辦就是了。」
司徒翼道:「姬山主既然不顧故人之情,敢向老神仙下毒,你們去了,只怕未必肯交出解藥來。」
仲飛瓊含著淚道:「我會先去看大姐,祝靈仙若是不肯交出解藥來,就和她翻了。」
司徒翼爲難的道:「崆峒派實力雄厚,二姑娘……」
仲飛瓊道:「我不怕。」
岳少俊及時道:「瓊姐姐,小弟想到了一件事了。」
仲飛瓊被他當著司徒翼、季飛燕二人面前,叫自己瓊姐姐,口氣稍嫌親密,不禁臉色微郝,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岳少俊道:「咱們趕上雪山來,是老哥哥轉達大覺師傅的意思,小弟認爲考哥哥可能早已洞悉崆峒派的陰謀,他一走會幫咱們的忙的。」
仲飛瓊聽得喜道:「是啊,只要老哥哥肯插手,咱們就有勝算了。」
季飛燕道:「二姐,老哥哥是誰呢?」
仲飛瓊道:「老哥哥是天山老人門下,武功高不可測,此事說來話長,現在無暇多說,我們要走了。」

     ※   ※   ※   ※   ※

臘八,清晨,已牌時光。黃山擲缽禪院前面,一條用石條砌成的山道上,正有一行人緩步而來。這一行人,由武林大者宋鎮山爲首,隨侍他左右的是宋文俊,和總管金甲神霍萬清。
華山派掌門人商景雲,門人蕭劍嗚。衡山派金睛靈猿竺三山。終南派飛鴻羽士陸飛鴻。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門人甘玄通。六合門禿頂神雕孟達仁。淮揚三傑淮南子胥哲夫、易清瀾,淮揚大俠渾欽堯。武當派玉玄子、遊龍劍客史傅鼎,少林寺羅漢堂住持無住大師、乾坤手佟世昌、及十八弟子。
擲缽禪院門口,左右兩邊雁翅般站著八名身穿青色長衫的少年,一個個長得眉清目秀,年約十七八歲,腰懸青穗長劍,胸前掛著一條紅綢,上書「迎賓」二字。一行人剛抵山門,立即有一名青衫少年趨前一步,躬身道:「請問貴客,是那一門派的人?」
金甲神霍萬清跨前兩步,提高聲音說道:「前武林盟主武進宋老爺子,暨少林、武當、華山、衡山、終南、八卦、六合、淮揚各大門派掌門人及代表應邀前來與會。」
迎賓少年忙道:「原來是宋老爺子和各位掌門,裏邊請……」
石階上,是條寬闊的走廊,放著二張鋪了紅布的長條桌,每張條桌後面,各自站立了兩名秀髮披肩,如花似玉的黃衣少女。左首桌上,平鋪了一個錦捂式的精裱灑金箋,乃是來賓簽名之用。右首桌上,放著幾疊大紅綢條,不知作何用處?因爲這兩張長桌條,放得極爲靠近,中間最多只能容得兩人並肩而行,換句話說,要進入會場,必須從兩張長條桌中間通過。
石階兩旁,也和山門前一樣,站著八個身穿青色長衫,腰懸青絲長劍的少年武士,一個個生得眉清目秀,年約十七八歲,胸前也同樣掛著上書「迎賓」二字的大紅綢條。但你只須稍加留意,這些人雖然年事極輕,眉目清俊,但他們眉字之間,卻隱隱泛著一層青氣,分明都練有一身旁門異功。名是「迎賓」,實則含有監視和警戒之意。
靳半丁領著宋鎮山走近左首一張長案,腳下一停,陪笑道:「宋老爺子請留名。」
一名黃衣少女立即拿起一支中楷羊毫、濡滿了墨、雙手送到宋鎮山面前,嫣然笑道:「請貴賓題名。」
宋鎮山目光朝錦摺式的題名箋上看了一眼,只見上面首行寫著「天地大會各大門派與會貴賓題名錄」字樣。自己還是第一個人,當下就接過毛筆,寫了「宋鎮山」三字。那黃衣少女又把筆遞給宋文俊,宋文俊也隨著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時靳半丁已引著宋鎮山走到兩張條桌中間,站在右首條桌後面的一名黃衣少女趕緊取了一方寫著「貴賓」二個字的紫金綢條,一面檀口輕啓,含笑道:「貴賓臨會,請別上貴賓綢條,再行入場。」像這般笑臉相迎,使人無法拒絕,於是宋鎮山只得站停下來。
那黃衣少女一雙纖纖玉手,拿著紫紅綢條,用針替宋老爺子別到左胸之上,然後美目流盼,輕輕的說了聲:「謝謝。」反正與會之人,都須在左首長條桌上設立的簽名處。簽下名字、再由右首長條桌後的黃衣少女,替你在胸前別上「貴賓」,紫紅綢條,你才能從兩張條桌中間通過。
一行人足足忙了頓飯工夫,才算辦完手續,進入會場。這座大殿足可容納得下幾百個人,上首已用鵝黃綢幔,把神龕遮了起來,正中間懸著一橫幅,也是用大紅綢,綴以金字的「天地大會」四字。這四個字下面,是一張圍著大紅繡金桌披的長案,案後放著兩把高背錦披椅子,左右兩邊又,放了兩把較小的錦披椅子。
長案左右兩旁,又是四把錦披椅子。面對長案,一共放著九排椅子,最前面三排,披著繡披,算是「貴賓席」,從第四排起,則是普通的「來賓席」。靳半丁把宋鎮山等人,引到貴賓席入席,門人弟子,則坐到「貴賓席」後面的「來賓」席上。
這時,參加大會的「來賓」,陸續入席,人數漸多。能夠受到大會邀請的「來賓」,自然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不是一方雄主,就是各路道上的瓢把子,反正黑白兩道的人差不多全到齊了。與會的人對「天地大會」,都感到有些莫測高深,此時大家見了面,有的在互相寒暄,有的在探詢這場大會,竟是什麽性質?
但當大家看到「貴賓席」上端坐的武林大老宋鎮山和八大門派的人,大家猶疑的心情,不覺稍爲減輕。因爲有武林大老和八大門派的人出席,這場大會,大概不會有太大的兇險了。時間漸漸接近己牌,擲缽禪院後進忽然響起悠揚的鐘聲。在場衆人心中暗道:「到時候了。」
鐘聲未歇,前面走廊上忽然奏起一陣管弦細樂,和鳴炮的聲音,這顯然是大會就要開始了。奏著悠揚細樂,左首黃幔啓處,當先緩步走出來的,是一個身穿天藍長衫,腰懸白穗長劍的自面書生。只見他生得劍眉星目,玉面朱唇,手中輕搖著一柄摺扇,神態謊灑,丰姿俊朗,此刻臉含微笑,步履從容,當先走近長案左首,便自站停。
與會群雄,除了宋鎮山,少林無住大師、八卦門甘玄通、六合門孟達仁、終南羽士陸飛鴻等有限幾人,曾和他會過面,知道他是此次大會的總護法祝天俊,大家幾乎從未在江湖上見過,不禁起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緊隨祝天俊身後走出的則有狼山一狽索毅夫,百步神拳袁廣傑、黑虎神趙光鬥、五叉真人聞天雷、九指羅漢祝祥符,湘西雙屍閉目僵屍閡慶雷、三眼僵屍閔慶雨,噴霧豹膝仰高,他們出場之後,就由右至左,依次站到左首黃幔之下。
在祝天俊走出的同時,右首黃幔啓處,第一個走出來的,是一個雲譬高聳,一身宮衣的少婦。看去約二十五六歲,生得芙蓉如臉,柳翠如眉,腰懸一柄白穗寒英劍,正是總護法祝天俊的嬌妻,雪山三英的大姐孟飛鸞,她也和祝天俊一樣,走到長案右首便自站停丁來。
緊隨她身後的則是一身火紅的火魔女祝巧巧,花白頭髮一身青布衣裙的賣花婆竺三姑,最使人驚奇的是,跟隨賣花婆身側的一名少女,宋鎮山等人全都認識,她赫然竟是在揚州失蹤的竺秋蘭。接著是尤二娘子尤如是,催命婆子巫婆婆,最後二個則是在天華山莊假扮春梅的柳青青。
這一行女將,也和左邊的狼山一狽等一樣,出場之後,就由右而左,一徘站到右首黃幔之下。這兩排人站定之後,又有人從黃幔後面緩步走出,那是兩個身穿綠袍的老人,兩人面貌十分相仿,形容枯槁,頦下同樣留著一小把銀絲似的山羊鬍子。他們是分從黃幔左右走出,行近長案左右兩邊,便行停步,同時朝站在長案左上首的祝天俊拱了拱手。
祝天俊連忙欠身擡手道:「二老請坐。」兩個綠袍老人也不謙遜,就在長案左右兩旁四把錦披椅子的上首兩把坐了下來。與會群雄看到兩人模樣,心中都不由的暗哦一聲。這兩人豈非就是崆峒四皓了?崆峒四皓只出來了二皓,那麽還有兩個呢?
就在大家紛紛思忖之際,噴霧豹騰仰高從身邊摸出一張大紅帖子,高聲叫道:「天地大會開始……本大會總主持、祝總護法請就位。」大家沒想到這場大會,原來竟是由他們總護法祝天俊主持的。
祝天俊聞言走上一步,在長案正中間兩把高背錦椅左首的一把較小的錦椅前面站停,騰仰高又朝站在右首的孟飛鸞欠身擡手道:「請總護法夫人就位。」
孟飛鴛同樣走上一步,站到兩把高把錦椅右首一把較小錦椅的前面。現在大家知道了,正中間兩把高背錦椅,一定是崆峒派姬山主和火靈聖母的坐位了。他們召開大會,居然自擡身價,在天下各大門派之前,高踞上座,豈不太狂妄自大了麽?
只見噴霧豹膝仰高又在高聲喊了:「恭請教主,副教主蒞臨。」教主、副教主,那一定是姬靈運和火靈聖母了。姬靈運數十年來,一直自稱崆峒山主,如今居然當起教主和副教主來了,他們創立了什麽教?
隨著膝仰高的喊聲,中間黃慢緩緩向兩邊分開。最先走出來的四名面目冷森的中年青衣女子,腰間各懸青穗長劍,分作兩對,走得並不太快。最後兩人一個手捧一柄火形長劍,一個手捧一根紫藤鳩杖,走到右首一張高背錦椅後面,就一字排開,肅然而立。
隨後是身披紫紅大繪,臉型尖瘦的火靈聖母,走到右首高背錦椅前面,站停下來,但並未坐下。如今會場上的空氣,漸漸疑結,大家幾乎肅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這時黃幔中間,又緩步走出兩個人來。左首一個是頭大身矮,面貌有如老太婆的黃衣老人是崆峒派左護法段伯揚,右首一個則是擔任大會總迎賓的右護法靳半丁。
這兩人原來只是左右衛護,側身而行,在兩人中間、由一名綠衣少婦扶持著,顫巍巍走出一個身材矮小的綠袍老人。這老人生得鶴髮童顔,應該精神閃爍,但他兩目昏暗,神形疲備,連步履似乎也跨不開,只是由綠衣少婦扶持著,雙腳顫巍巍在地上拖移而行。這綠袍老人不用說就是崆峒山主姬靈運了,扶持他的綠衣少婦,該是他二名侍姬中的一人了。
崆峒山主名震寰字,功參造化,如今連行動都需人扶持,應該息隱林泉,以享天年,他居然還要召開什麽天地大會,創教稱主,明眼人一看即知道這狗把戲,完全是火靈聖母在假借行將就木的姬山主之名,一手掀起來的。
崆峒山主這一出場,由總護法祝天俊領導的一批人,紛紛鼓起掌來。掌聲雖然也鼓得極響亮,但只限於崆峒派的人,坐在「貴賓席」和「來賓席」的與會群雄,雖然也有寥寥幾個附和著鼓掌,大部分卻都保持冷靜和緘默的態度,並未隨聲附和。
崆峒山主終於在綠衣少婦的扶持之下,坐上居中右首高背錦椅,左右護法和綠衣少婦依然待立錦椅兩旁,小心護侍。火靈聖母在崆峒山主登上寶座之後,才徐徐坐下。膝仰高又高聲說道:「呈獻創立天地教發起名冊。」
他話聲甫落,只見狼山一狽索毅夫不知何時,已經溜了出去,此時一臉誠敬,施施然從殿前走了進來,他身後緊隨著兩名黃衣女郎,各自手捧一個銀盤,盤內墊著紅綢,各置一本厚厚的錦冊,並肩款步而行。索毅夫一直走到長案前面,腳下一停,大會總主持祝天俊隨即從錦椅上站起。
兩名黃衣女郎手捧銀盤,轉到索毅夫面前,索毅夫從兩個銀盤中取出兩本錦冊,兩名黃衣女迅即退下,索毅夫高舉雙手,把兩本錦冊呈上。祝天俊上身微俯,從索毅夫手中接過錦冊,索毅夫躬身一禮,才退到左首黃慢之下,在他原來的位置上站定。
祝天俊接受錦冊之後,並未坐下,只見他朗若晨星的目光朝四周緩緩掃過,才雙手捧起上面一冊,翻開扉頁,以他清朗的聲音,高聲念道:「本教定名爲天地教,蓋天不覆,地無不載,聖賢俊哲,莫不立身於天地之間,山川湖海,莫不包容於天地之內,天地之義,豈不博且大焉?以天地立教正可容納各派,一統各門,天下武林,自茲合而爲一,庶可永無門派之爭,門戶之見,江湖紛爭,得而消失於無形,數千年武技精華,因互相切磋而廣大,闡揚正義,維護道德,是爲本教之宗旨。」
他略爲換了口氣,繼續念道:「本教於××三年,歲在丙午之臘月八日,首次集會于黃山擲缽禪院,公舉姬靈運爲教主,祝靈仙爲副教主,公告于世,以昭鄭重。」口氣微頓,又朗聲念道:「發起人前武林盟主宋鎮山……」

     ※   ※   ※   ※   ※

坐在「貴賓席」的宋鎮山聽到這裏,不覺虎的站了起來,洪喝一聲道:「且慢。」
狼山一狽索毅夫早就防到他會在此時站起,急忙趨步而出,陪笑道:「宋老爺子,你老有什麽意見,不妨等總護法念完了,再發表意見,那時大家都可以聽得清楚些,你老且請坐下。」
在宋鎮山和索毅夫說話之時,祝天俊並沒有停下來,還是捧著錦冊,繼續念了下去:「少林寺代表無住大師、佟世昌、武當代表玉玄子、史傅鼎,華山派掌門人商景雲、衡山派代表竺三山、終南派代表陸飛鴻、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甘玄通、六合門代表孟達仁、淮揚派掌門人渾欽堯、行哲夫、易清瀾……」他念得很快,一口氣把「貴賓席」與會衆人的名單都念了出來。
就在此時:「貴賓席」上的群雄,都已跟著宋鎮山相繼站起。宋鎮山濃眉微攏,沈喝道:「祝總主持不用再念下去了,宋某要當著在場天下英豪,鄭重否認曾在天地教發起名冊上簽名,也鄭重否認公舉教主、副教主之事,希望祝總主持當場予以澄清。」
華山派掌門人商景雲接著道:「宋老爺子說得極是,本人相信與會各大門派之人,事前既未參與此事,更不會聯名公舉任何人爲教主之事,貴教應該立予澄清,以正視聽。」接下去少林、武當、衡山、終南、六合、淮揚各派的人,也紛紛發言,否認發起天地教、否認公舉教主之事。
「來賓席」上各路群雄,聽說天地教創教經過,和公舉教主、副教主,全是他們在自吹自擂,八大門派已然否認其事,大家也就跟著站起,紛紛離座。火靈聖母緩緩從錦椅上站起,雙手一搖,尖聲道:「諸位稍安毋躁,本座自會還你們公道。」她不待宋鎮山等人回答,就冷然叫道:「靳半丁。」
靳半丁趕緊答應一聲,從「教主錦椅後面,轉到長案前面,躬身道:「屬下在。」
火靈聖母問道:「八大門派中,還有那些人應邀未來的麽?」這是總迎賓的事。
靳半丁答道:「回副教主,八大門派之中僅峨嵋派未曾出席。」火靈聖母一擺手,靳半丁欠身退下,又回到上首錦椅後面站定。火靈聖母又叫道:「索毅夫。」
狼山一狽趕緊趨步而出,躬身道:「屬下在。」
火靈聖母神情冷肅,緩緩說道:「本教創教大會,也邀了峨嵋派連生大師,他不但沒有親自出席,也並未派代表參加,這是藐視本教,你說,江湖道上,藐視本教的人,該當如何?」
狼山一狽道:「藐視本教和抗拒本教者死。」
火靈聖母道:「如果是門派呢?」
狼山一狽道:「滅其門派。」
只聽火靈聖母沈聲道:「好,索毅夫,這件事就由你去辦好了。」這話聽得與會群雄心頭不禁一緊,這是採取血腥行動的開始,天地教殺一敬百,大有拿峨嵋派開刀之意。
索毅夫躬身道:「屬下遵命。」
火靈聖母這才轉過臉來,朝宋鎮山道:「宋鎮山,你說你們都沒有在發起名冊上簽名,沒有公舉教主、副教主?是麽?」三十年來,還沒有直呼宋鎮山之名的,她這般口氣,顯然有和八大門派翻臉之意。
宋鎮山直立不動,凜然道:「不錯,貴教應該對此事有合理的交代。」
火靈聖母冷笑一聲道:「白紙上寫黑字,清清楚楚,難道還是本教冒用你們的名字不成?」說到這裏,回頭朝祝天俊吩咐道:「總護法,你把名冊讓宋鎮山看看,是不是他親筆寫的?」
祝天俊望望火靈聖母,爲難的道:「副教主……」
火靈聖母嘿然道:「你是怕他們把名冊毀了?這倒不用擔心,他們都以名門正派自居,諒來不至於有此卑鄙行爲,你只管送給他們驗看好了。」祝天俊應了聲「是」,然後朝狼山一狽招了招手,索毅夫急忙趨到長案前面。
祝天俊把一本名冊,遞給了索毅夫,說道:「你把名冊送過去,讓宋老爺子過目。」索毅夫答應一聲,雙手接下名冊,轉身走到宋鎮山面前,陪笑道:「宋老爺子請過目。」
宋鎮山接過名冊,翻到第三頁,在「發啓人」三字下面,領頭第一個名字,就是自己的名字,而且也正是自己簽的名,一點沒錯,如假包換。這當然是他們仿冒的了,但仿冒得連本人都看不出是假的來。宋鎮山微微一哂,把名冊遞給了身邊的華山派掌門商景雲。
火靈聖母目光炯炯,朝宋鎮山投來,冷然問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宋鎮山親筆?」
宋鎮山仰首發出一長笑,說道:「老夫既不會在名冊上簽名,但名冊上簽的名,幾乎已可亂真,連老夫也懷疑好像是自己簽的名了。」
火靈聖母目光一掃,說道:「你們傳閱完了麽?大概都要說這是本教假冒的了?」名冊依次傳閱,到了易清瀾手裏,易清瀾把名冊一合,遞還給索毅夫。索毅夫接過名冊,又呈給了祝天俊。
孟達仁大笑道:「聖母說得好,咱們不說這是有人仿冒的,難道要承認咱們自己簽的名不成?」
火靈聖母森然一笑道:「很好,武林中是非黑白,本來就是很難說,諸位都是望重一時的武林人物,既然認定本教仿冒你們的名字,自然不可能默認幹休,化干戈爲玉帛,那麽依武林慣例,只有各憑功夫,一決勝負,來決定這場是非,不知諸位以爲如何?」
少林無住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貴教這是早有準備的了。」
火靈聖母冷笑一聲,吩咐道:「天俊,與會來賓,誰有不服,就由你陪他們過上幾招,務必使他們口服心服爲止,若是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嘩衆取寵,存心和本教做對者,只管給我格殺匆論。」好重的殺氣,好大的口氣。
祝天俊躬身道:「屬下遵命。」他直起身,就離座走出,緩步走到案前面,朝宋鎮山拱拱手道:「宋老爺子,諸位掌門人,那幾位有意賜教,就請移駕前面廣場上去。」
宋鎮山氣得老臉煞白,輕哼一聲道:「怎麽?火靈聖母不親自下場賜教麽?」
祝天俊微微一笑道:「宋老爺子誤會了,諸位只是勝得了在下,副教主自會親自下場,向諸位討教,但諸位若是連在下這一關都未必能勝,副教主又何必親自下場?」他笑得瀟灑,說得輕鬆,態度謙恭,話聲清朗,但口氣之狂,卻是少有。
衡山金睛靈猿竺三山濃哼一聲道:「竺某在江湖上見過的人,爲數不少,卻從未見過如此狂妄之人。」
祝天俊斜脫了一眼,微哂道:「那是閣下少見多怪。」一面轉臉朝宋鎮山拱手一禮,說道:「宋老爺子請。」
宋鎮山雖嫌他口氣狂妄,但他究竟是前任盟主,自恃身份,不好發作,一手拂著垂髯,臉含笑容,舉步朝殿外行去。華山派掌門人商景雲等人也緊跟著走出殿外,祝天俊藍衫飄逸,陪同宋鎮山步出大殿。狼山一狽索毅夫等人也一貫相隨而出,「來賓席」的群雄,也紛紛跟了出來。

     ※   ※   ※   ※   ※

這時擺在簾廊上的兩張長案業已撤去,幾名武士立即在廊上放好兩把高背錦椅。教主姬靈運仍由綠衣少婦攙扶,左右護法段泊陽、靳半丁護持而行,和副教主火靈聖母一齊在椅上落坐。孟飛鸞、火魔女、賣花婆竺三姑、尤二娘、催命婆子巫姥姥等人,一列站到了右邊石階之上。
祝天俊神態從容,朝宋鎮山抱拳一禮,擡目道:「宋老爺子可是要親自下場賜教麽?」他居然向宋老爺子挑戰了。
宋鎮山當真被他氣得發狂,幾乎要衝口說出「你還不配」的話來,但這話有失他武林大老的風度,因此只是輕哼一聲回聲道:「俊兒,取劍來。」
宋文俊一下閃身而出,欠身道:「爹,祝總護法論年歲和孩兒相若,他不配和你老人家動手,還是由孩兒接他幾招,看看他究竟是有些什麽驚人之藝,敢向八大門派挑戰?」
宋鎮山自然知道今日之戰,對方必須早有準備,但火靈聖母僅派祝天俊一人出場,足見此人年事雖輕,武功一定極高。以自己的地位,實在不宜與他動手,好在文俊經自己調教多年,宋家百劍,縱或不勝,敗亦未必。當下微微頷首道:「此人一身武功,必然極高,你要小心應付。」
宋文俊躬身道:「孩兒省得。」說完,走到天井中間,離祝天俊身前八尺,才行站住,抱拳道:「宋文俊先向祝總護法討教幾手高招。」
九指羅漢祝祥符一下搶了出來,欠身道:「總護法,由屬下接他一陣。」
祝天俊微微擺了下頭道:「不用了。」九指羅漢只得退下。
祝天俊目光一擡,打量了宋文俊一眼,仰首向天,問道:「你就是宋老爺子的折嗣宋文俊?」
宋文俊聽他口氣托大,好像根本就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不覺怒笑一聲道:「本公子正是宋文俊,你就是自封教主姬靈運的高足,自封副教主祝靈仙的義子?」
他直呼姬靈運、祝靈仙之名,自然犯了祝天俊的忌諱,心中不覺大怒,劍眉挑動,一張俊臉,立時隱現青氣,冷然道:「你要跟我領教,那就接著吧。」也不拔劍,左足舉步朝前跨出,右手一揮,手中搖著的摺扇,倏然收攏,順手一記「手揮五弦」扇頭劃出,朝宋文俊「中庭穴」點來。
他這一記直踏中宮,欺身進來,看來隨意揮灑,輕描淡寫,瀟灑已極,根本沒把文俊當作對手。宋文俊長劍並未出鞘,只是身形閃動,一下閃避開去,口中朗聲道:「祝總護法,怎麽不亮劍?」他果然不愧是武林大老的公子,氣度從容,身法輕靈,同樣使人有飄逸的感覺。
祝天俊冷傲的道:「祝某就是要試試你「宋家百劍」究竟威力如何?你能逼我非亮劍不可的時候,我自會亮劍。」
宋文俊平日本是極傲之人,如今祝天俊居然比他還傲,說出能逼他非亮劍不可,他才亮劍的話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時不由得俊目之中,逼射出兩道霜刃般的光芒,敞笑一聲道:「閣下好大的口氣,宋文俊倒要瞧瞧你不亮出劍來,如何接我的劍招?」「鏘」,寒電一閃,長劍出鞘,隨著右手揮處,使了一招「飛雲出岫」,劍似飛蛇般直吐出去。
宋老爺子出身華山派,因此宋文俊這起手一劍,使的正是華山劍法;但因他心頭怒惱對方出言狂妄,故而這招「飛雲出岫」,才使到一半,劍勢突變,化爲「天山劍法」「穿山裂石」。刹那間劍光紛披,卷起幾縷精芒冷電,分襲左右,疾攻而上。
宋文俊劍勢變化,已經夠快,但祝天俊比他還快了半步,口中冷哂一聲,身形輕閃,一下從繽紛飛舞的劍影中欺入,摺扇隨著「豁」的一聲打開,朝宋文俊執劍手背上壓下。這一記不但身如幻影,手法更是靈異,看得八大門派的人,爲之聳然動容。
宋鎮山暗暗叫了一聲:「雪山天衣手法。」只有雪山「天衣手法」,不重形式,卻能破解各家手法。雙方出手,都快得如同電光石火,宋文俊一劍出手,驟覺人影閃動,對方已欺過來,一時來不及收招,被逼得往後躍退數尺,才算避過。
這下,可把宋文俊激怒得俊臉通紅,自己父親昔年就有武林第一劍之稱,自己還是他老人家的兒子,手中空有一支長劍,竟然在一招之間,就被人家兩尺長的一柄摺扇逼退。這真比刺他一劍還要難堪,口中狂喝一聲,一退即進,長劍揮動,身隨劍轉,展開「宋家百劍」精奇招數,但見精芒冷電,繽紛飛閃,疾攻過去。
他這是含憤出手,不但迅快絕倫,一片劍影,有若銀蛇亂閃,勢道淩厲已極。祝天俊落在重重劍影包圍之中,倒也不敢大意,揚扇揮起一道扇影,藍衫飄閃,側身遊走。宋文俊的劍勢,已經迅捷無比,孰料祝天俊的扇勢,比他更快更捷,每一招都快上了半籌。
瞬息之間,兩人已搶攻了三十多招,都是一沾即走,劍扇從不相交。這一陣功夫,八大門派及其他觀戰的人,只覺得兩人劍,扇飛掄,快若閃電,倒還不覺得什麽?但武林大老宋鎮山卻看得雙目圓瞪,驚疑不定。不,他幾乎驚駭欲絕。
因爲宋文俊使的儘是「宋家百劍」中俏精妙殺著「宋家百劍」,實出天山逸叟,每一招都是劍法中最難化解的絕招。何況宋文俊搶先出手,祝天俊應該比他慢半招才對,但祝天俊的扇勢,卻比宋文俊快,竟然迎頭趕上了半招。
須知一般人趕上了半招,乃是你的出手快,原也不足爲奇,但祝天俊快過宋文俊半招,就不同了。他以一柄二尺餘長的招扇,出手第一招,就破解了宋文俊攻去的第一招。宋文俊眼看第一招被人破去,趕緊變招,那知第二招堪堪出手,祝天俊的摺扇已緊接著劃來,宋文俊劍招才使到一半,發覺這一招如果再使下去,又將被對方破去,於是急忙中途變招。
祝天俊看他變招,也隨意改變扇勢。總之,這三十幾招,兩人不斷的中途變招,都只使出半招就變換,沒有人使完一招的。最使宋鎮山感到震駭的是,宋文俊使出來的「宋家百劍」,幾乎全給祝天俊破解無遺。數十年來,被號稱「宋家百劍」,竟然全被人破去了,這叫宋老爺子如何不驚駭欲絕?
要破解一家劍法,必須先全盤瞭解這家劍法的招數,這麽看來,必是早有陰謀,把自己「宋家百劍」劍法竊取,再有像姬山主這樣的高手,詳加判研,自可創出破解的招數來。宋鎮山驚懍交集,正待喝阻,突然祝天俊冷笑一聲道:「夠了,「宋家百劍」,也不過如此。」身形飛旋,左手倏然探出,朝宋文俊長劍抓來。
他這一記看去只是隨手一抓,毫無章法。徒手抓劍,更使人覺得駭異不止,但他這記手法,實在奇妙無淪。宋文俊一劍刺去,看他朝劍上抓來,他自小練劍,自然看得出對方手法怪異,自己這一劍就好像朝他手上湊上去的一般。
心中一驚,再待撤劍,已是慢了一步,劍尖已被祝天俊左手食、中指夾住,急切之間,右手用力一轉,左手揮手一掌,向祝天俊迎面劈了過去。祝天俊左手兩個指頭夾著劍尖,右手摺扇輕搖,臉上露出冷峻的笑容,喝了聲:「去吧。」左手擡處輕輕望前一送,宋文俊身不由己,連人帶劍,仰天一個斤斗,翻跌出去,砰然一聲,跌坐在地。

     ※   ※   ※   ※   ※

祝天俊也不迫擊,連看也沒有去看宋文俊一眼,只是摺扇當胸,連搖幾搖,冷然道:「還有那一位要賜教的麽?」宋文俊以劍點地,一躍而起,羞得滿臉通紅,宋鎮山一擺手,示意他回來。
這時激怒了金甲神霍萬清,洪笑一聲,閃身而出,喝道:「霍某來領教你的高招。」
和他同時,閃身而出的還有衡山派金睛靈猿竺三山,大聲道:「霍總管且慢,兄弟久想瞧瞧崆峒奇技,這一陣讓與兄弟如何?」
霍萬清還未及答話,祝天俊冷然道:「二位不用爭先。有興趣,不妨二位一齊上。」
竺三山一雙火眼,精芒暴射,洪笑道:「閣下是天地教總護法,還懂得江湖禮數麽?你把者夫看成了什麽人?」
祝天俊冷然道:「動手過招,優勝劣敗,以武功爲強,徒然自矜身份,又何足道哉?」
竺三山被他氣得老臉通紅,狂笑一聲,刷的從背上掣下一柄四尺闊劍,朝祝天俊一指,凜然喝道:「很好,老夫今天就教訓教訓你這個狂妄無知之徒。」金甲神霍萬清眼看金睛靈猿竺三山動了真怒,他乃是衡山一代名宿,自己不好和他再爭,只得悄然退下。
祝天俊目光瞥了竺三山一眼,輕唔一聲道:「你就是人稱金晴靈猿的竺三山?」
竺三山道:「不錯,正是老夫。」
祝天俊道:「你說是教訓在下?」
竺三山道:「不錯,正是老夫說的。」
祝天俊好整以暇,當胸張開的摺扇,倏然收攏,扇頭朝宋文俊一指,說道:「方才在下爲了想看看名聞天下的「宋家百劍」,故而和宋仁兄打了三十三招半,三十三招半,正是一百劍的三分之一,有這三分之一,對百招劍法,亦可思過半矣……」
他口氣微頓,扇頭輕輕敲著左手掌心,徐徐說道:「至於衡山劍法,在下也聞名已久,但要教訓在下,只怕未必,只不知閣下想教訓在下幾招?」這話,大家現在聽出來了,他是爲了想瞧瞧「宋家百劍」才和宋文俊打了三十三招半。如果真要動手對付宋文俊,實在毋須三十三招半,因此才問竺三山,要想和他打幾招?這話自然問得極狂。
金睛靈猿竺三山道:「你說呢?」
祝天俊仰首道:「天下之大,還沒有能在祝某劍下走出十招之人,在下就以這柄摺扇,接閣下十招吧。」在他劍下沒有人能走得出十招,用摺扇接竺三山十招者,是對付竺三山還用不著使劍也。
金睛靈猿竺三山一雙火眼,精芒連閃,赫然洪笑道:「閣下有此自信?」
祝天俊冷笑一聲道:「你走得出十招,便算祝某落敗。」
竺三山忍不住道:「你落敗了又如何?」
祝天俊豁的一聲,打開摺扇,當胸連搖幾搖,才淡淡一笑道:「在下是以天地教總護法身份,向諸位討教,也是代表天地教,以勝負來解決今日大會的一場糾紛,方才副教主已有交代,勝要勝得使諸位心服口服,在下落敗了,也就是天地教落敗了,天地教一旦落敗了,江湖上自然不復有天地教這三字。」他這幾句話,聽得八大門派群雄,個個聳然動容,就是天地教的一干人,也都覺得他說得未免大自負了。
金睛靈猿竺三山洪笑一聲道:「好!老夫雖然不代表各大門派,但老夫也代表了衡山一派,與會而來,有你祝總護法這句話就好,老夫就領教你十招高招。」
祝天俊摺扇一擡,說了聲:「請。」
竺三山手中四尺闊劍臨風一橫,凝神說道:「老夫劍中有劍,閣下須得小心。」
祝天俊淡然道:「但憑閣下施爲。」大家聽了竺三山的話,心中不免各自猜測,不知他「劍中有劍」又作如何解釋?
因爲衡山派自從昔年和崆峒派一戰,落得個一敗塗地,江湖上從此很少有衡山派的走動。這二三十年來,衡山派自然不忘湔雪前恥,勤練劍法,此次竺三山代表衡山派赴會,當然有他的絕活,他當衆說出「劍中有劍」,自然不能等閒視之。只見他點頭道:「好,閣下那就接著了。」身形一挺,振臂一劍,直向對方當胸點去。
他個子瘦小,故而有靈猿之譽,他使的劍,卻是闊如手掌,長逾四尺,和他身材極不相稱。此時闊劍乍起,這一招雖然無多大變化,但劍勢出手,劍芒暴長,宛如二道匹練,激射過去。只見匹練,不見其人,原來他人隨劍發,一個人隨著劍光後面,淩空射去,劍光暴漲,瘦小人影就顯得淡了。
與會之人,個個都是劍術行家,看了他這一劍的威勢,不禁都暗暗點頭,金睛靈猿二三十年不履江湖,劍上造詣,果然深湛無比。祝天俊不避不讓,右手摺扇往上翻起,劃起一圈扇影,朝劍光迎來。他以二尺長一柄摺扇,居然敢和金睛靈猿四尺長的闊劍硬碰。
金睛靈猿的劍光,來勢何等迅速,自然很快就和一圈扇影遭遇上了。竺三山只覺對方扇影之中,無聲無息的暗寓一股極強震力,硬把自己劍勢,擋諸門外。不,震得他闊劍劍身嗡然有聲。金睛靈猿竺三山精練「衡山劍法」三十年,只怕你兵刃不和他交接,走青而過,不怕你格擋之際,使用震力,你震力越強,他就越高興。
因爲「衡山劍法」異於一般劍法,乃是以騰躍飛刺爲主,借敵人劍上力道,以爲己用。竺三山闊劍受到震力,口中不知不覺發出一聲洪笑,雙足趁勢一點,身形騰空而起,一下刺空飛上三丈多高,回頭俯衝而下。闊劍淩空一振,劍光化作一片劍雲,朝祝天俊當頭罩落。
劍勢未到,一片凜冽森寒的劍風,已經籠罩了兩丈方圓,使人可感到這片劍雲佈滿了濃重的殺氣。這一招「烏雲蓋頂」,正是「衡山劍法」中精妙殺著,連武林大老宋老爺子都仰首注目,一手拈著長髯,暗暗點頭。
再看祝天俊摺扇當胸,立如淵停岳峙,和所有的人一樣,仰首望著竺三山從高空發劍,好像他並非身當其沖,絲毫不作準備。直等那一片劍雲,壓到他頭頂丈許光景,他摺扇才豁然劃起、身子隨著一個輕旋,轉若陀螺,離地而起。
他這一轉,但見一片扇影,繞身而起,宛如一座玲瓏寶塔,矗立在漫天風雨中。一片光芒四射的劍雲壓頂而下,朝塔尖直落,登時響起一陣急驟如雨的當當連響,少說也有七八聲之多。這是說竺三山這一招「烏雲蓋頂」,名雖一招,實則連發了七八劍,但都被祝天俊擋開了。
劍雲、扇影,在這刹那間消失,竺三山一擊不中,已經落到一丈光景的人,在第八聲「當」的聲中,又借勢騰起,手中闊劍在他飛起之時,有如長虹貫日,再度刺空直上。這回因他闊劍與祝天俊的摺扇一共交擊了八記之多,震力較強,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劍光,往上射出五丈之高,才一個倒轉,劍先人後,原式俯衝而下。
這一招雖無變化,但五丈長的一道經天劍光,垂直刺下,如高山飛瀑,如黃河天來,有沛然莫之能禦的氣概,自然比方才那一招:「烏雲蓋頂」,更爲壯觀,更顯得勢道淩厲無比。「衡山劍法」,在八大門派中,果然有他獨到之處。
祝天俊本來從容瀟灑,一片毫不在乎的神色,此時也忽然變得凝重莊敬,他也感到自己要以摺扇和他闊劍交手,未免太以輕敵。但他還是絲毫不俱,摺扇當胸,凝立不動。在場觀戰的,都是劍術名家,自然看得出祝天俊揚扇當胸,凝立的姿勢,當真無懈可擊,從任何角度發劍,都極難攻得進去,只不知他如何抵禦竺三山這一招「天龍尋穴」?
竺三山垂直劈下的劍光,下落的速度,何等快速?就在他由五丈高空,瀉落到三丈光景,大家都沒看到祝天俊點足,長身,他一個人忽然原式不變,嗖的拔空而起。一個劍光如虹,垂直下落,一個原式拔起,淩空而上,兩個人正好在淩空二丈處相遇。祝天俊避開對方劍勢正面,等到兩人相交之際,摺扇如匹練橫飛,豁然有聲,橫掃出去,攻向劍光的側面。
這一招劍、扇交擊,半空中響起一聲裂帛似的大響。兩道人影各自被震得向左右直蕩開去,也就在這一瞬間,大家只見竺三山那道粗壯的劍光之中,突然如火花一般,連續激射出數點寒光。大家先前還以爲劍、扇交擊,飛濺出來的火花,但再定睛看去,那幾點寒芒,竟是五支寸長的小劍,去勢如電,朝祝天俊身上射去。
這下,大家立時明白過來,這自然是竺三山說的劍中有劍了。兩個人同時在空中受到巨震,而被直蕩開去之際,也可以說是防衛力量最弱的時候,在此時發射五支小劍,正是攻敵最好的機會。祝天俊飛蕩出去的人,瞥見五點寒星朝左側激射而來,他一柄摺扇,本是專破暗器之物。
但此刻人在空中,不比陸地,要待扭轉身子,以扇接劍,已嫌不及,只好左手衣袖一揚,朝五支小劍拂去。這原是電光石火之事,竺三山左手堪堪發出五支小劍,突覺一陣頭暈。真氣驟泄,一個人就像倒栽蔥一般,頭下腳上,從二丈高處,傾跌下來,砰然一聲,跌倒在地上。祝天俊也在此時,飄落地面,低頭看去,左手衣袖。已被對方小劍穿破了五個小孔,俊臉神色一變。
右手摺扇正待發招,瞥見竺三山忽然踣地不起,心中覺得奇怪,摺扇一停,冷笑問道:「你怎麽了?」這時八大門派之人,也看得見竺三山跌落的情形,有些不對,金甲神霍萬清和禿頂神雕孟達仁兩人,相距較近。急忙飛閃面出,把竺三山扶起。
這才發現他左手衣袖中有五根極細的金線,系著五支小劍,若非他在半空中發現真氣驟然一泄,這五支小劍,必然另有可發可收的攻敵妙著。霍萬清急忙問道:「竺大俠,你傷在何處?」
竺三山經兩人扶起,略爲活動了一下、發覺身上竟然絲毫無損,心中暗暗覺得奇怪,說道:「奇怪,兄弟身上竟然並未受傷。」
孟達仁道:「竺兄方才如何會跌落下來的呢?」
竺三山道:「兄弟方才發出五支飛劍之際,突然覺得一陣頭暈,一口氣無法控制,就跌了下來,這種情形,兄弟從未有過。」
盂達仁心頭暗暗生疑,衡山派練的就是騰空飛劍,身在空中,全仗一口真氣,控制行動,這對竺三山來說,練了數十年之久,臨陣不該有此失誤,心念一動,立即低聲道:「竺兄快運氣試試,是否有何異處?」
竺三山也是老江湖了,想起自己練劍數十年,騰躍高空,俯衝而下,何止萬次?從未有過這等現象?聞言不覺心頭一凜,依言緩緩閉上雙目,運氣檢查全身,這一運氣,果然覺得運行的真氣,似有若無,感到有些渙散之象,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孟達仁等他睜開眼來,低聲問道:「竺兄覺得如何?」
竺三山皺皺眉道:「大是奇怪,兄弟發現體內真氣,在似有若無之間,感到有些渙散之象,這是兄弟數十年來,從未有過之事。」
「唔。」盂達仁心頭暗暗一沈,低聲道:「諸位道兄快運運氣試試,是否有真氣不適之象?但不可露出形迹來。」衆人聽他說得嚴重,紛紛暗自運氣檢查,但卻均無不適之處。
竺三山輕喟一聲道:「看來兄弟是老邁了」
孟達仁道:「這大概是竺兄馭劍飛刺,真氣運得太猛所致亦未可知。」
只聽宋文俊道:「爹,孩兒運氣之時,也發覺真氣似有輕微渙散之徽。」
霍萬清翟然道:「會有這等事?」
盂達仁心中暗道:「竺兄和宋少兄二人,都和祝天俊動過手,都有輕微的真氣渙散之感,莫非其中有什麽古怪不成?」

     ※   ※   ※   ※   ※

祝天俊眼看對方衆人竊竊私語,無人出來應戰,他招扇當胸,連搖幾搖,等得大是不耐,朗聲道:「諸位商量好了沒有,究竟那一位出來賜教?」
八卦門掌門人邵玄風一手摘下長劍,緩步走出,稽首道:「貧道不才,向總護法領教了。」
祝天俊因對方是掌門人身份,不便再以摺扇迎戰,當下收起摺扇,往腰帶中一插,拱手道:「邵道長蒞場賜教,在下自當奉陪。」「鏘」的一聲,抽出青萍劍來,抱劍道:「道長請。」
邵玄風看得暗然感歎,忖道:「此人年事極輕,一身所學,卻有這等造詣,算來應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可惜他不入正道,投到崆峒門下,不但成爲今日各大門派的勁敵,而且更是以後武林中一大禍患,看來只有俟機把他除去才好。」
他年已七旬,鬚髮俱白,此時抱劍靜立,正因他心頭起了爲武林除害之心,炯炯雙目,登時精芒如電,射出兩道森森寒光,投注在祝天俊身上,淩威逼人。祝天俊看他只是望著自己,並未發劍,但他雙目之中忽然充滿了殺機,心頭暗暗一凜,忖道:「這道長好濃重的殺氣。」一面催道:「道長可以賜招了。」
邵玄風長劍當胸,單掌打了個稽首道:「善哉,善哉,貧道那就佔先了。」左腳邁上半步,右手長劍向空一揮,但聽到劍風嘶然,劃起三道劍光,朝前推出。
「乾三連」,他這出手一劍,用的正是「八卦劍法」的起手式,便可看出老道人劍上造詣,威勢非凡。這推出的劍光,不但其中藏八八六十四劍的變化,就是隨劍而生的嘶嘶劍風,數尺以外的人,都可以感覺到寒氣砭肌骨。
祝天俊斜抱青萍劍,同樣左足向外斜跨半步,身形隨著斜轉,姿態優美,輕易的避開邵玄風三道橫瀾般的劍光,目向右視,左手隨同向外揮出。這一揮,有如行舟揮悼,去勢悠然。正好攻到邵玄風的身前。本來這一劍揮腕向右揮出,到了邵玄風身前之際,應該力道已盡,招式已老,那知他隨著劍勢,身子又突然轉了過來,手腕朝上翻起,登時飛灑起一片扇面般的寒光,橫胸飛擊過去。
邵玄風方才看到他和宋文俊,竺三山兩人動過手,知道他不會僅僅揮出一劍,就算是招勢。因此早有所備,長劍擺動,連劃帶點,使了一招「離中虛」,兩道橫劃的劍光,正好截住對方扇形劍勢。另外兩點寒芒,疾若飛星,卻向祝天俊全身要穴點去。
祝天俊沒想到邵玄風能在攔截自己劍勢之際,還能分劍襲向自己,口中冷笑一聲,身形一側,青萍劍抖處。劍光突然爛散,化作一片流動的寒星,宛如火樹銀花,纓咯繽紛,漫天飛灑,怕不有百十點之多。






【第二十二章】 苦戰擲缽禪院

邵玄風也沒有去理會他,只是手仗長劍,足踏禹步,劍光指東劃西,一個人也隨著不住的走動,不知道的人,還當這個老道人在作法呢。原來這是他精練數十年的「八卦劍法」,足踏八門,劍劃八卦。方才兩人還在發劍互擊,這回他只是自顧自的遊走劃劍,但奇也奇在這裏,他明明繞著這一丈方圓走動。
祝天俊發出來的一蓬劍雨,好像找不到主兒,失去了攻擊的物件一般,一陣飄灑之後,就雨過天晴,突然消失。須知祝天俊發出來的百十點劍雨,當然全是幻景,真正的劍尖,只有一點,這一點劍尖,夾雜在許多幻景之中,可實可虛,你爲他幻景所迷,不知所措,他即可乘虛而入,攻你不備,一劍克敵。
祝天俊在邵玄風施展「八卦劍法」之時,當然已經攻出了一劍,只是這一劍刺了空而已。外人只看到劍雨繽紛,沒有看到他發劍,故而也只能看到飄灑的劍雨,忽然消失。邵玄風並不理會漫天劍雨,也沒有去理會劍雨的消散,他仍然腳踏八門,一路的劈劍,一道接一道的劍光,越劈越快,一個人也越轉越快。
他只有一柄長劍,當然不可能把一丈方圓,交織成一面劍網,但因爲他腳踏的是八卦方位,劍光也忽而在東,忽而在西,有如閃電一般,時隱時現。祝天俊站在中間,似乎有些迷惘,邵玄風明明從他身前走過,他卻視若無睹,只是注視著時隱時現的劍光,遲遲沒有出手,這樣過了半響,才口中大喝一聲,揮劍朝邵玄風的劍光劈去。
其實邵玄風劈出一劍,劍光亮處,他人早已轉開,祝天俊卻是朝他劍光亮處劈去,這一劍自然落了空。他一劍落空,豈肯甘休,右腕連揮,接連又劈出了七八劍之多。但這七八劍,記記都是劈向劍光亮處,等到劍勢劈到,邵玄風的劍光,早已隱去,自然也全落空。
原來這就是八卦劍法的奇妙之處,因爲「八卦劍法」的劍理,完全依據先天八卦,分爲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八門,顛倒使用。你只要落入他八卦劍陣之中,就像陸遜進入了諸葛亮的八陣圖,不辨東西南北,不分日月星辰。外人雖然看得清清楚楚,但祝天俊卻當局者迷,被劍光所惑,根本看不見邵玄風,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時隱時現的劍光而已。
崆峒派近三千年來,用盡心機,搜盡各派劍法,加以精研破解,八大門派的劍法,幾乎全有了破解之法。只是邵玄風劍術精湛,從他手中使出來的「八卦劍法」,和八卦門原來的「八卦劍法」,路數雖同,精華所在,自然大大的不同,故而祝天俊雖深諳「八卦劍法」的破法,還是被顛倒八門所困。
但祝天俊畢竟是姬山主嫡傳的門人,此時連劈八劍,心頭登時警覺。他先前說過,只要有人在他劍下,走出十招,就算他落敗,他方才發過兩劍,再加上的八劍,豈非已經十招?這下可把祝天俊激怒了,只見他昂首發出一聲龍吟般清越長嘯,青萍劍向空一點,一道青影,突然間矯若天龍,騰空而起,一下就脫出八卦劍陣的困境,往上飛起三丈多高。
往上飛起,正是破解「八卦劍法」最有效的方法,祝天俊升到三丈高處,嘯聲一歇,青萍劍淩空一抖。刹那間,青光暴漲,一下就爆出九道劍光,每一道劍光都粗逾碗口,青氣濛濛,像匹練般下垂,朝邵玄風當頭射下。宋鎮山看得臉色微變,低低的道:「分光劍法。」
這一招劍法,除了宋老爺子,還能叫得出「分光劍法」,其他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叫得出名堂來。沒錯,祝天俊使出來的這招劍法,正是「分光劍法」中的一招「九龍取水」,是姬山主和崆峒四皓精研出來,專門破解「八卦劍法」的一招精奇劍法。
一招之間,九劍同發,其中八道劍光,專破你八卦門戶,另外一劍,卻是九劍中的主力,專門對付使「八卦劍法」的人。試想「八卦劍法」一舉破去之際,這多出來的一劍,豈不正好致你於死地麽?邵玄風發現祝天俊沖天飛起,突出「八卦劍法」的圍困,心頭也暗暗驚凜:「此人果然不可輕估。」
此時瞥見祝天俊一招之間,發出九道劍光,垂直射下,心頭更是驚凜,他練劍數十年,自然看得出祝天俊這九道劍光,正好破解本門劍法。而且其中一道劍光,是專對自己而發,但此刻他已無暇多作索解。口中大喝一聲,長劍一揮,朝上迎起。
以一道劍光,和九道劍光硬拼,無論你如何演算法,絕不會占到勝算的。這道理,邵玄風當然懂。但他希冀的是對方九劍之中,只有一劍是實劍,其餘八劍是幻景,對方雖以壓到之勢,由上而下,但自己在修爲上或可勝過對方。
但他這下卻估計錯誤了,祝天俊這九道劍光,看去雖無先後,那是劍發得快:「分光劍法」,不同於其他劍法者,就是沒有一劍虛招。華山掌門商景雲和武當玉玄子,看出情形不對,同時飄身掠出。八卦門甘玄通眼看掌門師兄劃出一道劍光,去抵禦對方九劍,絕難取勝,他本來還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上去?但看到商景雲,玉玄子雙雙搶出,也立即跟了上去。
這原是眨眼功夫的事,但聽「嗆」「嗆」兩聲劍鳴,大家只覺奇亮耀目,幾乎眼不開眼睛。緊接著但聽響起九聲「當、當」金鐵交擊之聲,急驟得如同金鼓齊嗚,風雲丕變,使人心弦跟著狂震。那先後兩聲「嗆、嗆」劍鳴,是華山掌門商景雲和武當玉玄子兩人同時掣出長劍的聲音。
商景雲大白劍一揮,劃起尋丈長一道銀白的匹練,迎空卷去,他這道銀白劍光,映日生輝,奇亮無比。武當玉玄子的青鋼劍,也同時出手,他揮起的是一圈青色弧形劍光,但卻去勢悠然,柔順如水,深得「太極劍法」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要旨,顯得爐火純青。
這兩位武林中有著崇高身份的人,居然不顧身份,揮劍而起,可見情勢是如何嚴重了。九聲金鐵狂鳴,當真有石破天驚之勢,漫天劍光,突然盡斂,大家耳中還在嗡嗡不絕,但全場卻已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音。大家舉目看去,祝天俊已經落到地上,他那張玉面朱唇的俊臉,此時變得鐵青,星目之中,流動著濃重的殺氣,劍眉還在輕微的剔動,他想竭力表示他行若無事,但卻掩不住心浮氣喘,胸口在起伏不停。
邵玄風一柄長劍已然寸寸折斷,一個人同樣氣喘不停,神情顯得很狼狽,敢情他一口氣接下了祝天俊七劍。其餘兩劍,則由商景雲,玉玄子替他分擔了去,是以兩人就站在他邊上。甘玄通跟蹤掠去,已經稍遲了一步,並未湊上數去,此刻急急搶到掌門師兄身邊,低聲問道:「掌門人,你沒事吧?」
邵玄風望了他一眼,張口說道:「沒……」他不張口倒也沒事,這一張口,只說了一個「沒」字,就一個踉蹌,幾乎傾跌下去。
甘玄通大吃一驚,急忙一把把他扶住,問道:「掌門人怎麽了?」
邵玄風略爲歇了歇,虛弱的道:「奇怪,愚兄突然感到真氣有些不繼……」
甘玄通道:「掌門人快坐下來歇息。」他扶著邵玄風坐下,心中已經有數,自己一行人,極可能都著了敵人的道。只要和敵人動手,運動過真氣的人,都會真氣不繼,真氣渙散,這一情形,分明是中了慢性散功之毒,這是什麽時候被他們做的手腳呢?
不錯,自己一行人步入會場之際,都曾由對方兩名黃衣少女替大家在衣襟上別上「貴賓」綢條的,准是那時候下的毒。天地教處心積慮,顯然是要把自己一行人坑在這裏,以遂他們稱霸武林的陰謀,因爲自己一行人,可以說是八大門派的精英所在,也是他們稱霸武林的唯一阻力。

     ※   ※   ※   ※   ※

甘玄通一念及此,那還忍耐得住,虎得直起身來,雙目軒動,怒形於色,厲聲喝道:「祝天俊,你們好卑鄙的手段,好毒辣的心腸,居然利用機會,在咱們身上暗下散功奇毒,無怪你口出狂言,沒有人接得下你十招,你們難道不怕武林公憤,群起討賊麽?」
祝天俊聽得一怔,說道:「甘玄通,你說什麽?」
甘玄通冷笑道:「我說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有數。」
「胡說。」祝天俊臉一沈,喝道:「諸位都是武林頂尖的高手,祝某以武功獲勝,自問何曾有絲毫取巧之處?你要是不服,就不妨在祝某劍下,走三招試試。」
坐在階上的火靈聖母忽然站了起來,冷冷的道:「天俊,不用和他們多說,八大門派既然不顧江湖過節,倚多爲勝。。咱們自然也可以不顧江湖過節行事,你們一起上好了,今日反正有敵無我,有我無敵,八大門派的人,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漏網。」她雖是對祝天俊說話,但也無異下了總攻擊令。
狼山一狽索毅夫身爲副總護法,立時率領噴霧豹滕仰高,九指羅漢祝祥符,湘西雙屍閔慶雷。閔慶雨,百步神拳袁廣傑,五叉真人聞天風等人,一齊亮出兵刃,朝八大門派群雄逼近過來。只有站在階上左邊的天地教一干女將,並未隨意走出。其中恃立賣花婆竺三姑身後的竺秋蘭,更是雙目緊鎖,目光不住的朝山門外盼望,好似憂心如焚。
武林大老宋鎮山看出形勢不對,眼看雙方一場混戰,已不可避免,急忙朝衡山竺三山和邵玄風二人問道:「邵道兄、竺道兄還能應戰麽?」
竺三山道:「兄弟只是真氣微有渙散之症,似無大礙。」
宋鎮山目光一動,回頭朝少林無住大師,武當玉玄子道:「目前情勢緊急,大師速命門下弟子十八人,列開陣勢,留作咱們退路,武當八名弟子,隨時準備劍陣,以流動陣勢,搶救毒發不支的人,咱們必須保有陣地,方可和對方放手一搏。」無住大師和玉玄子連連點頭,各自向隨行弟子吩咐下去。
十八名少林弟子立即在天井左首,布成「羅漢陣」。武當派八名藍袍弟子也各自長劍出鞘,像雁翅般侍立陣前,隨時準備機動救人。宋鎮山眼看少林、武當弟子行動迅捷,不過指顧之間,就已部署就緒,心中不禁暗暗點頭。一面回頭朝商景雲暗暗叮囑幾句,伸手從宋文俊手中,接過長劍,緩步越衆而出。
對方本已逼近過來的人,眼看宋老爺子持劍走出,畢竟武林大老在三十年前,就有武林第一劍的雅號。所謂樹的影子,人的名兒,威望所在,使大家齊齊望之卻步。只有祝天俊依然凝立不動,別人紛紛長劍出鞘,他卻劍已返鞘,迎著宋鎮山拱手一禮道:「宋老爺子可是想親自下場賜教麽?」
宋鎮山雙目精芒電射,沈笑道:「年輕人,你要和老夫動手,還不配,去叫祝靈仙下來。」
祝天俊聽他老氣橫秋的口吻,不覺雙目一揚,俊臉上微現怒容,朗聲道:「你……」
宋鎮山也在此時,臉上突然流露出駭異之色,激動的道:「你……」這兩個「你」字,幾乎是同時出口的、
祝天俊看到宋鎮山神色有異,底下的話,還沒出民不覺停住,問道:「在下怎麽呢?」
宋鎮山兩道目光,只是逼注在祝天俊的臉上,急忙問道:「祝總護法乳名叫龍官麽?」原來他看到祝天俊揚眉之際,突然發現他左眉梢間,赫然有一粒朱紅小痣。岳少俊找上天華山莊,是爲了要替師傅無名老人了卻兩件心願:一件是請求宋老爺子點個頭,一件是要替師傅找尋十二歲時失蹤的兒子,唯一的記號,就是左眉有一顆紅痣,和乳名叫做龍官的人,這孩子走失已有十六年之久,如今該有二十八歲了。後來宋老爺子終於答應了岳少俊,交給他一方玉佩,要他持玉佩去找渾夫人。
當時宋老爺子雖然沒有向岳少俊說明,但他心裏早已明白,岳少俊的師傅無名老人就是他的二妹夫陳啓先,大妹夫是渾欽堯。他們夫婦倆失和已二十多年了,要他點個頭者,就是從中調解之意,他把玉佩交給岳少俊,去找渾夫人,即是希望大妹子去勸勸二妹子也。那失蹤十六年的龍官,自然就是他的外甥了。
卻說祝天俊聽宋鎮山問他乳名可叫龍官?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去,他只覺得這「龍官」二字,對他似乎十分熟悉,但卻又想不起來,微微搖頭道:「在下不叫龍官,宋老爺子大概認惜人了。」
宋鎮山依然不肯放鬆,問道:「你今年是不是二十八歲?」祝天俊聽了又是一怔,還未答話。
火靈聖母突地站了起來,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長劍,尖笑一聲道:「宋鎮山,你向本副教主叫陣,本副教主那就只有成全你了。」一手提劍,跨下石階,朝宋鎮山迎面走來,她此舉自然是有意阻撓宋鎮山向祝天俊的問活了。
宋鎮山刷的一聲長劍出匣,凜然道:「也好,等老夫和你分了勝負,再問他不遲。」
火靈聖母火靈劍一舉,凝重的道:「咱們不是分出勝負,是要分出生死來才罷。」突然右手往前送出,直取宋鎮山左肩。
宋鎮山大笑道:「好,好,老夫倒是不信你能要得了宋某的命。」手中長劍,及時推出。
這兩大高手出手發劍,看去並無新奇之處,也不見任何特異,他們唯一和一般比劍不同之處,兩支長劍都不帶一點風聲。但每支劍發出來的勁氣,數尺之內,已可感到森寒覆骨,縱然劍沒有到,但憑劍氣已足以置對方于死地了。
兩人這一動手,狼山一狽索毅夫等人,也立即吆喝一聲,朝八大門派的人撲攻過來。八大門派中,方才宋鎮山越衆走出之時,已經交代了華山掌門商景雲,要他和六合門禿頂神雕孟達仁共商對付之策。在宋鎮山和祝天俊說話之時,商景雲和盂達仁已就敵我雙方人手,作了簡扼的分析,隨即暗中分配好了對手。
這時眼看對方撲攻過去,也就立即各找對手,迎了上去。無住大師把禪杖往地上一拄,「鏘」的一聲,抽出一柄古色鈍劍,把劍鞘往禪杖上一掛,舉步而上,朝祝天俊合掌道;「老朽向祝施主領教了。」
少林寺僧,很少使用長劍,因此江湖上只當少林寺不擅劍術,其實少林七十二藝中,以「達摩劍法」占第一位,只是不到長老地位,不能練習,故而很少有人知道。無住大師忽然舍了禪杖,使用長劍,可見他精擅「達摩劍」了。
祝天俊知道少林「達摩劍法」古奧生僻,別具威力,自然不敢輕敵,也就從腰問抽出長劍,含笑道:「大師賜教,正是在下之榮,請吧。」
無住大師道:「祝施主請。」
祝天俊傲然道:「在下和人動手,從不佔先,還是大師請吧。」
「那老衲就不客氣了。」無住大師鈍劍一揮,無聲無息劃出一劍,他並未攻向祝天俊,只是朝虛空揮出。
祝天俊看得出,老和尚這一揮劍,雖無凜冽劍風,但他運劍有如運臂一樣自然,好像手中之劍,已和他手臂融爲一體,揮劍就像伸展手臂,幾乎已經練到隨心所欲,以意使劍的境界。祝天俊目光寒芒閃動,人已側身斜進,一劍點了出去。

     ※   ※   ※   ※   ※

這時雙方的人,已經全接觸上了,刹那之間,兵刃交擊和吆喝之聲,響成一片。華山掌門商景雲手仗長劍,緩步迎向狼山一狽索毅夫。索毅夫擅長掌上功夫,此刻他看到朝著自己過來的竟是華山掌門商景雲,不由暗暗皺了下眉。要知八大門派這一行人中,如論劍法,除了宋老爺子,就得數商景雲最強了。「華山劍法」在武林中素負盛譽,何況商景雲還是宋老爺子的師弟,自然不可以等閒視之了。
狼山一狽本來空著雙手,此刻抱了抱拳,笑道:「商掌門人仗劍過來,那是要和兄弟動手了?」
商景雲冷然道:「不錯,今日之事,勢難善了,副總護法速亮兵刃吧。」
狼山一狽笑了笑道:「兄弟一向很少跟人動手,但今日形勢不同,兄弟只好奉陪的了。」他緩吞吞從身邊摸出一支尺許長的鐵筆,在手上一惦,擡頭笑道:「商掌門人請吧。」
商景雲看他兵刃,只是一支鐵筆,心知對方一定精于打穴,而且江湖上又有一寸短,一寸狠之言,暗想:「盂達仁曾說此人十分狡猾,看來果非易與。」口中沈哼一聲道:「請。」大白劍一圈,漾起一道銀虹,朝前推去。
他身爲華山派掌門人,自然不肯占人便宜,推出劍勢,十分緩慢,華山劍法,素以輕靈著稱,發劍緩慢,正是他自恃身份之處。狼山一狽陰笑一聲道:「商掌門人太客氣了。」一個盤龍繞步,搶到側首,右手一揮,一點烏光,迅若飛星,襲向商景雲右肘。
那知他魁星筆堪堪點出,商景雲劍勢忽然回卷,銀虹一亮,已然削向他執筆右腕。狼山一狽心中暗道:「華山劍法果然快得很。」手腕一縮,「當」的一聲,鐵筆搭上了太白劍的劍身。
商景雲劍如流雲,豈會被你壓住,但已發覺對方筆勢沈重,竟是內外兼修的勁敵,當下劍勢順勢一沈,點向對方腰際「章門」,逼得狼山一狽趕緊往斜躍開。兩人第二招上,就以快制快,各自露了一手,商景雲占了劍法輕靈的便宜,狼山一狽似乎是略處下風。但狼山一狽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口中又是一聲陰笑,魁星筆一掄,又突然欺身襲來,雙方一劍一筆,立時展開了一場近搏。

     ※   ※   ※   ※   ※

金甲神霍萬清迎戰的是噴霧豹膝仰高,他閃身搶出之時,早已雙掌提胸,根本沒和對方打話,口中大喝一聲,掄掌便劈,一道強猛掌風迎面卷去。滕仰高也是空著雙手逼近過來,一見金甲神揮掌劈來,口中沈笑一聲:「來得好。」
喝聲出口,人已斜躍五尺,右掌一記「橫掃落葉」,朝金甲神腰際橫劈過來,身隨掌轉,左手直豎如刀,悄無聲息印到他背後。金甲神霍萬清身材高大,噴霧豹滕仰高卻是個矮小老頭,和金甲神一比,還不到他肩頭。矮小的人,一定身子靈活,他這一轉,就到了金甲神背後。
但金甲神豈是易與之輩,同樣一個急旋,口中大喝一聲,鬚髮俱張,雙掌齊舉,突然一舉下擊。滕仰高身子一矮,往後飄退九尺。霍萬清沈哼一聲,振臂搶攻過去,雙掌連番劈出,著著逼攻。滕仰高冷笑道:「霍萬清,你當滕某怕了你麽?」雙臂揮動,呼呼兩掌,劈向霍萬清腰際,人又一下躍到了側面,一個轉身,閃到身後。
霍萬清急忙隨著轉身,大怒道:「你不怕霍大爺,怎麽不敢和我對掌?」滕仰高在他轉身之際,一下踴身躍起,雙掌如刀,當面劈到,這兩掌居然劃空生嘯,勢道極猛。
金甲神看了大喜,同樣雙掌迎空劈擊,但聽「篷」「篷」兩聲,四掌接實,金甲神凝立不動,滕仰高懸空倒轉一個斤斗,身子一沈,雙腳緊跟著連環踢出。金甲神雙手疾發,劈向對方雙足「血膝」穴,掌勢未到,掌風如斧。
這兩人一個以掌力強猛見勝,一個精擅跳躍,但掌上功夫,也並不稍遜,兩人這一對上手。掌風呼嘯之中,還不住的聽到金甲神的洪聲大喝,有時還發出一兩聲雙掌交擊的蓬然大震。

     ※   ※   ※   ※   ※

徒手交戰,和他們這對打得同樣激烈的是乾坤手佟世昌和百步神拳袁廣傑那一對了。他們一個練的少林「乾坤手」,「乾坤手」在少林七十二藝中,列爲第十七種功夫,還在「羅漢拳」之上乃是純走剛勁的手法。
一個外號「百步神拳」,顧名思義,自然也是極霸道的外門功夫,巧的是兩人都是以所練的功夫爲外號,可見他們對所練的這門功夫必然都有獨到的造詣。
兩人這一交上手,一個雙掌突發,記記如鐵鍾撞岩,一個雙掌開闔,掌掌似巨斧開山。當真棋逢對手,全力攻拒,數合之後,從兩人拳掌上發出來的激蕩潛力,波及一丈之外。擲缽禪院的大天井上,鋪的是方形石板,雖無飛沙走石,但一記記的勁風,帶起盈耳嘯風,也確有石破天驚之勢。
其餘,飛虹羽士陸飛鴻接戰五叉真人聞天風,一個劍光起落,有如長虹經天,一個叉聲響起,聲勢震懾人心。禿頂神雕孟達仁接戰左護法禿尾龍段伯揚,甘玄通接戰右護法靳半丁,也都是功力悉敵,難分軒輕。淮南子胥哲夫,和老二易清瀾聯手對付湘西雙屍閔慶雷,閔慶雨,四人打作一起,但見四條人影,突分突合,使人眼花繚亂,難分敵我。
武當玉玄子和淮揚派掌門人淮揚大俠渾欽堯各自手挾長劍,站在少林十八弟子所布的「羅漢陣」前面。他們兩人是替大家押陣的,故而並未上場,但他們的責任,可也不輕。因爲八大門派的人,極可能全已中了對方的暗計,利在速戰速決,如果真氣耗損大多,就會引起慢性中毒。
「羅漢陣」佔據了大天井左首一角,陣勢是固定的,玉玄子和渾欽堯,率領八名武當弟子,準備機動接應全局。別外還有宋文俊、竺三山、邵玄風三人,方才和祝天俊動手之際,業已發現真氣渙散,經過這一陣運功調息之後,雖已稍稍恢復體力,但渙散的氣機,似乎依然存在,能否再奮起作戰,還是大有問題。因此他們三人,被列爲後備人員,也站在「羅漢陣」的外側,以防對方仗著人多,衝殺過來。這一番調度,可說全出自禿頂神雕孟達仁的計劃,也確實面面俱到,十分周詳。
這一場激戰,在佛門清淨的擲缽禪院大天井中展開,金刃擊蕩,殺氣彌漫,我佛如來真有慘不忍睹之感。激戰中,金甲神霍萬情和噴霧豹滕仰高雙掌交擊,連拚了十八掌之後,突覺真氣漸漸不繼,心頭不覺大驚。就在他掌勢稍微一緩,膝仰高突然緊欺而上,一掌當胸按來。
金甲神急忙舉掌揮格,但因真氣消耗過鈕,已是力不從心,雙掌甫接,不由全身一震,胸前如中巨斧,氣血翻騰,雙足再也站立不穩,登登的連退四五步之多。噴霧豹滕仰高一擊成功,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名震天下的金甲神。原來也不過……」他「如此」二字尚未出口,金甲神霍萬清奮起全身功力,鬚髮根根直豎,突然大喝一聲,疾沖過去,一掌迎面劈去。
他這一掌突起發難,大出膝仰高意外,一個中了慢性散功毒的人,毒性一旦發作,絕無搶功之力。而且金甲神全力沖來。勢道奇快絕倫,等到噴霧豹警覺不對,霍萬清巨靈般的手掌,已經逼到前胸。但聽「砰然」一聲,噴霧豹一個矮小的身子,應掌飛起,仰跌出去。
霍萬清這一掌只是仗著多年苦練,發覺真氣在逐漸渙散,凝聚畢生功力,孤注一擲。此時一掌擊出之後,腳下同樣一個踉蹌,身子突然往地上撲倒下去。玉玄子急忙玉拂一揮,兩名武當弟子一擁而前,架起霍萬清,救回陣中。渾欽堯立即拿出無住大師交給他的一盒少林療傷聖藥「大樹檀丸」,取了一粒,捏開霍萬清牙關,塞入口中。

     ※   ※   ※   ※   ※

這時和百步神拳袁廣傑交手的乾坤手佟世昌,也在硬拼了三十招左右,突覺內力不濟,被袁廣傑一拳擊中左肩,一個人搖搖晃晃的連退四五步,腳下一絆,跌坐下雲。袁廣傑發出一聲得意的長笑,振臂一記「百步神拳」,朝跌坐在地的佟世昌奮力擊去。
就在此時,但見藍影一閃,兩名武當藍袍弟子一左一右飛掠而出,擋在佟世昌身前,兩支長劍,劃起兩圈劍光。一記拳風撞在兩支交叉的劍身上,發出嗆然劍鳴,幾乎把兩個武當弟子震得站不住腳,但他們還是把一記「百步神拳」接了下來。
另外兩個藍袍弟子扶起佟世昌退了下去,擋在前面的兩人眼看佟世昌已被救回,也立即長劍一收,相偕退下。這時商景雲和狼山一狽索毅夫,也差不多戰到了三十多招。索毅夫魁星筆一粘「當」的一聲,壓住了商景雲的劍脊,右手乘機迅疾無儔拍出一掌,迎面直劈過來。
他這一掌不見逼人勁風,但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無聲無息的朝人湧至。商景雲冷笑一聲,同樣左手一伸,朝前推去。雙掌一來一往,自然很快的接觸上了,但聽「啪」的一聲,索毅夫和商景雲各自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商景雲平日自視極高,此時和對方一掌交擊下來,像狼山一狽這樣一個旁門左道中人,居然和他平分秋色,不分勝負,心頭不由暗暗一凜,叫了聲:「大力金剛掌。」原來大力金剛掌發掌無聲,更沒有逼人的勁氣,內勁完全蘊蓄掌心,要等手掌擊中人身,掌力才吐湧而出。
狼山一狽索毅夫左掌和商景雲硬拼了一掌,突然把魁星筆交到左手,陰森一笑道:「商掌門人再接索某一掌。」右手擡處,又是一掌,遙擊過來。
這是一記「劈空掌」,但卻和一般「劈空掌」有異。「劈空掌」武林中人,只要功力精深,會的人很多,劈空擊出,掌風凝聚,勢道勁直。但索毅夫這淩空虛劈的一掌,依然不帶絲毫淩厲勁風,宛如一片和風,輕拂而來。
商景雲身爲華山派掌門人,豈肯退讓,一見對方淩空劈來,左手擡處,揚手劈擊出去。兩人掌力乍然一接,商景雲忽然感到對方湧來的一片掌力之中,另有一股陰柔勁氣,含有極強的震波,心頭暗自一驚,忖道:「會是「摧心掌」?」
他練劍數十年,劍與心通,心中一凜,右手長劍,已經化作一道匹練,凝力劈擊出去。這一劍,他是在驚凜之際,奮力擊出,劍勢出手,豁然有聲,寒光暴漲,幾乎有一、二丈長。狼山一狽索毅夫擊出一記「摧心掌」,還在洋洋得意,他做夢也沒料到商景雲在此時發劍。更沒想這一劍會是商景雲畢生練劍的功力所聚,劍芒會有如此之長。」
等到他發覺不對,要待舉筆封架,但魁星筆還拿在左手,此時再待交回右手,已是不及,匆忙之際,只好左手揮筆朝前封去。但商景雲這一劍劈出來的劍芒,不是真的長劍,真的長劍可以封架得住,劍芒只是從劍上發出來的光,光是無形之物,自然是擋不住的。
索毅夫這會當真驚駭無比,左手揮出魁星筆,右手又是一記劈空掌,迎著劍光劈去,希望能擋上一擋。你總可以想得到小時候站在太陽底下,拿鏡子去照人吧,光是何等迅速的東西。索毅夫右手劈空掌還未擊出,商景雲劈出的劍光,已如閃電一般,射到他身上,索毅夫但覺一股涼氣,從身上透過,他驚駭得大叫一聲,往後仰跌下去。
他是被商景雲劍氣殺死的,但商景雲也在此時突然發覺自己內力,似乎已隨著這一劍完全耗竭。內力不繼,兩眼一黑,幾乎暈倒,他究是一派掌門,平日修爲極爲深厚,此時發覺不對,立即以劍拄地,凝立不動,支援著不讓自己摔倒。
在商景雲和索毅夫拼搏之間,又有和九指羅漢祝祥符交手的遊龍劍客史傅鼎,和湘西雙屍交手的淮南子胥哉夫、易清瀾,和五叉真人聞天風交手的飛虹羽士陸飛鴻等四人,先後因真氣渙散,無力再戰,敗退下來。敵我消長,已使八大門派這一邊漸漸感到壓力愈來愈重。
玉玄子正在全神注視著敵我形勢,自然看到了商景雲體力不支,一個人搖晃欲倒,急忙示意兩個門人,趕快搶出,把商景雲扶著過來。中了慢性「散功毒」的人,神智並不昏迷,商景雲經兩個武當門人扶著退下,口中喘息著有氣無力的道:「玉玄道兄,快叫所有迎戰的人退下來,這是對方的狡計,要咱們在動手中引發毒性,此時退下來,還可保全實力,設法突圍。」
玉玄道:「道兄快請先坐息卞來,目前已是欲罷不能,無法再停止了。」
商景雲歎息一聲道:「這大概是劫數吧。」眼看這些人,如果不是被對方在身上做了手腳,絕不致敗得如此快法。如今還在和對方硬拼的,已經只有四個人了,那是宋鎮冊對火靈聖母,無住大師對祝天俊,孟達仁對段伯揚,甘玄通對靳半丁。
武林大老宋鎮山一劍在手,本來可發揮他無人可擋的劍勢,但目前他有兩個顧忌:一是方才眼看祝天俊與文俊交手之時「宋家百劍」被對方破解無遺。一是自己等人身中對方暗算,據自己觀察,所有的人,全力施爲,大概在三十招左右,就會因使用真氣,引發劇毒,自己縱然功力較大家稍深,估量最多也不過六七十招,就無法再支撐得住。
於是,他心中就有了兩個打算:一是和對方一動上手,就使展殺招,必須在一、二十招內,把火靈聖母除去。但這一想法,在他和火靈聖母交手幾招後,就知道行不通了。因爲他發現火靈聖母功力之高,劍上造詣之深,幾乎不在自己之下,即使全力施爲,沒有四五百招,絕難分出勝負來。
二是儘量拖長時間,不動真氣,不和對方拼搏,以保持實力,或可在緊要關頭,支援我方的人,俾可減少傷亡。他現在就是依照第二條路進行,手中長劍不徐不疾,和火靈聖母纏鬥。

     ※   ※   ※   ※   ※

無住大師和宋老爺子抱著同樣心理,他施展的是少林寺鎮山絕學「達摩劍法」,劍勢悠然,絲毫不著人間煙火。崆峒派收買各大門派不肖弟子,或者是早十年前,就暗中進行臥底,藉以乘譏竊取對方武功秘錄。但少林寺收藏七十二藝的藏經閣,不但守衛森嚴,就是入室弟子,未奉諭令,也難跨入一步,崆峒派縱然覬覦,始終無法竊取到手。
故而祝天俊眼看無住大師舍杖使劍,明知他使的必然是「達摩劍法」,也難以破解,只好見招拆招,小心對付,也成了纏鬥之局。孟達仁和甘玄通兩人分別迎戰左護法段伯陽,右護法靳半丁,雙方本是功力悉敵之勢,但禿頂神雕孟達仁足智多謀,眼看敵衆我寡,所有的人,都已身中慢性散功奇毒,勢難久持。
在上場之初,早就暗中知會甘玄通,動手之際,如非萬不得已,最好少動真氣,少和對方硬拼。甘玄通一身功力,雖比大師兄邵玄風稍遜,一手「八卦劍法」施展開來,卻也劍光迷離,顛倒八門,但他只是不使真力,只和靳半丁遊鬥。
孟達仁的對手禿尾龍段伯陽,卻不易對付,他身子雖矮,一柄闊劍,可使得開闔有風。孟達仁逆來順受,他「六合劍法」原是以柔克剛爲主,任你如何搶攻,他劍上不使真力,每一劍使得更是柔和,倒教段伯陽激怒得哇哇大叫。
孟達仁心中暗暗好笑,就在商景雲以劍氣擊斃狼山一狽索毅夫之際,他忽然大笑一聲道:「甘兄,商掌門人已經得手了,咱們總不能和段大頭,靳半丁空打一場,一無收穫吧?」
甘玄通知道他的心意,連忙點頭道:「正是,正是,咱們也得把這兩人收拾了才是。」
段伯陽聽了大怒,洪喝一聲:「孟禿子,你少冒大氣,看劍。」闊劍呼的一聲,直刺過來。
孟達仁就要禿尾龍動怒,尤其他一直在和他遊鬥,心知對方已無防範之心,此時忽然大笑一聲,長劍突轉,使出六合門的「合」字訣。「叮」的一聲,一下子吸住了對方刺來的闊劍,左手跟著劍光,一記「六合神指」暗向段伯揚左乳「命脈穴」上襲去。
「六合神指」勁氣如絲,最不易防範,何況段伯陽也沒防到孟達仁突然會吸住他的闊劍,正待力貫劍身,和對方硬拚。忽覺「命脈穴」如中巨錐,半邊身軀一麻,那還使得出力道,口中悶哼一聲,棄了闊劍,一個人往後連退。
孟達仁也不迫擊,長劍一收,大笑道:「甘兄,咱們不用打了。」靳半丁方自一怔,甘玄通和盂達仁已經退了回去。
這一來,戰場上只剩下宋鎮山和無住大師二人,和火靈聖母,祝天俊尚未分出勝負。八大門派方面,因有孟達仁、甘玄通二人保全真力,退了下來,雖是守勢,也已稍稍增強了幾分實力。火靈聖母氣得雙眼通紅,大聲喝道:「你們這些無用的東西,還不給我攻過去,殺,今天這些人,一個人也不能放過。」
她這一喝,靳半丁、九指羅漢、湘西雙屍、五叉真人等一干凶人,立時採取行動,朝羅漢陣撲攻過來。本來還站在階上的催命婆婆巫姥姥、賣花婆竺三姑、柳青青和火魔女祝巧巧,也同時上陣,出手夾擊。這一來本來分別接戰的局面,頓時變成了一場混戰之局。
玉玄子看出情形不對,好在有「羅漢陣」負責守陣腳,照料傷患,自己和渾欽堯、甘玄通、孟達仁四人率同八個門人,全力迎戰。宋文俊、竺三山、邵玄風三人,本以爲休息了已經好一會,眼看敵人撲攻過來,也一齊上陣接應了。
宋文俊長劍一擺,正好迎上柳青青,大喝一聲:「賤婢納命。」
揮劍擊去,柳青青冷笑道:「你還以爲是在天華山莊?」雙劍乍接,發出「當」的一聲交嗚,宋文俊驟覺真氣大虛,一個人踉蹌後退,差幸一名武當弟子揮劍迎上把他替下。
竺三山、邵玄風也和他一樣,迎著巫姥姥,和祝巧巧,不過一招,也招架不住,只好廢然長歎,退入羅漢陣中,十八名少林羅漢堂弟子,在敵人逼進之時,十八支鑌鐵禪杖,同時揮起,宛如十八條神龍,盤空應地,杖風呼嘯,把一片五丈方圓的陣勢,全籠罩住了。
十八個和尚的「羅漢陣」,在少林寺來說,只是「小羅漢陣」,但威勢之強,卻已發揮了極大作用,把撲攻過來的一干凶人的猛惡攻勢,一齊阻遏在陣勢之外。這一場混戰,當真兇惡無倫,但見人影閃躍,兵刃交擊,大有山川震動,勢崩雷電的聲勢。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的氣概。
八大門派方面,這是困獸之鬥,只要時間一長,終將全面潰敗,但這時候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大家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能拖延到什麽時候,就算什麽時候。
商景雲手持長劍,以劍支地,緩緩站了起來,運集逐漸耗散的一口殘餘真氣,大聲喝道:「請位道友,不用再顧貧道等人,能突圍的,儘快突圍,八大門派還在,只要突圍出去,聯合各大門派,仍足有消滅這股邪惡勢力的力量,不可久耗下去,落個同歸於盡。」這幾句話,他以內力送出;但話聲甫落,一個人已砰然往後摔倒。
火靈聖母桀桀尖笑道:「你們還有人能突圍出去麽?」
宋鎮山長劍突地一劃,嗔目喝道:「祝靈仙,老夫年事已高,拼著一條老命,也要把你活劈劍下。」劍風豁然,劃出一道精芒耀目的匹練,勢如龍卷,把火靈聖母嚇得臉色劇變,連退了四五步之多。

     ※   ※   ※   ※   ※

「阿彌陀佛。」就在此時,但聽一聲佛號響處,從山門外走進一行人來。爲首的身穿黃衣,個子高大的老和尚,手中持著一柄古劍,目光炯炯,朝大天井上一掃,立即向「羅漢陣」大步走來。隨在他身後的是個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手中也各仗長劍。這老和尚,正是峨嵋派掌門人,峨嵋伏虎寺方丈連生大師。
和連生大師同來的,還有四個女的,那是渾夫人、渾慧君,小翠,和另外一個一身布衣荊釵的婦人,這四人也同樣手持長劍,朝羅漢陣奔了過來。宋鎮山一眼看到布衣婦人,急忙叫道:「三妹,和無住大師動手的祝天俊,就是你失蹤了十六年的龍官。」原來這布衣婦人正是宋老爺子的三妹,一向隱居九華,是渾夫人趕去九華把她約來的。
火靈聖母聽得大怒,喝道:「二老快把他們截住,不可放走一個。」她口中稱的「二老」,自然就是崆峒四皓中的老大、老三了。
他們自恃身份,沒有下場,但他們也是另有任務的,那是負責監視戰場,只要八大門派中有人突圍,就由他們兩人出手攔截,目的自然是不使八大門派有人漏網了。但此時情勢,因有峨嵋連生大師和渾夫人等人趕到,八大門派已屈居下風的苦戰,不啻來了一批生力軍。故而火靈聖母要二老出手,截住連生大師等人。
崆峒四皓老大,老三口中「唔」了一聲,「唔」聲方出,兩道人影已然疾如飛烏,從大殿走廊上飛出。但就在兩道人影飛出的同時,只見從山門外淩空飛進一道人影來。這道人影來得十分突兀,就是迎著兩道人影撞來,本來對方只有一道人影,就是淩空撞來,也只能撞上一個。
那知崆峒二皓眼前一花,大皓、三全都給來人撞了個滿懷,也撞成了一堆,半空中傳出「砰、砰」兩聲暴響,三個人同時憧落地上,也同樣腳下跟蹌各自後退了一步。大皓、三皓覺得奇怪,舉目望去,只見和自己兩人在空中相撞的,竟然是個頭戴瓜皮帽的瘦小老頭。
這人生相猥瑣已極,鬥雞眼、酒糟鼻、臉色焦黃、嘴上還留了兩撇黃蒼蒼的鼠髭,一身皮包骨,時下還挾著兩個大麻袋。這時瞪著兩顆鬥雞眼,望望兩人,憤憤的把手中兩隻麻袋往地上一放,氣呼呼的道:「你們兩個老頭,也不看看兄弟手裏挾著什麽東西,就橫衝直撞,幸虧兄弟我這把骨頭還頂得住,沒失手把麻袋給你們撞得掉下來,不然活生生跌死兩個人,可不能怪兄弟不小心。」他這份德性,自然是賽管格金鐵口。
大皓雖然看不出這個酒糟鼻小老頭是何來歷,但能在半空中連撞自己二人,此人一身功夫,就非同等閒。他並沒有小覰來人,只是冷冷的道:「閣下何人,恕老夫眼生得很。」這話在他來說,已經很客氣了。
金鐵口朝二人上上下下一陣打量,忽然嘻的笑著,抱抱拳道:「二位老哥,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崆峒四皓的大皓,三皓了,兄弟我是受人之托,護送兩個人給兩位老哥來的。那人曾說,只要兄弟把人護送到地頭,可向二位老哥領取賞銀二十兩,現在人已護送到了,嘻嘻,二位驗收之後,這賞銀……」他伸出手掌,攤了攤,是在向二皓索取賞銀。
大皓道:「人在那裏?」
金鐵口一指兩個麻袋,聳聳肩,陪笑道:「就在麻袋裏,兄弟從山麓背到這裏,走到十七八裏的山路,越背越重,這點銀子真不好賺,嘻嘻。」天下武林,敢和崆峒四皓稱兄道弟的,如今可說早就沒有了。
三皓嘿道:「你把它打開來。」
金鐵口道:「人可要二位老哥驗收,兄弟跑了一大段山路,連氣都喘不過來了,這可不能由兄弟代勞。」
大皓道:「三弟,你去打開來看看,裏面究是什麽人?」
這時一直楞楞的站在右首石階上,雙眉深鎖不開的竺秋蘭,看到金鐵口,就像看到了親人,急忙三腳兩步搶奔出來,叫道:「老哥哥,你來了,他……」
金鐵口朝她霎霎鬥雞眼,聳聳肩,截著她話頭笑道:「別急,別急,他就在後頭,老哥哥只不過趕先了一步。」竺秋蘭口中的「他」和金鐵口口中的「他」,會是誰呢?

     ※   ※   ※   ※   ※

岳少俊、仲飛瓊,自從雪山下來,爲了要在臘八大會那天,趕到擲缽禪院,一路曉行夜宿,馬不停蹄的攢程,現在總算趕到。臘八、午牌還差一點,兩匹雪山神駒,口中吐著白氣,在黃山腳下停了下來。仲飛瓊一躍下馬,手掌拍拍馬頭,讓兩匹馬在山澗自行休息,回頭道:「俊弟,咱們走。」
兩人循著山徑,往山上行去,不大功夫就已經到了祥符寺,這一帶山徑幽曲,足以代表黃山的景物,所謂有松皆怪,無石不奇。他們自然無暇觀賞沿途景色,奔行之間,只見左首一條叉徑上,一株盤屈的古松之下,正有一男一女並肩坐著。好像在喁喁情話,倆人身前,還放著兩個大麻袋。
那男的聳著肩膀,腰背已彎,像己上了年紀的人;但那女的,卻是個秀髮如雲,身材妖燒的女子,看兩個年齡,就差了一大截。遊山男女坐下來歇歇腳,這原是常有之事,但正因這老男少女,年齡上太不相稱,不覺多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仲飛瓊不覺心頭一動,這女子穿著翠綠衣裙,從背影看去,極像黎姬。
兩人本已順著山徑奔行而過。但仲飛瓊心中這一動,立即叫道:「俊弟,等一等。」
岳少俊聞言住足,問道:「瓊姐姐發現了什麽?」
仲飛瓊點點頭道:「我發現一個人極似黎姬,我們回去看看。」
兩人轉頭走去,找到叉徑,只見古松下只有綠衣少婦一人,垂頭坐在原處。本來和他並肩坐著的男人,已經不見。仲飛瓊越看那綠衣少女越像黎姬,暗暗朝岳少俊使了個手勢,要他防範黎姬逃脫。身形如風,一下電射過去,在綠衣少婦面前瀉落,定睛看去,那不是從雪山逃出來的黎姬,還有誰來?不覺喜道:「俊弟,快來,她果然是姓黎的賤人。」
話聲甫落,突聽樹上傳來一聲尖笑,說道:「哈哈,咱們已在這裏等候你們多時了。」
岳少俊一掠而前,和仲飛瓊站在一起,大聲道:「什麽人,怎不給我出來?」
「來也。」但聽刷刷幾聲,從樹上飛墮四五條人影,一下把自己兩人包圍住了。岳少俊,仲飛瓊看清來人,口中不覺「咦」了一聲。
對方爲首那人不覺呵呵大笑道:「你們看,如何,小老兒料得不錯吧?」岳少俊,仲飛瓊驚喜的異口同聲,叫出「老哥哥」。原來爲首的正是金鐵口,其餘四人則是仲飛瓊的四個使女春風、夏雨、秋霜、冬雪是也。
金鐵口聳著肩,嘻嘻一笑,朝仲飛瓊道:「老哥哥要她們別去擲缽禪院,在這裏就可等到你們,她們方才還不信呢?」
仲飛瓊望望黎姬,依然坐著不動,好似被人點了穴道,這不用說,准是被金鐵口制住的了,一面問道:「老哥哥,你怎麽會知道,要把她制住的呢?」
金鐵口嘻嘻笑道:「這還不簡單,她不是從雪山逃下來的麽?」
岳少俊佩服的道:「老哥哥,你真有未卜先知?」
「山人如果不知過去未來,還能稱賽管仲?」金鐵口露出兩顆黃牙,笑了笑道:「小兄弟,老哥哥不妨告訴你,我是聽崆峒二皓說出來的。」
仲飛瓊道:「老哥哥,你遇上從雪山下來的崆峒四皓老二,老四了麽?」
金鐵口隨手朝兩個麻袋一指,笑道:「他們不是在那裏麽?」二皓,四皓給他裝在麻袋裏面了。
岳少俊聽得好奇,問道:「老哥哥……」
金鐵口搖著手,截住他話頭,說道:「別再叫老哥哥了,你們還道臘八大會很平靜麽?告訴你們,這時候八大門派的人,已經在苦苦撐持了,再不及時趕去,只怕都要完蛋了。」
岳少俊急道:「有這麽嚴重,老哥哥,那我們快走了。」
金鐵口搖搖頭,慢條斯理的說道:「老哥哥就是爲了等你們,不然,早就趕去了,不過小兄弟,你今天可是主角兒,那姓祝的婆娘,可要你去對付她才行,來,你學了兩折劍法,還無法置她於死地,老哥哥現在再教你第三折。」
岳少俊遲疑的道:「這第三折難不難?剛學就能使用麽?」
金鐵口笑道:「老哥哥現在就教你,今天自然得現買現下鍋了,你快附過耳朵來。」岳少俊依言附過耳去。
金鐵口在耳旁低低的道:「記住,遞出第二折之後,劍尖再往右上斜揚一寸三分。」
岳少俊聽了不覺一怔道,問道:「這就是第三折了?」
金鐵口笑道:「沒錯。」
岳少俊道:「就這樣簡單?」
「這還簡單?」金鐵口聳聳肩,接著道:「這是三折中的精英所在,你別看它簡單,可以說天底下無人可破,好了,老哥哥要先走一步,再遲就來不及了。」說罷,一手一個夾起兩隻麻袋,回頭道:「這小娘子就交給你們了。」一邊說一邊走,如飛而去。

     ※   ※   ※   ※   ※

岳少俊回頭道:「瓊姐姐,我們也該走了。」
仲飛瓊道:「放心,有老哥哥趕去了,大概不會再有什麽差錯,倒是這姓黎的賤人。既被我們逮住了,總得先伺問她,到底在我爺爺身上,下的是什麽毒,有什麽解藥可解?」
岳少俊點頭道:「瓊姐姐說得是。」仲飛瓊看他處處依順自己,心頭甚是喜悅,朝他甜甜一笑,舉步走近大石,手掌一揮,連拍了黎姬三處穴道。黎姬眨動了一下眼睛,突地清醒過來,一眼看到仲飛瓊站在她面前,口中不覺驚咦了聲。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不待吩咐,身形閃動,迅速的圍了上來。仲飛瓊臉色一寒,冷峻的道:「黎姬,你想不到會落在我手裏吧?我可以看在姬山主的份上,不爲難你,但你必須好好的答我所問,如有半句虛言,莫怪我心狠手辣。」她剛說到這時,春風、夏雨等四人,鐵腕擡處,一連四聲鏘鏘劍鳴,掣出了四柄雪亮的短劍。這份聲勢,本來庭夠唬人。
但黎姬水樣眼波,朝她們瞧了一下,忽地格格笑出聲來,嬌媚的道:「二姑娘,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麽?」
仲飛瓊冷然道:「我不管這是什麽地方,你既然落入我手裏,就得答我所問。」
黎姬格格嬌笑道:「你們大概還不大清楚,這裏離擲缽禪院,不過二十來裏,已是天地教的禁區之內,虧你還敢對我發橫。」
仲飛瓊道:「天地教禁區又怎麽樣?」
黎姬道:「這你也不懂,天地教的禁區,就是在天地教的範圍之內,從今天午刻起,天地教就一統武林,三幫八派,五湖四海,莫不臣伏,我是天地教教主的左右侍姬,憑你二姑娘,就能威脅得了我麽?」
仲飛瓊總算聽懂了,原來她說的天地教,就是崆峒派的人搗的鬼,大概要在這次臘八大會上,宣佈成立,哼,一統武林,口氣真還不小。想到這裏,不覺哼了一聲道:「就憑你們崆峒派,能有多大的氣候?」
黎姬輕輕披了下嬌紅的櫻唇,說道:「你們要是不信?不妨跟我到擲缽禪院瞧瞧去,八大門派,哼,只怕早就俯首稱臣了呢。」
岳少俊道:「我不信。」
黎姬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看,那不是巡山使者來了麽?」
仲飛瓊冷聲道:「黎姬,你少在我面前使花樣……」
話聲未落,突聽一聲低啞聲音傳了過來:「爾等是什麽人?」五條人影,飛也似的趕了過來。
不,一共有六個人,不過稍後一個走得慢條斯理,敢情此人是自恃身份,才故意落後幾步,以示與前面五人,身份不同。前面五人轉眼功夫,就已掠到大樹前面,這五個人,岳少俊全都認識。前面三個是麻面狼沈九,白鼻狼白勝,斷尾狼張超,後面兩個則是鐵筆李北魁,鋼爪何百通,那是在瓜州古渡頭的小酒店裏見過。
鐵筆李魁北看到岳少俊,微徽一楞,立即堆笑拱拱手道:「兄弟記憶不錯的話,這位是岳公子吧?這裏二十裏之內是天地教的禁區,岳公子來此作甚?」
仲飛瓊連頭也沒回,冷峻的道:「我在這裏有事,你們給我滾。」
鋼爪何百通勃然作色道:「你是什麽人,敢和李老大這般說話?」他話聲甫出,但聽他臉頰上,響起「啪」「啪」兩記清脆的聲音。
何百通被打得兩眼直冒金星,原來這眨眼之間,他面前已多了一個頭戴氊帽的藍褂瘦小老頭。往他臉上呸了一聲,叱道:「沒有眼珠的東西,你敢對二姑娘這般說話,大概連六斤四兩都不想要了。」
何百通看到藍褂老頭,一手捂著臉,連連躬身道:「是,是,屬下知罪……」
那藍褂老頭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只是朝仲飛瓊躬身道,連連陪笑道:「小的不知二姑娘在此,小的手下,有眼無珠,還望二姑娘恕罪。」
黎姬冷哼一聲道:「孫無害,你只看到二姑娘,沒看到奴家麽?你主子趙光鬥呢?」原來這藍褂老頭,正是虎爪孫無害。
他聽到黎姬的話,舉目看去,只見四個玄衣使女,手中各持一柄雪亮的短劍,鋒利劍尖交叉架在一個綠衣少婦的粉頸之上,這綠衣少婦口氣極大,只是自己從未見過,不覺楞了一楞,心中暗想:「這是怎麽一回事?」他自然知道這四個玄衣使女,乃是二姑娘的手下,但這綠衣少婦又會是誰呢?
就在他微一怔之際,只聽遠處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說:「什麽人問起老夫來了?」虎爪孫無害的「主子」,自然是黑虎神趙光鬥了。他人還在遠處,但這句話卻和對面說的一般,聲音洪亮震耳,果然不愧黑虎神這個外號。隨著活聲,遠處山徑上已經出現了兩條人影,向這裏奔行而來。
兩個人漸漸接近了,大家已可看清前面是一個穿灰布長衫的人,此人生得又瘦又長,形同竹竿,臉上漠然一無表情,連他兩顆眼珠,都直定著一霎不霎。正是虎倀敖無忌,和虎爪孫無害,同是黑虎神趙光鬥手下的哼哈二將。
虎爪孫無害出現的地方,黑虎神不一定會在附近;但虎倀敖無忌一到,黑虎神趙光鬥一定就在後面。如今走在前面的是虎悵敖無忌,跟在他後面的正是濃眉虎目面如黑鍋,身材高大,穿著一件寬大黑袍的黑虎神趙光鬥。
仲飛瓊冷然道:「姓黎的賤人,你以爲趙光鬥來了,就能救得了你麽?如果不好好答我的話,就是當著姬山主,我一樣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接著回頭朝岳少俊道:「俊弟,你攔著趙光鬥,別讓他過來。」岳少俊點點頭,朝前迎上去幾步。這幾句話的時間,走在黑虎神趙光鬥前面的虎倀敖無忌已經行到大樹前面。
岳少俊喝道:「閣下站住。」虎倀敖無忌翻著兩顆灰白眼珠,還未開口。
黑虎神趙光鬥跟在後面,沈喝道:「站開去。」他巨目掄動,看到了仲飛瓊,自然也看到了黎姬,臉上微微一怔,拱手道:「二姑娘請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仲飛瓊道:「這裏沒你的事。」
趙光鬥道:「老夫奉命巡山,二姑娘總該知道黎姬是教主左右待姬,若有什麽誤會之處,該向教主稟報才是,二姑娘劫持了黎姬,在這裏……」
仲飛瓊冷然道:「我說過,這裏沒你的事,你不用管。」
黑虎神臉色微沈,說道:「二姑娘這就不對了,老夫職司巡山,如果這裏出了事,老夫職司所在,焉得不管?」
仲飛瓊冷哼一聲道:「崆峒派覆亡就在眼前,你還巡什麽山?還不給我夾著尾巴快滾?」這話,自然說得很重。
黑虎神趙光鬥雙目精光暴射,沈聲道:「二姑娘,你說什麽?」
仲飛瓊道:「我說什麽?你沒聽見嗎?」
黑虎神沈聲道:「二姑娘想造反麽?」
仲飛瓊道:「我從雪山趕來,就是要找祝靈仙算帳來的。」
黑虎神洪聲一笑道:「二姑娘果然心懷二志,老夫說不得只有先把你擒回擲缽禪院去了。」
仲飛瓊怒聲道:「趙光鬥,你敢對我如此說話?」
黑虎神道:「老夫有何不敢?」正待大步逼上前去。
岳少俊喝道:「趙光鬥,你給我站住。」
虎悵敖無忌答應一聲,他舉動緩慢,搖搖晃晃的舉步上前,口中吐出一個生硬的「去」。揮手一掌,拍了過來。江湖上人,遇上虎倀敖無忌,就十有九死,故有虎倀之名。他奉命廢人,這一掌出手當然不會輕到那裏去。岳少俊負手而立,既不閃避,也沒封架,但聽「砰」的一聲,結結實實拍在他胸脯之上。
岳少俊連身子也沒晃一下,左手一探,一把扣住了敖無忌的右腕,口中同樣喝了聲:「去。」一抖手,把敖無忌一個人,像稻草人一樣,淩空摔了出去。
虎倀敖無忌做夢也沒想到對方居然能以胸脯生受自己一掌,更沒想到自己會被人家稀裏糊塗的摔飛出去,但他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飛出去一丈多遠,雙腳一點,一條人影疾如飛鳥,一下又飛了回來,腳跟還沒有落地,兩隻大袖一抖,寒光陡亮,兩柄飛刀比閃電還快,朝岳少俊胸脯左右激射而來。他這兩柄飛刀,柄上擊有細鏈,能發能收,從未失過手。
他這回兩道寒光堪堪射到岳少俊身前,就被岳少俊雙手食中兩指夾住,劍眉一揚,冷喝道:「敖無忌,岳某久聞江湖上人說你爲虎作倀,是趙光鬥的殺手,替他殺過很多人,雙手都是血腥,岳某今日要爲江湖除害,但岳某從不殺人,可以饒你一命,你雙手必須廢去。」雙手一揚,兩柄飛刀變成兩道電光,朝敖無忌回敬過雲。
敖無忌兩柄飛刀被他接住,心知遇上勁敵,在他說話之時,連連拉動細鏈,還想把飛刀收回,都沒能掙動,此時看他把雙刀擲回,心中還在暗暗竊笑:「自己刀上有鏈,豈能傷得了我?」那知心念還未轉完,口中忽然發出一聲慘嗥,兩柄飛刀已經插入他雙臂,連骨切斷,痛得他只是在地上打滾。
黑虎神趙光鬥一雙虎目之中,精芒連閃,沈哼一聲道:「好小子,老夫倒是輕估了你,好,你就接老夫一掌。」他果然不愧黑虎神之名,風從虎,他腳下一個虎步,逼近過來,就虎然生風,只見右手擡處,伸出一隻色呈灰白,比常人大了一倍有奇豹手掌,五指勾曲,朝岳少俊飛來。最奇的是他手掌灰白,但五指勾曲,指甲卻烏黑有光。
仲飛瓊及時叫道:「俊弟,當心他的「黑虎毒掌」。」
岳少俊根本沒把黑虎神放在眼裏,回頭道:「瓊姐姐總聽說過畫虎不成反類犬,小弟看他不過是江湖上的一惡犬罷了。」他這句話聽得春風、夏雨、等四個使女都忍不住「咭咭格格」笑出聲來。
黑虎神趙光鬥一隻奇大手掌,剛剛遞到一半,他在江湖上,一向自視奇高,投入崆峒派,當上天地教總巡,地位也和總護法不相上下。如今岳少俊居然把他看作江湖上的一條惡狗,而且還當著他手下人面前,如何忍受得了?
一時激怒得他連拍出的手掌,忽然中途一停,滿臉虯髯,根根直豎,一身黑袍也隨著鼓了起來,眼若銅鈴,射出淩淩凶光,沈笑道:「小子,就憑這句活,老夫非生啖你的心不可。」原來他還吃人心。
2008-10-12 22: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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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恩仇了了

岳少俊本來帶著微笑的臉色,忽然一正,凜然道:「趙光鬥,就憑這句話,你就死有餘辜。」
「很好。」黑虎神大喝一聲,停在中途的巨靈般手掌,重又朝前拍來,這一掌的聲勢,與方才就大不相同,隨著掌勢,風聲如濤,勁氣如潮。
岳少俊看他掌力如此強猛,倒也不敢輕視於他,口中長笑一聲,揮手一掌,迎擊出去。但聽「蓬然」一聲巨響,飄起一陣巨大的旋風,當真沙飛石走,令人睜不開眼睛。就在一片風卷沙飛的狂卷之中,接連響起一陣急如擂鼓的「蓬」「蓬」大震,震聲一共九響。
黑虎神的看家本領「虎風八式」,記記如巨斧開山,不但重逾山岳,而且快疾如風,江湖上沒有人能接得下他三掌,他也從未一口氣拍出八掌過來。這回遇上岳少俊,還是他數十年從未遇上過的強敵,故而一連拍出了八掌,但已蓬蓬連聲清清楚楚的響了九聲。
這九響之後,兩條人影倏然分開,飛卷的沙石,宛如一片濃霧,隨著漸漸消散,兩人已經分開足有一丈來遠。岳少俊清俊的臉上,微見蒼白。黑虎神趙光鬥銅鈴般的雙目,目皆欲裂,緩緩低頭看去,只見他方才鼓起的一件黑袍已如泄了氣的皮球。胸前清晰的印上了一個手印,經風一吹,像燒成了灰一般,隨風散落。
「好掌力。」黑虎神只說了三個字,口角已經流出鮮血,血中還有細碎的血塊,一個人隨著話聲,砰然往後倒了下去。
岳少俊原來聽他說出要生啖人心,就下了爲世除害之心,和他連拼八掌,這第九掌就擊中黑虎神的胸口,震碎了趙光鬥的心臟。黑虎神中掌倒下,只看得虎爪孫無害,鐵筆李北魁、鋼爪何百通以及麻面狼沈九,白鼻狼白勝,斷尾狼張超幾人,魂飛魄散,正待分頭竄逃。
岳少俊朗喝一聲:「你們給我站住。」
虎爪孫無害駭然道:「少俠……」
岳少俊正容道:「我知道你雖是趙光鬥手下,平日尚無大惡,我也不願多殺無辜,李北魁、何百通、你們也是黑道中人,平日還講義氣,只有麻面狼沈九等三人,一向作惡……」
麻面狼沈九等三人聽得臉色大變,一齊撲的跪倒地上,求饒道:「岳少俠饒命,小的兄弟以後自當改過向善,但望岳少俠高擡貴手。」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我要出手,你們那裏還有活命的機會,我說過不殺你們,但你們今後一定要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天地教覆滅在即,趙光鬥就是你們的榜樣。好了,你們替他把屍體埋了,就下山去吧。」麻面狼等三人連聲應暈,擡起趙光鬥的屍體,一齊動手,挖了個坑,把他埋了,才再三叩謝,和廢了雙手的敖無忌,一同下山而去。

     ※   ※   ※   ※   ※

仲飛瓊回頭道:「姓黎的賤人,趙光鬥死了,擲缽禪院一干崆峒派的人,也已面臨覆亡,你如果還不肯乾脆回我的話,我耐心有限,可要不客氣了。」
話聲一落,吩咐道:「春風,我問她一句,她若是不說,你就替我割下她一隻耳朵,兩句不答,割下她一雙,再要不說,就割她鼻子,只要她不說,你給我一件件的割下去。」
春風躬身道:「小婢知道,只留她一張嘴說話,身上的肉,都可以割。」說完,左手拉住黎姬一隻耳朵,道:「二小姐,你問吧。」
黎姬這回怕了,急忙尖聲道:「二姑娘,叫她慢點動手,我說了。」
「好。」仲飛瓊問道:「你說,你是奉了何人之命,向我爺爺下毒的,那是甚麽毒藥?」
黎姬道:「我是奉副山主之命去的,那時山主還沒有發作,副山主向山主進言,雪山老神仙三個令孫女,都下了山,沒有人照顧,山主和老神仙是老朋友,要我去幫同照顧,還是山主親自送我去的,給老神仙下的毒,和山主一樣,都是慢性散功散,加少量的迷失散……」
岳少俊聽得頗感意外,問道:「你們也在姬山主身上下了毒嗎?」
黎姬道:「是的,那是柳姬下的,因爲山主不贊成副山主創立天地教的事。」
岳少俊道:「你和柳姬,都是伺候姬山主的人,怎麽會聽祝靈仙的話呢?」
黎姬苦笑了笑,說道:「因爲我們都是副山主的人,而且也服了副山主的毒藥,不得不聽她的了。」
仲飛瓊道:「你給爺爺服的慢性散功散和迷失散,可有解藥。」
黎姬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仲飛瓊道:「那麽這兩種毒藥,是什麽人配的呢?」
黎姬道:「是賣花婆竺三姑和催命婆子巫姥姥兩個人配置的,我想她們一定有解藥,因爲散功毒是陝北巫元的祖傳,迷失散卻是賣花婆家傳秘方,這兩種藥,都是無色無味的東西,放在茶水中不易發覺,她們兩人如今和副教主寸步不離左右,大概就是防她們泄漏機密了。」
岳少俊自從在揚州和竺秋蘭分手之後,竺秋蘭就如石沈大海,一去不聞消息,心中一直惦記著她,只是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使他根本沒有去找她的機會,此口才聽黎姬說出毒藥是賣花婆和巫婆子所配,那麽竺秋蘭一定是在她娘的身邊了,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賣花婆竺三姑也投到崆峒派去了?」
黎姬笑道:「竺三姑一直是副山主的心腹,她賣花就是替副山主在各地物色拉攏江湖人物罷了。」賣花婆善於使迷,自然可以輕而易舉的網羅到各地的黑道人物了。
岳少俊道:「瓊姐姐,你問完了麽?」他急著要趕到擲缽禪院去。
仲飛瓊道:「好,我們走。」回頭朝春風,夏雨等四人吩咐道:「待會到擲缽禪院,你們四人中,可由秋霜、冬雪兩人,押著黎姬,春風,夏雨等準備拿人。」
春風問道:「二小姐要小婢二人去拿誰呢?」
仲飛瓊道:「賣花婆武功詭異,由我親自對付她,你和夏雨給我把巫婆子拿下,記住,此人關係十分重大,必須捉活的,而且也切莫讓她逃了。」
夏雨道:「小婢省得,二小姐只管放心,保管誤不了事。」
春風也道:「一個巫婆子,諒她也飛不上天去。」
仲飛瓊道:「不,此事你們絲毫大意不得,因爲只有逮住她,才能解爺爺身中之毒。」
秋霜,冬雪二人奉命押解黎姬,冬雪用劍尖在黎姬肩上拍了一下,說道:「起來,起來,咱們就要走啦,還賴在石頭上作甚?」
黎姬身落人手,只好忍受委屈,她不相信副山主籌劃了十多年的天地教,會被人輕易毀去,尤其是八大門派的人,副山主早已作了安排,還有誰有這麽大的力量,能和天地教作對?因此聽說他們要押著她到擲缽禪院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中暗喜,立即依言站了起來。
仲飛瓊回眼四顧,然後朝岳少俊道:「俊弟,我們走吧。」一行人由秋霜,冬雪押著黎姬,走在最後,大家都急著趕路,奔行自然極快,不多一會,便已趕到擲缽禪院。

     ※   ※   ※   ※   ※

這時寺內搏戰雖然十分激烈,但山門外卻依然保持著肅穆,遠遠望去,看不出有混亂的迹象,只有一陣因風傳來的兵刃擊撞,和夾雜著吆喝之聲,劃破了佛門清靜之地。顯然雙方尚在激戰之中,岳少俊心頭一急,腳下正侍加緊。瞥見從擲缽禪院右首一道側門中,閃出八個蒙面青人來。
這八人臉上蒙著一層青紗,看不清他們面貌,手中各持精鋼長劍,映著日色,寒光耀目,步履輕捷之中,顯得異常沈穩。轉眼間,已到面前,但從他們蒙面青紗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個的眼神,面目炯炯有光,透過青紗逼視過來。
仲飛瓊看出這八人有異,連忙叫道:「俊弟小心,這八人絕非等閒之輩。」她喝聲未落,那八個蒙面人並不打話已然長劍一擺,圍攻上來,劍光如波濤怒卷,來勢奇猛絕淪。
岳少俊不由的劍眉挑動,哼道:「無知鼠輩。」刷的一聲,抽出吳鈎劍,劍光乍亮,一道鈎形虹光,一下就截住了四個蒙面人。仲飛瓊也不怠慢,同時掣出寒英劍,攔住了四個敵人。春風、夏雨不待吩咐,回身和秋霜、冬雪站在一起,防對方乘機搶救黎姬。
但八個蒙面人卻並無分出人來搶救黎姬的企圖,他們遇上兩個對手,只顧發劍搶攻,刹那間,劍氣重重,劍影如山,攻勢之凶,竟然十分淩厲。岳少俊,仲飛瓊兩人身法如行雲流水,雙劍如蛟龍戲水,拒擋住對方八人的連番搶攻,很快就已發現這八個人所使的劍法,各有所長,使的竟然是華山、峨嵋、武當等各大門派的劍術,而且個個爐火純青,造詣極深。
其中和岳少俊動手的一人,劍招奇詭,使的是無量劍派的劍招,功力之深,幾乎還淩駕封南山之上。以岳少俊、仲飛瓊的武功,居然被他們逼得只夠封架,轉眼功夫,兩人在對方圍攻之下,已拼搏了十幾個回合。仲飛瓊突然發現這八個人形同拼命,似乎只知搶攻。不計本身安危,心中不覺一動,忖道:「祝靈仙慣使迷神藥物,連自己爺爺和姬山主都受她毒害,這些人莫非都被迷失了本性,攻勢才會如此瘋狂。」
一念及此,立即叫道:「俊弟,這八人只怕神智受迷,不可傷了他們性命。」一面嬌喝一聲:「春、夏、秋、冬,給我祭風拿人。」
她喝聲甫出,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嬌「唷」一聲,柳腰輕擺,像花蝴蝶般飛閃而出,一下散了開去,纖手臨風,從她們手中,連續飛出幾絲寒芒,一閃而沒。這是在日光之下,才會看到幾絲寒芒飛閃,若非日光映照,目力再好,只怕也無法發現。
這邊寒芒才閃,八個蒙面人立時如響斯應,一齊跌倒下去。原來仲飛瓊說的是暗號,她發現對方八人只知拼命攻敵,不顧己身安危,因此才要春風等四人「祭風拿人」。「祭風」,就是要她們使展暗器「天風針」也。
「天風針」正是雪山三英自己練制的獨門暗器,取名「梅花針」,但比「梅花針」要細得多,每支針細得如牛毛,專取敵人穴道。「天風」,就是說像天風吹拂,使人難以抗拒之意。岳少俊眼看八個蒙面人一下全被制住,不由得一怔,正待問話,只聽有人高聲叫道:「岳少俠手下留情。」
岳少俊轉臉望去,只見幾條人影如飛而來,當前一個藍袍老者,正是無量劍派掌門人封南山,他身後緊隨著八個門人。岳少俊長劍一收,拱手道:「道長也趕來了。」
封南山打了個稽首,連話也來不及說,急忙朝八個蒙面人看了一眼,問道:「是少俠制住了他們?」他是老江湖了,只此一眼,就看出八個蒙面人身上無傷,自然只是被制穴道而已。
仲飛瓊道:「不錯,我看他們好像神志被迷,故而只是制住了他們的穴道。」
「如此就好。」封南山又打了個稽首,說道:「貧道是接到崆峒派的請柬,才趕來的,只是遲到了些時候,方才在遠處望見和岳少俊動手的幾人之中,有一個使敝派劍法的,極似師兄查南樵,故而出聲請少俠劍下留情……」
仲飛瓊道:「道長令師兄,只怕是被崆峒派的藥物迷失本性,此時已爲「天風針」所制,在解藥尚未取到之前,暫時還不宜替他們解穴。」
封南山道:「崆峒派也算是江湖上一大門派,怎會使用迷神藥物,難道不怕天下武林嗤笑麽?」
仲飛瓊道:「道長大概遲來了一步,也許不知內情,此時八大門派正在和崆峒派的人動手呢。」
封南山道:「會有這等事。」
仲飛瓊道:「我們也剛從雪山趕來,詳細情形,也不太清楚,據說八大門派已有很多人中了崆峒派的毒,道長進去就會明白,只是這八個人目前穴道受制,不能動彈,道長暫時可命隨來的八位令高徒在此守護,等取到解藥,再替他們解穴,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封南山點頭道:「姑娘說得極是。」回身朝八個道人吩咐道:「這八人穴道受制,你們就在此地守護,不用跟爲師進去了。」八個道人一齊躬身領命。
封南山擡手道:「岳少俊,仲姑娘請吧。」
岳少俊因不知裏面情形如何,急於趕著進去,也就不再和他客氣,急步往擲缽禪院山門行去。仲飛瓊、封南山隨同加快腳步,春風、夏雨等四人,不待吩咐,也押著黎姬,緊跟在三人身後,相繼進入山門。

     ※   ※   ※   ※   ※

這時擲缽禪院的大天井上,雙方形勢,顯然有了極大的改觀。方才八大門派陷於苦戰劣勢,自從連生大師和渾夫人、陳夫人,渾慧君等人加入之後,就有優劣易勢之感。
八大門派中,雖有很多人經過一場激戰之後,真氣渙散,退入了「羅漢陣」,但幾個主要人物如宋鎮山、無住大師,孟達仁、甘玄通,都因對敵之時,減少使用真氣,加之以本身功力深厚,至今尚能保持現狀,不使劇毒發作,玉玄子和渾飲堯則職責是救人,並未和人動手,因此也並無真氣渙散之象。
天地教方面,狼山一狽索毅夫死于華山掌門商景雲的劍氣之下,噴霧豹膝仰高和霍萬清打了個兩敗俱傷,百步神拳袁廣傑和乾坤手佟世昌力拼之下,也耗損了不少真力,退下休息,左護法禿尾龍段伯陽中了孟達仁一記「六合神指」,擊中「命門穴」,幾乎被震散真氣,此時也在瞑目調息之中。在天地教來說,可說損失慘重。
峨嵋連生大師和渾夫人、陳夫人等趕到之後,火靈聖母原本要大皓、三皓截住連生大師等人,但憑空來了個金鐵口,把大皓,三皓給攔了下來。靳半丁正因甘玄通無故後退,沒了對手,立即長劍一擺,截住了連生大師。催命婆子巫姥姥和賣花婆竺三姑也同時搶出,迎住了陳夫人和渾夫人。
火魔女祝巧巧看到渾慧君,那是她心目中第一個情敵,口中嬌叱一聲:「渾慧君,你來得正好,看劍。」一記「野火燒天」,直取渾慧君。
渾慧君手中吸金劍揚處,冷笑道:「你除了會使幾手火器,居然敢和我動劍麽。」「搭」的一聲,引開祝巧巧長劍,振腕一劍,分心就刺。
小翠跟著小姐身後,看到柳青青,口中叱道:「好啊,你就是春梅了。」短劍一指,攻了過去。
玉玄子眼看加入了生力軍,精神一振,一面示意孟達仁、甘玄通二人,代替自己和渾慧君押陣。這時正好湘西雙凶像煞神惡煞般撲攻過來,玉玄子心中一動,立即存了先把這兩個凶人除去的念頭,當下長劍向天一圈,朝湘西雙屍一指,喝道:「五行列陣。」這是指揮五個藍袍弟子,以「五行劍陣」困人。
八名武當弟子中,立時有五個道人揮劍而上,一下把湘西雙屍圍了起來,劍光交織如網,困住了兩人。玉玄子長劍一揮,敵住了攻來的五叉真人聞天風,渾欽堯截著九指羅漢祝祥符。這一來,對方的兇猛攻勢,己方的發發危機,已經完全解除了。
少林十八弟子列下的「羅漢陣」依然屹立不敗,而且還有孟達仁、甘玄通二人空了下來,可以率領三個武當門人,和四個連生大師帶來的峨嵋僧人,隨時機動增援。局勢不但穩定下來,而且還略佔優勢。金鐵口把兩隻麻袋放在地上,三皓聽到老大的吩咐,正待上前去打開麻袋口。
金鐵口連忙伸手一攔,陪笑道:「皓老哥,你慢點動手好不好?」
三皓不耐煩道:「你還有什麽事?」
金鐵口縮著頭,聳聳肩,右手一攤,陪笑道:「這個……嘻嘻,二位老哥,兄弟這是苦力……」
三皓道:「你要銀子?」
金鐵口巴結的點點頭,含笑道:「貨色送到了,總該付運費了吧?」
三皓嘿然道:「你真是死要錢。」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金鐵口駭然道:「老哥不給錢,還要揍人,這道理可說不過去,好,你就揍吧。」左手一抄,抓到一隻麻袋,擋在自己身前。
試想三皓出手,何等迅疾,武林中能有幾個人,能在他手掌下,躲閃得開?金鐵口不但沒有躲閃,連說話都緩吞吞的,等他說完了,才伸手從地上提起麻袋,再往身前擋來,這要多少時間?但他提過去的麻袋,擋在身前,還比三皓的手掌,快了一步。大皓看在眼裏,立即沈喝一聲:「老三,住手。」
崆峒四皓都有數十年勤修苦練,掌力自然能發能收,三皓聽到大皓的喝聲,掌勢已快要拍上麻袋,硬自把力道收了回去,回頭道:「老大,你有什麽事麽?」
大皓道:「這位朋友把兩個麻袋送到這裏,咱們不能小氣,他要多少,咱們給就是了。」
金鐵口制笑道:「還是大皓老哥想得通。」
三皓問道:「你要多少銀子?」
金鐵口聳聳肩,伸出兩個指頭子,晃動著,陪笑道:「這是講好了的,那托我送貨的人說過,把兩個麻袋送到地頭,給二十兩銀子。」
三皓道:「好,就二十兩。」
金鐵口笑著道:「銀貨兩訖,兄弟叨光現的。」
三皓可給他說僵了,他們身上,怎會帶著銀子?這就回頭朝伺立的一名青衣女子吩咐道:「你們去取二十兩銀子來。」
那青衣女子答應一聲,轉身而去,很快就取了一錠銀子,遞給金鐵口道:「喂,這裏是二十兩多了,你拿去吧。」
金鐵口並沒伸手去接、笑了笑道:「小老兒一向是規矩人,老少無欺,說過二十兩,就是二十兩,姑娘既說這銀子多了,那小老兒可不敢收,請問姑娘,銀子多了,那就把他拿下來,小老兒只要二十兩,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也不成。」
青衣女子道:「你這人怎麽搞的……」
大皓雙目神光連閃,微笑道:「朋友大概是在拖延時光,是不是還有幫手趕來?」
金鐵口呵呵一笑道:「老哥只說對了一半,兄弟是要等一個人,他也許會出個高價,把兩隻麻袋收買過去,可不是什麽幫手。」他仰起頭,看看天色,忽然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黑黝黝的東西,朝三皓面前遞了過去,說道:「你要不要嘗嘗看?」三皓不知他手中拿的是什麽東西,忙不叠往後暴退數尺。
金鐵口望他裂牙一笑道:「老三,瞧你幹什麽慌慌張張的後退,兄弟這是五香豆腐乾,香得很。」他咬了一口,一陣咀嚼,搖搖頭道:「只是放在口袋裏,太幹了,硬得有些咬不動……」嘴裏還在說有些咬不動,好像發了狠勁,把一塊五香豆腐乾囫圇吞進,生吞活剝的往嘴裏塞。
五香豆腐乾體積當然不大,但整塊塞入嘴裏,就不容易把他嚼爛,沒有嚼爛當然吞不下去。只聽他喉間咯咯作響,鼻子掀動,忍不住「哈啾」一聲,把滿嘴嚼成碎塊的五香豆腐乾,像噴泉一樣,朝四外噴了出來。
戰場上,首先創立奇功的,該算是武當派的「五行劍陣」了。他們發動劍陣,不僅困住了湘西雙屍,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但聽厲嘯乍起,先是三眼僵屍閔慶雨,中了一劍,口中發出一陣厲嘯。但五行劍陣流動如風,按五行生克之理,迴圈攻敵,只要你中了一劍,就會連續中上五劍之多。果然三眼僵屍厲嘯甫起,慘曝之聲也隨著而來,一個人再剽悍,中上五劍,大概也不多了。
閉目僵屍閔慶雷眼看乃弟倒地,心頭又急又怒,稍一分神,右腰立時中了一劍,他大吼一聲,拼命撲起,但就在他要撲未撲之時,腰背等處,又連續中劍,砰然摔倒。兩個橫行江湖,作惡多端的魔頭,終在「五行劍陣」中,惡貫滿盈,雙雙死去了。

     ※   ※   ※   ※   ※

火魔女祝巧巧一柄火靈劍,因受制于渾慧群的吸金劍,精奇招式,不時的被吸開,雖然沒有屈居下風,也顯得有些縛手縛腳。和渾夫人動手的賣花婆竺三姑,和陳夫人動手的巫姥姥,武功雖然極高,但渾夫人,陳夫人姐妹兩人使的是「宋家百劍」,劍法精純,賣花婆和巫姥姥不過十幾個照面,就落了下風。
靳半丁也不是峨嵋掌教連生大師的對手,三劍之中,總有一劍接不下來,只是繞圈後退。九指羅漢祝祥符一支鐵筆,接戰淮揚大俠渾欽堯三尺青鋒,雖然還能支援,已是攻少守多。五叉真人聞天風迎戰武當玉玄子,他方才力拼飛虹羽士,已是久戰之身,玉玄子一上場就動了殺機,展開「太極劍法」,劍光一圈接一圈的飛灑開來,把五叉真人鬧得手忙腳亂。
只有和柳青青動手的小翠,不是柳青青的對手,業已陷入險境,就在此時,大家耳中都聽到一聲「哈啾」,除了火靈聖母祝靈仙、祝天俊、靳半丁、賣花婆竺三姑四人,功力較高,其餘像九指羅漢祝符祥,五叉真人聞天風,催命婆子巫姥姥,火魔女祝巧巧,柳青青等人,都被金鐵口一聲「哈啾」噴出來的一口碎細的五香豆腐乾粒子,打中了軟麻穴。
激戰中的渾欽堯乘機把九指羅漢連頭帶肩,一劍削斷。玉玄子也不怠慢,一劍點落五叉真人的心坎死穴。陳夫人一劍穿心,殺了催命婆子巫姥姥。幾聲悶哼。隨著「哈啾」聲中,連聲響起。金鐵口聽得一急,大聲叫道:「喂,喂,大家該住手了,別給小老兒增加殺孽呀……」
大皓設想金鐵口一個噴嚏,會有這麽大的威力,不由心頭大怒,沈喝一聲:「匹夫,看掌。」揮手一記劈空掌,朝金鐵口迎面劈了過來。大皓八九十年的修爲,掌力之強,舉世罕見。三皓同時猛然跨上一步,逼到金鐵口身後,右手五指勾曲,乍勢待發。
金鐵口好像早就料到他們兄弟前後夾攻,雙手迅快抓起兩隻麻袋,一隻擋在前面,一隻擋在後面,口中叫道:「乖乖!你們真想要我老命?慢點動手好不?難道你們連兩個兄弟的死活都不顧了麽?」
大皓心頭犯疑,掌勢不覺一停,沈聲道:「你說什麽?」
金鐵口道:「我說什麽,你沒聽見?」
大皓道:「你剛才說誰的兩個兄弟?」
金鐵口聳聳肩道:「這還用問麽?你們不是有四兄弟麽?在這裏有幾個?」
三皓怪笑一聲道:「你說裝在麻袋裏的會是老二和老四?」
金鐵口霎著兩隻鬥雞眼,說道:「信不信由你。」
「給老夫看。」三皓話聲出口,突然伸手朝金鐵口右手麻袋抓來。
但他快,金鐵口比他還快,右手一縮,嚷道:「不成,這兩隻麻袋必須三對六面,才能打開來。」
大皓看出金鐵口一身武功,只會在自己二人之上,但他也並不相信老二、老四會落在金鐵口手裏,目光眈眈,問道:「要什麽時候才能打開來?」
金鐵口一顆頭往外伸,嘻嘻笑道:「你們瞧,正主兒不是來了麽?」

     ※   ※   ※   ※   ※

擲缽禪院雖然只有一個大天井,雙方的人雖然都在大天井上,但此時戰局亂哄哄的,必須分作幾方面敍述,而事情又差不多也是在同一時候發生。卻說雙方激戰方殷之際,給金鐵口一個噴嚏,把幾個窮兇極惡的人兒悉數給制住,這一變化,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使得情勢急轉直下,崆峒派大勢將去,功敗垂成。
正在和宋鎮山相持不下的火靈聖母祝靈仙,臉色劇變,激怒得一臉俱是獰厲之色,白髮飄飛,咬牙切齒,厲聲喝道:「姓宋的老匹夫,今日之事,都是你和本教作對,本副教主先劈了你,再找他們算帳。」
火靈劍突然一緊,劍勢瘋狂般攻出。這回她當真動了真怒,和宋鎮山拼了老命,一支劍使得宛如長江大河,匝地盤空般攻到。要知她化盡心血,由「宋家百劍」的招式上,研創一套破解「宋家百劍」的劍法,此刻才源源出手。
武林大老宋鎮山早已從宋文俊和祝天俊一場搏鬥中看出自己的「宋家百劍」,已爲對方所破,這一陣功夫,全仗他多年練劍,造詣深厚,才維持不敗,此刻火靈聖母發動瘋狂攻勢,他劍招受到對方克制,自然大感困擾,手中長劍,只顧應付,大有施展不開的趨勢。
另一邊,本來站在階上,替火靈聖母押陣的孟飛鸞,驟睹形勢有變,九指羅漢,五叉真人、巫姥姥三人死於非命,妹子祝巧巧和柳青青被制住了穴道。不,兩人已被渾慧君,小翠主婢押著向「羅漢陣」退去。心中不禁一急,立即就從一名侍女手中接過寒英劍,一個人淩空飛越過衆人頭頂,翩然若飛鳳,朝渾慧君身前瀉落,劍如長虹,已把渾慧君逼退了幾步,左手揮出一掌,拍開火魔女祝巧巧的穴道。
陳夫人一劍穿心,結果了巫姥姥,眼看一條人影,淩空飛來,漾起的一道劍光,有若長虹瀉地,逼得渾慧君後退不叠,她自然看得出來孟飛鸞劍上功力極爲深厚,渾慧君絕非她的對手,急忙閃過身來,長劍當胸,擋在渾慧君的面前。
祝巧巧看到渾慧君,恨得牙癢癢的,切齒道:「姓渾的丫頭,你給我出來。」
渾慧君哼道:「手下敗將,還敢向本姑娘叫陣。」果然身形一側,搶了過去。兩位姑娘就像冤家對頭,一湊即合,就雙劍並舉,動起手來。
孟飛鸞望了陳夫人一眼,冷然道:「你想和本姑娘動手嗎?」
陳夫人心中暗道:「此女好生冷傲。」一面含笑道:「姑娘身手不凡,老身已看到了,如肯聽老身相勸……」
孟飛鸞叱道:「我從不聽人相勸,不必嚕嗦,看劍。」寒英劍刷的一聲,隨手點出。
陳夫人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兒媳婦,看出她如此狂傲,心中不禁有氣,冷然道:「劍術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憑你這點火候,也敢在老身面前撒潑?」揮手發劍,迎了上去,婆媳兩人才一見面,就動起手來。
這時小翠已把柳青青押入羅漢陣,賣花婆善使暗器,故而沒被金鐵口噴出來的一顆五香豆腐乾擊中穴道,但她劍上功夫,比起渾夫人,自然差了一截,此時被渾夫人圈入在一片劍光之下。靳半丁功力,劍術都不如連生大師,也節節敗退,只余封架之勢。
只有祝天俊和無住大師、依然打成平手,相待不下,那是無住大師在動手之間,以「傳音入密」把祝天俊的身世詳細的告訴了祝天俊。老和尚也並不知道和連生大師同來的陳夫人,就是祝天俊的母親,只知宋鎮山是他的舅父而已。這些話聽得祝天俊疑信參半,雖未完全相信,但多少總會受無住大師的影響,長劍攻勢也就隨著緩和下來。

     ※   ※   ※   ※   ※

如今從擲缽禪院的山門外,正有六七個人步履匆促的奔了進來。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身穿一襲青衫,腰懸吳鈎劍,正是岳少俊。緊隨他身後的是仲飛瓊和封南山、春風、夏雨,以及押著黎姬的秋霜、冬雪。就在他們這一行人堪堪進入山門的當口,從八九丈高的大殿簷牙間,倏然平空飛墮一個皓首黃衫的高大老人。他一落到地上,就目光如炬,洪聲喝道:「少林、武當的人,給老夫站出來。」這一聲大喝,聲若洪鐘,聽得在場的人,齊齊一怔。
金鐵口指的就是他,大皓、三皓隨著他手指指處看去,金鐵口也趁這一機會,拿起兩隻麻袋,聳聳肩膀,一顛一顛的朝皓首黃衫老人奔了過去,口中埋怨的道:「老哥怎麽這時候才來?可真把我金老二等急死了。」
皓首黃衫老人目光注視著他,半響才點頭道:「老哥就是那位測字看相的金鐵口?」他終於想起這個人來了。
金鐵口連連點頭道:「一點沒錯,兄弟我就是金鐵口,那天給你老哥卜了一卦,要你到這裏來,一定可以找到兇手,兄弟沒騙你吧?」
皓首黃衫老人隨口道:「多謝老哥。」
金鐵口兩手提著麻袋,諂笑道:「大家自己人麽,不用客氣,嘻嘻,不知道老哥要怎麽謝謝區區呢?」
黃衫老人看他一副狠瑣模樣,又擋在自己面前,心頭不禁感到煩膩,說道:「老哥請讓開,老夫要找少林、武當的人算帳。」
金鐵口依然站在他的面前,搖搖頭道:「兄弟可沒告訴老兄,兇手就是少林、武當的和尚、道士呀。」
黃衫老人怒嘿一聲道:「不用你說,老夫自己知道,你快給我讓開。」
金鐵口雙手提著蔭只麻袋,依然沒動,陪著笑道:「你老哥若是找和尚、道上拼命,那就大錯特錯了。」
黃衫老人瞪著雙目道:「那麽你說是誰殺害了老夫的七弟、八弟?」
原來這黃衫老人是八公山的五公莊公允,當日他發現七公黃公度死于武當「太極點」,八公張公權死於「般若禪掌」,是以他要找武當,少林的人報仇。金鐵口聽他詢問自己,不覺得意一笑,縮縮頭,說道:「這就是區區約你老兄來到這裏的緣故,區區保證你老哥可以在這裏找到真正的兇手……」
五公莊公允道:「你說,兇手是誰?」
金鐵口雙手提著麻袋舉了下,才道:「兩個兇手,區區老早就把他們裝在麻袋裏了,就是等著你老哥來了,三對六面問個清楚。」說到這裏,把兩隻麻袋放在地上,一面朝大皓、三皓招招手道:「二位老哥,你們也過來,麻袋裏這兩個人和你們關係可大著呢。」
大皓始終猜不透金鐵口的來歷,但他總覺得此人大有來歷,尤其對兩隻麻袋裏的人,聽金鐵口的口風,好像是老二和老四,他先前還不相信,現在忽然覺得似有可信了,因此緩緩舉步走了過去。金鐵口直起腰望著五公莊公允、和大皓、三皓三人說道:「兄弟沒有打開袋子之前,有一句話奉告三位,等我打開袋子後,三位切莫激動,更不可意氣用事,務必聽兄弟把個中原委說清楚,大家好好商量。」五公莊公允、大皓、三皓各自點了頭,表示同意。
金鐵口沒有多說,拿起袖管,雙手一搓,把兩隻麻袋袋口紮緊的麻繩,搓成了粉,迅速打開袋口。麻袋中果然是兩個人,五公莊公允和大皓,三皓六道眼光落到兩人身上,五公莊公允問道:「這二人是誰?」
大皓,三皓兩入同時驚咦出聲,訝異的道:「真會是老二,老四。」老二、老四,正是二皓,四皓也。
大皓臉色倏變,霍然地轉過身來,沈喝道;「匹夫,你把老二、老四怎麽了?」二皓、四皓坐在麻袋中,宛如老僧入定,只是睜著眼睛,一霎不霎,分明被人制住了穴道。三皓更不怠慢,舉手在老二、老四身上連揉帶拍,連解了幾處穴道,但二皓,四皓依然定著眼珠,跌坐如故,一動不動,顯然沒有解開穴道了。」
金鐵口雙手連搖,說道:「兄弟方才說過,二位最好冷靜一點,莫要衝動,聽兄弟把話說完,你們就會明白。」
大皓沈聲道:「你說。」
金鐵口用手摸了一把嘴唇上的兩撇鬍子,整整喉嚨,說道:「兄弟只點他們一處經外奇穴,其實沒什麽重要,只要經穴一解,就可無事,至於……哦,對了,大皓兄總該知道,你們老二、老四兩位可曾練過「大手印」,和「蜈蚣功」麽?」
三皓道:「咱們兄弟各擅一功,武林中盡人皆知,你問這幹麽?」
金鐵口朝五公莊公允聳肩一笑道:「這不就對了麽?「大手印」擊中人身,和「般若禪掌」極相近似,練「蜈蚣功」出手只使食、中二指,擊中人身,也和武當派的「太極點」仿佛似之,現在你總明白了吧?」
五公莊公允目射精光,厲聲道:「這麽說,七弟八弟果然是死在這兩個老匹夫之手的了,老夫今天非……」
金鐵口連連搖手道:「老哥別衝動,要知人是他們二個出手殺的沒錯,但其實二皓和四皓也是被害的人,他們正是不得已而爲之,兄弟要制住他們穴道,也是爲此。」
大皓眼中精芒連閃,莊公允也面露疑念,同聲問道:「此活怎說?」
金鐵口聳聳肩道:「因爲二皓、四皓都被祝靈仙下了迷神藥物,不但他們二人,連貴派姬山主和雪山老兒都著了她的道……」

     ※   ※   ※   ※   ※

岳少俊,仲飛瓊進入了天井,就看到雙方激戰正殷,他是受了金鐵口的指點,注意目標自然是火靈聖母,此時眼看她一把火靈劍,招招逼進,一派進手招數,劍法如狂風驟雨般的展開。
宋老爺子功力雖然深厚,但在招式上,極似受制於人,每每一劍劃出,才到中途,就立即撒劍變招,以致威力無從發揮,有處處掣時之感,眼前只是憑著他數十年練劍造詣深厚,與經驗豐富,才能和火靈聖母相持不敗。這就從身邊掣出吳鈎劍,緩步朝兩人走去。
仲飛瓊關心的是賣花婆竺三姑,因爲爺爺中的「迷失散」解藥,就在賣花婆身上,但她目光一轉,卻發現大姐盂飛鸞和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雙劍如輪,打得劍光繚繞,大姐的「雪山飛鳳劍法」神妙無比,也只和她打個平手,只不知這青衣婦人是誰?心中方在驚疑之際,只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喂,仲姑娘,快去把你大姐勸止住了,婆媳兩個這般拼死拼活的可是大逆不道的呀。」
只要聽說話的口氣,這分明是老哥哥在和自己說話。仲飛瓊聽得不期一怔,婆媳?大姐是祝天俊的妻子,和這青衣婦人怎麽會是婆媳呢?但不管如何,她相信老哥哥說的絕不會錯。
再回頭一看,賣花婆竺三姑已經被渾夫人圈在一片劍光之中,任她左沖右突,都無法沖得出來,看情形,渾夫人只是想把她困住,並無傷她之意,當下回頭朝春風、夏雨二人低低的說了幾旬,自己就寒英劍一搖,縱身掠起,劍先人後,化作一道寒光,朝孟飛鸞和陳夫人中間飛去,口中叫道:「大姐,快請住手。」
孟飛鸞連展「飛鳳劍法」,長劍如鳳舞鸞翔,變化精奇,依然無法取勝,心頭正感氣憤,剛使出「飛鳳摩雲」,幻起一排鳳翅般劍影,朝陳夫人一片劍光斜掃過去,突聽仲飛瓊的一聲叫喊,眼前寒光如虹,急射過來,但聽接連響起六八聲金鐵交鳴之聲,這一招「飛鳳摩雲」全被仲飛瓊一招「鸞鳳和鳴」化解開去。陳夫人原無傷人之意,看到仲飛瓊淩空發劍,接住了孟飛鸞的劍勢,她立即往後飄退了幾步。
孟飛鸞長劍一收,冷聲道:「你不是去了雪山,趕到這裏來作甚?」
仲飛瓊接住大姐劍勢,早已飄落地面,急忙說道:「大姐,你還不知道,爺爺出了事呢?」
孟飛鸞聽得神色一變,問道:「你說什麽?」仲飛瓊一把拉著大姐的手,走到一邊,把此行經過,約略說了一遍。
孟飛鸞驚詫得連身子都起了一陣顫抖,說道:「二妹……此話當真?」
仲飛瓊道:「小妹已把黎姬押進來了,大姐不信,不會親口去問他?」說完,伸手一招,秋霜、冬雪果然押著黎姬走了過來。春風、夏雨奉了仲飛瓊之命,各自掣劍在手,一左一右縱身朝渾夫人撲來。
渾慧君吸金劍一擺,嬌喝一聲:「你們給我站住。」
春風腳下一停,抱劍道:「渾姑娘,你誤會了,小婢二人是奉二小姐之命,協助拿人的。」
渾慧君問道:「你們拿誰?」
春風低聲道:「賣花婆。」
渾慧君冷冷的道:「賣花婆已被我娘困住了,不用你們費心。」
春風道:「渾姑娘有所不知,八大門派有許多人中的是她的「迷失散」,只有她身上才有解藥,萬一給她逃了,就糟糕了,所以二小姐要我們過來拿她的。」
渾慧君聽了她的話,倒也不好再加阻攔,說道:「好吧,你們能把她拿住麽?」
春風笑道:「憑小婢一人,當然拿不下她,但此時有渾夫人困住了她,就容易多了。」
渾慧君道:「你們那就快去吧。」春風,夏雨不再多說,身形一晃,施展雪山「天衣身法」,兩人一左一右,身如逆水遊魚,朝渾夫人的一片劍光之中閃了進去。
渾夫人劍光雖密,但使劍的人,任你練劍數十年,劍上功夫再好,使出來的劍光再密,舞得風雨不透,總歸只有一隻手,一支劍在舞,也總歸是有個隙縫的:「天衣身法」只要有一線隙縫,就可以鑽得進去。
賣花婆竺三姑是火靈聖母的死黨,她使的是一柄又短又闊的短劍,在渾夫人一片交織如網的劍光之下,此刻早已被逼得團團亂轉,連一頭花白頭髮,都披散下來,臉色獰厲,左沖右突,只有招架之功。
她在有一手「天女散花」手法,可以打出一十八種暗器,和一種名叫「百里香」的迷香,原是專門對付強敵的。但此時就是苦幹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讓她出來使展。
這一點,渾夫人早就知之甚撚,所以一上手,就把她困住,但賣花婆一身武功卻也了得,只能把她困住,不能制服,此時驟睹兩條青影,一左一右投入劍光之中,心中方自一驚,但未分清敵我,就聽有人嬌聲叫道:「渾夫人,快請住手,竺三姑已被小婢逮住了。」
渾夫人自然不肯相信,一手把劍光加緊使爲,再定睛看去,果見賣花婆已被兩個青衣少女一左一右挾住,連她手中短劍也被奪了下來,這就長劍一停,問道:「你們……」
渾慧君喜形於色,翩然掠來,介面道:「娘,她們是仲姑娘的手下,賣花婆身上有解藥……」
賣花婆厲聲道:「沒有,你們殺了我也沒有。」
「娘……」竺秋蘭飛也似的奔了過來,朝渾慧君撲的跪了下去,哭道:「渾姐姐,求求你,我娘她……真的沒有解藥……」
渾慧君一把把她拉了起來,說道:「竺姐姐,我娘不會傷害令堂的,但有許多人中了毒,沒有令堂的解藥……」
竺秋蘭道:「據我所知,解藥只有我娘和巫姥姥會配,但配成的藥,都在火靈聖母身上……」
賣花婆厲叱道:「賤婢,你給我住口,你這吃裏扒外的賤貨,你……你氣死我了。」解藥會在火靈聖母身上,這使渾夫人聽得不禁一呆。
竺秋蘭哭道:「娘,火靈聖母所作所爲,你都知道的,天地教倒行逆施,不會成功的,如今她已經到了窮途末路,覆亡在即,你老人家總該分明邪正……」
賣花婆氣得白髮飛顫,在春風、夏雨挾持之下,厲笑道:「覆亡的是八大門派,副教主的一身武功,沒有人可以勝得了她,你們要想解藥,哈哈,那是作夢……」

     ※   ※   ※   ※   ※

火靈聖母一身武功,確實非同小可,這些年來,她深藏不露,如今抖露出來,居然連昔年號稱武林第一劍的大老宋鎮山也制不了她,而且還顯得有屈居下風之勢。何況宋鎮山也是中了慢性「散功毒」的人,縱然功力深厚,可以多支援些時光,但在火靈聖母瘋狂進擊之下,他又能支援多久呢?渾欽堯,玉玄子、孟達仁、甘玄通等人,心裏自然清楚,聽了賣花婆這番話,不由得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孟達仁道:「眼前只有一個辦法可使,不知諸位道兄意下如何?」
玉玄子道:「孟道兄請說。」
孟達仁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處此生死一線的存亡關頭,咱們不能再顧江湖規矩,大家一齊上去,拼盡全力,把她除去,才能保全八大門派,否則……」
玉玄子沈吟道:「這個……只怕……盟主……」
渾欽堯道:「正邪不並存,爲了挽救江湖浩劫,那也顧不得宋兄的反對了。」
甘玄通道:「渾兄說的是。」
渾欽堯一招手道:「慧兒過來。」
渾慧君道:「爹有什麽吩咐。」
渾欽堯道:「你把吸金劍交給爲父一用,咱們只有和祝靈仙一拼的一途可行了。」渾慧君把吸金劍雙手遞上。
渾欽堯接過吸金劍,環目一顧,說道:「諸位道兄,讓兄弟先上,趁其不備,以吸金劍引開祝靈仙長劍,諸位就可動手齊上,務必一招克敵……
「啊。」渾慧君叫道:「爹,快看,岳大哥他……」
岳少俊緩步走近火靈聖母和宋老爺了的身邊,抱劍朗聲道:「宋老爺子,火靈聖母乃是罪魁禍首,還是讓晚輩來對付她吧。」
火靈聖母因爲眼看己方連連失利,對宋鎮山可說恨之入骨,劍勢輪轉如飛,著著進擊,宋鎮山在她三劍之中,大概只還一劍,劍勢緩慢,真氣拂拂,他現在完全仗著多年練劍,以內力封解對方攻勢。
兩人這一場比拚,已經進入了生死拼搏,一個劍如雷霆,光若閃電,一個劍勢迂緩,每一劍都劍氣迸發,在他們一、二丈內,幾乎雷厲風行,劍光燎繞,你如果武功稍差,別說走到他們面前,就是想踏進去一步,也辦不到,不是被激蕩的劍風摔出來,就會被淩厲劍風劃得皮破血流,這還是說只從一、二艾外跨進一步,若是你再想逼近過去那就非要了你的命不可。如今他們劍風激蕩,劍光飛旋之中,瀟灑的走進一個人來,自然會令二人同時一驚。
宋鎮山口目看去,來人正是岳少俊,忍不住叫道:「岳老弟,你不是她的對手,快退出去。」
岳少俊淵停岳峙,清朗的道:「老爺子只管退下來,晚輩自信應付得了。」
火靈聖母看到岳少俊,不覺獰笑道:「好小子,你居然也送死來了,加上一個,本副教主並不在乎。」嘶然生風,火靈劍劃起一道寒光、朝岳少俊飛襲過來。
岳少俊手中吳鈎劍輕輕一折,「當」的一聲,就把對方刺來的劍勢壓住,轉臉道:「宋老爺子請退吧。」宋鎮山和她力拼了百招,沒有機會壓得住對方長劍,岳少俊輕描淡寫的舉手一劍,就壓住了火靈聖母的劍勢,士別三日,真該刮目相視,看來自己真的老了。宋鎮山暗暗慨歎一聲,收劍後退。
火靈聖母作夢也想不到岳少俊一招之間,就壓住了自己長劍,心頭自然又驚又怒,但壓住長劍,讓宋老爺子退下,這如果對別人來說,是一件丟臉的事,對火靈聖母可是一個機會。
因此她也並不急著抽回長劍,只是口中冷嘿一聲,左手豎立,閃電朝岳少俊推出。她推出來的當然是「火靈掌」,赤紅如火,炙熱逼人,渾慧君那一聲驚叫,也是因此而發!等衆人回頭過去,只見岳少俊同時左手一探,朝前迎擊出去。
雙掌乍接,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岳少俊依然岸立不動,火靈聖母卻被震得連退了兩步。這對火靈聖母來說,當真震驚得如同雷碩。她苦練了三十年,自以爲天下無人能敵的「火靈掌」,居然會被一個年僅弱冠的年輕人接下而且還被他震得站不住樁,後退了兩步。
這一瞬間,玉玄子、渾欽堯、渾夫人、陳夫人、盂達仁、甘玄通、渾慧君等人,已然紛紛趕了過來,和剛退下的宋鎮山站在一起,因爲這是一正一邪的主力一戰,只要誅了罪魁禍首的火靈聖母,這一場武林風暴,就可以平息了。
大家目睹岳少俊接下了火靈聖母這一記「火靈掌」就增強了不少信心,認爲他獲勝無疑。孟達仁卻暗暗囑咐衆人,今天絕不能讓火靈聖母逃走,如果她一露敗象,要想乘機逃走,大家務必合力把她截住。
火靈聖母臉色獰厲,白髮拂拂自動,一雙亮得像冷電般的眼神,已然隱泛紅光,注視著岳少俊,點點頭道:「普天之下能接下我一記「火靈掌」的,你還是第一人,但卻可惜得很。」
岳少俊道:「不知你可惜什麽?」
火靈聖母道:「因爲你辜負了我女兒給你的三粒火靈丹,在老身眼裏,天底下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女兒,可惜你沒有成爲老身的女婿,非殺你不可。」
火魔女祝巧巧紅著臉,咽聲叫道:「娘……」
火靈聖母冷聲道:「這是天數。」
岳少俊吳鈎劍當胸,凜然道:「聖母請發劍。」
火靈聖母看了他一眼,口中發出一聲惋惜的微喟,火靈劍緩緩舉起,寒聲道:「岳少俊,你小心了。」
劍勢驟發,宛如一道激射的匹練,朝岳少俊頭上卷來。這一記「靈蛇繞頸」,正是崆峒劍法上極其辛辣的招術,尤其在火靈聖母手上使出,更覺得淩厲無比,大有古時候劍仙用飛劍取人首級的威勢!只此一招,就看得在場群雄個個聳然動容。
岳少俊依然抱劍凜立,生似未見,直待劍光快要接近,吳鈎劍才朝前點出,劍尖很快的擺動了一下,他如今對天山三折劍法,早已練得純熟無比,出劍之時,已可隨意使劍,何況劍尖擺動,幅度極小,所有觀戰的人,連宋老爺子在內,都沒有看清他有何變化。但火靈聖母這淩厲一擊,在「叮」的一聲輕響之中,已經被岳少俊的劍尖撥蕩開去。
岳少俊這一招劍法,火靈聖母自然領教過了,但她就在劍勢撥蕩開去之際,口中冷嘿一聲,陡然回轉過來,這一瞬間,但見她劍尖顫動,一柄長劍化作萬點銀芒,真如寒濤飛濺,冰雹天降,千點萬點,飛灑過來,岳少俊前後左右幾乎都是點點劍雨。
渾慧君、竺秋蘭二位姑娘不禁看得口中驚「啊」出聲。但就在萬點銀濤之中,又傳出了「叮、叮」兩聲輕響!輕響乍起,漫天劍雨倏然盡滅。大家誰都沒有看到岳少俊這一招是如何破解的?
只見他右腕微向上彎,吳鈎劍劍尖指著火靈聖母前胸,相去只不過四五寸距離,劍尖停在中間,並未再往前刺去;同時響起岳少俊清朗的聲音,說道:「聖母總該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毒害姬山主和雪山老神仙,妄圖創立天地教,殘害異己,到頭來還是失敗了,如能及時悔悟……」
火靈聖母被他劍尖遙指胸口,一張臉氣得有如巽血一般,口中大喝一聲,身形疾退,本已被蕩開的火靈劍也及時突然舉起,正待劈出。岳少俊早已如影隨形,跟著跨進,原式未變,本來遙指胸口的劍尖,輕輕往上揚了一寸三分,這一揚起劍尖,不但把火靈聖母舉起的劍尖封死,也很快就抵上了她的「命脈穴」。
岳少俊雙目神光湛然,喝道:「祝靈仙,你執迷不悟,當真死有餘……」他「辜」字還未出口,火魔女祝巧巧已然看出形勢不對,不由急得流出淚來,撲的一聲跪了下去,哭喊道:「岳少俊,當時我看你中了娘一記「火靈掌」,偷偷的送了三顆解藥給你,不管你是不是服瞭解藥,總是我幫你的一片心意,我求你就饒了我娘吧。」
火靈聖母嗔目喝道:「巧巧,你給我住口。」祝巧巧梨花帶雨,顯得楚楚可憐,火靈聖母驀地心中一酸,這一刹那,她是真的後悔了,可惜已經太遲了,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望著祝巧巧道:「巧巧,其實你只是我從山下抱來的棄嬰,不是我親生女兒,當然也不姓祝。」
祝巧巧不由得愣住了:「什麽?」但是她馬上又道:「不管怎樣,是您把我養大的,您就是我娘。娘,您把解藥給他們吧,不要再爭什麽武林至尊了……」
火靈聖母歎了口氣道:「巧巧,你是個好孩子……」她驀地轉首對岳少俊道:「岳少俊,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將懷中的解藥給你,否則的話,我就將解藥毀去,大家同歸於盡。」
岳少俊早已將劍收了回去,聞言立刻道:「不知聖母是什麽條件,只要我岳某辦得到,岳某一定做到。」
火靈聖母點點頭道:「你一定辦得到,否則我豈不是白說了。」
岳少俊朗聲道:「那好,岳某答應了,現在請聖母說出條件。」
火靈聖母搖搖頭道:「等等,我還需要一個公證人。」
大家早已圍了過來,宋鎮山道:「聖母,我宋某來做這個公證人,不知可否?」
火靈聖母點點頭道:「宋大俠出面,那是最好不過。」說著對岳少俊道:「我要你娶巧巧,一輩子照顧好她,不許讓她受一點委屈,你能做到嗎?」
「娘……」祝巧巧想不到母親居然提出這個條件,不由得滿臉通紅。
「這……」岳少俊同樣是滿臉通紅,他做夢也沒想到火靈聖母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火靈聖母怒道:「怎麽?你不答應?」
岳少俊勢成騎虎,自然不能打折扣,於是道:「在下答應。」
這時候金鐵口適時道:「你答應的事就要做到,如果你敢欺負巧巧姑娘,到時候老哥哥第一個饒不了你。」
火靈聖母點點頭,說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若是你敢欺負巧巧,我在九泉之下,也饒不了你……」說道最後,聲色俱厲,左手倏舉,一掌往天靈上擊去,但聽「撲」的一聲,登時腦漿迸出,往後倒去。
「娘……」祝巧巧尖叫一聲,撲倒火靈聖母屍體之上,放聲大哭。
渾夫人拍著祝巧巧的肩膀,柔聲道:「祝姑娘,令堂已經自戕了,人死不能複生,她這樣做法,也是沒錯。姑娘應該節哀順變,還有,就是許多人都中了毒,包括姬山主和雪山老神仙在內。」
祝巧巧拭著眼淚,伸手從火靈聖母懷中,掏出三個玉瓶,站起身,面對岳少俊,一雙含著淚水的眼波,望著他,把玉瓶遞了過去,說道:「散功散和迷失散的解藥,瓶上都刻有字,另一個玉瓶裏裝的,是「不二金丹」的解藥,所有投效崆峒派的人,都需要一粒解藥,才能解除身中之毒,從盲從中醒過來。」
竺秋蘭道:「怪不得我娘對火靈聖母忠心不二,原來也中了火靈聖母「不二金丹」之毒。」
岳少俊把其中一個玉瓶交給竺秋蘭,說道:「蘭妹,你把這藥瓶拿去,快讓令堂服下解藥,再把解藥分給所有崆峒派的人,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竺秋蘭接過玉瓶,岳少俊又把手中兩個玉瓶交給了渾慧君,要她把兩種解藥,分給在場的中毒之人服下。

     ※   ※   ※   ※   ※

火靈聖母一死,還在動手的靳半丁、祝天俊,都已停了下來。
「娘……」祝天俊滿臉淚痕的奔了過來。
孟飛鸞聽了仲飛瓊的活,再從黎姬口中證實,不但爺爺中了毒,連姬山主也被火靈聖母下了迷失散,這話大皓、三皓自然也聽到了,大家都感到驚詫不止。金鐵口一下閃了出去,攔在祝天俊面前,說道:「老弟,你有娘不認,還去認賊作母?」
祝天俊腳下一停,怒喝道:「你胡說什麽,還不給我滾開?」
金鐵口還沒說話,陳夫人已經搶著過來,流淚道:「孩子,你真的連娘都不認了?」
祝天俊看看陳夫人覺得這青衣婦人自己好像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什麽來了,怔怔的道:「這位夫人,莫非認錯了人?」
這時宋鎮山緩步走來說道:「天俊,你再想想看,你小時候的乳名叫做龍官,對不?你應該是老夫的外甥,你父叫陳啓先,她就是你生身之母……」
祝天俊實在一點也記不起來,茫然道:「我一點也記不起來。」
只聽一個尖沙的聲音說道:「你曾經服過老身的「迷失散」,又服過火靈聖母的「不二金丹」,自然想不起來了。」這說話的正是賣花婆竺三姑,她服了「不二金丹」解藥,如夢初醒,此時看大家正和祝天俊說話,要竺秋蘭扶著她走了過來。
祝天俊道:「你如何知道的?」
竺三姑笑了笑道:「你只要服了「迷失散」解藥,就會明白,因爲你是老身用拍花手法,把你抱來的。」
祝天俊驚訝的道:「你此話當真?」
竺三姑道:「老身騙你作甚?」渾慧君、竺秋蘭各自從玉瓶中傾出一粒解藥,交給了陳夫人。
陳夫人含淚道:「孩子,你快把這兩顆解藥吞了下去、就不再迷惑了。」祝天俊眼看大家說得不像有假,依言接過解藥,吞了下去。此時姬山主,崆峒四皓、段伯陽、靳半丁以及柳姬、黎姬等人,也各自服下瞭解藥。
金鐵口向五公莊公允再三解說,殺七公、八公是火靈聖母主謀,二皓、三皓都是中了「迷失散」和「不二金丹」之毒的人,如今火靈聖母已死,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可再記前仇。五公莊公允浩歎一聲,頓頓腳,首先飛身而去。
岳少俊也把身邊軟劍交還給封南山,再由賣花婆證明了山門外一干蒙面人,都是她用迷藥引來的各大門派中人,包括無量劍派的查南樵在內,是她把軟劍送給女兒的。
宋鎮山因山門外一干蒙面人,既是各大門派中人,如果揭去蒙面黑布,揭露了身份,難免要遭到本門的處罰,因此就把解藥交給了封南山,請他去給所有的人喂下解藥,任由他們先行離去。封南山接過軟劍,再三向岳少俊致歉,又向來鎮山連聲致謝,往山門外而去。
竺秋蘭、渾慧君發完解藥,見祝巧巧仍然抱著火靈聖母的屍體哭泣,這時以前的嫌隙已化解無疑,於是走到祝巧巧身邊勸道:「祝妹子,快別哭了,死者入土爲安,還是把她找個地方埋了吧。」祝巧巧含著眼淚,雙手抱起火靈聖母的屍體,一步步朝外走去。竺秋蘭、渾慧君跟著她身後走去。

     ※   ※   ※   ※   ※

祝天俊眼下兩顆解藥,頓覺心頭一清,記起自己小時候,果然叫做龍官,不覺雙膝一屈,跪了下去,流淚道:「孩兒想起來了,孩兒小時候就叫龍官,但孩兒的爹呢?」陳夫人一把抱住祝天俊,淚如雨下,嗚咽的說不出話來。
孟飛鸞跟著丈夫跪到地上,說道:「媳婦給婆婆磕頭,方才媳婦……」
陳夫人把她拉了起來,藹然笑道:「賢媳不知不罪,婆婆不會怪你的。」
孟飛鸞紅著臉道:「多謝婆婆。」
岳少俊直到此時,才知道祝天俊果然是師傅失蹤了十六年的兒子,心頭一喜,說道:「祝大哥,原來你就是小弟要我的師兄,師傅他老人家已經找了你十六年了。」
金鐵口聳聳肩道:「這件事,還是老哥哥來說吧。宋老爺子,咳、咳、小老兒應該稱你老哥一聲師兄,事情是這樣的,當年師傅他老人家傳了你,一百招劍法,宋家劍法遂成爲天下無人能破,其實師傅傳你的一百招劍法,都是已破解了的劍法……」
宋鎮山點點頭,拱手笑道:「老朽其實算不得是師傅的入門弟子,師弟你才是師傅的入室弟子。」
金鐵口笑了笑,續道:「陳啓先,算來也是師傅他老人家傳的藝,因爲陳家也是劍術世家,和陳夫人結合之後,陳夫人學的是「宋家百劍」,有一天,夫妻爲了練劍時的一句戲言,陳夫人說:宋家百劍,無人能破,陳老哥卻說天下無不可破的劍法,就爲了這句話,夫妻幾乎就此反目,陳老哥日以繼夜,思索破解百劍之法,有一天,他在一處樹林子內,枯坐思索,正好師傅經過;就在樹林子裏反覆穿行,引起了陳老哥的注意,師傅演的正是避劍身法,等到老哥領悟,師傅自然早就走了,陳老哥心裏一喜,就回去告訴陳夫人,說他已能趨避宋家劍法了,非要陳夫人試驗不可,那天正好宋師兄去看他們,嘻嘻,當時宋師兄聽得有氣,說出:你光能避劍,算得了什麽,能破我一招,才是真本領,陳老哥聽了此話,一怒之下,就說出:我陳某人若不能破你宋家百劍,就永絕江湖,當時原是一句氣話。那知當晚他就帶了六齡的兒子龍官,不別而雲……」
岳少俊暗道:「原來如此。」
宋鎮山老臉一紅,喟然道:「大家當時原是一句氣話,唉,老朽當年也有不是之處,但陳老弟走後,大家四出尋找,就一直沒有找得到他。」
祝天俊問道:「那麽爹現在那裏呢?」
岳少俊道:「師傅在雲臺山。」
仲飛瓊緩緩走近孟飛鸞身邊,說道:「大姐,爺爺急需解藥,我要回山上去了。」
孟飛鸞點點頭道:「好吧,我要跟婆婆祝郎去雲臺山,等雲臺山回來,我也要回去看望爺爺,你先去吧。」
仲飛瓊點點頭,回身朝岳少俊道:「俊弟,姐姐要回雪山去了,你……多保重……」她眼角不禁有些濕潤,但強自忍了下去。
岳少俊聽說仲姐姐要走,內心一陣激動,依依不捨的道:「姐姐,小弟要和陳師兄一起去雲臺山,等雲臺山回來,一定會去雪山看你的。」仲飛瓊聽他這一說,含情脈脈的點了點頭,就帶著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人往外走出。
只聽金鐵口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去,說道:「對,對,小兄弟應該上雪山去的,老哥哥也陪你去走一趟,早在土地廟裏,老哥哥就答應過這是好事,老哥哥非管不可。」

     ※   ※   ※   ※   ※

八大門派的人服下解藥,經過這一陣調息,也全已復原,只有姬山主因中毒較深,尚未清醒。華山掌門商景雲,無住大師等人,因宋鎮山要陪同祝天俊母子上雲臺山去,因此紛紛向盟主辭別,也特別向岳少俊致謝,這一場武林風暴,若非岳少俊力挽狂瀾,就不堪設想。
岳少俊連連抱拳道:「諸位前輩過獎。」
宋鎮山道:「岳老弟,咱們也該走了。」
這時候竺秋蘭、渾慧君已經陪著祝巧巧回來了,竺秋蘭道:「娘,你也該和他們一同上雲臺山去一趟才是,祝大哥當年是你抱來的,你是唯一的證人呢。」
賣花婆自然知道女兒心意,點點頭道:「好吧、娘害他們父子分離了一十六年,真該向陳大俠去賠個禮,也好減少娘的一份內疚。」
陳夫人道:「竺大姐快不可如此說了,我對拙夫,才愧疚良多呢。」
岳少俊從腰間解下吳鈎劍,送到姬山主面前,朝柳姬、黎姬二人,說道:「這劍是姬山主的,請二位轉交姬山主吧。」說罷,把劍放在姬山主的身邊。
金鐵口伸手一攤,說道:「小兄弟,你也要還老哥哥一件東西。」
岳少俊愕然道:「老哥哥說的是什麽?」
金鐵口嘻嘻的道:「你方才硬接火靈聖母一記「火靈掌」,要不是老哥哥從北海玄癸老兒那裏借來了一件寶物,你能安然無事,不被他離火真氣燒傷?老哥哥雪山回來還得趕上北海去還人家呢?」
岳少俊道:「老哥哥說的究是何物?」
金鐵口聳聳肩道:「你不會伸手到懷裏去摸摸看?」
岳少俊依言伸手入懷,果然摸到一塊涼冰冰的東西,急忙取了出來,那是一塊圓形的黑玉,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老哥哥幾時放在小弟懷裏的?」
金鐵口伸手接過,笑道:「這是千年玄寶,玄癸老兒要不是看在師傅的面子,他還不肯借呢,這是專破離火真氣的寶物,嘻,嘻,就是方才我叫你附耳過來的時候塞在你懷裏的,好了,老哥哥要走了。」說罷,朝竺秋蘭擠擠眼睛,顛著屁股就走。
岳少俊叫道:「老哥哥,我們在那裏見面呢?」
金鐵口回頭道:「老哥哥口幹得很,反正你們要去雪山,老哥哥就在長春谷前面等你,嘻,嘻,老哥哥還等你請我喝喜酒呢?」
宋鎮山歎息道:「他真是一位天下奇人。」
宋鎮山、宋文俊、霍萬清、渾飲堯夫婦、渾慧君,陳夫人、祝天俊夫婦、岳少俊、賣花婆、竺秋蘭、祝巧巧、小翠等一行人,都要上雲臺山去的,大家相繼走出擲缽禪院。
崆峒四皓一直送出山門,由大皓拱手道:「崆峒不幸,被祝靈仙鬧得滿城風雨,幸蒙宋盟主、岳少俠力挽狂瀾,還保全了崆峒一派,山主行功未醒,老朽兄弟四人代表山主,謹向諸位致謝。」宋鎮山連連拱手還禮,說道:「四位前輩言重,姬山主醒來的時候,還望代表宋某致意。」
一行人去了雲臺山,祝天俊當然也改了姓,成爲陳天俊,父子夫妻團聚了。岳少俊當時是爲了替師傅完成一樁心願,才出江湖的,如今也圓滿完成了,而且還贏得了幾位多情姑娘的芳心,可謂不虛此行。






【第二十四章】 花好月圓

三個月之後,在雪山長春谷,岳少俊在被武林中人尊爲老神仙的「雪山玄靈叟」的主持下,和五位姑娘成親了,新娘子不是只有仲飛瓊、渾慧君、竺秋蘭、祝巧巧四個嗎?怎麽突然多出了一個?而小翠、春風、夏雨、秋霜、冬雪五婢,都是侍妾身份,不參見新婚大典,這怎麽多出來一個呢?
不要說來的武林朋友不明就理,就是當事人岳少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見喜娘一下子牽出了五個罩著紅蓋頭的新娘,也糊塗了,不知那最後一個是誰?因爲誰也沒跟他說過,他自然也不知道。好嘛,這真有意思,新郎居然不知道新娘子是誰,這要傳出去,豈不鬧大笑話了?
更有意思的是,連司儀在介紹幾位新娘子的時候,也並未說出各人的名字,而是含糊地稱呼爲五位姑娘,這更把岳少俊鬧糊塗了。他雖然心中迷惑,但是也不能當場表示出來,因爲他相信不會有人拿他開玩笑。終身大事,豈可兒戲?所以他也是暫且壓下心中的迷惑,在司儀的指引下,完成大典,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他卻要應付來祝賀的江湖朋友。
好不容易應付了江湖朋友,岳少俊也喝了不少酒,不過他只要稍一運功,即可將酒氣逼出。他首先來到仲飛瓊的房中,卻發現屋中人不少,床上坐在四個蓋頭新娘,桌邊站著小翠、春風、夏雨、秋霜、冬雪五婢,岳少俊一一揭開四個新娘子的頭蓋,可不正是仲飛瓊、竺秋蘭、渾慧君、祝巧巧四女。
岳少俊埋怨道:「怎麽搞的嘛,怎麽剛才突然多出一個來了?」屋中衆女全都「咯咯」直樂,岳少俊恍然大悟道:「好啊,你們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這算怎麽回事呢?」
仲飛瓊笑著解釋道:「俊弟莫慌,呆會自會明白。」岳少俊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反正一會就水落石出了,於是也就不再追問。
祝巧巧「噗哧」一笑道:「暫且先讓你多做會「悶葫蘆」。」經過近三月的相處,衆女十分融洽,祝巧巧也變得活潑乖巧了許多。
小翠道:「姑爺,你快和小姐們喝過合巹酒,還得去給人家姑娘揭蓋頭呢,可不能讓人家姑娘悶得太久了哦,否則,惹得人家姑娘生氣,今兒個您可就入不了洞房了。」
岳少俊詫異地道:「瓊姊姊,難道你們今天都……」
仲飛瓊笑著道:「今兒個我們可不敢留你,明兒個是巧妹子的,從後日開始才是我們姐妹仨的。」祝巧巧聽說要她明天陪岳少俊,也不禁羞得臉通紅,她雖然與岳少俊相處了差不多三個月,但除了親個嘴,摸個奶子之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這也是岳少俊希望能在新婚之夜與她才正式合體,給她留下完美的記憶。
當下岳少俊和四位新娘子喝過合巹酒,就被四位姑娘和五位婢女連推帶搡地推到了隔壁房門口,嘻嘻嘻地看著他。岳少俊不禁臉一紅,咳嗽一聲,然後才推門進去。這間屋子和剛才那間的佈置差不多,也是紅燭高燒,桌上酒菜都已擺好,一個新娘仍蒙著紅巾端坐榻上。
岳少俊略一沈吟,伸手將蓋頭輕輕揭下,赫然顯出一張俏麗面龐,不由驚得呆了,喚道:「燕妹妹。」原來就是仲飛瓊的三妹季飛燕,只不過岳少俊見她的機會並不是很多,這時才發現她消瘦了許多。
季飛燕盈盈立起,襝衽一福,霞靨紅生,柔聲道:「賤妾拜見相公。」
岳少俊雙手扶起,道:「燕妹妹,在下一切都不明白,可否請道其詳?」
季飛燕嬌羞不勝道:「這都是出自瓊姊姊之賜,待我和相公喝過合巹酒之後,再向相公一一道來。」當下兩人喝過合巹酒,岳少俊懷擁佳人,季飛燕伏在岳少俊懷中,嬌羞地將事情始末一一道來。
原來自從上次岳少俊和仲飛瓊來到雪山,揭穿黎姬陰謀之事,季飛燕就已經暗暗喜歡了岳少俊,但是岳少俊卻是她二姊的心上人,所以她就只能把這份愛意放在心上。後來岳少俊又來到雪山,老神仙正是確認了岳少俊和仲飛瓊、竺秋蘭、祝巧巧、渾慧君四女的婚事,並將在數月後舉行婚禮。
季飛燕眼看岳少俊每天和四女花前月下,談情說愛,自己雖然他近在咫尺,卻是有口難言,無法向他表達心中的愛意,自然只能獨自黯然神傷。憂能傷人,何況是這種情形下。不到兩月,以前天真活潑的少女,居然身體日漸消瘦,人也變得沈默不語。
老神仙發現自己的小孫女突然變得這樣,自然十分震驚,找來仲飛瓊詢問,仲飛瓊自然不知,她沈溺於愛河中,早忽略了周圍的事情。這一發現,自然大吃一驚,數次詢問探詢,均無功而返,自然十分著急。當下與老神仙商量,由老神仙出面追問,這下季飛燕自然不敢在隱瞞什麽,只得說出心中隱秘。
老神仙聽了大爲震驚,也十分爲難,倒是仲飛瓊心中恍然,難怪每次與她相談甚歡之時,發現岳少俊前來則必急急推脫離去,本來以爲她是怕當「燈泡」,如今看來,是怕觸動自己的傷心事。仲飛瓊與幾個姐妹一說,那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一致同意再增加一個姐妹。當下仲飛瓊把這意思跟老神仙和季飛燕一說,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至於瞞著岳少俊一個,只不過是個玩笑,是老哥哥金鐵口出的主意。
岳少俊這次恍然大悟,笑駡道:「老哥哥居然給我來這一套。」說完,他定定地望著季飛燕,季飛燕給他看得滿臉飛紅。
岳少俊心中憐惜不已,擁著季飛燕道:「燕妹妹,你瘦得多了,都是哥哥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是飛燕自己不好,控制不住自己不想大哥……」說著她竟情不自禁地用豐腴的玉臂,勾住岳少俊的脖子,並收腹仰身,粉紅的小臉蛋迅速地貼向岳少俊的臉上,接著櫻口香舌同時送入了他的口中。岳少俊邊吸吮著香舌,並用自己的長舌轉圈地攪動著她的香舌,直攪得她發出了「嗚、嗚、嗚」的嬌聲。
岳少俊抱住她,緩緩地向床榻走去,輕輕地,輕輕地把她放到了繡花緞面的被褥上,他慢慢地揭開了她那層簿如蟬翼的漫紗。季飛燕全身裸露,一絲不掛,她皮膚白細、柔嫩,在彩色宮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凹凸分明,不斷地散發著少女的芳香,使人魂不守舍,魂飛魄散。
此時此刻,季飛燕仰著因情欲蕩漾而飛霞噴彩的鴨蛋臉,擡起了杏眼,發出了水波蕩漾,攝心勾魄的光來,鼻翼小巧玲攏,微微翕動著,兩片飽滿殷紅的嘴唇,像熟透的荔枝,使人想去咬上一口,小嘴微張,淫笑浪喘,兩排潔白的小牙,酷似海邊的玉貝,兩枚圓潤的酒窩似小小的水潭,蕩遊著迷人的秋波,淡淡的脂粉芳香絲絲縷縷地飛進岳少俊鼻孔,撥弄著他那緊張而乾渴的心田,滋潤著他那壓抑復仇的怒火。
她整個的身軀,散發著無盡的青春活力,豐滿、光澤、彈性十足,滿頭的青絲,齊整的梳向腦後,又乖巧地盤成兩個髮髻,上面插一枚芳香豔麗的小黃花,骨肉均勻地身段襯得凸凹畢現,起伏波瀾,兩條胳膊,滑膩光潔,如同出污泥而不染的玉藕,頸脖圓長,溫潤如雪,金閃閃的耳墜,輕搖漫舞,平添了嫵媚高貴的神韻。
她的雙乳尖挺、高大的富於彈性、白嫩、光潔、感性十足,看上去好像兩朵盛開的並蒂玉蓮,隨著微微嬌喘的胸脯,吁吁搖蕩,鮮紅的乳頭,褐紅的乳暈,好像發麵饅頭上鑲嵌了兩顆紅瑪瑙,使人總是看不夠。平坦的小腹,深深的乳溝,融流著春潮的露珠,細腰半扭,乳波臀浪,酒盅似地肚臍盛滿了情泉。渾圓的、粉嫩的兩腿間,蓬門洞開,玉珠激張。
神秘的三角地帶,養植著片片的茵茵小草,珠珠造型優美,彎曲著,交叉著,包圍著,那豐滿而圓實的,紅潤而光澤的兩片陰唇,唇內還流浸著晶瑩的淫液,陰戶酷似小山,高高的隆起在小腹的下端。粉紅的陰蒂凸漲飽滿,全部顯露在陰唇的外邊,陰穴溝下,種植了一片小草茸茸。這些令人熱血賁張的神秘領域,放肆地向他逼進。
岳少俊敏捷地脫掉全部衣衫,這才伏身,雙手各抓住一隻乳峰,屁股斜挎床沿,一紮頭便含住這只紅潤的乳頭,吸吮起來。季飛燕只覺春潮一浪高似一浪,一浪緊接一浪,波連波,浪打浪,衝垮了她心扉的閘門,以瀑布般一瀉千里,湧遍了全身。她只覺得全身燥熱難忍,每一根神經,都在激烈的跳動,每一根血管都在急速的奔湧,每一個細胞都在緊張的收縮,她咬住牙,合著眼,享受著。
「啊……啊……好癢……大哥……」岳少俊停止了揉弄和吸吮,他伸出一支大手,五指張開,順著她那豐滿的乳峰,向下滑去。季飛燕立刻渾身一震,接著呼吸又急促起來。
「喔……啊……全身……好癢……又酥……又麻……好像……點……穴……啊……太癢……了……」岳少俊的手終於落在了小丘似地陰戶上,用食指找到了陰戶上方的軟骨,緩緩壓揉起來。季飛燕全身由輕微的擺動,變成了快速的震顫,又變成了不停的抽搐。
「啊……喲……太癢了……無……法……忍……受……啊……大哥……哦……受不了……啦……」季飛燕的雙手,不停地舞動著,並在床上胡抓亂撓,突然一扭頭,她看到了岳少俊小腹下,雙腿間,那個又粗又長又壯的大寶貝,正在那大片、烏黑發亮的陰毛中激昂地高挑著。
岳少俊跪在了她雙腿之間,手托寶貝,對準穴孔,只聽「滋」的一聲,七寸多長,整個地連根沒入。季飛燕立刻感到陰道裏,像插入了一根燒紅的鐵棍,而且又粗又長,好像插到了自己的腹內,頂住了自己的心肝,感到無比的滋潤和充實,連破瓜之痛都不覺得了。
岳少俊被那窄窄的穴孔,夾實了寶貝,一陣急插,猛抽,他感到自已的龜頭産生了一種酥爽之感,而且由寶貝一直向全身擴散,直達到心中。倆人都同時地瘋狂起來,一同扭腰,晃臂,一個向上使勁,一個向下壓動,直樂得季飛燕,口裏含混不清的叫喊著:「啊呀……哎呀……大哥……你……弄……得……喔……啊……人家……要死了……大哥……你幹得……妹妹……又流……了……」
季飛燕緊緊地摟往岳少俊的脖子,她爽舒地微閉雙眼,兩片濕潤的嘴唇,微微啓開,一條香舌急急地伸入了他的口中:「喔……喔……嗯……嗯……」她咬著牙狠勁地讓小穴一下把寶貝吞下,方覺得身心肉體的充實。她的身體熱得發燙,小穴癢得透體,無法形容的快感,使她又緊張,又放蕩。夢一樣的呻吟,蛇一樣的扭動,寶貝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
她舒服透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暴風雨式襲擊,她已陷入了昏迷癱軟的狀態,好像架雲的仙女,飄飄蕩蕩。又是一陣猛烈的襲擊,她退出香舌,又喊叫起來:「喔……小穴……癢……再往裏頂……使勁頂……喔……好……我的小穴……頂漏了……頂破了……漏水了……喔……好……爽……」
季飛燕嬌軀抽搐,快感醉人地,麻酥,立刻傳遍整個的全身,只見上肢舞動,下肢踢蹬,昏迷了過去。岳少俊並未就此罷休,而是放慢了速度,緩抽慢插,每次都直頂穴底。經過一場急風暴雨的洗洗,季飛燕本能地緊緊地摟住岳少俊的脖子,小腹還在不停的挺進。急促的嬌喘,美麗的臉蛋,又出現了滿足的表情。
「大哥……啊……喔……唔……妹妹……會給……你插死……幹死……嗯……啊……喔……又癢了……快……」岳少俊一連又是猛插三十多下,他身體燥癢難忍,尤其是小腹下,寶貝上,好像乾柴烈火,在激烈的燃燒著,一種強烈的刺激突然向他襲來。他咬住牙,提著氣,抑制著自己的衝動,又是一陣直抽直插,每每到底。穴中的淫水,如山洪爆發,向外奔湧,兩腿不住地合張,全身不停地蠕動,血液沸騰。
「大哥……哦……不能動……了……喔……又來勁了……又癢……了……快插死我……啊……」就在這閃電雷鳴的高潮中,岳少俊的精液像決堤洪水一瀉千里,奔湧而至,與季飛燕的淫液交織在一起,一起沖向了穴洞的最深處,屋內又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   ※   ※   ※   ※

次日祝巧巧的新婚之夜又是另一番景象,因合巹酒前一天就喝過了,今日是來行周公之禮的,不多時,兩人已在床上,祝巧巧被岳少俊壓在身下,兩人相擁親吻不已。
「啊……嗯……」祝巧巧任由岳少俊吻著她的身體,細微地呻吟著。岳少俊伸手去解她衣衫,祝巧巧只覺一陣羞意襲來,不自覺地撥開岳少俊的手。連接幾次,皆是如此。
岳少俊微笑道:「巧巧,你不乖喔。」
祝巧巧滿臉通紅,嗔道:「什麽乖不乖?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她雖然已經變得乖巧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般蠻不講理,但是骨子裏還是有些嬌蠻。
岳少俊笑道:「好,那我不碰你,你自己來。」
祝巧巧吞了下口水,一摸到衣襟,又覺害羞,哀聲道:「大哥,有你在這裏,我……不行啦。」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這樣罷,你在被子裏面脫好了,我不看。」
祝巧巧羞澀地點點頭,鑽進被子裏,露出一個頭來,低聲道:「別偷看喔。」
岳少俊笑道:「好。」祝巧巧臉上見腆一笑,頭也蓋進被子裏。只見一張被子不住蠕動,看來祝巧巧在裏頭也頗不好動作。過不多時,被子不動了,但聽祝巧巧低聲道:「好啦。」
岳少俊笑道:「我掀開被子羅。」只見被子微動,祝巧巧並不回答,岳少俊便抓住被子,往旁一掀。
「啊……」祝巧巧驚叫起來,只見她赤身裸體,婀娜的身段展露無遺,稚嫩的肌膚似在向岳少俊炫耀,彷佛透著晶瑩的柔和光輝。只是祝巧巧害羞,早把身子縮在一起,只能看到胸側一條粉紅色的半弧,豐盈的大腿雖然曲起夾緊,見不到少女的隱秘地,卻使得屁股更加圓潤誘人。眼前這麽一個嬌豔幼嫩的少女,岳少俊只覺周身火熱,眼中絢麗異常,不知該說什麽來讚歎了。
祝巧巧臉蛋紅豔得如要燒了起來,羞著叫道:「大哥,我在搖頭嘛,你怎麽……你怎麽可以翻開來啊。」
岳少俊不禁失笑,道:「你在被子下面搖頭,我就有天大本事,又怎麽看來?」
祝巧巧一怔,嬌怯怯地道:「你該再問幾次嘛。」
岳少俊一笑,也解下自己衣服,輕輕握住祝巧巧手腕,笑道:「別遮著,給大哥看看?」祝巧巧羞著不肯移開。岳少俊吻了幾下,祝巧巧心中意亂情迷,再也使不上力抗拒,嚶嚀一聲,任他把手臂、雙腿都展了開來,只羞得雙頰滾燙。
岳少俊一看,不禁心魂不定,映入眼廉的是一對粉淡淡的酥胸,當真比豆腐還要細嫩,雪膚凝脂,吹彈得破,似乎那幾縷烏雲柔絲散在其上,肌膚也要微微彈陷,幾乎要被發端刺傷一般。兩條白膩晶潤的大腿之間,僅有極稀少的遮蔽,隱藏著絳色的嬌豔紋理,好似一塊水晶平滑地稍稍裂開,散發誘人的淺桃紅色澤,尚有一泓泉水慢慢湧出。
「大哥……」祝巧巧以極其哀怨的眼光看著岳少俊,美麗的身子輕輕顫抖。她身材雖不及仲飛瓊的婀娜多姿,但肌膚之美,卻遠有過之,粉雕玉琢,白璧無瑕。
岳少俊定了定神,低聲輕喚:「巧巧。」祝巧巧早已羞得耳朵紅到根上,眼眶裏閃動著嬌怯的心情,以及些許害怕。岳少俊盡力平復呼吸,以微笑安撫她,坐在她身邊,手掌輕巧地拂動她雪白平坦的小腹。
「嗯……噢啊……」心慌意亂的祝巧巧扭著纖腰,逃避著岳少俊的愛撫,但是心中的情意卻慢慢壓抑了身體的反應,漸漸不再擺動,柔馴地承受岳少俊帶給她的溫情,輕輕咬著下唇,無奈而羞澀地嬌吟著。手掌逐漸從腹部上移,劃著乳邊的圓弧。
「啊……嗯……啊……嗯嗯……」一種難以形容的刺激傳遍了祝巧巧每一寸肌膚,她禁不起心中的快適,放聲嬌鳴。岳少俊感受著祝巧巧精致滑嫩的玉脯雪膚,手指向峰頂推去,還不敢用力,那嬌美的嫩肌竟也壓得略見凹陷,柔不可觸,偏又是生得誘人,極似蜜桃的水靈新鮮。兩粒可愛的朱紅色,在岳少俊這麽一碰之下,隨著波動微微晃湯,似在眩惑人心。如斯柔嫩的的胴體,岳少俊直是捨不得再多施加一點力道,只若有若無地拂掃,卻把祝巧巧挑逗得心癢難搔,喘息不止,面賽桃花,床單都被十指弄得亂了。
「大哥……唔……嗯……啊……哇……啊……」正如飄在雲端的祝巧巧,陡然又受到一個極大的震撼,一時忘了羞意,喊出高亢的鳴叫。卻是岳少俊的下身抵著祝巧巧的密處,稍一摩擦,祝巧巧的靈魂直被抛上雲霄,螓首急向後仰,俏麗的臉上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態。
岳少俊只稍一觸碰,不料祝巧巧這般禁不住,立時嬌啼大作,若有所失,心中也是管控不住,低聲道:「巧巧……你……你要小心啦……」
祝巧巧滿臉羞紅,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岳少俊,隱約似有怯色,隨即閉上眼睛,帶點羞澀地顫聲低鳴:「你來啊,我……我才……我才不會怕呢。」這張嬌滴滴的臉蛋搭配上不顧一切的神情,加上一句逞強話,激得岳少俊心中狂跳,索性一把抱住祝巧巧,兩人四肢相纏,火熱地翻騰起來。
一對情到濃處的愛侶,這時正是不可開交,一片蜜意。別說岳少俊顧不得輕手輕腳,祝巧巧也放開了害羞,緊摟著岳少俊的背脊,上下撫弄,將一身溫香軟玉盡數奉獻,忘情地回吻著岳少俊,令人心動的酥胸緊貼著他的胸膛,沈醉其中。
岳少俊抱著祝巧巧坐起,激烈的動作慢慢緩下來,兩人的下體互相交接了。祝巧巧忽覺下身一痛,吐了口輕氣,低聲喘叫道:「大哥……我……啊……」
岳少俊輕聲道:「巧巧,太痛的話,一定要說啊。」
祝巧巧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岳少俊慢慢深入已經濕淋淋的私處,溫暖的嫩肉團團裹著。祝巧巧感受著苦楚和興奮,心中回湯著對岳少俊的愛意,將臉往岳少俊的懷中挨去,緊閉雙目,忍受著雙腿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力量,以極爲惑人的呻吟發泄著。
「嗯……嗯嗯……大哥……啊……」祝巧巧忘我地呼喊喘叫,在一個高亢的哀鳴聲之後降低了。
「巧巧……」岳少俊的額頭滴下幾滴汗水,和祝巧巧的一身淋漓香汗相融。
「啊啊……呼啊……」祝巧巧知道,這位她深深愛慕的岳大哥,已經和她成爲一體,作了最親密的結合。靈動的眼睛凝望岳少俊的臉,取代痛楚的是害羞和喜樂,岳少俊回應的眼神,一樣充滿了款款深情。岳少俊感受著祝巧巧嬌軀內的濕暖柔嫩,凝首望著她微帶昏眩的俏麗臉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觸。在腰部挺進之下,祝巧巧開始承受岳少俊的衝刺。
「唔……啊……啊……啊……」祝巧巧摟緊岳少俊的後頸,藉以掛住向後傾仰的身子,失神狂亂的呻吟回應著每一次深入。岳少俊環抱祝巧巧纖腰,結結實實地衝擊這撩人的玉體,低聲道:「巧巧……」
祝巧巧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超乎想像的快意貫穿全身,痛楚漸次減少,只覺渾身酥麻,身不由主地擺動著腰枝,柔軟的乳房劇烈甩動,秀髮散逸,櫻唇綻開,吐著銷魂的喘聲及吟叫:「啊……大哥……啊……啊……嗯……啊……」
祝巧巧抑止不了岳少俊體內狂襲而來的力勁,鮮麗的肌膚泛出細細的汗珠,雙手忽然攀不住岳少俊的頸部,向後仰倒在床鋪上。岳少俊順勢向前傾跪,托高祝巧巧的後腰,讓她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擡起,持續著強盛的攻勢。祝巧巧自然而然地以雙腳盤在岳少俊腰間,勉力收首望向岳少俊,卻正好能見到上方兩人激烈的交合碰撞,柔弱的門戶濡染成豔麗的桃色。
「啊……啊……天啊……」熾烈的羞意和亢奮,簡直快要把祝巧巧引逗得發狂了,十指將這一切向床單拼命發泄。陰陽一次互沖,便發出啪啪聲響,一片水濺了開來,還有幾道細水緩緩流向她的小腹。
「啊啊……巧巧……」岳少俊前後抽送,看著嬌美的巧巧令人憐愛的神態,耳邊聽著近乎浪蕩的呻吟,便像無數狂潮接連打來,情緒高亢得無可複製,兩隻手從祝巧巧腰後放開,揉動那嬌貴無比的雙乳,享受著超凡的滑溜精細感觸。
祝巧巧身子驟失岳少俊支撐,在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下,立時像被怒濤翻覆的小舟一般,晶瑩剔透的身體如浪起伏,扭動曲轉:「啊……哇啊……大哥……噢……啊……嗯啊……」緊跟在後的,是胸前傳來的陣陣快美,極敏感的乳端被岳少俊的手指極盡溫柔地玩弄著,和洶湧的交合完全在兩個極端,這雙重的快適將祝巧巧往巔峰急速推動,嬌柔的呻吟聲也跟著盤旋直上。
「唔……我……我……不……不行……啊……啊啊……」祝巧巧的小手試著招架岳少俊的搓揉,然而岳少俊卻按住了她的手背,以她的纖纖柔荑撫弄凝脂似的胸脯。
「唔啊……」祝巧巧生澀地抵抗,一邊帶給自己至柔的舒暢,忽然著手濕潤,原來股間的泉水在下高上低的姿勢下,一路流到乳間來了。
「啊……好……美……啊……啊……啊……」祝巧巧只能勉強擠出零散的字句,神智被巨浪般的快感迅速掩沒。岳少俊喘了幾口氣,全身血氣賁湧,已達極點,大喊一聲:「巧巧。」
「唔啊……啊啊……啊啊……」祝巧巧放聲嬌吟,一柱滾熱的精元猛然貫入了她的體內,直要一舉將她沖上了九重天外。岳少俊和祝巧巧四手互握,手指緊緊互相嵌住,同時升上了頂峰,濃烈的情愛繚繞在兩人之間。直到岳少俊去勢已盡,祝巧巧盈滿了大哥的激情,雲消雨歇,才一起軟倒在淩亂的床鋪上,輕輕擁著,共用雲雨後的溫存。
祝巧巧軟軟地依偎在岳少俊懷中,含羞帶怯,低聲叫道:「大哥。」岳少俊向祝巧巧投以一笑。
祝巧巧輕聲道:「大哥……你……你以後……真的……要疼我喔……」
岳少俊摸摸她散亂的秀髮,微笑道:「大哥什麽時候不疼你了?」
祝巧巧臉現嬌羞,嬌笑道:「剛才啊……你……你……你好像發瘋一樣……嚇我一跳……」
岳少俊臉上一紅,笑道:「這我自己就不知道了,以後我斯文些。」
祝巧巧羞紅著臉,道:「也不用啦,大哥……你……反正我會習慣。」
岳少俊突然摟過祝巧巧的腰,笑道:「好,那大哥就讓你早一點習慣,好不好?」
祝巧巧驚笑著掙扎,嗔道:「大哥,你又欺負我。」枕畔一陣纏綿,一看床上,被子皺亂得不成樣子,床單倒有近半被扯了起來。
岳少俊笑道:「巧巧,你說這是誰弄的?」祝巧巧雙頰飛起紅暈,輕輕在他胸膛一捶,不勝嬌羞。一雙愛侶,歷經波折,今日終於夙願得償,也真是苦盡甘來。自此以後,岳少俊便定居長春谷,日日有五妻五婢相伴,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啦。

【全書完】 
2008-10-12 22: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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