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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心何在 第1一4(1-2)章 作者:紫嶺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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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 第1一4(1-2)章 作者:紫嶺紅山

發表于色中色
   第一章: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第一節

  我跳下警車,刺耳的警笛和紛雜的喧嘩馬上從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把我包裹
起來。紅色和藍色的光在每個人臉上交錯閃爍,像是戴上了一張張光怪陸離的面
具。都市的霓虹勾勒出重重身影的輪廓,我穿過一道道看客的目光,大步走向前
方正在上演的戲劇。

  「楊隊。」「楊隊長!」兩名警察向我跑來,舉手敬禮。蒼白的面頰疲憊而
無奈,但斑斓的眼睛裏閃爍着期待。

  我舉手回禮,看向前方大批同事和警車組成的包圍圈,問道:「顧隊、張隊
他們呢?」

  「他們沒來。」「陳局說你來就行了。」兩名同事争先恐後地回答道。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安排,最後一次檢查了身上的防彈衣和腰間的配槍,腳
步不停,同時繼續問道:「現在具體是什麽情況?一直沒有進展?」

  「嫌疑人還在銀行營業廳。」兩名同事緊跟我的腳步,走向前方被光柱照得
白晝般的一間銀行門口,一邊簡單地做出了報告:「拒絕任何勸說。」

  我已經走到包圍圈邊緣,保持着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人質有沒有受傷?」

  「二十四五歲。」「暫時沒有受傷,但是嫌疑人情緒很不穩定。」

  「嫌疑人身份、動機查出來了嗎?」我穿過同事們給我讓開的包圍圈缺口,
看向鋼栅門已經拉起一半的銀行營業廳。廳内的燈光已經熄滅,隻有雪白的光柱
像有了形質一般堅硬而銳利,粗暴地捅進已經破碎的落地窗。強烈的明暗對比讓
人的眼睛一時難以适應,滿地亮晶晶的碎玻璃更是搖曳着點點光斑,嚴重幹擾着
視線。

  同事的聲音帶着惱怒:「查出來了。嫌疑人名字叫李長生,二十九歲,男,
退役軍人。現在在當保安,沒有前科。除了一個妹妹以外,也沒有其他親屬。他
搶錢的動機是給妹妹治病。這是他的資料。」

  正在仔細觀察環境的我心裏咯噔一聲,接過那張頓時覺得有些沉重的資料:
「給妹妹治病?」

  「是。他妹妹得了白血病。他前段時間和妹妹做了骨髓配型,可以移植。現
在是沒錢交這個費用。」

  我馬上明白了所有的情況。搶劫犯是一個保安,微薄的收入和積蓄恐怕早已
在妹妹的前期治療中花費殆盡。而骨髓移植手術以及後續的治療費用,肯定不是
他再能負擔得起的。

  而白血病人要做骨髓移植是有最佳移植期的,錯過了這段時間,治愈的希望
就會變得非常渺茫。所以他铤而走險就能理解了。

  這時耳塞中傳來同事的呼叫:「楊隊!總局特警隊派來支援的狙擊手已經就
位。是否下達射擊命令?」

  嫌疑人劫持人質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現場的同事們肯定已經作出了所有的
嘗試。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狙擊手解決案情,完全是合情合理,當然更加合法。

  「領導。」包圍圈邊緣突然閃出一位年輕人的身影,沖開幾名同事的阻攔向
我跑來。他年紀大概和我差不多,身材對年輕男性來說有些纖細,白淨的面頰散
發着一種由内而外的書卷氣。但他此刻的動作和語言卻粗魯而庸俗:「我妹怎麽
樣了啊?你們到底行不行?她都被劫持那麽久了,還一點進展都沒有!」他激動
地揮舞着瘦弱的手臂,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指粗暴地指着我的鼻尖。手腕上
精緻腕表指針的滴答聲似乎在憤怒地催促着我:「再拖下去,我妹真的危險了
……就不會派個有本事的來?我們納的稅都養了一幫廢物……」

  「楚先生,你這樣隻會幹擾我們的解救行動!」兩名同事怒吼着撲了上來,
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沒有生氣。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角色調換,我肯定比他更激動。所以我
隻是溫和地微笑着:「先生,我才剛到,總要看清楚你妹妹在哪裏才能去救。對
吧?」

  年輕人看來确實是素質很高,剛才的失态大概隻是每個兄長,在妹妹遭遇危
險的時候的本能反應。我平靜而自信的回答讓他的臉色變幻起來,最終漲紅着,
但語氣仍然滿是沉甸甸的焦慮:「對不起,警官。是我太着急了。我就這麽一個
妹妹,她可絕對不能出事,絕對不能出事。請一定保證她的安全。拜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接着靠近他一些,低聲笑道:「我曾經也
是當哥的。」

  這最後一句話讓年輕人終于鎮定了下來,嘴角浮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沒
有繼續和他充滿哀求和期待的目光對視,而是再次轉眼看向銀行,同時對嘴邊的
麥克風回答道:「狙擊手暫時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槍。」

  接着,我便舉步走向銀行的門口。

  「楊隊!他有槍!」身後的同事驚叫起來:「剛才這邊的巡警就挨了一槍。

  要不是穿了防彈衣,肯定交代了。」

  「楊隊,要談判的話,在這裏用揚聲器就可以了,沒必要靠近。」

  「楊隊,嫌疑人情緒非常不穩定,你和人質的安全都沒有保障。」

  我擺了擺手,腳步緩慢卻沒有遲疑地繼續向前。腳底下的玻璃渣發出細微的
聲響,在喧嘩的背景中卻清晰無比。

  對狙擊手說出「開槍」兩個字非常容易,非常安全,可以非常迅速地解決問
題。但是,有些人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罪犯或許可以說罪有應得,但他那個掙紮
求生的妹妹,就會失去經濟來源,失去照顧和依靠,失去可以移植的骨髓。她的
命運無疑隻有一個結果:在不久之後悄然死去。

  既然她也是一個妹妹,我就不允許自己不做一些嘗試。

  「站住。不許進來。」當我踏上銀行門前的台階時,破碎的玻璃門中傳來嘶
啞的喊聲。那位我同齡的年輕人正躲在一台存折補登機背後,一隻手揮着手槍,
另一隻手的臂彎中緊緊夾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姑娘。那張漂亮的面頰已經被淚水糊
成一團,奮力看向我的,卻仿佛是我曾經熟悉的目光。

  我拂去撲面而來的記憶碎片,站住,轉身,掏出配槍舉過頭頂。片刻之後,
再彎腰把槍放在地上。最後,我回身繼續走向銀行門口。

  砰的一聲,罪犯手中的槍響了。子彈把離我腳邊足有兩米的一塊地磚打碎,
随之而來的是他歇斯底裏的叫喊:「站住,你再敢走一步,就要出人命。」

  槍聲還在震蕩着耳膜,身後卻出現了一陣喧鬧。我微微轉頭,眼角的餘光一
掃,隻看到剛才那位年輕人正不顧一切地沖過來,同時發出和罪犯一樣歇斯底裏
的喊聲:「不要傷害我妹妹!我來做你的人質!把我妹妹放了。」

  回答他的,是那年輕姑娘微弱的呻吟:「哥……」

  接着,兩位同事就已經追上那文弱的年輕人,把他拖回了包圍圈外。

  我歎息一聲,舉着雙手繼續邁步,走進了銀行的門口。然後才對罪犯平靜地
說道:「李長生,你在部隊拿過射擊冠軍的。你要真想打我,不會偏那麽多,對
吧?多謝你手下留情。」

  對方被我說中,馬上顯得很不自在,更加虛張聲勢地提高了聲音:「你既然
知道,還敢過來?」

  但我不爲所動,雖然腳步放慢,但仍然繼續向前,同時笑了起來:「不,你
不會打我的。你是爲了救你妹妹,不是爲了殺人。」

  對方慌亂地後退一步,但已無路可退。他背靠着牆,絕望地喊道:「閉嘴。
就是你們這些警察,害我救不了我妹。我殺了你。」

  此刻我已經看清了他的模樣,眼前這位同齡人和資料上的照片比起來判若兩
人。亂糟糟的頭發之下,瘦削的臉頰上混合着七成悲傷,還有一成恐懼,一成絕
望,以及一成憤怒。布滿血絲的眼珠滾動着茫然,已經幹裂的烏黑嘴唇則抿着不
顧一切的決絕。

  雖然靠着牆,但那高大健壯的身體卻止不住哆嗦,一身樸素得寒酸的衣服顯
得肮髒而破爛。

  我面前的,隻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哥哥而已。他手中的槍對我并沒有威懾力,
隻是爲他自己保留最後那份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我仍然平靜地微笑着:「我來
這裏,不是爲了害你的妹妹,隻是爲了救别人的妹妹。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你
手裏的這位姑娘,也是一個妹妹。她哥哥現在的心情,我相信你應該能體會。」

  「放屁。」雖然這麽吼着,但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臂彎松開了一些。而那被劫
持的姑娘的呼吸馬上便順暢了不少。

  「怎麽。」我保持着笑容,看着那雙迷茫越來越多的眼睛:「你也是爲了救
妹妹,别人也是爲了救妹妹。你既然希望你自己的妹妹好好活下去,又爲什麽要
傷害别人的妹妹?」

  對方突然再次激動起來:「憑什麽?啊?憑什麽别人的妹妹都能好好活着,
我妹妹就要遭那種罪。你以爲我沒有想别的辦法?什麽紅十字會,什麽報紙電視
台……我腿都跑斷了。……憑什麽别人的妹妹能花幾十萬買個包,買雙鞋,我妹
妹等錢救命都不行……來銀行貸款也貸不到……窮人就該死?啊?就該死?我是
不在乎了,偷也好搶也好,殺人也好放火也好,都要搞到錢給我妹治病……既然
沒人管我妹的死活,我爲什麽管别人妹的死活?」

  我哈哈大笑起來:「偷也好搶也好,殺人也好放火也好,都隻能把你變成罪
犯,救不了你妹。你殺不殺别人的妹妹,你妹妹都還是會死。」

  「不會的!你給老子閉嘴!」嫌疑人尖叫着,把槍口指向了我。黑洞洞的槍
口劇烈顫抖着,卻并不能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李長生……有一句話叫做,如果
生活逼迫得你走投無路,犯罪并不可恥。我不覺得你可恥。相反,我很佩服你,
爲了妹妹這麽不顧一切。但是,不管可不可恥,犯罪就是犯罪。從你開始犯罪的
那一刻,你自己其實也知道,這樣是救不了你妹妹的。」

  「少給老子說教。」嫌疑人努力裝出不爲所動的樣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他額
頭上的汗珠滾落。他拼命安慰着自己:「隻要搞到了錢,就可以給我妹做手術,
怎麽沒用?你們這些警察,馬上滾遠一點……我把錢拿去交了治療費,我自己自
首……不要逼我。」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抱歉。現在事情鬧得這麽大,哪個醫院敢要
你搶來的錢?哪個醫院還敢給你妹妹治病?」

  他當然已經知道這是事實,隻是一直強行裝作不知道而已。現在被我毫不留
情地戳穿,他眼中的每一根血絲中都流淌着絕望,正在拼命想迸出眼眶:「都是
你們這些王八蛋……」

  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要救妹妹,還有最後一個機會。」

  嫌疑人一下子僵住了,雖然瞪着我,卻掩飾不住兇惡和慌亂後的期待。

  我繼續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會這麽做,畢竟實在是沒辦法了。但我
比你聰明,既然沒有幹淨利落地得手,現在事情鬧得這麽大,我會馬上收手。這
事情肯定能上新聞,現在資訊發達,網上到處都傳開了。隻要上了新聞,妹妹的
治療費就有着落——你明白吧?但是光有錢還不行,對吧?還要有骨髓。如果我
死了,我妹妹再去哪裏找骨髓?所以我一定要保住我自己的命,絕對不能被警察
打死了。搶劫未遂,劫持人質也沒有造成實質傷害,再加上确實是事出有因,我
會争取法官的同情,輕判幾年,努力改造。隻有這樣,将來我還有和我妹妹團聚
的那一天。隻有這樣,我和我妹妹将來還能繼續好好生活在一起。」我看着嫌疑
人,微笑道:「你是真的打算救你妹妹的話,知道該怎麽做吧?」

  嫌疑人渾身哆嗦着,語言也再難以保持平靜:「你……你又保證不了能救我
妹……就算我真的現在自首……你們還是不會管我妹……你們根本不懂……」

  我當機立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向你保證,我會盡一切
努力,解決你妹妹的治療費用。另外,」我注視着他,輕聲道:「我當然懂。我
曾經,也有一個妹妹。」


              *** *** ***


  「斌子,過來,這是你妹。來見見。」我清楚地記得我剛上小學時的那個初
秋的黃昏,正在奶奶苦口婆心地勸說,或者哀求下心不在焉地寫着作業。破舊的
家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父親在門邊氣喘籲籲地放下扁擔上挑着的一床千瘡百
孔的被褥,和一隻用鐵絲紮起裂口的大編織袋,拍打着褲腿上的泥土,甕聲甕氣
地對我說道。

  但是我并沒有馬上去他身邊。童年時我父親的形象是那麽模糊,以至于我至
今都無法清晰地回憶。我和他的感情不好,當然也不壞,隻是一種冷淡。父親這
個詞對我來說,隻是意味着一個一年,或者兩三年才能見上一面的陌生人,每次
見面的時候會給我帶些稀奇古怪的零食,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僅此而已。

  至于我的母親,我早已經記不起她的樣子。

  我的父母,在我記事以前,都是一座國營農場的職工。他們沒有什麽文化,
隻會田頭地裏的勞作。他們其實就是徹頭徹尾的農民,和我的祖祖輩輩一樣。隻
是在曾經的某個時期,有一部分農民響應一個偉大的号召,交出了自己的土地,
開始爲國家而耕種。

  當然,那段時間内,他們的身份曾經讓無數普通農民羨慕不已。畢竟是拿工
資,分房子的工人。可惜在我剛剛出生以及那之前的歲月,這整個國家都一直貧
困而且匮乏,父母作爲實際上的農民,工資微薄,僅夠一家人糊口。至于住房,
也隻有一大排集體宿舍中的一間。

  而我這代人,生在這個國家開始嘗試擺脫貧窮的年代。一位老人在遙遠的南
方畫完一個圈之後,無數人的命運就被徹底改變。

  國營農場作爲曆史的産物已經非常落後,和無數的國有或者集體單位一樣,
在那之後終于走到了使命的盡頭。相比真正的國企工人,下崗的時候多少還能拿
些補償,我的父母在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農場被附近鎮上領導的親戚承包,他們成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而我的父母
則成爲了沒有土地的農民。直至今日,農民至少都會得到最低标準的土地,而他
們卻連一塊宅基地都沒有。因爲他們的官方身份是下崗職工。

  他們被抛棄在曆史和未來的夾縫當中,工人和農民的夾縫當中,城市和鄉村
的夾縫之中,找不到容身之處。最後,父母隻能帶着年幼的我和年邁的奶奶,在
農場附近的村子裏租了一間主人前去城市定居而空下來的舊瓦房,然後一起出門
打零工。

  于是在我人生最初的記憶中,父母就成了天邊的候鳥。每年春天,他們從海
南島開始,追逐着飛雁一路向北,爲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播種。每年秋天,他們
從大興安嶺開始,追逐着飛雁一路向南,爲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收獲。

  他們默默地接受了命運,在星辰和風霜之中掙回一份微薄的收入。運氣好的
話,他們每年會回來過年,而我記得曾經有整整三年沒有見過父親。

  「斌子。」父親再次呼喚趴在那隻編織袋上,正在徒勞地翻找的我:「這是
你妹妹。」

  其實從父親進門的時候開始,我就聽到了一陣以前沒有聽過的歌聲。那聲音
微弱卻清晰,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讓我至今難以忘記: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但我卻并沒有理睬父親的話,也沒有在意那個聲音。當我那一次沒有在破爛
的編織袋中找到想要的東西的時候,馬上就失望地哭喊起來:「爸,你沒給我買
糖。」

  父親無可奈何,轉身對身後低頭道:「心兒,來見見你哥。」

  他的腿後終于閃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臉蛋幹淨而稚嫩,細而且黃的頭
發紮成一隻歪歪斜斜的沖天辮,戴着一朵野花。她那麽小,像是一隻花栗鼠或者
剛破殼的小鳥,隻有一雙眼睛大而且圓,黑白分明的眸子靈動而清澈,在黃昏時
分那昏暗破舊的堂屋裏流淌着唯一一抹鮮活的色彩。

  這小小的東西一隻手緊緊地抓着父親的褲管,縮成一團,另一隻手中抱着一
隻新的小布熊。年幼的我沒有意識到這是她這輩子僅有的一件玩具,而是想到父
親不給我買卻給她買,大哭起來。

  父親對那小東西輕聲道:「心兒,這是你哥哥,楊一斌。」接着看了正在打
滾耍賴的我一眼,有些惱怒地喝道:「斌子!起來!你現在是哥,還這樣耍賴,
像什麽樣子!」

  我不肯罷休:「我不管,我不當哥哥。你帶她走,我不要妹妹。你給我買吃
的。買玩具。哇哇——」

  小東西聽到我的話,似乎有些恐懼地縮了縮,但接着又勇敢地從父親腿後走
出來,向着我走了幾步,把手中的小布熊遞過來,伴随着清脆而稚嫩的聲音:
「哥哥,我叫楊一心,今年五歲,是你妹妹。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别哭,我的
玩具給你。」

  我一把抓住小布熊丢到屋角,叫得更兇:「我不是女的,不要玩洋娃娃。我
要玩槍。爸,你說了今年給我買個警察的大蓋帽的。哇。」

  小東西看着屋角的小布熊,小小的臉蛋上滿是難過,大大的眼睛裏則漫起一
層水光。但她沒有哭,隻是吸了吸鼻子,然後從兜裏掏出兩隻棒棒糖:「哥哥,
你不玩玩具,那我的棒棒糖給你吃。」

  有了兩個棒棒糖,總算聊勝于無。我一邊幹嚎,一邊搶走小東西手裏的糖,
飛快地把其中一顆塞進嘴裏。然後一邊享受着甘甜,一邊時不時地假哭兩聲。

  「斌子,你和心兒一人一個,怎麽兩個都搶走了?」父親皺着眉頭,很是生
氣,看來好像打算拿走另一顆。但小東西卻笑了。她高興地拉住父親的衣角:
「爸爸,我買了玩具,零食給哥哥吃吧。」

  對,就是這麽個理。我松了口氣,但仍然像領地被侵犯的貓兒一樣,仇視地
看着小東西。年幼的我那時候隻想到一件事:如果有了妹妹,我的零食,玩具,
以及父親那少得可憐的寵愛都會被分去一半。

  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馬上就把她當成了敵人。

  讓我高興的是,一直溺愛我的奶奶也站在我這邊。那個小東西剛剛從屋角撿
回小布熊,奶奶就腳步蹒跚地從裏屋走出來,同時尖聲叫喊道:「國子!你怎麽
真把這晦氣貨帶回來?啊?你還嫌不夠倒黴啊?帶個掃把星回來?快把她趕走!
誰生的誰養去!」

  小小的身子僵硬在屋角,轉過身瑟縮着看向奶奶。小小的臉上都是恐懼,艱
難地對着奶奶努力地笑着:「奶奶……」

  「滾,滾,我不是你奶奶。」奶奶抄起一把掃帚,憤怒地敲打着門框:「滾
回去找你那婊子娘去。找你那野爹去。」

  大而且亮的眼睛再一次彌漫着水光,清脆稚嫩的聲音卻帶着倔強:「奶奶,
媽媽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你别罵她。」

  「好了!」父親一聲怒吼,黝黑而疲憊的面頰堆積着痛苦:「娘,桂花人都
不在了,她怎麽辦?」

  「她怎麽辦管我們什麽事?她有爹!」奶奶氣得渾身哆嗦:「你再老實也不
能老實得這樣,這種野娃娃也養?」

  爹痛苦地揪着頭發,聲音像是胸腔中有什麽正在一根根斷裂:「娘,你别說
了。桂花是大着肚子跟别人走的,這就是我自己姑娘。你也曉得,我不能不認。
現在桂花不在了,她那後爹能養她?我沒本事,但自己姑娘,就不能看着她挨餓
受凍沒人要。接回來給她一口飯吃,拉扯她長大,也算是我當爹的一場,對得起
我自己的良心。」

  奶奶也哭了起來:「老天爺喲。我們楊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喲。國子,你要是
帶個兒子回來,娘一句話都不說。你現在帶個賠錢貨回來,養個十幾二十年又是
給了别人,你這是何苦喲,何苦喲……」

  年幼的我隻是開心地吃着棒棒糖,好奇地看着哭泣的奶奶和痛苦的父親,沒
有意識到我的人生從此徹底改變。

  就在我七歲的那個秋天,我失去了本來就全無記憶的母親,卻突然間有了一
個名爲妹妹的小東西闖入了我的生命。



                第二節

  回到分局,剛進門的我被同事們的歡迎和贊賞所淹沒:「楊隊!你剛才可真
是帥呆了。」

  「大斌拼命三郎的外号果然是名不虛傳。」

  「以前我還覺着,楊一斌不到三十歲就當了副隊長我還不服氣,現在我算是
服了。」

  「楊哥,這次又要立功了吧?」

  身爲警察,能順利解決這麽一個惡性案件總是會心情愉悅,而且自豪。我一
邊笑容滿面地和同事們擊掌,打招呼,開玩笑,一邊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但
我還沒來得及脫下防彈衣,電話就響了。

  「李局,怎麽了?是有什麽意外?」我接通電話,馬上畢恭畢敬地問道。

  副局長的聲音有些複雜,有擔憂,有惱火,有無奈,當然更多的是責備:
「小楊,你又瞎胡鬧。剛才那種情況,你怎麽能那樣處置?完全是置自己的安全
于不顧!萬一嫌疑人真的朝你開槍了,他可是退伍軍人,要擊中你輕而易舉!我
們培養你不容易,你怎麽能這麽胡來?那麽拼命幹什麽?這種時候學學小顧小張
他們不行麽?」

  雖然是責備,但我明白李局是爲了我好。我這麽個出生在農村,早已孑然一
身的,沒有關系,沒有路子,沒有人脈,沒有後台,甚至沒有錢送禮也根本沒打
算鑽營的普通刑警,能年紀輕輕地當上區公安分局刑警隊的副隊長,完全出乎我
自己的預料。而打來電話的李局就在其中出了最大的力,說我是他提拔起來的一
點都不爲過。現在他責備我,當然是因爲不希望自己有意提拔的年輕人出什麽意
外,能一直作爲他自己的勢力爲他所用。

  我和李局也算是熟,并不拘束,嬉皮笑臉地回答道:「李局,不是你說,刑
警隊的總要一個不怕死,肯吃苦,能背鍋的副隊長來幹這些事,我才有機會麽。
這時候顧隊他們縮了,我當然不能縮。」

  李局嗨了一聲,一時有些無語。因爲我剛當上副隊長的時候自己都不敢信,
跑去問李局的時候,他坦率地告訴我:「是,你們刑警隊那些隊長副隊長都是有
關系的,你沒有。但是他們正因爲有關系,所以有很多案子就會互相推脫……像
抓毒販,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這些案子都沒人願意接……真要直接安排吧,
像顧廳長就給我們交代過,不要讓小顧去辦那些有危險的案子……所以我們也很
頭疼。總之,小楊啊,刑警隊總是要一個肯辦這些案子的副隊長。局裏領導都看
中你肯拼命,能吃苦。還有,說難聽點,就因爲你沒有背景,所以安排你去辦這
些案子也不怕得罪人,就算你辦案的時候出了事,也不怕沒辦法交代……必要的
時候還可以讓你背黑鍋。」

  雖然是赤裸裸的現實,但我很感謝李局的坦誠解釋,也很感謝有這個機會。
不然以我這樣的條件,在基層幹一輩子普通民警那是太正常不過了。區公安分局
刑警隊副隊長?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隻有肯拼命肯吃苦的優勢,所以,這些案子我從來不躲。剛才的搶劫案,
不但自己有危險,而且稍微處置不當,就有可能造成人質或者無關人員傷亡之類
的嚴重後果,要負責任。其他的隊長副隊長都是避之唯恐不及。隻有我毫不猶豫
地趕到了現場,并且,不管怎麽說,結局相當完美。

  「再拼命也要有個限度。」李局仍然很不高興:「再怎麽也不能拿自己的命
去賭。剛才我給你要了狙擊手,你怎麽不用?」

  我隻能耐心解釋道:「李局,我知道的。剛才我也是确定了沒有危險才那樣
處置的。」

  李局提高了聲音:「你确定沒有危險?」

  我趕緊賠笑:「嘿嘿,是啊。那個李長生做這些事情,其實也都是爲了給他
妹治病。我觀察了一會,注意到他沒有失去理智,隻是慌亂而已。他其實明白,
要是真開槍打了我,他妹妹肯定沒希望了。他自己估計是什麽都不在乎,但是絕
對不會放棄他妹。我知道他的心理,知道自己肯定沒危險的。」

  李局半晌之後才歎了口氣:「該怎麽說你好呢。」

  我隻是嘿嘿讪笑,岔開了話題:「他也不是什麽亡命之徒,也是生活所迫,
沒辦法……那個,李局,我和他保證想辦法解決他妹的治病費用……」

  李局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小楊啊,你有想過這麽做的後果麽?他确實是沒
辦法沒錯,但要是都這樣,以後誰家人得了病,都去搶銀行,逼我們警察給治病
了……這種處理方法後患無窮,不值得提倡啊。」

  我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像李長生那樣,因爲走投無路就去犯罪,就去傷害
無辜者當然不值得提倡,但社會既然把其中的個體逼迫到這種地步,社會既然不
給他們選擇其他辦法的機會,社會就理當付出代價。

  如果我是李長生,我恐怕真的也會這麽做,甚至作出更加過激的行爲。

  但我知道現在絕對不能和李局辯解這些事情。李局見我不說話,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小楊,是我啰嗦了。當時那麽危急的情況,還要你想到這些東西,
也太勉爲其難了。是我吹毛求疵,哈哈。你處理得很出色,等着總局表彰吧。」

  「謝謝李局。」我趕緊笑道,但心裏仍然記挂那家夥的妹妹。李局倒也不等
我再問,主動道:「我知道你說一不二,答應了的事說什麽也要做到。我們要是
不管,你怕是得自己掏腰包,到處想辦法給他妹妹治病吧?行了行了,黃局在開
記者會,剛剛特意提了這事,已經上新聞了。聽說馬上就有了兩筆社會捐款,他
妹那醫院現在也主動答應先幫她治病,費用以後再說。」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

  李局顯然是聽到了,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我答應一聲,挂斷了電話。

  片刻之後,我便離開辦公室,準備下班。剛走到電梯門口,就有一名小女警
急匆匆地跑來,看到我之後遠遠地喊道:「楊隊,楊隊,等等。」

  我停下腳步。小女警跑到我面前,一邊喘氣一邊道:「楊隊,我們顧隊叫我
來請你幫個忙……」

  我不由得滿心疑惑:「你們顧隊不是剛剛把李長生搶去審了嘛?」

  小女警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那家夥什麽都不說,一直吵着問他
妹妹怎麽樣了,一會又吵着要見你……我們顧隊沒辦法,打你電話又打不通,就
叫我來找。」

  「我剛才在和李局通話。」我轉身邁步:「走吧,去審訊室。」

  很快我就來到了審訊室門口,遠遠地看到同事顧副隊長正在門外一邊轉圈,
一邊煩躁地抽煙。看到我之後他馬上大步迎了上來,一邊掏煙一邊喊道:「哎呀
楊哥,你可來了。」

  這家夥其實并不讨厭。他年紀甚至比我還小三歲,沒滿二十六。身材微胖,
圓圓的臉白裏透紅,小眼睛總是笑眯眯的,整個人軟綿綿的根本沒有刑警隊長該
有的淩厲氣勢,甚至多少有些娘氣。但這家夥脾氣挺好,雖然大伯是省公安廳的
副廳長,一家都是市公安系統的領導,但自己卻沒有仗着出身高高在上,從來不
仗勢欺人,也沒什麽架子。和我們這些同事都玩得來,說話也尊重人。要說缺點
倒也不是沒有,怕死,又喜歡出風頭,不過都在人之常情的範圍之内。

  我不讨厭他。雖然說不上巴結他,但能和他交個朋友當然是求之不得。我們
分局刑警隊就我和他兩個沒到三十歲的副隊長,年紀差不多,經常一起喝點小酒
什麽的。這次他搶着要去審李長生,我也沒覺得被蹭功心裏不高興。這麽大的案
子,肯定不能我一個人把功勞都攬了,要知道怎麽做人。如果是他分了功勞,那
當然對我有好處。

  不過這家夥還是給我找上麻煩了。我一邊點燃他遞過來的香煙,一邊嘲笑:
「你剛才不是叫着肯定能搞定,讓我休息去麽。」

  這家夥脾氣好,嘿嘿笑道:「看到你你那麽出風頭,我也想裝個逼嘛。現在
是裝逼不成反被日,沒辦法,還是得楊哥幫個忙了。」

  我裝腔作勢:「看哥的。開門。」

  審訊室的門被一邊的刑警推開,我走進室内,在李長生面前坐下。刺眼的燈
光直接落在他的臉上,像是一層蒼白的皮膚。他一見到我就掙紮着想要站起來,
把他束縛在椅子上的手铐和腳鐐馬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平靜地說道:「李長生,你妹妹住的醫院,已經同
意先給她治病,費用以後再說。如果你想早點開始骨髓移植手術,那就快點交代
問題,我們也好安排,對吧?——好了,槍是哪裏來的?」

  面孔蒼白的男子渾身顫抖着,亮晶晶的淚水成串地滾過他消瘦的面頰。

  隻要撬開了心防,審訊工作都會變得很輕松。僅僅半小時之後,我和顧隊先
後站起來。顧隊闆着臉:「李長生,初審就先到這裏。」

  李長生卻不像别的犯人那樣迫不及待地起身,哀求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逡
巡。我歎了口氣,微笑道:「好了,你也先休息。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看看能不
能申請讓你妹妹來看看你。」

  「多謝領導。」他這才站起來,被兩名刑警押着,離開了審訊室。

  而顧隊興奮不已,一拍那疊筆錄,然後笑道:「楊哥你真行。走,我請客,
我們喝一杯去。你說吧,去哪。」

  既然幫了他的忙,喝他一杯酒那是必須的。我不客氣地笑道:「這次你就出
點血吧,錦榮記。」

  「好哇。」我們一起走出分局大樓,一邊走顧隊一邊還問道:「楊隊,你對
李長生心理把握的很準啊。三句兩句就讓他招了。」

  現在是私人時間,吹吹牛也沒什麽,我裝逼道:「其實也很簡單,你代入他
的立場和角度,想象自己如果是一個哥哥,會怎麽保護自己的妹妹就行了。」

  顧隊搖頭:「我家就我一個,想不出來。呐,楊哥,我記得你也是一個人?
你怎麽會把握那種心理的?」

  「我怎麽會?」我一時有些發愣。記憶的潮水洶湧地撲面而來,我才發現,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理解怎麽保護妹妹的。



              *** *** ***

  「你這個掃把星。晦氣貨!」小小的身體在奶奶的怒罵聲中瑟瑟發抖,像是
一片随時會被吹走的樹葉。但她的腦袋擡起來之後,稚氣的臉蛋上那雙大而且亮
的眼睛卻帶着勇敢和倔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還犟嘴!還犟嘴!」奶奶滿頭的白發根根飛散開,像一隻炸了毛的老貓一
般,突然伸手抓住那顆小小的腦袋上,父親走後就再也沒有人幫她紮起來過的,
亂糟糟的頭發。小小的身體像一塊破布一樣被提起來,然後粗暴地按倒在桌子邊
的地上,幾塊打破的碎碗邊。

  接着,掃帚就劈頭蓋臉地落在她身上。護着腦袋的小手纖細瘦弱,如同秋日
的蘆葦,很快就腫起一道道青色和紅色。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轉動着淚花,但小東西仍然沒有哭,而是努力辯解:
「奶奶。奶奶。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會打破了。别打我,疼……」

  奶奶那時候已經很老了吧?枯瘦的手臂揮舞掃帚的頻率很快就慢了下來,罵
聲也逐漸失去了氣勢。年幼的我那時候心中卻隻有對這個名叫妹妹的小東西的仇
恨,仇恨她搶走我的零食和玩具。所以,我覺得不應該就這樣放過她。我故作憤
怒地喊道:「奶奶,她就是故意打破我的碗的!她是不願意給我洗碗!」

  「哎喲喂——果然不是好東西——」奶奶果然再次加大了揮舞掃帚的力度,
罵聲也再次帶上了憤怒:「小小年紀就會起壞心思了喂——」

  這已經不記得是小東西第幾次挨打了。她是每天都會挨打?還是隔天才會挨
打?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小的身體被打得縮成一團,劇烈地搖晃,顫抖,但一直
在努力向我投來倔強的目光。

  大而且亮的眼睛帶着失望和悲傷,一直追逐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追問我爲什
麽要冤枉她。我本能地覺得難以和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視,在奶奶再次停手的
時候,終于沒有再次火上澆油,撺掇她繼續。

  「還裝死呐?還不快去把碗洗了!要是再敢打破,我打斷你的腿。」奶奶彎
着腰,氣喘籲籲拄着掃帚罵道:「你哥的衣服也不收!養着你吃幹飯麽?」

  小東西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端着我們的碗筷,悄無聲息地走開
了。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第一次看到她挨打的時候不覺得像以前那麽高興。

  我大概是厭倦了。

  我的确是厭倦了。雖然年幼的我缺乏父母的管教,被奶奶溺愛得嬌縱自私,
橫蠻無理,但孩子總有些單純和善良。

  對小東西的仇恨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化,我逐漸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一
起生活。看得小東西挨打挨罵多了之後,我也似乎忘了再敵視她。我對她的感覺
逐漸從敵視變成了漠視,不讨厭也不喜歡,每次奶奶打罵她的時候,不撺掇卻也
與我無關。

  但小東西卻不這麽想。她很快就感覺到我的态度變化,在她小小的心裏,或
許不打罵她,就是對她好吧。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在那之前她或許從沒有體驗
過人和人之間的溫情。她身邊的每個人,她認識和了解的每個人,給她的都是白
眼,冷漠,嫌棄和暴力。

  我雖然也好不到哪裏去,但隻是因爲我那時也還小,還沒有學會像大人那麽
無恥而殘忍地對待一個孩子。

  所以,在那之後不記得又過了多久的一天下午,當我放學之後,第一次驚訝
地在村口看到了那瘦小卻輕靈的身影。

  「哥哥。」小東西歡快地向我跑來,破舊的裙擺搖曳出輕盈的步伐。金色的
夕陽灑在她的臉上,大大的眼睛裏流淌着美麗的晚霞。

  我沒有理她。但小東西卻不以爲意,一直跑到我身邊,快活地叫着:「哥哥
放學了。」我繼續向前走,小東西緊緊跟在身後,像一條小尾巴:「哥哥,上學
是什麽樣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不幹活,跑出來玩,奶奶會打你的。」

  但小東西笑着回答道:「我幹完活了呀。」她一個一個地屈起纖細的手指:
「衣服,收了,疊好了。地掃了。晚上的菜也洗好了……」她突然繞到我身前,
又大又圓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我:「哥哥,給我說上學是什麽樣的,好
不好?」

  在那個時候,我年幼的心裏滿是優越感,因爲我可以上學,她卻不能。所以
我第一次沒有拒絕她的請求,仰着鼻子,得意洋洋地笑道:「上學,就是很多小
朋友在一個房子裏坐着,聽老師教我們寫字,算數,畫畫……」

  從第二天開始,每天早上,小東西都會一直跟着我跑到村口,才戀戀不舍地
和我分開。而每天下午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她都會在村口等着我,一看到我就跑
上前來,認真地聽我講學校裏的故事。我迅速習慣了這種變化,或許因爲年幼的
我心裏其實也非常寂寞。我已經沒有了母親,父親也和沒有差不多。老眼昏花而
且耳朵不靈的奶奶是沒辦法聽我說學校裏的事情的。所以,我沒有發現,每天和
小東西講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其實非常快活。

  當人習慣了某一樣東西的時候,再突然失去就會感到難以接受。這樣每天放
學後被小東西在村口接着,兩人一起回家的日子持續了我也記不清楚多久,某天
我因爲調皮而被老師懲罰,留在學校抄書。當我終于得到允許可以回家的時候,
天色已經是薄暮。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拼命加快腳步,但當我回到村口時,卻沒有看到那已經熟
悉的,瘦小而輕靈的身影。她是沒有來?還是已經等了太久,回去了?我感到失
望而煩躁,很不高興,無精打采地走向自己家中。而當我走過村口邊一棟主人移
居鎮上而被廢棄的,不知道多大年紀的土坯房時,聽到屋後有孩子們的叫喊聲。

  「打。打。」

  「這個野丫頭。」

  「你沒爸爸,沒媽媽,沒人要。」

  「她奶奶才不管她,打,沒事。」

  那個時候還不是每個農村孩子都有機會念書,而且,接觸幼兒園這種學齡前
教育機構的農村孩子更是鳳毛麟角。我聽出了是村裏幾個孩子的聲音,大部分都
是我的同齡人。我們曾經是親密的玩伴,但在我開始上學之後他們卻沒有之後,
和他們就沒有多少在一起玩的機會了。

  聽聲音,他們似乎在玩着什麽有趣的遊戲。如果是往日,我肯定會馬上加入
他們。但今天我卻興緻全無,一直在想着小東西爲什麽沒有去接我。所以我懶洋
洋便要走開,剛剛邁出腳步,卻聽見那個稚嫩而清脆的聲音:「我不是野孩子。
我有哥哥。我哥哥是小學生,最厲害了。」

  爲什麽小東西會在這裏?我驚訝地停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轉過屋角。馬上
看到在破屋後雜草叢生的荒地裏看到了那群孩子。他們圍成一圈,中心的草叢裏
蜷縮着那個我熟悉的瘦小的身體。孩子們時不時踢她一腳,打她一下,或者抓起
泥土扔到她身上。

  小東西又挨打了。我已經習慣了小東西挨打,奶奶在我面前打她的時候,我
雖然不再火上澆油,卻也視若無睹,不會當一回事。但這次我卻感到非常煩躁,
焦慮,難以忍受,不由自主地就大聲叫道:「你們幹嘛打她。」

  孩子們紛紛回身,看着我的眼神有羨慕,有嫉妒,有敵意。他們的回答也很
不友好:「喲,是斌子啊。」

  「你不去上學,來這裏幹什麽。」

  「哼,上學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就知道上學不好玩。斌子上學了,還不是要
來找我們玩。」

  他們的敵意有一部分是我自找的。當我開始上學之後,馬上在不能上學的小
夥伴們面前開始展示自己的優越感。這很正常,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哪裏懂什麽
人情世故呢?有了優越感當然會馬上表現出來,會嘲諷和鄙視别人,那麽,就理
所當然地會招來敵視和報複。

  「我想起來了。」一個孩子陰陽怪氣地笑着:「這野丫頭是斌子的媳婦。東
子,你爹不是也給你買了個女娃娃做媳婦嗎?」

  「我才不要那個醜八怪做媳婦呢。」

  「斌子這媳婦還蠻好看的。斌子,你心疼媳婦了?哈哈。」

  這樣的嘲笑讓我難以招架,那個年紀的孩子總是虛榮,好勝而且愛面子的。

  所以我沒好氣地喊道:「什麽好看,她才不是我媳婦。」

  「既然不是你媳婦,我們打她管你什麽事。」孩子們紛紛回過頭去,繼續,
不,更加起勁的打着小東西。從人縫之間我看到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向我投來懇
求的目光,但大概是因爲我剛才的話,她沒敢叫我,而是抱着頭,縮成小小的一
團,沒有哭,隻是小聲唱着:「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

  這平時不覺得有什麽特别的歌聲,在此刻聽起來卻格外刺耳。我終于無法再
這樣事不關己地旁觀下去,沖向人群大喊道:「喂,不許打她。」

  「幹什麽。她又不是你媳婦。」爲首的那個比我還大一些的孩子兇巴巴地看
着我。我有些恐懼,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但目光無意間掃到地上的小東西,
她正在發着抖,像是被一群貓逼在牆角的,渾身濕透的老鼠,眼巴巴地看着我,
卻仍然不敢叫我。

  所謂的赤子之心,大概就是本能地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該做,什
麽不該做,而不去想爲什麽。在那個時候,我也隻是強烈地感到要做什麽,而不
知道爲什麽。我吞了口口水,雖然心裏發慌,但還是硬着頭皮喊道:「她是我妹
妹。不許你們打她。」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像是有什麽被突然點亮了一樣,彎成了歡喜的月牙。
她一下子在地上坐了起來,仰着精緻卻帶着傷痕和污垢的小臉,小巧的鼻尖抽動
着,娟秀的小嘴激動地顫抖,驕傲地喊道:「哥哥!這是我哥哥,他是小學生!
最厲害了。」

  我大概知道小東西爲什麽挨打了。她一定是在村口等我的時候被這些野小子
注意到,問她在幹什麽的時候,她毫無保留地展示了關于我的驕傲。但那些孩子
也是可憐的沒有機會念書的孩子,他們恐怕無法忍受一個小姑娘,驕傲地說着她
的哥哥在上學吧。

  果然,小東西的話一下子戳到了那個大孩子,他粗暴地踢了她一腳,然後惡
狠狠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領:「上學了不起啊?小學生了不起啊?看我把你哥也揍
扁了。」

  看着小東西又一次被他踢得跌倒在草叢裏,我突然覺得極度的憤怒。在那個
時候,我不肯承認自己的憤怒是因爲看到妹妹挨打,而認爲那是因爲他無視我的
警告,讓我丢了面子。我也兇狠地喊叫起來,抓住他的衣領:「我說了不許打
她!」

  我們馬上扭打在一起。

  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打架,當然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我們尖叫着在别的孩
子的尖叫聲中互相撕扯,用指甲抓對方的臉,拉對方的頭發,咬,在地上滾來滾
去。我不記得這次打架誰赢了,我好像沒占到什麽便宜,不過也沒有吃什麽虧。
最後我們打累了,便開始互相吐口水,問候對方的長輩,氣宇軒昂地讓對方等着,
表示明天一定要打死對方。直到天色全黑,圍觀的孩子們當中有一個聽到家人憤
怒而焦急的叫喊,終于離開現場之後,那個大孩子才擦着髒得不成樣子的臉,一
邊向後走一邊憤怒地對我叫道:「我明天開着坦克,把你家炸平,炸死你二十四
代祖爺爺。」

  我不甘示弱:「我明天開着飛機,把你的坦克打爛,把你二十五代祖爺爺和
祖奶奶打死。」

  其實他們早就死了。但孩子罵架都是這樣,從父母開始一層層加碼,誰也不
肯嘴上吃虧。我們罵罵咧咧地後退,各自回家。而這一次和以前不同,當我離開
戰場的時候,那個小東西像一隻在夜色下出來覓食的小動物,發出細細碎碎的聲
音追着我,細聲細氣地喊着:「哥哥。哥哥。」

  她的一頭又細又軟的黃毛兒已經亂成一團,間着泥土。身上衣服的每一根線
也沾着泥土,秀氣的小臉則變得和貓兒一樣。但她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在夜色下
清清楚楚地閃爍着歡喜,柔軟的聲音也帶着說不出的高興。

  我和别人打架,她竟然還高興。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是爲什麽打架的:就
是爲了這個小東西。這讓我有些莫名的生氣,不,與其說生氣,還不如說不願意
承認這一點,或者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自己這麽做,惡狠狠地向小東西吼叫起來:
「幹什麽。我不是你哥哥。」

  小東西愣了一愣,但随即繼續追上我,拉着我的衣袖,大眼睛笑得彎彎的:
「哥哥,你剛才說的,我是你妹妹。」

  我想起剛才确實說了這句話,一時無言以對。正想嘴硬反駁兩句的時候,小
東西笑盈盈地繼續說着:「我就知道,哥哥會保護我的。哥哥最厲害了。」

  「嘿嘿。嘿嘿。」我一時忘了反駁,對一個剛打完架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話
總是能滿足虛榮心和好勝心。而她那又崇拜又感激地看着我的樣子更是讓年幼的
我覺得有些飄飄然。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允許了她拉着我的衣袖回家。

  奶奶佝偻的身影正在門前張望,當她看到我們兩個之後,馬上顫巍巍地跑了
過來,一看之下便又生氣又心疼地叫着:「斌子,娃啊,怎麽又打架……哎喲,
哪兒傷到了沒有?奶奶看看……哎喲,哎喲……手上都破皮了……你這晦氣貨!
看你這樣子!衣服都弄破……我打斷你的腿……」

  小東西恐懼地看着奶奶抄起掃帚,不由自主地便往我身後躲。而我大概是因
爲剛剛打過一架,對暴力暫時有些厭倦,便懶洋洋地對舉起掃帚,想從我身後揪
出小東西的奶奶喊道:「是我和阿旺他們打架,心兒幫我打的。」

  奶奶有些尴尬地舉着掃帚,片刻之後,終于慢慢地垂下去了,但嘴裏仍然碎
碎地念叨着:「還知道護着你哥……算是沒白養你……還愣着幹什麽!快去打水
給你哥洗臉!」

  小東西知道自己不會挨打了,趕緊從我身後鑽出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
後跑向屋後。我第一次感覺到被人看着,心裏竟然會那麽舒服。片刻之後,她斷
斷續續地唱着狐狸抓住了我,吃力地端着半臉盆水出來,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說
道:「哥哥,洗臉。」

  我胡亂擦了擦臉,然後開始洗打架時弄得髒兮兮的手。手放進水中時指節一
陣刺痛,仔細看時才發現有兩處擦破皮。這種小傷對我這樣的農村孩子當然不值
一提,我随便洗了洗,便提起雙手。但小東西卻看着那傷口,關心地問道:「哥
哥,疼不疼。」

  我皺了皺鼻子,擺出一副自己想象中的男子漢氣概:「哼,我不怕疼。」

  但是小東西卻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哥哥,我給你吹。」說完就嘟起淡
紅秀氣的小嘴,輕輕地吹着我的傷口。

  在我記憶中,這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溫柔的對我。奶奶的溺愛,和早已模糊
的母親的疼愛,似乎都和這一次有所不同。我注視着小東西認真的小臉,突然覺
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片刻之後,小東西擡起黑而且亮的大眼睛,詢問地看着我。我突然有些不好
意思,可是,她小嘴裏吹出來的溫暖,濕潤的氣息輕輕拂過我的手,好像真的很
舒服,讓我一時又舍不得叫她停下。慌亂之間我顧左右而言他:「你剛才唱的是
什麽歌?」

  小東西開心地笑了:「是媽媽教給我唱的。哥哥要聽嗎?是哥哥和妹妹一起
唱的歌哦。」

  「哦。」我随口答應一聲,小東西便自顧自地唱了起來:「妹妹先唱:好哥
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
跑回了它的窩。然後,哥哥唱:妹啊妹啊你别怕,哥哥這就趕來啦。打敗狐狸和
豺狼,帶着妹妹回到家。……哥哥,你唱。」

  我不好意思唱這種幼稚的兒歌,用力搖頭。小東西也不勉強,卻開開心心地
一直唱着,幾乎唱了一夜。後來我懂事了,想起那一天的事情的時候才明白,她
爲什麽那麽高興。

  因爲那天我第一次承認了她是我妹妹,而且保護了她。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哥哥,大概都是這樣,在某一天,某一個瞬間,某一個場
景之下,因爲某一個原因,突然之間心中的某個角落蘇醒,開始保護自己的妹妹
吧。



                第三節

  「楊隊,有人找。」伴随着一名同事的聲音,我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走進房
間的,是昨夜那位文質彬彬的哥哥。而他身後,跟着一個個子高挑,青春靓麗的
姑娘。我仔細辨認,才認出她是昨夜被另一個哥哥劫持的那名人質。

  這位姑娘已經完全不是昨夜那披頭散發,恐懼而痛苦的模樣。看得出來她精
心打扮過一番,化着淡妝,烏黑亮澤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合身的紅色連衣裙勾勒
出年輕身體充滿活力的曲線,展示着城市女孩的青春靓麗。

  我隻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麽的。哥哥手裏捧着錦旗,上面的「人
民衛士」四個大字熠熠生輝。妹妹手裏則抱着一束鮮花,兄妹兩人的目光都熱烈
地落在我身上。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面,但今天還是有些奇怪。這是公安局,
我是警官,所以之前那些給我送錦旗、表感謝的人們不會像面前這位姑娘那樣,
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好奇地看向她描着淡淡眼影的眼睛,試圖尋找答案。但應該是剛剛修整過
而顯得格外細長的睫毛下漂亮的眼睛除了感謝,還有着熾烈的,其他的含義。這
道目光讓我心裏咯噔一聲,有些心虛地避開,看向那位滿臉感激的哥哥。文質彬
彬的年輕人正走向我,誠懇而略帶激動地道謝:「楊警官!昨天晚上真的是太感
謝您了。」

  「楚先生,楚小姐,你們好。請坐。請坐。」我其實已經開始習慣了接待這
樣的人,畢竟我從事的職業決定了,我免不了經常救人于危難之中。

  哥哥沒有坐,而是隔着我的辦公桌,雙手遞過錦旗來:「楊警官,我知道你
們的規定,隻能這樣聊表感謝。」他的臉上浮現出後怕的表情:「實在是太感謝
您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您勇敢果斷,我妹妹還不知道會怎麽樣。」說完便回身
看着那漂亮的姑娘:「小奕,不是你吵着要來感謝楊警官嗎?還愣着幹什麽?」

  一直注視着我的姑娘款款走到我面前,遞上花束,動作優雅而大方,聲音則
帶着一種奇怪的熱烈:「楊警官,謝謝你。昨天晚上我吓壞了,還以爲會死呢。
謝謝你救了我。」說完就和哥哥一起莊重地鞠了一躬。

  我接過花束,放在錦旗旁邊,平靜地微笑道:「兩位,不用放在心上。我是
警察,那樣做是我的職責。何況就算不是我,我的同事也會那樣做。——兩位,
請坐吧。」

  兄妹兩坐了下來。哥哥接過我用一次性紙杯倒給他的開水,轉身便想遞給妹
妹。但漂亮的姑娘卻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沒有接,而是期待地看着我。

  我心中更加奇怪,但還是爲她倒了半杯開水。姑娘這才笑盈盈地接過去,一
邊小口抿着,一邊繼續用熱烈的目光看着我。

  還是哥哥的話打破了我的尴尬:「楊警官,職責歸職責,但您表現出來的,
是超越職責的勇敢。昨天您趕到現場之前,您的同事沒有任何人像您那樣冒着自
身的危險去嘗試救我妹妹,而是派出了狙擊手,對吧?——我不是不信任專業人
員的能力,但是,狙擊手開槍的話,我妹妹始終不能說絕對沒有風險。」

  他說的沒錯。絕大部分情況下狙擊手都能準确地擊中目标,但就在前不久,
另一個城市的同行在營救人質的時候出了岔子,狙擊手的子彈同時穿過了罪犯和
人質的身體。

  所以我微笑道:「很高興我當時的處理方式帶來了理想的結果。楚小姐沒有
受傷吧?精神有沒有受影響?爲什麽不多在醫院觀察幾天?」

  哥哥看向妹妹,臉上浮現出一抹寵溺的笑容:「你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
就知道一點事都沒有了。」

  姑娘不滿地撅起動人的紅唇,嬌嗔道:「哥,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就會
讀書,結果我被壞人抓了,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還要别人來救我。哼。哥哥最沒
用了。」說着轉向我,漂亮的眼睛裏閃閃發光:「還是楊警官才算男子漢。」

  哥哥被這樣搶白兩句,有些尴尬,皺着眉頭道:「小奕。」

  我則趕緊笑道:「哈哈,怎麽會,你哥哥昨晚非常勇敢。如果沒有我們這些
警察,你哥哥肯定會救你的。但是,我們畢竟才更專業,所以你哥哥才沒有用武
之地而已。」

  那位哥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而姑娘則看着我,用力點着頭:「既然楊警官
說你勇敢,那就是真的。」

  哥哥氣苦,瞪着妹妹說不出話來。妹妹則像是不知道一樣,故意不看他,而
是隻看着我。我趕緊轉換話題:「兩位感情真好。其實我也就是個大老粗,不像
兩位,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兩位都是從事科教工作的吧?」

  哥哥認真地回答道:「哪裏,我們也隻是讀了點書。楊警官真是開玩笑,您
應該也是正規警察學校畢業的吧?您這樣都叫大老粗,那我們也和文盲差不了多
少了。」說着便看向妹妹:「我是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這家夥,在一家小學當
老師。」他皺着眉頭,歎氣道:「哪裏有一點知識分子的樣子。以後怕不是要誤
人子弟。」

  妹妹馬上不滿地嬌嗔道:「哥,我讨厭你。你說了不在楊警官面前說我壞話
的。」

  哥哥瞪着她:「我又沒有歪曲事實。你自己說是不是。小時候上學總逃學,
跑到我學校來找我玩。——哎喲。」

  不出所料,是妹妹踩了他一腳。妹妹生氣地說道:「我還不是想和你上一個
學校嘛!」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我站楚小姐這邊。妹妹想跟着哥哥一起上學,一
起玩,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 *** ***

  「哥哥,哥哥。」一陣驚雷滾過天際,随之而來的是妹妹驚慌失措的叫喊:
「我怕。」

  「真是膽小鬼。」我嘲笑着她:「打雷有什麽好怕的。」

  「哥哥。」妹妹仍然跑到我身邊,捂着耳朵往我懷裏鑽:「哥哥。」

  我用力抱住了她,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的顫抖在我懷裏很快就平複了下來。
這種感覺讓我心情愉悅,但那時候,我大概并不是因爲保護了妹妹而感到愉悅,
而是因爲扮演了強者,滿足了我那小小的虛榮心而感到愉悅。

  當然,抱着她本身也是很舒服的觸感。溫暖而細嫩的肌膚的接觸讓人本能地
感到舒适,雖然瘦小的她身上的骨頭有些硌人,但我覺得偶爾這樣抱着也不壞。

  從我承認她是我妹妹,允許她在别人面前說是我妹妹之後,我和她的感情迅
速變好了。幾歲的小孩之間哪有什麽真正的芥蒂呢?更何況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
下的兄妹。我們沒有父母的疼愛,奶奶更是對妹妹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即使吓得
發抖,妹妹也不敢找奶奶祈求保護。所以她就對我這個唯一對她表現出那麽一點
點善意的哥哥變得格外的依戀。

  像現在這樣害怕的時候,她也習慣了鑽進我的懷裏。

  「哥哥。」懷裏的妹妹恢複了平靜,仰起小臉兒看着我:「你說今天放學幫
我摘桑葉的。」

  我不好意思地轉過頭,避開她的目光:「我剛才和海洋他們去抓魚了。」

  「那明天幫我摘?」大而且亮的眼睛裏滿是期待。

  我那時像大部分同齡的男孩一樣,沒有耐心,喜怒無常,一時覺得麻煩,便
懶洋洋地回答道:「你那幾個蠶子,别養算了,反正也肯定養不活的。」

  「能養活的。娟娟姐,慧姐她們都在養。」小手抓緊了我的衣服:「哥哥,
你明天教給我在哪裏摘,我自己去摘,好麽。」

  我當時滿腦子隻想着去玩我抓回來的幾條小魚,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那你
明天在抽水站那裏等我,我放學了帶你去摘。好了,沒有打雷了。」

  「好——」高興的聲音拖得很長。當我有些生氣把一條被我折騰死的小魚從
水盆中撈出來的時候,妹妹正專心緻志地看着她那隻小籃子,開心地喊着:「哥
哥,哥哥,你快來看,這個蠶子脫皮了。它們會長大的。」

  「心兒,我給你摘桑葉回來了。」第二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但家裏找不見妹妹,問奶奶後得到的回答也隻是沒好氣的回答:「那個死丫
頭,又出去瘋去了!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我知道妹妹并不會自己跑出去瘋,回答道:「她肯定是等我放學去了。我從
荷花塘那邊回來的,沒撞上。」說完就跑出了門。

  「斌子,天都黑了,管那死丫頭幹什麽……來,先吃飯。趁着死丫頭不在,
我給你拿豬油煎兩個雞蛋……」奶奶趕在身後叫我,但我已經習慣了每天回來的
時候有妹妹的陪伴。沒有看到她讓我有些坐立不安,喊一聲「等會再吃」,便跑
向了村口。

  「剛才太陽落山的時候看到她往抽水站那邊走了。」村口也沒有看到妹妹的
身影,聽到兩個玩耍的小姑娘的話之後,我才想起昨天叫她去那裏等我,帶她去
摘桑葉。

  這年紀的孩子大概都像我一樣,不知道什麽是諾言,說過的話轉身就忘到九
霄雲外。

  無論那時的我有多麽糟糕,但總還有着孩子該有的良知和單純。說話不算話
是讓人羞愧的行爲,我自責地跑向抽水站的方向。

  天色已經全黑,妹妹在那裏已經等久了吧。我在夜色中拼命奔跑,趕到了離
村子兩裏地的抽水站邊。遠遠就能看到抽水站背後灌溉渠的堤上,兩棵歪脖子老
柳樹間聚集着一群大鵝。它們張開翅膀,伸着長長的脖子,嘎嘎嘎地圍着那個我
已經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被圍在堤邊,後退一步就會滾進渠中。她劇烈地發着抖,但沒有
哭,揮舞着小手拼命趕開伸向她的鵝嘴,小嘴裏哆哆嗦嗦地叫着:「走、走開、
等下我哥哥來了,打扁你們。」

  這蠢丫頭,怎麽會惹上一群鵝的。雖然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我卻遲疑着停住
了腳步。

  我不怕其他動物,什麽牛羊,雞狗,在我這麽個農村野孩子面前都不是一合
之敵。在記憶中,隻有大鵝才是我童年唯一的噩夢。這些家夥兇惡,脾氣暴躁,
死纏爛打,更重要的是,它們成群結隊。

  看着那一群大鵝,我曾經被它們咬腫,三天不能坐的屁股不由得一陣酸痛。

  在那個瞬間,怯懦的我有了悄悄丢下妹妹逃走的想法,反正也沒人知道我找
到了她,隻要說沒看到她,就沒有責任了。不知不覺間我的腳步後退了兩步,但
這時候妹妹像是爲自己壯膽一樣,結結巴巴地唱起她唯一會唱的那首兒歌:「好
哥哥,快救我……」

  我的腳步再也無法後退,片刻之後,我終于從路邊撿起一根棍子,大叫着沖
上前去。

  一陣激戰過後,我鼻青臉腫地拉着妹妹的手,落荒而逃。

  值得慶幸的是,大鵝不會像狗那樣一直追。我們足足逃出了一裏地,才氣喘
籲籲地停下腳步。我一邊呲牙咧嘴地擦着汗津津的臉上沾着的白色絨毛,一邊遷
怒于兩條細腿已經抖得站不穩的妹妹,吼道:「你這個蠢丫頭,跑到那裏去幹什
麽?」

  大大的眼睛在夜色下映照着前方村子的微光,滿是茫然:「哥哥,是你叫我
在那裏等你……」

  我當然知道。但被大鵝咬了好幾口的我滿肚子的火氣:「等了我沒來就回去
啊!那些鵝來了你還不跑!」我伸出手指,用力戳着她的額頭:「你傻啊?」

  妹妹瑟縮着,委屈地放低聲音:「我要是走開了,哥哥找不到我怎麽辦。」

  我也不是真的對她生氣,其實我隻是想對自己生氣。如果我說話算話,按時
去那裏,帶妹妹一起去摘桑葉的話,肯定就不會被大鵝咬了。但那時候的我哪裏
能想到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隻知道自己很生氣,氣鼓鼓地轉身走向村子:「回
去!以後不要跑到外面來等我了。」

  妹妹緊緊地跟在我身後,小聲說着:「我想和你一起玩。我不怕大鵝。」

  「我上學,你不上學,怎麽一起玩。」我沒好氣地回答道:「你又不能去學
校。」

  妹妹馬上回答道:「那我也上學!」

  我懶洋洋地回答道:「七歲才能上學。你還不到六歲呢,學校才不要你這樣
的小不點。」

  「那等我七歲了,也和哥哥一起上學。」小手抓緊了我的衣角,我卻隻顧着
撫摸手臂上被大鵝擰出的腫塊,漠不關心,不置可否。

  「你上什麽學!」當我回到家時,正心疼地檢查我身上的傷痕的奶奶,聽到
妹妹的要求,更是怒不可遏:「害你哥被啄成這樣,還上學!」

  妹妹的聲音微弱卻倔強:「娟娟姐,慧姐她們都上學了。我也要上。」

  「你這個掃把星,還犟嘴。」奶奶手裏拿着熱毛巾擦我的臉,顧不上打她:
「哪裏有錢給你上學?哪裏有錢給你買筆買本子?你要上學,自己掙錢去!」

  「好……」妹妹的聲音那麽堅決,但那時的我并沒有發現。

  第二天,妹妹不知道從哪裏撿回來一個别人吃過的罐頭瓶,洗得幹幹淨淨。

  我并沒有在意她要幹什麽,直到幾天後,她往罐頭瓶裏裝進了幾個硬币,我
才好奇地問道:「心兒,你怎麽有錢的?」

  奶奶是從來不會給她一分錢的。所以我才會覺得驚訝。但是妹妹抱着亮晶晶
的罐頭瓶,亮晶晶的眼睛裏都是向往:「我今天在地裏幫黃嬸捉蟲子,黃嬸給我
糖吃,我不要,她問我要什麽,我說要上學,要買筆和本子,黃嬸就給了我兩角
錢。」

  「哦。」我并沒有太在意,因爲奶奶偶爾會給我一角兩角零花錢,我不用在
這春夏之交的烈日下在地裏捉蟲子。看着那幾個五分,一毛的硬币,我也不是太
看得上,懶洋洋地走開了。

  但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那隻罐頭瓶中的錢也逐漸多了起來。有一分兩分也
有五分,有一毛,甚至兩毛。而妹妹每次往裏面放錢的時候,都會高高興興地告
訴我:「哥哥,哥哥,今天我幫堅哥爺爺撿了菜籽,他給了我一角錢買糖吃。」

  「哥哥,今天我幫胡奶奶去鎮上賣了西瓜。胡奶奶給了我兩角錢。」

  「哥哥,今天我幫黑子叔叔剝了蓮子……」

  「今天我幫李婆婆掃了雪……」

  現在想起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能真的幹什麽活呢。不添亂就不錯了。感
謝我那些善良的鄉親,讓妹妹能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換回那些硬币和毛票,讓她能
保持着自尊,而不是居高臨下施舍她。

  「一共有三塊兩毛六分錢。」當我幫妹妹算清她有多少錢之後,突然意識到
這是一筆巨款。即使奶奶溺愛我,我也從來沒有擁有過那麽多錢。

  「謝謝哥哥。」妹妹小心翼翼地再把她的錢裝進罐頭瓶,稚嫩的小臉上卻帶
着憂愁:「我問過娟娟姐,她們說上學要十塊錢。」她舉起小手,彎着手指笨拙
地計算着:「一,二,三,還要一,二,三……七塊錢……」

  我卻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大概有嫉妒,羨慕,驚訝,以及惡作劇,突然道:
「心兒,你有那麽多錢,可以去買很多零食吃。」

  妹妹用力搖頭:「我不買,我要留着和哥哥一起上學。」

  我沒有說什麽。但第二天放學後,我在村口對一如既往地迎接我的妹妹舉起
手中的小袋子:「心兒,你看。」

  「這是什麽?」妹妹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粗糙的小袋子,問道。

  「酸梅粉。沒吃過吧。」我打開袋子,拈出那隻比挖耳勺大不了多少的塑料
小勺,舀出一勺灰色的粉末,一股酸甜的氣息馬上就彌漫開來。

  妹妹眼巴巴地看着我,吞着口水。今天我别有用心,所以表現得格外大方:
「來,給你吃一口。」

  當我把勺子裏的酸梅粉倒進妹妹像雛鳥一樣張着的小嘴之後,我清楚地看見
那雙大而且亮的眼睛裏溢滿了驚奇。這絕對是她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零食,我
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良久之後,妹妹才結結巴巴地說着:「真,真好吃……」

  「好吃吧。」我嘿嘿笑着,再次舀起一勺:「來。」

  「哥哥,你吃。」妹妹并沒有忘記謙讓。

  于是,我們便湊在一起,頭挨着頭地吃了起來。然而這一包酸梅粉實在是沒
多少分量,幾口之後,我把袋子裏最後一點粉末倒進嘴裏,然後大方地把勺子遞
給妹妹:「勺子給你舔。」

  看着妹妹意猶未盡地舔着小勺子,把紅色的塑料邊緣舔得發白,我笑嘻嘻地
放出了心底的小惡魔:「心兒,好吃吧,還想不想吃。」

  「啾。」妹妹眼巴巴地看着我:「想吃。」

  「想吃很容易。」我見妹妹上鈎,壞笑着繼續引誘她:「我們學校門口可以
買,五分錢一包。」

  大而且亮的的火苗一下子暗淡下去:「我沒有錢。」

  我故作驚訝:「胡說,你不是有三塊多錢嗎?可以買幾十包,買一大堆,還
有魚皮花生,還有泡泡糖……」

  妹妹仰着小臉,奇怪地看着我:「那個錢,要留着和哥哥一起上學的。不能
買零食。」

  我完全不覺得她上不上學有什麽重要的,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那你少買
一點,就可以了嘛。」

  「不行。」妹妹流着口水,但仍然堅決地搖頭:「上學的錢還不夠呢。」

  我有些生氣:「反正你也存不夠的。不如買零食吃算了。」

  「會存夠的。」妹妹絲毫不肯讓步。我有些沮喪,無可奈何地走向家中:
「随便你。」

  妹妹咬着那個小勺,跟着我回到了家中。沒有成功誘惑她買零食的我則心裏
很不舒服,而且越來越不舒服。我其實也不是想妹妹買零食給我吃,而隻是看那
些錢不順眼而已。

  孩子們總是這樣。他們隻看得見别人有什麽而自己沒有什麽,卻不會去想爲
什麽。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妹妹有很多錢,而我沒有,絲毫也沒有想過她爲了攢
這些錢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滿腦子都是嫉妒,整天想着,她要是沒有那
麽多錢就好了。但無論我怎麽誘惑,妹妹卻總是不爲所動。

  「我要留着那些錢,和哥哥一起上學。」每次這麽說的時候,稚嫩的臉上總
是帶着和年齡絕對不符的堅決。

  那個罐頭瓶逐漸變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而且越來越大。

  「哥哥,我今天去山上采了竹筍。」

  「哥哥,我幫老順伯伯放了鴨子。」

  「哥哥,鎮上今天拆房子,我去撿了廢鐵賣。」

  「哥哥……」

  伴随着每一次這樣笑容滿面的講述,那雙傷痕越來越多的小手總是會把一些
亮晶晶的硬币或者皺巴巴的紙币投進罐頭瓶裏。罐頭瓶逐漸滿了,沉甸甸的,小
小的妹妹抱着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大,很吃力,也讓我心中那團火苗越來越烈。

  又是一個夏天到了。妹妹存了一年的錢,但仍然不夠。畢竟她隻是個六七歲
的小姑娘,在我們那偏僻而荒涼的小村裏,是沒有多少事情能讓她幫忙的。

  整個夏天妹妹都在外面到處找自己能做的事情,稚嫩的臉蛋曬得烏黑。而我
卻從來沒有起過幫助她的念頭,除了到處瘋玩,滿腦子都在想着别的事情。

  「砰砰砰!看我宇宙射線。」

  「變形!我飛了!你沒打中!」

  「啊,氣死我了。」

  「看我導彈發射!這是導彈,你躲不開!」

  「啊——我死了……」

  每次看到小夥伴們拿出他們的,最近開始流行的會變形的機器人玩得不亦樂
乎的時候,我都在一邊羨慕地看着。村裏有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具的孩子不
多,因爲即使一個最小的,最簡單的,也要十塊錢。即使是奶奶溺愛我,我也耍
賴打潑了好幾次,她仍然是不可能拿出十塊錢給我買玩具的。

  年幼的我開始體會到了貧富差距的無情,在做夢的時候都想着擁有一個自己
的機器人。

  「斌子,今天不給你玩。」

  「你自己去買啊。每天都要我的給你玩。」

  「就是,總是玩我的,自己買不起,窮鬼。」

  童言無忌,卻也足夠傷人。那天下午,當我死乞白賴地求着其他孩子給我玩
一會兒的時候,終于遭到了他們的厭煩和無情的拒絕。那些嘲諷和鄙視的臉讓我
渾身發抖,我屈辱地跑回家,臉漲得通紅,幾乎快要哭出來。當我再一次看到那
隻亮晶晶的罐頭瓶時,再也無法抗拒誘惑。

  那時的我不是不知道對錯。我知道什麽事情是對,什麽事情是錯。但意志力
薄弱,完全沒有自制力可言,很多事情明知是錯的,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現在的我就看着那個罐頭瓶子,渾身哆嗦。我知道不應該拿,但我就是控制
不住自己。塞得嚴嚴實實的硬币和紙币,那些亮晶晶的一分一角,都像是一張張
讨好的笑臉,向我招着手:來啊,拿我去買東西。

  上次幫妹妹數錢的時候,已經有九塊多了。又過了個把月,應該滿十塊了吧?
罐頭瓶裏的錢在我面前開始變形,一會兒變成機器人,一會兒變成汽車,飛機或
者坦克。當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觸摸它們的時候,它們卻變成了一張張扭曲而醜惡
的臉,帶着鄙視和不屑。

  妹妹不在,奶奶也不在。妹妹從來沒有想過把這隻罐頭瓶藏起來,因爲奶奶
幾乎根本不管她的死活。隻有我知道這個罐頭瓶,知道這些錢。那小小的心裏,
大概從來也沒有想過防備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跳起來,抓起罐頭瓶子,藏在懷裏的衣服下,一溜
煙跑出了家門口。

  不久之後,我花掉了以前難以想象的一筆巨款。除了一個最便宜的,能簡單
變形的機器人,甚至還有多出來的錢讓我買一根冰棍。我叼着冰棍,抱着機器人
得意洋洋地找到那些孩子,開始砰砰砰地互相發射激光和大炮。但我屢次走神,
屢戰屢敗。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那麽煩躁。有生以來最昂貴的一個玩具并沒有想象中那麽
好玩。日頭剛剛偏西,我就不耐煩地抓起那個機器人,對其他孩子們喊道:「我
要回去了。」

  并沒有誰在意我的離開,他們馬上就熱火朝天地再次開始戰鬥。我無精打采
地走向村口,心情緊張而又恐懼。

  我偷了錢。我是個賊。

  我一時間突然不敢回家,逡巡着來到村口,想看看家裏的動靜。但我看到的
卻是妹妹那小小的身影,她蹲在路邊,垂着頭,縮成小小的一團,瘦小的肩膀劇
烈地抽動着。

  據說,說謊和欺騙是人類的本能。而那個時候的我本能地覺得應該裝作什麽
都不知道。我心虛但勉強邁動腳步走上前去,遠遠地喊道:「心兒,怎麽了。」

  稚嫩的小臉猛然擡起,淚水已經糊滿了臉蛋,在斜陽下閃閃發亮。失去了清
脆的嗓音沙啞得像一把锉刀,锉得我我心髒一陣陣劇烈地收縮。妹妹已經哭得聲
嘶力竭,紅腫的眼睛裏滿滿都是絕望,看着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哥哥,我
的錢、沒有了。不見了。」

  我手足無措,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這個是我的妹妹?被奶奶打
罵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餓飯的時候,她沒有哭過。被頑童欺負的時候,她沒
有哭過。被惡犬和大鵝追逐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我幾乎都以爲她根本就不會哭了。

  但她就在我面前哭着,哭得年幼的我難以忍受。手中的機器人像着了火一樣
灼燒着我的手掌,我幾乎忍不住把它丢掉。我慌亂地擡起手臂擦她的眼淚,同時
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有,就沒有了……你别哭……」

  但妹妹隻是個孩子,終究隻是個孩子。那個時候的她恐怕也是腦子裏一片空
白吧?她不再像往常那麽倔強,而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耍起小性子來:「不行,不
行。哇哇……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學。就要!就要!」

  我知道是自己做的壞事,也知道必須做些什麽。我藏起機器人,喊道:「你
要上學,我跟奶奶說去。」

  妹妹這才止住哭泣,腫起的眼睛努力睜大,看着我抽噎着問道:「可、可以
嗎?奶奶、會答應嗎?」

  我那時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做錯了事,不敢承認,那就必須作出補償。我
毫不猶豫地拉着她的小手,往家裏跑去:「我一定要讓奶奶答應。」

  「說了沒錢給你上學……」奶奶仍然那麽粗暴地拒絕了妹妹哭泣着的哀求,
但這一次,我堅定地站在了妹妹這邊。我心中的内疚是那麽強烈,我不允許自己
失敗。所以我焦躁地打斷了奶奶的話:「奶奶,你讓心兒上學嘛,我想和她一起
上學。」

  「斌子,你别胡鬧,你爸一個人在外面給人打零工,掙不了多少錢,以後還
要給你蓋房子,娶媳婦……」奶奶焦急不安地勸說着我:「這丫頭以後總是要嫁
給别人家的……」

  我當然不會被這些我還不能理解的事情說動,幹嚎起來:「哇哇——我不要
娶媳婦,我隻要心兒和我一起——哇——」

  妹妹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哭着:「我不嫁給别人家,我嫁給哥哥。」

  奶奶不理妹妹,卻對我毫無辦法,顫巍巍地走向我,急得直拍大腿:「斌子!
你講理……」

  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奶奶面前耍賴,事後想起來卻不覺得羞恥或者
慚愧。會耍賴有時候也是好事。至少那一次是。

  我開始在地上打滾,用腦袋撞牆,聲嘶力竭地喊着:「我不管,我就要,就
要,就要。你不讓心兒上學,我也不上學了。我去做賊!去讨飯!哇哇哇——」

  「哎喲我的小祖宗喂……」奶奶急得滿頭白發根根豎立:「你起來,起來。
我明天去鎮上給你爹打電話……行了麽,小祖宗……」

  不久之後,父親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初秋的農忙時節趕回了家裏。聽完我們的
話之後,他輕輕地說道:「娘,娃兒要上學,就讓她上呗。」

  「國子啊。」奶奶抹着眼淚:「你一個人在外面做,要養兩個娃兒上學,吃
不消的……」

  我那時體會不到父親的艱難,但現在回想起來,父親那時候隻不過三十多歲,
但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兩鬓已經悄然斑白。

  父親垂着頭,慢慢地說道:「上個小學初中,現在也花不了什麽錢……至少
讓娃兒都學個認字,識數……我就是沒文化,别人可以進工廠打工,我做不了
……上次還被坑了兩百塊錢工錢……」他撫摸着我和妹妹的腦袋,歎着氣:「我
沒本事。做爹的一場,說不得,拼了命罷了。」

  奶奶隻是流淚,卻沒有再說話。

  于是,不久之後的那個初秋的早上,九歲的我和七歲的妹妹一起走出了家門。

  金色的朝陽照在我們身上,我第一次發現,兩年前出現在我面前的那個小東
西,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她比初次見面時烏黑亮澤了不少的頭發梳成整齊的小辮,稚氣的臉蛋被朝陽
勾勒出精緻秀美的輪廓。大而且亮的眼睛裝滿了幸福和期待,秀氣的小鼻子和淡
紅的雙唇已經清晰地預示出了她将來的美麗。小小的身體後背着一個新書包。這
本是買給我,讓我把舊書包給她的,但我心中有愧,死活不要。她總算在兩年來
第一次穿上了不是我的舊衣服,而是父親離開之前爲她買的一條新裙子。我有些
驚訝,沒想到那個總是髒兮兮的,臉上始終帶着傷痕的小東西,竟然會變成這麽
漂亮的存在。

  而這個漂亮的小東西正拉着我的衣袖,親親熱熱地叫着:「哥哥,哥哥。」

  我卻并不那麽高興,因爲我心裏始終記着那隻被我偷偷扔到不知什麽地方的
罐頭瓶。雖然妹妹是因爲我的幫助才得以上學,但我自己做的事情仍然存在。我
們踏着露珠走了一段,我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漲紅了臉,也不敢看今天格外好
看的妹妹,期期艾艾地說道:「那個,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呀?」妹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我。我更覺無法再繼續忍受,
看向遠方飄蕩着薄霧的田野,輕聲道:「對不起,那個,你存的錢,是我拿去買
玩具了。」

  妹妹沒有說話。我羞愧,自責,但又莫名地覺得恐懼。我突然害怕妹妹會看
不起我這個哥哥,害怕她鄙視我,害怕她不理我。我脖頸僵硬,想要看看妹妹,
卻又不敢。當我終于再次出聲叫她的時候,滾燙的臉頰突然被什麽軟軟的東西輕
輕碰了一下。

  接着,便是那稚嫩清脆,像朝陽一樣明亮得不帶任何陰影的聲音:「謝謝哥
哥。幫我和奶奶爸爸說,讓我上學。最喜歡哥哥了。」

[ 本帖最後由 ptc188 於 2018-1-29 04:29 編輯 ]
2017-11-27 04: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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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2‧1)作者:紫嶺紅山

.

                             心何在


作者:紫嶺紅山
2017/12/3發表於色中色


               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第一節

  回憶被乍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門口傳來同事的喊聲:「楊隊,開會。」

  兩位客人站起身來道別。我將他們送到辦公室的門口,被那位妹妹熾熱而富
有侵略性的目光狠狠盯了幾眼後,才驚疑不定地收拾了一下資料,來到會議室。

  會議一如既往的沉悶無聊。幾位領導說了些沒什麼意義的東西,我也上去做
了幾句總結報告,語氣謙遜虛偽,讓我自己都覺得噁心。然後一位副局長慢條斯
理地說道:「接總局命令,在全市開展一次打擊賣淫嫖娼的治安行動……」

  又掃黃?沒錯,就是掃黃。有不少同事的眼睛閃閃發亮,顯得興奮而期待。

  對我們來說,掃黃總是最受歡迎的任務。輕鬆,安全。更重要的是,還意味
著額外的收入。

  「……我們分局轄區大多數地方都不錯,只有水田街道下面那幾個城中村,
流動人員密集,長期藏汙納垢,黃賭毒屢禁不止。總局命令我們交叉執法,經過
研究決定,水田街道由老街派出所負責,我們分局再組織一部分警力一起行動。
老鄭,你派個副隊長帶隊,去支援一下老街派出所。」

  我的頂頭上司鄭隊長馬上站起來,笑眯眯地看著我:「這次就小楊去吧。」

  每次有這種任務的時候,其他副隊長都會搶著去,顧隊往往是搶得最凶的那
個。但這次情況略有些不同:我從來沒搶過這種任務,幾位同事都心知肚明。加
上這次我連續解決了幾個麻煩的案子,昨夜更是搞定了那個銀行搶劫案,大家更
是清楚,我也該輪到些輕鬆的活兒了。

  至於顧隊,這傢伙剛剛從李長生嘴裡審出那把槍的來源,滿腦子都在想著要
挖出一個槍支大案,一夜成名,哪裡還有興致管掃黃這種小事。

  這些情況大家都清楚。副局長問道:「那就楊一斌帶隊了。有沒有問題?」

   大部分人都是笑嘻嘻地看著我,沒有出聲。

  我自己當然沒有問題。雖然我不抗拒昨夜那種任務,但我也是人,也不想長
期搞那些精神高度緊張的案子。偶爾掃個黃什麼的,當然是樂意之至。

  於是副局長最後宣佈道:「行,那就那麼定了。後天晚上十點,全市統一行
動。小楊,你這兩天就和老街派出所一起作準備吧。」

  我站起身來,平靜地答應一聲。

  很快三天就悄然過去,又是一個燈紅酒綠的都市的夜。我透過警車的玻璃,
注視著路邊變幻的霓虹。

  我現在所在的這條路,是一條高樓大廈和擁擠雜亂之間的通道,路邊排列著
ktv,按摩中心和足浴城。門口的招牌上的性感女郎搔首弄姿,曖昧的文字則
讓人產生無窮的聯想。

  「楊隊,時間到了。」身邊的派出所長頻頻看表,顯得急不可耐。當指針指
向十點整的那一瞬間,他也迫不及待地向我說道。

  「孟所長,你是指揮,你下達命令就好了。」我笑道。雖然對方客氣,但不
意味著我就可以不在乎人情世故。

  派出所長也哈哈一笑,便抓起通話器,嚴肅威武地喊道:「行動開始。」

  便裝和穿著制服的員警們像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一樣,沖向路邊那些誘惑的
門。片刻之後,尖叫和怒吼聲就遠遠傳來。派出所長跳下警車,腳步堅定有力,
昂首挺胸地走向路邊的一間第二個紅色的燈光字已經損壞而無法辨認的「麗x灣
按摩中心」,我也悄無聲息地下車跟在了他身後。

  門中兩個濃妝豔抹的諮客姑娘正在牆角瑟瑟發抖,但她們不是我們的目標。
我跟著所長上樓,馬上就看見一扇開著的房門中,一位中年員警正對著一片狼藉
的床上赤身裸體的一對男女怒吼道:「穿衣服,跟我出去。」

  那男子滿臉恐懼和茫然,哆哆嗦嗦地抓著褲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女子卻一
臉滿不在乎的模樣,慢吞吞地套上內褲,然後去摸索上衣。中年員警和所長盯著
她晃動不休的豐滿乳房,我則尷尬地轉過頭去。

  走廊裡更是一片混亂。我的片警同事們化身正義的鐵拳,橫衝直撞,所到之
處便爆發出一陣喧嘩。古人曾經形象地描述過這種情景:

   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

  他們經驗豐富,工作迅速而有成效。數分鐘過後,這幾層樓便被掃蕩一空。
十來個從滿臉稚氣到兩鬢蒼白的嫖客先被帶出了大門,接著便是二十來個女人。
她們都深深垂著頭,看不清她們的臉。但我能想像每一張濃妝豔抹的臉上都必然
帶著蒼白和頹廢。她們當中還有些沒來得及穿好衣服,裸露著大片肌膚。但包括
她們自己在內並沒有人在意。因為這一刻她們是小姐,是妓女,是婊子,雞,失
足婦女,性工作者……唯獨不是人。

  她們被趕到按摩中心一側的停車場上蹲著,幾個女警看著她們。其他同事則
越戰越勇,繼續沖向其他亮著紅色霓虹燈的門。看樣子這種任務並沒有需要我的
地方,我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便和所長打了聲招呼,回到了警車上,點燃了
一支香煙,看著煙霧繚繞成萬紫千紅。

  當我吐出第二口煙霧的時候,警車外傳來哀求的聲音。我轉臉看去,卻見一
位禿頂的男子正攔著兩名拿著封條的同事,同時向著一邊的所長低聲下氣地說著
什麼。

  毫無疑問,他是在哀求所長不要查封他的店。他的店裡確實抓住了幾對賣淫
嫖娼的男女,但經營場所的處置卻全看我們的態度。可以批評教育,可以限令整
改,可以直接查封,往往還會抓一兩個倒楣的,或者得罪過人的,或者沒什麼過
硬後臺的負責人做典型,以組織容留賣淫活動的罪名起訴他們。

  那位胖而且禿,油汗正順著臉頰上的橫肉流到脖子間的大金鏈子上的男子,
平日裡一定是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但此刻他卻卑微得如同一個乞丐,吃力地彎
著肥肉晃蕩不停的腰,對著派出所長拼命點頭。

  派出所長愛理不理地搭理了兩句,然後看了我這邊一眼。我正自疑惑,他卻
已經帶著那胖子走了過來,湊到車窗邊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對胖子道:「這是
我們區分局刑警隊的楊隊長,這次行動是全市統一的,楊隊長是我們這邊的指揮。
有什麼事你對他說吧。」

  胖子愣了愣,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在滿臉的肥肉間都堆起笑容,趴
著車窗,囉囉嗦嗦地說了起來:「楊隊長,我們這一直是正規經營,最近才有些
技師私自做這些活……」

  我倒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畢竟上次我參加掃黃已經是兩年前,而且那時
候還不是隊長。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灰色地帶,並沒有什麼黑白分明的標準,如
何判斷現在全在我自己的一念之間。我看了那派出所長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
著別的地方,像是刻意裝作什麼都沒看到。我更加疑惑,按理說,他是不可能刻
意把難處理的事情推給我的,這種做法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我正想問時,那胖子
突然把肥嘟嘟的手伸進車窗,接著,一隻沉甸甸的信封就滑了進來,落在我身邊
的車座上。

  我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以前我只知道那些同事搶著來掃黃時都能得到實惠,但自己倒是第一次。一
時間我有些遲疑,條件反射地便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面對罪犯的槍口或者匕首時從不退縮的我這次退縮了。我明白這是慣例,是
潛規則。打破它恐怕會付出代價。得罪這邊派出所是肯定的。如果我不收這錢,
他們必定會疑神疑鬼,謠言四起。這次掃黃在他們看來或許會白忙活一場,於是
他們全所從上到下,肯定每個人都會怨恨我。

  再就是這位胖子。他其實只是個倒楣蛋,所長恐怕並沒有打算真封他的店,
因為他店裡抓住的人不算多,完全說不上典型,只是可上可下,適合所長向我分
些好處。如果我堅持不收錢,把他的店封了,他也不會覺得我廉潔奉公,反而會
覺得別人情況更嚴重的不封卻封他的,肯定是我在徇私枉法,不收他的錢只是嫌
少。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得把這街上一大半的店都封了。

  但我知道這不可能。

  我早就知道身處社會不可能潔身自好,以前也不是沒有得到過這樣厚厚的信
封。我不是什麼聖母白蓮花,從來沒想過做一個潔白無瑕的人,不沾染一點點汙
垢。所以,短暫地思索之後,我裝作沒有注意那信封的存在一樣,對所長道:
「既然他們情況不算嚴重,也認識到了錯誤和管理失職,就給點時間讓他們整改
看看吧。」

  所長當然是輕鬆快活地答應了一聲。我這算是明確地表態,意味著他今天可
以毫無顧忌地撈好處了。那胖子更是感激涕零,因為所謂的限期整改和一紙封條
對他來說可是天壤之別,如果他只有這麼一家店,後者足以讓他傾家蕩產。

  於是兩名拿著封條的同事手中換成了整改通知書,他們也是滿臉笑容,顯然
知道所有的貓膩,知道今天也可以分一杯羹。

  胖子和派出所長很快離開了,掃黃還在繼續。我們一路向城中村深處挺進,
而我坐在車內,身邊那只厚厚的信封一直讓我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後我終於感到
坐不住,便離開警車,下車轉悠起來。

  街上到處都是一片混亂。越來越多的人在路邊駐足,看著我們的行動。但大
部分人的態度都並不友善,我偶爾可以聽到一兩句談論:

   「喲,又掃黃了。」

  「年底到了,員警也要撈點錢過年嘛。」

  「掃黃掃黃,怎麼不見他們去那些包了幾十上百個情婦的貪官床上掃,就會
欺負最底層的窮人。」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談論讓我感覺很不痛快,有些待不住。片刻之後我轉向一條背街小巷,
在黑暗和安靜中才感覺呼吸暢快了一些。

  那些評論其實大部分沒有說錯。而我也確實剛剛得到了一隻厚厚的信封。這
麼做到底應不應該?我茫然地看著前方小巷的深處,渴望著看到答案。

  毫無疑問,這錢不該收。

  但我如果不收,就會變成異類。

  我不想變成異類。我需要繼續當員警,當隊長。我需要在刑警隊混下去,而
且要混的好。我需要同事和領導都喜歡我,需要權力和職務之便。這樣,我找人
才會比普通人更容易。

  找那個人已經成了我生命裡唯一的目標,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我可能已經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我不會後悔。這世界絕大部分人大概都和我
一樣吧,算不上好人或者壞人,只是更好或者更壞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只能在不影響我工作和前途的前提下,儘量做一個好一些的員警,一個好一
些的人。我的目光搖晃起來,隨即我發現不是錯覺。前方深處的黑暗正在搖曳,
三兩個腳步匆忙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跑來。

  遠遠掃一眼,我便知道了她們的身份。三個女人都濃妝豔抹,輕而薄的衣衫
露出大片肌膚,蒼白的臉上帶著恐懼和驚惶。她們沒有看到靠著一棟握手樓的牆
根抽煙的我,順著僅有我身後這一個出口的,伸開雙臂就可以摸到兩側出租屋的
牆壁的窄巷,踩著鞋跟如同錐子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拼命跑著。

  毫無疑問,她們是被我的那些同事追趕的物件。我是員警,現在在掃黃,理
所當然該攔住她們。昏暗中我注視著三張越來越近的臉,最年輕的大概還不到二
十,臉上的風塵間還彌漫著稚氣。而年紀最大的那個,即使化了再濃的妝,也能
看出足夠當她的母親。

  最年長的那位女子帶頭跑著,一邊跑,一邊還關心著兩位姐妹:「小芬,別
脫鞋,千萬別脫。踩到玻璃就完蛋了。」「琪琪,別怕,不用回頭看,出了這巷
子就沒事——」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終於看到了巷口邊的我。

  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停下了,黑暗的窄巷陷入了安靜,只能看到三雙疲憊而恐
懼的眼睛裡溢滿的絕望。

  我注視著她們,什麼都沒有說。我突然想起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們。沒有錯,
我確實見過她們,至少見過帶頭的那個中年女人。當她向我跪下的時候,我更確
認了這種感覺。所以,在她哭泣著哀求我只抓她一個人的時候,我轉過身去,背
對著她們,朝著巷口外有些遙遠而模糊的燈火吐出了一口淡淡的煙霧。

  我聽見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和不成語調的感謝。沒錯,我又徇私枉法了。
不過我剛剛還承認了自己不是個什麼好人。作為一個員警,這麼放她們逃走當然
是瀆職。但我覺得偶爾做做收點錢或放嫌疑犯逃走之類不光彩的事卻也挺快活。

  我確實很快活,她們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了一
眼她們的背影。我這才意識到為什麼感覺像是認識她們,一個這樣的背影正從我
的記憶裡搖曳而出,和眼前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



              *** *** ***

  「心兒,快過來!」那仍然是一個秋日的黃昏,金黃的夕陽照耀著金黃的原
野。我鑽出公路邊水渠的涵洞,興高采烈地抓著一條小蛇,向著公路上為我們看
守著書包的妹妹揮動手臂。

  心兒清脆地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順著土坡滑到水渠邊,然後一邊拉開一段
衣襟,一邊看著我求情:「哥哥,這個蛇的牙齒要是沒了,會死的吧?別拔好不
好?」

  我嚇唬她:「那就讓它咬你兩口。」

  心兒只好垂著頭,不說話了。我專心致志地捏開小蛇的嘴巴,把心兒衣襟的
邊緣塞進捏開的蛇嘴裡,然後又把蛇嘴捏緊。這樣,小蛇倒鉤的毒牙就被衣服掛
住,然後我用力一拉,毒牙就鉤在衣服上被硬生生地扯掉了。

  我檢查了一下,非常滿意,把沒有危險的小蛇纏在脖子上,打了個結。但心
兒的臉上卻有些難過,看著遠方沒有說話。我正想嘲笑她兩句,一位同伴卻叫了
起來:「快看,快看,根伯又去鎮上賣鴨子回來了。」

  根伯是村裡的一個孤老。那時候他大概五十歲吧?或者五十五歲?他一輩子
沒有娶媳婦,獨自住在半間還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分下來的,在這世紀之交已
經千瘡百孔的破瓦房裡,養著一群鴨和一條很凶的老狗。他沉默寡言,總是黑著
臉,佝僂著身子悄無聲息地摸索著什麼。一旦我們惹了他,他就會放狗來追。不
論是人還是狗,都是我們這些頑童的死敵。

  「管他幹什麼。」一位小夥伴馬上生氣地轉過頭去:「我們去勳哥家裡看還
珠格格吧。」

  「我看過兩遍了,不想看。我們想辦法把他的狗弄死吧。」另一位小夥伴則
恨恨地說道:「我家有老鼠藥。」

  「喂喂,不行啊。那個狗子精得很,不是那老不死的給的食都不吃。」

  「我們玩我們的,不理那個老不死就是。」

  那個最先看到他的,眼尖的孩子則有些焦急地喊道:「不是,不是。我和你
們說,你們知道老不死的每次賣了鴨子回來,都會幹什麼不?」

  我們一起好奇地問道:「幹什麼?」

  那孩子神秘兮兮地放低聲音:「明秀嬸,你們都知道吧?」

  「我媽說她是個破鞋。」一位孩子馬上回答道。

  另一個孩子表示附和:「我奶奶也說了,明秀嬸是個婊子。」

  最初的孩子用力點頭,被陽光照得金燦燦的臉上滿是得意又調皮的笑容:
「我家住的離明秀嬸家近。結果我就好幾次,看到老不死的賣了鴨子以後,就跑
到明秀嬸家裡去,好半天不出來。你們說,他們是在幹啥?」

  一個孩子簡單粗暴,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兩個字:

  「戳屄?」

  另一個孩子懷疑的看著他:「你知道什麼是戳屄?」

  那孩子不屑地撇著嘴:「你沒看到過狗子戳屄?」

  「狗子戳屄了就會生狗崽。明秀嬸咋沒看到生娃娃?」

  「不曉得。」

  「我們跟去看看?」

  「好哇!要是老不死的真的是去和明秀嬸戳屄,以後再敢凶我們,我們就到
處說。」

  「好!說他搞破鞋!」

  正當我們興高采烈的時候,身邊響起一個柔軟羞澀的聲音:「你、你們別說
了、不要臉……」

  心兒在我們身邊捂住耳朵,已經消去了七分稚氣,卻比初見時更加精緻而秀
麗的,瓜子般的白嫩臉蛋兒鋪滿了像是剛剛從天空中採擷下來的紅霞,黑白分明
卻又日漸水靈的,杏仁般的眸子中溢滿了羞澀和驚惶。已經染上一抹黛色的眉稍
微蹙,不知所措地看著別處,紅潤的小嘴微微顫抖,小聲說著:「不要臉……」

  從心兒跟著我一起上學到現在,已經三年了。這三年裡她一直是我的小尾巴。
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漫山遍野地玩耍。在我和我的狐朋狗友們之間她
是唯一的小姑娘,但大家都並沒有嫌棄她,不帶她玩。原因很簡單:我們爬樹的
時候,有人幫我們看書包。我們下水的時候,有人幫我們看鞋子。她聰明乖巧,
大家都很喜歡她。

  「哎喲,小不點害臊了。你害臊就先回去唄。」一個孩子笑嘻嘻地說著。

  「我、我送她回去吧……」另一個孩子有些結巴,他倒是一直挺照顧心兒。

  「人家自己哥就在這,要你送。」

  「志強是想要小不點做媳婦吧?」

  「斌子,你就別去了,送你妹回去唄。哈哈哈。」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語氣多少有些嘲弄。我臉上掛不住,生氣地叫
道:「廢話,我也要去看。」

  心兒越發張惶無措,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朦朧地懂得羞恥了,而女孩更是如
此。但我既是因為已經開始對兩性的秘密感到好奇,又是覺得丟了面子,沒好氣
地說道:「你要回去就回去。你回去了,以後就再也不帶你玩了。」

  那個時候的心兒,最害怕的應該就是我不和她一起玩吧?我和其他孩子們一
起,遠遠地跟著老根走向村子。走了幾步之後,呆立在原地的心兒終於邁開腳步
追了上來,白皙嬌嫩的臉蛋紅通通的,咬著淡紅的嘴唇,也不敢看我們,只是很
小聲地對我說:「哥哥、我去……我也去。」

  我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很高興,卻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去就好好
跟著,小心點,別給那老不死的發現了。」

  「嗯。嗯。」心兒用細微得難以辨認的聲音答應著,像這幾年來一直那樣緊
緊跟在了我的身後。我們就走走停停,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後,披著暮靄來到了村
子一角的一座小院附近。

  老根在爬滿絲瓜藤的籬笆外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雖然看到了正在裝作打
鬧的我們,但我們只是一群頑童,所以他並沒有在意,而是推開竹編的院門,走
了進去。

  我們呼哨一聲,一下子都湧到了院子外,好奇而迫不及待地從籬笆的縫隙間
看進去。這是村裡一位寡婦的家,那時候大概三十多歲,沒有孩子,一個人獨自
生活。記憶中她在村裡的婦人當中算得上高挑,漂亮,也很會打扮,和其他農婦
比起來總是很洋氣。我們這些孩子總是本能的喜歡好看的人,何況她對我們這些
頑童也很好。我每次去她家玩的時候,她都會給我些她自己做的點心。

  我們孩子喜歡她,但家長卻不喜歡。每次我去她家玩了之後,奶奶總會罵些
很難聽的話:「斌子,你又去那個破鞋家裡玩什麼。」「斌子,那是個不要臉的
女人,以後別去玩。」「斌子,我們乾乾淨淨,不要和髒女人待一起。」甚至還
有一次直接找到她家門口,在院子外面大罵了半個小時。等我下一次再去玩的時
候,她就給了我一塊糕,抹著眼淚叫我別去了。

  後來我才明白,她是一名暗娼。

  我們這代人的出生,伴隨著這個國家的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多的人從農村流
向城市,我記憶中,村裡的青壯年就一年比一年少。留在農村的,除了我這樣的
留守兒童,奶奶這樣的老人,再基本就是老根這樣的光棍和孤老了。因為我們都
知道的原因,農村娶不上媳婦的男子越來越多,許多男性一輩子孑然一身。他們
的欲望需要宣洩,於是,像明秀嬸這樣的村妓就悄然出現。

  但我那時候只是孩子,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別人都看不起她,她也不要我再
去。

  這是大概兩年之後,我再次來到明秀嬸的院子外。院子還像以前那麼精緻,
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鵝卵石小路一側是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碧綠的韭菜,另一側則
是靜心修剪過的梔子,石榴和桂花樹。明秀嬸正在一棵桂花樹下攀枝拂葉,還像
上次看到她時那麼漂亮,甚至更漂亮。她像電視裡的女人那樣燙了頭髮,穿著一
條裙擺在膝蓋上一大截的連衣裙,露出白皙豐滿的腿。連衣裙的領口開得很大,
兩團軟軟的白肉正在顫動不休。看見老根進了院子,她丟下手中的一支桂花,笑
眯眯地迎上前去。

  「大妹子,啥東西這麼香啊。」老根的聲音帶著我們這些頑童從未見過的溫
柔和愉悅,加快腳步走向明秀嬸。

  「我蒸了桂花糕。根哥,來嘗嘗。」明秀嬸大大方方地走到老根面前,豐潤
而白嫩的手拉起枯瘦而黝黑的手,走向屋子門口。

  桂花糕。我們這些頑童大多嘗過明秀嬸的手藝,我聽見他們和我一起吞口水
的聲音。但老根卻不這麼想。他對桂花糕一點興趣都沒有,而是伸出另一隻手,
從身後繞到身前,一把抓住了明秀嬸那鼓鼓的胸口,聲音有些奇怪:「桂花糕有
什麼好吃的。還是大妹子你好吃。」

  明秀嬸微微後仰,半靠在老根枯瘦的胸口,微微張著嘴,聲音聽起來黏糊糊
的:「根哥,別在這……有人看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瞥了我們這裡一眼。我有些慌亂,但老根卻像是
絲毫不覺,迫切而熱烈地嘟噥著:「你還怕給人看見……留在村裡的漢子小夥,
哪個沒看過你這身子……」他用力揉搓了幾下明秀嬸的胸部,突然把枯瘦的手伸
進她領子裡,再次揉搓起來:「……哪個沒看過你這對白花花的奶子。」

  明秀嬸扭動了幾下身子,高高挺著胸,揚手打了老根的手兩下,撅著紅豔豔
的嘴唇嗔道:「根哥,你笑話我。討厭。」

  今天的老根絕對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老根,他咧著嘴,乾瘦的臉頰上都是興
奮的笑容:「大妹子,頭轉過來。」

  明秀剛剛扭過白嫩的臉蛋兒,老根就一口啃住了她的嘴。兩個人的嘴激烈地
貼在一起,發出啾啾的聲音,以及逐漸粗重的喘息。我們這些偷看的頑童目瞪口
呆,片刻之後,我發現我心跳得喘不過氣來,臉頰也燙得好像失去了知覺。看向
小夥伴們的時候,卻見大家都一樣面紅耳赤,傻乎乎地看著那對男女。

   只有心兒,一雙小手死死地捂著眼睛,臉蛋兒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明秀嬸和老根在親嘴。那時候的我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親嘴是什麼感覺?
我飛快地再度偷看了一眼,卻見明秀嬸臉頰紅暈,眼睛半睜半閉,輕輕地喘著,
像是又難受,又快活。老根也是一樣,我出來沒見過他那麼快活過。親嘴應該很
快活?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在場的唯一的女孩心兒的嘴唇。雖然還小,但是我驚訝
地發現心兒的唇竟然那麼好看。

   秀美清晰的線條,淡淡的嫣紅像是初開的花瓣,光滑潤澤,沒有任何瑕疵。
微微上揚的唇角讓它有了飽滿的立體感,現在正因為害羞而微微撅著,輕輕地顫
抖。

  我開始幻想它的觸感和味道。而這時老根和明秀嬸又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再
次看去的時候,卻見老根沒有繼續啃明秀嬸的嘴,而是彎著腰,把臉湊在明秀嬸
胸前,叼著一隻又白又圓的奶,津津有味地吸著。而一隻手則正從明秀嬸大開的
領口掏出另一隻,胡亂揉著。褐色的乳頭被他黑色的手指撥弄著,高高地翹了起
來。

  明秀嬸腦袋微微後仰,又難過又快活的哼哼著,白皙的手指緊緊抓著老根的
頭髮。而我盯著那對豐滿的乳房,難以抑制地吞著口水。

  因為太早地失去了對母親的記憶,所以我對女性的身體,對女性的乳房全無
印象。但現在再次看到,便本能地被完全吸引。那個年紀的男孩,對乳房應該是
最好奇,也有著最強烈的欲望的吧?除了記憶深處尚未消失的甘甜和飽足,還有
正在萌芽的性的吸引。我看著明秀嬸的乳房,一隻被老根的口水弄得閃閃發亮,
一隻在他手裡變換著形狀,潔白和黝黑形成強烈的對比,那種視覺效果我至今仍
然難忘。

  不知不覺間,我的小腹升起一團莫名的火焰。以前那個只是用來尿尿的工具
硬邦邦地翹了起來,讓人又難受,又煩躁,滿腦子只想著也找一對乳房,去抓,
去捏,去吮吸。但這裡除了明秀嬸,就只有心兒是女的。而當我偷偷看向她的胸
前時,只感到非常失望。

  心兒的胸部像搓衣板一樣平,如果說隱約有些起伏,那也是她的肋骨。

  十歲的小女孩還遠沒有到開始在身體的某些部分聚集脂肪的時候。雖然心兒
的身材已經開始抽條,像是泛著綠意的柳枝,但仍然太過纖細。我馬上就意興闌
珊地轉回目光,終於看到老根和明秀嬸貼在一起,走向屋內。老根一邊撩起明秀
嬸的裙子,摸著她又白又圓的屁股,一邊氣喘吁吁地低聲說著:「大妹子,上次
三寶回村裡的時候,我聽見他說,他在大城市找的女人會幫他啜吊子。大妹子,
你也幫我啜啜唄。」

  明秀嬸的聲音帶著嗔怒,卻聽得出來不是真的生氣:「你尿尿的玩意,我怎
麼啜。你們肏我可以,可不能作踐我。」

  老根趕緊賠笑:「大妹子!我哪是作踐你呢。我是聽三寶說的怪刺激的,也
想試試……大妹子,他們幫啜的都要另外收錢,我也多給你十塊錢唄……多給你
二十!只要你幫我啜,一次給你四十。」

  明秀嬸的聲音緩和了一些,畢竟她是靠這個生活,不會和錢過不去:「你就
別充胖子了。你一個鴨子都賣不到十塊錢。你有四十塊,留著肏我兩回不好麼,
一次花光幹啥。」

  「我就想試試。」老根的聲音帶著激動和嚮往,伸手推開明秀嬸的屋門:
「我這輩子是沒本事去城裡見那些花花世界,也想試試城裡人的花樣……我也沒
得老婆,也沒得娃兒,錢也留不到身後……趁著還花的動,能花就花……大妹子
……你要是學會了啜吊子,以後也可以多掙點錢……」

  屋門關了起來,阻隔了聲音和視線。院中的秋蟲鳴叫起來,顯得四周一片寂
靜。片刻之後,一個小夥伴聲音發抖地問道:「他們現在在戳屄吧?」

  「肯定是。」另一個小夥伴回答道:「不然還能幹什麼。」

  「到窗戶那邊去看看?」

  「我不去。戳屄沒什麼好看的。我看到過我爸和我媽戳屄,沒什麼名堂。」

  「我也看到過我叔和我嬸子……就是兩個人脫光了衣服,抱在一起亂抖。沒
意思。」

  「我回去了。我爸今天要從鎮上買肉回來吃。」

  「我也回去了……」

  小夥伴們幾乎都表示不繼續偷看,但我卻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我
從來沒有看過男女之事。等大家散去之後,心兒拉著我的衣角,紅著臉蛋叫我回
去,我卻笑道:「你先回去唄,我自己再去看看。——你不去也行。明天還是帶
你玩。」

  心兒愣在那裡,片刻之後,她鬆開我的衣角,用力跺了跺腳,說了一句「哥
哥不要臉」,就捂著臉蛋兒跑掉了。

  我沒有意識到這是妹妹第一次對著我發脾氣,當然更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有
了性子。現在想起來,我才隱約猜到了原因,不過也不能確定。

  心兒大概是看到我對其他女性的身體表現出了興趣,所以小小的心裡有了一
種懵懂的嫉妒吧。

  但我那時候滿腦子只有明秀嬸豐滿潔白的乳房,以及對男女之事的好奇,根
本就沒有在意心兒。等她和其他孩子們都走了之後,我獨自翻越籬笆,悄悄摸到
了明秀嬸的臥室窗臺下。

  窗戶上蒙著一塊布簾,但玻璃沒關。我悄悄伸手把布簾撩起一角,就看到老
根已經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明秀嬸也脫光了衣服,爬在他身上,臉蛋湊在他
兩條黑瘦的大腿之間,嘴裡含著那黑不溜秋的吊子,正在像吃什麼好吃的東西一
樣,啾啾有聲地又舔又吸。

  原來老根說的是真的。明秀嬸真的在啜他的吊子。但老根劇烈地喘息著,黑
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看起來不像是很舒服的樣子。所以我就懶得看他,而是盯
著明秀嬸那對因為俯身而顯得更加豐滿,沉甸甸地在身下晃動的乳房。

  明秀嬸又一次瞥了我的方向一眼,但仍然沒有任何表示,而是更賣力的啜著。
片刻之後,老根就低聲叫了起來:「哎喲,大妹子,我不行了……不行了,要出
來了……」

  明秀嬸突然停止動作,含著老根的吊子一動也不動。片刻之後,她才抓起床
頭上的一張草紙,呸呸地吐出了嘴裡的東西。

  「大妹子,真、真的是……」老根顯得很是尷尬和焦慮,而明秀嬸則嘻嘻笑
道:「根哥,還能肏我不。」

  「不能……不能了……」老根擺著手:「我不是二十歲的後生了。那個,大
妹子,多謝你,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有女人幫我啜出來……這,這是錢。」

  明秀嬸從他遞過去的一疊錢中抽出兩張十塊的,撩著有些亂的頭發笑道:
「拿那麼多幹什麼。你今兒沒肏我,說好了幫你啜就是二十塊。」

  「那、那怎麼好意思……」老根結結巴巴地說著,明秀嬸卻一把推回錢去:
「我們鄉里鄉親的,你們一直照顧我,說好了就是說好了。你沒肏我,我就只收
幫你啜的錢……好了根哥,你留著唄,明兒再來肏我一回不就好了麼。」

  老根收回錢去,呐呐地笑著:「明兒可不行……剛才你幫我啜的……我好像
骨髓都射出去了。不緩個三五天怕是肏不動你了。」

  「你想來就隨時來唄。」明秀嬸抓過自己的衣服:「秋涼,快穿衣服,莫凍
了。」

  老根趕緊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而明秀嬸則面對著我所在的窗戶,好像是故意
一樣,托著那對豐滿的乳房,輕輕揉動,甚至張開大腿,把整副白花花的身子都
展現在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熟女性的身體。我只記得一大片耀眼的白,然後就是明
秀嬸那又大又圓的乳房,正對著我的視線,看得清清楚楚。明秀嬸自己的手揉搓
著它們,手指陷入白嫩的乳肉中,看起來很軟很軟,讓我難以抑制地幻想它們摸
起來的觸感。再就是不算纖細的,充滿肉感的腰,微微隆起的光滑的小腹,以及
那一大片黑乎乎的毛。

  兩條豐滿的大白腿之間,那片黑毛掩映著一點暗紅。我拼命想看清楚,這時
老根已經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服,跳下了床,訕笑道:「大妹子,那我就回去
了,不耽誤你下個生意。」

  「不送了啊,根哥。」明秀嬸嬌笑一聲,老根便走出了臥室。我趕緊伏在窗
台下的一棵梔子樹邊,很快就看到老根出了屋子,飛快地走向院門。不久之後,
他的腳步聲就消失在了院子外的夜色中。

  我再度起身,趴在窗臺看向屋內,但明秀嬸卻已經不見了。我正在疑惑,卻
突然聽見身後咯咯一聲輕笑,頓時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抓住我偷窺現行的,當然就是明秀嬸。當我轉過身之後,她打量了一眼,馬
上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喲,我還說是哪個後生念著嬸兒。原來是斌子啊。
我也有兩年沒看到你了……你今年十二了……不對,已經開始吃十三的飯了。」
她戲謔地彎著腰,湊近靠著牆根無處可逃的我:「也差不多快到了想女人的時候
了。」

  她只是草草地套著連衣裙,那對豐滿的乳房隔著薄薄的衣料在我面前晃動,
似乎能感覺到它們的熱度。但我此刻卻嚇壞了,盯著那對沉甸甸的柔軟,卻再沒
有抓或者摸它們的想法。

  「你從剛才我在院子裡開始,就盯著嬸兒的奶子看,對吧。」明秀嬸咬著嘴
唇:「是不是想摸?想摸就來摸啊。」

  十二歲的我哪裡見過如此陣勢。但幸好明秀嬸只是戲謔。她突然伸手,撈了
我的褲襠一把,媚笑道:「毛都沒長呢。就想女人了。」接著她突然正色,眼睛
裡的媚態一掃而空,變得清澈明亮:「斌子,嬸兒雖然賤,有些事卻也是不會做
的。你還小,你爹供你不容易,你好好念書才是。不要亂想。等你十八歲……至
少十六歲,你要是還看得起嬸兒,嬸兒再讓你肏。 現在你還是個娃娃,不行。」

  我松了口氣。看來明秀嬸是不會為難我了。果然,她再次笑道:「嬸兒的奶
子倒是可以讓你摸摸。」說著就拉起我的手放在她胸前。

  我根本不記得那時的感覺,胡亂抓了一把,便觸電般地放開手。而明秀嬸則
站起身來,輕聲道:「好了,奶子也讓你摸了,回去吧。沒到十六歲可不許再來
偷看,不然我就到處說去。你也不想別人說,小小年紀就來搞我這個破鞋吧?」

  我啊啊兩聲,從牆根上爬起來,一溜煙地逃走了。

  當我逃命般回到家中,逐漸鎮定下來之後,明秀嬸的乳房再一次在我眼前晃
動起來。我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好好地,仔細地摸兩把,但後悔也來不及了。我開
始期待滿了十六歲之後去找明秀嬸做老根一樣的事情,與其說是欲望,還不如說
是好奇。而最後我突然意識到,妹妹沒有像以前那樣粘著我。

  當我發現這一點之後,馬上就覺得奇怪。自從我們一起上學開始,每天放學
後就會一起做作業,一起玩耍,一起洗漱,然後一起回到各自的小床上睡覺,隔
著我們小床之間的簾子,說著話進入夢鄉。我習慣了身邊有個小東西,雖然有時
候她哥哥哥哥地叫的我很煩,但今夜突然沒有了這個聲音,讓我覺得一下子少了
什麼,並且越來越覺得不自在。

  坐立不安地等待片刻之後,我終於忍不住,在廚房找到了正在打掃灶台的心
兒。她沒有像以前那樣,一看到我就高興地叫我,而是別過臉去,像是當我不存
在一樣。

  這是心兒第一次對我發脾氣。以前我欺負她,攛掇奶奶打罵她,冷漠地無視
她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這樣不理我。所以我既奇怪,又多少有些緊張,還有些
惱火,生硬地問道:「你幹嘛不理我。」

  心兒生氣地說道:「哥哥不要臉。偷看別的女人。」

  我莫名其妙:「看一看怎麼了。別人早就都看過了。我才第一次偷看。再說,
你也看了。」

  心兒的臉蛋微微漲紅,掃帚掃得灶臺上草木灰到處飛,稚嫩婉轉的聲音多了
一種我第一次聽到的激動:「反正,偷看別的女人就是不要臉。你還偷看那個不
要臉的女人,就更不要臉。你以後再偷看她,我就再也不理你。」

  我也有些生氣,因為我還是很喜歡明秀嬸的。聽到心兒說她不要臉,我也不
禁提高聲音:「哼,不看她,難道還看你啊。明秀嬸有大奶,你又沒有。」

  心兒的臉頰馬上漲得像紅布一樣,但垂頭看了看自己搓衣板一樣的胸口,只
能沮喪地接受現實。但這丫頭一向倔強:「我還小,我長大了,也會有的,比明
秀嬸還大。」

  「我不信。」我得意洋洋,但隨即又像泄了氣的皮球,沒精打采地說道:
「以後我不去了。剛才我被明秀嬸抓住了,她說以後不許我去看,不然她就到處
說。」

  心兒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漲紅的面頰慢慢復原,聲音突然帶上了說不出的歡
喜:「本來就不該去看。你以後不去,我就和你玩。」

  我想了想,既然明秀嬸那裡不能再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能和這個小東
西一起玩了。於是便點頭道:「好。」

  於是我們就像所有互相發脾氣的兄妹一樣,迅速和好了。那時候我不能理解
心兒的心理,她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發脾氣吧?除了一點小小的,懵懂的嫉
妒,她之所以表現得比別人的妹妹更加激動,絕大部分原因,大概是因為恐懼。

  她意識到了我開始對女性產生了朦朧的興趣,受到了本能的吸引。那個時候,
她是在心底深處產生了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擔心吧?擔心我去別的女人身邊,擔
我心離開她,拋棄她。

  畢竟,只有我這個哥哥,才說得上是她的親人。

  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但我從那時候開始,性意識悄悄地萌芽了。雖然不敢
再去偷看明秀嬸,但我身邊就有個漂亮的小東西。從那以後,我經常會注視著那
淡紅而秀美的雙唇,幻想它們的觸感和味道。或者看著那搓衣板一樣的胸口,期
待那能像它主人說的那樣,變得又大又圓,又白又軟。

  至於明秀嬸說讓我十六歲以後再去找她云云,卻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約定。

  大概在半年之後的一天,我放學回到村口,正看到村裡停著警車,還圍著大
群的鄉親。我和心兒好奇地湊過去的時候,正看到兩個員警揪著明秀嬸走出她的
院子。明秀嬸垂著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人群中洶湧著唾駡:「破鞋,該。」
「臭婊子。」「員警同志可算是把這娼婦帶走了。」伴隨著罵聲,還真的有一隻
破鞋從人群中飛出,啪嗒一聲砸在明秀嬸頭髮蓬亂的腦袋上。

  明秀嬸沒有出聲,也沒有反應,只是默默地走過我面前,沒有看我一眼。不
知為什麼,她的背影讓我至今難以遺忘。我看著她被帶上警車,消失在村口。不
久之後便聽到傳言,她和附近其他村子被抓的暗娼們一起,被剪了頭髮,在縣城
遊街。然後又聽說她被送去勞改。再以後,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未完待續】
2017-12-3 2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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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n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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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有情有慾的故事,精彩!
期待續集!
2017-12-6 20: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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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bowen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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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黃文嗎?
2017-12-7 03: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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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z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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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是一篇打动人心的文章
2017-12-8 2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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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6165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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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2‧2)作者:紫嶺紅山

.

                              心何在


作者:紫嶺紅山
2017/12/10發表於色中色


               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第二節

  「小河流,我願待在你身旁,聽你唱,永恆的歌聲。讓我在回憶中,尋找往
日,那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

  婉轉多情的歌聲在我耳邊越來越輕,像是正在悄然遠去。我摘下耳機,對店
員道:「就要這一套吧。耳機線換成純銀手工線。」

  「一共是一萬一千六百八十元。」店員的臉上像是開了一朵花,五官都擠在
一起:「您是付現金還是刷卡?」

  我掏出口袋裡那兩隻鼓鼓的信封中的一隻,打開,取出裡面裝著的一疊人民
幣。片刻之後,我就提著一台磚頭般的音樂播放機和一隻剛換好耳機線的耳機,
離開了這家音樂發燒器材店。

  口袋稍微輕了一些,但要花光這些錢仍然任重道遠。我一個人獨居,沒什麼
嗜好,也沒有什麼大筆支出的需求。現在這個年代,身為刑警的工資不錯,而我
除了還房貸以外,其他的幾乎都沒處可花。

  工資存著不管就是了。但口袋裡這兩隻信封裝著的錢,我卻始終看它們不順
眼,總想快點花光,圖個眼不見為淨。昨夜掃黃結束以後我拿著那只信封回家,
又看到了前不久得到的另一隻信封。那是一位警校時的老同學,求我介紹戶籍辦
的同事給他認識,幫他說幾句話時,說什麼也要給我喝茶的。

  我拿回來之後便丟在那裡,快一個月了都下意識地不去看它一眼。但昨夜又
拿回一個信封之後,便決定趁著今天休假,把它們消滅掉。

  我現在就正在進行著消滅它們的工作,但這並不容易。買了這套隨身音樂發
燒器材之後,兩隻信封里加起來的錢也只不過少了五分之一出頭。

  雖然我偶爾會聽聽音樂,但對這玩意完全沒有什麼研究。店員介紹這六千塊
的播放機和五千塊的耳塞時,說的什麼聲場,解析,下潛……我一句都聽不懂。
只是用它們聽著那些我喜歡的老歌感覺很舒服,便買了下來。但接下來還有那麼
多,該怎麼解決?

  捐款?不不不。最早我開始收到這種信封的時候,比現在更覺得燙手,一刻
都留不住,幾乎都是馬上捐給了紅十字會和希望工程。但後來我親手抓住了市紅
十字會的一個貪汙了大筆社會捐款,事發後又潛逃的傢夥之後,我就發誓再也不
會幹這種蠢事了。

  我漫不經心地提著剛買的東西,在街上晃悠起來。城市再一次華燈初上,我
則不知道幹什麼好。晃了半條街之後我總算又買了一條女式項鍊,給自己買了塊
表,才算是把錢消滅得差不多了。

  男人大多不喜歡逛街,我也一樣。我只覺得逛街比追逃還累,正想坐著休息
休息時看到一間酒吧,趕緊鑽了進去。

  這是一間球迷酒吧,我以前也偶爾會來喝一杯,看看球。當我走進酒吧的時
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穿著足球隊服的球迷,分成兩個陣營,正在為一場還沒
有開始的比賽大聲爭吵。

  「……你羅畢竟是球玉。二不起二不起。」

  「是是是,你們煤球王才是真球王,世預賽進球竟然只比在中超踢球的暴力
鳥少兩個。」

  空氣中散發著火藥味,以及雄性荷爾蒙的味道。兩個陣營的球迷氣勢洶洶,
但我知道不會出什麼大事。他們是皇家馬德里隊和巴賽隆納隊的球迷,是死敵,
幾乎一見面就會開吵,甚至偶爾動個手,不過不會真的造成什麼太嚴重的後果。
我現在休假,就當什麼都沒看見,慢慢地抿著一杯酒,等待著即將開始的比賽。

  但隨即,我聽到了讓我覺得很不和諧很不痛快的聲音:「……巴狗吹破天,
歐冠還沒肥料多。哈哈哈。你們看看你們陣容,都老得和肥料一樣了。」

  「你們也好意思扯ac米蘭……」

  我聽到肥料二字,馬上無名火起,重重地把酒杯杵在吧臺上,走向那第一個
挑起這個字眼的,高大健壯正在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的年輕人。

  有些人馬上意識到有戲看,開始吹起口哨來。

  我不理旁人,徑直走到那傢夥面前,一拍他身前的圓桌,瞪著他問道:「你
說誰是肥料?」

  那傢夥打量身穿便裝的我一眼,大笑起來:「喲,這年頭還有米蘭球迷啊。
你們就是肥……」

  能動手就不逼逼。他話音未落,我就這麼做了。這傢夥個子比我還大,看得
出來長期鍛煉,體力什麼的都相當出色。只可惜我是刑警,是專業的。所以劈啪
兩聲之後,我便把他壓在地上,膝蓋頂著他的後頸,反剪住他的右臂,怒道:
「你說誰是肥料?」

  「我操。我操。」那傢夥掙紮不動,嘴裡還在亂罵。附近的幾個年輕人看來
是他的朋友,一起站了起來走向我們,其中一個還提起了一張凳子。我只是冷笑
一聲,騰出一隻手掏出證件,喝道:「我現在懷疑這傢夥正在從事販毒活動。無
關人員不要幹擾我執行公務,否則就是襲警。」

  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一時間那幾個傢夥都住了腳,其他人則不由自主地開
始後退。

  「哎呀!」酒吧的老闆終於出現,看了一眼之後,急得滿頭大汗:「楊隊,
這是怎麼回事?我這就是個球迷酒吧,不是那種夜店,怎麼可能有毒品。是不是
有什麼誤會?」接著又看了我身下那傢夥一眼,唉聲歎氣:「你小子攤上事了。
這是分局刑警隊的楊隊長,專門辦重案的。前兩天那個銀行搶劫案你們知道吧?
就是他把搶劫犯抓起來的……」

  我當然知道這裡不會有毒品流通。這間酒吧其實非常健康,和那種藏汙納垢
的場所不同。這些年輕人也只是精力過剩,脾氣壞了一些。但我不是第一次這麼
恐嚇別人,雖然我沒有真的打算栽贓陷害這傢夥,卻冷笑道:「是不是,跟我去
局裡走一趟就行了。放心吧,不會超過四十八小時的。我們會書面通知你的家屬
和單位。」

  這傢夥本來還在叫著「我要投訴你」之類的話,聽到我最後這句話之後,終
於蔫了下去。通知家屬和單位,他被員警帶走調查毒品案這種事,就算他完全清
白,今後也避免不了被猜疑和鄙視。

  我真是惡劣。

  「警、警官……」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年輕人終於垂下頭去,面如土色:「我
沒有沾過毒品,您知道的吧……對……對不起……」

  我冷冷地看著他:「嗯?」

  他這才意識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肥料……啊不對,我是黃狗,是
黃狗……」

  我鬆開手,站起身來,不再理他,在鴉雀無聲的酒吧中穿過那一道道恐懼,
鄙視,憤怒……的目光,回到吧台前端起我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拍下兩張鈔
票,便提起我的東西,揚長而去。

  秋日的夜風吹拂著我的面頰,讓我平靜了一些。我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非常
混帳,無中生有地污蔑別人的清白,仗勢欺人。雖然結果是那年輕人低頭求饒,
但我卻一點也不高興。

  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在路邊的一座電影院的臺階上坐下,點燃一支煙,向著沒有星光而只有霓
虹的夜空吐出一團煙霧。

  現在的我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呐。
   
    收受賄賂,趨炎附勢,揮霍無度,假公濟私,橫行霸道……如果心兒看到這
樣的哥哥,一定會失望的吧。


              *** *** ***

  「哎喲喂,這個死丫頭,真晦氣……」奶奶吃力地舉起掃帚,沒頭沒腦地打
著妹妹。十三歲的心兒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抱著頭,已經不再像蘆葦杆而是剝了
皮的茭白一樣的,白嫩光滑的手臂上迅速泛起一道道青和紅,但她沒有哭,而是
倔強地辯解道:「奶奶,你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會……流血。」

  和以前不一樣,這次的心兒臉上除了委屈,還有兩團紅暈,清脆婉轉,已經
沒有剩下多少稚嫩的聲音也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羞澀。

  剛從鎮上的初中放學回家的我看到這一幕,馬上沖過去問道:「奶奶,又怎
麼了,又幹嘛打心兒?」

  其實奶奶已經很少打妹妹了。她已經太老了,而妹妹已經悄然出挑得比她更
高。她打了幾下,便吃力地住了手,轉臉對著地上的一條舊床單,撇著嘴憤怒地
叫喊著:「斌子,你看看,這死丫頭,把床上弄得……真是晦氣。晦氣。」

  我這才注意到,在心兒那條早已褪色的舊床單上,一大一小兩塊灰不溜秋的
補丁之間,赫然染著一大片殷紅的血跡。
   
    我嚇了一跳,恐懼地喊道:「哈?怎麼回事?心兒流了這麼多血,你怎麼還
打她?」我沖向心兒,心急如焚地打量著她:「你怎麼出這麼多血?哪裡出問題
了?還是受傷了?」說完就一把抓住她柔軟的小手:「我帶你去鎮上衛生院!」

  出乎意料的是,心兒卻掙脫了我的手,垂著頭,小聲道:「哥、哥哥,不用
去醫院……」然後又對奶奶道:「我自己洗……」

  奶奶卻憤怒地叫喊著:「洗什麼洗。髒成這樣,還留在家裡,不怕給你哥找
晦氣?快丟了!可惜這條床單了……」說完就再次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掃帚。

  心兒縮了縮白皙的脖子,上前抱起床單。我則看著那條一半面積都已經被補
丁覆蓋的,年紀比心兒,甚至比我還大的床單,擋在奶奶面前,沒好氣地說道:
「這條床單都破成這樣,沒搞髒也該丟了。再給心兒買一條。」

  奶奶生氣地喊道:「哪裡來的錢,啊?」

  我已經知道,我們家雖然貧困,但不至於窮到這種地步。我也有些生氣:
「心兒到我們家到現在,就一直是這條舊床單……都快十年了!都破成什麼樣了
……一直是她自己補起來用。現在給她買條床單也不過分……你不買,我把我的
那條新床單給她。」

  奶奶始終拿我沒辦法。越是年紀大,越是如此。見我賭氣,只得放下掃帚:
「好好好,小祖宗,我買還不行麼。」

  我仍然擔心心兒的身體,那麼大的一片血跡,實在是讓我有些觸目驚心。我
正想再問,心兒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每次我幫她說話之後馬上開心地感謝我,粘
著我,對我表示親昵,而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貪得無厭地向奶奶小聲提出了另一
個要求:「還要買衛生巾……」

  衛生巾?聽到這個詞的我一時有些發愣。十四五歲的我還處在懵懂而好奇的
年紀,在那閉塞落後的環境中,仍然對這些生理知識一無所知。直到片刻之後,
我才想起自己班上的女同學,她們好像也有人在用這種東西。

  這麼說……心兒的血不是生病或受傷,而是所有女性都會出現的生理現象。
我有些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而奶奶則氣鼓鼓地回到房間,片刻之後又再次出現,
把一塊灰不溜秋的,厚厚的長條形的布塊丟到心兒懷中的那條床單上,沒好氣地
喊道:「買什麼衛生巾!拿去!」

  心兒看了一眼那東西,臉色更紅,聲音更小,但態度卻更加倔強:「奶奶,
現在別人都在用衛生巾的,慧姐她們都沒人用月經帶了。娟娟姐她們都說用這個
對身體不好。你給我買嘛。」

  奶奶尖叫了起來:「哎喲喂,你還當自己是個多金貴的東西?我用這個用了
一輩子,也沒見什麼病!衛生巾一包一塊多錢,貴得要死。你爸好不容易在城裡
工地上找到了活,家裡剛剛寬裕一點,你就指著做嬌小姐了?我告訴你,門都沒
有喂!你用就用,不用就拉倒……你哥心疼你,讓我給你買床單,你要是弄髒,
看我不打死你……」

  心兒垂著頭,纖細的手指痙攣般地抓住了那塊骯髒醜陋的布塊。一顆亮晶晶
的眼淚掉在那布塊上,瞬間就消失了。

  那時的我正處於大腦短暫短路的狀態。等我意識到,心兒第一次來了例假,
應該用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的時候,奶奶已經罵罵咧咧地回到了裡屋,而心兒則悄
無聲息地離開了家門。

  我趕緊跑出門找她。片刻之後,就在村口看到了她。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垂著頭,手裡抓著那條月經帶,纖細的身體正在劇烈地顫抖。

  「心兒。」當我在她身邊出聲呼喚的時候,心兒才抬起頭來,滿臉都是亮晶
晶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咽著:「哥、哥哥,我不是想做嬌小姐。」

  這是心兒第二次哭。和上次一樣,讓我心煩意亂。我當然知道她不是。她何
止不是嬌小姐,奶奶對她那麼刻薄,她的生活連個丫頭都比不上吧。少年的我已
經開始明白是非,明白以前我和奶奶對她有多麼不公。我想回去找奶奶要求她給
心兒買衛生巾,可是一時又有些本能的尷尬,以及一種我已經大了,不應該再和
奶奶耍賴的意氣。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搶過心兒手裡的那條月經帶,遠遠地丟進路
邊的草叢裡。然後拉起一隻纖細柔軟的小手:「走,到鎮上去,哥哥給你買。」

  心兒驚訝地睜大淚汪汪的眼睛,遲疑著,有些退縮:「哥、哥哥……」

  我故作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不想買?」

  「不、不是。」心兒搖著小腦袋,結結巴巴地說道,表情已經從難過變成了
忸怩:「那個、那個……不好吧……哥哥是男的……那個很貴的……」

  我大概在那一刻表現出了有生以來最像哥哥的樣子,仰著鼻子笑道:「什麼
好不好……我們又沒有媽……誰給你買。我有錢,上次學校開運動會,奶奶給了
我十塊錢,還有六塊沒花呢。本來想明天帶你去鎮上錄影廳看錄影,一起吃東西
的。」

  心兒的臉蛋微微紅著,有些局促不安,卻也壓抑不住快活:「好、好……」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那你在這裡等,我去把自行車騎來。」

  「嗯!」心兒用力點頭。

  於是我轉身跑向家門。

  這時候已經是新世紀初,這個國度開始加速它的城市化進程。到處都在大興
土木,一棟棟高樓大廈在遼闊的國土上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托環境的福,我父親也得以擺脫那種打短工的生活。附近的幾座村子組織起
了一支施工隊,我父親成為了一名農民工。雖然還是有種種問題,但無論如何,
我的家境不再那麼貧窮。在我到了鎮上上初中的時候,父親竟然能給我買一輛自
行車了。

  我現在就推著這輛自行車走向村口,心中卻覺得有些迷惑。自從我上初中開
始,至今已有兩年。因為妹妹還在上小學,所以這兩年來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樣,
和她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玩耍。就連晚上我都要上自習,當我騎著自行車
回到家時,往往只能和妹妹見個面,打一聲招呼就要各自睡覺。

  我們相處的時間突然變少,而我也因為眼界逐漸開闊,而沒有怎麼注意她。
直到剛才,我才驟然發現這個令我驚訝不已的事實:

  在我短短地沒有注意到她的這兩年時間裡,她已經偷偷地長大了。

  那個小東西怎麼會長大呢?她是什麼時候長大的?她長大之後會怎麼樣?
我在迷惑之外,又有些莫名的擔憂。

  她長大了之後,會嫁給別人做媳婦的吧?就不會再是我的小東西了?

  這個可惡的小東西。竟然趁著我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地長大。

  不,她還沒有長大呢……

  她已經長大啦。我知道的。雖然生理衛生課老師從來不上,但是我也零零碎
碎地多少瞭解了一些生理知識。女孩和男孩不一樣,女孩的長大,是有標誌性事
件的……

  當我推著自行車,看到俏生生地站在村口的妹妹時,我明白她真的長大了。
那個小小的,總是縮成一團的小東西已經成為了記憶。如果說十歲的妹妹就像是
剛剛泛起綠意的柳條,面前即將進入十三歲的妹妹則就完全是一段輕輕搖曳的柳
枝。雖然還是那麼纖細,甚至有些瘦削,但修長的身條已經撐起了少女的架子。
我偶爾會期待的那個部位似乎還是一無所有,但盈盈的腰肢已經開始勾勒出嫋娜
的曲線。

  動人的柳枝就在面前搖著,搖得我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她輕盈地迎向我,
烏黑亮澤的短髮在耳邊輕輕飄動。整齊的劉海遮住光潔的額頭,翠色的眉梢下是
仍然大而且亮的眼睛。這雙眼睛現在已經日漸婉轉,黑白分明之間流淌著一泓碧
綠的春水。不知何時變得高挺起來的鼻樑仍然那麼精緻,那淡紅的,花瓣般的雙
唇則一如既往的秀美。只有臉頰和下巴仍然有些肉嘟嘟的嬰兒肥,告訴我她還是
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哥哥,我臉上有什麼嘛?」心兒突然停步,伸出小手搓臉。我一愣之後,
趕緊笑道:「沒什麼,沒有東西。」頓了頓之後,我心情有些複雜地說道:「你
長大了。」

  白嫩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心兒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扭過頭去。我趕
緊哈哈大笑:「來,上車。」

  心兒笨拙地在自行車後座坐好,然後緊緊樓住我的腰。我記得我很少帶她坐
自行車。她有些緊張,緊緊地摟著我,當我開始蹬車時,更是微微顫抖地貼到了
我背上。

  我馬上有些心煩意亂起來。溫熱濕潤的氣息穿過單衣的經線和緯線,輕輕撓
著我背上那一小塊肌膚,帶來一種奇怪的酥癢。而她的肌膚隔著衣服,也能讓我
感覺到和以前有所不同。仍然柔軟,溫暖,但現在卻又多了一種奇怪的滑膩,以
及難以形容的彈性。

   更要命的是,我感覺到靠著我的,曾經的搓衣板上,似乎多了什麼東西。

  確實是多了些什麼東西。小小的,軟軟的兩團,像是兩隻調皮的小動物,滑
不溜秋地隔著衣服,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蹭著我,蹭得我滿頭大汗,蹭得我渾身
僵硬,蹭得我心旌搖盪。

  正在我渾身難受的時候,心兒終於輕輕地開口,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哥哥
不喜歡我長大嘛?」

  我一愣之下,趕緊笑道:「不是啊,就是想到,你長大了就要嫁給別人當媳
婦了。」

  心兒的臉頰緊緊地貼在我的背上:「我不嫁人,我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片刻之後,我艱難地回答道:「好啊。」

  那時候的我沒有想太多。在那個封建閉塞的落後環境,身邊的人們很少公然
談論男女之間的事情,更沒有誰告訴我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完全沒想過什
麼「心兒是妹妹,我們不能一直在一起」之類的想法,反而感到非常高興,非常
安心。雖然有些莫名地憂慮,卻也轉瞬即逝。

  心兒似乎也在想著些心事,於是我們罕見地一路無話。一直到了鎮上一家比
較大的雜貨店門口,心兒才再次緊張地問道:「要買什麼樣的呢?」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停好車之後,一時也不好意思進門,和心兒站在門
口,問道:「你沒問過你娟娟姐他們嘛。」

  心兒搖頭:「我現在也很少看到她們呢。」

  真沒辦法。這種知識本該由母親或者其他女性長輩來傳授,但我們只有一個
老邁而昏聵的奶奶。,只能靠我這個做哥哥的,和她探討研究這種事情。想了片
刻之後,我完全是毫無頭緒,只好道:「去問問吧。」

  心兒臉頰通紅,似乎邁不開腳步。我知道她不好意思,笑道:「我們一起去
問。」說完便拉起她的小手,走進了雜貨店。

  幸好我們這鎮子很小,鎮上的人們幾乎都有過接觸,而這家雜貨店的店主也
是我見過的一個熱情的婦人。在一大段亂七八糟的什麼護翼,側漏,流量之類的
談話之後,我們選了一包。心兒馬上迫不及待地請店主借廁所用用。店主問了一
句之後,笑眯眯地說道:「現在墊著衛生紙?那快去換。要是不會再喊我,我教
你。」

  心兒抓著那包衛生巾跑進了門店後。婦人看著我,嘖嘖稱奇:「帶著親妹來
買這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後生……你不怕晦氣?」

  我茫然搖頭:「什麼晦氣……不懂。」

  「你們家沒大人教她?」婦人突然顯得有些生氣。

  我趕緊解釋道:「我媽早就不在了。我爸在城裡打工。」

  「不容易……不容易。」婦人這才釋然:「有你這麼個哥,也是那丫頭的福
氣了。」

  我不好意思地擺手,接著便聽見心兒低聲的呼喚。果然,第一次用而沒有任
何人指導,還是有些麻煩。於是店主便進了裡間,片刻之後才和心兒一起出來,
笑道:「行了。記住了啊,那裡要貼好,不然很容易皺成一團。」

  「謝謝阿姨。」我們一齊道謝。然後心兒才臉紅紅地走到我身邊,很小聲地
叫道:「哥哥。」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換好了?那我們回去吧。」

  再次道謝之後,我們離開了雜貨店。而當我們到家之後,我發現她似乎有些
不對勁。下了自行車之後她便一直捂著肚子,小臉兒煞白煞白的。當我焦慮的問
她的時候,她有氣無力地回答道:「疼……」

  奶奶出門了,而我身上沒有多少錢,不敢帶她再去醫院,只能急匆匆跑去找
到了村裡的一個赤腳醫生。他問了幾句之後,便笑眯眯地說道:「這是痛經。女
人初潮的時候大部分會有點不舒服的,是正常現象。你讓她躺著好好休息,給她
煎些紅糖水喝。實在疼的受不了,就去鎮上衛生院看看吧。」

  我不太懂他的話,不敢怠慢,回家之後便趕緊讓心兒在我的床上躺下,然後
笨手笨腳地為她沖好紅糖水。喝完之後的心兒看起來稍微舒服了一些,而我擔心
她的情況,便留在床邊陪著她。

  「哥哥,你唱歌給我聽,我就能睡著了。」心兒雖然很想睡一會,但始終睡
不著。折騰良久之後,不好意思地小聲提出了一個任性的要求。

  我一時有些尷尬,條件反射地便想拒絕。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恐怕很難做
這種丟人的事情。但心兒眼巴巴地看著我,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小臉也在一
片蒼白之間染著不自然的潮紅,又讓我無法拒絕。最後我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又不會唱。」

  「哥哥。」心兒伸手抓住我的衣袖,無力地拉了拉:「你會唱啊。就唱我教
給你那個……」

  那首歌我確實在和妹妹的相處中,耳濡目染地學會了,也經常隨口哼兩句。
所以無可推脫,只好忍著臉頰的灼熱,生硬地說道:「好,那你快睡。」然後反
複吸氣,吞口水,最終還是小聲唱了起來:「狗哥哥,快救我……」

  我唱的一定很難聽吧?我知道我唱歌不怎麼樣,經常被小夥伴們嘲笑。但心
兒卻不這麼想。她在我的歌聲中很快平靜了下來,纖細的身體本來因為疼痛而繃
得緊緊的,甚至微微蜷起,現在卻已經不知不覺間鬆弛下去。當我唱第二遍的時
候,那雙好看的大眼睛已經微微合起,長長的睫毛掩映下卻還有最後一縷目光,
依戀地看著我,似乎不捨得閉上,不願意我在她的視野裡消失。

  那個時候的我,在她模糊的視線中一定是完美的吧?高大,有力,細心,溫
柔,善良,正直,有耐心……保護她,照顧她,呵護她,公正地為了她向奶奶作
出合理的要求,把自己的錢省下來給她買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發出輕微細密的呼吸聲之後,我也停下歌聲,微笑著
注視著這幅安穩的睡顏。從她來到我身邊開始,我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在她睡
著以後端詳著她。雖然我也有些累了,但一點也沒有覺得不耐煩,反而心裡很溫
暖,想著再多看一會兒。直到天色全黑,我站起身來,看著那在暮色中閃耀著微
光的,光潔細膩的臉頰,突然控制不住莫名的衝動,湊過去在她臉上飛快地親了
一下。

  唇上傳來光滑柔膩的觸感,像是電流一般發散到全身。我做賊般地抬起頭,
心虛地看了心兒一眼。

   但她睡得很香,很安穩,臉上悄然綻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


                              【未完待續】
2017-12-10 2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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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n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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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感人的故事,很期待後續更新。
2017-12-10 23: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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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bowen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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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在教人轉大人嗎?
2017-12-11 1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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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2‧3)作者:紫嶺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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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何在


作者:紫嶺紅山
2017/12/17發表於色中色


               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第三節

  「楊隊,這是你要的材料。」一位女警走進我的辦公室,遞過來一疊厚厚的
文件。

  我起身道謝。女警熱心地問道:「楊隊,山西那邊剛剛也結束了一次解救行
動,需要他們的行動資料嗎?」

  我吸了口氣,微笑道:「麻煩你了。」

  女警看著我,微笑搖頭:「不麻煩。楊隊這樣主動認真地鑽研業務,我們也
不能太偷懶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謝謝。」我目送著她離開辦公室,然後迫不及待地翻開資料。

  這是鄰省公安系統前不久開展的一次打擊人口販賣,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
的行動記錄。同事們現在已經知道我比較關心這方面的案件,甚至會主動幫我調
取資料。當然,他們都以為我是為了鑽研業務,學習經驗,沒有人感到奇怪。

  這確實是一個完美的說法,隱藏了我的真正目的。同時也是我留在公安系統
而沒有辭職的最重要的理由。畢竟我現在接觸到的這些資料,是普通人不可能接
觸得到的。

  這已經不知道是我第多少次看到的類似的檔了。最開始的激動,緊張,期待
和祈求已經逐漸平靜,現在的我再看到這些資料,已經多少有些例行公事的意味,
甚至不敢再期待下去。

  但希望再渺茫,我也還是會堅持,一直堅持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只要有理論
上的可能,我就會一直尋找。我今後的人生,都會圍繞著這個目標而竭盡全力。

  「希望這次會有發現。」我閉上眼睛,雖然不敢奢望,但仍然虔誠地向冥冥
之中的某個我也不清楚的物件祈求。我並沒有什麼具體的宗教信仰,但和我們這
個民族的絕大部分人一樣,敬畏著命運本身。

  我們大概是宿命感最強的民族吧,我們總是堅決地相信,冥冥中自有早已注
定的安排。往大了說,我們相信分久必合,相信盛極必衰,往小了說,我們相信
花謝了會再開,月缺了會再圓。

  我的內心深處,還在堅決地相信著,命運既然曾經那樣安排,就註定了將來
會讓我尋見。我只是不知道何時,何地,以何種我想像不到的方式,再見到她。

  會是這一次嗎?我翻開資料,迅速找到了解救出來的那些受害者的資料和名
單。簡單地掃過兒童的部分後,我屏住呼吸,開始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一筆
一劃地辨認著那些被拐賣的婦女。

  我反復看了三遍,合上資料。並沒有出現驚喜,這一次仍然是一無所獲。我
閉上眼睛,開始思索。

  她還活著嗎?

  當然還活著。對這一點我堅信不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確信,但我就
是確信。她絕對還活著,在什麼地方等待著我。

  我其實連她到底是不是被拐賣了都不能確定,我只是不放棄任何可能。

  你現在過得怎麼樣?能吃飽嗎?能穿暖嗎?有沒有病痛?有沒有被欺負?有
沒有人照顧你?你還記得我嗎?如果再次相逢,你還能認出我嗎?

  我知道你還活著,在什麼地方等著你的哥哥。

  可是,我的心兒。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兒?

  一陣敲門聲乍然響起,將我飄散的靈魂拉回軀殼。我定了定神,喊道:「進
來。」

  進門的同事我非常面生,沒什麼印象。而對方卻很熟悉我,一進門就笑道:
「楊隊,黃局找你。」

  「好,我馬上去。」我答應著起身,心中卻有些疑惑。這位黃副局長分管的
是我們區公安系統的宣傳教育之類的工作,平時極少和我這個刑警隊副隊長有什
麼工作接觸的機會。如果是有什麼案情需要統一口徑,也應該找我們隊長才對。
他找我會是什麼事?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來到黃副局長的辦公室之後,他笑眯眯地在辦公桌後
問道:「小楊啊,你今天不用出什麼案子,對吧?」

  我疑惑地答應:「是。休了幾天假,剛回來,還沒有安排什麼工作。」

  黃局一直笑眯眯地,點頭道:「那就好,我這裡有個小任務,你幫我處理一
下。」

  我想不通黃局會有什麼任務需要我處理,正要問時,他已經說出了我完全沒
想到的答案:「呐,是區二小來了一群學生參觀我們公安局,希望我們派人接待
一下,帶著孩子們轉轉,做些講解,說些基本的安全知識和法律知識……」

  「參觀我們這裡?」我吃驚地問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活動?和學校合
作,進行基礎安全和法律知識教育的事情不應該是各街道的派出所負責嗎?」

  黃局仍然笑眯眯的,耐心解釋道:「現在社會複雜,少年兒童經常遭受人身
傷害……前段時間市里搞強化少年兒童法律意識和安全意識教育的活動,要求各
公安分局配合教育部門,抓好青少年安全和法律教育工作……我們下屬的派出所
已經派人去給學校上公開課,教育局那邊覺得還不夠,要求安排中小學生參觀公
安機關,消除對我們的神秘感和恐懼感。」他頓了頓,笑容悄然消失:「近些年
資訊發達,我們公安人員出現工作失誤之後往往會傳得沸沸揚揚,嚴重影響我們
的形象,少年兒童更容易對我們產生誤解。所以局長說這是個正面宣傳的機會,
要求我們認真對待。」

  我想了想,仍然覺得有些奇怪:「這是應該的……不過,怎麼安排我去?找
幾個女同事去教育孩子不是更合適麼?我辦案沒問題,要我應付那些孩子怕是不
行……」

  黃局再次微笑起來:「小楊啊,我仔細考慮過。你形象好氣質佳,符合青少
年心目中優秀員警的標準。而且你具有豐富的專業知識和經驗,要是派個文職的
年輕人去,你知道的,現在的孩子都聰明的很,怕是會出洋相。還有一點,就是
你前幾天剛剛解決了那個銀行搶劫案,上了電視,孩子們肯定都知道你。這次帶
隊的老師就特別說了,希望你這個孩子們心目中的大英雄去接待他們呢……」

  我尷尬地笑道:「這真是,也太離譜了……」

  黃局哈哈大笑:「好了好了。這事又不累又不難,帶一群小學生一起在我們
這裡轉轉,講講故事,說說你怎麼抓壞人,告訴他們遇到被劫持之類的危險情況
下該怎麼做……就連那個老師,也期待得很呢。我已經答應了,可不要讓他們失
望才好啊。」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答應:「是,那我盡力吧……」

  「嗯。你去穿上全套裝備吧,保持好形象。一定要讓那些老師和學生都對我
們產生正面印象啊,哈哈。這次你可是代表我們分局,甚至我們所有的公安人員
啊。」黃局愉快地笑了起來。

  我一邊苦笑一邊答應,離開了黃局的辦公室。

  片刻之後,我全副武裝,甚至穿上了防彈衣,挎著沒有子彈的配槍,打扮得
人模狗樣地站在我們分局的停車場邊,注視著幾輛橘黃色的校車魚貫駛進大門。
第一輛校車的車門打開之後,我馬上立正,舉手敬禮,同時朗聲道:「歡迎第二
小學的小朋友們前來參觀。」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跳出車門,指揮著她那些六七歲的一年級學生排隊下車。
看到她時我滿臉愕然:她正是我前不久剛剛救出的那位人質,楚小姐。

  直到所有的校車都停穩,學生們在各自老師的帶領下排好隊離開校車之後,
我的嘴巴才勉強合攏,並且明白了為什麼指名要求我來接待這些孩子了。

  楚小姐帶著排好隊的孩子走向我。她今天仍然打扮得很漂亮,眼睛看著我,
閃爍著一種熾熱的期待。我並不傻,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很明顯,因為我在那一
夜把她安然救出,所以,她對我產生了超過感激程度的好感。

  我有些慌亂,避開她的目光,試圖以邏輯來分析這突然產生的感情。但這很
困難。僅僅推給吊橋效應恐怕有些勉強,因為我知道,感情這種事總是沒什麼邏
輯可言的。

  就像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那時候的感情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 *** ***

  「哥哥。」心兒摟著我的腰,壓低聲音,光滑的面頰貼在我的背上,輕輕地
說道:「你幫我和奶奶說,給我買兩套內衣好不好。」

  心兒的話讓我有些心煩意亂。她現在已經十四歲了,也上了初中。我們在兩
年之後,再次開始一起上學和放學。不同的是,現在每次都是我騎著自行車,她
則坐在後座,緊緊地抱著我。

  就像現在一樣。

  從她上初中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她抱著我的感覺和一年前,我帶著她
去買衛生巾的時候又不一樣了。那次標誌性事件讓她進入了生命的第二個階段,
她的發育速度似乎驟然快了起來,身高已經直逼我這個十六歲的哥哥。雖然大人
們都說男孩子長得晚,但每次和心兒說話時都要平視,這樣的現實總是在不停地
提醒我,心兒長大了。

  我的心兒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總是縮成一團的小東西了。她動人的身姿迎風
舒展,像是一支已經抽出嫩葉的柳條,柔軟,纖細,曲線已經非常明顯。而當她
在身後抱著我的時候,我更是馬上感覺到,她的衣服下已經覆蓋著一層溫暖和滑
膩,再沒有任何地方讓我覺得硌人。

  而且,曾經的搓衣板上,兩隻神奇的小動物也一起長大了。它們仍然柔軟,
滑膩,現在能感覺到它們飽滿了很多,帶著一種奇怪的彈性,堅挺地隔著衣服,
蹭著我的背,就像在我的背上頑皮地互相追逐。

  每次感受到它們的時候,我都會進入一種矛盾的狀態。我會渾身發熱,心跳
加速,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開,卻又捨不得那種奇妙的舒適感和吸引。每次心兒松
開雙臂,跳下自行車的時候,我都會松一口氣。接著,便無法抑制地開始期待下
一次這樣的接觸。

  這次也是一樣。我的注意力被背上輕輕跳動的那兩團柔軟所吸引,心不在焉
地隨口回答道:「內衣?」

  心兒明顯愣了愣,然後把滾燙的小臉兒埋進我的脊背,溫暖濕潤的氣息又一
次穿過經線和緯線,撓著我背上的肌膚,伴隨著細微卻清晰的,羞澀的聲音:
「哥、哥哥,是、是胸、胸罩啦……」

  胸罩?十六歲的我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麼個東西。我沒有母親,也沒有其
他成年女性親人。年邁的奶奶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我想起只在偷看明秀嬸的時
候見過女性穿著它的樣子,那種足以令現在的我出現生理反應的樣子。我不由自
主地開始想像心兒穿著它是什麼樣子,突然間車輪哢嗒一聲,歪向一邊,接著我
就重重地摔了下來。

  接著,伴隨著一聲驚叫,心兒也重重地落在我身上。我們滾了半圈,跌成一
團。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條件反射地托著心兒,而沒有讓她直接著
地。我左手的掌心,則正好撐在她胸前。
   
    那團柔軟現在還不算大,小小的正好把我的掌心填滿。溫暖隔著薄薄的秋衫
在我的掌紋之間遊走,滑膩伴隨著彈性則像是在指縫中左沖右突,迫不及待地要
鑽出來。

  我觸電般放手,結果心兒又是輕輕叫了一聲,溫暖柔軟的身體一下子落在我
懷中。我們幾乎從來沒有貼得這麼緊過,這種狀態讓我手足無措,渾身僵硬。而
心兒則似乎沒有察覺這些,馬上爬起來,慌慌地喊著:「哥哥,你沒事吧,沒摔
到吧?」

  「沒事,沒事。」我趕緊跳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心兒則仔細看著我那
些摔到的地方,確定沒有流血之後,才放心下來。然後看著我,不好意思地小聲
道:「哥哥,對不起,我還是不買了,你別為難。」

  這個小傻瓜,是以為我找奶奶要錢會為難啊。我笑著擺手:「不是,不是,
我剛才是沒想到……呃,沒想到,那個,你也要買那個了。」說到這裡,終究是
忍不住,看了她胸前一眼。

  確實,之前沒注意,但現在看起來,心兒的胸前已經悄然鼓起兩座小小的山
巒,將輕而且薄的秋裝輕輕頂起。隔著衣料,似乎能看到它們還在活潑的跳動。

  心兒的臉蛋兒一下子又紅了起來,垂著眼簾,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過目
光,咬著嘴唇,很小聲很小聲地說道:「還沒長大,不買也可以。」說完還微微
弓了弓腰,縮了縮胸部,一隻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一些,似乎想阻擋我的目
光。

  我口乾舌燥地吞著口水,努力拉開自己黏在那兩座小山上的目光,再用盡全
身力氣,把它們遠遠地丟向前方遠處村莊的燈火,儘量裝出平靜的樣子,笑道:
「那怎麼行……你班上的女生都穿了吧?」

  「有一半……」心兒不好意思地用腳尖碾著路邊的小草,小聲回答道。

  「那個。」我畢竟也才十六歲,還是個男孩,討論這些事情總是有些困難。
吞吞吐吐地思索片刻之後,才臉頰滾燙地問道:「那些沒穿的,是一點都沒有,
對不對。你現在,嗯……你,在你班裡,是不是……那個,最大的。」

  心兒的腦袋垂得更低,腳尖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然後再次開始,伴隨著難以
辨認的聲音:「好、好像是的……」

  「那就要買。」我加重語氣,掩飾自己那莫名的慌亂:「不和奶奶說。明天
我去給爸打電話。」

  心兒緊繃的身體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唇角綻放出一個甜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謝謝哥哥。」

  第二天,我便帶著心兒,在鎮上郵電所的公用電話間,撥通了帶著父親他們
一起出去找工的小工頭的手機。片刻之後,父親氣喘吁吁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斌子,什麼事?你幹啥啦?」

  我一愣,趕緊道:「我沒事啊……」

  父親顯得頗為急切:「那是你奶奶病了?還是咋了?」

  我那時畢竟還年少,只覺得有些莫名的惱怒,大聲喊道:「奶奶好的很!你
就不問一聲心兒!你又要生她,又要把她接回來,現在又不管她死活!奶奶老,
思想封建,沒辦法,怎麼你也不負責任!」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像個大人一樣,自以為是地斥責父親吧。雖然幼稚,但仍
然出乎父親的意料。他沉默片刻,才甕聲甕氣地回答道:「你妹怎麼了。」

  我不高興地回答道:「她現在要買女人穿的內衣了。奶奶心疼錢,我也不和
她說了。你看怎麼弄吧?」我嘟噥著:「真是的,爸,這種事都要我說。你關心
一下她行不。」

  父親仍然沒有生氣,而是嘿嘿笑了起來:「哦,哦。心兒也到這個年紀了。
該買,該買。」他似乎很開心:「你去找你長林叔,他去年腳摔了,今年就沒出
來做工,在家養傷。他欠我兩百塊錢,我今年出來的時候他說還我。我想著你們
兩個也大了,可能有什麼不好和你奶奶說的用錢地兒,就和他說讓你們去拿。既
然你妹現在要買東西,你就去把那錢拿來。不夠再和我說。」

  我這才意識到了對父親的斥責非常無理,愣了愣之後,不好意思地答應道:
「哦,曉得了。」

  父親的聲音依然那麼快活,仿佛就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斌子,沒得法,
你們沒媽,我又要在外面做工,這些事也只有難為你了。行咯,我不能說了。班
長叫了。」

  「你今年回來過年不?」我趕緊問道。

  父親也不敢確定:「要是工程做完,拿到工錢就回來。」

  於是在這一周的週末,我就拿著錢,帶著心兒一起到了縣城。我們很高興,
卻又各自感到有些尷尬。畢竟,哥哥帶著妹妹去買胸罩這種事,就算不是我們那
封閉落後的地方,恐怕也是少見的。

  其實我那時候倒沒有覺得這種事有什麼不合理的。心兒是我的妹妹,我帶著
她去買東西,天經地義。我之所以尷尬,是因為心中總有些什麼在躁動,總是莫
名其妙地出汗,總是忍不住想看心兒的胸部。而我每一次看心兒的時候,都發現
心兒也在偷偷地看我。結果我們都不敢再看對方。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今天,怎……怎麼了?」

  心兒顯得很慌張,眼睛逃避著我詢問的目光,半晌之後,才鼓起勇氣,小聲
回答道:「我,我昨天晚上,夢見哥哥……抱著我,摸、摸我的胸口……」

  我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否認道:「我沒有!我沒有!」

  心兒也一樣驚慌:「我、我說……我是說做夢,做夢。哥哥,是做夢。」

  但我仍然像做賊被抓住一樣,不知所措。因為我也在兩天前做了這樣的夢,
抱著心兒纖細而柔軟的身體,摸她胸前那兩團小小的柔軟。在這一刻夢境和現實
有些混淆,我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這麼做過。可是真要回憶,卻又怎麼都回憶不
起那時的觸感。心兒看著我,似乎有些奇怪。但她什麼都沒有問,而是慌亂和急
促地轉身:「走、走啊。」

  我們默默地繼續走了起來。當心兒終於找到她同學說的,這個縣城剛剛出現
的唯一一家內衣店時,我沒有進去,而是心煩意亂地在門外等著。到底是怎麼回
事?為什麼我心裡亂糟糟的。我莫名地想喊叫,想洗個冷水澡,想狂奔,想沖進
門裡用力抱一抱心兒。亂七八糟的衝動此起彼伏,我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
一會兒憤怒地踩死路邊的螞蟻,一會兒繞著店門前的梧桐樹轉圈。我始終不敢看
店裡的情況,但耳朵卻無法控制地傾聽著門中的聲音。於是,過了不知道多久的
一段時間之後,突然聽到心兒在叫我。

  我遲疑了一陣,但心兒從店門探出頭來,輕輕叫著:「哥哥,你來一下嘛。」

  無奈之下,我只得慢吞吞地走了進去。店內滿目都是各種女性內衣,讓我眼
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最後我局促地看著地面,卻聽見年輕女店員的笑聲:「哎
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當哥的帶著妹來買胸罩。——呐,我建議她買大一點,她
說要問你。」

  心兒害臊地躲在我身後,結結巴巴地說道:「哥哥,這個姐姐說,讓我買大
一號的,以後還會長,買小了以後就不能穿了。」

  我手足無措地回答道:「那就買大一號的唄。」

  心兒很小聲很小聲地問道:「可是,要是不長了怎麼辦。」

  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這種事情,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怎麼會懂。我張口結
舌地說不出話來,而女店員已經走了過來,把心兒拉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伸手
到心兒胸前,半握半托起那對羞澀的柔軟,笑道:「小妹妹,你才十四嘛,怎麼
可能不長。看你這情況,最少還要大兩個——不,三個杯。姐姐不會坑你。真要
坑你,就讓你買小的,過半年就穿不得,又要來買,我不是賺的更多?」

  心兒和我一樣面紅耳赤,一邊縮,一邊小聲喊著:「姐姐,別,別……哥、
哥哥,怎麼辦……」

  「那就買大的。」我作出了決定。女店員這才放過心兒,拿起兩條白色的胸
罩:「那就這個款式的,給你換大一號的。對了,小妹妹,會不會穿?」

  心兒在一邊瑟縮著:「不,不會……」

  「我教你吧。哎喲,別怕,不用脫衣服,來,就這樣穿……」女店員直接把
那胸罩往心兒的衣服外面套,而我再也忍耐不住,迅速逃出了店門口。

  不久之後,心兒終於提著袋子,在我身後輕聲叫道:「哥哥,我買好了,回
去吧。」

  「哦,好。」我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趕緊大步走向汽車站。心兒緊追著我,
我們還是都沒有說話。一路上我都在無法控制地想著心兒穿著胸罩的樣子,怎麼
也無法把那個念頭趕出腦海。而心兒一直紅著臉,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到了家之後我們也沒有說話,像吵了架一樣。一直到晚上臨近睡覺之前,我躺在
床上,聽著簾子那邊傳來的細碎的聲音,越發胡思亂想起來。突然間心兒輕輕叫
了我一聲,然後撩起簾子的一角,臉蛋兒比白天更紅,精緻的鼻尖上滲著汗珠,
除了羞澀還有焦急地說著:「哥、哥哥,我、我這個,解、解不開了……」

  果然,沒有女性長輩的指導,光靠那位店員簡單地說幾句還是不行。我一愣
之下,不敢看她,眼睛看著牆上一隻蜘蛛爬過,低聲道:「給我看看。」

  「哥哥,你看,好像是哪個鉤子卡死了。」片刻之後,心兒從簾子後面鑽出
來,她已經脫下了上衣,雙手掩著胸口,然後馬上轉過身去,向我露出背來。

  我只得收回目光,瞄了一眼,然後就窒息了。

  黑而且亮的學生頭的發梢在潔白的脖子邊輕輕搖晃,纖細修長的一段脖子之
下,是瘦削間已經有了迷人弧度的雙肩。因為微微弓著身子,光滑細膩的皮膚被
微微隆起的肩胛骨勾勒出美麗的線條,在那之下是突然變窄的,挺拔而纖柔的腰
肢。雖然年紀還小,還沒有多少豐潤而看得到脊椎和肋骨的起伏,但毫無疑問,
心兒背部的曲線已經美得奪目。

  「哥哥……」心兒的聲音那麼羞澀,似乎我的目光刺到了她敏感的肌膚。我
回過神來,啞著嗓子慌忙回答道:「我看看。」但伸出手去卻控制不住顫抖。

  當我的手指碰到那光滑細膩的肌膚時,像是一股電流從指尖直貫我的頂門,
讓我渾身哆嗦了一下。我本能地做著深呼吸,卻又聞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味。
我只得屏住呼吸,勉強自己集中精神:「哎呀,這個鉤子太緊了……我幫你打開
……」

  「嗯。」當我的手指碰到她的背時,心兒的身體也一下子繃緊了,但聲音卻
帶著一種莫名的快樂。

  我很快就幫她打開了那煩人的小鐵鉤,接著馬上收回手來:「好了。」

  「謝謝哥哥。」心兒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鑽進了簾子裡,看不到了。但
指尖那溫暖柔膩的觸感始終強烈而清晰,再也無法忘記。

  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對心兒的感覺就有些奇妙的變化。她是我的妹妹,
但我以前從來沒有覺得她那麼吸引我。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呆在她身邊,和她
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看她,就足以讓我心中感到莫名的滿足,
感到奇妙的愉悅。我們的關係好像調轉了過來,小時候她是我的小尾巴,但這時
候卻換成了我總是跟著她。

  當然,心兒也喜歡呆在我身邊身邊,從小就喜歡。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我們悄然變得無比的親密,逐漸超過了兄妹該有的親密。


                             【未完待續】
2017-12-17 19: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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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n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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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作者,溫馨小品的情色小說,期待續集!
2017-12-17 19:4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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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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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妹妹疑似是被人給拐賣,但是看男主連是失蹤還是拐賣都還不確定的情況下
應該是男主離開家鄉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希望不是奶奶趁著男主不在家的機會下把自己孫女給賣了
2017-12-17 21: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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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bowen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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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怎麼說,
超精彩的就像自己有個妹妹一樣
也不對應該說這文章
就像國小時暗戀某個女生一樣的共鳴啊
2017-12-18 02: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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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6165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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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2‧4)作者:紫嶺紅山

.

                               心何在


作者:紫嶺紅山
2017/12/24發表於色中色


               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第四節

  「抱歉,楚小姐。改天行嗎?今天我已經約了人。」我儘量溫柔地說出了最
冷酷的話語,微笑著卻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自從那一夜我把楚小姐解救出來
之後,她便對我產生了好感,並且展開了追求。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姑娘對我產
生好感了,所以我覺得我還是多少有些經驗的。她們當中有楚小姐這樣的教師,
有醫生和空姐,有大學生和模特,她們的條件都很好,漂亮,性感,氣質高雅
……她們都是很出色的姑娘。
   
    可是,就像小說中說的一樣:「江南有金魚和燕子,有柳樹和桃花,有英俊
的少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    ***    ***    ***


  「媽的,楊一斌,你給老子站住。」當我離開教室走向宿舍的時候,幾個學
生攔住了我。為首的那位染著剛剛開始在青少年當中流行起來的金髮,還帶著亮
閃閃的耳環。雖然在校園內,但他們仍然叼著香煙,竭力表現出小混混的樣子。

  「什麼事?」我多少有些緊張。這可是我們高中最橫行霸道的幾個傢伙,成
日打架翹課,惹是生非。但老師都拿他們沒辦法,因為他們的父母都是本縣的成
功企業家。簡而言之,他們有錢。

  有錢當然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我是一個窮孩子,一直和他們沒有交集。這次他們找上門來,讓我心裡泛起
了嘀咕。上次這幾個傢伙欺負另外兩個同學,雙方打了起來。最終挑事的他們安
然無恙,而被欺負的同學卻被迫退學了。

  所以我不想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我能到縣城上高中很不容易,父親為了我
能有出息,已經竭盡全力。如果他們欺負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屈辱。如
果不能,那我大概也會像那兩個可憐的同學一樣,失去繼續在這裡讀書的機會。

  十七歲的我開始切身感受到了社會的殘酷和不公。我恐懼地看著為首的那個
比我矮半個頭的傢伙氣勢洶洶地逼近我,在我面前惡狠狠地吼道:「楊一斌,聽
說柯曉琪對你小子有意思啊?」

  我一愣之後,不由得松了口氣,不自然地笑道:「什麼?怎麼可能。柯曉琪
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樣的窮光蛋。我連請她吃飯的錢都沒有好嗎?是哪個傢伙胡
說八道,真是笑話。」

  對方打量著我,將信將疑,但態度緩和了一些:「真沒有?你小子對她也沒
意思?」

  我用力擺手:「哥們,我有自知之明。柯曉琪那種女生,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的。」

  「我可是聽說柯曉琪對你小子有點意思啊。」對方看樣子已經接受了我的解
釋,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但語氣仍然兇狠:「既然哥們說沒有,那姑且就相信
你。不過,你給我記住,柯曉琪是我的女人。你要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嘿嘿,
可別怪我們了。」

  另一個傢伙湊上來,冷冷地警告我:「你最好心裡有數。就算柯曉琪找你,
你也老老實實給我拒絕。明白了吧?」

  我雖然憤怒,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忍著火氣答應道:「怎麼可能。更何況我
根本不喜歡她。你們根本不用擔心。」

  「真的?」對方滿臉懷疑:「你小子眼光挺高啊。柯曉琪你都看不上。」

  我苦笑起來:「哪裡,怎麼可能。你們也真是太疑神疑鬼了……我家的情況
不好,你們知道的。所以我現在不會想那些事,要專心讀書。」

  「不是吧,楊一斌。」一個瘦小猥瑣的傢伙冷笑道:「我倒是看到過有個蠻
好看的女生,和你一起走。看你們很親熱啊,一起騎自行車,她還抱著你的腰?
嘖嘖。那女生不是我們學校的?你小子在外校找了個馬子吧?藏的蠻深的嘛。」

  我想了想,啞然失笑:「胡扯什麼。那是我妹。——親妹。別胡說八道。」

  「行了行了。」為首的傢伙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囉嗦了。如果你真和柯曉
琪沒關係,等我泡到她了,請你吃飯。如果你小子敢偷偷摸摸……」他突然住嘴,
目光驚訝地看向我身後。接著,我就聽見一聲清脆而柔軟的喊聲:「哥哥。」

  笑容抑制不住地在我臉上綻放出來,這幾個傢伙齊刷刷的驚豔目光更是讓我
心中冒出莫名的得意。我笑著側身,躲開那只還搭在我肩上的手,道一聲「我先
走了」,便轉身跑出了校門。

  門外金色的夕陽下正是心兒俏生生的身影。距離我第一次看到她到現在,不
知不覺間已經十年過去了。那小小的身體已經完全舒展開來,正在盡情地迎風綻
放。雖然我們的身高差距又開始悄然拉開,但她那高挑的個子在初三的女學生當
中絕對是出類拔萃,而且窈窕的曲線也日漸明顯。

  第一次買的內衣雖然大了一號,但不久之前還是無法適應她的生長了。當我
再次帶她去那家店的時候,那位店員還記得我們,笑嘻嘻地說道:「喲,又是哥
帶著妹來買啊。怎麼樣,我就說還會長吧。」

  她說的沒錯。現在的心兒胸前的小山經過劇烈的地質運動,已經崛起成了高
聳的峰巒,樸素的秋裝遮不住那動人的弧線。但她的腰肢仍然那麼纖細,並且因
為身形的舒展而顯得更加修長。不過她還只是個小姑娘,所以纖腰之下的曲線還
並沒有太過張揚,一雙白皙挺拔的腿也有些過於纖細。但即使如此,在我所見過
的異性當中,也沒有任何人比她更完美。有些姑娘或許像她一樣苗條,但卻沒有
那麼動人的曲線。有些姑娘或許比她更豐滿,但身上沒有腰這個部分。有些姑娘
像她那麼窈窕,但身高卻像個小學生,還有姑娘身材勉強和心兒差不多,但是
……

  心兒笑盈盈地看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著清澈明淨的溫柔。光滑白嫩
的腮邊那最後的稚氣已經全部消失,精緻的下巴如同玉琢一般,收束著臉龐完美
的輪廓。淡紅的雙唇正微微彎起,美麗的唇角盛滿了令人心醉的笑容。

  其實,身邊有這麼個妹妹,有時候也會讓我苦惱。我現在本該是對同齡的女
孩產生好感的年紀,應該悄悄地喜歡著某個姑娘。但是……

  她們都是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    ***    ***    ***

  楚小姐的失望溢於言表,但還保留著最後一絲幻想:「是女朋友嗎?」

  既然不喜歡,就不應該耽誤別人。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笑道:「對。她馬
上就到了。」

  我的話音剛落,耳邊便想起一個甜美嬌媚的聲音:「阿斌。」

  我轉過身去,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辦公室門口巧笑嫣然。和青春熱情的
楚小姐相比,她年紀大了那麼四五歲,和我差不多,正是女人最有風情的時候。
淡妝的臉龐帶著嫵媚卻不失高雅的氣質,豐滿的酥胸在針織衫下輕輕晃動。白嫩
如同覆蓋著一層牛奶的美腿像是磁鐵般吸引著我的視線,踏著細帶水晶高跟鞋的
白嫩的小腳丫兒上,塗著紅色蔻丹的腳趾則讓人浮想聯翩。

  嫵媚而性感的女子徑直走到我身邊,踮起腳,嫣紅的雙唇在我臉頰上輕輕一
吻,然後親熱地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笑著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李妙兒。這是二小的楚老師,今天帶著學生
來參觀。」

  楚小姐終於接受了現實,漂亮的臉頰有些蒼白。但她仍然努力保持著平靜,
笑道:「我其實早該知道的,楊警官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還單著。對不起,不打
擾你們了。」說完就向我微微一欠首,轉身逃命般地走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輕輕歎了口氣。身邊的女子輕聲笑道:「怎麼,又心
疼了?這都是第幾個了?阿斌,其實這丫頭不錯,你們挺般配的啊。要我說,你
就跟她一起過算了。」

  我苦笑道:「妙兒姐,抱歉又讓你來當我的擋箭牌。」

  妙兒姐轉到我面前,抬起漂亮的眼睛看著我,一雙雪白的手臂已經繞上了我
的脖子,媚態橫生地輕笑著:「我剛剛接到你短信,就知道是這麼回事。不過,
我也好些天沒看到你了。今晚要不要去我那裡?還是去開房?」

  成熟火熱的胴體在我懷中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我也感覺到欲望在蠢蠢欲動,
於是摟住她柔軟的腰肢,笑道:「還是先去吃飯吧。」

  「好哇。」妙兒開心地笑著,再次踮起腳,微微閉上眼睛,揚起柔潤飽滿的
紅唇。我也不遲疑,垂下頭,把自己的唇覆蓋了上去。

  甜美滑膩的舌尖馬上就熟練地送進了我嘴裡。我盡情地吮吸著,熟練地用舌
頭挑逗她的舌尖,探索她嘴裡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盡情熱吻,熱烈地交換欲望,
不久之後,妙兒就在我懷裡扭動起火熱的胴體,逐漸急促喘息著,最後終於輕輕
推了推我的胸口。

  我趕緊吐出她的舌頭,笑著放開了她。妙兒姐的臉頰泛著紅暈,眼睛裡帶著
動人的媚態,輕輕地橫了我一眼,嬌聲道:「阿斌,每次和你親嘴,姐姐都是一
會兒就濕了。再親下去,我會忍不住的。要不,我們先別吃飯了,在車裡做一次
再去。」

  我嚇了一跳,趕緊道:「我們分局外面可是繁華市區,現在是下班高峰期,
這也太大膽了吧。」

  妙兒姐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風情萬種地一笑:「我的車在車庫裡嘛,沒
人的。好啦好啦,逗你的,姐姐還沒有饑渴到這種地步。嘻嘻。不過,誰叫你每
次一親我,都親得我忍不住想要。」

  我喘息著笑道:「我也一樣啊。」

  妙兒姐看著我,嫵媚的眼睛卻閃著一縷狡黠:「真的?和你的心兒比呢?」

  我不由得一愣:「啊?」

     ***    ***    ***    ***

  「心兒,怎麼跑到縣城來了。」我快步跑到心兒身邊,目光在她的臉上尋找
著答案。

  心兒垂下頭,羞澀地小聲回答道:「哥哥,又有人給我送這個了。」說完便
拿出兩隻信封,不安地捏著一角遞給我。

  我撕開一封,看了一眼,果然又是「楊一心,我喜歡你」之類的表白。看到
這種東西總是讓我心情複雜。有高興,因為心兒一直是她的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同
學們目光中的焦點,收到情書也是家常便飯。這讓我嫉妒,也擔心。更有欣慰:
每次收到情書,心兒都會主動告訴我。

  但看了一封拙劣幼稚的情書之後,我還是無名火起,嚓嚓幾下把它們撕碎,
揉成一團遠遠丟出去。心兒偷偷看著我,似乎有些莫名地高興。我則有些尷尬,
訕笑著轉移話題:「今天不上課了啊。」

  心兒的聲音果然因為我不知道的原因顯得非常快活:「不上了。哥哥,你也
現在回去?」

  我疑惑地看著她泛著紅暈的小臉,故作輕鬆地說道:「嗯。你不用跑這麼遠
來找我啊,等我回去就行了。這麼遠騎自行車也累。」

  「不累呀。」心兒的聲音又軟又甜,聽得人心裡說不出的舒服:「跟哥哥在
一起就不累。」

  雖然這種說法讓我心裡很高興,但我也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自從我來縣城
上高中之後,就在學校住宿了,每週才能回家一次,而自行車留給了心兒上初中
騎。我們又開始了聚少離多的日子,每週才能見面一次,幾乎沒有再一起玩什麼
了。當然,我們也到了不會再瘋玩的年紀,只是在家裡待在一起,說說話,就會
非常快活。而分開的時候,我總是想著待在心兒身邊,和她在一起。

  心兒也是一樣。她總是找各種原因,跑到我的學校來找我。即使為了一個微
不足道的理由,她也願意騎二十裡的自行車,只為了看我一眼。我們的關係從
來沒有疏遠,而是一直那麼親近,而且越來越親近。

  因為心兒是我幾乎唯一的家人,同時又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少女。

  所以,她每次來我都很高興。看了看天色之後,我笑道:「你都跑來了,現
在就回去也划不來。我們還是玩一會再回去吧?」

  「好啊。」我的提議顯然正是心兒所期待的,馬上就高興地答應了。她靠近
了我一些,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哥哥要去玩什麼?」

  我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玩的。雖然新世紀已經走過了幾個年頭,但我
們這個縣城仍然並沒有多少娛樂。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那幾個選擇,於是笑道:
「還是去網吧?」

  心兒一點興趣都沒有地搖著頭:「我們又不會玩遊戲……上次去坐了兩個小
時,什麼都沒幹,浪費錢……」

  「那還是看電影?」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去處。

  心兒拉了我的衣袖一下,有些嗔怪地說道:「不要。爸爸給你的生活費本來
就不多,哥哥現在在長身體,要好好吃飯呀。不能總是想著省下錢陪我玩。」

  「那怎麼辦。」雖然心兒拒絕,但我心裡卻暖洋洋地很高興,只是發愁沒地
方去:「總不能在街上亂晃吧。」

  心兒偷看我一眼,小聲道:「就逛逛就可以了呀。我聽說中心公園現在搞了
很多遊樂的東西,我們去轉轉,看一下,也不花錢。」

  「嗯。」我想了想,還是有些為難:「我去看過,都是小孩玩的東西,什麼
蹦床啊這種。我們去,你不怕無聊嘛。」

  「不會啊。」心兒巧笑嫣然。她拉緊我的衣袖,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道:
「跟哥哥在一起,不會無聊的。」

  除了高興和溫暖,這句話似乎還有些異樣的,難以察覺的甜蜜。我突然間心
裡有些莫名地慌張,莫名的亂,趕緊道:「好,那就去轉轉吧。」

  像以前每一次同行時一樣,我騎上自行車,心兒坐在後座,摟著我的腰。那
種讓我尷尬,燥熱,不安的觸感又一次從背上傳來,雖然每次感受到這種奇妙的
觸感時我都會覺得不自在,可是,我又非常期待。人就是這麼奇怪,當心兒的胸
部貼上我的背時,我一如既往的渾身僵硬。那最初小巧可愛的一對現在已經變得
高聳而飽滿,即使隔著衣服和胸罩,也能感覺得到奇妙的彈性和溫暖。那種驚人
的柔軟現在被束縛起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在我背上蹦跳追逐,卻多
了一種沉甸甸的份量感。

  而且,和最初的無意似乎有所不同,現在的心兒伸手抱住我的時候,似乎總
是刻意和我貼得很緊。我也是偶然發現了她的故意:她是側坐在後座上,本應該
是面對著自行車一側。但她總是把上半身擰成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朝向我,貼在我
的背上。

  心兒為什麼要這麼坐?只是因為依戀我,希望和我更親密一些嗎?我不知道
答案。但我本能地知道不該問,如果問了,肯定只會出現尷尬,而且我再也享受
不到心兒的身體在我身上摩擦的那種奇妙的,令人渾身燥熱僵硬卻又舒服刺激的
快感了。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討論過這個,而是心照不宣地守護著這個我們之間的
小秘密。

  當我騎到公園門口,時間仿佛才過了短短一瞬間。心兒剛剛跳下車,我就開
始懷念那對高聳柔軟貼在我背上的感覺。但一會兒我們回家時,還有二十裡地的
路程可以讓我盡情享受。所以我開心地笑著,停好自行車,然後買了兩個大大的
棉花糖,和心兒一人拿著一個走進了公園。

  公園裡已經煥然一新。隨著新世紀的到來,國家逐漸富裕,這座公園也修整
過一遍。在這週末的晚上到處都亮著彩燈,人也是不少:在石桌下棋的老人,帶
著孩子的家長,以及成雙成對的情侶。

  只可惜,確實沒有什麼適合我和心兒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玩的東西。畢竟世
界已經邁入了資訊時代,我的同齡人大多喜歡在0和1組成的世界中打發時間。
我們只能漫無目的地轉著,當然,我也沒有覺得無聊。心兒說的對,我們兄妹在
一起的時候,是不會無聊的。我們只要在彼此的身邊,就覺得溫暖而快活,就覺
得時間流逝得很快,就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散發著動人的光彩。

  我們就這麼快活而滿足地轉過一道小河,前方便是一片昏暗的小樹林。這裡
是情侶們喜歡的地方,時不時就能看到有人在擁抱和親吻。每次看到有人在親吻
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著身邊心兒的嘴唇。

  心中那團小小的火苗開始燃燒,越來越烈。我的意識逐漸從外界抽離,昏暗
的光線和寂靜的環境更加深了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滿腦子都在幻想心兒那秀美
動人的雙唇的觸感和味道,甚至沒有注意心兒是什麼時候放開我的衣袖而拉起我
的手的。

  當然,以前我經常牽著她的小手,但那畢竟是以前。從她上初中開始,我幾
乎就沒有牽過心兒的手了。這一次她又再次牽住我的手,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麼不
同,但我知道,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我開始仔細感受掌心裡那只溫軟的小手,
那光滑的肌膚和纖細的手指,那略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和溫暖的手掌,每一個指節
和每一道掌紋。我的指尖不知不覺間一道又一道地拂過她手上的傷痕,這真是我
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心兒的手摸起來這麼舒服?

  「哥哥,有長椅了,我們坐一下吧。」心兒的話突然間讓我正在翻滾不休的
心驟然停止了轉動,停了下來。

  我答應一聲,和心兒一起坐下。然後我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放開掌心中
的那只柔軟的小手,不知道該和心兒保持一個什麼樣的距離。我想和心兒靠近一
些,因為她是我的妹妹。但如果真的偎依在一起卻又似乎不妥,因為她已經是一
個動人的少女。我想和心兒遠離一些,因為她是一個動人的少女。但如果不挨著
她,又讓人心裡不舒服,因為她是我的妹妹。這真是一個令人糾結的問題。我不
知道「僅有的親人」和「甜蜜的情侶」之間的區別是什麼。是什麼呢?我該怎麼
表現出這兩種關係的區別?

  還是說,它們本來就沒有區別?

  我滿心糾結和迷茫,但心兒卻沒有我這麼多想法。我掌心中的那只小手翻了
過來,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我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接著,她在長椅上向我挪了
挪,直到貼緊我的身側,才一下子鬆弛下來,快活地小小歎了口氣。

  我偷偷轉眼看向心兒,想看看她是怎麼看待我剛剛想到的區別的。但夜色中
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看到睫毛下一縷難以察
覺的微光。看來她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這樣或許更好?對,這樣本來就應該更
好。我們再怎麼親熱,應該都沒什麼問題。像心兒這樣就最好了,不想那麼多,
盡情地享受我們之間的溫情。我羡慕地看著她,看著那泛著淡淡微光的雙唇突然
微張,輕輕地喊了一聲:「哥哥。」

  「嗯?」我趕緊答應一聲,等待著她的問題。

  但心兒什麼都沒有問。動人的唇角邊綻放出一個少見的,活潑而俏皮的笑容,
又喊了一聲:「哥哥。」

  「什麼事。」我感覺得到她沒什麼事,卻又好奇她為什麼叫我。

  但心兒仍然沒有問什麼,只是顯得更高興。一雙即使在夜色下也顯得白皙晶
瑩的小腿搭在長椅邊沿外,快活地擺動。這傻丫頭,不知道傻樂個什麼。我也不
由得笑了起來,然後也不問她,舉起手中的棉花糖吃了起來。

  心兒不再叫我,而是和我一樣舉起手中的棉花糖。大團的棉花糖像一塊雲,
比那張精緻的臉蛋兒還大。心兒幾乎是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棉花糖裡,當她下一次
抬起臉時,一邊臉蛋,小巧的鼻尖,以及淡紅的雙唇上都沾上了棉花糖。這丫頭
像是故意的一樣,表現著這個年紀的姑娘都該有,她卻幾乎從沒有表現出來過的
頑皮,轉過臉來看著我,快活地笑著。

  這樣的心兒讓我也快活得難以言喻,打量著她笑道:「你臉上都是糖。」

  「哥哥。」心兒又笑盈盈地叫了一聲,便調皮地伸出舌頭舔著嘴唇。柔嫩小
巧的舌尖泛著微微的水光,從她的一邊唇角緩緩掃到另一邊。這個景象讓我不由
得停住了呼吸,一時間關於她嘴唇的那些幻想又一串串浮現在腦海。而心兒看著
我,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甜甜地笑著,再次叫了一聲「哥哥。」

  我又慌亂起來,不自然地勉強笑道:「我幫你把糖擦了。」

  但心兒聞言,卻作出了我完全沒有料到的反應。我正打算放開掌心裡一直握
著的那只小手,她卻不但沒有放開,反而用力握緊了我的那三個手指。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也正轉過臉來,微微揚起,注視著我。我突然意識到我
們的臉距離很近,精緻美麗的臉龐就在我面前。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我的面頰,
絲絲縷縷地鑽進我的鼻腔,帶著一種淡淡的香甜。一直洋溢著的俏皮而快活的笑
容已經不見,但大而且亮的眼睛正在長長的睫毛掩映下流轉著一抹隱約的期待。

  心兒的反應讓我僵住了。這是怎麼回事?她知道我一隻手拿著棉花糖,為什
麼不讓我抽出另一隻手擦掉她臉上的糖?我詢問地看著她,但她只是平靜地等待
著什麼。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看似平靜,但我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兒的臉就在
我面前,那不知道想像過多少次的,美麗的唇就在我嘴邊不遠處。我該怎麼做?
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我只知道我要做出決定。

  既然一隻手拿著棉花糖,另一隻手心兒不肯放,那要擦去她臉上的糖,就只
有一個辦法。唯一的辦法。心兒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讓我來做決定,要不要用
這個辦法吧?

  我放棄了思考。把自己的思維完全放空,讓大腦進入空白狀態。片刻之後,
我微微垂下頭,嘴唇落在心兒臉頰沾著糖的地方。

  心兒一動也沒有動,任由我輕輕地用嘴唇蹭去她臉上的糖絲。然後我稍微和
她拉開了一些距離,一邊體會著嘴唇上那柔滑的觸感,一邊看著心兒的眼睛。但
心兒仍然保持著那樣的平靜,靜靜地看著我。於是我再次低頭,這一次,親上了
她的鼻尖。

  最後,就只有她的唇角上還有一縷白了。我們再次對視片刻,確認了心兒仍
然平靜,我才垂頭看著她的嘴唇。

  從她十歲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想像味道和觸感的,飽滿柔潤的淡紅的唇
就在那裡,等待著我去確認和想像有多少區別。我的呼吸急促起來,但心兒的呼
吸仍然平穩,安靜,輕柔,於是我努力調整,當它稍微平緩一些之後,我不敢再
遲疑,輕輕地垂下頭。

  奇怪的是,過後的印象我再也想不起來了。從我的嘴唇碰到心兒的唇,一直
到分開,這期間的一切,好像都是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突然感到慌亂起來,趕緊仰頭,和心兒分開。其實這
根本不算接吻,只是嘴唇貼著嘴唇,就這麼貼著,一動也不動。我仍然不清楚她
嘴唇的味道,也幾乎沒有分辨出是什麼樣的觸感。但無論如何,我親了心兒,這
已經是事實了。

  不過,心兒以前親過我,我也親過她。哥哥親妹妹,應該是正常的吧?沒有
人告訴過我們這正不正常,我只知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

  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了呢?我還是哥哥,心兒還是妹妹,不會因為我親了她一
下,這個事實就不存在了。可是,還是有什麼不一樣。我知道。但我心裡亂糟糟
的,根本沒辦法思考是哪裡出現了變化。

  心兒這才轉過頭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但夜色中她臉頰的輪廓泛著
微光,清晰地看得到她在微微顫抖。我不記得我們的棉花糖是吃完還是丟掉了,
只記得最後我心虛而緊張,口乾舌燥地對心兒說「我們回去吧」的時候,心兒只
是嗯了一聲,卻沒有起身,而是向我身上靠了靠。

  我微微一愣,然後試探著轉過上半身,伸出手臂抱住了心兒。柔軟而纖細的
身體在我懷裡微微顫抖著,卻讓我整個胸口都感到溫暖。我靜靜地抱著心兒,片
刻之後,又飛快地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再次道:「心兒,我們回去吧,夜了。
到家還有二十多裡地呢。」

  心兒這才燦爛地微笑起來,臉頰靠著我的肩頭,清脆婉轉的聲音裡都是喜悅,
拉得很長:「好——」

  毫無疑問,在那一次我親了心兒之後,我們的關係就像我期待的那樣,迅速
變得更加親密了。這種親密無疑和兄妹之間的親密不一樣,不,也不是不一樣。
我們的兄妹之情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心兒還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我唯一的妹妹。
我們還是像所有的兄妹一樣,互相關心,照顧。但新的這種親密是加在兄妹之間
的親密之上的,就像為蛋糕澆上一層奶油,或者在餅乾上淋一層巧克力。我很喜
歡這種甜蜜的感覺,很享受和心兒待在一起。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每次在
一起的時候,都是我少年時代那蒼白而貧瘠的記憶中唯一鮮活的色彩。那個完全
記不清細節和感受的,說不上吻的吻,也成了我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未完待續】
2017-12-24 21: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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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2‧5)作者:紫嶺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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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何在


作者:紫嶺紅山
2018-1-1發表於色中色


                   第二章: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第五節

  「阿斌,我們說好了,只做愛,不談感情,更不涉及金錢哦。」看著我掏出
那只錦盒,打開盒蓋,露出裡面的項鍊之後,妙兒微微蹙起細長的柳眉,美麗的
臉龐蒙上了一層疑慮的陰影。

  我趕緊哈哈笑道:「知道知道。一條項鍊而已,和感情金錢有什麼關係。只
做愛,不談感情。」

  是的。只做愛,不談感情,更不會有金錢來往。我和這個妙兒,就是單純的
性伴侶,或者直白一點,炮友。

  像她的名字一樣,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妙人兒。她比我還大一歲,已經褪盡
青澀,綻放得光彩奪目,美豔絕倫。她漂亮而且有氣質,更重要的是會打扮。性
感的身體已經熟透,會勾起男人的欲望。她風情萬種,又善解人意。幾乎就是一
個完美的女人。

  現在我們已經吃過晚飯,來到了她的住處。這不是我第一次來這裡,我們認
識已經兩年,我經常會來這裡,像她說的那樣,和她做愛。

  畢竟我們都是差不多年紀的成年人,我們有生理需要。可是心兒已經不在我
身邊,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她。希望渺茫得需要奇跡,我有時候會想,
如果乾脆沒有希望,那我或許會嘗試著去愛別的女人。

  但現在,只要有一絲一毫和心兒重逢的希望,我就無法放棄。我絕不會在找
到她,至少找到一個確切的結果之前,去嘗試愛上誰。

  而我又是員警,我不能去嫖。正當青壯年的我有欲望,因為職業,我長期鍛
煉,雄性荷爾蒙的分泌應該是超過大部分普通人的。

  我的欲望需要解決。機緣巧合之下,我認識了妙兒。這個聰明而懂事的女人
很快就告訴我說,她這輩子已經無法再去愛上一個人,只希望找一個固定而出色
的性伴侶。

  我沒有問她為什麼,就像她也從不問心兒是誰一樣。

  認識她不久之後,我就來到了現在身處的地方。在這裡,她摟著我的脖子,
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阿斌,我們不談感情,不談錢財。只做最快樂的事,好
不好?」

  我沒有猶豫,當時就把她推倒在我坐著的這條沙發上。從那以後,只要我們
有需要,就會在一起盡情地享受對方的身體。

  現在這一次,不過是以前很多次的延續。這個聰慧的女人知道什麼是度,現
在正笑盈盈地斜睨著我,朱唇輕啟:「哎呀,我還以為你愛上我了呢。」

  我笑著端起她遞來的水,抿了一口,笑道:「如果不是為了心兒,我肯定會
愛上你的。」

  「是嘛。」妙人兒眼波流轉,狡黠地一笑:「如果是那樣,你可要傷心咯。」
接著,她馬上終止了這個話題,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拈起盒子中那條亮
晶晶的項鍊,眼波流轉:「不幫我戴上?」

  我微微一愣,才發現自己因為完全沒有這樣的經驗而忽略了常識,便笑著走
到她身後,捏著項鍊的兩端繞過她白嫩柔膩的脖子,一邊湊攏一邊笑:「抱歉,
我沒有給女人戴過項鍊。」

  妙兒趁勢後仰,軟綿綿地靠進我懷中,側仰起美麗的面頰,咬著嘴唇,美目
橫斜:「那我還真是幸運。」

  我扣上項鍊,咬著她圓潤的耳垂笑道:「能為你這樣的美人戴上項鍊,是我
的幸運。」

  妙兒掩嘴一笑,眉梢眼角間都是嫵媚的風情:「哎呀,好弟弟,姐姐的心都
要甜化了呢。」

  我已經把那珍珠般的耳垂含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好姐姐,怎麼樣,
還合適吧?」

  妙兒輕輕一扭身子,晃了晃肩膀,然後微微撅起嫣紅的雙唇:「好是好,可
就是沒有墜子,感覺差了點什麼。」

  「沒有墜子?」我疑惑地低頭,目光擦著白皙光滑的臉頰,越過弧線動人的
肩,看向她胸前。果然看到兩條閃亮的白金鏈越過誘人的鎖骨,逐漸靠近,落入
她針織衫的領口,最後在那道深深的乳溝中匯合了。

  「我記得有墜子的啊。」我伸出左手攬住她柔軟的小腹,右手則順著一邊的
鏈子,緩緩滑向她胸前。

  「你幫我找找看啊……」真的是無可挑剔的妙人兒,已經完全靠在了我的懷
裡,仰起腦袋,吐氣如蘭地咬著我的耳朵,聲音帶著難以抗拒的誘惑。

  「好啊……」我的手繼續向下,已經伸進了她的領口,呼吸粗重起來:「肯
定是掉在這裡面了……」

  「嗯……」妙兒恰到好處地扭動著身體,扭得我的心跳也不知不覺地跟上了
她的頻率。

  我摟緊她的腰,右手繼續向下,馬上就被兩團溫軟柔膩的乳肉夾住了手指。
豐滿的乳房帶著迷人的彈性,似乎有意識一般把我的手指向外擠。我不為所動,
執著地繼續向深處探索,手背很快就感受到了蕾絲花邊的紋理,接著連手腕都被
那柔嫩的肌膚覆蓋起來。飽滿的乳房和文胸把我的手擠在中間,我只能用指尖順
著她乳根的弧線輕輕摩挲,一分一分地劃過那渾圓的曲線,逐漸向最高聳的方向
移動。片刻之後,我的手指碰到一顆悄然挺立的,硬硬的豆粒,指尖輕輕一按,
懷中火熱的嬌軀馬上顫抖起來。我插入整只手掌,摸索著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顆
乳頭,輕輕一撚,耳邊馬上就伴隨著懷中地顫抖發出一聲嬌吟:「嗯……」

  「好姐姐,找到墜子了。」我盡情地揉捏著那顆乳頭,輕笑道。

  「傻瓜……那不是墜子……是姐姐的乳頭……」耳邊的聲音甜得發膩,溫熱
地一縷縷吹進我的耳朵。

  「哦……那這個呢……」我緩慢地把手伸向另一隻乳房,找到另一顆乳頭,
如法炮製。

  「這邊……也是姐姐的乳頭……」妙兒的聲音更加濕熱,撩得人難以控制。

  「我不信……」我揉搓著那豐滿的乳房,輕笑道。

  「不信……你可以看啊……」妙兒早已和我配合得非常熟練,知道我在調情
時最喜歡什麼反應。

  於是我便用拇指勾住黑色蕾絲半杯胸罩的罩杯邊緣,輕輕向下拉,雪白的乳
房輕輕跳了出來,頂著一顆挺立的淡褐色乳頭輕輕顫動。我抓住這迷人的乳房,
溫柔地撫摸,盡情地揉搓,時而托起它們輕輕搖晃,時而張開五指抓滿,感受著
柔嫩的乳肉在指縫間滑動。妙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終於呻吟起來:「找到墜子
了沒有……」

  我知道該再進一步了,笑道:「這裡沒有,會在哪呢?」我的手放開乳房,
順著曲線動人的腰肢向下滑去:「這裡……沒有……這裡也沒有……」我的手指
拉開她的裙帶,短裙順著修長的腿滑落,而我的手指卻已經撩開黑色蕾絲內褲,
伸了進去,很快就拂過那一小片柔順的毛兒:「這裡也沒有……」我繼續向下,
手指再一次被兩片溫軟滑膩的肌膚夾住,但指尖已經碰到了兩片柔嫩的花瓣,輕
輕撥弄一下,馬上就沾滿了溫暖粘滑的液體。「找到了。」濕漉漉的花瓣間我再
次發現了小巧挺立的一顆,輕輕撥弄起來。

    妙兒卻已經哆嗦得渾身酥軟,呻吟聲勾魂蝕魄:「那不是墜子……是姐姐的
陰蒂……」

    我突然用力一按,她「啊」地嬌吟一聲,一股愛液就噴湧般染濕了我的手指。

    我繼續撥弄那兩瓣花瓣:「這裡有個小洞兒……墜子肯定藏在裡面。」

    妙兒的話已經斷斷續續:「沒、沒有……那是姐姐的……小穴……不信……
你在裡面找……」

  我當然欣然領命,指尖輕輕撥開花瓣,毫不費力地滑進了濕熱柔嫩的洞口。

  妙兒癱倒在沙發上,大聲叫了起來,雙手按住我的腦袋,以適度的力量揪著
我的頭髮,帶來一種恰到好處的疼痛感。這種疼痛感並不會讓我難受,而是刺激
著我開始輕輕咬她的乳頭,手指也激烈地攪動起來,發出啾啾的水聲。我清晰地
感覺到她在收縮,蠕動,有節奏地吸吮我的手指。我微微彎曲指尖,摳挖幾下,
她就顫抖著叫道:「沒有……沒有啊……」

  我吸吮著嘴裡已經充血到極致,淡褐色之下又泛起暗紅的乳頭,含糊不清地
回答道:「太深了……找不到裡面……」

  「你、你的手指不夠長……要一根長些的東西……放進來找……」美麗的女
人已經滿臉潮紅,半閉的眼睛裡流淌著春水,媚得驚心動魄。

  「更長的東西?」我抽出黏糊糊的手指,站起身來,挺著腰:「只有這個比
我的手指長了。」

  「那就把它放進來找啊……」女人像是看見了什麼美味,用力舔著嘴唇。同
時努力張開了白皙修長的大腿。兩腿中央已經是一片泥濘,暗紅色的花瓣微微張
開,被染得晶瑩剔透。

  我熟悉她,她也熟悉我。我們都知道彼此已經到了最好的狀態。於是我扶著
堅硬滾燙的肉棒,剛對準,妙兒已經伸出纖纖玉指,撥開濕透的陰唇迎了上來。

  「讓我好好找找,墜子藏在哪裡。」我喘息著挺腰,慢慢進入火熱的身體。
回答我的,是一聲蕩人心魄的,悠長的嬌吟。

  接著,我便輕車熟路地動作起來。我們已經做過很多次,熟悉彼此,配合得
非常融洽,盡情地在對方身上尋求滿足與快樂。我們幾乎完全融為了一體,肆無
忌憚地翻滾,呻吟,叫喊。我們緊緊地抱著對方,抓緊對方的身體,舔吸甚至啃
咬著對方。我們完全遮罩了外界的一切,忽略了時間的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之
後,我終於停止動作,趴在美妙的胴體上,劇烈地喘息。最後我慢慢撐起身體,
翻到她身邊坐下。

  美麗的女人身體的痙攣和顫抖已經平息,只有嬌媚的面頰上那動人的潮紅還
沒有褪去。我們無聲地坐著,片刻之後,她才軟綿綿地撐起身子,在沙發前的茶
幾上拿起香煙,遞給我一支,然後為我們一起點燃。

  嫣紅性感的唇間吐出淡淡的煙霧,繚繞而起,像是在我和她之間拉起了一道
紗簾。紗簾後的面龐有些模糊,只看到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中的春情已經褪去,
正幽幽看著並不存在的遠方。接著她輕聲道:「阿斌,對不起。說了不叫他的。
可還是沒忍住。」

  我也吐出一團輕煙,平靜地回答道:「沒關係。我明白。你想叫誰就叫誰。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能做那個人的替代品,我很高興,哈哈。」

  「謝謝。」

  我們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吸煙。這是我每次和妙兒做愛之後的常態。單從
性愛本身來說,和妙兒做愛的體驗非常完美,是極致的快樂,肉體的欲望能得到
完全的滿足。可是,我們仍然覺得有什麼遺憾,每次事後都會這麼安靜地坐著,
回想著自己曾經的,真正的快樂。

     ***    ***    ***    ***

  「哥哥,哥哥。」心兒驚慌失措地叫著我,拉開布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
爬到我的床上,鑽進我的懷裡:「我怕。」

  我像十年前那樣捂住她的耳朵。等天際的雷聲滾滾遠去之後,我才用嘲笑掩
飾著自己的心慌意亂:「膽小鬼。十六歲了還怕打雷。」

  心兒並沒有在意我的嘲笑,用臉蛋兒輕輕蹭了蹭我的胸口:「和哥哥在一起
就不怕了。」

  「嗯。」我放開她耳邊的手,輕輕摟住那已日益圓潤的肩。隨著年紀增長,
心兒身體的某些部分仍然保持著纖細,但另外某些部分卻日漸豐滿起來。

  我們又一次開始一起上學了。現在她高一,而我剛剛上了高三。但高中的生
活乍然緊張起來,雖然在一所學校,但我們仍然沒有多少見面的機會。只有每個
週末,我們會在家裡過一夜。這寶貴而短暫的,和心兒在一起的時間才是我那時
候唯一的快樂。

  心兒也是這麼覺得的吧。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比小時候更加依戀。總是緊
緊地貼著我,一刻也不願意從我身邊離開。她真的還害怕打雷?我更願意相信,
那是她尋找我的擁抱的藉口。

  但我當然不會說出來。我們和別的兄妹或許有很多不同吧。從我已經接受了
心兒是妹妹,也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少女。我喜歡她粘著我,喜歡她靠在我身邊。
喜歡她鑽進我的懷裡,我輕輕地抱著她柔軟的身體。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讓我覺
得足夠快樂和幸福。

  從那一次我親了她開始,我們就不再只是兄妹了。不,不是從那時候開始。
從我注意到她的胸部的發育開始,從我意識到她的長大開始,甚至從我在別的女
人身上發現男女之別開始,我就不可能再把她單純地當成妹妹了。

  心兒也是這樣。我在她心目中,絕對不只是哥哥而已。

  我們就這樣輕輕的擁抱著。良久之後,窗外突然下起大雨。我輕聲道:「沒
有打雷了。」

  心兒鑽在我懷裡,沒有回答。

  我有些莫名的緊張,繼續道:「快睡吧。明天那麼多作業要做。」

  心兒仍然沒有說話,只是仰起臉,靜靜地看著我。我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但
心中那莫名的緊張卻越發明顯。

    我只好用玩笑來掩飾自己的緊張:「不會打雷了。」

  但我仍然沒有得到回應。我看著懷中那張美麗的臉,看著整齊的劉海遮住的
光潔的額頭,看著細長而青翠的柳眉,看著依然大而且亮,像我第一次見到時那
樣明淨而清澈的眼睛,看著挺翹而精緻,如同藝術品一般的鼻子。最後我的目光
落在她的唇上,淡紅的雙唇已經越發飽滿,線條越發優美,柔潤地泛著微微的光
澤。現在它們微微張開,看得見唇間那潔白的牙齒。輕柔的呼吸溫暖地撫上我的
面頰,奇妙的清香縈繞在我的鼻尖。

  我們注視著對方,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平靜。接著,我輕
輕低頭,嘴唇覆上了心兒的唇。

  從第一次親吻到現在,我們又親吻了很多次。幾乎每次都是這樣,我們靜靜
地互相對視,然後平靜而自然地把唇碰在一起,仿佛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熟悉的,若有若無的柔軟的觸感從我唇上傳來。心兒仍然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只
是閉上了眼睛。我看著她顫動的,黑而且長的睫毛,片刻之後,也閉上了眼睛。

  切斷視覺後,其他感覺變得越發清晰。絲絲縷縷的清香變得像是有了質感,
而唇上的溫軟則有了層次。我仔細感受著和上次親吻心兒時感覺的不同。我們每
次接吻時,都會稍微深入一些。現在我們算得上是真正的接吻了吧?我微微張開
嘴,讓心兒的上唇停在我的雙唇之間。然後小心翼翼地,用我所能控制的,最輕
微的力度吸吮著,然後又用舌尖輕輕地碰了心兒的唇一下,便閃電般收回。

  好像沒有味道。明明能聞到,嘴唇也能觸碰到心兒的唇上的香甜,但舌尖卻
分辨不出。這很奇怪。是太快了,味蕾來不及發揮作用嗎?我試探著再次用舌尖
碰上心兒的唇,只碰上很小很小的一點點就停下,但這次我沒有馬上收回,而是
保持著接觸,希望能品嘗到心兒的味道。但片刻之後我仍然一無所獲。是心兒的
唇本來就沒有味道嗎?那我聞到的香甜又是從何而來?難道在更深的地方?我思
索著該不該深入探索心兒的小嘴,突然間感到自己的下唇被小小的一點濕滑輕輕
的碰了一下。

  我們的唇片正交錯在一起,心兒的上唇在我的唇間,我的下唇在心兒的唇間。
心兒的小嘴也是微微張開的。那麼,那一點難以辨認的濕滑柔膩,當然就是心兒
的舌尖。

  輕輕舔了一下我的唇之後,心兒柔軟的身體在我懷中輕輕地發著抖。我趕緊
輕輕用力,抱了抱她,顫抖馬上就平息了下來。接著,心兒的舌尖便再次碰上了
我的嘴唇。

  這是我們開始親吻以來,第一次用舌頭互相觸碰。我徒勞地品嘗著心兒的唇,
始終沒有分辨出任何味道。我不甘心地動著舌頭,因為我確信心兒的小嘴是這世
上最美味的東西。無意間我的舌尖碰上了心兒也正在輕輕活動的舌尖,突然間,
我終於嘗到了一縷清甜。

  真的很甜。

  很甜很甜。

  熱烈而不張揚,清晰而不刺激,就像她的目光那樣清澈明淨,比我想像中更
加美味。光是為了感受這種清甜,我就必須調動所有的意識,遮罩其他所有的感
覺,把全部精神集中在舌尖那方寸之地。我笨拙地輕輕吸吮,但我還不知道怎麼
在親吻的同時呼吸。小心翼翼的緊張感更是讓人窒息,當我不得不張開嘴,離開
心兒的雙唇時,已經喘息得無法控制。

  心兒也是一樣。她仍然安靜,不出聲,微微張開眼睛看著我,但和剛才畢竟
還是不同,明淨清澈的目光像是在長長的睫毛下緩緩流淌,白皙的臉頰也泛著我
第一次見到的紅暈。

  接著,我突然感覺到右手的手掌中填滿了從未感受過的飽滿和柔軟。我吃驚
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撫上了心兒胸前的一座小山。

  真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摸上去的。我絕對不是有意識地想去摸心兒的乳
房,剛才開始親吻的時候,我的手明明一隻摟著她的腰,一隻抱著她的肩。我這
只右手是什麼時候違背了我自己的意志,跑到那裡去的呢?這簡直不可思議。這
明顯不對,我已經十八歲,當然知道男孩是不能隨便摸女孩的乳房的。應該馬上
放開,和心兒道歉。我這麼想著,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並沒有用服從理智的控
制。

  我的右手還按在心兒的左乳房上,仿佛被那美妙的柔軟吸住了一樣,無法拉
開。我垂下目光,看向我那只可惡的手,視線卻也像受到了吸引,無法控制地落
在心兒胸前。

  洗過澡準備睡覺的心兒只穿著一件洗得又薄又白,還有幾處水跡的短袖衫,
已經有了不少破洞的,薄薄的布料只能勉強遮掩那動人的身體,那幾片被水打濕
的地方則緊緊貼在她身上,幾乎成了半透明的狀態,清晰地透出白嫩的肌膚。從
我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她肩膀柔美的線條,接下來便是領口露出一段的,在光
滑的肌膚見微微凸起的美麗的鎖骨。視線繼續下墜,落入舊短袖衫的領口,那裡
正有兩團一塵不染的潔白,悄然隆起誘人的弧度,正隨著她輕柔的呼吸微微起伏。

  接著,短袖衫就被豐滿的乳房高高頂起。薄薄的布料緊貼著她的肌膚,完全
勾勒出了那渾圓飽滿的弧度。在那渾圓的頂端,隱約可以看到兩團小小的暗色,
似乎在輕輕地晃動。

  那位內衣店的老闆娘說的沒錯,兩年過去,心兒的內衣真的大了兩個罩杯,
而且再次開始覺得緊了。雖然我經常注意心兒越來越大的胸部,但像這樣仔細觀
察,甚至還有一隻手正放在上面感受,卻還是第一次。不行,男孩不能隨便摸女
孩的乳房。我再次提醒自己,想勸說我的右手離開那裡。但可惡的右手卻堅決拒
絕了我的要求,並且還變本加厲地用上了一絲力度。

  這混蛋右手。我一邊罵,一邊不由自主地開始感受更加清晰的觸感。即使隔
著一層衣料,也能感覺到那驚人的滑膩在我的掌心中亂竄,像是完全無法掌握。
奇妙的彈性和極致的柔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讓掌心中的溫軟像是固體和液體之
間的形態,在我的掌紋間跳動,在我的指縫間流淌。

  不行,男孩不能隨便摸女孩的乳房。我慌亂地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停止,
只能轉而開始尋找藉口。沒關係,她是我的妹妹。兄妹比普通男孩女孩親熱一點,
應該沒問題吧。即使是這樣撫摸,也沒問題。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兄妹之間應該
是什麼樣子,什麼事情應該做,什麼事情不應該做。所以我便按照我自己的希望,
把兄妹關係想像成我期待的樣子。是的,沒錯。我和心兒再親熱也是應該的。我
這麼想著,不受控制的手不覺伸向了短袖衫的下擺。當手指碰到衣擺時我還是感
覺到有些不妥,遲疑了一下,看向心兒的眼睛。

  心兒的臉蛋兒更紅,微微張開的小嘴緩緩呼出甜美的氣息。那雙美麗的眼睛
也正看著我,我第一次看見心兒的眼睛變成這個樣子。明淨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
層淡淡的霧氣,流淌著一抹青澀的嫵媚。我詢問地和她對視,卻沒有得到確定的
回答。當然,她的目光中也沒有抗拒,而是帶著期待,甚至某種鼓勵。

  於是我不再遲疑,輕輕地撩起了她的短袖衫。我的視野馬上就被純淨的白填
滿,那纖塵不染的白,柔和而且溫暖。我繼續撩起衣擺的動作,平坦光滑的小腹,
深圓神秘的肚臍之後,跟著露出的是微微凸起的肋骨下緣。接著,兩段完美的半
球的邊緣就在衣擺下顯露出來。

  衣擺繼續拉上,心兒胸前的全景終於映入我的眼簾。就像是兩抔純淨無瑕的
新雪,閃耀著晶瑩剔透的光澤。雪中鑲嵌著兩顆梅花的花蕾,小巧而精緻,雖然
色澤只是淡淡的粉紅色,但在純白的背景下卻足夠顯眼,奪走了我全部的視線。

  我停止了動作,無聲地注視著它們,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移動視線,看
向心兒的眼睛。她一直沒有動,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我,只是臉上的紅暈更紅,
眼中的霧氣更濃,流動的除了初次看到的嫵媚,還有從未有過的羞澀。但仍然沒
有抗拒,沒有厭惡,沒有任何陰影,就那樣看著我,仿佛在告訴我,無論我怎麼
做,都很正常,很自然。

  我就這樣和心兒對視著,片刻之後,試探著伸出雙手,撫上那兩堆新雪。當
我的手指手指第一次毫無隔閡地觸到那雙乳房的時候,心兒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似乎縮了縮身子。我趕緊停止了動作,但心兒馬上就平靜了下來,不但沒有真的
縮起來,而且,我感覺她似乎微微挺了挺胸。

  窗外風急雨驟,劈裡啪啦的混響淹沒了一切聲音,讓屋內顯得更加寂靜,只
能聽到我和心兒呼吸的聲音。我們一直看著對方,慢慢的,呼吸平靜了下來。然
後我的手指輕輕用力,握住了心兒的乳房。

  和隔著衣服時相比,直接的觸摸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我從沒有碰到
過那麼光滑的觸感,溫暖的肌膚像是摩擦力已經不存在了一樣,拂過我的每一根
指紋。而剛才那種介於固體和液體之間的感覺現在也有了更清晰的層次,我能感
覺到只有極致彈性的薄薄一層皮膚是固體,在那皮膚之下則似乎注滿了液體,把
皮膚撐得鼓脹飽滿,似乎只要我手指稍微用力,就會在我手中綻開。

  這種一不小心就會碎的感覺迫使我把力度放輕到自己幾乎都無法感覺的程度,
輕柔而緩慢地揉捏著,看著它們在我的指尖下變換著形狀。接著,我的視線被那
兩顆小小的粉紅吸引,和剛剛看到時相比,它們的顏色似乎更加紅了一些,像是
隨時會盡情地綻放。我看著它們輕輕地晃動,在我的視野裡搖曳不休,不知不覺
間伸出指尖輕輕碰了一下。

  心兒馬上又一次顫抖起來,比上一次更加劇烈,伴隨著顫抖的,還有微微張
開的小嘴發出的一聲呻吟。這一次我的慌亂轉瞬即逝,因為我本能地感覺到心兒
並不是因為痛苦而呻吟。我看著她,一直靜靜地注視著我的心兒終於又一次微微
閉上眼睛,轉過臉去,像是在躲避我的目光。雖然娟秀的雙眉微微蹙起,但臉蛋
上的紅暈卻證實了我的感覺。

  既然不是痛苦,那應該就可以繼續。我試探著再次用手指撥了撥一顆乳頭,
感覺到它們悄然挺立起來。心兒強忍著沒有再出聲,而是渾身繃緊,小嘴微微張
開,沉重地吐出一團團甜美濕熱的氣息。

  我忍耐不住,俯下身親了親心兒嬌豔的雙唇,然後把目標轉向她胸前。雖然
本能地開始親吻她的乳頭,但我非常笨拙,只會把那小小的一顆含在唇間,輕柔
卻機械地吸吮。

  心兒的雙手突然抬起,搭在我的頭頂上,柔軟的身體也扭動起來。

  這時候我幾乎大半個身體都伏在心兒身上,這是我和心兒第一次有這麼大面
積的肌膚接觸。這樣的扭動馬上讓我難以控制心神,溫軟柔膩的皮膚摩擦著我的
胸,腹,甚至腿,快感從這些肌膚相接的部位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我不知道什
麼時候已經高高挺起的肉棒迅速就硬到了幾乎爆炸,甚至感到了一陣陣疼痛。

  不行了。我忍耐不住,手掌離開心兒的乳房,滑向她的內褲。當我的手指拉
著鬆緊帶向下拉時,心兒再一次回過頭來,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

  她的目光仍然平靜如水,只是流轉著難言的嬌羞,而沒有任何責怪,恐懼,
抗拒或者厭惡。我們對視片刻,我便繼續動作。心兒微微抬起身體,讓我順利地
把那條純白的棉質內褲褪下腰間,退過渾圓白皙的大腿,褪過修長挺拔的小腿,
最後褪過精緻秀美的小腳,離開了她的身體。接著,我遲疑了片刻,然後直起身
體,恐懼地順著心兒白嫩光滑的小腹,向下看去。

  我很快就松了一口氣。心兒的那裡並不像我恐懼的那樣,絕對不是意識中醜
惡的形象。雖然新世紀已經過了幾年,但我們這封閉閉塞的地方,我對女性私處
的印象仍然朦朧模糊,在我之前的知識當中,那是骯髒的地方,是用來罵人和侮
辱人的地方,不然,為什麼總要罵別人「臭屄」「爛屄」之類的字眼呢?

  但眼前的景象卻讓我一下子輕鬆了下來,不,讓我大喜過望。

  雪白的肌膚上是小小的一片淡黑而柔順的毛兒,乾淨而潤澤,絕對稱得上漂
亮的景色。在那之下,是微微隆起的,光潔飽滿的三角區。我向後仰,看到的是
乾乾淨淨的白嫩,中間夾著一道緊閉的細縫。

  完全是很漂亮的地方,就像她秀麗的面頰,就像她動人的乳房,就像她身上
所有的部分一樣漂亮。但那裡和別的地方不同,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魔力,光是看
著那裡,我就覺得難以忍受,堅硬的肉棒更是漲得生疼。

  既是本能,也是因為接觸過一些朦朧的知識,我隱約知道應該怎麼做。我試
探著分開心兒的腿,沒有遇到任何抗拒。當我跪著向前挪動兩下,終於挺著滾燙
的肉棒抵在那細縫上時,她才再次閉上眼睛,很用力地閉上,微微側過腦袋,纖
柔的小手則顫抖著抓緊了床單。

  然後,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和心兒的第一次會是這樣。這麼順理成章,天經
地義,就像我們理所當然地就該那樣做,仿佛我們就應該在那個時候做那樣的事
情。

  我就那樣第一次進入了心兒的身體。接下來的回憶,又是一片短暫的空白。
我是怎麼動作的?不記得。我是什麼感覺?不清楚。心兒是什麼反應?沒印象。
那個時候我的腦袋完全空了,意識幾乎消失。但即使是那樣,那仍然是我一生中
最深刻的記憶,就連那意識的空白也一樣清晰。

  我甚至不記得那種狀態持續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鐘,也可能是十分鐘。當我
恢復意識的時候,我趴在心兒身上,緊緊地抱著她柔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伴隨著沉重的喘息。

  心兒也抱著我,一隻手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另一隻手的指甲幾乎嵌入了我
的背。

  窗外的風雨聲逐漸平靜下來,我們也隨之平靜。我抬起頭,鼻尖蹭著心兒的
鼻尖,近距離地看著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清澈明淨,但比起以前,卻
明顯多了一抹甜蜜,一抹欣喜,一抹滿足,還有一抹令人心馳神蕩的嬌羞。接著,
可愛的小嘴輕輕地叫了一聲:「哥哥。」

  我親了親她,也輕聲回應道:「心兒。」

  心兒微笑起來,是我前所未見的燦爛。這樣的笑容打消了我心中最後的擔憂
和緊張。

  我知道我剛剛幹了什麼,我清楚得很。我和心兒,和自己的妹妹做愛了。

  雖然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們,但我其實還是知道,這不對。

  但心兒的笑容讓我決定,不去想什麼對或者不對。我喜歡心兒,喜歡和她做
最親密的事情,喜歡和她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隔閡地融為一體。我喜歡
親吻她。

  喜歡和她做愛。

  我也微笑起來,再次把她擁抱在懷裡,撫摸著她柔順的髮絲,心中只感到無
比的滿足。

  大概只有那樣,才能讓人滿足。雖然那一次我們完全沒有說一句話,沒有調
情和互相挑逗,沒有任何花樣,但現在的我,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滿足。


   
          第二章完。敬請期待第三章: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2018-1-2 10: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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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bowen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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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3‧1)

       作者:紫嶺紅山

       第三章 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01

  嬌豔的臉龐輕輕揚起,嫵媚的眼睛風情萬種地掃了我一眼,接著,嫣紅的雙
唇張開,含住了我肉棒的頂端。

  輕輕的啾啾聲在精心佈置的臥室內響起。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把環境準備得
無可挑剔。厚重而色調淡雅的窗簾模糊地映照著窗外都市的燈火,粉色的壁燈恰
到好處地為室內的一切勾勒出性感的輪廓。身邊瀰漫著淡淡的香味,雅緻卻又熱
烈。似乎只是呆在這裡,就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情慾高漲。

  更不用說,這間臥室的主人還如此動人。美麗的妙人兒正伏在我腿間為我口
交,滿頭青絲輕輕搖晃著,嫻熟的技巧帶給我的是無與倫比的快感。

  雖然只是肉體的快感。

  無論如何,和妙兒做愛最少能讓性慾得到滿足,雖然滿足不了我們雙方的心
理需求,但總比長期禁慾而導致各種問題要好。每次和她歡愉過後,我們雙方都
能更輕鬆地走向明天,去追尋雖然渺茫,但仍然要追尋的東西。如果沒有身體的
滿足,精神應該也是支持不住的吧?

  柔軟濕潤的雙唇緊緊裹住我的肉棒,隨著她頭部的前後擺動而摩擦著棒身。
滑膩的舌尖靈活地纏繞著,恰到好處地掃過我最敏感的地方。我在她嘴裡越漲越
大,而這個聰慧而風情的女人知道我的所有反應,在我的慾望達到極點的時候,
輕輕地吐出我的肉棒,身子後仰,張開雪白的大腿,纖手伸向自己腿間,撥弄著
濕漉漉的陰戶,最後用兩支白嫩的手指撥開紫色的陰唇,舌尖舔著嬌豔的紅唇,
媚眼如絲地看著我,膩聲道:「好弟弟,來操我。」

  「好姐姐,這麼快又想挨操了啊。」我在床上坐起,順手捏了一把她那豐滿
柔軟的乳房。

  「嗯……」風情萬種的女人嬌媚地呻吟著,半睜半閉的眼中的春情似乎要流
出眼眶:「最喜歡被好弟弟操了。」她毫無顧忌地說著最淫蕩,也是最能刺激男
性慾火的話語:「好弟弟,快把雞巴插進姐姐屄裡來,狠狠地操姐姐。」

  這世上如果有男人能在這樣的情景下拒絕這樣的要求,那隻可能是聖人或者
性無能。我兩種都不是,所以我胡亂叫了一聲:「阿彌陀佛。感謝主。」便挺著
被她剛剛舔得濕淋淋的肉棒,對準了她自己的手指拉開的陰唇之間,那個正在蠕
動著,噴吐著亮晶晶的愛液的小洞。洞口粉紅的嫩肉一碰到我的龜頭頂端,馬上
一陣陣收縮起來,伴隨著銷魂蝕骨的呻吟:「啊……好弟弟……雞巴好硬……」

  我們的調情已經足夠,剛才她的口交更是讓我到了迫不及待地需要真正發洩
的狀態。所以我沒有再耽誤時間,龜頭揉了揉她的穴口,便向她身體內部挺進。

  這女人完全知道該怎麼配合我,一雙修長的美腿幾乎張開到了一百八十度,
手指保持著陰唇左右分開,不會被我捲入她自己的身體,而且主動挺起小腹,迎
合著我的進入。再加上她的體內幾乎已經溢滿了愛液,所以我幾乎毫不費力,就
把堅硬的肉棒整根插入了她的身體。

  「啊……好弟弟……姐姐要被你插穿了……」當我的龜頭頂到她陰道底部的
時候,妙兒誇張卻絕不會讓人反感的叫著,淫蕩的表情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在
人前那麼優雅的女人。我剛開始和她做愛的時候,每次也都會因為這種強烈的反
差而感到極度的刺激,但現在已經稍微適應了一些,沒有馬上開始粗暴的抽插,
而是靜靜地插在她體內,一邊揉搓著那對柔軟的乳房,一邊感受著肉棒傳來的快
感。

  濕熱的美穴有著恰到好處的鬆緊度,包裹著我的肉棒,從四面八方施加著火
熱的壓迫力。雖然我們都沒有動,但那柔嫩的肉壁卻在緩緩蠕動,一圈圈地吸吮
著我的肉棒,就像她的嘴巴一樣。快感綿綿不絕,卻又不會太過強烈而讓人難以
承受。

  這樣的狀態讓我很享受,但美麗的女人卻顯得非常難過。白嫩的身體扭動起
來,雙手也摟緊了我的脖子,微閉的眼睛燃燒著飢渴的期待,顫聲呻吟著:「好
弟弟……用力操姐姐啊……」

  我俯下臉去,用自己的嘴唇重重壓住了她柔軟的櫻唇。妙人兒嗚嗚地哼著,
張開小嘴,讓我的舌頭鑽進她甘美濕潤的口腔。我馬上在她嘴裡到處亂鑽,略帶
些粗暴地探索她香甜小嘴內的每一個角落。

  妙人兒輕輕呻吟,扭動火熱柔軟的身體,旋轉豐滿的雪臀,用蜜汁流溢的美
穴摩擦著我的肉棒,用力挺動飽滿柔軟的陰戶,像是要把我吞沒一般。我能感受
到她的熱情與渴求,挺動肉棒緩緩抽插起來。

  「嗯……嗯……」妙兒似乎想要大聲宣告自己的快樂與滿足,但小嘴被我堵
住,舌尖被我吸吮,只能從鼻腔深處哼出沉悶甜美的聲音。她更用力地抱著我,
更加激烈地扭動身體。她是那麼軟,那麼光滑,肌膚摩擦著我的肌膚,就像是絲
緞一般,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熱力,帶著美妙的彈性,像是全身都會溢出蜜汁一
般,整副胴體都如同熟透的果子,甜美動人。

  把這副美豔的身體壓在身下,隨心所欲地享用,讓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征服
感。妙兒也是意亂情迷,嫵媚的眼睛微閉著,睫毛下流轉著濃膩的水光,一雙光
滑緊致的玉腿緊緊夾住我的腰,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滑到我的肩頭,指甲深深地
陷入我的肌膚。輕微的刺痛感刺激得我渾身緊繃,不由自主地直起身來,加快了
抽插的速度。

  我剛剛放開妙人兒的小嘴,她就張開櫻唇,仰著臉如泣如訴地叫喊起來:
「啊……啊……啊……」同時挺動美臀,激烈地迎接著我的每一次深入。在她熟
練的配合下,我每一次都更加深入她的身體,重重地頂撞在她柔軟的最深處,仿
佛要把整副下體都塞進她的肉洞兒內。被我這麼激烈地抽插著,妙人兒的美穴變
得越來越熱,燙得我的肉棒也越來越硬。柔軟濕滑的陰道壁收縮得越來越緊,摩
擦肉棒帶來的快感一波比一波強烈。但我的進出卻越來越順暢輕鬆,因為妙人兒
的美穴中已愛液流溢,伴隨著我的抽插,從我們結合的地方流出,然後被攪拌成
潔白的泡沫。

  突然間,妙人兒像被電擊了一般痙攣起來,十指的指甲僵硬地陷入我的背,
繃緊的美腿死命夾著我的腰,把我的屁股擠向她自己的身體。美穴也像鐵箍一樣
收縮起來,一陣一陣地收緊,收緊,像是要把我的肉棒夾斷,永遠留在她體內,
永遠充實她的空虛。

  被這麼強烈地吸吮著,我堆積的快感也終於漫過了閥門,突然間像洩洪一般
湧滿我的全部意識。我低聲吼著,抱緊妙人兒,狠狠地頂向她身體的深處,一口
咬住她柔膩的肩頭,然後便噴洩而出。

  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像是時間停止了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感
覺到我背上的汗水有些冰涼,才慢慢地從柔軟的身體上翻下來。

  妙兒卻突然再次摟住我的脖子,閉著眼睛,輕聲道:「阿斌,別走。」

  我一時以為聽錯了,疑惑地問道:「什麼?」

  妙兒睜開眼睛,嫵媚的眼睛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目光,看著我再次輕聲道:
「今晚在這裡過夜,好不好。」

  我驚訝地看著她。我們認識這麼久,這是她第一次開口邀請我陪她過夜。以
前我們基本上都是做完愛就各自離開,偶爾有一起過夜的時候,也從來不是她主
動提起。

  妙人兒當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嘴角揚起一個看似輕鬆,卻掩飾不了落寞的笑
容:「阿斌,今晚陪我一晚上,陪我一個人,行麼。」

  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伸出手臂擁她入懷,溫柔地回答道:「好。」

  妙兒鑽進我的懷裡,輕柔的呼吸吹拂著我的胸膛。良久之後,她再次開口:
「阿斌,對不起。」

  我只是嗯了一聲,等著她自己說下去。

  又是一段沉默之後,她有些艱難地說道:「我……要走了。」

  在那一瞬間,我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我們只是炮友。

  我們只做愛,不談感情。

  可是,人和人在一起,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呢。

  更何況我們這兩三年一直在做最親密的事情。

  但我只是微笑道:「新西蘭?恭喜。那邊的綠卡很難拿吧。」

  即使是妙兒這樣的女人,此刻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嗯。」

  我們良久沒有說話,只是擁抱著對方,徒勞地試圖再留下一些更深的關於對
方的印象。

  「阿斌,我還會回來的。」不知道多久以後,妙兒再次開口,她似乎恢復了
常態,臉上帶著風情而自信的笑容。

  我笑著吻了吻她嫣紅的櫻唇,輕聲道:「好啊。」

  「到時候我再找你。」妙兒撫摸著我的臉頰:「我們再一起做愛。」

  我也撫摸著她的秀髮:「嗯,等你回來了,再把缺了的一次補上,做個天翻
地覆。」

  妙兒開心地笑著:「說好了。這是個約定哦。就算你那時候結婚了,有老婆
了,也要出來和我偷情,聽到沒有。」

  我也開心地笑著:「說好了。這是我們的約定。等你回來了,不管過多久,
我們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都要再一起做愛。」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似乎真的很開心。但妙兒的目光有些閃爍,我也知道自
己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我們是在什麼時候,突然發現這人世間的約定,有一些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呢?

     ***    ***    ***    ***

  我收起書本,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問道:「心兒,作業做完了嗎?」

  心兒仰起臉,清澈的大眼睛裡流淌著甜蜜和嬌羞,白嫩的臉蛋兒微微紅著,
輕輕回答一聲:「做完了。」說完就垂下眼簾,收拾起紙筆來。一不小心把文具
盒碰到地上,趕緊彎腰去撿。起身後又伸手把垂落的秀髮撩到耳後,動作簡單,
卻看得我痴了。

  被這麼看著,心兒好像有些慌張,平時輕盈流暢的動作現在顯得忙亂起來,
飛快地把東西裝進書包,然後垂著頭,輕聲道:「哥哥,我去睡覺了。」說完就
轉身走向我們的小房間。

  「嗯。」我跟在她身後,注視著她潔白的脖子,舊短袖衫遮掩不住的圓潤的
香肩,線條優美的背,柳枝般的纖腰。我們一起進房,然後心兒就微紅著臉兒,
鑽到她自己的小床上,放下了簾子。

  我也躺到床上,隔著簾子努力分辨著心兒模糊的身影。氣氛很安靜,但空氣
中卻流動著溫柔的甜蜜。良久之後,心兒才小聲道:「哥哥,我關燈了哦。」

  電燈的開關在心兒的床邊,但我卻回答道:「我來關。」

  心兒輕輕嗯了一聲,帶著隱約的顫音。

  我在床上坐起來,深深做了三個深呼吸,然後伸手撩開薄薄的布簾。

  心兒立刻閉上眼睛,清純俏麗的臉頰浮上片片紅雲。

  我爬上她的小床,但並沒有去關燈,而是在心兒身邊躺了下來。

  心兒苗條的身體輕輕顫抖著,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住柔軟的淡紅色櫻唇。我撐
起身體,從側上方注視著她細長優美的柳眉,注視著她顫動的長睫毛,注視著她
晶瑩潔白的小鼻子,注視著她甜美的唇。不久之後,心兒終於睜開眼睛,明淨清
澈的眸子羞澀卻又勇敢地看著我。

  我們仍然不說話,只是安靜地對視著。直到彼此的眼睛裡都含情脈脈,我才
慢慢俯下臉頰,輕輕地吻住了心兒的唇。

  心兒細細地喘息著,伸出柔軟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脖子。我抱住她的肩,悄悄
挪動身體,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上。然後一邊輕輕吸吮著她柔嫩香軟的唇瓣,一邊
悄悄感受著她身體的起伏。而心兒則微微張開小嘴,舌尖羞澀卻又熱烈地和我的
舌尖交纏在一起。

  我溫柔而深情地吻著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少女,一隻手卻悄悄撩起她短袖衫的
下襬。很快,那對高聳挺翹的乳房就彈跳而出。從我和心兒第一次做愛到現在,
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這期間我們每個星期回家的時候,都會偷偷做愛。而心兒的
乳房就在我的愛撫和滋潤之下,比第一次做愛的時候又大了一圈。

  它們是那麼軟,那麼光滑,那麼細嫩,卻又彈性十足。兩顆小小的,粉紅色
的可愛乳頭在我的愛撫下慢慢挺立起來,伴隨著心兒鼻腔深處的呻吟。當我的唇
和她的唇分開的時候,濕熱的小嘴裡馬上吐出一團甜美的氣息:「嗯……哥哥
……」

  我也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道:「心兒。」

  然後我們就沒有再說話。心兒顫抖著抓住我的手腕,我的唇則滑過她的脖子,
鎖骨,然後順著突然隆起的柔軟攀上峰頂,含住一顆嬌俏的乳頭輕輕吸吮起來。

  「哥哥……哥哥……」心兒輕輕地呻吟著,不安地扭動身體:「癢……」

  我卻更加用力地吸吮著,心兒只能抱著我的頭,柔軟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拼
命忍著不大聲叫出來。就在這個時候,奶奶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奶奶已經那麼老了啊。總是佝著腰,走路都顯得費勁。每到深夜都會咳嗽,
咳得很痛苦。但我那時候並沒有意識到一個老人的生命已經如同風中的燭火,而
是因為沉浸在心兒溫暖柔軟的身體中被突然打斷而馬上停止了動作,渾身僵硬地
抱著心兒,心裡有些驚慌。雖然我知道奶奶絕對不會聽到我和心兒在幹什麼,但
還是會驚慌。

  而心兒的眼神卻一下子從水濛濛的羞澀嫵媚變得澄澈晶瑩,帶著一抹擔憂:
「哥哥,我去看看奶奶。」

  我抱緊心兒,不捨得讓她離開我的懷抱。也不回答,而是張大嘴巴,把一顆
可愛的乳頭,它周圍那片淡紅的乳暈,甚至一大團柔軟的乳肉都含在嘴裡。

  「哥哥。」心兒沒有生氣,而是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腦勺,聲音羞澀而驕傲,
但也有沉靜和堅決:「哥哥。我去看看奶奶。等一下我回來了,我們再……再
……」

  無論如何,有些話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說不出口的。心兒的小臉漲得紅紅
的,眼睛也羞澀地不敢再看我。但我明白,現在應該去看看奶奶,用舌尖慢慢地
舔了口中那顆乳頭一圈之後,才松開嘴巴。

  心兒垂著頭,飛快地把短袖衫拉好,遮住青春美麗的胴體,然後抬起白皙的
小手,理了理略有些散亂的秀髮,從床上爬起來:「哥哥,我過去了。」

  我看著她,微笑道:「還是我去吧。」

  心兒垂著眼簾,看了我已經赤裸的身體一眼,咬著美麗的櫻唇,小聲道:
「你又要穿衣服。」

  我壞壞地笑道:「等會兒又要脫,太麻煩了。」

  心兒飛快地看我一眼,唇角揚起一個甜蜜卻又頑皮的笑容,然後輕盈地轉身
走出了房間。

  我躺回她的小床上,嗅著舊被單和枕頭上沾染的心兒的體香。那種芬芳讓我
悄然沉醉,滿腦子都是心兒動人的身體和美麗的笑容。不知過了多久,心兒輕手
輕腳地再次回房,我趕緊笑著問道:「奶奶怎麼樣。」

  「還是那樣。」心兒有些難過地回答道:「哥哥,今年爸爸回來的時候,你
叫他帶奶奶去醫院看一下呀。」

  「嗯。我知道。去年我就說了,奶奶自己不肯去。」我有些煩惱:「我們家
雖然窮,但是也沒有窮到在醫院掛個號看看到底什麼病都不行。」

  現在想起來,奶奶大概是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好了吧。與其徒勞地求醫問藥,
不如把錢省下來讓我們過的好一些。她就像無數的母親和奶奶一樣,操勞一生,
到了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時,仍然只想著自己的兒孫。自己沒有能力再掙錢了,
那就拚命省下錢來。自己還能活多久,活得是否痛苦,都不重要。

  但那時候我卻不會去想那些。我滿眼只有美麗的妹妹,滿腦子只有和她結合
在一起時那讓人忘記一切的快樂。心兒也沒有再說什麼,走到床邊坐下。我則爬
起來攬住她的肩。我們互相對視片刻,少年和少女便拋開了一切,開始親吻和愛
撫。不久之後我就又一次把心兒壓在床上,褪掉了她薄薄的衣衫,把少女美麗的
身體呈現在我面前。

  心兒羞澀地閉著眼睛,卻沒有遮掩,而是帶著一種驕傲的意味,任由我盡情
欣賞她的美。但到了我分開她白嫩的雙腿,想要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卻突然伸手
摀住了兩腿之間那道迷人的肉縫兒,小聲道:「哥哥,不行。」

  我知道她為什麼說不行。我抱著她軟語道:「心兒,好妹妹,今天太急了,
沒來得及準備,你知道的,今天就不用那個了嘛。」

  心兒咬著嘴唇,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然後才羞澀地轉過臉去,輕聲道:
「等一下。」

  我疑惑地停止動作,看著心兒伸手在床頭邊摸索。片刻之後她收回手來,白
嫩的掌心中握著一隻避孕套。

  「咦。」我接過避孕套,一邊撕開,一邊好奇地問道:「你怎麼有這個。」

  心兒羞澀地咬著嘴唇,片刻之後才小聲回答道:「就、就是哥哥、第二次和
我、以後……我想著……要是懷孕了怎麼辦……然後看到計生辦在街上發……就
領了幾個……結果、哥哥第三次就自己買了……我就沒有拿出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傻乎乎地笑著。心兒見我沒有動作,轉回目光,看
了我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帶著羞澀和嬌嗔,還有隱約的期待與催促。於是我
小心地戴好避孕套,然後扶著肉棒,對準了心兒那嬌嫩迷人的肉縫兒。

  龜頭碰到陰唇的時候,心兒輕輕地呻吟一聲。我握著肉棒輕輕揉了幾下,揉
得心兒渾身顫抖,美麗的小嘴裡急促地吐出一團團甜蜜的低吟。然後那兩片嬌嫩
的粉色花瓣就悄然綻開,晶瑩剔透的愛液正從花蕊深處緩緩流出。

  我慢慢挺腰,肉棒緩緩沒入心兒的小嫩穴中。雖然我們已經做了不少次愛,
但感覺仍然像第一次那麼新鮮。避孕套也根本不會降低多少快感,因為心兒的花
徑是那麼緊窄,嬌嫩,火熱,即使有避孕套上的潤滑液和心兒自己愛液的潤滑,
我的前進仍然非常艱難。龜頭一分一分地向四周擠開柔韌的肉壁,被夾得隱隱作
痛。而已經進入的部分被嚴絲合縫地包裹著,吸吮著,傳來一陣陣電流在我全身
遊走。

  心兒側著臉,微微蹙著柳眉,咬著櫻唇,臉蛋緋紅一片,鼻子裡哼出一陣陣
細細的呻吟。當我終於完全進入她的身體,龜頭觸碰到嬌嫩的花蕊時,她才渾身
顫抖著抓緊床單,同時轉過臉來,甜蜜而幸福地看著我。

  我低下頭,輕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臉頰,她的唇。我們再次唇舌交
纏片刻,我才直起腰,握著心兒那不堪一握的纖腰,慢慢地挺動起來。

  我們仍然沒有任何花樣,靠本能做著最簡單的動作。但我們仍然足夠滿足,
足夠快樂。隨著我的動作越來越激烈,心兒看著我的眼睛也越來越迷離,流淌著
一種勾魂攝魄的嫵媚。雙臂抱得我越來越緊,只是仍然不敢盡情呻吟。直到我們
一起到達巔峰,她才終於壓抑不住,張開小嘴叫一聲:「呀、呀……哥哥——哥
哥……」

  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互相凝視著對方。這個時候的心兒除了少女的清純
和美麗,更散發著女子最幸福的媚態。俏麗的臉頰帶著片片潮紅,嫣紅的櫻唇嬌
豔欲滴。那雙清澈的眸子則像是狂風巨浪剛剛平息的大海,一眼看不見底的都是
溫柔和深情。

  「哥哥。」直到她目光歸於平靜,心兒才含情脈脈地輕聲呼喚我。

  我親了親她沁著汗珠的鼻尖,柔聲回答道:「心兒。」

  「哥哥。」

  「好妹妹。」

  「哥哥。」

  「我不要心兒做我妹妹了。」

  「哥哥?」

  「我要心兒做我老婆。」

  「哥哥……」

  「老婆。」

  「哥哥!」

  「親親老婆。」

  心兒臉上再次浮現出美麗的紅暈,但眼睛卻捨不得從我臉上移開,而是看著
我羞澀地嬌嗔道:「哥哥討厭。心兒不能給哥哥做老婆的。」

  「我就要心兒做老婆。」我用力抱緊她激情過後酥軟無力的身體,毫不猶豫
地回答道:「心兒就是我老婆。已經是了。以後也是。一輩子都是。」

  心兒溫柔地親了親我的臉頰,目光有些茫然和遲疑:「可是……」

  我打斷了她的話:「我就快上大學了。等我大學畢業了,我們去城裡生活。
反正沒人知道你是我妹妹。我們就一輩子在一起。」然後我認真地看著她:「不
是兄妹,是夫妻。」

  心兒羞澀的眼中浮現出小小的期待,但小嘴卻微微撅起:「哥哥,你這樣考
不上大學的。」

  她說的有道理。我的智商不算出眾,家境也對我沒有任何幫助。我的學校是
最普通的縣城中學,我的成績則只有成績中等偏上。如果這麼持續下去,要考上
最差的本科學校也都不敢保證。我知道應該更努力一些,但捨不得心兒。

  心兒知道我在想什麼,輕聲道:「心兒也想做哥哥的老婆。可是,哥哥,你
現在要認真學習,以後才能和我一直在一起對吧。哥哥,你高考就幾個月了,這
幾個月你就別每個星期都回家了。好不好。」

  我知道應該這樣。至少,高考前的幾個月應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學習中,
不應該再有什麼雜念,更不應該像現在這樣,每個星期還要回家,和妹妹做愛。

  但我還是猶豫,不願意回答。心兒親著我,溫柔地繼續道:「哥哥,過了這
小半年,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等哥哥高考完,我就一直陪著哥哥好不好。
哥哥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她的話不容辯駁。但我還是有些糾結,愁眉苦臉地故作茫然:「陪我幹什麼
呢。」

  有時候我真的難以理解,為什麼看似柔弱羞澀的女性,卻總會在某些時候表
現得那麼勇敢。心兒現在就勇敢得讓我吃驚。她的目光變得清澈純淨,聲音雖輕,
卻堅決而清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回答道:「陪哥哥做愛。」

  這直白的回答讓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但心兒的俏臉上
看不出嬌羞,而是溢滿了溫柔和深情。我們注視著對方,漸漸的,我微笑起來,
再次俯身親她一下,然後期待地小聲道:「那,心兒就是我老婆了。」

  心兒輕輕回答一聲:「嗯。我是哥哥的老婆。」

  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嘿嘿地笑了半天,然後貪心不足地看著心兒,
小心翼翼地說道:「那……那你叫我老公。」

  出乎我意料的是,心兒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逃避,雖然臉頰浮現出紅暈,但
眼睛還是一直看著我,然後輕輕叫了一聲:「老公。」

  我真是心花怒放,抓耳撓腮地笑道:「好老婆,好妹妹。」我看著她床頭,
嘿嘿笑著問道:「那個,你還有沒有……」

  「有。」心兒眼中終於再一次泛起嬌羞,別過臉去,羞澀地回答道:「只能
再用一個。」

  「兩個嘛。兩個。」我捧著她的臉蛋兒,討價還價:「好老婆。我都要幾個
月不能回來了。」

  心兒不安地躲避著我的目光:「可是,會傷身體的。」

  「就今天一天,不會啦。」我不依不饒。

  心兒這次倒並不是那麼堅決,最後還是輕輕嗯了一聲。於是在那之後,我們
又用掉了兩個避孕套。午夜過後我精疲力盡地抱著一樣渾身無力的心兒,一邊享
受著甜蜜的情意,一邊柔聲道:「心兒,等我高考完了,我們就一直在一起。每
天在一起。」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心兒嬌豔嫵媚的樣子。

  她看著我,羞澀卻又認真地回答道:「好。」

  「說好了。」

  「嗯,說好了。」

  「約定了。」

  「約定了啦,哥哥。」

  「不對,不對。」

  「約定了啦,老公。」

  「嘿嘿。嘿嘿嘿。乖妹妹老婆。親一個。」

  那時的我們是那麼甜蜜,懷著對未來的憧憬。直到那個時候,我都還以為人
世間的約定一定會實現。

[ 本帖最後由 mikebowencheng 於 2018-1-24 02:01 編輯 ]
2018-1-24 01: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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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3‧2)

       作者:紫嶺紅山

       第三章 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02

  我伸手調整了一下台燈,讓刺眼的燈光直接打在桌子對面那年輕人的臉上。
他馬上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遮住眼睛,明暗分明的臉上交織著驚慌和狂妄。我注
視了他片刻,然後冷峻嚴厲地問道:「說吧,上個月二十七號晚上十一點到凌晨
兩點,你在哪裡,在幹什麼。」

  年輕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從指縫間四處張望。我見過太多這種表情,
凶惡卻又怯懦,殘忍卻又恐懼。等待片刻之後,我再次問道:「魏耀宗,男,二
十一週歲,十二月二十七日晚,於本市某健身中心停車場挾持一名女性至清河公
園,使用暴力手段,三次強姦受害人,並將受害人毆打至輕傷。」

  嫌疑人尖叫起來:「胡說,我沒有!」

  我注視著他扭曲蒼白的臉頰和茫然掙扎的眼睛,再次問道:「那就說清楚,
那時間你幹什麼去了。——你最好說實話。我們已經通過多個監控確定了你的行
蹤。」

  年輕人哆嗦著,突然尖叫起來:「我要見我爸!我爸是政協委員!我爸是人
大代表!我爸是……」他突然驚恐的住了口,因為他發現我神色不對。

  我確實神色不對。他剛剛說出他爸是政協委員這句話,我的瞳孔就收縮了起
來,嘴角也無法控制地抽搐著。現在審訊室內變得極端安靜,只能聽見我握緊的
拳頭發出清脆的爆響聲。

  「說吧。二十七號晚上,你幹什麼去了。」我沒有控制嘴角的抽搐,在臉上
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再次問道。

  年輕人驚恐地看著我,我知道我的臉看起來一定非常可怕。最後這傢伙終於
恐懼地喊叫起來:「是她勾引我,是那個臭婊子,勾引我又不給我操。媽的,我
就想幹她一炮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又不是處女——嗷!」

  我一拳砸在他的臉上。這傢伙馬上摔倒在地,嚎叫起來。一邊的同事馬上拼
命抱住我,吼道:「楊隊!你冷靜點!不能打人!」

  其實我非常冷靜,因為只揍了他一拳。看著在那地上打滾的傢伙,我不屑地
冷笑一聲,對同事道:「你審吧,我出去抽支菸。」然後便走出了審訊室。

  剛出門我就吃了一驚,因為審訊室的單向觀察窗外,我們隊長正陪著一男一
女兩個中年人站在那裡,他們看到了審訊室內發生的一切。那個氣度不凡的男子
我曾在電視上見過,而那珠光寶氣的婦人看到我出門,馬上便衝過來尖叫道:
「警察竟然敢打人?好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冷冷地注視著她。真是有什麼樣的土壤就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那中年男
子也緩步走到我面前,皺著眉頭打量著我。我看了滿臉無奈的鄭隊一眼,準備好
了迎接狂風暴雨。但男子只是氣勢十足地喝道:「閉嘴!」

  婦人嚇了一跳,不敢再糾纏我。男子則繼續看著我,面無表情地問道:「楊
警官對吧。為什麼打我兒子?」

  我冷笑道:「為什麼?你們沒聽到他說什麼嗎?強姦那姑娘三次,打斷她兩
根肋骨,現在人還在醫院,精神也出問題了。他還要滿口噴糞?不打他我真對不
起自己是個男人。」

  男子繼續注視著我,我則毫不退縮地和他對視。良久之後,他突然點頭:
「好。」然後對那婦人道:「我們回去。」

  「你幹啥?你幹啥?」婦人高貴而優越的臉上掛滿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不
是來想辦法把耀宗撈出來的麼?」

  男子的表情有些煩躁,聲音卻保持著平靜:「現在還怎麼撈?到處都是監控
不說,dna檢驗結果也出來了。你懂不懂什麼叫證據確鑿?而且這事現在還上
了新聞,現在網絡社會,哪有那麼容易壓下去?」

  婦人哭喊起來:「你倒是想辦法啊。叫那女的說是和耀宗處朋友就行了麼。
這麼點事情不是簡單的很……」說到這裡,她突然住口,因為她看到了我凶狠的
目光。

  男子表情深沉地回答道:「本來我是打算撈他的。但是剛剛看到他那德行,
這次我要是把他撈出來,他這輩子就真完了。他現在還年輕,我問了老周,他這
樣一般是判三到五年。我給那姑娘做些補償,讓他判個下限是沒問題的。讓他在
裡面呆兩年清醒清醒,受個教訓,出來也才二十三四,沒什麼影響。要是以後能
洗心革面,呆兩年也值。不然他再這麼下去,下一次就不是三五年的問題了。」
說著又看向我,沉聲道:「也不是被警察揍一拳就能完事的了。」

  「你就這麼個兒子,送他去坐牢?」婦人仍然不肯放棄,抓住男人的手臂,
臉上帶著哀求:「你要教訓他,在家怎麼教訓不行?」

  男子嘆息著:「這些年我忙著事業,沒怎麼管他。他現在這樣子,還不都是
你沒教育好他?天天帶著些風騷女人鬼混,十有八九,就是你把他慣的,以為自
己想玩哪個女人就可以玩哪個女人。這次碰到個正經姑娘不理他的,他就強姦。
再不懸崖勒馬,接下來就是吸毒,賭博,要是哪天惹到亡命之徒,別人捅他幾刀
他還不知道為什麼!」

  婦人嗚嚥著,不再說話了。我則有些驚訝,這位父親倒算是難得的理智。那
男子看著我,微笑起來:「楊警官,感謝。我這個父親不合格,感謝你幫我讓那
畜生清醒清醒。」說完便向我伸出手來。

  我遲疑片刻,和他握了握手。男子轉向鄭隊,平靜地回答道:「鄭警官,麻
煩你告訴那畜生,我已經和他斷絕關係了,讓他放棄幻想。其他的,你們該怎麼
做就怎麼做。不用有任何顧慮。直接送他上法庭,讓他接受法律的審判。讓他知
道人心似鐵,國法如爐。最根本的目的,是讓他從此知道敬畏,不敢無法無天,
為所欲為。」

  鄭隊滿臉驚愕地答應著,和我一起送這對夫妻走向電梯。進入電梯之後,男
子轉身看著我,問道:「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楊警官這麼義憤填膺,現在倒不
多見了。你和那姑娘非親非故吧?為什麼這麼生氣?」

  我頓時愣住了。

  中年男子也不多問,只是微笑道:「抱歉,給你們公安人員添麻煩了。兩位
警官,再見。」

  電梯在我面前合上,屏蔽門倒映著的我自己的臉,看起來有些模糊。


           ************


  和心兒約定之後,我便全身心撲進了學習當中。我們都經歷過高考前的那幾
個月,那時候我們都會心無旁騖。至少這幾個月不能再思考學習以外的東西,而
這,也是為了我們以後長久的幸福。

  為了做到這一點,我甚至避免去見心兒,即使我們就在同一所學校。因為見
到她之後,我又會胡思亂想。想和她親暱,想和她在一起待著,想著擁抱她柔軟
的身體,想著親吻她芬芳的櫻唇。

  想著和她做愛。

  心兒也乖巧地不來找我,但我知道,她肯定也和我一樣,憧憬著我們實現約
定之後的永遠。

  時間一天天流逝,轉眼就是兩個月過去。我只回家了一次,沒有過夜。我拼
命投入學習當中,希望能考上一個二本。這看似簡單的願望卻是我這個家庭的極
限,也是我自己天賦的極限。

    我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是天選之子。或許有人喜歡高高在上
地帶著優越感說,你為什麼不更加努力,但問題是,我們都知道,郭敬明無論怎
麼努力,打籃球也比不過姚明。事實就是連考上一個二類本科大學也要我運氣夠
好才行。當然,我的水平也不能差得太多。

  我並不貪婪,有那樣的人生我就已經足夠滿足。只要能和心兒一起,我就絕
不會羨慕別人的幸福。我按照計畫一步步走向我和心兒的未來,沒有發現我們的
幸福已經悄悄遭到了命運的嫉妒。

  那是一個春末的中午,我在教室一邊啃饅頭,一邊對抗著睏意,看著剛剛發
下的卷子。成績比上次好了一點,但仍然不理想。還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讓心兒
失望。饅頭還沒有吃到一半,教室的門被推開,一起進來的是我的班主任。他身
後跟著另一個老師,我隱約記得他是心兒的班主任。

  我立即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們一起走到我的課桌前。我的班主任看著緊張地站起來,不知所措的我問
道:「一二班的楊一心同學,是你妹妹吧。」

  我吞下嘴裡的饅頭,忍著幾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回答道:「是。」

  心兒的班主任馬上擔憂地問道:「她上個星期六回家以後,這星期就一直沒
來上學。今天星期四了,她還沒來,也沒有請假。你家裡有什麼事嗎?」

  我這一驚是非同小可。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我確實三天沒看到心兒了。雖然
之前一心撲在學習上的我沒有多想,但現在我立刻被不安淹沒,緊張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去看看?」

  「你請半天假回去看看吧。今天下午沒什麼重要的課程。要是耽誤了,有什
麼不懂的,明天晚自習我單獨給你補。」我的班主任也關切地吩咐道。

  於是我丟掉吃了一半的饅頭,轉身便跑出了學校。心兒一定是生病了。一定
是的。我竟然都沒有發現。我拚命安慰自己心兒只是生病而已,因為我其實已經
意識到了,心兒遇到的肯定是更大的災難。如果只是生病,她不會不來上學,更
不會不請假的。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我一路都在祈禱著心兒是生病
了。我真是難以想像,竟然會期待自己最愛的人生病。但我終於遠遠地看到破舊
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上了血紅拆字的家門口圍著三兩個村裡的婦人,正在竊竊
私語,心中的恐懼到了極致。我一時間停住了腳步,良久之後才兩腿發軟地走進
了家門。而剛剛踏進堂屋,我就聽見奶奶絕望的哭喊:「老天爺喲。我們楊家這
是作了什麼孽喲……」

  我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我站在門口,身體像是失去了知覺。我當時腦子裡
嗡嗡地響成一片,勉強只能聽到一個聲音:心兒是不是死了。

  但是我馬上又聽見我們的小房間內傳來父親憤怒的吼聲:「不要臉的東西,
說,這是怎麼回事?是哪個王八蛋干的?」

  父親竟然也回來了?我長這麼大,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事情的嚴重性超
乎我的想像,讓我不敢去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如何,心兒沒死。

  我像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般吸了口氣,徑直衝進了房間。馬上就看到心兒
正蜷縮在自己的小床上,像小時候那樣在床角縮成小小的一團,抱著自己的腿瑟
瑟發抖。而父親正揮動一根扁擔,沒頭沒腦地打在心兒苗條的身體上。

  心兒沒有出聲,但我看到殷紅的血正從她額頭上流下。

  我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把父親撞了一個趔趄,劈手奪下他手中的扁擔,怒吼
道:「你幹什麼!」

  父親看著我,他沒有生氣,我看得出來他打心兒也不是因為生氣。老實了一
輩子的他的反應讓我始料未及。他那黝黑蒼老的面頰劇烈抽動著,撇了撇嘴,突
然就低頭哭了起來:「這還怎麼告人家喲。這還哪有臉在村裡住下去喲。」

  「到底怎麼回事?」我看著床上又是遍體鱗傷的心兒,看著她額頭流下的血
跡,心裡疼得難以言喻。心兒茫然地抬起頭,從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一直
明淨澄澈的眼睛帶著我從未見過的呆滯茫然,看著我呻吟般叫了一聲:「哥哥
……」

  我跳上床,抱著她如同樹葉般顫抖的身體,對床邊的父親吼道:「爸!心兒
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你把她打成這樣?打得全身都是傷?到底是咋回事?」

  父親無力地在床邊坐下,粗糲不堪而又傷痕纍纍的手摀住抽搐的面頰,垂著
頭嗚咽道:「斌子,你妹……上星期六晚上回來的時候,在路上被幾個壞小子盯
上了。就是你們學校的,叫什麼什麼的……好像早就盯上你妹了。以前你一直跟
著,他們不敢亂來,結果這些天你沒怎麼回來,他們看到你妹一個人,就……把
你妹拉到……拉到……」

  父親再也說不下去,而我腦海裡一片空白。

  我的心兒,被人強姦了。

  我的心兒,被人強姦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床角的心兒,已經失去了思考的
能力。怎麼會呢?為什麼?我不相信。我不能接受。我的妹妹,我的愛人,我的
心,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傷害?

  其實我早該發現的。父親說出的名字正是之前為了一個漂亮女同學威脅我的
那幾個畜生的。這幾年來,學校好幾個漂亮女生都被他們糟蹋了。而我的妹妹,
我的心兒比她們更漂亮,怎麼可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雖然現在他們和我一樣上
了高三,但他們學不學習都無所謂,沒到學校的時間倒比在學校的時間還多。所
以這次他們幾個好幾天沒來,也沒人當一回事,但誰也沒想到他們這次竟然是對
我的心兒伸出了魔爪。

  原來他們早就盯上心兒了。此刻我心裡只有懊悔,如果我還是像以前那樣,
一直陪著心兒,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沒有保護好她。我沒有保護好我的妹妹。
我沒有保護好我的愛人。我的心兒被糟蹋了。憑什麼呢。她這樣的少女,為什麼
要有這樣的遭遇?我痛苦得痙攣起來,忍不住弓著背乾嘔了幾聲。接著,我跳下
床,衝向屋外,嚎叫著:「王八蛋——我要和你們拚命——」

  父親一把抓住我的手,怒吼道:「你幹什麼!」

  而奶奶也及時出現在門口,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用瘦小枯幹的,已經縮
成一團的身體堵住門,哭道:「斌子,你別發瘋。你要是亂來,我死給你看。」

  我拚命掙紮著想掙脫父親鐵鉗般的手,歇斯底里地尖叫著:「你放開我!放
開我!心兒被人欺負了,你不去找欺負她的人,你還在這打她,有你這麼當爹的
嗎?你不去找,我去!我去!」

  父親痛苦地嗚咽一聲,聲音淒涼而無奈:「我回來就帶她去報警了。然後帶
她去檢查。可是你看看。你看看……」父親一隻手繼續死死地抓住我,另一隻手
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

  報警?對,報警。報警了就好。法律會為心兒討回公道的。是我衝動了。我
冷靜了一些,停止了掙扎,然後搶過那張紙,手上顫抖了半天,打開看了一眼。

  紙上的大部分醫學術語我都看不懂,但至少看懂了幾個字。這幾個字像是鎚
子一樣直接錘扁了我的腦子,讓我眼前一黑:

    處女膜陳舊破裂

  「這不要臉的死丫頭。」父親氣得渾身哆嗦,放開我的手又去摸扁擔:「醫
生說,她早就不是黃花閨女了。而且還經常和人做不要臉的事。」父親站起來,
轉身舉起扁擔:「問她是和哪個畜生,她又打死不說。不說是吧,打死你這個賤
東西,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此刻的我已經呆若木雞。父親口中的那個畜生就是我,奪走心兒貞操的人就
是我,讓心兒的處女膜出現裂痕的人是我,一直和她做愛的也是我。直到扁擔呼
嘯著落下,我才條件反射地扭身一竄,用自己的背為心兒擋住了這一下,我沒有
覺得疼,而是再次怒吼道:「那又怎麼樣,就算心兒不是處女,那幾個畜生就可
以隨便欺負她?那我也可以隨便去強姦結了婚的女人了?爸,不許你打她!是
——」

  我沒有說出是我兩個字,因為心兒突然用更大的聲音喊了一句:「哥哥!」
打斷了我的話。我茫然低頭,詢問地看著她。但心兒的眼神非常堅決,堅決得讓
我無法違背。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們是在亂倫。如果說出真相,我們都完蛋了。
我就完蛋了。所以她不說,打死也不說,而且不許我說。

  如果那時候我堅決地說出真相,和她一起分擔,一起承受,一切或許會變得
不一樣了。

  但我沒有。

  是因為恐懼,更是因為我不忍心違背心兒的意思。她肯定是在想,如果我說
出來,我們「永遠在一起」「做夫妻,不做兄妹」的約定就再也沒有希望實現。

  心兒大概把這個約定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吧。無論受多少委屈,她都不肯
放棄。

  她的眼神堵住了我的喉嚨。我不知所措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就在
這個時候,我家門外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

  幾個人的腳步走進了堂屋,帶著目空一切的氣勢喊道:「楊國泰!楊國泰在
不在!」

  父親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丟下扁擔走出了房間。我趕快用力抱緊心兒,飛
快地親了親她的臉頰,在她耳邊心疼而又堅決地說道:「你別怕。別亂想。哥哥
以後還是會和你在一起的。」

  心兒青腫的臉蛋上終於浮現出一個帶著悲傷的笑容,輕聲回答道:「嗯。」

  我仍然擔心她亂想什麼不該想的東西,認真地看著她茫然的眼睛,溫柔地說
道:「你可別有什麼封建思想啊,覺得被人欺負了就怎麼樣。不會的。不管怎麼
樣,」我壓低聲音,注視著她,笨拙生硬,卻用盡我所有的真摯和溫柔,一字一
句地說道:「我愛你。」

  心兒靠在我的懷裡,很小聲很小聲地回答道:「我知道。哥哥才不會嫌棄心
兒呢。」

  我稍微放心了些,輕輕抱了抱她依然在顫抖的身體:「我出去看看。」

  我的懷抱讓心兒放鬆了一些,小聲回答道:「好。」

  於是我放開她,爬下小床走向堂屋。堂屋正中站著兩個警察,還有一個衣著
華貴,看起來很有氣勢的中年人。他正帶著一抹趾高氣揚的,嘲諷的冷笑,對我
父親居高臨下地說道:「怎麼樣?檢查報告我也看到了。叫得要死要活的,原來
是個破鞋啊。好了,我們昨天的條件,你們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怒吼著沖上前一步,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一個警察懷裡。他看著我威嚴地
發出警告:「別人是來協商調解的,你不要亂來。」

  我那個時候只是一個學生,他身上的警服對我有著無法抵抗的威懾力。我只
能後退一步,握著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那中年男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不屑一顧地繼續道:「行了,你家丫頭又不是
黃花閨女,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家那小子也就是粗魯了些,你們也犯不著揪著不
放。這樣吧,我們三家商量好了,每家再加一萬塊錢,一共六萬……」

  我聲嘶力竭地嚎叫起來:「誰要你們的臭錢!你們那幾個畜生強姦我妹妹,
就要去坐牢!」

  中年男子打量著我,笑了起來,笑得我心裡一陣哆嗦。然後他慢慢地說道:
「楊一斌同學,你好。你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高考對吧?聽說你學習成績很一般,
連普通本科都不一定考得上吧。」

  他說的是事實,但我渾身發抖地吼道:「這事跟我學習有什麼關係!」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掃視在場的人一眼,然後慢慢地說道:「帶頭的黃
家那小子,他姨爹是什麼身份你們知道吧?早就找路子給他搞到了一個保送到警
察學校的名額。吶,你們家世清白,你看著身體也很好。黃家小子出了這事,現
在這保送名額也用不上了。只要你家丫頭換個說法,重新做個筆錄,這個保送名
額就給你了。總比你拚死拚活地考個野雞大學強。」

  我從來沒有那麼憤怒過。從來沒有。我氣得笑了起來:「我學習怎麼樣是我
的事,考不考得上好大學和你們有什麼關係!那幾個狗東西,強姦我妹妹,我一
定要……」

  對方根本都不正眼看我:「那就試試。我沒什麼本事,只混了個政協委員。
黃總可是市人大代表,家裡親戚好幾個在公檢法的。劉總我就更不用說了吧?你
們這個鎮一半的財政都靠他的企業。你儘管去告。我們不是怕你們,只是不想為
這種小事牽扯精力。我們開的條件已經很優厚了,你們最好清楚這一點,不要得
寸進尺。」

  「那又怎麼樣,你們地位高,就可以犯法了?」那時候的我還天真單純,還
以為這世上真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還以為王子犯法真能與與庶民同罪。

  那中年男子也不再理我,轉向父親問道:「好了楊國泰,我們也給了你時間
考慮,現在又加了條件,你也該表個態了。我還趕著去縣裡開會,沒時間在這磨
嘰。希望你認清楚形勢。你辛苦一輩子為了什麼?不是為了你這兒子嗎?靠他,
靠你們自己,能有什麼出息?以後上個不入流的大學,出來還不是給人打工?退
一萬步說,你就算告倒了我們又怎麼樣,你兒子還不是就這樣,比你能強多少。
現在我們保送他去警察學校,出來就是警察,一輩子吃國家飯的,這可是天地之
差。和這個比,那六萬塊錢只是小意思。你明白的吧?」

  父親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期待著他的拒絕,但他的反應讓我恐懼。
他先是回頭看了一眼奶奶,叫了一聲「娘……」奶奶則抹著眼淚回答道:「還能
怎麼辦呢。還能怎麼辦呢。」於是父親便轉向那中年男子,黝黑蒼老的臉頰上每
根深深的皺紋裡都堆積著愁苦,滿頭衰草般的斑白都搖曳著屈辱,茫然地說道:
「那要我們怎麼做……」

  「爸?爸?」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我從來就不熟悉的男人,發現像是第一
次認識他,不由得恐懼地叫了起來。

  那中年男子得意地笑了起來:「很聰明的選擇。這幾萬塊錢可以改善你們現
在的生活,保送名額又可以改變你們家庭將來的命運,何樂而不為?」然後回身
對兩名警察之一道:「小胡。」

  一名警察打開公文包,取出幾張已經寫好了內容的紙。中年男子接過紙,遞
向父親:「你和你家丫頭簽個字就行了。」說完又掏出幾扎鈔票:「錢在這裡。
那個保送名額需要時間操作,不過你放心,黃家小子用不上了,丟也是丟。我們
這邊會幫你兒子安排好,你們什麼都不用管,等著拿通知書就行。這裡有警察作
證,這裡還有一張調解協議寫著這個事,白紙黑字,不會賴你們。」

  我看著父親接過那幾張紙,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那麼無力。我什麼都做不到,
什麼都改變不了,不由自主地就哭了起來:「爸,不行啊,別啊。」

  父親掃了一眼那幾張紙,然後對我道:「斌子,我不識字,你看看。」

  「我不看!我不看!」我嚎啕大哭。父親嘆了口氣,拿著紙走向我和心兒的
房間。片刻之後,心兒撕心裂肺的哭聲也傳了出來。

  我衝進房間,從痙攣般哭著的心兒手裡搶過那幾張紙,掃了一眼,就看到了
內容是什麼。

  他們要心兒承認自己是在賣淫,因為嫖資糾紛而誣告那幾個畜生強姦。現在
水落石出,念在心兒還未成年,年幼無知,所以不予追究。

  年少的我第一次感受到這世界殘忍的惡意。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顛倒黑白竟然
能到達這種地步。我發現人類的無恥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我嘶喊著要撕掉那幾張
紙,但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挨了父親一記重重的耳光。

  這是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我。

  多年以後我看到一句話,孩子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

  大人不是不知道對錯,但相比對錯,他們更優先權衡利弊而已。

  後來我無數次嘗試分析我父親和奶奶的心理。隨著年紀增長,讓我越來越恐
懼的是,我發現我越來越傾向父親的選擇。

  因為我越來越傾向於按照利弊思考問題。

  毫無疑問,選擇妥協會給我整個家庭都帶來可觀的利益。六萬塊錢,對我貧
困的家庭來說是一筆巨款。除了改善生活,一直因為我的大學學費發愁的父親不
必再有那麼大的壓力。而保送到警察學校,對我整個家庭來說都意味著命運的改
變。

  犧牲微不足道,只是為心兒討回公道的機會而已。

  如果不妥協,又會是什麼結果呢?

  當時的我以為只要我們不妥協,就一定能把強姦心兒的畜生繩之以法。但現
在我自己當了警察,終於知道了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是個農民工家庭。父親和奶奶不識字,我還是個高中生,心兒還沒有成
年。是的。我們可以不計後果,不計代價地去告。我不再上學。父親不再打工。
我們可以靠乞討維持生活。可以帶著年邁的奶奶風餐露宿。

  去追尋一個必然失敗的目標,為了給心兒討回公道。

  父親打了我一巴掌之後,嗚嚥著對心兒說道:「你別怨爹。你要是黃花閨女
被糟蹋了,爹就算死也要死在法院門口,給你討個公道。誰叫你不是了呢。」

  爹喃喃地說著,「誰叫你不是了呢。」

  心兒知道,我也知道。我們這裡的風俗便是如此。婚前失貞的姑娘都是破鞋。
一個破鞋告別人強姦自己,即使確有其事,也往往只會得到他人的一聲嘲笑。
2018-1-24 02: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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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bowen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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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3‧3)

       作者:紫嶺紅山

       第三章 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03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讓心兒變成破鞋的是我,沒保護好她的也是我,
沒辦法為她討回公道的還是我。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變故,我本以為自己
是個堅強,冷靜,勇敢的男人,但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自己遠沒有自
己想像得那麼優秀。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悔恨而且自責,無法冷靜地去思考該怎麼應對。

  但問題是,在那以後我無數次的回想,直到如今,我也沒有想到那時候有什
麼辦法,能真正地為心兒討回公道,而且不用付出我的家庭無法承受的代價。

  如果是現在,或者可以嘗試在網絡上爆出這件事以求被注意,這麼做還有一
絲絲可能性,能形成輿論,讓傷害心兒的那些混蛋得到公正的判決。但即使是這
樣,我恐怕也必須付出所有的精力和時間,沒辦法參加高考了。換言之,最低的
代價,也需要我和我的家庭放棄未來。

  我不是不願意。我願意的。無論為心兒做什麼我都願意。時至今日,我可以
毫不猶豫地說一句,就算要用我的生命去換心兒的,我也願意。我願意用我的一
切,換心兒的平安和幸福。我願意的。我只是明白了一點,這個世界上,像我們
那樣的家庭受到侵害以後,即使能幸運地找回公正,也需要付出完全不對等的代
價。所以現在我理解我的父親和奶奶,他們看似可以選擇,但其實沒有選擇。

  所以那時候的我只是哭著,但哭有什麼用呢。我的眼淚,我們一家的眼淚是
那麼不值一提。就算是這世界上最有名的兩道牆所見證過的那些眼淚,也都一樣
不值一提。孟姜女哭倒了長城,可是長城依舊綿延至今。耶路撒冷的哭牆聆聽了
猶太人數千年的哭泣,但時至今日,猶太人在它身邊哭泣時仍然朝不保夕。現實
是從來不會因為你哭或者不哭而有任何改變的。所以,哭過之後,心兒還是拿起
了筆。

  「心兒,別簽啊。別簽。」我痛苦地嗚嚥著,想要沖上去阻止她,但被父親
強硬地拉住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兒在那張顛倒黑白的紙上籤字,眼睜睜地
看著她按下了手印。

  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交出了自己的一生。

  做完這一切的心兒表情有些恍惚,蒼白的臉頰和目光呆滯的眼睛讓我無法直
視。父親剛拿著那幾張紙離開房間,我就跳上了床,拚命抱緊她仍然在劇烈顫抖
著的身體。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因為所有的語言在她遭遇的這一切面前都
蒼白無力。我只能抱著她,叫她的名字,拚命說著對不起。不知道過了多久,心
兒突然在我懷裡輕聲道:「哥哥,你又沒有做錯事。」

  我哽咽難言,緊緊摟著她回答道:「是、是我把你、把你……」

  心兒也伸出手臂抱緊我的腰,小聲而堅決地說道:「哥哥,那是我願意的。
我自己願意給哥哥的。」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用力抱著懷中纖細柔軟的身體。片刻之後,我就聽
見腳步聲離開堂屋,聽見汽車從我家門口遠去。我只好放開心兒,剛剛鬆開手,
父親就和奶奶一起走了進來。

  父親一隻手抹著眼淚,另一隻手裡緊緊地抓著那幾疊鈔票,沒品嚐過人世疾
苦的我不知道那大概是他拚死拚活干五年才能掙到的錢,而且還要在不被剋扣,
欺騙和拖欠的情況下才能拿到。而奶奶第一次對心兒表現出了一抹遲來的親情,
顫巍巍地走向床邊,一邊走,一邊咧著已經沒牙的癟嘴,淚水在她臉上的皺紋間
縱橫流淌,痛苦地說著:「閨女,沒得法啊,沒得法啊……我和你爹對不起你
……沒得法啊……你別怨我們……你生在我們家……是你的命,是你的命……」
她走到床邊,第一次伸出乾枯的手想摸摸心兒,但舉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痙攣
般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蒼老瘦小的身體像是被風吹斷的枯枝一樣倒了下去。

  雖然一直對心兒不好,但畢竟是親孫女兒。那個時候的奶奶,心裡也非常痛
苦吧。

  「娘!」「奶奶?」我們一起喊叫了起來,看著從嘴裡噴出血來的奶奶,只
能把心兒的事先拋在一邊。我們送奶奶第一次進了縣城的醫院,也是最後一次。

  我只能把安慰心兒,把陪伴她的事情放在一邊,先去醫院照顧奶奶。奶奶在
醫院住了三天,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強硬地要求回家。我們拗不過她,因為她
說:「住不得哦……一天多少錢哦……心兒那丫頭賠上自己一輩子換回來的錢不
能賠在我這個老不死的身上哦……不回去我就在醫院吊死算咯……」

  我和父親只得帶著她回家,然後我經歷了這輩子最混亂繁忙的一段時間。

  心兒是沒辦法再上學了,我陪著父親給她辦了臨時休學手續。接著,便是把
我保送到公安大學的各項事務。

  「我不去。我不上那些狗東西給我安排的學校。」在接到讓我去辦理各項手
續的通知時,我憤怒地對父親說。

  短短一段時間,父親乍然蒼老了許多。在聽到我的拒絕之後,他蹲在門口,
聲音像是沒有了靈魂:「斌子,我曉得你心裡不好過,可是我們真的是沒辦法。
我們鬥不過他們的。你總不能不上學了,我也不打工,餓著肚子去告……現在我
們字也簽了,錢也收了,你去不去,你妹也都那樣了。你這些天沒上學,再回去
也安不下心吧?你自己說,你能考的上學不?」

  父親說的是事實。發生這場高考前的節骨眼上的變故之後,我的高考無疑是
不用指望了。

  「就算你自己爭氣考上大學……也比不上警察大學……斌子,兒啊。我們楊
家總是被人欺負,要是你當個警察,吃國家飯,以後你子子孫孫也不會再被人欺
負咯……你自己以後結了婚生了娃娃,有了閨女……也不會像你妹那樣被人欺負
……兒啊,你聽爹的吧。爹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想看著你過得好一點……」

    父親嘴裡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在我心上捅一刀,捅得千瘡百孔。但我知道,
如果我接受了,就意味著我默認了我們的妥協,意味著我接受了現實,意味著我
放棄了討回公道的權利。所以我仍然硬著脖子,回答道:「我不去。就算上不了
大學又怎麼樣。」

  父親像是在哀求我一般:「兒啊,你也想和爹一樣苦一輩子,被人欺負一輩
子……」

  就在我們父子倆爭執不下的時候,心兒提著水桶出現在門口。奶奶仍然臥病
在床,所以家務落在了心兒身上。她剛剛出去洗衣服回來,而我清楚地聽見門外
傳來幾個頑童高喊的聲音:「破鞋——」「婊子……」

  但心兒表現得卻非常平靜,像是沒有聽到那些刀子一般的話,看著我甚至浮
現出一抹笑容:「哥哥,你不上大學怎麼行。我們不是說好的麼。」

  我驚訝地看著她。

  心兒沉靜而溫柔地看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爍著我最後一次見到的明
淨和澄澈。她微笑著說道:「哥哥,等你大學畢業,當警察了,就可以一直保護
我,不讓我被別人欺負了。」

  我怎麼可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要求。

  我嘴唇哆嗦著,終於垂下頭,艱難地作出了我這輩子最不願意作出的決定:
「我去。」

    說出這句話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勇氣,說完之後,我很久很久都不敢再看
心兒。我覺得我像那些欺負她的人那樣無恥,我覺得我就是傷害她的凶手。

  「嗯。」爹鬆了口氣。心兒看了我一眼,然後垂著頭,提著水桶進了裡屋。

  我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想和她獨處一段時間,想告訴她我有多麼愛她,想和
她說我一定會完成我們的約定。可是父親在家一直沒有出門,因為這場變故,因
為奶奶的病情,因為我即將高中畢業。他好像有意不給我們獨處的機會一樣,讓
我再也沒能和心兒私下說些什麼。

  所以,在那之後,我甚至沒有再牽過心兒的手。直到父親送我離開故鄉,走
向城市,我們都只能保持著距離。

  我們只能各自面對自己的命運,向它妥協。但即使是再堅強的姑娘,在遭遇
心兒所遭遇的那些遭遇之後,恐怕也沒有人能承受。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心兒笑過。她總是無聲無息地蜷縮在角落裡,時
不時地渾身發抖。俏麗的臉頰總是泛著一種讓我心如刀絞的蒼白,美麗的眼睛中
的目光越來越呆滯茫然。而我正處於高中畢業,保送到公安大學的忙碌中,很少
回家,還跑了市裡,省城甚至北京一次,在家的時間很少,根本沒機會陪伴她,
寬慰她。

  這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大概就是一部分人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另一部分人的
命運。雖然這一次是有利的改變。

  現在我自己在公安機關工作,接觸到了無數的黑暗和不公,所以想起往事的
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脊背發涼。當初如果我家真的不顧一切地去為心兒討公道,
最終的結果只會像我接觸到的一些案子一樣,徹底被黑暗掩埋。就像他們能把我
輕而易舉地送進公安大學一樣,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讓我們從世界上消失,甚至
橫死街頭,然後以意外結案。

  那個時候的我卻不會想那麼多,忍著屈辱和憤怒接受了這份前途,一心只想
著以後能永遠保護心兒,不讓她再被欺負,讓她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實現我們的
約定,永遠和她在一起。我順利地入學,成為了一名准警察。和普通大學相比,
警校嚴格得多,也辛苦得多。直到那一年的冬天放假,我才終於有機會回家,看
我的心兒。

  人生第一次離家的我已經穿上了警服,背著簡單的行李,腳步匆忙地踏過故
鄉原野中的小路。皚皚白雪覆蓋的遠處可以看到工地,而當我走近村口時,發現
村中不少房屋已經被拆除。

  那個時候整個國家都在大興土木,建造高速公路和高速鐵路。其中有一條將
會穿過我們的故鄉——不,它不是我的故鄉,我沒有故鄉。

  村民們各自領到了補償,開始陸續搬離村子,去鎮上,去縣城或者去更廣闊
的天地。只有我家的房子是租的。我們只能在一邊看著其他人的憤怒或者狂歡,
彷彿這個村子的消失與我們無關。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原來是沒有故鄉
的。

  但我並沒有在意那麼多。只要有心兒就好。心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故鄉。

  我加快腳步,回到我已經有些陌生的村口。我心裡懷著期待和溫柔,卻遠遠
地就看到村口邊有幾個放了寒假的孩子,正圍著一個坐在路邊雪地裡的一塊大石
頭上的女人,喊著:「破鞋」

  「婊子」,向她吐口水,用雪塊砸她。我馬上就反應過來那是誰,我的心像
被刀子剜了一樣,我的眼眶一下子變得火辣,然後我怒吼著衝了過去。

  因為我穿著警服,頑童們如鳥獸散。我再也顧不上那麼多,衝過去緊緊地抱
著心兒,痛苦地摸著她冰塊般的手,摸她凍得通紅的臉蛋兒和額頭。但心兒像是
對我的歸來沒有反應,像一塊雪一樣呆呆地坐在石頭上,嘴裡哆哆嗦嗦地唱著: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好哥哥,快救我。豺狼
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窩……」

  我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抱著心兒泣不成聲地說道:「好妹妹,你幹什麼,
坐在這裡幹什麼,冷啊,這麼冷。走,我回來了,我們回去吧。」說完就想抱著
她站起來。

  但心兒卻拚命掙紮起來,喊道:「不要,不要。我要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
學生,最厲害了。哥哥,哥哥。」她的叫聲讓我像是光著身體被雪水淋過一樣冷
徹心扉,我的牙齒咯咯作響,恐懼地看著她,最後難以置信地喊道:「心兒,我
是你哥哥啊。哥哥回來了啊。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心兒那明淨澄澈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焦點,一直在看著白雪覆蓋
的原野,迷迷糊糊地說道:「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然後又大聲唱著:
「好哥哥,快救我……」

  我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可是無論我怎麼叫喊,哭泣,擁抱她,甚至不顧一
切地親吻她,她都對我沒有反應。

  她已經不認得我了。

  我痛哭著,半扶半抱著心兒回到家門口,卻發現堂屋裡堆著我家那些寒酸破
爛的行李。奶奶的咳嗽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蕩,更顯得寒意徹骨。父親正在給
兩張歪腳木凳打包,看到我之後,蒼老而愁苦的面頰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喜色,
甕聲甕氣地喊道:「回來了啊。老高已經簽了補償協議,拿了錢,叫我們搬走。
我怕你回來找不到,求他寬限了幾天,就等你一到家,我們就走了。」

  我泣不成聲地抱著心兒,嗚咽道:「爸,心兒怎麼了。」

  父親看著仍然在唱著好哥哥的心兒一眼,垂著頭嘆息道:「從你去上大學以
後沒多久,她就慢慢腦子不正常了。一眼沒看到就要跑去村口等你。我每天看著
還沒事,這兩天是準備搬家,沒看住她。沒事的,她也不會亂跑,就是在村口等
你,拖都拖不走。」

  我知道為什麼,知道她經歷了什麼。被強姦,被污衊賣淫,被嘲笑和唾罵,
被說成破鞋和婊子。即使是明秀嬸,在被我奶奶罵破鞋的時候也會痛哭流涕,更
何況心兒。

  越是堅強的人,崩潰的後果也越嚴重。父親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在這裡
總是被人戳脊樑骨……去鎮上住應該就會好了……」

  我只能希望是這樣。

  這時奶奶扶著一張小凳,咳嗽著,艱難而緩慢地走出了堂屋。看到我之後,
渾濁的眼睛一下子閃耀出了明亮的目光:「斌子,斌子……咳咳……當警察了啊
……咳咳咳……快過來給奶奶看看……呃——咳——」

  我只得放開心兒,抹著眼淚走了過去,嘟噥著:「奶奶,還沒有呢。還在上
學呢。」

  奶奶似乎也有些神志不清了,糊裡糊塗地伸出手摩挲著我,笑得如同春花般
燦爛:「咳咳咳……我們斌子當警察了……誰再欺負我孫女兒……就給他抓起來
……咳咳——我們楊家也出了警察了喂——我要去墳上給國子爹燒香……」

  「娘!這一下雪,你又咳得這麼凶。搬完家,跟我去縣裡看看。」父親皺著
眉頭,沉聲說道。

  奶奶卻拍著大腿,罵道:「你這個敗家子,看什麼看,我都這把年紀了,死
了就死了。醫院是我們能隨便進的嗎?你有那個錢,不如帶丫頭去看看腦子……
真是手裡有了幾個錢就不曉得自己姓什麼了……」

  父親沉默著,不敢做聲。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片刻之後,父親嘆了口氣:
「斌子,你那麼遠回來,辛苦了。再辛苦一下吧,我們搬到鎮上再吃飯。就是你
今天回來,我答應他們今天搬,下午他們就來收屋。我去叫你大福叔開車來。」

  我當然不會有任何問題,答應一聲,就開始幫父親整理起行李來。

  一個小時之後,我坐在一輛農用三輪車的車斗裡,抱著一直唱歌的心兒,靠
著行李,看著小村從我面前遠離。曾經熟悉的一切逐漸遠去,最後模糊在一望無
際的蒼茫雪原之中,像是被雪掩埋。

  從那以後,我所有的關於童年和少年時代的,關於我和心兒的那些美好的回
憶都就此消失。

  我們搬到了鎮上父親租好的一間非常破舊的老房子中,牆壁有很多孔隙,四
面透風,而且屋頂也裂開了,滲著融化的雪水。但我們別無選擇,因為父親說:
「沒得法啊斌子。爹沒用,一輩子都掙不起個自己的房子。我問了好多人,都不
肯租給我們……怕死了人晦氣,又嫌棄你妹糊裡糊塗的。沒得法,以後就指望你
工作了,自己買個房子,就不會像爹現在這樣被人趕來趕去的了……」

  我只能沉默地接受了這一切。但把行李搬到破房子中之後,我才發現一個嚴
重的問題:「爹,我們怎麼住?」

  父親的反應有些奇怪,他沒有看我,而是好像有些心虛一般,目光閃爍著看
向窗外,回答道:「你奶奶住小屋,我在堂屋打地鋪,你和你妹住一間房。」

  但那間房我看過了。只有一張床。

  我驚訝,而且慌亂。這樣的安排意味著什麼再明顯不過了。父親希望我和妹
妹一起睡。

  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他知道什麼了嗎?知道我和心兒發生了不應該發生的事
情?父親卻在勉強為我尋找著藉口:「斌子,你妹總是吵著要找你……要給你做
老婆。我就尋思著,你要是陪陪她,她會不會說不定就好了……她就是看不著你
才瘋的,現在你回來了,就和以前一樣好好陪陪她……」

  我終於明白了。毫無疑問,父親已經知道了一切。現在想起來,父親很有可
能一開始就知道了。在醫院檢查發現心兒不是處女的時候,他很可能就想到了是
我幹的。他選擇妥協,很有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保護我。

  雖然我是和心兒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但在那時的父親看來,恐怕沒什麼比
能治好心兒更重要吧。即使是要我再和心兒做不應該是兄妹做的事,他也接受。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但無論如何,父親沒有明說。我們心照不宣地達成
了協議,當天晚上,我就再次和心兒睡在了一起。

  雖然不認識我,但心兒顯然能感受到我的親切。自從我回來之後,她就一直
乖乖地在我身邊,沒有亂跑。當天晚上,我在被窩裡又一次抱著心兒溫暖柔軟的
身體,聽著呼嘯的風聲時,心兒也很乖很乖地蜷縮在我懷裡,像以前一樣,把小
臉兒埋在我的胸口。只是讓我心焦,難過,憂慮不已的,是她仍然對我沒有任何
反應。不管我是叫她的名字,叫妹妹,還是叫老婆。也不管我的是撫摸她,親吻
她,甚至像以前那樣試探著握住她的乳房愛撫她。

  我當然不會再有什麼過分的想法。心兒不久就在我懷裡睡著了,睡得很香。
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我整夜地注視著她,仍然不能接受現實。不敢相信她
竟然瘋了。我好幾次幻想著她突然睜開眼睛,像以前那樣甜甜地笑著,叫哥哥。
然後我們親吻,愛撫,悄悄地做愛。直到窗外的雪光開始照亮屋子,我才眯了一
會兒眼睛。而等我醒來之後,馬上失望地發現心兒也睜開了眼睛,正在目光呆滯
地,疑惑而好奇地看著我。

  我幫她穿好衣服,然後和她一起起床。離開房間的時候,父親已經收拾好了
堂屋的地鋪,詢問地看著我。我只能搖頭:「爸,給我拿點錢,我帶心兒和奶奶
去醫院看看吧。」

  父親失望地轉過身去,拿了一疊錢給我。但奶奶說什麼也不肯去,把我和父
親罵的狗血淋頭:「你們這是要逼我尋死喂……我這把年紀了,也該死了……就
是想看著斌子工作了再死……你們逼我……我就尋個死算了……省的你們看著我
心煩。」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總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在地上打滾吧。我只能帶著心
兒,在父親和奶奶期待的目光中出了門。

    他們一定是都覺得虧欠了心兒很多吧。我也是一樣。我們虧欠了心兒太多。
我拚命想做些補償,但那時候我能力還非常有限。整個寒假我都帶著心兒天天往
醫院跑,甚至去了一趟省城。但無奈的是,精神疾患總是很難解決,所有的醫生
都無能為力。

  假期過去,心兒的狀態沒什麼改變。雖然很想留下來陪著她,帶她尋找治療
的辦法直到她痊癒為止,但父親卻為我仔細分析了利弊。我留下來對心兒起不到
多大的幫助,只會耽誤我自己的學業。我的當務之急仍然是讀書,只有我大學畢
業,工作以後,我才有能力真正幫助心兒。

  「你不去……你妹的罪就全都白遭了。」父親說:「等你工作了,就可以帶
著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帶著她一直在大城市治病。她也不用吃苦。」

  無論感性有多麼不願意,理性卻逐漸佔了上風。只有我繼續上學,好好把大
學唸完,開始工作了,我的家庭長久以來的苦難才能走到盡頭。

  我狠下心買了回學校的車票。臨行前那個晚上,我抱著心兒說了一夜的話。
我說,心兒,再等我三年。我說,心兒,不管以前怎麼樣,三年以後就好了,我
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可以做夫妻。我說,心兒,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妹
妹,是我老婆。我說,心兒,我愛你。

  心兒卻什麼都不知道,縮在我懷裡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就再次出發,肩上扛著我那個歷經苦難的家庭所有的期待。接下來
的三年,我和其他到了大學就開始放鬆的學生不一樣,我拚命學習,努力訓練,
成為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出色的准警察。

  而每次放假回家,我都會帶著心兒到處求醫問藥。但心兒的狀態始終沒什麼
起色。有的醫生說,她是因為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所以說不定再受一次強烈的刺
激會有所好轉。當然,也可能會更嚴重。有的醫生說,她有打不開的心結,只要
這個結還在那裡,她就會一直是這個樣子。還有的醫生說,那是她的自我保護反
應。她的精神太痛苦,為了不那麼痛苦,她才把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要打開這
道世界上最難打破的壁壘,需要的不只是耐心,真摯,溫柔,還需要機緣巧合。

  還需要奇蹟。

  時間流逝,雖然和最初的預想天差地別,但我還是一步一步地向曾經的目標
和約定接近了。我現在終於成為了一名警察,在城市裡人模狗樣地活著。而現在
我也知道了,在我出生後這二三十年中,除了我之外,這個國家還有幾億人也從
農村進入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我的人生相伴的,是這個國家的城市化進程。

  進入城市的人不計其數,但每個人走過的,這段從農村到城市的路都各不相
同。有人的路一片平坦,有人的路荊棘叢生。有人生下來面前就有金光大道,有
人用盡一生才掙紮著爬完這段痛苦的旅程。有人能搭上這樣或者那樣的順風車,
有人卻要和整個世界鬥爭。有人的路鋪滿了鮮花和掌聲,有人的路卻是血和淚鋪
成。

  還有人根本走不完這段路,或者半路折返,或者倒在途中。每一個走過這條
路的人,都能看到路邊的纍纍白骨。

  為了我的現在,我的奶奶,父親和妹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作出了慘痛的犧
牲。而命運卻不給我報答他們的機會。就在我大學畢業前幾個月,奶奶終於沒能
等到親眼看見我成為警察。當我趕回家時,看到的只有一張遺像和一隻骨灰盒。

  同時消失的還有心兒。父親說:「……你奶奶那幾天不好,我沒顧得上她。
沒看住,結果她就跑出去了。斌子,你莫急。我已經在電視台和報紙都發了尋人
啟事……肯定能找到的。」

  我卻知道沒那麼簡單。當時的我渾身哆嗦著,滿心都是不詳的預感,絕望地
問道:「她都走丟半個月了,還沒有消息。爸,你怎麼不馬上告訴我,我一起回
來找啊。」

  父親艱難地回答道:「你不是在考試麼。考上了才能真正當警察。就算天塌
下來,我也不能那時候和你說……」

  是的,那時候我正在考試。和普通的大學生不一樣,我們警校畢業生如果要
進入公安機關工作,是還要去具體招收的公安機關考試的。因為沒有受到打擾,
我考得很好,考進了我現在工作的公安分局,很快就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刑警。

  但我沒能見到從小就最疼愛我的奶奶最後一面,我的心兒也丟了。

  我沒辦法責怪父親,我只能衝出家門。我知道心兒去了哪裡,我毫不猶豫地
跑向我度過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的,記載著我和心兒全部回憶的小村。但到了地
方我才發現,那座村子已經憑空消失。記憶中的抽水站和桑樹,荷花塘和明秀嬸
的小院都被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和相伴的一條高鐵軌道所覆蓋。我茫然地站在熟
悉而陌生的原野上,看著一列飛馳的列車呼嘯而來,像是在碾壓著我的靈魂。

  就在我二十二歲那年的春天,我成為了一名警察。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丟了。

  丟在了那個並不存在的故鄉。

  直到現在,我仍然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雖然我曾經告訴自己,心在哪裡,
哪裡就是我的故鄉。但是,有沒有人能告訴我,我的心在哪裡呢?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但我並沒有在家中呆多久,因為要來公
安局報到。這一次我沒有需要父親勸說,因為我已經知道警察身份對找人有多大
的幫助。父親留在鎮上,拚命尋找著心兒,卻始終沒有確切的消息。可能最接近
事實的,是好幾個人都說看到過兩個看起來不怎麼正經的男女帶走了一個特徵和
心兒類似的瘋姑娘。他們很可能是人販子。

  我的心兒被拐賣了。這就是我和父親苦尋兩年之後得到的不確切的結果。

  自從奶奶去世以後,父親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衰老的速度超乎我的
想像,但這才是正常的。他這一輩子實在太辛苦,已經榨乾他身上所有的精力。
但我每次叫他去城裡和我一起生活,我好照顧他的時候,他總是說:「我不走。
我走了,心兒要是回來怎麼辦呢?」

  雖然我知道心兒不會自己回去,但每次父親這麼問我時,我都只能沉默。我
成為刑警隊副隊長的時候叫他走,他是這麼說的。我在城市裡付下首付,開始擁
有我這個家庭有史以來第一間自己的房子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我發現他健康
惡化,強硬地要求他來城裡治病時,他還是這麼說的。

  心兒走丟四年以後,我接到了父親的病危通知。我連夜趕回去,才知道他的
病比我想像中嚴重得多。他一直在瞞著我。瞞著我們。現在我知道了實情,卻已
經到了無論什麼人都無能為力的地步。

  那一夜我坐在病床前,而彌留之際的父親插著氧氣管,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
力。但他一直看著我,用最後的力氣拉著我的手,烏黑的嘴唇顫動著,像是要說
些什麼。我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我靠在他耳邊,輕輕地和他說:「爸,你放心。
我一定會找到心兒的。她是我妹呢。你其實知道的吧。她還是我老婆呢。爸,你
放心吧,啊。我欠她的太多了。一定會找到她,還給她的。這輩子找不到,下輩
子再繼續找。一直找到她為止。找到她,我就好好和她過日子。爸,你放心啊,
我現在是刑警隊副隊長了,好找人。每次打拐,我都會去找的。爸……」

  待我抬起頭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了。他走得並不安詳,最後的目光裡還
帶著歉疚。那當然不是對我的歉疚,那是對心兒的歉疚。但就算他在歉疚中離開
人世,我覺得他仍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就算上天再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們卻仍
然只能作出同樣的選擇。

  從那以後,我就孑然一身。我沒有故鄉,沒有親人,也沒有心。我的餘生將
會只為了一件事而努力,我要找回我的心。如果有來生的話,來生也會繼續。
2018-1-24 0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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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4‧1)

                  作者:紫嶺紅山

                  第四章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01

  警車在群山間緩緩行駛,前方蜿蜒的山路像是被連綿不絕的峰巒悄然吞沒。
在自然面前,人類總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面對著這片大山,就像是面對著有了
實體的命運,不可抗拒,也無法掙脫。

  我拍了拍身邊那個人的肩膀,問道:「還有多遠?」

  被我和另一名同事夾在警車後座中間的男子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指向警車
右前方擋住了半片天空的大山,畢恭畢敬地回答道:「領導,翻過那座大山,再
翻過一個小山就到咯。」

  這傢伙還想擠出一個笑容,但青腫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終於沒能笑出來,臉
上的表情變得比哭還難看。他的嘴角是被我揍的,除了嘴角,身上還被我痛毆了
一頓,踢了幾腳。但這小子還算乖巧,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

  沒錯,這就是一個人販子。這位人販子的相貌像大多數我的同胞們一樣,乍
看之下憨厚老實,像一位農民工或者小商販一樣,總是嘿嘿笑著,讓人無法產生
戒心。只有那不大的眼睛轉動的時候,偶爾會閃爍著狡詐的光芒。

  但就是這麼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傢伙,曾經拐賣過十餘名婦女和幾名兒童。
十幾個家庭支離破碎,不知道多少人的人生從此毀於一旦。

  我一直認為,販賣人口是這世界上最嚴重的罪行,甚至超過殺人和販毒。因
為殺人造成的受害者的痛苦短暫,罪犯受到懲罰之後,受害者的親人也可以得到
解脫,而販毒也不伴隨著剝奪他人的自由和尊嚴。只有販賣人口,會給很多人帶
來漫長的痛苦,會剝奪受害者的自由和尊嚴。受害者的親人不像殺人案的受害者
家屬那樣能逐漸放下,他們會懷著渺茫的希望去尋找,期待著親人歸來,終生無
法解脫。

  販賣人口案造成的痛苦以拐賣婦女尤甚。因為拐賣兒童的罪行中,受害者本
人因為年紀小,往往是感覺不到多少痛苦的。只有拐賣婦女,伴隨著非法禁錮,
綁架,詐騙,強姦,故意傷害……這種痛苦往往會伴隨受害者和親人的一生,幾
年,十幾年,幾十年。拐賣兒童案中,很少有受害者本人精神失常的案例,但拐
賣婦女案中,受害者發瘋甚至自殺的記錄則比比皆是。

  每當出現一樁這樣的罪行,都意味著將會有一位像我父親那樣的父親在歉疚
和思念中死去。每出現一樁這樣的罪行,都意味著會有一位我這樣不肯放棄的兄
長開始畢生的尋找。

  所以,我一直認為對這些混蛋的懲罰太輕了。他們不把人當人看,而是當做
貨物或者動物一樣買賣,那麼對待他們也就像畜生一樣就好。

  但我只是一個警察,我能做的,只是把我所遇到的這些畜生全部抓起來。然
後不管他們反不反抗,抓捕的時候都會痛打他們一頓。竭盡全力地收集罪證,讓
他們能被判得重一點。然後,像現在這樣,帶著這些畜生,去把他們像貨物或者
動物一樣賣掉的那些受害者解救出來。

  我其實已經知道,我再遇到心兒的可能性基本上是零,更不用說親手把她救
出來。這個世界上或許是不會有奇蹟的。但我仍然孜孜不倦地這麼做,除了期待
奇蹟發生,更重要的是,就算我救出來的不是我的心兒,也會是別人的心兒。我
每次帶著那些受害者出現在她們的親人面前時,那些重逢的場景都能讓我短暫地
感覺到那就是我自己,彷彿是我正在擁抱著心兒,大笑和哭泣。

  即使我自己不能再和心兒重逢,這些年來,我卻讓不知道多少母親找回了自
己的孩子,不知道讓多少父親找回了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多少兄長找回了自己的
心兒。心兒犧牲自己造就的那個警察正在不停地解救著像她一樣遭遇的人,如果
心兒知道,應該也會為她自己感到驕傲吧。

  我的同事們都知道我對拐賣婦女深惡痛絕,但沒人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
對別人提起過心兒,只有妙兒,在我們激情之時聽到我叫過幾次心兒的名字,卻
也不知道她是誰。

  現在,除了我們分局,連其他分局甚至市局有了拐賣人口案,基本上也是交
給我來偵辦。在面對這種案子的時候,我會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狂熱而且偏
執,讓人害怕。而且我抓捕的時候總會把人販子打得死去活來,好幾次把他們直
接銬進了醫院。但大家也都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抓捕罪犯的時候不是審訊,下手
重一點很正常。

  我破獲這類案件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當然,破獲一件販賣人口案不難,但
我解救受害者的成功率也是百分之百。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就。

  所以這一次,市局又把這個案子交給了我。人販子被我一網打盡,然後我又
帶著這個還能走路的傢伙開始解救受害者。輾轉兩月之後,幾個孩子都回到了親
生父母身邊。幾個姑娘也都脫離了牢籠和桎梏。

  她們當中沒有我的心兒。好幾個家長都泣不成聲地對我說:

    「楊警官,你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楊警官,你對我一家恩同再造。」

    「楊警官,我以後會每天給你唸經祈福。」

    有一個奶奶抱著她的孫女兒,淚流滿面地對我說:「楊大人,你這真是積了
不得了的陰德,真是不得了的陰德。以後你肯定會封侯拜相,兒孫滿堂,死了也
會成神哩……」

    還有一戶人家是基督徒,當我帶著他們的孩子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那位母親
一隻手握著聖經,一隻手撫摸著我的頭頂,虔誠地說:「楊警官就是基督差遣來
的天使。感謝主。」

  我不相信這些迷信或者宗教,但我仍然盼望得到祝福,盼望冥冥之中真的有
什麼能保佑我,期待著有什麼能指引我找到心兒。

  還有最後三個受害者,被賣到了大山當中的同一個村子裡。她們當中會有我
的心兒嗎?我不敢奢望這次會出現奇蹟,因為時間對不上。這三個受害者都是近
兩年被拐賣的,而我的心兒已經失蹤七八年了。

  警車翻過人販子說的最後一座山,面前出現了一座破落的村莊。我們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村子裡,按照人販子的指引,連續找到了全部三名受害者。

  她們當中確實沒有心兒,我慶幸沒有。因為其中一個姑娘的腿被打斷,另一
個身懷六甲,還有一個像心兒一樣,精神有些恍惚,但看起來還有治癒的可能。

    因為時間是下午,壯勞力大多還在外出勞作,所以解救工作還算順利。但我
把三名受害者送上第二輛警車的時候,村裡還是迅速聚集起了大量的村民。

  毫無疑問,這些法盲們打算使用暴力阻止我帶走他們買回來的女人。但我早
就見慣了這種場面,冷靜地對第二輛面包車上開車的同事道:「你們衝出去,我
在後面掩護。你們別停下,別回頭。有人靠近就鳴槍示警。一直回我們市裡。」
然後對那名照顧受害者的女警說道:「周姐,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該開槍
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

  跟我出來執行這種任務的都是優秀同事,而且我以前的成績讓他們對我的安
排深信不疑。我正要關上車門,但那個斷腿的姑娘卻撐著車門,渾身顫抖著對我
道:「大哥,我那家隔壁也有一個姐姐是拐賣來的。聽說已經有好幾年了,精神
有點不正常。你們不救她麼?」

  還有一個?我疑惑地皺起眉頭,因為這次的案子全部受害者都已經解救完畢
了。也就是說,這一個受害者和我正在執行的案子無關。

  安然撤退的時機稍縱即逝,我馬上作出了決定:「你們走,我回頭看看。」
說完就關上車門,看著面包車嗡地一聲竄出去,路邊聚集起來的村民紛紛退避,
然後消失在村口外,再轉身走向自己乘坐的那輛警車,揪住人販子的衣領吼道:
「你不老實。這村裡還有拐來的女人!」

  人販子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哀求道:「領導!真沒有我賣來的了。好像以前
有,那都是快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一個寡婦給她傻兒子買了個瘋女人做老婆,想
留個種……那麼久的事,真的和我沒關係!你不信去問啊……是不是快十年以前
的事。我是這三年才開始賣人的,領導你知道的……」

  要馬上撤退嗎?我看了一眼越來越多的,拿著農具,刀叉,甚至土槍圍向警
車的村民,吼道:「哪一家?」

  人販子如獲大赦,擦著額頭上的汗說道:「就是剛才第一個救出來那女的隔
壁,最破爛的屋子那家。領導……」

  我鬆開他,對開車的同事道:「你們馬上出村。我去看一眼。」說完轉身就
跑向村子深處。

  我的舉動讓村民們吃了一驚,一時忘了攔截警車。兩位同事喊了兩聲楊隊,
然後迫於無奈,開著警車衝出了村口。而我拋開恐懼和緊張,努力保持著冷靜,
衝向人販子說的那棟破爛的土房子。

  那棟房子讓我回憶起已經消失的,我和心兒一起生活過的家,卻比我們當初
的家更破舊。低矮的土坯牆帶著深淵般的裂痕,牆頭上架著茅草和樹枝鋪成的屋
頂。牆上開著兩個洞,蒙著發黑的塑料紙。山風一吹,就發出呼啦啦的響聲。

  兩片看不清顏色的木板遮掩著的門前蹲著一個男子,我不知道他是四歲還是
四十歲。上身穿著結了一層油亮硬殼的棉襖,下身卻光溜溜的,正仰著臉,看著
我嘿嘿嘿地笑著。眼神中一片空白,看得我心中發憷。

  但我沒有遲疑,徑直從他身邊衝進了屋門。男子哈哈大笑,彷彿看到了什麼
最有趣的場面。而我掃視屋內一眼,便發現屋子裡幾乎是一無所有。

  陰暗的外屋中只有對著大門的土牆上掛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畫像,寫著「大慈
大悲觀世音菩薩」。畫像前擺著一隻蒲團,蒲團上的草梗都已經油光發亮,明顯
看得出膝蓋的印跡。

  這世界真的有神明嗎?即使有,又怎麼會回應你們的祈禱?

  外屋左右兩邊各有一扇沒有門板的門,通向裡間,如同我當初和心兒一起生
活的家一樣。我沒有看到什麼拐賣來的女人,正遲疑著應該先看哪一間的時候,
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陣歌聲。

  歌聲微弱,幾乎難以分辨。但在我聽來,卻是這世間最響亮的轟鳴。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窩……」

  這曾經熟悉,卻已多年未曾聽到的歌聲,就像是直接在我腦海中發出驚天動
地的巨響,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天地都在飛速旋轉。我下意識的伸手扶住土牆,痙
攣的手指間紛紛揚揚地落下土屑。半晌之後我才大汗淋漓地抬起頭來,哀求般地
看了牆上的菩薩像一眼。慈悲的神明正低眉斂容,帶著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溫
和地看著我。

  一時間,那些怪力亂神的說法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我渾身發著抖,呻吟了
一聲。是我積了足夠多的陰德嗎?是我的祈求得到了回應嗎?我的尋找終於找到
了嗎?

  但我仍然不敢相信,我甚至開始懷疑我自己是否還活著,懷疑這個世界是真
實的還是想像出來的。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也得了精神病。我看著那飄出歌聲的
黑洞洞的門,卻恐懼得挪不動腳步。

  直到那不知道四歲還是四十歲的男子哈哈大笑著從屋外走進來,我才一個激
靈,恢復了清醒。我想到了自己的處境,聽到了屋外的喧嘩。我必須馬上行動,
無論屋裡唱歌的女人是誰。我摸了一把冷汗縱橫的臉,然後邁開哆嗦著的雙腿,
大步走向那扇門。

  屋裡的一角用沒有剝皮的枯木架著木板,木板上堆著一些破舊骯髒的被縟。
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一個女人坐在那裡,一遍又一遍地唱歌。

  光線非常昏暗,女人也蓬頭垢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過
去,一把抱住了她,任由熱淚從我眼眶中奔湧而出。

  我不會認錯的。無論她變成什麼樣,我都會認出她來。無論分別多久,我都
會認出她來。就算我死了,當我的靈魂遇到她的時候,也馬上會認出她來。這世
界有誰會不認識自己的心呢?我的心就在這裡。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是奇蹟還
是神明的指引,是我積夠了陰德還是那些我幫助過的人為我祈福的願力。就像是
整整過了半生之後,我再一次來到了心兒面前。

  只可惜心兒仍然不認得我。當我抱著她的時候,她有些掙扎,喊道:「我要
去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我只能抱著她,一邊解她腳上的繩索,一邊淚流滿面地唱道:「好妹妹,你
別怕。哥哥這就趕來啦。打敗狐狸和豺狼,帶妹妹一起回到家。」

  心兒停止了掙扎,疑惑地看著我,像是想起了什麼。她也記得吧。這歌聲。
除了我之外肯定是不會有人唱給她聽的。

  但我沒時間激動和喜悅,也必須平復我洶湧的心情。我不能任由自己發洩情
緒。要帶走她,帶妹妹回家,我還面臨著艱難的考驗,要打敗狐狸和豺狼,要保
持冷靜和理智。這真是艱難,這本該是我人生中最應該放縱自己的時候,我應該
放聲大笑,應該嚎啕大哭,應該仰天長嘯,應該引吭高歌。應該打碎我身邊的一
切,應該縱情怒吼,應該歇斯底里地尖叫,應該扇自己幾個耳光。但這一切瘋狂
的舉動我都不能做,我必須壓抑著噴薄而出的感情。我聽到窗外人聲鼎沸,聽到
村民們憤怒的咆哮。我知道我已經錯過了安然撤離的機會,但我解開心兒腳上的
繩子以後,還是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態。

  萬幸她只是有些營養不良。

  我脫下警服外套披在她纖細苗條的身體上,又脫下鞋子,套在她柔軟消瘦的
小腳丫上。心兒微微皺著眉,髒兮兮的臉蛋兒仍然滿是疑惑,呆呆地看著我。但
她沒有再掙扎哭鬧,在我拉著她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也乖乖地跟在我身後。

  我一隻手拔出手槍,打開保險。另一隻手拉著那隻熟悉而又陌生的,溫暖的
小手,赤著腳走向屋門。我的腳步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但我心中沒有恐懼,只
有自豪。這麼多年過去,我保護了那麼多人的妹妹,現在終於可以保護我自己的
妹妹。這一次,無論誰都別想把心兒從我身邊奪走。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生
命或者觸犯法律,這一次我都不會再妥協。這一次我不會再考慮利弊,只會考慮
對錯。我的解救成功率在這之前是百分之百,在這以後也會是百分之百。

  就算是死亡,這一次也別想把我們分開。

  我筆直地走到土屋門口,門外已經水洩不通地擠滿了憤怒的村民,揮舞著各
種各樣的凶器,此起彼伏地喊叫著:「打死那個警察!」「不能讓他把我們老婆
搶走啦——」「不准他走了……」

  我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場面。他們曾經用這種辦法成功阻撓過其他的解救行
動,但對我沒用。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們當中確實可能有悍不畏死
的傢伙,要對付這樣的傢伙,就必須表現得比他們還悍不畏死。

  民不畏死確實令人恐懼。但一個悍不畏死的警察,一個悍不畏死的哥哥會更
令人恐懼。只要能救走我的妹妹,我可以不擇手段。我馬上就朝天開了一槍,子
彈穿過茅草屋頂,枯枝碎葉簌簌落下。然後我瘋狂地怒吼道:「來啊,打死我。
我還有六發子彈,拿六條命來換我的命!」

  槍聲暫時壓制了他們的聲音。我抓住時機,繼續歇斯底里地咆哮道:「這個
女人,你們留不住的。要麼讓她現在跟我走,要麼你們賠上幾條人命來打死我。
打死了警察,這件事就鬧大了。國法不是兒戲,你們要是打死了警察,還想留住
這個女人?我那些手下已經救了人回去了。我這個領導要是沒回去,你們自己考
慮會是什麼後果。」

  村民們一時沒有再說話,但也不曾散去。我也不等他們回答,拉著心兒就走
向屋外,毫不退縮地走向看似凶神惡煞的人群。在旁觀者看起來,或許我帶著一
種雖千萬人吾往矣般一往無前的氣勢,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為了帶走我的妹妹
而已。

  世界上的事便是如此。在這場比誰更不怕死的競賽中,我的氣勢佔了上風。
有幾個人看著我手中的槍,退開了一步。但還是有人擋在我的面前。一個個子比
我還高的年輕人憤怒地瞪著我,不肯移開腳步。

  「讓開。」我平靜地對他說道。

  他沒有回答我,圓睜的雙眼中帶著不甘。

  「你這是阻撓執行公務,已經犯法了。」我瞪著他的眼睛,和他對視。

  「別他媽拿犯法來嚇老子。」年輕人粗魯地回答道:「我們買來的老婆,憑
什麼說帶走就帶走。」

  二十一世紀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這年輕人大概就是在世紀之交出生的吧。
我沒有時間思考這是誰的悲哀,簡單地回答道:「因為法律規定不許這樣做。」

  年輕人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就罷休:「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從外面買老婆。我奶
奶是我爺爺買回來的。我娘是我爹買回來的。你一句話說不行就不行?」

  我不在乎他能不能接受。普法工作不是我的職責。我只是告訴他:「對。法
律說不行就不行。除非你推翻共產黨,自己當皇帝,自己定法律。不然你就是對
抗國法。」

  年輕人還想說些什麼,我見天色已暗,不能再耽誤時間,便怒吼起來:「讓
開。」說完便舉起槍口頂住了他的腦門。

  村民們喊叫起來。年輕人也哆嗦了一下,但仍然強硬地擋著我:「你敢。」

  我冷笑起來:「我打死你,也最多是犯了錯誤。你們阻撓我執法,一群人拿
著凶器圍著我,我好害怕,哎喲喂,嚇死我了。結果不小心開槍打死人,開除不
能當警察了,可能判個三五年,但是我可以一天牢都不用坐,隨隨便便搞個保外
就醫,繼續悠哉悠哉地過我的日子。你不信,大可以拿自己的命試試。」

  村民們怒吼起來:「你這個狗官。」「不要臉的東西。」「王八蛋——」

  我不在乎他們是否憤怒。我在乎的是今天一定要帶走心兒。這一刻的我自私
而且殘忍,我已經做好了出幾條人命,不管包不包括我自己在內的準備。只有這
樣,才能迅速地解決心兒的困境。

  所以我故意得意洋洋地笑起來:「今天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帶走。我最後說一
次,無論你們怎麼選,這個女人你們都是留不住的。」然後我突然爆喝一聲:
「一!」

  年輕人嚇得一個哆嗦,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我跟著上前一步,槍口仍然頂著他的腦門:「二!」

  年輕人仍然在硬撐著,但我已經做好了手上沾染鮮血的準備。我早就說過,
我不是什麼好人。只要這次能帶回我的心,我不在乎做天使還是惡魔。

  我的手指微微用力,扣著扳機,然後張開嘴。但這時身後終於傳來一個蒼老
的聲音:「三娃,你讓開,讓警察同志走。」

  這老婦人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年輕人聞言,大聲喊道:「老姨,你
一輩子攢的錢就為了給富哥買個媳婦,這就放她走了?」

  老婦人的聲音嘆息著:「沒法子,這女的注定不是我們家的人。這都快十年
了,你富哥還沒和她圓房哩。沒得法,你富哥腦殼有問題,做不了男人,留著也
是白養,她腦殼也有問題,做不了活,白多張嘴吃飯。罷了罷了,不知道我們楊
家做了什麼孽,菩薩要這麼對我們,一個種都不給我們留。」

  你做了什麼孽,你心裡沒點逼數嗎?我在心裡冷笑著。我的心兒又做了什麼
孽?

  還有,你也配姓楊?

  年輕人沉默片刻,終於向一邊側身,讓開了路。

  於是我收起槍,拉著心兒的手,大步走向村口外。

  我乘坐的那輛警車馬上迎上前來,在我面前打開了車門。我把心兒推上車,
自己剛剛鑽進去,車門還沒來得及關嚴,警車就嗡地一聲竄了出去。直到在狹窄
的山路上拐過第一道彎,再看不見夕陽下模糊的山村,我才終於無力地癱軟在車
座上,兩條腿不聽使喚地顫抖著,山風一吹,被汗水浸透的警服冰得渾身哆嗦。

  「楊隊,剛剛你開槍了?不要緊吧?」控制住人販子的那名同事也直到此刻
才終於開口問道。

  我啞著嗓子回答道:「鳴槍示警,沒什麼事。」

  開車的同事稍微減緩了一點速度,也問道:「楊隊,你真是……我算是知道
你為什麼每次解救受害者都能成功了……你太拚命了……楊隊,你為什麼為了這
些素不相識的人這麼勇敢,不惜冒生命危險?」

  我疲倦地看著還在疑惑地注視著我的心兒,心不在焉地笑道:「素不相識?
誰說的。她是——」我正準備說出「她是我妹妹」,腦海裡卻突然閃過了一個大
膽的想法。

  不,這個想法不止是大膽,完全是瘋狂的想法。

  瘋狂得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所以我換了一個字眼,繼續道:「我的姐妹。」

  只能說,漢語真是博大精深,一字之差,意思馬上就不一樣了。同事敬佩地
嘆息著:「楊隊,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還是做不到你那樣。」

  另一個同事笑道:「所以楊隊才是隊長。而且沒有人心裡不服氣。」

  兩個同事笑了起來,這時我又看見前方山路邊停著先走的那輛警車,車上的
同事和被解救的女子都在車門邊向我們揮手。等到我這輛車在他們身邊停下,我
帶著心兒下車,走向正在安慰那懷孕受害者的女同事。

  「好了,別擔心,一到我們局裡,我們就立刻帶你去做人流手術,你不用把
這孽種生下來的。楊隊。」她飛快地跑回面包車上,拿出一條毯子和一雙拖鞋,
然後跑到我面前,對心兒微笑道:「小妹妹,你別害怕,以後就沒有人再傷害你
了。我們會通知你家人把你接回去的。放心吧,啊。」

  我因為剛才那瘋狂的想法而沉默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硬著心腸皺眉道:
「這個女的精神有點不正常。周姐,你費心照顧一下。」

  女警一邊把心兒身上的警服外套還給我,用毛毯裹住她,然後又幫她換上拖
鞋,一邊笑道:「我只是舉手之勞,不像小楊你那樣出生入死。好了,小妹妹,
我們上車,我帶你回家吧。」

  女性的溫柔即使是精神病人也能感覺到。心兒乖乖地被女同事扶進面包車,
只是一直回頭看著我。直到他們都上了車,我身邊同車的同事才笑道:「完了,
又有一個姑娘愛上我們楊隊了,和上次那個楚小姐,還有上上次那個劉小姐,還
有以前那些女孩子一樣。」

  另一個同事笑道:「英雄救美嘛,這不是太正常了麼。你要是有楊隊一半膽
量,也不會現在還是個單身狗。」

  之前那同事拚命擺手,後面的同事意識到失言,趕緊道:「對不起,楊隊,
我忘記你和女朋友剛剛……」

  妙兒畢竟並不是我真正的女友,所以我當然不會有什麼不高興的,笑道:
「沒事沒事。走吧。」

  於是我們再度上車,駛離這片群山。直到天色黑下來之後,我看著窗外連綿
起伏的山影,仍然感到難以置信,就像當初心兒的遭遇讓我難以置信一樣。

  但我仍然壓抑著心情,不能讓自己太激動,以免被同事看出端倪。我忍住一
次又一次想說出真相,和別人分享喜悅的衝動,忍住馬上和心兒在一起的慾望。
我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是我妹妹,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認識她。我竭力表現得對她和
對另外幾個被我解救出來的女性一樣,因為我反覆思考那個大膽的計畫,發現這
個想法雖然瘋狂,卻絕對有可行性。
2018-1-24 02: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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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04‧2)

                  作者:紫嶺紅山

                  第四章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2

  「李局。」我走進李副局長的辦公室,雖然心情緊張,但還是竭力表現得一
切如常。

  李局笑眯眯地看著我,和顏悅色地說道:「小楊啊,王曉倩的家人剛剛把她
接走了。她的精神也完全恢復正常了,一直吵著要見你一面才肯走。我只好說你
又去外地執行打拐解救任務去了,她才罷休。」

  我嘿嘿笑道:「還是不見的好。她們見了我又是感恩戴德的,每次都搞得我
尷尬得很。」

  李局哈哈大笑:「有時候是蠻肉麻的。」接著他話鋒一轉,正色道:「現在
就算是圓滿結束了。你破獲了一個拐賣婦女兒童的大案,打掉了一個犯罪團夥,
解救了十餘名受害者。不出意外的話,省廳的表彰這兩天就下來了。」

  我當然表現得感激不盡:「多謝李局栽培!給我立功的機會。都是李局領導
有方,我只是跑跑腿罷了。對了,那幾個人販子什麼時候判?」

  李局搖搖頭:「估計要到明年了。這次因為他們有立功情節,那個主犯不是
帶著你去把賣掉的人都救回來了麼?所以肯定會輕判的。」他看著我,看似開玩
笑卻非常嚴肅:「小楊,你可別不高興啊,更不許再偷偷摸摸地跑去看守所把人
打一頓了,不然我不好交代。」

  這一次我當然不會再這麼做了。實際上,我多少還有些感謝那個罪犯。但我
還是必須裝作像平時一樣,故意板著臉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回答道:「知道,
李局。我安排裡面的人好好招待招待他們總沒問題吧。」

  李局也板著臉:「你不說出來,當然沒問題。現在你告訴我了,就不許這麼
干。」

  我只好愁眉苦臉地撓著腦袋:「這次便宜那幾個畜生了。」

  李局開朗地大笑起來:「好了好了,小楊,你已經做到一個公安人員能做到
的一切了。對得起你身上的警服,對得起你自己的良知和正義感。懲罰他們的事
情就交給法律,你就不要過猶不及了。」

  「是,李局。」我答應著,鼓起勇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這次
又有一個女的找不到家屬了,對吧。」

  李局嘆了口氣:「是啊。我們已經通報全國公安機關了,還在網上也發出了
公告。但是這個受害者被拐賣已經大約十年了對吧?她又精神不正常,什麼都不
知道,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家在哪裡也不知道,想要找到家屬就太難了。」

  我聽得心中波瀾起伏。是啊,這世界上除了我,就再也沒有人認識心兒了。
我們的故鄉已經消失,親人都已經故去,怎麼可能找得到她的歸屬呢。

  但這都只是我瘋狂計畫的一部分。我仍然裝作茫然地問道:「對了,她不是
一直在反覆唱一首兒歌嗎?從這裡能不能找到線索?」

  李局無奈搖頭:「沒有。但是我們找到方言專家,大概確定了她的原住地,
是某省東部兩個半地級市的範圍。我們委託了當地公安機關代為尋找十年左右以
前是否有人口失蹤和走失,還在當地電視台和報紙發了啟事,但時間實在太久,
還是一無所獲。小楊啊,可以說沒什麼希望了。有網友提到對那首兒歌有印象,
但地域不同,在另一個省,大約二十年前有人唱過,近年早就失傳了。想從這裡
尋找線索更沒有可能。」

  當然沒什麼希望,一點都沒有。但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於是我裝作痛心疾
首地嘆了口氣:「那她只能在福利院過一輩子了?」

  李局皺著眉頭,滿臉惱火:「福利院的說她精神不正常,總是到處跑要去找
哥哥,已經好幾次要求我們把她轉送到精神病院了。但是上次做檢查的時候你不
是在嗎?醫生說要是有人好好照顧她,她說不定還有恢復正常的希望。而且她沒
有任何攻擊性,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就太不合適了。」

  我也故作生氣:「是啊。要是把她關在精神病院,她就真的全完了。她是受
害者,憑什麼要像坐牢一樣。那些傷害她的人坐牢還有出來的一天,她要是進了
精神病院恐怕就再也沒有出來的機會。」

  李局也顯得特別惋惜:「小楊,你別激動。我知道她是你冒著生命危險,在
解救行動成功以後又專門返回去把她救出來的,不忍心看著她被送進精神病院,
但我們公安機關也沒辦法。民政局好像已經發來正式文件了,估計我們也只能先
送她到精神病院,再慢慢想安置她的途徑。」

  我激動地提高聲音:「不行。既然她還有治癒的希望,那就不能這麼做。沒
有別的辦法了嗎?」

  李局苦笑道:「除非有人收養她,照顧她。但是你知道的,再善良的好人也
不可能無端收養一個成年精神病人,給自己帶來沉重的負擔,帶來經濟壓力和心
理壓力。所以……」

  作為瘋狂計畫的一部分,這正是我等待已久的關鍵時刻。我深吸一口氣,壓
抑著內心的慌亂和身體的顫抖,但舌頭仍然僵硬:「我。我收養她。絕對不能讓
她被送進精神病院。」

  李局被我的話所震驚,沒有注意到我的語調奇怪,只是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但對上的是我堅決的目光。

  良久之後,他才難以置信地提高聲音:「小楊,這可是個精神病人。你對她
做的已經超出一個公安人員的職責了,對她絕對沒有任何虧欠。你不要衝動,我
知道你正義感強,很難得,但是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要是能治好還好,要是治
不好,這可是你一輩子的負擔。你還沒結婚,要是帶著這麼個負擔,以後怎麼談
對象?」

  我嘴角抽搐地笑道:「李局,沒事,其實我早就覺得要找到她家人不怎麼現
實。以前我救回來的那些被拐賣的婦女兒童,不是有好幾年都沒找到的麼。所以
我這也不是一時衝動,我這些時間就在想這個事了。」

  李局連連搖頭:「小楊,我不同意。你救了那麼多被拐賣的人,要是每個找
不到家人的,你都收養起來,你養得過來麼。別胡鬧了啊。」

  我故意擺出一副猥瑣的表情,嘿嘿笑道:「李局,我就收養她一個人。以後
就不了。」

  李局盯著我,面容逐漸舒展開來,最後曖昧地一笑:「這麼說,那姑娘確實
長得好看,眉眼還和你有三分像呢。不過她可是被拐賣了近十年的,而且精神不
正常。你就算收養她,也沒辦法正常發展感情的。不行,小楊,你別意氣用事。
我也聽說你女朋友出國了,你們分手了,你心裡肯定很不痛快,但是也不能拿這
種事傷害自己。」

  我笑道:「不是那回事,李局。買她的那家的男人,是個傻子。根本不能人
道。一個瘋一個傻,兩人在一起快十年都沒同房,要不早就生了孩子。所以我根
本不在乎這個。」接著,我誠懇地看著李局,低聲下氣地請求道:「李局,幫個
忙吧。」

  李局還是搖頭,不能接受:「這也太胡來了。你雖然沒什麼家世背景,但現
在前途一片大好,高了不好說,到我這個級別是輕而易舉,要找個條件好的姑娘
太容易了。上次那個女老師也是你救出來的,人家不是很喜歡你麼。現在你和女
朋友分了,不如和她發展發展?她長相也蠻好看的嘛。」

  我苦笑道:「李局,不行的。我不能和那些姑娘在一起。」

  李局滿臉疑惑:「為什麼?」

  我故作忸怩,左顧右盼半天之後,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那個……怎麼說
呢……難言之隱……」

  李局長大了嘴巴看著我。半晌之後道:「現在醫學發達,有什麼生理問題都
可以解決嘛。你和你女朋友之前不是也很好?」

  我擺著手,訕笑道:「不是的,李局。不是。我生育能力正常,就是……怎
麼說呢……那個……某些癖好普通人不能接受吧……」

  李局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你們年輕人的花樣多,我也知道,
那什麼sm?對吧。所以你就看上了這個姑娘?也是,你拚命把她救出來,又收
養她避免她進精神病院,照顧她幫她治病……要是有一天她能恢復正常,肯定會
對你死心塌地,夫妻生活方面就算你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也肯定能接受。」

  我嘿嘿笑道:「是……我也是有點私心。李局,你就幫我個忙吧。」

  李局搖著頭:「小楊啊,其實你要這麼做,我根本沒必要阻止你。這是你的
私事,而且,公安人員收養自己解救出來的受害者,還算是值得宣傳的佳話,要
是黃局知道了,肯定馬上笑得合不攏嘴地答應你。我勸你是覺得你們差距太大,
我還是希望你能找個對自己事業有幫助的另一半,以後事業發展才能更順利,而
不是找個負擔影響事業。你明白吧。」

  我趕緊肅立道:「是,李局提拔栽培,關心愛護,我一直銘記於心。」

  李局擺擺手:「也罷,既然你有你的想法,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雖說按法
律規定你收養她還很困難,但是我們就是公安局,這些事也好解決。」

  我鬆了口氣,忙不迭地道謝:「那就多謝李局了。」

  李局嘆著氣,搖頭道:「你還是先考慮考慮吧,多和身邊的人商量商量。等
民政局那邊拖不住了再說。我希望你別後悔才好。」

  我已經和心兒分別了那麼久,不在乎再多等幾天。我緩慢而誠懇地回答道:
「李局,你也知道我沒有家人,沒什麼人好商量的,這幾個月我已經考慮清楚,
這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會兒戲。我覺得我不會改變主意了。」

  李局看著我,嘆道:「你就是看上她漂亮?我覺得不只這個原因吧。」

  我早已準備好了答案:「怎麼說呢。李局,我主要是覺得她也認定我了。雖
然她精神不正常,但是在我身邊總是乖乖的,一直看著我,不吵不鬧,不亂跑。
她心裡還是知道誰對她好的,只是說不出來。我被她那樣看著,就覺得說什麼都
不能送她進精神病院。不然,我救她出來和不救有什麼區別呢。關在精神病院和
關在大山裡有什麼不一樣嗎?」

  李局注視著我,最後終於微笑道:「好吧。包在我身上了。」

  我向李局深深鞠躬:「感謝。」


     ***    ***    ***    ***


  「楊隊,上戶口還得有個名字啊。那個女的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麼。」戶
籍辦的同事一邊操作電腦,一邊笑道。

  我微笑著,輕聲回答道:「楊一心。她叫楊一心。」

  同事笑了起來:「楊隊,你還蠻會起名字的嘛。你自己一文一武,她就是一
心一意?哈哈……那你們的關係就填兄妹了?」

  「不。不是兄妹。」雖然至今為止這個瘋狂的計畫都進行得很順利,但此時
的我依然緊張得渾身發抖。

  同事好奇地看著我,繼續問道:「你們的年紀,總不能填父女吧。其他?」

  我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奇怪,艱難地回答道:「夫妻。」

  同事吃驚地睜大眼睛:「楊隊,你來真的啊。」

  我僵硬地笑道:「怎麼,不行啊。哈哈。」

  「沒有沒有。」同事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自然地笑著:「我聽說的時候
還以為是開玩笑的呢。好了……生日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吧。楊隊給她想
一個?你把她救出來那一天,還是今天……」

  我當然知道心兒的生日。我知道她的一切。半晌之後,同事把打印好的戶口
本交給我,笑道:「好了楊隊。她的身份證過幾天我送到你辦公室。」

  「多謝了。」我用僵硬的手指抓住戶口本,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回
頭我請你吃飯。」

  同事趕緊客套道:「不敢不敢。李局吩咐下來的事情,我就是舉手之勞。」

  我臉頰痙攣般地笑著,揮了揮手,腳步虛浮地走出了辦公室。逃命般離開分
局大樓,開著車離開大門之後,才喘息著打開那本戶口本。

  用不聽使喚的手指翻開,翻到那新的一頁,然後鼓起我所有的勇氣,把目光
落在上面。淡綠色的柔韌結實的花紋紙上,印著讓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眼睛的內
容:

  楊一心

  戶主或與戶主關係:

  妻

  我合上戶口卡,閉上眼睛。

  從現在開始,心兒已經成了我法律意義上的妻子。

  經歷過那麼多坎坷和磨難,離別和重逢,思念和尋覓,我的心終於回到了我
身邊,實現了我們的約定,做夫妻,不做兄妹。永遠在一起。

  感謝命運。雖然我曾經那麼憎恨它。

  感謝命運。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讓我們做到了普通兄妹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這世界上,兄妹之間發生超出兄妹關係的,絕對不止我和心兒。

  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之後,卻能以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而且得到了法
律承認的,應該只有我們。

  沒有人知道,我的妻子其實就是我的親妹妹。

  雖然伴隨著無數質疑,不理解,嘲笑甚至鄙視,但沒有人懷疑我們關係的合
法性。

  這就夠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挽著心兒的手,告訴別人:

    「這是我的妻子,楊一心。」

  耳邊突然傳來憤怒的喇叭聲。我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造成了一段小小
的堵塞。我趕緊歉疚地笑著,一踩油門,開著車向前飛馳而去。

  「啊——」我把車停在了福利院門口,同時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呼喊。

  進入福利院的辦公室,一名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已經等候多時。他看著我在一
系列手續上籤好字,然後又拿出兩本大紅色的結婚證,笑道:「楊警官,你們當
警察的,都這麼無法無天?你要知道,按照婚姻法,你其實根本不能和這個女的
結婚。」

  我放下籤字筆,把文件遞了一份給他,然後接過結婚證,壞笑道:「怎麼,
吳科長,沒見過以權謀私的警察啊。」

  對方大笑起來:「楊警官,瞧你說的。我們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了,這些年
你往我們這裡送了多少解救回來的婦女兒童了?我就是沒想到你這麼正直的警官
竟然會幹這種事,哈哈。不過,你不怕麻煩,這些天跑來跑去,找關係找路子,
想方設法地和她打證,別人就沒話可說了。」

  我正色道:「多謝你們民政局的各位領導幫忙,不然這個證肯定是辦不下來
的。非常感謝。到時候過來喝酒啊。」

  對方擺著手:「一定來一定來。我們和楊警官比,都差的遠。這件事也是好
事,喜事,大夥都開心的很。」

  「嗯。沒什麼別的事了吧?」我收起文件和結婚證,微微顫抖著笑道:「那
就麻煩你們帶我去接我老婆了。」

  「沒有了,請。」吳科長也收好文件,然後轉身離開辦公室。

  我跟著他穿過辦公室的走廊,來到福利院的後院。剛剛踏入院子中,就看到
兩個工作人員帶著幾個孩子在活動。他們的態度並不是很好,雖然說不上粗暴,
但也絕對不是我希望的那種溫柔耐心,而是帶著一種冷漠。

  但我無能為力。這世間的天使和魔鬼終究都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普通
人,都只會愛自己的親人。

  我也一樣。雖然我解救了很多各種案件的受害者,保護了很多女人和孩子,
但那只是因為我的正義和良知,因為我的職業和職責。如果要我長期地愛他們,
我也是做不到的。

  能讓我一直愛,一直溫柔和耐心地對待的人,只有一個。以後可能會增加,
但現在,唯一的那個人正在院子一角安靜地坐著。從我剛剛走進院子開始,她那
茫然呆滯的眼神就落在了我身上,然後和每次見到我的時候一樣,像是在思索著
什麼。

  我已經習慣了她的眼神,不敢奢望再看到曾經的那種澄澈明淨。她身邊專門
陪伴著的一名工作人員站起身來,看起來明顯鬆了口氣。因為我的關係,心兒得
到了區別對待,專人照顧,那工作人員想必壓力會很大吧。

  「楊警官。吳科長。」對方陪著如釋重負的笑容迎上前來:「這是要把她帶
走了麼?」

  吳科長威嚴地點頭:「對。手續都辦好了。」

  工作人員討好地笑道:「啊,我就知道,專門給她洗了澡,換了衣服。」

  「多謝大姐。」我向她鞠躬:「這段日子,辛苦你照顧我老婆了。」

  婦人趕緊閃開,笑道:「哪裡哪裡,這也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我笑著轉身,走向安靜地注視著我的心兒,在她面前停步。在福利院這段日
子,她倒長胖了些,肌膚恢復了細膩,白皙中帶著紅潤。亂糟糟的長發也修剪整
齊了,在腦後柔順的垂落。柔軟的櫻唇就像以前一樣嫣紅潤澤,讓我想起第一次
品嚐它的味道。身上穿著一件不知道誰贈送的舊連衣裙,露出潔白的手臂和腿,
都已經圓潤了起來。

  沒有人願意無端得罪一個年輕的,看起來很有前途的刑警隊長,所以心兒在
這裡得到了足夠好的照顧。我伸手攬住她的肩,看著她茫然疑惑的眼睛,溫柔地
微笑道:「心兒,我們回去吧。」

  心兒只是仰著臉看我,沒有回答。

  「老婆,我們回家了。」我擁抱她入懷,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她還是沒有回答。

  我並沒有指望她的回應。運氣好的話,經過漫長的時間,或許會再次發生奇
跡,讓她恢復正常。

  為此,我已經做好了終生努力的準備。

  所以我放開她,拉起她的小手,轉身走向院門:「心兒,我們回家。」

  她終於開口了。她掙脫我的手,作出的仍然是讓我失望的回答:「我不去,
我要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吳科長和那位大姐都輕輕嘆了口氣。我卻保持著平靜:「心兒,我就是你哥
哥,我就是你老公。知道嗎?我們是夫妻。乖,跟哥哥回去吧。」

  心兒身體的顫抖突然從我手中緊握的小手上傳來,然後喃喃自語地重複道:
「哥哥是我老公。我是哥哥的老婆。哥哥是我老公,我是哥哥的老婆……」

  她想起來一些什麼嗎?想起了這件事?想起了我們的約定?我激動得渾身哆
嗦,但事情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心兒突然喊叫起來:「頭疼。頭好疼。哥哥。哥
哥,我的頭好疼。」

  我趕緊抱住她,親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輕聲道:「哥哥在這裡。沒事。別
怕。哥哥在這裡。」

  掙扎片刻之後,心兒終於恢復了安靜。繼續茫然而迷惑地看著我。

  我微笑道:「心兒,走吧,我們回去。」

  這一次她沒有再掙扎,乖乖地讓我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了福利院。


     ***    ***    ***    ***


  我牽著她上了車,為她系好安全帶,然後開車離開福利院門口。時間還早,
不急著回家。以後我們要在一起生活,雖然她還沒有恢復正常,但我已經決定,
要像對正常人一樣對待她。我開著車徑直來到市中心的商業區,然後挽著她的手
開始漫步。片刻之後我帶著心兒走進一家商場,直奔購買女式內衣的地方。

  導購員有些好奇,但我卻輕車熟路。畢竟十年以前,我就不止一次地帶著心
兒買內衣了。

  「這個款式,還有這個款式,還有這個款式……每樣一套。尺碼是……」
我很快就為心兒選擇了幾套高檔內衣,讓導購員嘖嘖稱奇。

  我帶著她買了幾套衣服和鞋襪,給她買了一條項鏈,買了幾包衛生巾,買了
些護膚品和洗滌用品。心兒一直乖巧地跟著我,沒有出聲,只是茫然而迷惑地看
著我。最後我們提著大包小包來到一間快餐廳,找到位置坐下之後,我仍然像剛
才一直那樣,像十年以前那樣,溫柔地對她說道:「心兒,你在這裡等哥哥,哥
哥去買飯來吃。這是麥當勞哦。你以前沒吃過吧。乖乖地不要亂跑啊。」

  心兒沒有回答,只是乖乖地坐著,一直看著我。

  我在排隊取餐的時候,一直在回頭關注著她。但心兒始終坐在那裡,並沒有
亂跑。我多少放下了一些心,如果能一直這樣不亂跑,我們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我很快就端著餐盤迴到座位上,擺出琳瑯滿目的食物。這麼久以來,心兒的
目光第一次離開了我。雖然精神不正常,但本能還在。食物的香味吸引了她,她
迷迷糊糊地說道:「哥哥,我要吃。」

  接下來的對話似乎正常不少。我拿起一隻雞翅,笑道:「來,張嘴。啊。」

  心兒仰著臉,張開小嘴,像一隻雛鳥。我的目光一下子穿透了歲月的洪流,
看到的都是多年以前我喂她吃酸梅粉時的模樣。現在這世界上大概再沒有酸梅粉
這種食物了,但她的表情和神態一如往昔,彷彿從來就沒有變過。於是我不由自
主地笑了起來,把雞翅湊到她嘴邊,笑道:「咬。」

  心兒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就鼓著小嘴努力地咀嚼了起來。雖然不會笑,但
我也能看出她很高興。等她吞下嘴裡的雞肉,我又拿起一個漢堡包,笑道:「好
吃嗎?」

  彷彿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心兒像個孩子一樣舔著染上油光的嘴唇,說道:
「好吃。」

  「來,啊——」

  但是心兒卻沒有張嘴,而是看著我迷迷糊糊地說道:「哥哥吃。」

  「啊嗚。」我誇張地咬了一大口漢堡,然後湊到心兒嘴邊。心兒這才張開小
嘴,又大大地咬了一口。

  「來,喝可樂。」等心兒再次吞下漢堡,我把可樂杯的吸管湊到她嘴邊:
「吸。吸著喝。嗞——啾。對對對。就是這樣。好喝嗎?」

  「好喝。」

  「現在想吃哪個?」

  「那個。」

  「好。來,叫哥哥,就給你吃。」

  「哥哥。」

  「我就是你哥哥哦。」

  「嗯?」

  「我是你的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我就是大學生。我最厲害了。」

  「你是哥哥?」

  「是啊,我就是你的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好吧好吧。來,吃這個,這是薯條。張嘴,啊——好吃嗎?」

  「好吃。」

  我放下薯條,笑道:「想吃什麼,自己拿著吃啊。」

  至少要自己會吃飯才行。慢慢教她吧。還要會自己洗漱,穿衣服……

  只可惜,現在就連讓她叫我哥哥都做不到。

  我輕聲嘆息著,垂下目光,眼眶有些酸澀。

  周圍的其他顧客都在看著我們,有疑惑有好奇,最多的是羨慕。

  你們不會希望羨慕我的。我想。

  「哥哥吃。」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短暫地愣了片刻,接著又感到一陣寬慰。
我張開嘴,咬住心兒笨拙地遞到我嘴邊的薯條,笑道:「好吃。」

  「好吃。」心兒也說著,拿著食物埋頭吃了起來。如果這麼看著她,倒和正
常人沒什麼兩樣。


     ***    ***    ***    ***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回到了家中,一個普通小區的一間小兩室。為了迎接心
兒,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所有的家具都擦得錚亮,還添置了不少家用電器。

  「哥哥,我要喝水。」進門之後,心兒馬上拉著我的衣角說道。

  我笑道:「我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好好好。來,這裡,看。按這個藍色的,就是涼水。這個紅色的,就是開
水。很燙的哦。不要燙傷了。來,你把杯子拿來,哥哥教你接水喝……」

  「這個是電視機。來,我們看電視。」

  「哥哥,我要尿尿。」

  「我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學生,最厲害了。」

  「好好好。來,這是廁所。坐在這上面就行了。好了,可以尿了。」

  「哥哥走開。」

  「好好好。我出去。」

  以後這就是我和心兒的日常了吧。

  其實她的病沒有那麼嚴重。知道要吃,要喝,要上廁所。知道怕高,怕燙,
怕觸電,甚至知道上廁所不能被人看見。即使一個人呆著,也不用太擔心會遇到
什麼危險。

  而且,她迅速對我表現出了依戀,總是乖乖地跟在我身邊,就像以前一樣。

  「哥哥,我還要看那個。」

  「今天沒有了。明天有。明天再看。」

  「哦。」

  「我們睡覺吧。」

  「好。」

  我牽著她的小手進了臥室,和她一起坐在床邊,笑道:「這就是我們的床了
哦。」

  「嗯。那我睡覺了。」

  我吸了口氣,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溫柔地說道:「等一下,我們還有事情沒
做呢。」

  「什麼事?」

  「我們是夫妻哦。夫妻睡覺的時候,要做些該做的事的。」

  「那是什麼?」

  「是很舒服的事。」

  「哦。」

  「你看,這次我準備好了哦。杜蕾斯。」

  心兒茫然而迷惑地看著我拿出避孕套,我一時間有些罪惡感。但是,既然以
後要正常的對待她,就要所有方面都正常地對待她。

  她是我的妻子。和她做這些事,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

  既然決定像對待正常人那樣對待她。那麼正常的夫妻生活就不能少。

  所以我笑著轉向心兒,一隻手攬著她的肩,一隻手摟著她的腰肢,溫柔地注
視著她。

  十年之後,我終於可以再一次這樣看著她了。

  歲月彷彿在她身上停止了流逝。我們和十年前一樣,長久地對視著。我幾度
產生幻覺,感到這十年的經歷就是一場夢境。夢醒來之後,我和心兒其實還停留
在那個時候。

  只有她那迷茫而困惑的眼神提示我,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但她仍然是我的妹妹,我的愛人,仍然和我在一起。

  我們一直凝視著對方,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像十年前一樣,自然而然地吻上
了她的唇。

  在腦海的某個角落裡沉睡已久的回憶突然甦醒,強烈而清晰,和我現在的感
受完美的重疊在一起。無論是柔軟的觸感,清甜的味道還是淡淡的芬芳,都和十
年前一模一樣。彷彿她一直未曾離開過我身邊。

  雖然已經忘記了很多事,甚至不認識我了,但心兒似乎還記得一些東西,還
記得怎麼回應我的溫柔。她像是本能一般張開小嘴,輕輕地嗚了兩聲,然後滑膩
的舌尖就和我的舌尖交纏在了一起。

  我溫柔地吻她,深情地吻她,熱烈地吻她,貪婪地想補上這麼久的空白。直
到我的呼吸難以控制,我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

  心兒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輕輕地喘息著,但目光卻更加迷離,表情卻更
加迷惑,像是在苦苦思索著什麼。我等待片刻,將手伸向她胸前,喘息道:「我
是你哥哥。」

  這一次,心兒沒有再機械地重複那句話。她是喚醒了某些埋藏在厚重的屏障
中的回憶嗎?

  我不敢奢望,只能順其自然。我伸手去解她的衣扣,緩慢而輕柔。心兒安靜
地注視著我褪去她的衣裙,露出回憶中那完美的身體。

  她的身體也和回憶中一樣美麗,不,甚至更美麗。十年過去,她已經褪盡了
當年的那抹青澀,渾身散發著成熟的美感。每一寸肌膚之下彷彿都有果汁流淌,
白皙嬌嫩卻又帶上了一層溫暖柔滑的質感。

  心兒也已經二十七歲了啊。如果是正常的人生,現在的她應該是一個成熟嬌
豔的小少婦了。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感覺伸手搭在她圓潤的肩頭上,輕輕把她推到在大床上。

  然後我再次吻她,但這一次,我的唇很快離開她的唇,順著她的脖子滑下,
爬過精緻的鎖骨,然後又順著突然隆起的峰巒,緩緩爬上頂端。

  曾經粉紅色的蓓蕾已經隨著歲月流逝而變成了成熟的嫣紅,我的嘴唇剛剛觸
碰到的時候,它們就俏立而起,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寶石。心兒不安地扭動起身體
來,於是我把臉埋進她那深深的溝壑,用力呼吸著濃郁的芬芳。

  「哥哥。癢。」心兒的身體顫抖著,小嘴裡發出奇怪的呻吟。我抬起頭看著
她,她的小手緊緊抓住了大紅的床單,兩條腿緊緊絞在一起,茫然的眼神裡也終
於多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一縷淡淡的嫵媚。

  心兒的本能還在,除了食慾,還有性的慾望。我剛才的擔心煙消雲散,心裡
多少感覺到一些慰藉。然後我無聲地分開那兩條潔白修長的腿,然後支起身體,
握著她柔軟的腰肢,慢慢地進入了她。

  塵封了十年的花徑還像我上一次進入時那樣緊窄火熱,讓我回到了少年的時
光。我緊緊抱著我的心兒,開始挺動身體,一如我們初次時那個懵懂的夜。心兒
也像那時一樣,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微微嬌喘著,偶爾很輕很輕地呻吟
一聲。我也沒有像和妙兒做愛時那樣,玩著不同的花樣,只是用簡單的動作傳達
我的溫柔和情意。

  這樣其實就已經足夠,並沒有過去太久,我就緊緊抱著心兒,停止了動作。

  心兒也抱住了我,柔軟的身體輕輕地痙攣著。還是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我
們一起享受到了愉悅和滿足。就連心兒的反應,也和那時候並無二致。

  但我最後卻還是忍不住,抱著她,垂著頭,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面。

  不是打定主意了不哭嗎?不是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生活嗎?不是做好了心理准
備這樣陪著心兒度過餘生嗎?

  但我的痛哭仍然變成了嚎啕。我流著淚吻著心兒,哭得渾身抽搐。一切都很
完美啊。奇蹟在我們身上發生了,我奇蹟般找回了心兒,而且在我的安排下,她
成了我的妻子。法律已經承認了我們的關係,雖然有很多不和諧的聲音,但也有
很多人認可我們。

  我其實已經完成了我們的約定。

  但這樣還不夠。我知道我太貪心了,這世上的事豈能那麼完美。但我還是不
能接受。我就是要那麼貪心,就是要那麼任性。我就是要心兒也好好的,就是要
心兒也知道我完成了約定,就是要心兒也感受到幸福。

  「哥哥,你為什麼哭呢?」在我哭得渾身癱軟的時候,心兒的聲音突然在耳
邊響起。

  我支起身,咧著嘴,用模糊的視線看著身下的心兒,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
她臉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準備告訴她,我是因為高興才哭的。但心兒伸出
手,擦著我的眼角,問道:「哥哥,這是什麼地方?」

  我愕然僵住了。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了心兒的眼睛。

    澄澈而明淨,裝滿了大夢初醒般的疑問。


     ***    ***    ***    ***

                尾聲

  我站在家門前,注視著門上那個大紅的喜字,然後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停
住了動作。

  雖然已經又過了三個月,但我心底還是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懼,讓我不由自主
地懷疑過去那段經歷會不會是幻覺。

  我反覆祈求著我也不知道的某個對象,即使是夢也不要讓我醒來。然後微微
顫抖著敲響了門。

  片刻之後,家門輕輕打開。門後出現的是我最熟悉的那張俏麗的臉龐。她就
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真實得讓我所有的恐懼都不堪一擊。

  她就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妻子。她就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愛人。她就是
我的故鄉,也是我的心。

  她就在我面前,溫柔地微笑著,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樣叫著:

    「哥哥。」

  我也微笑起來,抱緊了她,親了親她的臉頰,然後一起走進我們的家。

  家中佈置得一片喜氣,再過幾天,這裡將要舉辦一場婚禮。

  「我把請帖都發出去了。」我笑著接過我的新婚妻子遞來的茶,注視著她俏
麗的容顏:「就是李局黃局,還有鄭隊顧隊他們幾個人,兩桌就夠了。」

  心兒伸手理了理鬢髮,澄澈明淨的大眼睛看我一眼,然後起身走向陽台:
「嗯。」

  我喝完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時看到了一疊廣告彩頁,好奇地拿起來翻著,
同時提高聲音問道:「這是什麼?」

  心兒一邊在陽台上收起晾乾的衣物,一邊「是職業培訓班啦,哥哥。我現在
什麼都不會,那怎麼行。」

  我放下那些資料,也起身走向陽台,注視著她曼妙的身姿:「哎呀,哎呀,
過些時候再說嘛。醫生不是說了嗎,你雖然像奇蹟一樣地恢復了,但是也要怕有
反覆,近期還是不要給精神增加負擔啦。奇蹟可不會總是發生的。」

  心兒回首,眼波流轉,帶著一抹俏皮:「會的。和哥哥在一起就會。」

  我也童心大起,裝模作樣地回答道:「真的是……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是
大學生,最厲害了。」

  心兒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故作天真地笑道:「嗯。我哥哥最討厭了。還是
老公好。」

  我卻仍然有些不放心,回到客廳檢查著她的藥:「呃……好吧,好吧。好老
婆,藥吃了沒?這些藥還是要繼續吃,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又出現不穩定就
麻煩了。」

  心兒撅起嘴,不高興地回答道:「沒有,我不吃了。」

  我吃驚不已,趕緊再次拿著藥跑到陽台:「好妹妹,為什麼不吃了啊?不行
啊,醫生說的,一定要長期吃……」

  不知道為什麼,心兒突然變得任性起來:「就不吃。我討厭哥哥,還是變笨
算了。」

  不管她怎麼任性,都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以來,她本應該對我任性再多一百
倍,一千倍。所以我只是把藥倒在手心,然後湊過去耐心地哄著她:「為什麼討
厭我啊。哎,心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來來來,乖,張嘴,啊
——」

  心兒扭過臉去,說什麼也不肯吃:「真的啦,哥哥,我不吃藥了。」

  「不行,不吃不行。一定要吃。快來。」她任性是一回事,但藥還是一定要
吃的。

  「哥哥是笨蛋。」心兒用力把我推開,仍然別著臉。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的聲音好像帶著笑意:「為什麼罵我。不吃藥還罵
我。」

  她的聲音確實帶著笑意:「我不能吃藥了啦!哥哥是笨蛋!還不是怪你!」

  所以我越發迷惑,拿著藥無所適從:「為什麼不能吃藥?怎麼又怪我了?」

  心兒終於轉過臉來,澄澈明淨的大眼睛裡流淌著嬌羞,語氣也聽得我心中一
酥:「還不都是怪哥哥!上次……上次那個,那個杜蕾斯……用完了,也不買。
這次我又不知道在哪裡領。」

  「啊?啊啊啊?啊——」我發出的是很奇怪的聲音,同時吃驚地看向她的腰
間。

    心兒羞澀而驕傲地笑著,轉身便提起衣服籃子,同時冷靜地問道:「哥哥,
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我一把甩開藥片,衝過去從後面用力抱緊她:「我早就問過很多醫生,也做
好準備了。風險確實比普通人大,但是我相信不會有問題的。倒是你,這段時間
一直吃藥……」

  「都說了哥哥是笨蛋了。我早就沒吃了。」心兒調皮地笑著,一副得意洋洋
的模樣。

  「好吧……好吧……你早就算計好了吧……」我喃喃地說著。雖然被心兒算
計了,但我一點也不生氣,而是滿心喜悅地抱著她,抱得很緊很緊。

               (全文完)
2018-1-29 03: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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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肺腑,動人心懸的情色故事,超讚!感動!
2018-1-29 07:2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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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mo1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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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在這裡回帖啊
一下午,從最開始一點色情沒有,我居然一字不漏的看完了,完全不像是原來那個3段沒有肉戲就關掉的我啊
兄妹情深,感人!
2018-2-2 16:3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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