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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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龍城風月(番外之少年君主) 作者:泡沫梨  
  本主題由 aaa5555xxx 於 2021-7-2 20:40 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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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城風月(番外之少年君主) 作者:泡沫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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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城風月】(番外之少年君主)




【作者:泡沫梨】



      ***    ***    ***    ***
              番外之少年君主

  【龍司羽番外】1。榮寵

  我叫龍司羽,是青龍國第二十六代君主蒼皇的第四個兒子。

  我的母親是蒼皇的正宮皇後。她的母家是北方玄武國的王室,也就是說,我
的母親複姓慕容,原是玄武國的公主,聯姻于青龍國,促成兩國交好。

  身爲君主,我的父親是個擁有絕對威嚴又強勢的男人。當然,身在美人濟濟
的青龍皇室,他的容貌也是絕對的人中龍鳳,倜傥風流。而母親也是慕容氏裏難
得一見的「漠上明珠」,帶着濃烈的異域風情,成爲蒼皇後宮裏最爲冶豔又迷人
的一個寵姬。

  有着整個玄武國作爲後盾,母親在青龍國後宮裏寵冠一時,并且持續數年都
沒有人能夠撼動她的地位。這個異國來的皇後,成爲了全青龍國女子最爲羨慕的
對象。

  我的出生也注定是帶着無數期待與榮寵。

  雖然上面有三個兄長,但是一個早夭,一個病弱。唯有二哥生得俊俏又健壯,
可惜他的母親是個地位低下的宮女出身,所以也并不得寵。

  後宮就是一個如此勢利不堪的地方。什麽血緣什麽情愛都可不值一哂,唯有
出身唯有金錢和權勢才是主宰沉浮的利器。

  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些。

  冷眼看着身邊人阿谀奉承的嘴臉,看着母親爲了維持永不衰變的君恩而暗中
耍的一些手段,看着高高在上的父親用期許又帶點陌生的眼神望着聰穎又「乖巧」
的我……

  其實我明白父親并不愛母親。一個尊貴到了頂點的男人寵幸任何一個女子其
實都是興之所至,假如心中無所愛,那麽一個同樣尊貴又美麗的女子,也許就成
了眷寵的最佳選擇。

  但是,終究會厭的。

  那樣榮極一時的寵愛持續了六七年的時候,父親已經漸少到皇後的宮裏了。
五皇子出生在雲姬夫人的宮裏……這對母親來說,絕對是一大打擊。

  畢竟從衆人仰望的巅峰上跌下來,是那樣的令人不甘心。

  而在母親還沒有想出辦法扭轉敗局的時候,另一個女子的出現,更加令她措
手不及!

  她的名字叫幕顔,來自青龍國的氏族大家──美人輩出的幕家。幕家史上也
出過不少的皇後妃嫔,在青龍國有着某種特殊的地位。

  與母親冶豔的漠上風情截然不同,這個幕姓女子身上帶着的,是江南女子特
有的溫婉明媚,加之系出名門才有的優雅高貴,每一舉手一投足,都有種說不出
的滋味引人注目……

  純粹從容貌上也許很難分出兩人的高下,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的母親明豔不減
當年,但是年輕的幕妃卻有着淺淺一笑就傾倒衆人爲之送上一切的絕代風華!父
親會愛上這樣的一個女子,也就并不稀奇。

  後宮的榮寵開始往幕妃的宮裏轉移。但是人們知道,這一次得寵的這個女子,
她所得到的,多不是山珍海味、绫羅綢緞這些俗物,她所蒙受的,是許多後宮女
子想也不敢想的──如平凡百姓人家的相處模式──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蒼皇眷戀這個令人如沐春風的美麗女子,爲得到美人的心,也是用盡了情人
間的小心思,隻求幕妃一笑!

  我那性子好強的母親,當然不是不嫉妒的。

  雖然她有一個天資聰穎又生得漂亮的兒子做太子,雖然她皇後的地位很難被
動搖,但是哪個女人不想要得到自己丈夫的心……

  那個幕姓女子,搶走了許多她曾經擁有過,以及一些她從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在她最需要人支持去争寵的時候,年幼的我早視邙冷淡的眼神卻沒有令她受
到任何鼓舞。但她還是可以利用我。

  爲了将她的丈夫召回身邊,她可以不惜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制造各種傷痕,以
求蒼皇一點憐惜與側目。關于太子身上的那些傷,從來沒有人敢說什麽。衆人對
着這個冷漠慣了的孩子,除了說是調皮弄出的傷,誰也不敢多想。

  父親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一兩次之後,我從他的眼睛裏就能看出,母親,已經徹底地失去了這個男人。

  而我那些不爲人知的小小傷痛,結束于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聽聞幕妃已有孕五月的時候,宮裏人人都笑逐顔開,想象着那樣美好的人兒
生下的皇室骨血,到底會是怎樣風流标緻的人物!

  唯有我的母親,忽然有如洩了所有的生氣一般開始萎靡不振。如果,如果那
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也生了個男孩的話,那她所有的驕傲,都将徹底土崩瓦解!

  那個孩子還未出世,我的母親就好像已經事先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她亦不再
寄望于父親垂憐,她望着我的目光,也越來越陌生……但至少她絕少再碰觸我。

  我還是做那個聰穎又寡言的太子。

  原本是應該跟着母親恨那個女人,恨那個未成形的生命,甚至是恨我的父皇
……然而除了對母親淡淡的憐憫與蔑視,我對這些紛雜的宮廷瑣事,竟生不出任
何的情緒。

  僅僅是心裏明白,那個尚未出世的生命,帶來了我期許的安甯。

  雖然短暫。

  【龍司羽番外】2。诟病

  我太早就看透了後宮寥落的悲哀。早熟得令自己也覺得有些難堪。

  我可以在無數的書卷之中做一個謙謹的太子聆聽聖賢,無法聽旁人一句真心
實意的贊揚──這實也無妨──亦可以在華麗的宮殿之中做一個孝順的兒子恭候
膝下,卻不能得父母一個毫不設防的微笑,這,原也不算什麽吧……

  生在皇家已經注定,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做父母心尖兒上的那塊軟肉吧?

  父子親情注定淡薄,而母親也在我日益晶亮又似洞悉一切的冷淡目光中越走
越遠……

  我比誰都明白自己肩負的重任。說到底,自己不過是皇室中用來傳宗接代的
一個産物。心如止水地接受着自小就被灌輸的君王之道,我以爲自己的一生都注
定隻能無望地在這醜惡黑暗的宮廷之中,看不到任何光亮……

  直到那個小生命的到來,這種循規蹈矩、百無聊賴的生活,好像出現了一點
點的變化。

  對于幕妃肚子裏的那個孩子,曾有無數人暗揣着各種念頭──羨慕、嫉妒,
祝福,也有詛咒……卻應該不曾有人如我這般,隐隐中對她的出生抱着一種難以
言喻的強烈期待。那種期待甚至可能超越了我的父皇。

  這似乎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心理──任誰也想不到,對自己母親的失望和隐隐
的厭惡,竟會讓這個冷漠的小太子,對皇後的「敵人」生出了一分隐約的孺慕之
情──我對幕妃的了解,甚至不比大人們少許多。

  我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子身上藏着不少的秘密,她溫柔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淡淡
的輕愁,她年輕的身體中暗暗潛藏着不爲人知的病痛……

  而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成了我無聊之餘會花費時間去幻想的一個影子──

  我很想看看,如果是個男孩,今後我和我的母親在這個宮裏的地位,會變成
如何?我可不可能就此改變自己的命運,脫離這條由太子走向新一代國君的沉悶
道路?

  而如幕妃那樣風華絕代的女子,如果生的是個女孩兒的話,又會是個怎樣迷
人的小東西……

  可惜上天總愛作弄。

  我既沒有等來興許能夠改變我命運的弟弟,亦沒有得來一個漂亮迷人的妹妹
──幕妃生的是個異常難看的醜丫頭!──這個消息不胫而走,不消半刻便已傳
遍了整個皇宮。

  許多人在詫異之後竊喜,暗暗嘲笑幕妃盛寵之後遭了逃谑,上逃诩不肯給她
的人生一個完滿。也有人私下議論說那孩子是個怪胎,一點也不像蒼皇的骨血…
…諸如此類。

  父皇的心情當然不會愉悅。他從來沒有得過這樣的孩子,甚至整個青龍皇室
數百年來都沒有出現過如此「怪胎」。

  雖然那是幕妃──他至愛的視若瑰寶的那個女子──撐着病弱的身子懷胎十
月才辛苦誕下的孩兒,蒼皇心裏還是不大舒服的。

  也許是因爲,這一場傾世的瑰麗愛情,最後竟染上了如此爲人诟病的污點!
心性高傲的蒼皇雖然對幕妃疼寵如昔,但對這個原本備受衆人期盼的孩子,他的
愛意再沒能分出半分予她。

  據說他隻看過她一眼。隻是匆匆的一眼而已,便把孩子交給了宮裏的奶娘,
再沒管過。同時他亦不喜幕妃多加幹涉。

  然而比起皇帝的臉色,顯然那個溫柔又倔強的女子更加看重的是自己的骨肉。

  她常去看那個不受人喜歡的孩子。雖然産後身子越來越差,卻還是想要自己
哺乳,想要親自照顧那個皺着一張瘦黃小臉的小不點……

  沒錯,彼時八歲的我已經學會了如何逃過太傅那雙精明的老眼,偷跑出去玩
個小半個時辰而不被他發現。

  那個小不點住的小宮殿很是偏僻。也正因如此,誰也沒曾想到,萬分嬌貴的
東宮太子,竟會隔三差五的就跑到那種地方去……

  我也不懂自己爲何會像是着了魔一般的喜歡往那裏跑。

  我隻知道自己還挺喜歡遠遠地觀望着,看那個容顔傾城的女子如何一臉溫柔
地哄着瘦巴巴的小寶寶,看着那小東西如何享受着這天底下最無私的擁抱和撫慰,
卻還是不知足地時常哇哇大哭;同時亦看着她與父皇之間的隔閡一日日加深,看
着初爲人母的她一日日地消瘦,看着那絕美的臉龐愈發的蒼白如雪……

  我真的有些不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小東西,卻能讓一對原本恩愛的父母變
得漸漸疏離?

  直到某日我終于近距離地觀察到了這傳言中可怕的「醜八怪」的尊榮。

  【龍司羽番外】3。醜娃

  盛夏時分,陽光晃晃,樹影斑駁,蟬鳴幽幽。

  一隻小小的搖籃,裝着一個小小的身子。繦褓中的小女嬰不知爲何孤零零地
被落在了小小的院落之中。

  趴在一棵桠枝伸展進院子圍牆的槐樹身上,不動聲色地張望着院中情形的男
孩心下一陣暗喜──他雖已在此處窺探了數日,卻還從未見過這小東西的長相呢!

  老槐樹枝葉繁茂,枝幹支撐着八歲小男孩的重量倒是毫不吃力,離那搖籃的
位置也隔得不遠,然偏居高臨下的卻實看不甚清晰那娃兒的樣子。他便又往樹梢
再挪了挪身子,極力往她那邊靠近……

  「哇──」突然一下異常凄厲的哭聲蓦地響起,劃破天際,直上雲霄。

              與此同時──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聽上去有人是摔得結結實實。

  ……

  「哇嗚嗚……」小女嬰哭得不休不饒。

  「唔……」男孩摔得不輕,眼冒金星,轉頭忿然瞪了那嚎哭不止的小東西一
眼,卻也沒喊疼,咬了咬牙就自己站了起來,腳步踉跄地往裝着娃兒的搖籃而去
──既然都掉進院中來了,便「光明正大」地看一眼好了,反正那麽醜的娃兒被
人看了也沒什麽「吃虧」的……

  「哇嗚!哇哇哇哇……」小家夥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有「不明物體」靠近,
哭叫得越發「嚣張」。

  「小東西,還真能哭……」危險繼續向搖籃中的小小身子靠近,「驚擾了本
太子,害本太子摔得如此狼狽,你說該治你個何罪是好?」

  将太傅教的那些文绉绉的話都給套用上,男孩忽的悠然一笑,精緻漂亮的一
張稚嫩小臉染上了一種奇異的神采。

  最後那薄薄的唇角勾上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自嘲──在一個除了會哭和吃奶
之外什麽都不懂的娃兒面前都記得說這種話,該說是師傅們教得好呢,還是他這
個太子實具「天資」呢?

  「嗚嗚……嗚……」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威脅」給吓到,随着男孩腳步在搖
籃邊停滞,小娃兒的哭泣聲漸漸地也止住了,隻餘一兩聲可憐兮兮的抽噎。

  而男孩也在同時呆愣住再不發一言。

               好醜──

  幹瘦幹瘦的小臉皺成了一團,黃黃的皮膚上好像還長了一些小小的斑點,一
點人家小嬰兒的肥嫩可口也無。看那歪歪的小鼻子一吸一吸的還挂着鼻涕,小嘴
巴下邊還有髒兮兮黑乎乎的一片──口水加鼻涕的混合物看上去肮髒得一塌糊塗
……

  這小東西果真很醜!

  換作他人可能任誰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小娃兒吧……

  不知不覺間已經伸出了手,白晰漂亮的手指輕輕地探出,緩緩地,一點一點
地接近,接近那張實在稱不上可愛的小臉蛋……

  指薊锝要觸上那皺皺小臉的瞬間,一直閉目的小東西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晶瑩的淚還未徹底消融,将那無塵無垢的透亮眼眶妝點得更加純淨如水,盈
盈如清泉

  碧澈……

  男孩的指尖頓時停在了半空中。

  小娃兒就這樣睜着一雙水晶一般的明眸,天真地望着搖籃外的「不速之客」。
在她清澈的淚光之中,他可以看見自己倒影明晰,甚至連那張美麗到難辨雌雄的
面孔都幾乎清晰可辨。那精緻面孔上的神色此刻帶着點說不出的茫然,還有一絲,
不易察覺的,小小柔情……

  雖然這小東西的長相實在寒碜,但這雙眼睛卻真是純淨到令人不舍……這偌
大的後宮之中,或許也隻有在這樣幼小的嬰孩身上,才能找到如此這般的純淨吧?

  盯着那兩汪小小的晶瑩清潭,男孩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樣
一個剛剛降臨這污濁世界沒多久的小生靈……

  「噜噜……」小娃兒許是哭得累了,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咕噜聲,清澈的眸
光之中黑溜溜的眼珠兒轉了兩圈,像是也在觀察着靠近的男孩。

  此時她倒是不怕生!他感到有些可笑……也不知道方才哭那麽大聲作甚,存
心想要惹他心煩麽?

  男孩對着這小小的娃兒坐看看、右瞧瞧,心下卻如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千種
滋味滑過,仿佛有一分怅然若失,又有幾分難言的溫情衍生。雖然後宮親情淡薄,
但許是血脈相連終是難以割舍吧?至少心頭那軟軟的地方,不經意地就被這小小
的嬰孩給觸動了……

  八歲的他也漸漸地忘了什麽顧忌,指尖輕顫,執意想要親手觸一觸這個看起
來弱小到令他都有些心疼的小東西。

  他的手指方一動,卻隻見小小的娃兒忽的也伸出一隻小小的手來──蓦地抓
住了他的指尖!

  真是個膽大的小東西呢……

  男孩沒有心思再去出聲「責備」這個「冒犯」了太子的小娃兒,因爲他發現,
這團瘦巴巴的小東西,竟會如此「有趣」──

  那指頭真的很小,五根加在一起也不過他兩根手指粗細而已,短就不用說了,
就是整隻手算都沒有他的手指頭長……不過這些小手指倒是根根粉嫩粉嫩的,而
且軟綿綿的,仿佛多碰一下就能化了。

  小小的手指不停地輕輕用力,像是把他的指尖當成了什麽好玩的物事。那力
道真的很小,小得那樣微不足道。

  等到很多年後,男孩回想起來才覺得,或許正是她這小小的一抓,卻抓住了
某個人一生的羁絆。

  彼時男孩任她把他的手指當玩具,卻不想,手上忽然一熱……再看自己的手
指,竟是被娃兒小小的嘴巴給吮住了!

  濕濕熱熱又有點癢……

  男孩冷漠的嘴角都不禁牽起了一絲笑意。這小東西是不是餓壞了?

  是不是該找點東西喂她?他這太子再聰穎,卻也爲了這團小小的軟然锔了愁
──該拿什麽喂?要是不小心喂錯了東西,這小不點肯定經不起折騰吧?

  秀氣的眉頭微蹙,不自覺地用手指繼續逗弄她。

  小娃兒卻好像知曉了他的猶疑似的,一雙滴溜溜的眼睛閃閃發亮,如同灼灼
的期待……這算是鼓勵他快給她喂吃的?

  「我可沒有奶給你吃……」話方出口他就發現自己這話有多傻氣,忍不住笑
出了聲,「小醜娃,你娘親呢?」

  小娃兒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他話中的「醜」字,眨巴了兩下眼睛,就吐出了
他的手指,也不再伸手抓他,像是跟他賭氣似的。

  「還挺小氣的……」他笑得更開,反而不肯放過她,繼續拿手指戳戳這裏,
捏捏那裏,覺得這瘦瘦小小的小不點逗起來真是頗有意思。

  原以爲她又會哭,但是這次她卻聽話得很,任他怎麽「玩弄」都是乖乖地躺
着,隻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以後也要這麽乖呀,不要讓你娘擔心你知道麽?」不知不覺地,他又對着
一個根本聽不懂他話的小娃兒自言自語了。

  「咯咯……」搖籃裏的小娃娃忽然間手舞足蹈,皺皺的小臉兒上面綻出一朵
微笑。

  如同對他的許諾。

  小娃娃就算不是很漂亮,但是也可以很可愛呀……彼時他如是想。

  天性寡淡如他,自幼便已荒蕪寂靜如雪域川原的心,莫名的被一處突生的暖
泉給融化了一角……

  一絲微妙的漣漪,種下了千年未化的寂寥長河。

  【龍司羽番外】4。仙童

  八歲時的那段時光,興許是我童年之中,最爲美好的一個片段。

  時光的縮影,隐約隻餘下那年夏日──樹蔭之下那個小小的搖籃之中,小小
的身影……

  光陰荏苒。

  猶記得那一場宮宴,皇宮裏一年一度的家宴。

  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中,青龍國宮廷的夜宴倒是一片簡單祥樂的光景,觥籌交
錯之間,每個女眷都顯得異常小心翼翼──這日幕妃竟然帶了那個「臭名在外」
的丫頭過來……蒼皇的臉色變了又變,卻也沒說什麽,隻對着幕妃投去意味不明
的一瞥。皇後坐在一邊神色平和,卻總令人感覺不寒而栗。

  身處這個後宮,面對着祥和之下所藏的無數波雲詭谲,大多數人都學會了冷
眼相看,明哲保身。

  我坐於皇後身側,與她如出一轍的端莊架勢。表面上看起來,亦是母慈子孝,
恭敬有禮。其他的女眷,特别是一些年紀尚輕的宮女、甚至妃子,都用一種奇異
的目光,偷偷地打量着我。

  雖然才十一歲,但我的這張臉,已經足夠惹人注目。

  大概是因青龍與玄武兩國最高貴優良的血統結晶吧……呵,我這個傳宗接代
的工具,倒是自小就生得這副引人垂涎的容貌──

  美貌是這些女子視若生命的至寶。然而對男子來說,生成這副樣子,就有些
過分了。

  不過還好,這樣的美貌,在後宮這地方并不多餘。好看的皮相,除去容易招
緻嫉妒這點麻煩,卻至少不會招來嘲諷譏笑。不似某個小鬼。

  似不經意地往幕妃那邊看了一眼。那個耷拉着腦袋的小東西,頭發已經長得
有些長了,卻仍跟在襁褓中時差不多,有點黃黃的,營養不良的樣子。幕妃的面
色也不甚好,秀美絕倫的臉龐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疲倦。

  小東西不知道埋着腦袋在玩些什麽,身邊的人有意無意的談論聲,也不知道
她有沒有聽懂。

  「……還真是難看呢……看起來傻乎乎的,不會是個傻子吧……」

  「……還真沒見過這麽不讨人喜歡的小孩……」

  ……

  不管這三歲的小丫頭有沒有聽懂,我隻知道,自己的心裏,竟一陣陣的難受。

  若問爲什麽……

  也許,隻因爲那個小東西的身上,流着一半跟我相同的血液……也許吧。

  手指不經意間已經握成了拳,緊緊的。

  「還是皇後美豔高貴,生得太子亦跟個小仙童似的,竟不似人間所有的……」

  聽到身邊有人如是說。

  那些谄媚的嘴臉,在我眼中,前所未有的令人厭惡。

  我卻隻能聽着,然後依舊乖巧地坐着,不動聲色。

  身邊的母後矜持地一笑,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父皇說了一句什麽,下面衆女眷都極給面子地笑到花癡亂顫。這時候,那一
直低着頭的小東西卻像是瞄準了空子,擡起腦袋來,悄悄往上看。

  那張小小的臉兒應該還沒有我的手掌大吧……臉色也是黃黃的,瞧起來很不
健康的樣子,但是那一雙眼睛──

  依然如我記憶中,那樣的美麗。

  【龍司羽番外】5。太子

  那雙眼睛小心翼翼地往我這邊看過來。

  隻是那弱弱的目光,未曾在我身上稍停片刻──事實上,那個小東西的眼裏,
此時此刻,隻能瞧得見一個人吧。

  彼時剛過而立之年的父皇,仍是年輕英俊的模樣,姿态優雅,氣度不凡。

  如他那般不可一世的一代聖君明皇,跟對面那個瘦巴巴的貌不驚人的小丫頭,
看起來,倒确實不怎麽像一對父女。

  我不知道如他那般,少年時便已建下曠世奇業的帝皇,是否眼明心細到足以
發現,對面那兩道可憐巴巴的窺視的目光。

  垂下眼眸,勉強将想要繼續打量那小東西的念頭壓抑了下去。

  三年了。距離那個盛夏,那個午後。

  那一天,我發覺了長到八歲以來,自己所經曆過的,最快樂的一件事情──
逗弄一個純白如紙的小娃娃,看着她天真地笑,傻傻地哭……而你永遠不用擔心,
這小東西會對你别有用心。

  我見過自己其他的兄弟姊妹。那些漂亮而驕傲的小孩,卻沒有一個,比得上
那個襁褓中餓到哭泣的,孤單的,小小嬰兒。

  ……

  「四弟,要不要去小垣坡上,咱們哥幾個也喝個幾杯,好好聚聚?」忽然有
道不大不小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這時我擡起頭來,才發覺父皇已經退席了。再看對面,幕妃也不見了蹤影。
其他的妃嫔皇子都還在原位。我匆匆掃了一眼──

  那小東西,這麽快就跟她娘回去了?

  那一雙可憐無暇的眼眸,仿佛仍然在我眼前閃動着晶瑩剔透的光芒。

  下一次,要再見到這小鬼,不知道又得等到什麽時候了。八歲那年盛夏的蟬
鳴,好像仍回響在耳邊……

  「太子疏於治學,這對整個國家都是怎樣的危害?太傅,你自問能擔當得起
麽?」尊貴的女人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對着自己精心挑選的太傅,同
樣也是不假顔色。

  老太傅一直彎着腰低着頭,我看到他蒼老的臉上不斷流下來的汗水,而他甚
至一下都不敢伸手去抹。

  太傅對我這個太子向來嚴厲。在我最調皮的年紀,他沒少被氣得吹胡子瞪眼,
也有用戒尺打過我的手心。這樣一個風骨硬朗了一輩子的老人,面對着眼前這個
女人,竟也是如此無力的姿态……

  其實我心裏清楚,在這個後宮裏,無論換了是誰,都很難不怕這個女人──
卻還是有些微的失望。

  所以,明明是我偷跑出去玩耍的事被皇後的眼線發現,明明太傅治學出名的
嚴謹,明明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看着被自己無辜牽連的老人,我卻從頭到尾都
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你還有話說嗎?」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一眼,隻盯着對面那個微顯
佝偻的老邁身影。

  「……微臣沒有盡到職責,甘願受罰。」老太傅說着就跪在了地上,頭直直
地磕到了地面。

  女人冷淡地笑了笑,妩媚的眼裏透出一分刻薄的光。

  那一日的結果,又一個學富五車、享譽京都的老者被趕出了皇城,自此聲名
掃地。

  太子又換了一個太傅。

  依然沒有人說太子的不是。衆人皆言,是太子殿下太過聰穎,一般的太傅已
經不夠格教他了。「太子頑劣」這種話,從來沒有人敢說,而我卻能從自己母親
漂亮的面孔上,清晰地讀出來。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過偷跑出東宮去玩耍的經曆。那個盛夏的老槐樹,後
來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裏,槐花滿枝,浮香萬裏。

  ……

  「四弟?!」又一次被喚得回過神來,我知道自己今日的失态,掩飾性地對
正望着我的少年微微颔首。

  說話的少年是我的二哥。

  他的母親倒不是非常讨人厭的那種女人,這個二哥跟我的關系,也還算過得
去。他身後還有幾個兄弟,有的躍躍欲試,想要親近與我的模樣,也有的一臉傲
氣,眼高於頂地遠遠站着。

  我又恍了恍神,這才憶起方才二哥的話。他們是嫌中規中矩的家宴太過束縛
了吧,準備到附近的小垣坡飲酒?

  父皇對我們這些皇子的要求一直甚爲嚴格。酒色之類的東西,平時倒是不怎
麽上得了台面的。隻這一日是循例的家宴,年紀小的孩子們聚在一起鬧一鬧,也
算稱父皇的心意吧。

  平時的我是很少跟這些兄弟在一塊兒玩耍的。畢竟身爲「太子」,自幼接受
的教育跟一般皇子便不相同。彼此「身份」的差異所生的隔膜,即使是骨血想通
的手足,依舊難以親密。

  更何況……我瞥了一眼身邊的母後──

  她果然似笑非笑地觑着我對面的少年。

  「二皇兄,本宮回去還有功課要做,就不同諸位兄弟們玩耍了。你們玩得開
心點。」我的語調和神情都相當平淡,卻在這個熱鬧的夜晚顯現出了異常疏離的
意味。

  「……那,太子殿下多保重。」二哥溫和的面孔略顯僵硬,對我跟皇後都行
了禮,才與一幫兄弟匆匆離去了。

  從「四弟」到「太子殿下」,我這個東宮之主的人生,就是如此堆砌起來的。
在自己一次次冷漠的面孔覆蓋之下。

  在身邊那尊貴女子的笑容之中。

  皇後終於邁着她永遠矜持的步子回宮去了。

  我蓦然松了一口氣。

  她走之前沒有對我多說什麽。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到了餘下的這一
晚上的自由。

  七拐八拐甩掉了偷偷跟着我的兩個黑影,我又一次慶幸自己學了些武藝──
手腳靈便些,想甩開三天兩頭跟蹤的「尾巴」也就容易些。

  夜色頗爲迷人。波光粼粼的碧水中流淌着月兒彎彎,四處草木中蟲鳴蛙叫,
爲這遼闊寂靜的宮廷,多添了許多生氣。

  腳步愈來愈慢,心思也漸漸安甯。

  能夠享受到如此夜色,能夠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這個宮中,能夠真正做到透一
口氣,對我來說,竟是這樣難得。

  漫無目的地在夜深無人的皇宮裏散步,直到漸漸靠近了正一片喧鬧的小垣坡,
我不得不在心裏又一次對自己今夜的反常做了檢讨。

  看來,我這個太子,依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有「擔當」。

  我也許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己也是害怕寂寞、向往手足之愛的,那種軟弱的
人吧。

  不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提到我……如果提到,又會是種什麽樣的
表情?呵,我搖了搖頭,決心還是離這些兄弟遠一點。

  剛想掉頭離開的時候,一陣笑鬧聲止住了我的腳步。

  「喲,這不是幕妃生的那個醜八怪嘛?今天出來吓了那麽多人還不夠,還好
意思偷偷跟着我們幾個到這裏玩?」

  「這麽大了,還是個挂着鼻涕的臭小鬼,哈哈!」

  「你娘沒教你見到皇子們要行禮麽?」

  「就是,你那母妃平時都不管教你是不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換了是我
們母妃,才不敢讓這種小孩跑出來吓人吧!」

  ……

  【龍司羽番外】6。笨蛋

  刺耳的譏諷之聲,聲聲犀利地落入我的耳中……

  隻是那麽一瞬間的事,在這個夜晚原本已經安甯如水的心境,陡然生變。

  一股無名的怒意,在心底冒出了一小簇妖異的火苗,蜿蜒盤旋不散,使得原
本正要掉頭的我,情不自禁地更往那小垣坡走近了兩步──

  這幾個所謂的兄弟也着實過分,如此對待一個連話都還不大會說的孩子,忒
令人不齒。

  「小鬼,過來。」又一道帶着濃濃戲弄意味的嗓音,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
「還真是個小不點兒……你今年幾歲了?」

  那笨小鬼實在是笨,都已經被人取笑半天了,也分辨不出好壞,竟還呆呆地
邁着兩條小短腿走過去,垂着臉小聲回答:「三、三歲了……」

  「你有三歲?!」旁邊已經有人搶着笑道,「哈……這麽矮,人家兩歲的孩
子都長得比你壯,當然,也比你漂亮多了!」

  「就是!哈哈……」

  又是一陣吵鬧噓聲。

  「是三歲了。」

  那小丫頭卻一點都不急,仰起頭來,也不看其他起哄的人,隻睜着晶亮的一
雙大眼睛,認真地看着問她話的少年,「玉兒是三歲,已經會數數了。」

  玉兒……對了,她叫玉緻,龍玉緻。三歲已經會數數了?倒也還不算太笨…


  「切!會數數算什麽?!」

  那群起哄的少年哪裏肯放過任何一個挖苦的機會,相互嚷嚷着,把一個女孩
往前推了出來──

  「昭華,你來告訴這個小鬼,你三歲的時候都會做什麽?」

  那女孩大約七八歲的年紀,面若皎潔月盤,明眸皓齒,肌膚白嫩,水靈得很。
印象中好像是一個昭儀的女兒,偶爾瞧見,總是跟在幾個兄弟中間玩耍──這幾
個人并不是不會帶女孩兒玩,隻是要看是誰的女兒而已;還有,這個叫昭華的丫
頭,倒确實長得比那瘦瘦黑黑的小東西要順眼幾分。

  不知不覺間,我已在心底「盤算」起了:這瘦瘦的小鬼如果好好調養,長到
七八歲的時候,應該不至於會比這個昭華差到哪裏去吧……

  「昭華三歲能寫字,還能吟詩。」那昭華比小不點龍玉緻要高出許多,居高
臨下地對着她,語氣帶着一點洋洋自得,「數數誰不會?」

  小不點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困惑。這時的她大概也感覺到了衆人對她的排
斥,讪讪地再次低垂下小腦袋,兩條小短腿在原地扭成了麻花,卻一步也不動─
─這個笨蛋,這樣都不走,還嫌被人欺負得不夠?

  「小不點,會數數确實不算什麽,你會……玩飛刀麽?」方才問她話的少年
再次開口,卻一語驚呆了衆人。

  「飛、飛刀?」那小東西連話都還說不大順溜,傻傻地重複着。

  「對啊,如果會玩飛刀才算厲害呢!」那少年對她異常的『親切』,耐心作
答,「你要不要來試試?」

  「……」小笨蛋還沒反應過來。

  「如果你會玩的話,以後都可以跟着我們大家一起玩哦!怎麽樣?很容易的,
我們每個人都會哦!」少年還纡尊降貴地蹲了下來,與矮矮瘦瘦的小女娃對視。

  他加重了籌碼,不怕那笨笨的小東西不上鈎。事實上結果也是,笨蛋龍玉緻
醜醜的小臉綻開了一朵很醜的笑來,還忙不叠地一直點頭。

  【龍司羽番外】7。消遣

  見那小東西點頭,周圍呆若木雞的一群觀衆立刻都活了過來,帶着遮掩不住
的幸災樂禍,紛紛推搡着矮矮的醜丫頭,将她帶到了一處空曠地。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牽起了笨蛋龍玉緻看上去軟綿綿的小手,低頭柔聲
問道。

  「玉緻……」笨蛋龍玉緻一定是飄飄然了,聲音也軟綿綿的。

  「好,玉兒。」那少年溫和地喚她的名,耐心叮囑,「你現在還不知道我們
玩飛刀的規則吧?那你先站在這裏,看我們是怎麽玩的,好嗎?那你要看仔細哦。」

  「嗯、嗯……」

  笨蛋就是笨蛋,一點也沒有危機感,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如小雞啄米,人家
說什麽就應什麽……

  「老五,這醜丫頭還挺聽你的話?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本事嘛……」

  「呵,偶爾跟『新朋友』玩玩遊戲也不錯……不是麽三哥?」少年的嘴角勾
起了殘酷的笑意,微微側頭,「把我的飛刀取過來。」

  身後的随侍很快上前,雙手奉上了一隻梨木托盤。托盤裏墊着一層軟布,上
頭一排做工精良的飛刀,在夜色中泛着瑩瑩的冷光……

  少年使了個眼色,他身邊的人很快退散開,隻餘那個小笨蛋龍玉緻還傻傻地
呆在原地,好奇地仰頭看着少年的動作。

  隻見他細白的右手伸出,從托盤中揀了一枚飛刀,在某個挂着鼻涕張着嘴的
小鬼炯炯的目光中,飛快地将手中的東西擲出。微弱的「笃」一聲,飛刀射進了
不遠處一顆大樹的樹幹裏。

  那樹幹非常粗壯,離得也不遠,能射中根本不值一提──可是那個笨蛋龍玉
緻哪裏懂這些,她誇張地長大了小嘴巴,大眼睛瞬間變得更加亮晶晶……

  「好厲害噢!」她奶聲奶氣地說着,用崇拜的目光盯着對方的手,卻對人家
嘴角幾乎毫無掩飾的譏诮視而不見。

  「你想不想玩呢……」少年再次蹲下身,與矮矮的龍玉緻對視,「小玉兒?」

  「想!」她脆生生地答,又傻兮兮地點了點頭,表情緊張又雀躍,好像不敢
置信自己忽然被人垂青的「好運」。

  此時周圍的人,都在用看好戲的目光,盯着那女娃的一舉一動,仿佛她是個
新發現的有趣而廉價的玩具,可供他們今日一時興起的消遣歡娛。

  我冷眼看着這一切,既覺得他們可笑,又忍不住覺得那個小東西有些可憐。

  她一定是極想跟這群人一起玩的。

  小孩子的天性使然,一直被藏在宮殿裏的醜丫頭也喜歡熱鬧,喜歡成群結隊
地玩耍,可她還不大懂得别人的目光……也許她也有懂,隻是克制不住想要往喧
鬧人群裏鑽的欲望。

  「以後都可以跟着我們大家一起玩」,這句話的誘惑力太大。

  那小鬼實在太想要參與了,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足以令她成爲他們一員的機會。

  還有,對方一口一個「親切溫柔」的「玉兒」……更是自然而然将那既沒定
力又毫無判斷力的笨蛋哄得團團轉。

  隐約意識到他們想要做什麽,我開始猶豫,要不要去「救」那個笨蛋。

  我并不是個多麽良善之人,從不喜做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舉動──況且
在這宮裏,隻要跟我的身份一沾邊,再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會變得複雜起來。

  可是那個小東西那麽笨……我想想好像還是有點舍不得,看這笨笨的小東西
就這麽傻傻地被人給玩死了。

  【龍司羽番外】8。遊戲

  「玉兒既然想玩,那就要遵守我們的遊戲規則哦。」少年仍在繼續他的「遊
戲」。

  「嗯嗯……」小不點繼續猛點頭。

  「好,剛才你也看到了,玩飛刀是要有靶子的……『靶子』,你懂嗎?」指
着大樹比劃了一番,他慢慢退開幾步,「比如說,你站在那裏,不要動,我把飛
刀……擲過來。」

  話音未落,又一枚飛刀從他手中利落地射出──隻聽「嗖」的一聲,斜斜擦
着矮矮小小的龍玉緻的頭頂飛了過去,落在了她身後的草叢裏……

  衆人先是屏氣、沈默,繼而,不知是誰先拍手,四周零零落落有了掌聲,接
着,氣氛馬上又熱了起來。

  「這個好玩!老五想的『遊戲』果然厲害,嘻嘻……」有人附議了這個遊戲,
「不如這樣,讓這醜八怪頭上頂個蘋果什麽的,我們輪流擲,看誰的『刀法』準
啊!」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喝彩,「好!有趣!我上次看的雜耍表演就有這個!」

  「不錯不錯!都還愣着幹什麽,快拿些水果過來,還有再取一盤飛刀來。」

  「……」

  雖心裏已有數,但親耳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我心底那一簇火苗,不知不覺已
燃燒成了灼燙的熱焰。

  笨蛋龍玉緻卻絲毫沒有感知,還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人們,「熱絡」地圍着她
的哥哥姐姐們,一群面無表情聽從差遣的侍從們……

  當有人把一顆鮮豔的大蘋果放到了龍玉緻頭頂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兩條腿已然邁了出去,正待踏上小垣坡蜿蜒而上的石闆台階,有人卻恰在這時開
口──

  「五弟,這恐怕不大好吧?再怎麽說,她也是我們的……妹妹。」

  是二哥的聲音。

  「二哥,原來你還真當自己有這麽個妹妹啊?」有人開始陰陽怪氣地搶先道,
「長成這副模樣,還呆呆傻傻的,連父皇都不當她是女兒了,我們就更加不用把
這種醜八怪當妹妹吧?」

  「……二哥說的也是,畢竟她還有幕妃護着。待會兒若是知道了我們一幫兄
弟帶着她玩,她那母妃可不知道要怎麽鬧了。」先前還在帶頭玩「遊戲」的少年,
卻很快改了口,「行了,我們也别讓二哥爲難,畢竟二哥年紀最大,有事擔的責
任也多……兄弟們,今日我們就都散了吧。」

  衆人一聽,方才還正熱烈的情緒被潑上了一盆冷水,嘴裏抱怨着,卻也沒人
真的多說什麽──

  玩鬧歸玩鬧,如果沒人承擔責任,出了事回去還得被母親責罰,那就劃不來
了……

  「五哥,」方才小出了一陣風頭的昭華公主,忽然嬌聲開口,「這個遊戲昭
華想玩,能讓昭華試試麽?」

  「噢?」正要散場的一幫人立刻又回到了原位,「昭華你想玩?」

  同樣是女娃,昭華顯得是那樣讨人喜歡,「是呢,哥哥好不好嘛……」牽着
衣袖一陣撒嬌,嗲嗲的能喚得人身子都酥了半邊。

  「既然是昭華想玩……兄弟們,妹妹說話了,你們怎麽說?」

  【龍司羽番外】9。妹妹

  「妹妹想玩,自然要讓她高興!」

  一群男孩子笑嘻嘻的,立時鬧着搶着去「教」那昭華。

  「這樣子,小心拿好了,别傷着自己。」

  「對,這樣,再高一點,看準了……」

  ……

  實在不得已,我的腳步終是邁了開去。踏上了那石階,一級,一級……最後,
幾乎是飛奔而上──比我想象的,還要焦急。

  「喂,小不點,站直了!」

  又有人遙控指揮起,依舊乖乖頂着個蘋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龍玉緻。那
小東西的眼睛,在灰暗的光線裏忽閃忽閃,透出好奇而期待的光亮……

  笨蛋啊!隻會睜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期待」着别人要你的命麽?!這樣
的笨蛋,要如何在這個後宮生存下去?

  莫名的一絲心疼泛了開來……然而容不得我多想,昭華手裏的飛刀,已然劃
出了一陣風聲,呼嘯着朝龍玉緻飛了過去。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

  我忘記了什麽身爲太子的禮儀訓導,也忘記了自己曾立下的,避開兄弟們以
減紛争的行事原則,忘記了那個永遠在身後虎視眈眈、督促我規行矩步的女人…
…毫無形象可言地沖上前去,将那個頂着蘋果的小傻瓜一把拎了起來,飛撲開去!

  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

  小東西被我壓在身下,頭頂的蘋果咕噜噜滾了開去,一雙天真到惱人的眼睛
這回水汪汪地盯着我的臉,一眨不眨。

  ……笨蛋!

  最讨厭女人盯着我的臉瞧──雖然這個小東西距離「女人」還要非常遙遠的
一段距離……

  再想起這小笨蛋逼我這個早就應該回宮做「功課」去的太子貿然現身,我便
有種狠狠掐她臉蛋的沖動!

  「龍玉緻,不想闖禍就快點回你母妃那去,知道麽!」我恨恨的,用隻有我
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朝她耳語道。

  卻隻見那小東西笨拙地吸了吸鼻涕,瘦黃的小臉有些髒兮兮,一雙黑白分明
的剔透眼眸,依舊肆無忌憚地盯着我看,仿佛我臉上有什麽比飛刀還要令她好奇
的東西。

  ……罷了,她愛看便讓她看吧。

  這沒見識的小東西,長這麽大也定也沒見過幾個人。何況她看我的眼神,并
不像是那些女人……

  「……四、四弟?!」

  「四哥……呃,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我們……」

  ……

  那群亵玩人命的家夥,在看清楚我的臉之後,一個個呆若木雞,愣在原地。

  姿态沈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冷冷地掃視了一眼這群金玉其外的皇族血脈,
拍了拍衣擺,「兄弟們好雅興,陪妹妹遊戲?」

  「呃……是、是的……昭華妹妹想玩……」一群男孩子都一齊看向中間被簇
擁着的小美人昭華。

  「太子哥哥……」昭華公主輕移蓮步,婀婀娜娜地朝我走了過來。才八歲的
人,卻像個小大人一般,撒嬌的本領更是有那些後妃三五成的功力,「太子哥哥
也來陪昭華玩麽?太好了!昭華很少有機會跟太子哥哥一起玩耍呢……」

  「是。」我對她微微一笑,「本宮今夜忽然改變主意,想來陪妹妹玩耍一番。」

  「哦……原來太子殿下也來找我們玩!」一群被我的突然出現驚吓到的男孩,
頓時放松了下來。也是,如此「危險」的遊戲,如果被我回去到父皇那裏參上一
本,他們恐怕也難辭其咎。

  「找到了妹妹,本宮就先告辭了。」

  在一群人忽白忽青的臉色裏,我拉起傻坐在地上仰頭看着我的龍玉緻,牽起
了她的手。

  嗯,果然軟綿綿的。

  那樣一隻小得可憐的……卻溫熱得令我心暖的手。

  【龍司羽番外】10。心疼

  雖然說是要帶這個愚笨的「妹妹」去玩耍,結果那一日差點被當成了人肉靶
子的龍玉緻,最終還是被她快急瘋了的母妃匆匆抱回宮去了。

  當日幕妃望我與龍玉緻牽在一起的那隻手,久久,不敢置信的眼神。

  我很想對這個溫柔而焦慮的母親表露一絲善意,例如一個安慰的笑容。然而,
浮在面上的始終隻有冷淡的矜持。

  漠然地松開了那隻暖暖的綿綿的小手,我将那倒黴的小東西塞回她母親的懷
裏,生硬地責備:「别放她随便亂跑。」

  我不管自己這話對着幕妃說來是不是越過了禮儀的界限,我隻知道自己的态
度越是惡劣,越是對某些人的一種保護。相反的,這個皇宮裏,隻要是太子殿下
表示過關切的人,乃至一隻雀鳥抑或花貓,最後都會莫名的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此後一别又是将近兩年,我再見到龍玉緻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孤兒。一個
被所有人遺棄的,徹底的棄兒。

  很多年後,我想起那一日,在破敗的宮殿一處處殘垣斷瓦之後,找到的那個
獨自蹲在泥地裏與小螞蟻做遊戲的龍玉緻,仍然忍不住胸口發悶。

  那時候,她的母妃已經死了将近半年……這半年裏,那個幼小的孩子,失去
了唯一的庇護,是怎樣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生存下來的?

  我不知道。

  我隻看見她身上大得不像話的衣服,長長的拖進泥地裏,像隻可笑的麻布袋
子,裹着一個髒得不可思議的小猴子。

  頭上的辮子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有梳理,亂糟糟的一大蓬。

  我是應該對這個看着就又髒又臭的妹妹表示嫌惡的。彼時她握着小樹枝在泥
堆裏畫圈圈的手兒,依舊如記憶中那般小小的,可是同樣黑乎乎的,連指甲蓋裏
都是泥。在我皺着眉強忍着掉頭離開的沖動之時,那小東西擡起一隻髒手揉了揉
眼睛,細瘦的胳膊從寬大的衣袖裏露了出來,我一眼就看見那片還算幹淨的肌膚
上,印着的可疑的傷痕。

  不禁就觸動了自己幼年時的某些記憶。

  我有母親尚且如此,她沒了母親……人們會怎樣對待一個無依無靠的棄兒?
即便她名義上還是公主,卻是一個從未曾得過皇帝一天寵愛的「醜娃娃」。宮裏
人心的醜惡,一旦找到了發洩的缺口,又有誰還會在乎她與地位并不相稱的血統?

  按捺下了心底湧動的一股莫名悶痛,我發現那小東西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
圓圓的眼眸正閃閃發光。一如我曾經見過的那般生動而明亮。

  隻不過那眼睛裏,比兩年前更多了些内容。

  等我發現這小娃娃竟在對着我的臉流口水時,真恨不得将這小泥猴拎起來狠
狠扔出宮牆去!

  我讨厭女人盯着我的臉看,就算是個五歲的娃娃也不例外。

  不過……最初的反感閃過之後,卻發現被這個小東西如看什麽稀世珍寶般的
「貪婪」眸光籠罩着,竟也不是多麽難受的事情。

  相反,我想到了那年宮宴,小東西偷偷盯着父皇看時,那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

  如果可以,我願意分給她一小份……小時候不是沒有這般想過。然而父愛這
種東西,我自己尚不确定究竟是否享有過,卻要拿什麽分給她呢?

  也許就是出於這種莫名的「虧欠」的心理吧,才會使我一邊嫌惡地蹙起了眉,
狠狠瞪了那小泥猴兩眼,一邊還是忍不住伸手,替她擦了擦那張沾滿了塵土的臉。

  小東西那一刻非常的乖,一動也不動,隻一直眼巴巴地擡頭望着我──仿佛
少看一眼就會吃虧似的,連眨都舍不得眨一下眼。

  「髒死了!」對着那一雙水汪汪的純潔的眸,我莫名的産生一股焦躁,「你
叫什麽名字?」

  「玉……玉兒……」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小東西顯然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不
記得我這個曾經救她於刀下的救命恩人……真是笨蛋!

  「……你就是龍玉緻?」想來這後宮裏除了眼前這個笨蛋,也不可能有第二
個龍玉緻了。明知故問,我按捺着心頭湧動着的,疑似雀躍的情緒。

  「嗯……」小東西非常小聲地應着,好像有些羞赧似的,垂下了那張瘦巴巴
的小臉。

  「……你,是我妹妹?」因爲她斂下了那雙一塵不染的眼眸,我可以愈發肆
意地打量這個同我有着血緣關系的家夥。

  「……」

  小家夥不知道是怎麽了,忽然就悶聲不吭。一顆亂糟糟的小腦袋壓得低低的,
偶爾擡起眼睛瞟我一下。

  「髒小孩,一點禮貌也沒有!」得不到原先設想的回答,我本能地用刻薄的
言語,來指摘這個絲毫沒有宮廷禮儀觀念的孩子。

  「姐姐。」小東西悶悶地叫了一聲。

  她說什麽……?「姐,姐?」應該是我聽錯?!

  「嗯,姐姐……」

  那髒兮兮的小不點,這回足夠大聲地重複了一遍,稚嫩的嗓音軟軟甜甜的…
…可惜說的話卻足以令我汗毛倒豎,繼而火冒三丈!

  那一刻的我甚至有些難以确定,這個丫頭究竟是笨得無可救藥,還是扮豬吃
老虎,裝傻充愣看我的笑話?

  要不然,向來對人刻薄無情的太子殿下,怎會一次又一次的,輕易被一個平
平無奇的小丫頭影響了情緒?

  當然,事實證明龍玉緻的确屬於前者──确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然而
我的情緒依舊被她牽引着,一點一滴,影響了我的整個少年時代。

  很多年後想起來,我依舊記得笨蛋龍玉緻挂着兩道可笑的鼻涕,用黑乎乎的
一隻小手試去牽我衣袖的模樣……

  讪讪地牽住了我被她弄髒的那隻袖子,那個笨蛋又小心地喚了一聲:「姐姐
……」

  「……笨蛋!」除了大聲地吼她,我不知道還能作何回應,惡狠狠地抽回了
衣袖,扭頭甩手就走,「我才沒這麽笨這麽醜的妹妹!」

  身後立即響起了哇哇的哭聲,回頭,笨蛋龍玉緻正坐在地上,抱着一條細瘦
的小胳膊嚎啕大哭。彼時她的哭聲是那般的傷心,那般的委屈,哭得我的心登時
皺成了一團。仿佛我這個做哥哥的,當時如若不回心轉意去哄哄她,便是罪大惡
極、罪孽深重了。

  猶豫了一瞬間,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快步回到了她的身邊。抓起那隻幹瘦如柴
火棒的小胳膊,仔細地看了看,上頭果然有新添的刮痕:「摔破了?」

  新鮮的傷痕并不嚴重,完全掩蓋不了那隻胳膊上原先留下的印痕。

  捏着那隻手細細地檢查着,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非常嚴肅。要不然,那個并
不懂察言觀色的小小笨蛋,又怎會突然乖乖地停下了哭泣,異常識趣地忍耐了哭
聲,隻餘細細的嗚咽?

  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待這小東西的态度,是否也
太過粗暴?

  然而,真的可以嗎?對這個家夥和顔悅色?

  我本就不善於與人溝通,更别說眼前這個小不點好像天生有種令人想要施虐
的力量……也許,隻能靠今後努力了。

  清了清嗓子,我盡量露出了一個較爲溫和的表情,對着五歲的龍玉緻,慢聲
說了一段恐吓的語句──

  醜丫頭,我警告你。

  我是你哥哥。

  你給我記住了。要是下次再敢叫姐姐,我一定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原以爲事情發展到了這裏,笨笨的龍玉緻從此以後應該對我心悅誠服,再不
敢有所逾越。然而這個笨蛋不知從哪裏受到的熏陶,竟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然後又一臉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也忘了摔傷的小胳膊小腿和哭到
一半挂着的醜醜的鼻涕,怯生生地發出疑問:「姐姐也會長小雞雞嗎?」

  「……」我到現在也不想憶及當時聽了這問題的自己,是種什麽樣的反應,
什麽樣的心情。

  隻記得當時一把抓過那個愚不可及的笨蛋,沖着兩瓣同樣沒什麽肉的小屁股
狠狠地揍了兩下。

  我暴跳如雷的模樣顯然将那小東西吓傻了。完全沒有反抗,就隻乖乖地任我
出氣。

  這般沒用,難怪會被些卑賤的宮人欺負……

  在大腦過濾之前,一些刻薄的話語,又已經不自覺地從嘴裏吐出:「長得醜
也就算了,偏偏還笨得要死,真不知道是誰生出你這麽笨的丫頭!難怪會被人讨
厭!」

  說完之後,連我自己都快傻眼。

  我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已經不僅僅是刻薄,這已經是惡毒了。同我鄙視
的那些宮人,還有我那些兄弟姐妹來,如出一轍的惡毒。

  我不知道,在他們侮辱這個小不點的時候,心底是不是真的能夠産生得意抑
或快感。我隻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裏并沒有暢快的感覺。

  我更是清楚地記得,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五歲的龍玉緻望着我時,眼
裏盛滿的濃濃的失望,和悲傷。

  我更清楚地聽見了,心上某一處嘶啦開裂的聲音。

  我再也,不能讓她痛了。

  我不想。

  不想再於那雙清澈無暇的眸子裏,看到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悲傷。

  我舍不得。

  舍不得讓自己的心,總是泛着後悔不叠的疼。

  ……

  最後,十二歲的我将五歲的龍玉緻抱了起來。笨拙地,如抱小嬰兒一般抱在
了懷裏。如她當初尚在襁褓中時,叫人心疼的那麽一點點大。雖然小東西很瘦、
很輕,我依舊感覺到那小身子軟軟的,暖暖的。

  時隔四年,當初克制的想要抱抱這具小身子的念想,終是在這一日如願以償。

  「醜丫頭,我最後再說一次。我是你哥哥。」

  許是怕她再說出什麽愚蠢的話兒來,這回我小心地看了看哭得像隻小花貓的
龍玉緻,在确信她的眼眸恢複到澄澈,整個人也恢複到傻傻的抱着我的脖子連大
氣也不敢出的模樣,我暗自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就這麽抱着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了那片破敗的院落。

  「你要記住了,你沒有姐姐,也沒有其他的哥哥了……」

  我要對她百般确認才行。

  「以後,你就跟着我了。」

  無論今後那個生養我的女人,會給予多少責難,我都不會後悔。

  「笨妹妹。」




.
2017-1-11 1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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