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an911
論壇元老
 
UID 408020
精華
0
積分 1151
帖子 1174
閱讀權限 150
註冊 2017-10-27
狀態 離線
|
第五十二章
聽到以自己的名字作為點綴的最後一句話,有著秀麗容顏的男子臉上神情森
冷,他沒有轉身,衹是任憑自己和張以寧背道而馳,越行越遠。
最終,他咬了一下牙,在長久的躊躇之後,還是轉頭追了上去——「……給
我一個機會,不要傷害她。」華林閉了一下眼,語氣裏少見示弱。
「……」張以寧淡淡看他,不置可否,華林看了他一眼,幾乎要嘆氣,迅速
別開臉,再轉過來的時候,情緒態度已調整至完美,唇角含笑,不見慌急,衹見
耳畔血色一線,有一種蕭殺風流。
「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傷害她。」華林再次說,張以寧又定定沉默看他片刻,
轉頭。
「我本來就不會傷害她。」
「請交給我來操作。」華林依然固執請求。
張以寧看他,慢慢開口:「說真的,即便我這麽疼愛她,我也依然搞不清楚,
妳到底喜歡阿素哪裏。」
他自己非常清楚,安若素僅僅是勉強搭上了漂亮的邊而已,不算美麗,聰慧
而已,也沒有什麽天縱英才,那麽華林對她死心塌地,到底是為什麽?
華林笑了一下,舉步向停車場而去,張以寧走在他旁邊,不慌不忙。
上了車,華林發動汽車,低低說了一句:「妳知道麽,十七歲那一年,她離
家出走,險些被□。」
「——!」張以寧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驚訝,他說了一聲:「繼續。」
十七歲那年,若素離家出走他是知道的,不過那年恰逢高考,又是她的母親
改嫁,他本來以為是她少年時代難得一次反叛,也就沒有太注意,原來,內裏有
這樣隱情。
「當時是我救了她。」華林自失一笑。
那是還鮮艷如昨的往事。
那天他偶來興趣,陪阿芙蓉去一家非法俱樂部去看一場調教表演,他看到一
半興味索然,就起身出去透氣,一路亂走,忽然就聽到極其微弱的,男子的求救
聲音。
本來以為是哪個新手快搞出人命了,他難得好心過去一看,結果看到的是一
個衣不蔽體的少女,一身鮮血,如同野獸一般,死死咬著一個男人的喉嚨。
他看到的剎那,那個男人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仿佛輪胎漏氣的聲音,少女伏
在他身上,一動不動,華林清楚,這代表男人的氣管已經斷了。
——這樣的場面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不怎麽在意的走過去,然後那個少女在他接近剎那,猛的躍起——那是仿
佛野獸一般的動作,饒是華林反射神經出眾,依然被一口咬中了手腕。
他條件反射一手刀切上她後頸,感覺到手下的肌肉猛的繃緊,但是手腕上的
勁道卻絲毫沒有鬆弛。
電光石火一剎,那張血污到看不清五官的臉上,衹有一雙眼睛栩栩生輝。
那是野獸的眼睛。
優勝劣汰,以撕殺決一勝負的,純粹的,野獸的眼睛。
他一瞬間為之沉醉。
她那時候狼狽血腥,尖銳牙齒撕破他的皮肉,但是他覺得她非常美麗。
華林淡淡說完,張以寧沉默不語,片刻之後,他看著車窗外變幻景色,慢慢
開口:「……一次,就一次。」
華林微笑起來。
短短十叁個工作日內,ZS旗下富華銀行的股價狂跌到17元,跟近期最高
峰值相比,下滑了將近30%,其餘相關產業的股價,跌幅也紛紛到達百分之四
十,但是,到了此時,市場上的惶恐氣氛反而平靜下來了。
八月下旬,ZS公布上半年度經營報表,與去年同期相比,仿佛根本沒有受
到金融危機的影響一般,環比上升額度比去年還高了叁個百分點,這份逆市上揚
的報告甫一上市,立刻提振持有股份者們的信心。
畢竟,任宣不過是個副總,又不是謝移被刺傷,過去半個多月後,這樁新聞
的負面效應也慢慢消退,取代惶恐論在大部分持有ZS股份的散戶中流傳的,是
另外一個概唸:有機構要操作ZS的股份,趁著現在股價下跌趕緊持有。
8月25號之後,ZS的股份開始緩慢但是堅定的慢慢回升,而就在這時,
按照合約,薛家的錢到賬面,澳門保險公司立刻拋出MBS債券提前一年半全部
售罄的這個利好,澳門保險公司股票當天漲停,而同時,保險公司旗下的MBS
債券和基金全部提振。
按照任宣的說法是,這才剛開始哪,妳給爺吃進去多少,就給爺我吐出來多
少!還得翻倍的!
這段期間,謝移一直停留在澳門,看到目前局勢,就算任宣沒法回去上班,
在病房裏遙控,也鎮得住場子了,才決定回去本城。
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很明確的告訴任宣,他要出院,至少要到9月底,想
要恢復正常行動,要到10月中,謝移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就跟任宣
打過招呼,放華林過來。
任宣沒什麽不好答應的,心裏想的卻是,看澳門這頭無論怎麽折騰也不出了
花了,謝移才終于放心把華林丟過來,這是何等猜忌?
由此可見,謝移梟雄心性。他私底下如此對若素說,若素點頭,暗暗記住。
「不過說起來啊~~」任宣忽然調轉話題,「蕭羌就丟給華林去繼續傷腦筋
好了。」
「怎麽?」坐在他旁邊看文件,若素順口一接。
「呀呀,因為我的原則是,敵人越弱越好嘛,我可不是聖鬥士,閑得沒事兒
愛挑戰強者讓自己LVUP的。我巴不得我的對手都跟豬一樣。」任宣近乎幸災
樂禍的這樣說,得意洋洋的啃了一口洗好的桃子,若素對著文件翻了個白眼。
而很悲慘的是,任宣的幸災樂禍並沒有持續很久——
謝移9月1號白天離開澳門,華林當晚到的本城。
他預定是明天早上抵達,今天悄悄一來,就連任宣也不知道,結果,當他施
施然出現在任宣病房門口的時候,瞬間壞掉了任宣的食慾。
華林依然一貫他品味的皮褲搭長款復古白色風衣站在門口,耳邊一線流紅,
于是任宣就丈八蠟燭的幸災樂禍:看丫不捂出一身痱子來!
不得不說,相形之下,華林的風度要比任宣好了太多,掃了一眼任宣那衹吊
起來打著石膏模樣怪異的腿,即使幸災樂禍得厲害他也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他
走近任宣,居高臨下的看他,片刻之後挑唇一笑,「單獨談談?」
任宣本來想丟還他一句我和妳沒什麽好談的,但是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尷尬的
若素,他忽然一笑,點頭道:「好啊。」說罷,向若素一笑,若素想想,向華林
點點頭,轉身離開。
出了病房的門,小心關好門,她並沒有打算走遠,但是想了一想,雖然這層
樓來往的人很少,但是還是有醫護人員穿梭,看到她在門口徘徊,多少也有些不
妥,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下樓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從大門出去,她剛邁下臺階,人就立刻僵住——在她的正前方,張以寧正微
笑看她。
任宣!!她並沒有足夠判斷這種場面的經驗,但是天生警覺的本能告訴她,
現在任宣的處境非常危險——、她幾乎想拔腿就跑,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動
不了。
——就象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
——明明對方沒有任何威脅的舉動,衹是一貫的溫和微笑,身上的氣質也是
一貫面對她的恬淡寧靜,但是,她就是動不了。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絕對優勢的全面壓倒。
沒法掙脫,連掙扎都不行。
動物的本能戰栗著全面臣服,周圍走過的人全然感覺不到,那個微笑著的男
人衹對她散發出的無形壓迫感,一絲一縷,有若無形的細線,纏染上她的身體、
四肢,然後細細勒緊——調轉視線或者是動一下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那種壓迫感本身居然也是溫和的,但是就是那種溫和感,反而
讓若素由衷的產生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
——那是確認了自己在這場對峙裏是絕對的強者,所給予弱者的,溫和的憐
憫,而她的生物本能則向對面的男性承認,她是弱者,她臣服。
看著她仿佛雪地裏被凍僵的貂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能動,張以寧笑起來,
他朝她招招手,「阿素,過來這邊,我帶妳去吃飯。」
「……」應該拔腳就跑,立刻到任宣身邊去。
若素絕望的想著,卻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兄長走去,握住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握上的一瞬間,她才驚覺,艷陽高照,她掌心如冰。
「……好孩子。」成熟男性柔和的聲音帶著幾分從容笑意,從她頭頂灑下,
溫柔和藹。
她卻衹覺得置身冰寒。
被兄長親昵的摸了摸頭,她僵硬的移動腳步,被男人帶離了醫院,帶上車,
到達港口,帶上游艇,輕到幾乎感覺不到的搖晃,游艇已離了港口,向遠處而去。
為她倒了杯水,張以寧溫和微笑。
「離島上我新買了一個別墅,風景怡人,妳先去住住吧,也好好修養一下。」
說著的時候,男人的指尖輕輕從她發上掠過,「妳看,妳這陣子都瘦了。」
他聲音溫和柔軟。
若素反抗不得。
第五十叁章
她絕望的發現,從她七歲被帶到這個男人身邊開始,他就始終主宰她的世界,
她從未掙脫,衹能任他掌握。
如果說之前是她天真的一心仰慕著這個男人,甘願把自己沉溺在他的世界裏,
甘之如飴,而到現在,她才驚悚的發現,她的世界她的朋友,她的一切,衹要張
以寧願意,就可以全部掌握。
她怎麽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可以動搖他的想法,以為上次的談話已經讓他就
算不能諒解,也至少可以讓張以寧了解自己的想法呢?
她又憑什麽認為自己可以和他對抗呢?她怎麽傻到這個地步——
華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任宣也絲毫沒有招呼他坐下來的意思,兩個男人一
臥一站,相對無言,片刻之後,任宣忽然一笑,懶洋洋抬起眼皮,「如果沒事的
話,我還要吃飯。」
華林笑了笑,伸手撫摸耳垂上一點流轉如焰的耳飾,問的問題非常奇妙,確
實是任宣連想都沒有想過的。
他問:「任總,上帝創造世界用了幾天?」
任宣一愣,順口答道,「七天?」
「不,是六天,最後一日是安息日,在那一天上帝休息。」
「……妳到底想說什麽?」謝謝,他不需要華林來普及宗教知識。
華林微笑,那雙本就細長的鳳眼裏忽然就帶了一種妖靡味道。
他略微低身,在一個近乎平視的高度,以一種微妙的角度由上而下的俯瞰著
任宣,唇角的弧度越發詭異,「那妳說,毀滅一個ZS,需要幾天?」
「——?!」任宣一驚,他下意識的立刻要喚若素進來,哪知華林動作飛快,
這個現在依然是本城第一流俱樂部頭牌調教師的男人,非常清楚要在瞬間如何鉗
制住一個要掙扎的人,幾乎是立刻,被掩住了口鼻,壓制住四肢,任宣被按倒在
了床上——整個脊背撞擊了過去,但是因為床鋪的柔軟,毫無聲息,華林的手肘
壓制著任宣的頸子,卡著他的呼吸,看著他面孔慢慢漲紅,才惡意的一挑唇角。
「現在,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吧?嗯?任總。」
任宣在他手掌下劇烈喘息,微微點點頭,華林鬆手,任宣撫著自己被他卡得
要斷氣一樣的喉嚨,空空空的咳嗽了好一會兒,再看向華林的時候,對方對他露
出一個無辜微笑,慢慢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袋,仔細抽出其中兩頁遞給任宣,
微笑,「慢慢看。」
任宣還細弱的咳嗽著,就著華林沒有鬆開的手,抓著文件的下半部分,他衹
看了一眼,就立刻臉色陡變!
這是一份ZS監控後臺所監控的,關于MBS債券發行數字建模的文件——
這個建模文件表明了,ZS發行的MBS債券,所對外公開使用的數學建模,並
沒有經過任何認證,而屬于內部預期建模。
按照法律規定,數學建模應該是通過之前同類產品的銷售和盈利狀況,通過
合理的計算,向有購買意向的客戶展示的未來盈利預期,但是,華林手上的文件
卻表示,ZS發行的MBS債券所使用的數學建模,並沒有通過任何有前例的盈
利推算,而是純粹的內部使用的預期建模。
這就意味著,ZS很可能要背負上向購買者隱瞞真實消息的指控,嚴重一些
——金融欺詐。
衹要在金融圈子打混過的,基本上就知道這樣一句話是真理:金融的世界裏,
不存在奉公守法的經營,衹存在馬腳被發現與否。
任宣在這個圈子裏打混了十年,他非常清楚這個吞吐著巨大的利益,依靠著
金錢這個吞噬一切的黑洞而生的行業。
金錢和權力從來都是孿生的雙子,在這個最接近金錢的職業,自然也毫不例
外。
行業內部,對于MBS債券使用內部數學建模是默許的,但是,這個默許一
旦被曝光,就立刻成了非法。
任宣額頭上一層冷汗泌了出來,華林微笑著看他,鬆手,兩頁文件滑落,緊
接著,他又抽出了幾頁文件,遞到任宣面前,他柔聲說:「繼續,還有更有趣的。」
如果說上一份文件讓任宣如遭雷擊,那麽現在遞到他面前的這份文件,反而
讓他冷靜了下來。
但是這並不代表情況變好,而是更加糟糕了。
任宣的一個莫大好處就是,在遭遇到真正危機的時候,他反而可以比任何人
都快的冷靜下來。
上一份文件可大可小,真要動作起來,動不了ZS的筋骨,但是接下來的這
份文件,卻足以讓ZS致命——這份文件明確的指出,今年僅限ZS旗下富華銀
行增發的15億港幣,係由ZS通過不正規的操作手段,以非合法途徑獲得的增
發許可,目的是迅速融資。
並且,這增發的15億港幣如何操作,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成為了ZS的運
作資本,悉數明確。
看他看完,華林柔和微笑,鬆手,這一份文件滑落,散開的白色紙張,有若
什麽巨大的鳥兒,折損了的羽毛。
這份報告,足以把ZS的一大批人送上法庭。
華林笑著問他:「覺得如何?」
任宣摸著下巴點頭,回他的微笑沒心沒肺,「非常不錯,我覺得能在謝移的
監控下,這麽短的時間內從監控後臺摸出這麽多東西……」他笑得一口白牙閃閃
發亮,「華總,妳也真不簡單。」
華林看起來心情很好,他甚至向任宣欠了欠身,禮貌得無可挑剔,「多謝誇
獎。」
任宣看了一眼病床上四散的文件,微笑,「就這些,主菜上齊了?」
華林點頭,笑意也越發柔和,「主菜冷盤都上齊了,來,再來一盤飯後甜點,
看看合不合任總口味。」說完,他又悠悠閑閑的抽出了幾頁文件,親手遞到任宣
面前,「任總,慢慢看,希望妳會滿意。」
這份文件拿到手裏,剛剛看了幾行,任宣眼眸一細,慢慢的抬起頭來,那本
就細長的眸子此刻流轉出一道森冷眸光,他勾唇,微笑,「這道甜點,我真是非
常喜歡。」
華林遞給他的,正是目前薛家和澳門保險公司訂立的MBS債券協議。
這份文件中數學建模的部分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根據已經銷售的MBS債券
做出的數學建模,另外一份則是給薛家的數學建模。
它們幾乎一模一樣,衹在極其個別的數字上有小數點後兩到叁位的微小誤查。
而作為基數的這微笑的誤差,當上升到建模頂端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數千
萬的利潤差。
雖然這是個影印本,但在兩份數學建模的後面,都確確實實的有若素的簽名
——這份文件和前面兩份文件聯合在一起看,直指ZS商業欺詐——然後這份文
件所有的簽字都是由若素完成的,結論就是,這份文件足以把若素送上法庭。
立刻聯想到簽署合同的時候,薛無垢要求若素負責這個案子的細節,任宣立
刻明白,這個套怕是一開始就下在這裏,等他和若素上鉤了。
華林溫柔微笑,鬆手,任憑幾頁印滿鉛字的白紙飄然墜落。
陽光漫灑,從他手中翩然而下的文件,在金色的陽光裏慢慢潛下,倏忽就有
了一種優雅到近乎妖艷的感覺。
「……張以寧真是狠心,居然連對他妹妹都下得去這樣的手。」
「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華林不動聲色。
「……妳想怎麽樣。」這種情況下,完全不跟華林廢話,也不多花一點精神
去看飄落的紙張,任宣直接沉聲問道。
華林又是一笑,「這些東西我在來之前就已經送出了,大概兩個小時之後,
該收到的人就都會收到。」
「……為了誰?東環?」
華林不動聲色的一笑:「……妳為什麽會猜測是東環?」
「因為當這些東西發布之後,最大的獲利者就是東環。這是個再正常無比的
推斷不是嗎?」任宣也笑,卻帶了幾分無法言喻的森寒味道。
衹有最大獲利者才會投下如此血本。
這個計劃一環扣一環,縝密無比,大概是從去年澳門保險公司投資案開始,
就已經啟動?——不不,也許更早之前,就已經針對ZS布下了辛辣之局了吧,
如此精密周詳,怕除了東環,其他人沒有必要,也沒有這個能力了。
華林沒有承認也沒有默認,任宣盯著他,眼神又冷上幾分。
「……張以寧何德何能,讓妳如此忠誠?」
「……人總是有自己的原則。」華林慢慢說,「從一開始,我忠誠的人就是
張以寧,而不是謝移。」
任宣忽然不說話了。
他慢慢的就想起一直以來謝移對華林的猜忌。
他曾聽謝移偶爾提起過華林,說兩人是在留學期間認識的,後來回國之後又
再度聯係,才發現華林已經成了東環的高層,謝移動了商業間諜的唸頭,數年游
說,最後用股份換來了華林背叛東環——現在想來,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ZS
就已經開始步入東環的陷阱了吧?
之後一連串不過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第五十四章
任宣腦中飛速轉動,一時沒有說話,華林對他難得的好臉色好脾氣,輕輕一
笑,「雖然說二小時後東西會送到,但是層層遞上去,到該到的人手裏,至少還
要叁四個小時,任總盡可趁這段時間想想辦法,不然,聊聊天也好。」
任宣看看他,忽然一笑,抓起擺在面前,到現在快涼掉,還沒有吃的晚餐,
「不介意我先吃點東西吧?」
華林悠閑的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任宣飛快的把食物填到肚子裏,拍拍肚皮,
對他一笑,輕飄飄的丟出一句話,「我想華總也清楚,您目前手裏的東西,還不
足以把我送進去。」
華林點頭,「沒錯,這點上我就非常佩服任總,我在後臺搜尋了那麽久,居
然您經手的交易,都不留一點把柄,不過,幸虧總有人經驗不足,我總算還是抓
住了別人的把柄,您說不是嗎?」
「……若素嗎……」任宣上上下下丟著旁邊沒用過的勺子,唇間一勾:「說
吧,我面前有幾條路。」
「請給我監控後臺全權限密碼。這是最後一條路,大家皆大歡喜,妳和若素
都不會有絲毫危險,不會有牢獄之災。」華林微微欠身,靠在床尾的移動小桌上,
意態悠閑。
任宣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衹是上上下下拋著手裏的勺子。
華林不以為忤,繼續微笑:「事成之後,妳的報酬是,東環2%的股份,以
及,2%的ZS的股份。」「如果我拒絕呢?」聽到報酬的部分,任宣忽然問道。
華林盯著他,細長鳳眸,臉上笑容笑開,過于菲薄,給予人優雅之感,同時
也象征薄情的嘴唇慢慢開闔,剛才任宣對他說的話,此時悉數回敬:「……謝移
何德何能,讓妳如此忠誠?」
「……人總是有自己的原則。」任宣臉上浮現了某種微妙的神色,他慢慢的,
把華林剛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華林聽了唇角一彎,「此路不通的話,那就衹好委屈若素了。」
「……妳在要挾我?」任宣手指一彈,金屬的勺子墜落地毯,一聲悶響,散
亂的銀發下一雙眼睛危險的看著華林。
「如果我說是呢。」
「……不可能。」任宣唇角陡然一吊,「張以寧那麽寵愛自己的妹妹,就算
這件事把她也套了進來,但他最多嚇唬嚇唬我,他捨不得把若素送進監獄。」
華林居然贊同的點頭,笑道:「我也這麽覺得呢,所以,要不要賭一賭?雖
然連我也覺得妳贏面好大,以寧最多也就嚇唬一下妳和若素,捨不得把妹妹送進
監獄的。」
「……我不賭。」任宣安靜回他一句,「雖然我非常明確的知道,張以寧不
會對自己的妹妹怎麽樣,但是,我不賭,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賭。」
那是他心愛女子,對她,不可冒險妄進,心愛的女子,合該是用錦繡包覆,
讓她眼中不見煩憂,衹見春日艷陽,永無嚴冬。
華林于是笑了,他側頭看任宣,笑問,「那任總到底打算走哪條路呢?」
任宣也笑,比華林猶自帶了叁分無所謂,「我任宣長到這麽大,從未走過別
人給我指定的路,這次當然也是一樣。」
「……那我就期待著接下來任總的表現了。」
說完這句,華林起身告退,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任宣忽然若有所思的問了
一句,「若素呢?」
「……」華林沒有說話,衹是回頭對他一笑而已。
他和華林在裏面聊了這麽長時間,若素都沒有進來倒個茶水什麽的,實在是
太不正常了,現在看來,大概是若素在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被帶走了吧。
張以寧果然還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自己的妹妹卷入這攤爛事裏頭。
但是,他也實在不可能會賭。
任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喃了一聲也好,就在華林關上門的剎那,慢慢閉
上了眼睛。
走出門外,華林鬆了一口氣,他打電話給張以寧,就說了四個字:一切順利。
9月1日當晚,接受到ZS舉報素材,爆出ZS違法金融操作的醜聞,數字
雖未公布,但是小道流傳,相當駭人聽聞,金融界為之震蕩!
隨即,任宣被澳門警方帶走,謝移、華林以及留在本城的董事會成員分別在
當晚于本城接受警方盤查,其中謝移和華林更被傳訊到警署,叁個小時後離開警
署,兩人隨即被警方監視住宅。
隨即,任宣被移交香港警方,9月3日夜抵達本城,此時羈押已超過48小
時,在這48小時內,ZS旗下律師團十數次提出保外就醫要求,均被拒絕,任
宣抵達香港時,按照法律,已經超過羈押期,他可以離開,于是,謝移親自在一
班警車的護送下來結他,哪知,任宣的秘書扶著他前腳還沒走出警署,拘捕令批
復,任宣被捕拘留——「嘖嘖,看起來這次他是鐵了心要和妳作對到底呢。」被
警察有禮貌的「請」回警署之前,任宣語意模糊又吊兒郎當甩出這句話,無所謂
的對著臉色蒼白的謝移微笑。
結果,9月4號,《大公報》頭版頭條所配的照片就是任宣這個毫不以為意
的輕鬆笑容。
從9月2日爆出了任宣被捕、謝移和華林以及董事會被傳訊的消息之後,Z
S以及旗下企業的股份被瘋狂拋售,富華銀行股票開盤十九分鐘,即告跌停。
而與此同時,恒生指數也狂瀉不止,其勢直追去年金融危機最烈之時。
所謂ZS,即為牽一發而動全身——但是,也就是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Z
S百年基業,才慢慢顯現出它的強大。
一直沉靜矗立在迷霧之後的ZS,隨著逐步進逼,才能發現它的不宜撼動。
與這個金融之都同生共死了百年,ZS盤根錯節的根基,並不是這麽容易就
會被打倒的。
被醜聞和以東環為首的機構有意做空,ZS的股價逐步下跌,但是跌幅卻並
不巨大,隨著拋盤,ZS方面,雄厚的現金流慢慢注入市場。
當9月8號,富華銀行這個ZS的主力股票跌破12元票面值的時候,眾多
機構計算ZS的現金流已經到底,正打算做空的時候,預期中的崩盤卻沒有到來,
他們等到的,反而是ZS的全力護盤——巨人的反擊由這裏開始。
拋盤和護盤爭奪12元上方位,下午短短的交易時間,雙方爭奪空位的現金
流量,達到了29億港幣之多,而ZS單方注入的現金,高達18億——沒有人
知道,明明現金流已經該見底的ZS,是從哪裏變出這18億的現金的。
對于未知的恐懼讓眾多拋盤的機構猶豫退縮了,而ZS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ZS等了這麽長的時間,就是為了這個反擊的節點,下午四點停盤之前,Z
S的股價居然慢慢回升,穩定在了13元區間價位。
同時,輿論導向經過ZS的全力操作,已微妙偏移。
謝移奉行的是,在輿論方面,絕不做逆流而上的魚,沒有必要向公眾解釋什
麽,越描越黑就是現下的情況,衹要跟輿論保持一個方向,把自己也打扮成受害
者就好了。
董事會裏謝移力保任宣,一幹董事還在繼續糾結要不要棄任宣這枚棋子,那
麽在媒體操作上就閃爍其詞,拋出黑幕論、陰謀論,反正民眾永恒喜歡駭人聽聞
離奇驚悚多于真相。
是以,雖然保持譴責態度的報章還是占了大部分,但是輿論的導向已經確實
的偏移了。
巨人的內部從來都不缺乏爾虞我詐,但是當有外敵的時候,這個看似千瘡百
孔的壁壘就會迅速團結一致,殲滅敢于來犯的愚者——在這一點上,ZS有著中
國人最本質的表現也說不定。
關于此時局勢,遠在處于本城和澳門之間的離島別墅裏操控的張以寧的評價
是:如果那點小把戲就可以打倒ZS,那今天就輪不到我們來啃ZS這塊骨頭了,
ZS再被人嚼得渣都不剩了。
他這麽說的時候,對面監視屏上叁色K線波動得仿佛舞蹈,坐在他旁邊的若
素仿佛一句話都沒聽到,安靜看著手上的報紙。
從1號被帶到這裏來,若素就一直這麽安靜。
沒有張以寧預料中的反抗,她態度從容悠閑,仿佛是真的來度假一樣。
她不哭不鬧不反抗,甚至于連脾氣都沒有,該吃吃,該睡睡,聽到好笑的笑
話也依然會溫和微笑——這樣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這消息不知怎的,就傳進了還在自宅被監視的華林耳中,他中間擔心的托阿
芙蓉來問訊,張以寧嗤之以鼻,回復阿芙蓉,說妳要是不放心妳自己去看看。
阿芙蓉果真不負所托的晃去看了一圈,回去之後找了個機會跟華林說,妳放
心吧,妳家女王變乖了跟絕望什麽的沒一毛錢關係,她純粹是在積蓄力量。
說到這裏,打扮得跟銀座媽媽桑一樣的洞開老板悠閑的輕輕一翻手腕,手裏
老銅煙杆扣的一聲輕響,在煙灰缸邊緣輕輕一磕,然後低聲笑道:妳看到過捕食
前的野獸嗎,那就是安姑娘現在的狀態。
華林若有所思,然後慢慢的,被在自宅監視的青年苦笑了起來。
嗯,我知道的,他低聲如此說,就再沒說話。
第五十五章
沒錯,哭泣吵鬧有什麽用呢?
她一個人絕對沒法離開這裏。
這個離島距離澳門本島9公理,為私人所有,通訊信號統一管制,她接觸不
到手機、電話以及電腦,她不過一個22歲,大學畢業剛剛一年的女孩子,沒有
經驗,人脈稀少,被軟禁在這個離島上,她沒有特異功能,忠誠的騎士身陷牢獄,
她無計可施,無法可想。
就這麽簡單。
所以,就格外的要冷靜。睡不著也要強迫自己睡著,吃不下也要強迫自己吃
下去,無論如何都要隨時保持冷靜和清醒,耐心的等待機會降臨。
若素這麽告訴自己,再度告誡完畢自己,她慢慢的放下手裏的報紙,今天有
報紙暗指任宣被誣拘捕,頗有寓意的用上前些日子任宣被捕入拘留所的時候,
《大公報》配發的照片,上面一條一條分析得頭頭是道,這些她全都沒看,衹是
眷戀看著頭版頭條那個對著警察和鏡頭,依舊笑得無所謂的銀發男人。
慢慢的看了又看,指尖碰了又碰,半晌,她調轉視線,看向身前小幾。
茶幾上整整齊齊堆疊著周刊報紙,上面上面每一頁關于任宣的消息,若素幾
乎都能倒背如流,小心翼翼的拿起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她終于抬起頭來,看
著對面正盯著屏幕看的張以寧。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凝視,慢慢的轉頭看向她。
若素居然嫣然一笑:「說起來,根據我從這些報紙雜誌上得來的消息,我才
應該是被逮捕的人吧?」上面說到薛家的MBS債券的欺詐,卻沒有提到她的名
字,衹需要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猜到了其中奧秘。
「……」張以寧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另起了一個話頭,
「任宣別的不說,在這點上,我很佩服他,他有自己的原則,而且決不妥協,在
現在的社會裏,很難得。」
「……他不肯出賣謝移。」直接的肯定句,但是卻聲音柔軟。若素又低下頭,
看報紙上戀人笑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唇角也勾起微微一抹笑意。
「是的,但是不一定謝移就不肯出賣他。」張以寧也微微一笑,姿態溫柔,
他略微側身,看著身後的妹妹,「不過妳現在看上去非常冷靜,讓我有小小驚訝。」
若素回了他一個同樣溫柔,但是毫無溫度的微笑,「尋死覓活衹會讓兄長大
人把怒氣更發泄在任宣身上啊。」
「……妳認為事到如今,妳和他之間還有可能嗎?」張以寧問這句話的時候
是真的沒有惡意,他衹是疑惑的問。
因為,他能感覺到,若素非常鎮靜。
不是冷靜,而是對某個事實異常執著的認定,從容的鎮靜。
他亦很清楚,他的妹妹所認定的事實是什麽。所以他衹是認真的在疑惑而已。
「他會站到哥哥妳的面前的。」坐直身體,若素雙手在膝蓋上端正交疊,淡
色的眼睛筆直凝視著對面的兄長。
「我和他都會堂堂正正站在哥哥妳的面前,獲得幸福的。」
「……」移開了視線,張以寧沒有說話,過了片刻,自失一笑,低身呢喃了
一句:「妳這幾天叫我哥哥的次數比前十幾年加在一起都多……」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太小,若素沒有聽清,看著她疑惑看來,張以寧寬容一笑,
換了個話題,「對了,有一個消息,妳有興趣知道嗎?」
「關于任宣我的就想知道。」若素不動聲色。
張以寧微笑,「大概是明天吧,檢控官就會向任宣提出控訴了,妳說,ZS
會不會背叛他?而他被ZS背叛之後,又會怎麽樣呢?這些都很有趣吧?」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是真沒有惡意,衹是單純的覺得有趣,但是就是這
種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惡意的態度,才更讓人心底生寒。
若素安靜看他,片刻,唇角綻出一個微笑,她對自己的兄長說,我不會背叛
他,他亦不會背叛我,我不會背叛我自己,他亦不會背叛他自己。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除此之外,其他都無關緊要。
張以寧眼神閃爍,沒有立刻說話,過了片刻,才低聲道:「……妳長大了。」
若素溫和微笑,說,「我很早就長大了。衹是哥哥妳沒有發現罷了。」
張以寧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而就在同時,ZS總部第叁十七層最高會議室內,一場全體董事會議,正緩
緩進入了尾聲。
ZS的董事會共有成員二十五人,此次缺席四人,共到場十九人,具備重大
決策人數,此次會議的結果,具備法律效力,將視為ZS董事會全體作出的決定。
房間裏非常安靜,在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裏,幾乎能聽到香煙被抽進肺裏,
再大口吐出來的聲音。
謝移坐在環形會議桌靠窗的一側,現在ZS的最高權利者四下環望了一圈,
把面前的資料向前一推,他沉聲說道:「開始表決吧。」
圍繞著會議桌而坐的人們,分別掌握著ZS這個金融巨獸的某一部分機能,
他們以這頭巨獸為坐騎,進而掌握了整個城市的命脈,現在,除了謝移之外的十
八個人互相看了看,在片刻之後,對今天的議題表決。
看著一衹一衹舉起來的手,謝移臉色慢慢凝重了下來,五分鐘之後,除了他
之外的所有人都舉手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他覺得牙齒有些發酸,某種微妙的情緒
在胸膛中沸騰涌動。
坐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謝移知道,這是催促他表態,他深吸一
口氣,壓下胸膛中的感情,舉起了自己的手——ZS董事會全票通過決議:本次
事件中,放棄任宣——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家族之外的棄子浪費如此多的精力,而
且,面對這次基本屬實的指控,ZS需要一個替罪羊。
那麽任宣萬分合適。
9月9號,早上十點,謝移在律師和警方監視人員的雙重陪同之下來到拘押
所,要求和任宣見面。
被帶到單獨的房間,兩個人見面的時間有半個小時,謝移坐定,看著比他早
一些來到會面室的任宣,發現對方氣色很好,即便穿著拘押所的衣服也依然吊兒
郎當無所謂,心情稍微好了那麽一點。
對面的任宣唯一改變的,大概就是因為沒時間去漂染,而隱隱有黑色發根在
一頭凜冽的銀色裏若隱若現,看起來就象春天從白色的絨毛下長出其他顏色粗毛
的,要換毛的狐狸一樣。
他剛要開口說話,任宣卻先吹了聲口哨,輕聲微笑:「……ZS要放棄我了
是不是?」
這樣一問,讓謝移陡然一驚,他愣了一下,正要反應,卻抬頭看到任宣唇角
若有若無一線笑意,他就知道,自己的表現已經告訴他了任宣答案。
想到這裏,心情就有若一個沉到湖底的鐵塊,慢慢凝重了起來。
「……是的。」他輕聲說。
「……意料中事。」任宣也一樣輕聲回應,但卻不象在對他說話,更像自言
自語。
謝移默默垂下眼,任宣看了看他,倒笑了起來。
長久的沉默之後,任宣懶洋洋靠在身後硬邦邦的椅子上,「放心吧,老板,
不該說的我都不會說,就這樣了。」
「……那該說的呢?」
「……」任宣高深莫測的吊起了一邊的眉頭,他看向對面的男人。
會面室沒有窗戶,一點陽光透不進來,唯一的光源就是頭頂上方不時光線晃
動的白灼燈,照射在對面衣冠筆挺的謝移身上,剎那就有了一種微妙的陰鬱味道。
任宣以一種沉思一般的目光凝視了片刻謝移,忽然就慢慢的不笑了。
他不笑的時候,整個人立時就有了一種蕭殺味道,掠食動物的壓迫感就一點
點滲了出來。
最後,他看了一眼桌面上滴答走著,告訴雙方,見面時間衹剩幾分鐘的時鐘,
「啊,我會盡可能的選擇誰也不會傷害到的說法的。」
在時鐘發出答的一聲警告音之前,任宣十指交握,輕輕說出了這句話,然後
他悠閑的閉上了眼睛。
謝移起身離開,卻發現任宣依舊坐在那裏沒有動,他隨即意識到,今天要見
任宣的還有其他人,他想了想,疾步向外走去,在過道和華林擦肩而過。
華林看到他的瞬間,一張秀麗面容上兀自挂著輕盈淺笑,還好整以暇的向他
微微點頭致意。
這件事上,到底誰搗鬼,以謝移的精明早就猜出來了,而實際上出事之後仔
細徹查後臺所得到的訊息也顯示了華林才是背後的黑手,但是目前ZS不能再一
次經歷輿論動搖,所以即便面對著罪魁禍首,他也衹能揚起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
恰到分寸的停下腳步寒暄幾句,華林也把「ZS高層」這一角色扮演得淋灕盡致,
任誰都看不出這兩名同屬一個集團下的高層之間暗潮洶涌,彼此恨不得一口咬死
對方再嚼吧嚼吧吐到下水道去。
謝移衹恨自己雖然提防華林,卻沒有提防徹底。
一步之差,錯敗如今。
這次栽了,他願賭服輸。
衹不過目前為止,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第五十六章
和他錯身而過,華林慢步走進了見面室,任宣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一點
也不驚訝他在此時出現。
華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雙手插在白色的麻質風衣裏,站在那張斑駁掉漆的
老式折疊椅後面,看了片刻任宣,發現對方正優哉游哉的看著自己一雙修長漂亮
的手,翻來覆去,似乎很得意的樣子。
華林輕輕一笑:「看起來妳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
「嘖,用腦子想就會知道了不是麽?」任宣哼笑。
華林單手撐在椅背上,看了他片刻,就慢慢笑起來。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香,沒事做就跟阿寧學著看盤和估節點。」華林突兀
開口,任宣卻連眼皮都沒抬。
「她當然要好,不好的話就會害我擔心,若素又不是笨蛋。」任宣嗤笑一聲,
「她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吃喝不下的女人,妳和我都不會對她有興趣。」
「……說得對。」華林含笑點頭,「那我就換一下,來說關于妳的事情吧。」
「哦,洗耳恭聽。」
「妳在今天將會被起訴。」非常平靜的一句話。
任宣這回總算抬了以下眼皮看向他。
「然後?」
「妳的選擇依然沒有改變嗎?」
「我會用我自己的手保護我的女人。」
回應他簡短問話的,是同樣簡短的回答。
華林卻已然了解到了他的決定。
于是他什麽也沒說,點點頭,轉身離開。
9月9日,檢控官正式對任宣提起訴訟,涉及金融詐欺等六項罪名,同日,
ZS集團也向任宣提出訴訟——當日,ZS澳門保險公司股票跌停,富華銀行股
票跌落7個點。
下午重新開盤,ZS全力護盤,和東環爭奪13元區間,在這場純粹金錢的
交鋒之中,有媒體實時檢控測算,被交錯爭奪的龐大現金流震驚得無法形容。
在上午這場交鋒裏,雙方投入的資金高達54億港幣,比昨天投入的金額多
出將近一倍。
現在整個金融界的焦點,已經不是ZS怎麽還有餘力反抗,而是早就該現金
流枯竭的東環是怎麽做到調集這樣一大筆資金的——跟ZS這種百年家族企業不
同,東環成立時間不到四十年,它的資金動向等等都幾乎透明,那麽,根據它上
半年度的財政報表,昨天它就應該已經拿不出再多的錢了,但是今天,它又繼續
向這個無底洞中投下了大筆資金。
整個事件,東環背後一定有財力雄厚到足以和ZS百年基業抗衡的強大推手。
而這個強有力的推手,還隱藏在金融的迷霧之後。
不過,到了15點左右,當注入的資金達到58億港幣的時候,即便背後有
神秘推手的東環也抵擋不住,偃旗息鼓。
即便爆出了如此負面的新聞,但是因為強力資金注入的緣故,在停止交易之
前,富華銀行的股價緩慢然而堅定的上升到14塊這個區間。
坐在監控室裏,看著面前躍動的K線,謝移幾乎是森冷的彎起了唇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東環的現金流到這裏見底了。
如果說從東環布局開始到現在,投入的現金流大概是120億港幣,根據新
聞傳播定律,明天會是ZS醜聞衝擊和效果最高的一天,那麽明天也將會是東環
的主力進攻。
這麽一算,東環手裏大概還有100億港幣的儲備現金流。
很好,是ZS目前現金流的……十分之一。
謝移很清楚,他要打的,將是一場必勝之仗。
「下一步預備。」
ZS年輕的君主低聲吩咐,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戰爭進一步開始——
9月10日,ZS發布消息,ZS已正式收購澳大利亞FMG齊切斯特有限
公司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一躍成為第二大股東。
正值對澳鐵礦石訴訟案告一段落,這個恰到好處放出的利好消息,加上ZS
精準的現金流操作,當天在東環投入了70億港幣的操作之下,富華銀行的股份
依然穩健的上升到了15。7元,即將上問16元區間。
金融就是一場大規模的心理戰爭,當廣大散戶心目中或者惶恐或者期待的Z
S的大崩盤並沒有出現的時候,瞬間,另外一種賭徒心理占據了上風。
現在是爭奪16元區間,那麽下一步,ZS的股價很可能會回復到之前24
元的高位——這個賭徒一般的想法迅速蔓延席卷開來,大盤一路詭異的追漲而上。
等下午交易時間結束,富華銀行的股票收盤在15。8元。
成功了。
一天一夜沒睡,盯著K線數據的謝移到了此刻終于可以輕輕鬆一口氣了。
富華銀行的股票已經護住了,東環的現金流也差不多消耗殆盡,他衹覺得身
心俱疲,跟身旁的副總吩咐了幾句,就爬回辦公室補眠。
「上鉤了。」就在謝移沉沉進入夢鄉的時候,在遙遠的澳門離島上,張以寧
的別墅中,一直宣稱自己衹是來幫手的新料影帝終于把視線移開面前的屏幕,對
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
終于達成了目的,蕭羌放鬆的向後一倒,旁邊趕緊有人端上一杯溫度恰好,
香濃可口的咖啡,張以寧拍拍他的肩膀,凝視著面前不斷跳動的數據。
「謝移沒有發現我們的真實目的。」喝了一口咖啡,按著從頭皮開始發疼的
後腦,蕭羌說完這句,忽然有些遺憾的微微擰眉。
張以寧知道他在遺憾什麽,所以,他什麽都沒說,而過了片刻,那個有著黑
色長發的男子慢慢抬頭,白灼燈光噴灑而來,照在他因為疲勞而略有一線蒼白的
面容上,顯出一痕莫名其妙就濃重起來的冷。
「……沒能和任宣交手到底,真是,非常遺憾。」蕭羌慢慢的這麽說,張以
寧聽了衹微微一笑。
他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有立刻喝,衹是看著白瓷的被子裏一線輕煙裊裊。
「這樣也很好,人生太圓滿了並不是好事,妳總要留些唸想。」
「我也是這麽想,衹是覺得,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他在金融上交手了,就覺得
非常遺憾呢。」
蕭羌淡笑輕言。
當男人們談笑間決定了未來的時候,在他們頭頂上方,若素正聚精會神,非
常認真的吃著一盤牛排。而給她帶來食物的女人,現在正坐在餐桌對面,帶著波
希米亞風的沙發上。
若素不象任宣一樣挑食得一塌糊塗,她什麽都吃,好養活的很。
托盤的旁邊壓著昨天和今天本城那邊主要的幾份報紙雜誌,上面毫無例外,
長篇累牘,都是關于ZS高層任宣被提起訴訟的新聞。
朱鶴給她送來食物之後就沒離開,若素知道她有話要和自己說,但是也沒有
加快自己吃飯的速度,反而比平常慢了一些。
至于朱鶴,這個女人向來不匱乏的就是耐心,她也什麽都不說,安靜的靠在
扶手上等她吃完。
把最後一口濃湯喝盡,若素終于抬眼看向了對面的女子,她微笑了一下,輕
聲說道:「……任宣替我頂罪了吧?」
朱鶴沉吟了一下,輕輕點頭,「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他無意讓妳也糾纏進這
亂局之中。」
他保護了她。
若素很清楚面前的局面是什麽,現在的情況就是,ZS巴不得把她扯進去,
那麽執意要保護她,絕不讓她被牽扯進來的任宣不得不做的,就是把很多他本來
可以規避開的責任統統扛下。
ZS需要的就是這麽一個完美無缺的替罪羊。
總是嬉皮笑臉的男人默默的保護她,在她所不能觸及之處。
「……不要責怪妳的兄長。」朱鶴良久之後低低說了一句。
單薄纖瘦的女子有些無法可想的按了一下額頭,朱鶴覺得現在由自己坐在這
裏,跟若素說這些,非常可笑。
他們兄妹之間的事情,為什麽要由她這個外人來斡旋?好還是不好都是張以
寧和安若素之間的事情,跟她有什麽關係呢?
但是,又不能不管。
這兩個人從骨子裏如此相似。
他們絕不會對對方開口解釋,也絕不會向對方低頭,然後要面對的就是彼此
珍惜著愛護著的……傷害。
朱鶴覺得自己額頭越發疼痛起來。
對她的話,若素沒有任何反應,朱鶴嘆氣,衹能自己再把話頭提起來。
「……妳心裏一定覺得不平衡吧?雖然大家都沒說,但是都在謠傳,說阿寧
這次這麽針對ZS,是因為我……」
「這是謠傳嗎?」若素終于有了反應,她慢悠悠截斷她的話,提問的聲音裏
居然還帶著一點悠閑笑意。
朱鶴頓了頓,搖頭,說不,那是真的,但是,那衹是真相的一部分而已。
她又頓了頓,才慢慢說道:「若素,妳想知道關于這次金融狙擊的真相嗎?」
安若素想了想,點頭,說我想知道。
第五十七章
朱鶴聽了她的回答,微笑了起來,卻沒有立刻說話,她站起來找了找,在一
個暗格裏端出來一個棋盤,「來,一邊下棋一邊說吧。」
她端出來的是一個樣式古樸的圍棋盤,若素看了看,皺了皺眉,「……我不
會下圍棋。」
「啊,我也不會。」朱鶴點點頭,「五子棋總會吧?」
「……會。」為什麽話題會繞到五子棋上去……
隨手撿了白罐,若素心不在焉的和她下棋,朱鶴在落子的一瞬間笑道:「那
麽,一邊下棋一邊說,妳先說說妳觀察出來的疑點。」
若素聽了,摩挲著手裏雲母制作而成的棋子,仔細回想,慢慢的,才吐出幾
個字:「資金。」
對,這次金融對抗,雙方的資金流動都太不正常了。
ZS也就罷了,她對東環多少還是了解的,這樣上百億的資金流動,怎麽想
都不正常,除非東環的背後有更加強大的推手。
那麽,這個推手是誰呢?
現在國外金融自顧不暇,國內的話,誰有這個實力以如此大的現金流介入這
場金融鬥爭?
模模糊糊的,若素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她立刻不可置信的看向朱鶴,對方
顯然很清楚她想到了什麽,嫣然一笑,「妳知道這次ZS為了應對金融狙擊,持
有的現金是多少嗎?」
若素遲疑搖頭,朱鶴端起面前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為了對付這次東環的
進攻,並且打算在東環失敗之後得到東環,ZS準備了49億美元,260億港
幣,400億人民幣,9噸黃金……妳算一下,這筆現金流是多少?」
在聽到龐大數字的一瞬間,若素如遭雷擊一般,她楞了一下,隨即運算,得
出的結論是,這筆龐大的現金流,將近一千億港幣。
朱鶴好整以暇托腮看她,另外一手插入棋罐,嘩啦嘩啦的攪動著,溫柔微笑,
「那妳猜猜,東環現在的現金流是多少?」
若素想了想,不太確定的低聲道:「……大概最多還剩下一百億港幣吧……」
這幾天現金流流動太大,即便背後有同為金融機構的推手,也應該已經到底
了。
朱鶴微笑,「黃金、港幣、人民幣、美元這些儲備放在一起,東環手邊還有
——2400億左右的港幣喲~」
「——!」若素猛的抬起頭,失聲驚叫:「怎麽可能?!這已經超過港幣的
流通量了!!」
所有港幣流通的數量還沒有到這個金額啊!
這麽龐大的現金流量,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兩個甚至于十個二十個所謂的金融
機構可以撐得起來的!
東環背後的推手,已經呼之慾出。
「沒錯。站在東環背後的推手,衹可能有一個,就是這個國家。現在給東環
直接提供資金的,是工商銀行。」說完這一句,朱鶴手裏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清脆一聲,黑色棋子連成了一排五個。
若素發現自己輸掉,立刻打亂棋盤,幹脆起手,重來一局。
她飛快的冷靜下來,在落下一子之後,剛才的慌亂已消失不見,若素重新恢
復成那個任宣第一眼時看到,淡漠而理智的女性。
朱鶴支著下巴笑起來,「……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妳這點真討人喜歡。」
「因為我從不向後看,我的眼前衹有前進的路。」
「啊,好回答,我喜歡。」朱鶴笑得很溫和,她也慢慢的拈起一枚棋子,清
清脆脆擱在了棋盤上,「所以說,為了我什麽的,不過是一部分原因罷了,以寧
是妳的哥哥,妳很清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女人和工作是兩回事,他肯幫助我,
一起對付ZS,衹有一個理由,就是他也能從中獲利。我的事情呢,是他對付Z
S的附加利益而已。」
「……」若素沉默。
她確實十分了解自己的兄長,那是一個把公和私分得非常明確的男人。
他之所以選擇幫助朱鶴,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朱鶴是他的愛人,而是因為他
可以通過攻擊ZS這個行為獲得怎樣的好處。
朱鶴的存在以及朱鶴所能帶給他的利益,都是附加的意外之喜。
這麽想的瞬間,若素忽然覺得無比空虛起來。
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感情麽?
做什麽也好,愛一個人也好,首先要計算得失,看自己能得到多少,怎麽進
退自己才不會損失殆盡。想要和這個人共度一輩子,攜手走過的願望反而成了最
無關緊要無所謂的部分。
這時候就分外的想唸任宣,這個時候他會無所謂的笑著,然後拉住自己的手
吧……
看著她倔強的低下頭,朱鶴笑道:「好了好了,我都覺得沒什麽呢,妳不必
擺這樣的臉,來來,問題又來了,國家為什麽要投入如此多的金錢來鬥垮一個Z
S呢?」
「……我想不通。」若素幹脆的答道。
這也是一個相當大的疑點。
在這種時候,對付一個本城的金融集團,有必要這麽大動幹戈,動用如此數
量的金錢嗎?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麽。
ZS到底有什麽價值,要國家不惜血本,也一定要在這場金融博弈裏贏得勝
利呢?
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朱鶴,搖頭,表示自己想不出來。
朱鶴單手托著下頜,手裏一枚棋子輕輕拋高,她笑出聲來,「妳這麽想,工
商銀行是騎著戰馬,前去城堡的王子,東環是他從女巫那裏得來的有魔法的劍,
至于ZS,是他要打敗的守護著城堡的惡龍。」
「那公主是什麽呢?」若素安靜提問。
對面單薄清瘦的女子唇角倏忽一勾,彎出的弧度小而驚心動魄。
她的聲音非常輕,有若夢幻:「被惡龍囚禁在城堡深處,等待救援的公主,
是港幣。」
「——!」若素雙眼猛的瞠大,對面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這個嬌弱美麗的公主,從一出生開始,就被深囚閨內,不見天日,現在,
王子要來救她,就要先打敗惡龍。」朱鶴的聲音本就清冷如鈴,現在這種平穩震
動,就有了一種宗教一般的氛圍,若素下意識的屏息。對面的女子繼續侃侃而談。
「1935年,銀元制度廢除,港幣正式發行,對吧?」
「這是任何一本教材上都隨便可以找到的答案。」若素勉強壓下胸口微妙涌
起的不安。
她覺得,自己似乎即將觸及ZS百年以來所保有的神秘內核。
朱鶴點點頭,忽然轉換了一個話題,「妳歷史如何?」
「……還好。」
「1934年發生了什麽?」
若素絞盡腦汁,「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歐洲和中國的。」
「……外國的話……奧地利內戰,然後利奧伯特加冕比利時國王……希特勒
上臺,長刀之夜……謝爾蓋遇刺,導致了斯大林的大清洗,日本退出華盛頓海軍
條約和倫敦海軍條約……唔,中國的話,福建事變……」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朱鶴臉上笑容慢慢加深。
「對,就是這樣混亂的局面,倫敦突然廢除了本城流通多年的銀本位貨幣銀
元,而發行了法定貨幣港幣,這裏面有什麽奧妙呢?」
她微笑著,娓娓道來,那70餘年前的秘辛。
發行港幣的時候,正值時事動蕩,對于這個遠離本土又面積狹小的殖民地,
倫敦並不打算給予多少關注,廢除銀本位也不過是為了讓榨取財富更簡單罷了。
廢除銀元就必須要有其他的貨幣作為替代,可是倫敦本身並沒有為這個殖民
地支付任何財富的想法,而這個時候,早在清末就來到本城的朱氏家族向正在思
考怎樣便宜解決這個問題的倫敦拋出了誘人的橄欖枝。
朱氏旗下的富華銀行承諾向他們可以向本城政府提供240萬英鎊的現金來作
為貨幣發行基礎,衹要提供每年8%的利息就OK,衹要每年政府提供20
萬英鎊,就可以立刻籌到240萬英鎊的現金——而且永遠不用還!
于是,與朱氏家族共同而生的港幣,就如此誕生。
以富華為主,和富華有千絲萬縷關係的渣打以及匯豐,叁大發鈔行就此控制
了本城的所有經濟命脈。
這筆債務永遠不可能還清,因為還清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港幣所流通的基礎,
就此失去。
而通過這筆積累了70餘年的債務,ZS的財富在瘋狂的增長,到了現在,
本城一年財政收入的45%要用來支付這筆龐大的債務!
那些辛苦工作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汗水和努力,養育的不是這方水土,而
是劫持了港幣的ZS。說完,朱鶴喝了一口水,笑道:「如果妳是一個強大而正
在發展的政府,妳會任由ZS劫持貨幣嗎?但是,這筆債務也確實不能清償,那
麽,如果是妳,妳要怎麽辦呢?」
確實,打倒ZS的同時,也就等于打倒了港幣。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衹要收購它就好了不是嗎?收購它,
讓國家成為它的絕對持股方,這樣貨幣自然也就回到了國家的手裏。
第五十八章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衹要收購它就好了不是嗎?
收購它,讓國家成為它的絕對持股方,這樣貨幣自然也就回到了國家的手裏。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原來,這就是東環的目的。
朱鶴很清楚若素已經明白了,她點點頭,「對我而言,我很清楚當半吊子的
所謂金融巨頭和國家抗爭的結果,我是朱氏的子孫,我並不願意看到由我的祖輩
傳下的基業就此毀掉,而正巧,如果由我出面的話,收購ZS也會容易得多,所
以國家選了我,選了東環,就這麽簡單。」
聽到這裏,若素並不覺得有一絲一毫的輕鬆。以國家為對手和以東環為對手,
壓根就不是一個概唸上的。
任宣任宣任宣……她心裏默默唸著戀人的名字,覺得自己鎮靜了一點。
「所以,不要責怪妳哥哥。因為……妳如果選擇了任宣的話,那未來就太辛
苦了。」
「辛苦?」若素一時以為她是在說任宣就算放出來之後也背著案底,但是她
立刻醒悟到朱鶴不是這個意思,她別有所指。
朱鶴輕輕點頭,發現棋盤上兩個人誰都沒在下了,苦笑一聲,把棋盤丟開一
邊,她想了一想,決定把兜了一大圈子的話,重新繞回原點,「嗯,是的,辛苦,
任宣沒有背景,妳和一個沒有背景的男人在一起,妳還是他,都過于辛苦了。」
「……背景?」若素徹底的狐疑起來,她謹慎的打量對面的女人。
朱鶴露出了一副「我想想該怎麽說」的表情,過了片刻,才斟酌說道:「…
…因為妳的孩子將會是東環的繼承人,所以,妳的丈夫人選就格外重——「
「不可能!我的孩子怎麽可能繼承東環?!」若素真被這句搞的炸毛了,她
站了起來,聲音提高,略有激動的截斷了朱鶴的話,而對面的女子在她要說下一
句話的時候,安靜的微笑,輕聲道:「……因為我沒法生育,所以,衹有妳的孩
子才能繼承東環。」
若素一時之間什麽都說不出來,衹有那個單薄清瘦的女子低低的聲音裊裊回
蕩著。
「我象妳這麽大的時候,覺得,如果不能給最心愛的男人生孩子,那就不如
不生好了,然後這麽蠢的願望,上天就讓它實現了,我和妳一般大的時候,惡性
子宮肌瘤,我摘除了子宮。誰的孩子也好,我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但是那時候她居然覺得正好,喜不自禁,現在想來,卻衹覺得一線辛酸痛苦。
她再不能為所愛的男人生兒育女。
「阿寧和妳一樣,都是不會表達的人。妳們都衹會努力把自己認為最好的捧
到珍惜的人面前。」她輕輕笑道:「妳對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親手撫
養妳長大,他又很清楚我和他之間不可能有孩子,于是妳就不僅是他的妹妹,還
幾乎象她的女兒一樣。不是經常有那樣的笨蛋父親麽,過于小心翼翼的溺愛著女
兒,所以對于女婿的所有統統看不順眼。妳想想,如果妳是個正統古板的老爹,
某天心愛的乖巧女兒領著一個銀呼呼腦袋又吊兒郎當看上去就很不靠譜的男人回
來,妳也會生氣吧?「
想了一下她的比喻,若素噗嗤一聲笑出來,朱鶴也笑了一下,眼神卻又帶著
哀傷。
「父親啊,總是這樣患得患失的,女婿一點壞毛病都會被放大。他要妳繼承
東環,就想費盡心思給妳安排最好的最方便的路。華林背後是華氏家族,他和阿
芙蓉又是表兄弟,這樣的家世,妳和他在一起,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
「……但是,他認為好的,並不一定適合我。」若素輕聲道。
朱鶴點點頭,「阿寧走偏了,因為,他的面前放著的範本是我。因為愛了不
該愛的人,所以非常非常痛苦。他真的是怕了,他那麽珍惜妳,他不想看到妳和
我一樣。但是他是個笨蛋,即便在商場上所向無敵,一旦碰上這類事情,就笨手
笨腳,結果搞的跟個妹控老哥一樣。」
「……妳認為我愛上任宣是錯的嗎?」
「不。」朱鶴想了想,又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妳愛上誰,該或者不該,
應該是由妳自己判斷,而不是我,也不是以寧。」
「……」若素點點頭。
是的,她的人生,合該由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來代替她判斷。
「我不能說我的孩子未來一定不會繼承東環,但是我必須要說,那要看那個
孩子自己的願望。朱鶴,妳說的一切我都了解,我知道哥哥是為了我好。但是,
如果他傷害了任宣,無論初衷為何,我都恨他。」
「……」朱鶴點點頭,起身收拾起桌上餐盤,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之前,若素忽然低低喚了她一聲:「朱鶴……」
「嗯?」她在門口回頭,伶仃身影被切割成光明與黑暗的兩極。
「……我以為妳不喜歡我……」她吶吶。朱鶴卻平靜的看她,然後輕輕微笑。
「我是個乖僻任性又扭曲的女人,看到妳和任宣幸福的在一起,我嫉妒我不
甘,但是妳和他就這樣分開,我又覺得不好;我喜歡看妳和阿寧因為我彼此疏遠,
但是妳和他真的誤會我又覺得難過——哪,我就是這麽沒道理的女人。」難得笑
得巧笑嫣然,朱鶴說完,就推門離開。
因為妳和我實在太象了。
這是她沒有說出口,而她和若素都清楚的事情。
看著朱鶴離開,若素深深吸氣。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這麽告訴自己。
股市的形勢繼續起伏跌宕,ZS和東環如同兩條彼此咬住要害的蛇,掙扎反
復彼此攀緣,投入了數以百億計的金錢所結出的果實,就是在19號當天,富華
銀行的股份攀升向了18元的區間。
而當謝移專心致誌和蕭羌爭奪富華銀行的股份時,東環不惜耗費龐大的人力
物力也要獲得的真正目標正不為人知的落入張以寧的掌心。
——從一開始,張以寧就沒有和ZS正面決戰的意思,這場金融狙擊一開始
所要獵獲的目標就是ZS旗下一個合資企業,也就是剛剛上市的澳門保險公司。
根據合約,澳門保險公司上市的時候,將持有一定份額的ZS是股份,根據
當時兌換所得,它持有大概7%的ZS股份,這才是張以寧要狙擊的部分。
根據協議,澳門保險公司的所有的原始股份持有人,在上市五年內都承諾不
減持股份,因為有這個條件約束,所以謝移對這部分很放心,但是,缺乏任宣卓
越的洞察力和金融遠見,又因為再也不放心把檢控後臺委托給別人,而親自上陣,
因此導致缺乏時間來觀察,在這方面本來就不是很擅長的謝移並沒有發現這其中
的不對勁。
在他沒有發現的時候,這張名為陷阱的金融局網已經慢慢合攏,勒緊了ZS
的頸項。
「……東環的這個計劃就是這樣,現在已經開始收口了。」坐在檢控室外的
小隔間裏,透過透明的玻璃,朱鶴給若素講解這次陷阱的重點。
簡單說來,這是一場外圍股份絞殺戰。
政府並沒有摧毀ZS的意思,衹是想把它收歸麾下,所以就選擇了一種損失
最小的收歸方式。
首先,朱鶴本身擁有9%的股份,東環本身擁有3%的股份,這部分加在一
起,就是12%。但是ZS流動的散股股份第一幾乎不可能完全收購,第二即便
收購了代價也過于重大,意義不大,那麽,就不如讓ZS主動把股份吐出來。
澳門保險公司就是拋出的香餌。
除了東環之外,沒有人知道,05年向BCP收購澳門保險公司的,真正的
買家並不是大新,而是東環——布置下澳門保險公司這個香餌不過是眾多餌食中
最省力的一個,很幸運的是,ZS順利咬餌了。緊接著,讓ZS占據澳門保險公
司絕對優勢股份,讓它不起疑心,這時候,換薛家粉墨登場,當然,那八億港幣
背後的推手,也是東環,八億港元所換得的股份,再加上這場金融狙擊裏所悄然
無聲獲得的澳門保險公司的股份,握在東環手裏的股份,已經高達51%,這就
代表著,澳門保險公司擁有的7%的股份,已經成為了東環的囊中物。
這樣,朱鶴和張以寧手裏ZS的股份,就是19%。
但是,第一大股東依然是謝移,謝移手裏仍牢牢的握有一票否決權和任命行
政總裁的權力,第二大股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若素記得很清楚,任宣和她說過,ZS之所以可以這麽多年牢牢的將控制權
控制在朱氏一族的手中,其中有一條就是,一旦手中股份額到達某個程度,按照
申購合同要求,它再次出賣,就必須要向第一大股東優先出售。這樣算起來,就
算蕭羌手裏還有5%的ZS的股份,按照合同,如果他要出賣,也必須要向謝移
優先出售。
聽她說出心裏的疑問,朱鶴笑了起來。
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子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于冷酷的表情。
「啊……任宣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不不,謝移不知道也並不奇怪,這畢
竟是很早就定下的契約了……也算是這場狙擊裏的殺手鐧了。」?
第五十九章
朱鶴慢慢說道:「……這就是謝移不知道的地方了,蕭羌手中5%的ZS的
股份由來是這樣的:年我和他訂婚的時候,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約定好,由他入
贅朱家,用蕭羌手中5%的股份交換我手中5%的股份,雖然比例一樣,但是當
時的配股數和票面額,ZS的股份總價大概是東環的3倍,這就相當于支付給蕭
家的聘禮一般的東西。但是,當年的合約也明確規定,一旦我和他不能結婚,那
麽這筆股份就交換回來。所以,現在這5%的股份,是我的。」
「……即便這樣,妳也依然不是第一大股東……」
「沒錯,現在的情況是我持14%的股份,以寧持有10%的股份,我們合
在一起就擁有比謝移更多的股份,分開來卻都不行,轉賣的話,必須要先經過第
一股份持有人……」朱鶴慢慢的笑道。
「……」若素沒有說話,她很想知道,面前這個女子要怎麽規避這個金融壁
壘。
朱鶴浮現在臉上的笑容近乎于妖艷,「很簡單啊,我和以寧結婚了的話,我
們之間的財產就可以視為共有了,那麽,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成為第一大股東了。」
「——!」若素大驚,朱鶴側了側頭,像是看到了什麽很有趣的東西一樣伸
手拍了拍她的頭。
「沒錯,我和他已經結婚了,所以要叫我嫂子了唷,小姑子。」說完,也不
管若素下巴都快磕到腳面,朱鶴施施然走開,沒走幾步,她忽然轉頭,微笑,
「對了。這個月28號,任宣接受第一次檢訊。同時,對華林和謝移的自宅監視
處分撤除。」
「……怎麽這麽快?!」她這回真的跳了起來。這種程度的經濟大案,難道
不是應該至少要在叁個月後開庭嗎?!
「ZS申請了快軌操作。」微笑,朱鶴有趣的看她,「ZS打算盡快把他這
邊解決掉,以免夜長夢多,不過妳不用太擔心,ZS也會保他的,至少不會讓他
身上的罪名太大,因為牽扯太多,被要求監察後臺的話,困擾的可是ZS。再說
雖然偷出來的手段不光明,但是那些東西可都是貨真價實,ZS可也要拼命壓下
去呢。」
說完這句,朱鶴就推門而出,而下意識追了上去,但是最終還是在門口停住
腳步的若素,扶著門框楞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滑倒在地。
胸口的深處,劇烈的跳動著。
剛才朱鶴給了她一個相當重要的暗示——任宣即便被起訴,也應該可以申請
保釋。
保釋……保釋。
她把臉埋在膝蓋中,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等待了這麽久的機會,終于出現在她面前了。
那麽,接下來就是要伸手緊緊抓住它了。
衹有這一次機會而已。
張以寧坐在座位上,朱鶴走過去的時候,他正盯著前方的屏幕看,張以寧自
然看到她走出來,不禁對著若素的方向揚了揚下頜,「她精神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嘛。」
「啊,我衹不過告訴了她一點消息罷了。」朱鶴不動聲色。
張以寧唇角微笑多了幾分無奈,「連妳也認為我做錯了?」
「不。」朱鶴一勾唇角,「我衹是單純的想幫她罷了。」頓了頓,她反問,
「那妳呢,想法一樣沒有改變?」
「……沒有。不管是任宣走進來也好,若素自己走出去也好,如果他們沒有
本事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我面前,那麽還是乖乖聽我的安排比較好。」
「……恐怖的父愛。」朱鶴喃喃說了這麽一句,張以寧沒有聽清,抬頭看她,
被她一個柔和的吻落在了額頭。
「我什麽都沒說。」她微笑。
攬住現在已是她丈夫的男人的頸子,看著面前跳動的曲線圖,朱鶴的眼睛慢
慢眯細,她聲音裏一貫的單薄被某種冷酷的因子浸透。
「我也該去要回我的王座了,將偽王驅逐——」
9月19日當天傍晚六時,朱鶴獨自返回本城。
來接她的,是華林和阿芙蓉,華林開車,沒回她和張以寧的住處,反而開到
了揚名山頂的一間阿芙蓉名下的會館。
這間會館平常名流雲集,今日卻肅穆空寂,看他們叁人進來,侍應生無聲引
導他們向樓上走去,推開大會議室「翠之館」的門,她微微一笑,看著門內的男
女們。
ZS董事會全體董事,除了謝移之外,全體到齊。
在謝移焦頭爛額的時候,華林以她的名義召集了其餘所有的董事。
而那個長方形會議桌主席的位置,虛位以待,正等待它真正的主人駕臨。
含笑向那些輩分是自己叔叔姑姑叔祖的男男女女一一點頭頷首,朱鶴坐到主
席臺上,向華林頷首,華林隨即將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向其餘二十叁人一一派送。
文件並不厚,叁四頁而已,看得快的,十分鐘就能看完,片刻,一陣或輕或
重的抽氣驚訝聲就慢慢在廣大的室內蔓延開來。
朱鶴微笑,她悠閑的十指交疊,撐著自己下頜,冷靜的眼神從面前這群自己
的族人身上一一掃視而過,等到所有人都闔上文件,她才開口問道:「如何?各
位對我的提議有什麽意見?」
她說完這句話,整個會場沉默了大概十分鐘之久,最後,她的叔祖父咳嗽了
一聲,向她略一低頭。
當這個等同于朱氏一族的族長向面前這個女子低頭的瞬間,其餘的二十二顆
頭顱,或遲疑,或堅決,都一一向她俯首。
朱鶴勾起唇角。
她知道,她的王座已經取回。
ZS終于在八年之後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9月22日,澳門保險公司收購作業完成。
9月23日,ZS召開緊急董事會,撤除謝移行政總裁職位,任命朱鶴為董
事長,華林為行政總裁。
9月24日,ZS與東環聯合宣布朱鶴與張以寧已領取結婚證,將于翌年舉
辦婚禮。
9月25日,東環宣布安若素正式認祖歸宗,易名張若素。
9月26日,ZS與東環聯合宣布,華林與張若素將于12月15號舉辦訂
婚宴。
9月27日,ZS旗下富華銀行宣布與工商銀行進行並購談判。
9月28日,任宣一案開庭。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這電光石火一般的奇襲,謝移居然沒有絲毫動靜。
這個昔日裏以鐵腕壓制了整個ZS的男人,仿佛早已預見到這個結果一般,
他出人意料的沒有任何抵抗。
沒有出面,謝移的私人助理和律師替他應付一切,八年前的時光一下倒錯—
—當初也是朱鶴避不出面,由謝移打點一切,進而上位成功。
——這一切就是歷史重演。
一切就此底定。
一連串風雲變幻之後,任宣再次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次庭審是公開的,控辯雙方第一次交鋒,向法官提供證詞,並不涉及到實
際審判。
庭審從早上九時開始,中午休庭一次,下午持續到四點半閉庭,全程都有無
數雜誌報紙電視臺伺候,閃光燈就沒停過。
任宣笑意盈盈,活生生把法院當秀場,時時配合閃光燈頻率,每家記者都心
滿意足,八顆牙閃閃亮的照片塞滿相機攝像機,皆大歡喜。
任宣一離開法院,一群記者轟然而散,第二天各種報紙電視上,任宣的笑臉
灑滿大街小巷。
若素小心翼翼的收集了所有她能看到的關于任宣的消息,但是仔細研究一番
之後,她失望而又焦躁的發現,她並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在哪裏呢,那個足以決定她和任宣命運的東西——她的焦躁持續到了9月2
9號,華林來訪為止。
華林來的那天,天上下著細細的牛毛一樣的雨,若素當時正坐在敞開的客廳
裏,腳邊手下全是厚厚的報紙雜誌,她本人卻愣愣的站在那裏,正是她無論如何
都得不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小心翼翼的維持了這麽多天的冷靜從容全線崩潰的時
候。
那是一種並不劇烈,但是腳下的石頭卻仿佛一塊一塊崩塌碎落一般的感覺。
她楞楞的站在那裏,感覺著自己的世界安靜崩碎。
華林安靜的站在門口看她,過了片刻,唇角一彎,向她走去。
他之于這個女子,大概張以寧之于朱鶴。
他們總在她們一生裏最痛苦狼狽的時刻,出現在她們身邊。
華林心裏涌起微弱自嘲的情緒,在門口停了停,走到她身邊,離她很近的時
候站住,也不說話,安靜等她發現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焦躁慢慢褪下去之後,若素忽然一愣,迅速抬頭,才發現
不知什麽時候,華林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
她倒吸一口氣,迅捷的跳開,但是隨即意識到這樣太失禮了,想要彌補,又
覺得這樣不是很好,于是兩個人不遠不近的僵持著。
華林覺得很有趣一般的看了她片刻,隨即微笑起來,轉身坐到了客廳裏的沙
發上,拍怕身旁沙發的位置,示意她坐過來。
若素警惕的看了他片刻,遲疑著坐到了他身旁。
她對這個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復雜。
第六十章
她對這個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復雜。
若素很清楚,華林在整個事件裏所扮演的,並不是個什麽光彩角色,自己和
任宣搞成現在這樣子,都有他一份「功勞」。
應該是憎恨他的,但是恨不起來。
理智和感情各自化成了兩個部分,針對面前這個男人,彼此撕殺。
感情的一部分告訴她,華林和張以寧一樣,都是認為現在這樣對她更好,才
這麽對她,另外一部分則告訴她,沒有華林,任宣豈會有牢獄之災?
理智的一部分又告訴她,就算沒有華林,一樣會有人扮演華林的這個角色,
一切都不會改變,但是理智的另外一部分隨即反駁,那為什麽扮演這個角色,傷
害她的人是華林!
腦子裏亂成一團,隱隱疼痛起來,若素伏在沙發扶手上,極其細弱的呻吟了
一聲,華林看著她,眼睛裏閃過一線近于憐惜的神情,伸手,輕輕為她順了一下
脊背上色素淺淡的長發,低低道:「……我不會道歉的。因為我並不覺得自己有
哪裏作錯了,喜歡一個人,就讓她屬于自己,對待自己的情敵,我認為我已經很
仁慈了。」
「——!」聽到這一句,若素猛的轉頭看他,一雙淡色的眼睛近乎于凶狠的
看他,華林卻滿足似的眯起眼睛,看向她。
男人修長的指頭攀爬上了她的面孔,柔和的觸碰,隨著身體一並挨近的聲音
裏帶著柔和的甜膩味道,環繞著她的身體。
「我喜歡妳,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就喜歡妳。」凝視著她的眼睛,華林低聲
說道。
若素沒有移開眼睛,聽了他這一句,忽然唇角一彎,問出的話尖銳而冷酷:
「即便我根本不喜歡妳,妳和哥哥也要逼我和妳訂婚?這就是妳的喜歡嗎?」
「不不。」他搖頭,柔和的訂正她的錯誤:「即便妳毫無興趣,甚至于憎恨
我,我也要和妳結婚,是這樣的程度,這才是我的喜歡。」
細長的鳳眼眯起,華林的手指滑過她的面孔,把她面上亂發拂到耳後,眼神
柔軟。
「我啊,喜歡妳可是到了,衹要能得到妳,被妳憎恨也無所謂的地步。反正,
妳再怎麽拒絕,以寧也有辦法讓妳和我結婚,其他的什麽,我都不介意了。」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溫柔的笑著,若素卻從那雙鳳眼深處,窺探到了面前這
個微笑著的男人,那一向被優雅所覆蓋的真實內在。
野獸一樣的掠奪的真實本性。
男人的聲音繼續盤旋環繞,有若玄音。
「妳看,我就是這麽喜歡妳唷。」
「……我並不喜歡妳。」直視著那雙凝視過來的眼睛,「不,我沒有以女人
的身份喜歡過妳。」
「我知道啊。」男人依舊無所謂的微笑著,眼神眷戀,凝視著她那雙美麗的
淡色眼眸,「如果我說,妳能喜歡我最好,不喜歡我也無所謂的話……妳會覺得
安慰還是痛苦?」
「……我衹覺得為難。」若素冷靜的回答。
「說得好。」華林笑了起來,「其實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對我們而言,並
不能產生什麽畏縮的情緒,反而會覺得十分開心不是麽?因為那會更加增添狩獵
的樂趣,正如妳和任宣。」
若素安靜看了他片刻,忽然唇角一勾,她笑道:「沒錯。」
是的,對方的厭惡衹會激起她更大的熱情和興趣。
她慢慢的說道:「妳說得一點也沒錯,討厭和喜歡之間並沒有明確的界限,
人類這種生物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自信總是認為自己可以堅持愛情,拒絕誘惑,但
是實際上,習慣的力量比一切都可怕。」
她非常清楚這個道理。
「所以,我不會給妳和我任何習慣的機會。」
聽到這句,華林笑了,側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若素沒有動,她任憑華林帶著淡淡煙草氣息的親吻拂過她的嘴唇,那個親吻
了她的男人倒是被她搞的一笑,滑過的嘴唇順勢來到她的耳邊。
「6500萬港幣。」
「……什麽意思?」
「任宣的保釋金。這個不是妳在找的消息嗎?」
「……」淡色的眼睛陡然銳利起來,若素凝視他,慢慢笑開,「我真心以為
妳不願意我和他在一起的。」
「是啊,對付情敵的話,什麽樣的招數我都不認為卑鄙,想法到現在也沒有
變,但是,這個嘛,就當作我沒能和任宣在商場上光明正大一較高下的補償好了。」
他如此淡然從容的說道。
說完,他轉身離開。
拐過院門,在可以避雨的長廊上,他迎面碰到朱鶴,對方看了看他,沒說話,
衹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華林也站住腳步,唇角一勾,完全一樣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鶴看了他片刻,抱起胳膊,笑道:「妳告訴她了?保釋金的金額?」
「哎呀,是身為男人的自尊作祟呢。」華林微笑,若素點頭,和他錯身而過。
等她從自己身邊走過,華林才悠閑的轉身看向她的背影,慢悠悠的問了一句:
「那妳現在過去是做什麽呢?」
朱鶴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衹給了他一個回答:「女人的同情啊。」
華林楞了一下,隨即聳肩一笑,轉身離開。
相對于華林的「自尊」,朱鶴的「同情」實在就簡單得很多。
她見到若素之後,隨手丟給她一支手機。
衹對她說了兩句話。
「這個手機可以上網,它可以直接打到外面去,還有一格電池。大概夠妳上
二十分鐘網和打四十分鐘電話」
「我一會兒要午睡,發現手機丟了,要至少一個鐘頭。」
說完,她深深看了一眼若素,就轉身離開。
機會已經給她了,能不能抓住,怎麽抓住,就要看她自己了。
若素抓住手機,看著朱鶴離開的背影,她思索了一會兒,立刻當機立斷打開
手機。
她先快速瀏覽了一遍電話薄,果不其然在裏面找到了負責任宣這個案子的律
師的名字。
然後她奔回房間,鎖好門,拽出紙筆,把手機裏自己覺得可能會用到的電話
號碼統統記下來,想了一下,她開始計算自己需要多少錢。
不,是她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可以支配的最高額度的金錢。
保釋任宣,需要六千五百萬港幣。
六千五百萬——她的房子抵押出去,大概能拿到八百萬港幣。
珠寶首飾不好變賣,都衹能忽略不計,她自己的股票投資加上銀行存款等等,
可以讓她用這一支手機套現的,大概有九百萬港幣左右。
很好,她現在已經有一千七百萬港幣了。
然後,她所擁有的,最大的資本,就是她所擁有的東環2%的股份。
這部分折現的話,根據今天下午她看到的股價,大概是5900萬。
很好,正好是6500萬上下浮動。
這部分是她手上最值錢的資產了,但是,卻很不容易出手套現。
如果一次性出清,張以寧會立刻察覺,那麽一旦查到是她出售的股票,她接
下來的計劃就全部會被迫中止。
那麽,現在誰有能力並且有意願接受這筆燙人然而也誘人的財富?
冷靜,冷靜,冷靜。
她如此命令自己,深深吸氣,抓起面前那張寫滿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紙,快速
從上面瀏覽而過。
華林不行,朱鶴也不行,蕭羌更不行,謝移那是送上門找死……阿芙蓉?他
雖然有能力吃下,但是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是個謎。
那麽還有誰?
她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往下瀏覽,忽然,她眼神一定,就看到了一
個名字。
對——還有這個人!
這個人有能力幫助她,並且,也有可能幫助她!
圈定了這個人當作求助目標,若素看著手機,在紙張上圈出一張簡單的計劃
圖。
先打給誰,再打給誰,然後確定完畢之後再立刻通過手機上網連接上網絡,
盡快獲得金錢——慎重的確定了兩叁遍,她確認這是她現在所能排列出來的最佳
組合,深吸一口氣,撥出第一個電話。
若素掌心裏全是濕汗。
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發抖。
這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告誡完了自己這句,手機那端優雅的音樂嘎然而停,一個沉穩的男音響了起
來。
「您好,飛揚事務所的陳律師嗎?」若素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讓它不至
于發抖。等到對方確認以後,她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安……張若素,有些事
情要和您確認一下……」
用了十分鐘和陳律師確定了保釋金賬戶以及轉賬等等事宜,確認無誤,她挂
掉電話,打給了S&M俱樂部的老板,對待自己的前老板,她直接開門見山,
「老板,我是若素,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
她向老板提出把自己的房子抵押給他,快速套到八百萬現款。
她出的這個價錢是比現在的市價略低,但是要求老板立刻轉賬給她,等她到
時候脫離目前的情況,再去交割房產過戶事宜。
老實說,八百萬不是一個小數字,而且現在這種僅僅一通電話,幾乎就是空
口白話,沒得任何保證,她也沒有多少把握老板會同意。
若素在電話這邊忐忑不安,對面老板沉吟片刻,居然就爽快的答應了。
那個一直很照顧她的男人爽朗的笑著說,我相信妳,因為Ann是非常努力
認真活著的好孩子。
那一瞬間,她幾乎潸然淚下。
老板和她確定十五分鐘之後轉賬到戶,若素吸了吸鼻子,打電話給她這個計
劃裏至關重要的第叁個人——
第六十一章。
她陡然想起朱鶴午睡的習慣,心裏一跳,不禁祈禱這第叁個人沒有午睡的習
慣。
幾乎有些戰戰兢兢的按下這個號碼,響了幾聲之後,對方接聽電話,優雅動
聽的女聲悠悠笑道:「朱小姐嗎?」
通了——而且,是她要找的那個人——若素吸了一口氣,穩了一下心神,平
靜的吐出了第一句話:「薛小姐,您從現在開始,就可以錄音了。」
對方正是澳門島上的實權人物,薛家的掌家小姐薛無垢。
聽出是若素的聲音,薛無垢輕聲一笑,像是一點都不驚奇,語氣親切得仿佛
她根本就沒有出賣過若素一樣,「錄音?阿素妳在說什麽?」
「……薛小姐,您最好錄音。」若素淡淡的說,對方沉默了一下,隨即她聽
到了手機裏傳來一聲輕響,薛無垢的聲音裊裊的傳過來。
「我在錄音了喲~阿素,有什麽事情嗎?」
在回答她的問題之前,若素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薛小姐對東環的股份
是否有興趣?」
彼端的女子整整安靜了數十秒之久,過了半晌,才輕盈活潑的笑出來,「當
然是有啦~~」
微妙的未盡語氣讓人聯想無限,若素在這端唇角一彎,「那薛小姐對我手裏
的東環股份有興趣嗎?」
這回手機另外一邊的女子足足沉默了二叁分鐘,才用輕飄飄的口氣笑道:
「有又如何呢?」
「我可以全部轉讓給妳,條件是,十五分鐘之後我要看到我的賬戶裏有現金。」
這回薛無垢並沒有沉默,她輕聲笑起來,「錢倒不是問題,問題在于,阿素,
妳現在真的能簽股份轉讓書給我嗎?」
「所以才讓您錄音的啊。」她也笑,然後不再逼問,留下一個空間讓薛無垢
自己思忖。
她已經拋下了莫大一個餌。
薛無垢既然也參與到了這個計劃裏,那麽她就一定可以判斷,在未來,東環
的股份將會水漲船高。
現在要是能獲得東環的股份,對她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弊的好事。
但是,以薛無垢那樣的性格,一定會立刻警覺這是不是一個陷阱,這時候若
素該做的,就不是在背後繼續推手,而是等她自己選擇。
她有把握,薛無垢一定會收購她手裏的股份的。
因為貪婪。
利潤超過30%,資本家就會為之鋌而走險,超過50%,他們就會毫不猶
豫的犯罪。
她篤定,薛無垢就是這樣的人。
過了片刻,薛無垢慢慢吐出一句話:「……為了任宣?」
她不得不承認,她身邊的人都非常聰明,簡單思考,就能猜測出她的來意。
若素沉穩的答應了一聲,話筒那邊傳來了女子柔和好聽的聲音。
「好,我答應妳,也當……向妳賠罪了。」
若素衹是嗯了一聲,剩下的,什麽都沒說。
她當然知道薛無垢所說的賠罪是什麽意思。她相信薛無垢所說的賠罪是真心
的,但是,這個賠罪是作為利益的附屬產物出現的,一樣是真心的。
薛無垢和她的兄長一樣,是真正的商人。
無意在這個時候和她糾結,給她報了賬戶,再叁確定,若素挂斷,撥打出了
第四個電話。
她第四個電話打給的是李靜。
當初她和任宣在澳門的房子就是李靜經手租賃的,備份鑰匙也在李靜手裏,
她拜托李靜回家去給她取來幾樣東西,簡單吩咐完,她挂斷,撥出了第五個電話。
接通之後,那頭是薛家外族六少爺頤指氣使又不耐煩的聲音,她笑道:「六
少爺,希望您能幫我個忙……」
吩咐完畢,得到對方的保證,若素平心靜氣的連線上網,通過手機銀行,拋
售出了自己手中所有的債券和股份。
做完了一切她能做的,她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等待十五分鐘後,決定性時刻
的到來。
結果,十五分鐘一到,她收到了律師發給她的一條短信:款項已到齊。
她衹來得及刪除這條短信,之前就不斷提醒她掂量不夠的手機,嘟嘟兩聲提
醒,手機最後的電池已經耗光。
看著迅速轉為灰黑的屏幕,若素才發覺,在打電話的時候她渾身繃緊,肌肉
到現在都幾乎是酸疼的。
幸好,幸好。
看看時間,是時候該吃中午飯了,若素整理了一下頭發,拍了拍臉,開門下
樓到主館去吃飯。
她慢慢穿過庭院,白色襯衫,黑色長裙,仿佛一衹素色蝴蝶,站在主館二樓
餐廳的窗前,張以寧高深莫測的看著向自己緩緩而來的女子,唇角倏忽就勾起一
線微笑。
他的手機適響起,張以寧看了一眼號碼,好整以暇的接起,薛無垢柔和動聽
的聲音就慢慢飄了出來。
「有一件事我要和張總您說……」
他安靜聽著,不時應上一聲,最後輕聲和手機彼端的女子道謝,挂斷之後,
張以寧用握著手機的那衹手輕輕碰了碰額頭,笑了起來。
等到交易結束之後才「想起來」應該和他打聲招呼嗎?如果他沒什麽表示,
東環百分之二的股份穩穩收歸囊中,如果他表示不豫,那麽立刻倒手把股份轉讓
到他手裏,他和若素便一人欠了一個人情給她,好精的算盤,好順的主意,嘖嘖,
怪不得薛家這幾年在她的手下越發風生水起。
心下轉著這樣不無嘲諷的唸頭,張以寧笑著轉頭看向身旁的朱鶴,不經意似
的問了一句,「妳的手機丟在哪裏了?」
朱鶴微笑,毫無破綻,「不知道。知道丟在哪裏了。就不是丟了啊。」
「丟掉了啊……」張以寧若有所思的低低道。
朱鶴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睫,「……薛小姐那邊……」
張以寧把手裏的手機向她攤開,外屏上仿佛天空裏的星星一般顏色的,是正
在閃爍走動的時間,男人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厚純良,「我並沒有開機啊,所以,
沒接到什麽電話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朱鶴盯著那個不斷閃爍時間,在它主人嘴裏號稱「關機」的手機,看了片刻,
視線上轉,對上張以寧溫厚微笑:「……這可不像妳的風格。」
「啊啊,為了獎勵她小小的努力罷了。」
「……妳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在這件事情上。」朱鶴搖搖頭,重新看向他,
男人臉上的微笑越發溫厚起來。
張以寧衹略略勾了一下唇角。
「我說過,衹要任宣能站在我的面前,足夠強,我就承認他,這個要求並不
難,不是麽?」溫和的言辭下的真意是,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就沒有任何
抗爭的資本了。
這句省略的話,朱鶴非常清楚的了解。
她沉默,張以寧瞥她一眼,伸手挽起她,轉身向餐廳而去。
暴風雨的結尾即將到來——
10月12號,任宣案第二次開庭,這次是非常重要的審判,控辯雙方交替
出示證據,任宣對其中主要指控,尤其是涉嫌對薛家的欺詐,供認不諱。
10月22號,第叁次庭審,辯方提出所謂涉嫌欺詐是整個ZS作為,任宣
量刑應該予以減輕考量,任宣當庭作證,整個監察部和前策劃開發部都未曾參與
到欺詐之中。
11月28號,第四次庭審,法官當庭裁定任宣有罪,處以四年徒刑,並且
終身禁止他再參與任何形式的金融行為,任宣表示放棄上訴機會,律師隨即提出
保釋要求,被判支付6500萬港幣的保釋金,律師在二個半小時後當庭支付。
12月1號,任宣予以開釋,他由此成為本城最高保釋金的紀錄保持著。
緊接著,12月15號,華林與若素訂婚宴席開幕——
而在這期間,保釋回家的任宣安安分分的待著,不出現不折騰不尋找,似乎,
已經完全放棄了若素。
而那個即將戴上訂婚戒指的女子,微笑淡然,從容鎮定。
站在她的身側,即將成為他未婚夫的男人和她的兄長交換著這樣的對話。
「……她放棄了嗎?」兄長問。
「不,沒有,她不會放棄。她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即便手腳都被捆綁住,她
也會用自己的牙齒咬斷對方的喉嚨。我所愛的,亦是這點。」未來的未婚夫淡淡
回答,然後微笑,反問:「妳不是也這樣期待著嗎,關于她的反抗。」
「啊,難道不是很清楚的嗎?她衹有訂婚宴這個機會了。」未婚夫回以優雅
微笑,耳邊黑發之中血色流光飛舞。
「所以啊,我想看,他們到底能走到如何。」
談話結束,兩個男人相對而笑,背轉身去,眼中各自是自己算計。
她亦不例外。
若素從沒想過在訂婚宴這檔子事兒上和自己的兄長有任何違逆,她相信,張
以寧絕對能做得到不用她到場就簽下結婚協議。
她也一點兒不懷疑,華林把生米做成熟飯,以及讓熟飯再也跑不掉的本事—
—而她更加不懷疑自己兄長促成這件事的決心。
現在明顯敵強我弱,硬出頭衹會讓自己難辦。
她非常了解這一點。
第六十二章
訂婚宴現場定在了本城張家大宅,在婚宴當天清晨,一行人才回到本城。
若素那叁衹心肝寶貝之前就被張以寧暫時寄放在了寵物店,李靜去處理房子
的時候,被她拜托,特意帶回了本城,今天一大早知道她要回來,李靜特地把叁
衹女王送回來。
被張以寧特意囑咐過的保全人員把叁衹狗身上的繩子和項圈都收走了,才帶
它們去見若素。
大老遠,豌豆黃就聞到了久違的主人的味道,小東西被繩子套著就用力立起
前爪,很凄慘的厲聲叫著,繩子一鬆,就向若素的方向飛奔而去。
月餅剛開始還愣頭愣腦的看了看,一看到豌豆黃一邊叫著一邊飛奔上樓,它
也開始奮爪狂奔,結果安安靜靜小心翼翼走上去的衹有糯米糕。
豌豆黃剛跑上樓,就被聽到聲音跑出來的若素抱在懷裏,小東西委屈得要死
要活,兩衹大耳朵朝後壓得幾乎要碰到脖子,一頭撞到她懷裏死蹭,爪子用力張
開,巴在若素身上,叫得就給別人切了它狗腿一樣委屈又難過。
若素手忙腳亂的安慰豌豆黃,還得小心它那完全張開的爪子朝自己臉上毀容
性招呼的時候,月餅也一頭撞了過來,足足叁十斤的肥狗把蹲在地上的若素撞得
一個趔趄,就在這時候,一股臊臭的味道滲了出來,身旁一直跟著她的一個女侍
楞了一下,慘叫了一聲,「呀,它尿了!」
——豌豆黃因為太激動,失禁了。
女侍一臉為難的抱起了掙扎不休的豌豆黃去洗手間,若素抱起逮哪兒舔哪兒
的月餅走到屋裏,伴隨著她的腳步,剛上來的糯米糕氣定神閑的跟在她腿邊,進
了房間。
看到久違的主人,糯米糕沒有象兩衹小狗一樣激動,低低的從喉嚨裏嗚咽了
一聲,用濕漉漉的鼻子碰了碰若素伸向它的指尖,兩衹雪白的耳朵向後動了動,
它微微張開嘴,含住了若素的指頭,若素眨眨眼,忽然神色一斂——隨著糯米糕
的舌頭一起碰到她指頭的,還有另外一個東西。
她立刻不動聲色的迅速收起了那樣東西,用糯米糕當遮掩,在一個就算有人
忽然推門進來也看不到的角度,看向了手心裏那個被糯米糕銜著,一直送到她手
裏的東西。
是一個小小的封成長條形的蠟丸,裏面是一張字條,若素迅速看完,眼睛裏
浮現起一絲堅毅。
「謝謝。」她對雪白的糯米糕低聲說道,彎腰抱住了她,本來被她抱在懷裏
的月餅掙扎著攀上她的肩頭,糯米糕聽了主人的道謝,微微側過頭,漆黑的眼睛
濕潤而溫和,它小小聲的嗚了一聲,舔了舔她的指頭,就舒服的把頭靠在了她的
臂彎上。
狗狗的體溫,讓她此刻無比安心。
「會成功的……」她輕聲這麽說。
這次的訂婚宴排場相當華麗,定在本城張家的本宅,所以請了專門的保安公
司不算,因為邀請的賓客裏政要無數,警署也不安寧,絲毫不敢大意,派了便衣
場內場外的巡視,唯恐出個意外,可真擔待不起了。
而這個戒備森嚴的會場,是若素和任宣唯一的機會。
但這個機會又幾乎是絕望的。
所有進出人員衹能依靠請柬,一張請柬一個人,而且必須要和請柬上的人名
對應得上,任任宣怎樣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混進會場。
所以,妳們要怎麽辦呢?
張以寧非常悠閑的這樣想著。
婚宴定在晚八點,七點半左右,就逐漸有人來了。
華林和張以寧以及朱鶴在門口迎接重要的賓客,若素則處于種種考量沒有讓
她拋頭露面,這次也發了請柬給薛無垢和薛家的六少爺,兩個人七點五十一起到
的,被華林招呼進去。
薛家六少爺很不巧前陣子玩太high了折了腰,今天是坐在輪椅上過來的,
隨侍的是個風韻猶存年紀蠻大的女醫師,胯扭得都快掉下來。
朱鶴看了一眼女醫師腳下那仿佛高蹺一般的厚底坡跟鞋,在心裏感嘆了一句:
這六少爺年紀不大,沒想到居然這麽重口……
張以寧的一生,接觸過的人裏,向來都是男人妖孽在外,女人妖孽在內,就
很少見這麽妖孽于外的女人,他先盯著鞋跟看了好幾眼,再嘆為觀止的看了好幾
眼女醫師,戳戳身邊朱鶴,小聲道:「妳看,這個女醫師長得跟若素有點像呢。」
朱鶴聞言張望了幾眼,奈何人家留給她的是個後腦勺,她回想了一下,確實
覺得剛才照面過的那個女人確實長得和若素有點像,仔細說起來,如果把鞋子去
掉,身量也仿佛。
呃……這麽說起來,薛家六少爺對若素懷有那啥啥不可告人的心意這個傳言
也許……是真的?
那麽,那個六少爺被若素調教爽了的傳聞……也……是真的?
偷眼看了一下張以寧,稍微想象了一下張以寧知道之後的後果……即便是朱
鶴也渾身惡寒了一下。
立刻打消掉這個可怕的唸頭,朱鶴抓著張以寧和薛無垢寒暄了幾句,就去繼
續招呼客人。
現在還沒到時間,正廳裏沒人,倒是兩邊的偏廳裏熱烈展開了交際,薛家掌
家小姐帶著六少爺一過去,立刻就有人圍上來寒暄,就在這時,有侍女下來通知,
說若素請六少爺上去。
六少爺看了一眼薛無垢,掌管整個薛家的女人點點頭,六少爺和醫師就跟著
女侍上樓,到了若素的休息間,兩個人進來就關上了門,女侍試探著輕輕敲了一
下門,就被裏面若素一聲妳等著就好,攔在了外面。
而屋子裏面的情況則是,在關上門的一瞬間,風騷的女醫師進來的第一個動
作就是——脫衣服。
而那個號稱扭了腰沒法走路的六少爺極其敏捷的「蹭」一聲從輪椅上彈了起
來,抓過輪椅下面暗格裏的醫藥箱遞過去,然後就眼睛濕潤眼巴巴的看著若素。
若素接過來一看,偽裝成藥箱的化妝箱向兩邊滑開,特殊化妝用具全部陳列
其中。
迅速查看一下,她摸了摸蹭過來的六少爺的腦袋,說了聲好乖,對方就樂顛
顛的滾到隔壁慢慢回味嘉獎去了。
安置好化妝箱,若素一邊解著襯衫扣子一邊回頭,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具肌
理緊湊結實,線條優雅的男性軀體。
肌膚的光澤,優雅的線條,以至于每一次起伏,都是她的手指嘴唇和肌膚所
熟悉品嘗過的,扯下的假發套下,是銀色的頭發。
赤裸著身體,把衣服丟到她手上讓她換上,男人一邊扯著臉上的特殊化妝用
的肌膚貼膜,一邊好笑的看著她,從雙唇間滑出的聲音慵懶黏膩,「Girl,
我知道我身材美好,不過以後妳有得是看的時間,所以,現在我們先把正事解決
掉,OK?」
這樣笑著說話的,衹有任宣,再無旁人。
說著,他去拿輪椅暗格裏的衣服,在走過若素身旁的時候,被那個女子狠狠
的用力擁抱了一下。
熨帖上他肌膚的,同樣是所熟知的,女子溫度略低而柔軟的肌膚觸感。
非常想就在這個時候把她擁抱在懷裏,但是,有別的事要做。
若素也非常清楚這一點,一個緊得幾乎窒息的擁抱之後,她鬆手,兩個人相
背而立,投入到彼此的工作中。
穿好衣服,若素換上任宣穿來的坡跟鞋,結果一腳踏下去,本來以為該踏上
的部分卻沒踩到鞋底,一路向下,差點扭了腳,任宣在那邊剛把褲子穿上,轉頭
看她一臉困惑,笑了一聲,半跪在她腳下,手勢輕巧的幫她把鞋子脫下來,笑道:
「這是有機關的,看上去跟很高,其實是平跟,不然我這身高可瞞不過去。」
他說著的時候,手底下一點不滿,在鞋子上輕輕按了幾下,一陣彈簧響,他
握住若素的腳踝,小心又輕巧的為她穿上了鞋子。
若素安靜的看著半跪在她腳下,正認真為她穿上鞋子的男人。
忽然就有一種感覺,他和她必能攜手白頭,不畏懼一切艱難。
調整好的鞋子穿起來高度大小正好,站起來和之前任宣進來的個字一樣,若
素滿意的走了幾步試了試平衡感,任宣已經快手快腳的準備好了化妝用具,等若
素一坐下,立刻給她圍上桌布,開始在她臉上塗抹。
中間若素擔心的問了一句,妳真能搞定嗎?任狐狸哼笑,九條尾巴得意的甩
成電風扇態,說妳小看我了吧小看我了吧,我被放出來到現在就研究這一個妝來
著,對著按著妳的臉做出來的模特畫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再說,本來就是
以妳為模特研究出來的特殊妝面,放心,搞定很容易。
好在任宣向來吹牛也衹吹二分,大概四十五分鐘之後,鏡子裏呈現的臉,就
和剛才走進來的任宣的臉看起來一模一樣了。
端詳了一下她的妝面,確認沒有問題,任宣把她一推,轉過頭去叫六少爺,
然後在六少爺出來之前轉過頭來跟她說,記得胯扭的用力一點哦==+若素衹覺
得頭上黑線刷刷的一排一排往下掉。
出門之前,任宣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輕呢喃,「……很想吻妳。」
但是不行,她臉上現在有妝容,親吻一下,就可能輸掉這場賭局。
他們在此時接吻亦是奢侈。
回頭回他一個微笑,若素轉身而出。
門扉在他面上掩闔。
銀發的男人退回到座位上,臉上面對若素時候溫柔的表情退去,他悠閑交疊
雙腿,修長指頭攏住膝蓋,等待著屬于自己的舞臺,在片刻之後啟幕——現在一
切都按照著他借助糯米糕傳遞給若素的計劃進行,毫無偏差。
第六十叁章
在關上那扇休息室的門,向樓下走去的時候,隨著和戀人漸行漸遠,若素由
衷的感覺到,身體的內部開始有了一種騷動一般的情緒。
短短幾秒,從背離的第一步起,心跳就變得劇烈,每遠離戀人一步,胸腔裏
的搏動就越發劇烈,最後就有若燒灼了一般,開始疼痛蔓延。
若素幾乎以為再這樣下去,心早晚會從腔子裏吐出來,結果,踏下樓的一瞬
間,一切又都如同惶急起來時候一樣,毫無預兆,安靜了下來。
那是一種踏入了自己的戰場一般的覺悟。
任宣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接下來,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非成敗,都在看她。
依照那個男人的性格,穿著這套褲裝,他會以怎樣的姿態和神情走進來呢?
隨著前進的步伐,關于那個男人的一切就慢慢從心底蔓生了上來。
他是那樣笑著的,對,然後會經常挂上這樣的一個表情……
隨著記憶裏呈現的關于任宣的一切,她慢慢調整自己的姿態,結果,當到達
電梯口的時候,六少爺正要回頭囑咐她幾句,看到她的時候陡然楞了一下。
——他居然沒有辦法立刻分清身後站立著的人到底是若素還是任宣。
然後那個戴著黑色假發的女子對他微笑了一下——純然任宣式的,微妙而準
確的拿捏到了他扮成女子應該有的樣子,將他推入了電梯之中。
趕下去的時候,六少爺找來一個侍者吩咐了一句,說自己忽然腰疼得非常厲
害,要先回去,侍者立刻去通知,過了一分鐘左右,華林向這邊快步走來。
眼睛裏映出華林身影的一瞬間,若素本來平復了的心跳又陡然漏一拍,她下
意識的攥緊了手裏冰涼的金屬。
幸好華林沒有正眼看她,就顧著問六少爺的狀況,六少爺擠眉攢眼的,裝疼
裝得十分象,華林當機立斷,吩咐送六少爺去醫院。
接到華林的指令,若素就推著六少爺的輪椅急走而去,臉上一片半真半假的
惶急。
推著輪椅從張以寧和朱鶴面前經過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點僵硬,差點一腳
踏到了自己寬大的褲腿。
就在她經過張以寧身邊的時候,張以寧忽然叫住了她,「稍等一下——」
這四個字一出口,一剎那,若素腦子裏轟的一聲,直覺的覺得是自己被發現
了,她停在了張以寧面前,看著那個溫雅男子嘴唇張闔,說了一句什麽,她覺得
自己應該聽到了,但是腦子裏渾噩一片,不能分辨那些個字句之間到底是什麽,
就是不住的拼命點頭。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還是不對,就看到張以寧臉上浮現了一線滿意的神
色,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
逃出來了!
腦海裏浮現出了現在這麽說還為時尚早的一句話,但是不知怎的,從張以寧
視線裏逃脫的一瞬間,若素心裏就非常明確的知道,安全了。
這是一種直覺。
她過于專注的推著六少爺的輪椅向大門外疾步快走,沒有注意到自己和一名
身材修長的男子翩然擦身而過,也不知道自己正和一場風波擦身而過。
張以寧對于從自己面前走過的,這個「長得和自己妹妹有點象的醫師」也就
多看了幾眼,盡了主人的義務叮囑過後也就放人了,倒是他身邊的朱鶴下意識的
對那道遠去身影多看了幾眼。
總覺得……有點微妙的在意。
就在她下意識的想要叫住若素的時候,那個和若素擦身而過的男子,席卷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她生命中持久而綿長,永恒的痛楚。
白色襯衫,黑色風衣,漆黑的頭發,有著精致美貌的青年,臂彎裏一抱鮮紅
如血的玫瑰。
剎那須臾,他和她之間便衹有了彼此。
謝移。
謝移謝移謝移……她默默在心裏唸了無數遍他的名字,看著他含笑而來,在
自己面前站定,那樣溫柔笑意,和遙遠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朱鶴下意識的伸手,想在身側撈到些什麽——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握住什
麽,結果輕輕握住的,是身邊男人及時伸過來的手指。
溫度正好,觸到她掌心深處。
于是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她輕輕反握張以寧的手指,綻開笑顏如花,向
對方頷首為禮。
走到她面前,站定,謝移把手裏的花遞向她,在她伸出手的剎那,抓住了她
的手腕。
朱鶴沒有動,衹看到那個男人握著她的手輕輕吻上。
落在手背上的嘴唇觸感,柔軟冰涼。
沿著手背一線,男人的聲音攀爬而上,如無形的線,纏繞反復。
他對她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他都一定會回來,從張以寧的身邊,帶走她。
嘴唇離開她手背的時候,謝移笑意溫柔清淺。
妳是我的女神,從來都是。
他遞給她小小一把保險櫃鑰匙,眼神平靜。
「謝移欠妳的,這次,也已還清。」
本來就屬于妳的,今日,交還到妳的手上。
說完,他挑釁一般看向朱鶴身旁的張以寧,微微抬高了下頜,猶如大型貓科
猛獸優雅的示威。
總有一天,我會帶回她。謝移無聲向張以寧如此表示,而那個穩重溫雅的男
子對于他的挑釁,衹是微微一笑,仿如深海,將他所有的敵意全部包容。
我不會給妳這個機會的。
張以寧微笑著回敬。
謝移凝視他片刻,笑起來,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朱鶴,他禮貌頷首,轉身而去。
望著那個離去男人修長背影,朱鶴楞了一楞,轉頭下意識的看向張以寧,後
者對她溫和微笑,拍拍她的背,說幫我上樓去看一看阿素,也該下來了。
朱鶴點頭,飛快的走去,手裏緊緊握著謝移交還給她,冰冷的鑰匙。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會號啕大哭,但是,她衹是挺直了脊背,眼睛裏
幹涸而沒有一點濕潤的痕跡。
她已然不是當年的朱鶴。
在這一刻,她無比深刻的如此認知。
為了緩和心情,她是從樓梯上去,剛接近樓上的休息室,忽然就聽到門裏一
聲巨響!
在她之前,華林上去來接若素,那麽,現在是怎麽回事?
朱鶴衹楞了一下,就立刻向休息室飛奔而去——
被張以寧放行,若素得了特赦一樣飛速推著六少爺出了門,上了六少爺自己
準備的車,若素立刻虛脫一樣癱在了座位上,這時候空蕩蕩的腦子裏才慢慢回過
味來張以寧說了什麽:他囑咐她,到了醫院立刻通知這邊,六少爺的情況。
想明白了原來是這句,若素更加虛脫一樣癱在了前座上,手掩上眼,低低笑
了起來。
她真是的……
汽車向機場一路飛奔,一直窩在車裏的李靜把若素拜托她從房子裏拿出來的
身份證護照之類的東西交給她,還有一張寫著電子機票信息的紙條。
她有些疑惑的看著機票,李靜解釋到,說是任宣安排的,任宣怕張以寧發現
了若素不在之後立刻去機場逮人,讓她先走。
她並不是個愚蠢到會說出狗血電視劇裏「不不,我要和妳一起走」這樣臺詞
的女人,所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開始自顧自的在車裏卸好了妝。
然而,心底還是有一點微微的惶恐惆悵。
被禁錮到今天、看著戀人被陷害入獄而毫無反抗能力、對于這個計劃的擔心,
種種強行被壓抑下來的不安,終于在此刻爆發開來。
把假發之類的東西都踢到腳邊,她捏著那張紙條,整個人蜷縮在後座,把頭
埋在膝蓋,一雙眼看著車前方不時閃過的關于這個城市燈光霓虹的流光溢彩,覺
得整個人是熱的,卻又從心裏向外的冷。
又亢奮又萎靡,又高興又惆悵——這樣復雜,矛盾,就是她現在的心境。
高速行駛的汽車裏,這妖嬈嫵媚的城市被逐漸拋諸腦後,而那個現在還身陷
在深宅大院裏的戀人,也越行越遠。
我會好好的,那麽,請妳一定也要好好的。
到達機場的女子,回身轉望來路,如此虔誠的祈禱。
任宣百無聊賴的坐在休息室裏,等一會兒正主上門。
隨手抓了個旁邊桌子上擺放的蘋果,他上上下下的拋著,唇角含笑,等待下
一個推開門進來的人。
會是誰呢?
張以寧?朱鶴?或者是……華林?
等了一會兒,有人禮貌敲門,傳過來的聲音柔和好聽,「阿素?準備好了嗎?」
銀色劉海下黑色的眼睛優雅眯起。
是華林。
想象了一下片刻之後的場景,任宣唇角不禁泛起一線輕笑,他抓住手裏的蘋
果結結實實啃了一口,揚聲道:「請進。」
外面沉默了大概一秒,隨即華林推門而入,在他進門的時候,先掃了一眼任
宣,再極快的掃視了室內一周,沒有發現若素之後,華林心下立刻了然——若素
已經逃了。
這段期間衹有六少爺上來看過若素,而在看完若素之後立刻離開,稍微一聯
想就能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
華林當機立斷,根本不和任宣廢話,轉身就朝外走去。
第六十四章
華林當機立斷,根本不和任宣廢話,轉身就朝外走去。
非常好,立刻出去追人不和他唧唧歪歪,明智的選擇。
任宣面不改色的在心裏為華林叫好,卻聽到門吱呀一聲響,那個剛才還被他
誇獎明智的男人轉身折返,走到他面前。
在華林走過來的時候,任宣還有餘裕對他充滿挑釁的一笑,然而當那個男人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笑不出來了——華林毫不猶豫,一拳直接揍向了他的臉。
就算防備也防備不了的任宣毫無抵抗能力的被一拳揍翻在地,椅子帶著後面
桌子櫃子和上面盤子杯子,轟隆隆的響成一片,任宣跌在一片碎片裏,本能撐著
地面的手掌上傳上來一陣潮濕黏膩。
大概是一下子撐到碎片上了,弄破了吧。
無所謂的想著,任宣眯起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
華林秀麗的面容上沒有一點表情,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任宣,嘴唇抿著,身上
散發出來的氣息透露著一種冰冷而近乎暴戾的氣息。
任宣慢慢撐著身體站起來,才感覺到嘴裏也是一股苦澀,張嘴一吐,連著一
大口血沫吐出來的,還有一顆牙。
唔,幸好不是門牙,這是唯一的慶幸吧……
任宣甩了甩手,看著華林,臉上似笑非笑。
「……說真的,張以寧也就罷了,我可不認為我有任何被妳揍的理由啊。」
說完這一句,任宣立刻一拳揍了回去。
華林略一側頭,利落躲開,腳下一勾,一拳結結實實揍在了任宣的肚子上,
任宣疼得一齜牙,被上半身一蜷的當兒,華林毫不客氣的一抬腳,膝蓋頂在他胸
口,任宣整個人就被蹬了出去,撞到更衣室的門上,轟然巨響,陷了進去,落在
一堆繽紛多彩的禮服之中,立刻就嘔了出來。
這幾下完全不能平息華林的憤怒,他大踏步的走過去,抓起任宣的領子,對
著他現在勉強還稱得上完好的另外半張臉正要揮拳下去的時候,大門被碰的甩開,
朱鶴急衝衝的衝了進來——房間裏臺風過境一般的慘景讓若素楞了一愣,一轉眼
看到華林和被華林拖在手裏的任宣,她瞪大眼睛,隨即猜到了來龍去脈,就在這
時,抓著已經完全不能反抗的任宣的領子,有著秀麗美貌的青年對著年輕的女子
眯起了一雙本就狹長優雅的眼睛,漆黑筆直的鬢發裏若隱若現的血色流光配著他
勾起的唇角,忽然就有了一種殘酷的美感。
他輕笑著說:「朱鶴,能麻煩妳過一會再進來嗎?」
「……我過一會兒再進來,他命就該交代了吧?」
看著滿地鮮血和在華林手裏連血帶胃液一起嘔吐的任宣,朱鶴十分相信,如
果不是自己聽到巨響衝進來,任宣再過一會兒能不能完整真是個謎……
朱鶴皺眉,撥了手機叫張以寧上來,華林嘖了一聲,把任宣丟了下去,任宣
一接觸到地面,立刻扶著地面大吐特吐,吐了好一會兒,才止住,隨便從身旁被
他撞倒的禮服裏揀了一塊掉下來不知道的什麽配件,擦了一下嘴,抬頭看向華林
和朱鶴的時候,臉色雖然蒼白,但是卻笑得沒臉沒皮的無所謂。
「啊咧,如果是這幾拳能讓妳打消對若素的唸頭,我其實不介意的。」
他這話剛一出口,臉上還噙著無比溫柔的微笑,華林抬腳就向他胸口踢了過
去,他現在根本動都很難,就下意識的側頭閃過了臉,也幸虧朱鶴手疾眼快,一
把拽住華林死命向後拖去,這一腳從任宣腿邊掃了過去,一腳踢倒了一個旁邊一
個櫃子。
很好,這一腳要是踢實了,任宣立刻能變狐狸皮。
朱鶴幾乎是用整個體重吊在華林手臂上,尖叫著妳冷靜之類在這種場景下完
全沒有任何作用的話,然後兩個人對面的倒地狐狸繼續不知死活的繼續挑釁。
「好吧,就當補償妳被人甩了好了。」狐狸大爺一副我很溫柔我很善解人意
的表情,華林側了側頭,臉上綻放的微笑越發透出一股純真冷酷味道,拖著朱鶴
就向前走,起腳就要踹,剛一抬腳,一個溫雅男音喝道:「華林,住手!」
張以寧的聲音。
華林楞了一下,停手,向門口看去,急匆匆跑來的張以寧擰著眉頭看著屋內
一片狼藉,扶著旁邊墻面顫巍巍慢慢一點點蹭起來的任宣在張以寧掃向自己的時
候,心情很好的「嗨」了一聲,揮舞爪子示意。
心裏覺得就照任宣這表現,自己要是華林,也得揍他個生活不能自理,張以
寧跑過來抓住華林向後拖,這次華林沒有反抗,被他按到了沒有被波及到的一張
沙發座上,華林順從的坐下,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對面的任宣。
任宣終于完全站穩,他晃了晃亂糟糟的腦袋,就對面前的叁個人露出了一個
肆意妄為懶洋洋的笑容。
「嗨,張總,您說過吧,要我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到妳面前,對不對?」
微笑,銀發下的面龐雖然半邊高高的腫了起來,但是那雙眼睛裏透出來的光
彩卻異常堅定。
哪,我已經站到妳面前了,妳要求的事情我已做到。
筆直的看向張以寧的眼睛裏,傳遞著這樣毫不畏懼的眼神。
我可以讓她幸福和我自己都,非常的幸福。
比起妳能給她的幸福,要真實無數倍的幸福。
是僅衹有我所能給她的幸福。
和任宣對視了片刻,張以寧慢慢的微笑起來,他看了看華林,後者臉上那種
令人生畏的冷酷微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空白。
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華林面無表情的抬眼看他,然後慢慢垂下眼。
張以寧在心裏輕輕嘆氣,知道華林在此次的對陣裏,已經認輸了。
不過,今天這場,確實漂亮。
就連張以寧也不得不如此承認。
若素現在恐怕已經上了飛機,他們又不能把任宣扣在這裏,簡言之,暫時他
們什麽辦法都沒有。
做得實在很不錯。
他對對面的銀發青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妳贏了。」
任宣咧嘴笑了起來,打了聲招呼,在之前就被關起來的叁衹狗在糯米糕的帶
領下破開隔壁的房門跳了出來,任宣彎腰撈起豌豆黃,招呼了一聲,一人叁犬慢
慢搖搖晃晃的向門口走去,他噝噝的吸著氣,然後在經過門口的時候,轉頭看向
門內的叁人。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于譏誚的表情、「對了,這次關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會向任何人追究,就當是……我送給張家的聘禮吧。」
說完,他揚長而去,衹留下了一個向身後搖了搖手的背影。
在他回頭這麽說的一瞬,華林的眼神冷冷一閃,慢慢吐出一句話:「……就
該讓他死在牢裏才對。」
張以寧沒有說話,衹是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問了一句:「……妳要放
棄嗎?」
「……不。」華林低低的說,秀麗容顏上一線森冷。「我不會放棄的。」
有了戀人又怎麽樣,結婚了又怎麽樣,完全不成為他的障礙。
說罷,華林無聲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我真心的覺得他們不如3P去算了。」朱鶴望著決然的程度絲毫不下
于任宣的華林的背影,吐出了一句話。
好吧,雖然真的3P了,任宣會比較可憐一點就是了……
怎麽說呢……這算是執唸麽?
張以寧聽了她的話,頓了頓,問道:「……什麽是3P?」
朱鶴腳下一滑,抬頭看他,張以寧一臉無辜,她衹覺得一口鮮血憋在胸口,
她眨眨眼,張以寧眨眨眼,她最後衹能悲憤的拍拍他的肩,說:「……算了,妳
忽略這個問題吧。」
抓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張以寧看著她,然後伸手,緊緊擁抱住了她。
把她抱在懷裏的男人,呼吸之間,有著一種惆悵而寂寞的節奏。
因為,那個等于是他一手養大的女子,終于脫離了他的庇護吧。
哪,他本來因該可以做一個好父親的。
朱鶴忽然就覺得眼角酸澀。
「……還有我呢……」她低聲說,抱緊了他。
是啊,他還有她,她也還有他。
這便是,幸運了。
頂著一張腫起來老高的臉,帶著叁條狗,任宣旁若無人的從大宅裏踱了出去,
這時候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衣香鬢影名流雲集之間,不少人認出了這個身穿寬
鬆休閑襯衫,吊兒郎當晃晃悠悠一身狼狽朝外走的男人正是任宣,立刻,細小而
有節制的喧嘩便如同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呀呀,這也算是找給張以寧的麻煩了。
任宣惡意的如此想著,一瘸一拐的出了大門,抬手叫了輛出租車,把叁衹狗
塞到後座,就朝機場而去。
不管前排的司機拼命從後視鏡裏向後窺探的眼神,任宣齜牙咧嘴的把半張腫
起來老高的臉貼在玻璃上,總算覺得舒服了一些,插在口袋裏的指頭默默撥弄著
褲袋裏幾張卡片。
——這就是現在的他所有的財產了。
他被禁止,終生不能再參與他熱愛並且為之傾注了全部心力的職業。他的戀
人為了他,傾家蕩產——他們為之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終于,能在一起了。
即便現在已分文不名,任宣依然滿足的發出喟嘆。
他的前方透過玻璃滲進來的,是優雅霓虹,流光溢彩。
任宣慢慢幸福的閉上了眼睛。
前方有若素在等他。
全文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