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6165sl
貴賓
 
UID 137890
精華
0
積分 30212
帖子 31599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2-8-19
狀態 離線
|
暮靄凝香“山寨番外”唐炫篇(完結)作者:箐箐
.
暮靄凝香“山寨番外”唐炫篇
作者:箐箐
2016/08/02發表於:留園
***********************************
首先謝謝雪大,寫文期間給了很多鼓勵和支持。還要謝謝版主貓大,幫忙排
版發帖賞銀子點贊。這文濃情蜜意,最後才上全壘,算是一對一的浪漫情色文。
純純娛樂,所以寫得是雷聲轟隆隆,看完請一笑了之。另外,如果有人想轉,除
了題目、作者、首發時間地點、請滑鼠拉到最後把“作者吐槽”也包括進去。非
常感謝!
***********************************
文 案
茫茫江湖,我行我素走我路。重重輾顧,喜悲恩仇誰結束?
楔子·朋友之交
唐炫不經心拂了拂身旁女人的小腹,翻身躺回絲帳床上。他一手枕在腦後,
眼皮半睜半閉地盯著被燭光映射在白色牆上的黝黑陰影,周遭隨之忽明忽暗,某
種慵懶的滿足感暫時紓解了內心長久以來的無聊與無趣。
“唐公子,您還滿意?”肖情微微起身,撫著他的頭髮低聲詢問,剛才的翻
雲覆雨讓她的聲音像身體一樣癱軟。
“嗯,肖姑娘。”唐炫有些懊惱她破壞了大好的寧靜,但仍然和顏悅色。
肖情細長的丹鳳眼閃過一絲怨怒和手足無措,明明剛才還親密無間,而現在
的唐炫卻一臉淡漠疏離,讓她感到十分屈辱。她想對他發脾氣,想做一些壞事激
怒他、讓他在她面前失態,至少這樣她能知道唐炫對她有些感情、任何感情。然
而根據她長久和世家公子周旋的經驗,對他們生氣使性子絕對有害無益,於是她
拿出媚態趴伏在唐炫胸前,雙手捧住他的臉龐。唐炫自然而然伸手撫摸她的長髮
和背脊,肖情一陣暗喜和得意。
唐炫優雅地翻到她身上,肖情稍微開啟雙唇吸一口氣,他乘機溜了進去吻住
她,之後嘴唇輕輕拂過頸部,漸漸向下溫柔地咬住她胸脯上的一點櫻桃,兩手熟
練地探索她的腰肢和長腿,直到手指探入她體內。肖情眨著睫毛驚得瞪大眼珠,
嘴唇不住抽動,使得自己看起來十分真實。在唐炫的掌玩間,她的臉頰逐漸泛起
紅暈,身體微微顫抖,迫切想要更深切的扶觸。這是她愛煞身上這個男人的原因
之一,唐炫能夠令她渾然忘我,要知道伺候他應該是她份內的事兒。
唐炫直起背脊讓肖情引導他進入,儘管身體的律動帶來刺激和享受,他卻感
覺與懷中溫暖沉醉的女人奇怪的疏遠,無法真正感受她的熱情。然而在她接近高
潮時,他的呼吸也隨著緊促。唐炫更深入刺探並且加快速度,直到聽見她紓解的
呼喊,身體同時給予熱烈的回應。唐炫讓自己在肖情身上停留片刻,然後鬆勁兒
趴了下來,腦袋垂落在枕邊。
肖情靜默不語,在他身下平躺著,雙手輕撫他的背脊,期待這次唐炫會對自
己輕言細語一番。然而他只是一聲不吭地趴著,漸漸平息呼吸。肖情的身體有些
承受不住他結實的重量,但是她仍然一動不動,唯恐驚擾了身上的男人。
“肖姑娘,什麼時辰了?”唐炫的聲音從抱枕中含糊傳出。
肖情抬眼看看桌上的沙漏,語氣帶著點緊繃,“子時三刻。”
“該死。”唐炫一個翻身離開床鋪迅速站立起來,俐落地伸展他欣長精壯的
身體。一如既往,肖情無法看著他而不心生仰慕,唐炫是蜀中唐門的嫡子,年輕
英俊,本事高、出身好,聽說將來當上掌門也說不定。一年前她以為唐炫會是改
變她命運的真命天子,不像其他客人,他對她總是彬彬有禮、體貼入微,甚至在
冰天雪地願意為自己撐傘暖手,而他身上散發的那份世家子弟的儒雅貴氣、翩翩
風度更是令她著迷。可現在她卻無比痛恨這種態度,他的優雅舉止和迷人微笑只
令她更加沮喪無奈,這麼長時間他甚至連稱呼都不願改變。肖情曾經暗示更親密
的可能,然而唐炫無動於衷,溫文爾雅幾乎刀槍不入。
肖情努力在腦中搜索一句能引起他注意的話題,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這讓
她內心更加挫折。她歎息一聲,拉開蠶絲被坐了起來,將一件外衫披在身上蓋住
赤裸的身體,小心翼翼伺候唐炫穿衣進履。
唐炫轉身面對她,“我必須走了,肖姑娘。和柳朝約好,已經遲了。”
“我什麼時候能再見您,公子?”肖情的語調中帶著柔柔的甜美。
唐炫揮揮手漫不經心說道:“很難說,這要看柳朝找我幹什麼,或者我要離
開一陣子。”
肖情深籲一口氣,萬分失望。
唐炫推開她,自己麻利地穿好一件剪裁細緻的紅色錦衣長袍,端直整齊,而
額前的一縷亂髮卻又讓整個人透著些許慵懶和隨意。他從容走到肖情跟前,俯視
著她,道:“相信我不在時,你可以找到足夠事情打發時間。”
“我不懂。”肖情聽出他話中有話,臉頰頓失血色。
唐炫臉上浮現淡淡的譏誚,眼眸顯出一絲冷酷。“噢,是嗎,肖姑娘?奇怪,
我以為你必定知道我的意思。”
他拿起斗篷披在肩頭,剛走到門口卻又忽然回頭。“肖姑娘,無論你做什麼,
千萬別低估自己的價值,你是許多男人的渴求尤物。”
肖情看著他輕輕關上門,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遠去。“混蛋!”她朝關閉的房
門終於嘶吼出聲,順手抄起桌上的茶盅使勁兒丟了出去。“天殺的男人,該死的
公子哥兒,自大的混帳!”
她憤然站起,煩躁地重重踩著步子來回走動,最終還是在鏡前停下,凝視鏡
中漂亮的臉孔和美妙的身材。漸漸的,肖情心中怒火轉為無奈。多年歡場迎逢,
她早已深識事故,只是總在心裡存著一點希望,妄想能夠憑藉一份機緣撇開這周
身淤濁。肖情低頭看看梳粧檯上擺放的昂貴首飾,唐炫對她出手大方,向來不吝
於給予,更不用說剛才那欲死欲仙的折磨和享受。她喜歡唐公子,會非常想念這
個男人,但內心清楚知道唐炫即將離開此地、離開她,而她將有閒暇認真評估城
北李老爺的追求,肖情有把握要那個一毛不拔的李老頭子拿出一筆銀子好好花花。
唐炫走出房門在院子裡停了停,寬敞的庭院上空飄落著濛濛細雨,怒放的鮮
花香味從窗臺上撲鼻而下,混雜著一絲絲石景假山上的青苔氣味。夜色彌漫,一
座座簷框深嵌的厚重挑簷籠罩在暗影中,靜謐而安詳。
唐炫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覺得分外舒服。對於肖情在他訾養期間和別的男
人廝混這件事已經釋懷,老實說近幾個月他嚴重忽略她,因為他發現在這段關係
中佯裝禮節已經越來越難。唐炫絲毫不懷疑肖情有能力照顧自己,她像只野貓,
靜起來可以柔軟溫婉,而跳起來時,也總是會安全的四腳落地。他由衷希望肖情
在追求那個姓李的胖老頭上能夠心想事成。
唐炫揮手招來站在院角的一個夥計,別看他仍在千金樓,可這裡院子眾多,
要是沒個路熟的,到柳朝定的包間不知要繞多少時間。果然夥計帶著他左拐右拐,
半盞茶的工夫才在一個院子停住腳。“唐爺,您往前走就是了。這個院子小的進
不去,不過邁過門就有伺候的會迎上來。”唐炫點點頭,順手扔給夥計一點兒碎
銀子,腦中已經不再有肖情的影子。
只看柳朝一眼唐炫就知道事有蹊蹺。單看樣子,柳朝不過一個與世無爭的紈
絝,悉心修飾的髮髻被一根墨玉頭簪高高豎起,一襲繡著青竹的月白色長袍華麗
尊貴,腰間系著一根絲質帶子,兩邊垂著香囊和環佩,襯得他文弱俊秀,根本看
不出是個殺人於談笑之間、抬手就能取人性命的沙場幹將。雖然現在不過是從五
下的偏將,可有個就快封侯的鎮軍將軍當爹,他將來的前途只會是無限光明。一
直順風順水的柳朝此刻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不住玩弄手上的一個扳指,唐炫很
熟悉這個動作,非常清楚它的意思。
麻煩。
唐炫料到柳朝送信找他肯定不是為了敘舊閒聊、品茗論酒,很可能是一件棘
手的事情需要幫助。他不排斥幫忙,事實上,他經常受人之托解決麻煩。只不過,
剛完成一樁特別艱苦的差事,就算是他,也想好好休息休息。
唐炫自行拉開椅子,流暢地坐到柳朝對面,抬手摸著下巴向後靠去,懶洋洋
道:“說吧。”
柳朝快速打量他一番,很是慶倖面前這個人是朋友而非對手。唐炫還是老樣
子,儘管臉上帶著淡淡疲憊,強健碩壯的雙肩仍流露出堅毅、毫不鬆懈的氣勢,
施施然然往那兒一坐,談不上風華絕代卻從容穩重,漫不經心的態度好像周圍嘈
雜和他沒有絲毫關係,然而眉眼一動卻又透著明徹和專心。
柳朝彎彎嘴角,笑著蹙起眉尖,“好久不見,還好?”
唐炫一副別客套的樣子,“得啦。”
柳朝也不計較,揮手示意伺候的人外面守著,然後親自為他斟滿一杯酒。
“你一天到晚四處遊蕩,真擔心你哪天把小命丟了。”
唐炫放鬆下來,伸展一雙長腿。“我有給你擔心的理由嗎?”
“可能。只是你比其他人更擅長掩飾。”
唐炫嗤笑,“誰說不是呢。”
“嗨,我沒玩笑。你現在事兒是越攬越大,暮劍閣的劍奴也去招惹,殺人可
是個辛苦活兒。”
唐炫掂起酒杯,唇舌未沾,不過嗅了一嗅。他並不意外柳朝知道此事,雖說
柳朝已不算江湖中人,但卻一直留心江湖發生的事情,或者說尤其關心他這個朋
友。唐炫心裡一暖,卻也不抬起視線,只是雲淡風輕帶過,“殺人從來不輕鬆。”
柳朝以犀利的眼睛打量他,“唐門現在亂七八糟,心裡會不會不好受?”
唐炫撫平衣袖上一處並不存在的褶痕,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幾乎無法辨識。
柳朝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在他們多年交情中,唐炫從未見過柳朝對他的任性有過
任何微詞,但此刻他發現自己無意向柳朝袒露心事。他知道柳朝一直想幫他,無
論是回唐門也好,還是出唐門也罷,他毫不懷疑柳朝願意貢獻他的力量,或柳家
的力量,對此他也有考慮但卻沒覺得要到那一步。
“從來都是,區別不大。”
唐炫說得太過輕描淡寫,柳朝不禁眉毛一揚,緊盯著他的朋友。素來不慣於
打探他人隱私的他只能按耐住好奇,問道:“還是不願意回去?你可在外面遊蕩
了不少時候。”
柳朝的口氣似乎無關緊要,但唐炫卻覺得另有文章。“你到底要不要把壞消
息告訴我?我應付得來。”
“我得用你幾天時間。”柳朝面色嚴肅起來,接著道:“若非事關重大,我
不會找你幫忙。這事兒出不得錯。”
唐炫不以為然,奚落道:“你哪件事兒出得了錯。”
柳朝莞爾,溫雅又不失嚴厲地說道:“北面太平幾天,最近又要打起來了。”
唐炫點點頭。我朝疆界以北地形複雜、部落眾多,雖然幾個強大好戰的部落
已經附庸,但彼此之間卻水火不容、針鋒相對,不時為了綠洲、水源引發鬥爭。
朝廷對此聽之任之,只要沒有任何一方坐大,沒有越過邦土界限,也就任憑他們
去搶去鬧。這些部落誰輸誰贏無所謂,重要的是打完之後勢力更加均衡。這些年
朝廷都是以亂制衡,效果也頗為顯著。唐炫暗付北面混戰的消息並不新鮮,這麼
多年下來,大大小小的戰事數不勝數,柳家父子應付起來早就輕車熟路,但柳朝
卻現在找到自己。
唐炫放下酒杯,“這次有什麼不同?”
柳朝露出贊許之色。唐炫雖然總是一副玩世不恭、浮華公子的浪蕩樣兒,但
他心思敏銳聰明絕頂,唐門出了這麼個人物本是幸運至極的事情。“這次要打起
來的蠻薩和亥硤已經有了自己的軍隊,以前他們打仗,無非是搶人搶東西、讓對
方害怕服從,可這次兩邊大有占奪土地、殺人滅族的意圖,贏了就有定疆稱國的
可能。”柳朝停頓一下緩緩道:“仗一定要讓他們打,但結果只希望兩敗俱傷才
行。”
唐炫猜測這是想一邊幫人一幫傷人,總之不是自己人沒什麼顧忌,可以不用
心慈手軟。他歎口氣,“我什麼也沒有答應,不過基於好奇,到底什麼事兒?”
柳朝拿出一張紙,謹慎展開後推到他面前。唐炫仔細看了看,“像一種火
銃?”
柳朝點點頭,“蠻薩繞過我朝疆界從西域手裡得來的玩意兒。我們的人只能
根據描述粗略畫出這個樣子,細節不得而知。這東西殺傷距離遠不說,破壞力也
很大,尤其是一馬平川的草原,別看亥硤兵多馬多,可這種火銃一出手,他們沒
的玩。”
唐炫很快理解,“我們要毀了它?”
“不,這東西有點兒意思,對行軍打仗很是有用。”
這點沒有異議。“偷出來麼?或者換身亥硤的衣服直接搶?”
柳朝搖搖頭,“將軍不希望打草驚蛇,我們這邊從來都是怕和不怕亂,趁著
這個機會削弱兩邊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現在只需要知道怎麼造出來就好,他們
打起來再廢不遲。火器這種東西,造起來費事費時,可變成一堆廢物的方法不要
太多。”
唐炫心底了然,柳朝這麼張狂不是沒有原因。柳家本是做火器出身,在江湖
中原本名氣很大,只是到柳朝他爹這輩兒漸漸脫了江湖。柳家現在投軍依靠朝廷
,家族興衰和這些在疆域邊境的外族勢力關係非常緊密。真要是天下太平百姓安
定、四方朝拜八面來賀,那也沒柳家什麼事兒了。這會兒唐炫已完全明白柳朝的
盤算。潛到蠻薩軍營,將火銃信息記下,悄無聲息來,悄無聲息離開。雖說他還
沒表態,可在蠻薩軍營裡安安靜靜兜一圈然後全身而退是個不小的挑戰,多少有
點兒刺激他想一較高下的好強心裡。
“唐炫,你覺得如何?”
唐炫審視前方的圖畫,既然不能占為己有,這似乎是唯一方法。“我不是說
不可行,但顯然不是通常做法。”
柳朝道:“很好,通常方法誰都會。”
唐炫點點頭,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走?”
柳朝聞言很是高興,唐炫這麼說便是答應出手相助,可眼裡又閃過一絲猶豫,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扳指。“嗯,有個麻煩。”
是啊,哪有容易的事兒。
“現在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明著暗著的細作、眼線不知道有多少潛伏在我們
周圍,所以不能是軍中的人。”
位子坐得越高,越是顧慮重重,更不能隨心所欲。邊境這兩個外族開戰在即,
但他們父子卻不在前線就可見一斑。這些年柳家在疆北的影響越來越大,名聲留
著、勢力不動、封號更是越賞越高,但柳將軍本人卻被召回朝中,別想輕易回去
了。唐炫明白其中關節,再次瞄了瞄案幾上的圖。
“我知道你無所不能,但這事兒複雜,又危險重重,怎麼也不能讓你單獨涉
險。我們有個人可以幫忙,和你一起去。”柳朝說的輕鬆,但語氣裡卻有一絲察
覺不到的緊繃。
唐炫挑起眉毛、看看周圍,“人呢?”
一·竹柳青青
唐炫自認也算是能吃苦的人,但讓他連著三天不沐浴不換衣,在杳無人煙的
山林裡風餐露宿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還要警惕隨時出現的柳
家人,要知道這會兒已經進入千竹莊禁地,柳家人不用打招呼就可以直接要他性
命。這千竹莊多植竹子,因有“月印竹成千個字”一說而故此得名。
千竹莊現已不是江湖門派,但仍然是柳朝的父親、當朝鎮軍將軍柳昌的家族
根基之所。這柳昌之前也是江湖中人,年輕時闖出些薄名,然而江湖中高手多如
過江之鯽恒河沙數,混出名堂的可謂少之又少。柳昌看得真切便投了軍,那時候
北方幾個外族部落正攪和的邊界不得安寧,柳昌混江湖沒什麼大作為,但在行軍
打仗中竟然大放異彩,二十來年的時間已經官拜二品鎮軍將軍,不僅在軍中威望
極高,而且在北疆異族的心中也敬若殺神。
唐炫來之前知道人是藏在千竹莊後山的山林裡,那一定會在離水源近的地方。
這裡野獸出沒,有點腦子就該知道離水源不僅近還得是安全的地方才行,這讓尋
找範圍縮小很多,唐炫自認不是難事兒。麻煩的是千竹山水源不止一個,而他的
運氣顯然不怎麼好,找到的幾處地方只有駐紮的痕跡卻久不見人,來了這幾天飛
禽走獸倒是碰著不少,可人影卻一個也沒看見。
唐炫到達一處山崖停了下來,擦擦額頭的汗水環顧四周。原本以為走到盡頭,
沒想靠近之後卻發現還有條隱蔽的羊腸小徑拐入一片樹林。他轉個身子沒走幾步
就聽見緩緩的流水聲,唐炫尋著聲音走出林子,左旁忽然出現像明鏡似的一方潭
水,清流細石翻卷著露出水面,在陽光照射下好像白色的珍珠。周圍成列的高大
竹子,遮掩纏繞、參差不齊,形成濃密的綠蔭,婆娑樹影間鳥語清脆,景色漂亮
之極。
不僅如此,遠處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還趴臥著一個女子。陽光透過交錯盤雜的
樹頂枝葉,細細投射在她身上,讓皮膚鍍上一層淡淡的光亮。
唐炫隱住腳步聲,先在不遠處檢查她的衣服,然後以一種漠然的態度觀察這
個女人。很顯然她剛在潭水裡浸泡過,頭髮披散著流瀉至腰下,陽光下看起來就
像是黝黑的瀑布。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這女人的長相,但她卻有精緻的曲線和修長
柔軟的四肢,尤其是右肩上一個暗紅色的火狀印記,乍一看或許以為是道傷疤,
但他知道那是柳家嫡系子弟特有的、修煉焰砂掌的結果。從她身上唐炫沒有感覺
到那種殘忍暴斂的氣質,這讓他稍稍鬆口氣,萬不得已他不想傷害女人,除非被
迫而為。
唐炫緩緩走到她跟前。
突如其來的陰影遮住青青的臉龐,讓她瞬間驚醒過來。她努力平穩住呼吸,
姿勢也沒有明顯的異動,只是從濃密的睫毛下方謹慎瞥視闖入者。面前一個可怕
的男人,雙腿微張穩穩站著,黑色勁裝挺拔健碩。她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
張棱角分明的面龐,方正而尖銳的五官線條,下巴佈滿胡渣。黑色的眸子上方是
兩道粗黑的濃眉,微瞇的眼中閃著冰冷的目光,既不警覺、也不驚訝,一派泰然
自若。戴著手套的修長手指幾近無力,只是漫不經心地把玩她的頭簪,但整個人
卻散發出危險氣息。這鬍子臉不是千竹莊的人,也不太像訪客。青青的胃部打結,
不由自主感到頸背發麻,卻強迫自己不要驚慌,先不要。
面前的姑娘一抬頭,唐炫便確定他找到了要找的人,青青長得和柳朝很像但
卻女人味十足。陽光照亮她的臉,薄薄的紅嘴唇抿起來,天真中帶著點嫵媚,又
彎又翹的睫毛在她的臉上造成點點剪影,清亮的眼睛裡看到了招呼也看到了害怕,
神態先是緊張然後稍稍放鬆,接著顯露出一種鎮定的期待。他猜他應該客氣地自
我介紹一番,但張口卻是另一副聲調。
“你知道這兒沒人聽你尖叫。”唐炫冷冷道:“如果你叫的話,我會直接殺
了你。”
青青看起來並沒有被嚇到,而是超乎尋常的冷靜,似乎還微微覺得有趣,一
道細細的黑眉挑了起來。“如果沒人會聽見,你擔心什麼?”
她的聲音軟軟的略帶沙啞,打動唐炫內心深處某一點,而身上散發的沁涼幽
香飄入他鼻端,挑逗著他,令他有些心神不寧。唐炫告誡自己小心些,男女間的
事有若玩火,一不小心便會作繭自縛。若是被女人迷住,必將陷自己於危險境地。
“尖叫會刺激我的神經,別那樣幹。”
青青懷疑這個鬍子臉隱隱露出的蜀中口音也許是障眼法,刻意誤導別人對他
的判斷,就像他看似慵懶的動作,但黑眸中卻沒有絲毫懈怠與遲緩,強壯的身軀
更是輻射出警戒的氣息。兩人四目交擊,互不相讓盯著對方。青青沉住臉,緊握
雙手,希望能表現出一副堅定、權威的樣子。她嚴肅說道:“你來錯地方了,這
是千竹莊禁地。珍珠潭更是不允許外人踏入半步。”
“我不這麼認為,走吧。”唐炫伸出一隻手示意她起來。
青青盡可能優雅地緩緩抬起身體,朝不遠處的衣服走去。即使渾身上下不著
寸縷,她也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從容。小心翼翼一件件穿好衣服,她抬起手肘開
始整理頭髮。青青看向唐炫,意思很明確,把頭簪還給我。然而唐炫視若無睹,
只是把頭簪放進大腿外側一個皮囊裡。青青靜靜站著,凝神注視他的表情,希望
看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是,她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在她身上漫遊的雙眸,這
個闖入者的臉上不曾牽動一絲肌肉。
唐炫的目光緩緩在她的高聳雙峰徘徊流覽,再慢慢往下,一直飄到修長的雙
腿再往回移。她是個嬌小的女人,端詳他的神情仿佛他是一種不尋常的物種。雖
然有些狼狽,但仍然設法保持一種優雅的氣度和鎮靜,這種風度通常是要求男人
保持良好的舉止。唐炫很想知道在將來的幾個時辰裡,她又將怎樣保持她的鎮靜。
他往前走一步,突然非常接近她,也變得更加危險。
青青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唐炫目光緊鎖住她,唇際一抹邪惡的微笑,彷佛覺得有趣。
青青望著這個擋住陽光的魁梧男人,她必須略微仰頭,才能看到他臉上的神
情。這讓她感覺更加糟糕,小腹更是一陣痙攣,無名恐懼緩緩升起。她盤算著可
以用多快速度沖到潭水另一邊,她對後山了若指掌,只要能拉開一些距離,青青
有信心逃離這個危險的鬍子臉。
唐炫對青青波動的神情和想法仿佛瞭若指掌。他搖搖頭,撇視她一眼。“你
沒我跑得快,所以趁早打消逃的念頭。”
“我不怕你。”雖然被說中心事,青青仍一副挑釁的樣子,並再次把散落的
髮絲撥向耳後,一本正經對他說道:“要知道,你找錯人了。”
“不怕?”唐炫冷冷打量她許久,繼續朝她逼近,一步、又一步,直到伸手
握住她的手臂。
“再一次,我不這麼認為,走吧,柳姑娘。”
青青立刻掙脫他的手,內心掙扎許久,到底沿著羊腸小徑走出珍珠潭。
“你究竟是誰?峨眉?唐門?暮劍閣?怎麼找到這裡的?”青青邊走邊問,
等了一會兒沒見鬍子臉搭腔,不滿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前些天暮劍閣派人
來,讓五叔打發了,柳家早不做江湖生意,你們門派之間的糾結也和我們無關。
峨眉掌門倒是和莊主有些交情,不過清心道長已經很久沒來過千竹莊了。是他派
你來的麼?你有事兒該直接找莊主,他現在不在這裡,進宮等著加封受賞呢,你
要是著急,該去那裡找他,不然再等幾天進莊也好。我實在想不出,你找我幹什
麼呢?”
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青青閃電般快速出手向鬍子臉腿側伸去,身體中早已
蓄積的力量頃刻間迸發出來。她看到他將自己的頭簪放在皮囊裡,為了不引起注
意,此後目光再沒落在上面。青青只需一眼就知道自己勝算很低,但有了飄雪好
歹可以拼一拼。她動作非常快,絲毫不差準確摸到簪花,手一收緊,接著迅速退
後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隨即感覺到手腕被牢牢鉗住,固定在皮囊處,之後
整個人被甩到一棵樹杆上,無法攻擊、無法自衛,甚至無法移動。
唐炫龐大的身軀站在離她一臂遠的位置,一隻手牢牢卡住她的脖子,擠出她
肺裡的空氣,奪走她的呼吸。
青青只能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死命抓緊他的手腕,心臟像個鐵錘般在胸腔內敲
打不停。
唐炫卻一派輕鬆自在,嘴角微微揚起,抬起一道恍若嘲弄的濃眉。“現在想
怎樣?”
“放開我。”青青憋著氣息說道。
“我看起來像笨蛋嗎?”唐炫緩緩問道。他手一用力,青青眼前的世界立刻
變灰轉黑,並迅速以旋轉的方式下沉,就在她以為自己快死掉時,唐炫鬆開手勁
兒,讓她吸口氣。
青青領會他想表達的意思,雖然冰塊在胃裡凍結,她還是強迫自己擠出一個
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聽話的。能不能把手移開?”她裝出十分懇切真
誠的樣子看向這個鬍子臉。可惜,他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手也沒有絲毫鬆動的
意思。
唐炫瞅著她有片刻的出神,這會兒的青青楚楚可憐,好像當真會被他傷害似
的,而他剛才還奇怪這樣一個抬起頭來隻及他鼻尖的女人,將怎麼反抗,怎麼擺
脫他逃跑。唐炫思忖片刻,問道:“你一個人在這裡?”
青青即刻意識到這鬍子臉一定開始計算多久會有人出來找她,她趕緊動腦筋。
“當然不!這會兒我應該回去練功,今兒是五叔考校我們練劍的日子,不能有人
缺席。”青青的語氣相當平穩。她發現自己竟然非常善於說謊,在面對危險時,
能夠出乎意料的沉著。
“如果沒有看到你,五叔會怎麼做?”
青青鬆口氣,這個問題不難回答。“五叔是千竹莊管事,他一定會很快警覺。
我的行動規律守時,沒有無故消失過。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消失過。五叔很小心
我的日常起居。”青青不禁為自己泰然自若的語氣感到驕傲。
鬍子臉迅速瞄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個我可以相信。”
青青心裡好受很多,但也不敢放鬆。“放了我吧,快點兒離開千竹山。五叔
不是好脾氣的人,這裡更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我們要先出莊子,趕緊離開這兒,我可不願出什麼亂子,你的選擇呢?”
而她絕對不能出莊。
“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她仔細搜索他的眼睛,尋找任何欺騙或耍詐的跡
象,雖然她覺得她不會在這人眼中看到他不希望她看到的任何東西。
“你跟我走就是了。”他的回答很不客氣。
“你究竟有什麼事兒?”青青眼神示意空無一人的周圍,“這兒沒有其他
人。”
“你剛才躺在那裡時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個指控顯然激怒了她,青青不由自主提高聲音,“你是我這輩子在珍珠潭
見到的唯一一個人!”
唐炫只是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青青有些洩氣,考慮片刻後道:“好吧,我要先稟告五叔。”
唐炫搖頭。“五叔不能知道,誰都不能。”
青青盡力保持面無表情,但心裡卻越來越憤怒。這人大大刺刺、肆無忌憚闖
入她的地盤耀武揚威,還似乎認為她該對他唯命是從。“這位……大俠,我想提醒
你,你才是闖進千竹山莊的人,並且冒著踏入禁地的風險來找我,這表示你想從
我這裡得到一些東西。你不告訴我原因,就休想讓我聽你的話。換句話說,無論
讓我做什麼,你都必須更有說服力才行。”
鬍子臉看來像在思索他的選擇。他鬆開抓著她的雙手,站直身體向她靠近一
些,凝視著她。“柳姑娘,你可能不會喜歡這個。”
他忽然舉掌揮向她,青青眼前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青青聞到一股清淡的熏香,徐徐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處
豪華寬敞的廂房,四周擺設著漂亮而又極富個性的裝飾。這是哪裡?她感覺到自
己躺在一張床上,床鋪溫暖舒適,身上蓋著柔軟的綢被,但她不知道該嘔吐還是
該喊叫,哪一種選擇好像都不能讓她更好受一些。她只好再次閉上眼睛,用牙齒
緊緊咬住下唇,努力停止打顫。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假裝昏迷的時間越
長,她越能找出辦法讓自己擺脫困境,雖然一直到現在,她還是弄不清楚陷入的
是什麼樣的困境。
“你離開千竹莊已經很遠了。”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接著被子被掀開,那
個鬍子臉坐在了她旁邊。
這人難不成會讀心術。青青暫時壓下驚慌,睜眼看向他。“我不知道你認為
我是誰,綁我幹什麼。”
鬍子臉繼續忽視青青語氣中的指責,道:“先別說話。”
“但是——”
“閉嘴!記住我說過的話。”
“那是不許叫喊,”青青說道,聲音雖然虛弱,卻仍然很倔強。
“談話也一樣。”鬍子臉說完不再搭理她,而是回頭朝著房門喝了聲,“來
人!”
很快,房門被推開,一個管事指揮著幾個僕人魚貫而入,他們將一個大木桶
架好,然後有人提著水桶填入草藥煎水,最後進來兩個女侍端著皂角、毛巾和衣
服站到一旁。
青青瞧著架勢一陣緊張。仿佛感覺到她的不安,鬍子臉道:“輕鬆點,這些
人不喜歡被嚇著,所以會有人在外面監視。別讓他們知道你隨時想逃跑,這樣你
會更安全些。”
“我不會……”
“你會,你就是那種人。”鬍子臉語氣輕鬆,但是青青不喜歡。
“先梳洗再吃飯,之後我們談。記住,這個屋子沒人對你說的話感興趣,也
別做驚嚇他們的事兒,外面的人殺你易如反掌。”
“你和他們有多大差別?”
鬍子臉想了想,道:“沒有。”
短暫的沉默,青青道:“我討厭你總是叫我做這做那。”
鬍子臉撇撇嘴角,又摸了摸下巴,歎口氣仿佛在克制笑意,“我也是。”
不得不承認,沐浴之後換上乾淨的衣服,胃裡填滿可口的飯菜,青青心情確
實好了很多。而鬍子臉再次走進屋裡時,她大吃一驚,目光掃過他的全身上下,
幾乎認不出這個全新的綁架者。他換掉了黑色的勁裝疾服,換上一身精緻火紅的
的蜀繡錦袍,衣袖和下擺密密繡著暗色圖紋,熨貼地勾勒出他欣長俊美的身材,
顯得光彩照人。
不光如此,他還梳了發飾修了面。頭頂綰著一個高高的髮髻,套在小巧的白
色玉冠中,一頭烏黑長髮整齊伏貼地垂在背後,清俊的面龐深刻而清晰。又長又
密的睫毛半垂著遮住明亮的黑眸,高聳挺直的鼻樑顯得狂野不拘,薄薄的嘴唇似
笑非笑抿著,露出下巴下淺淺的凹痕,散發著一股清新怡人的氣味,一掃初見時
的兇悍和粗暴。
直到此時此刻,青青才意識到這個綁架她的人是男人。哦,她當然知道他是
男人。她沒誤會他是老虎、魚或者松鼠什麼的,她只是忽然很明顯注意到他的男
性特質。他雖然高大,身體並不像她初時以為的粗壯,而是結實修長。寬闊的雙
肩、厚實的胸膛向下,漸漸縮成窄窄的腰臀和長長的腿。這會兒的他文雅帥氣,
同時又不失陽剛魅力,整個人看起來賞心悅目。青青肯定他往人堆裡一站,保證
是目光的焦點。
她不得不把視線轉開,假裝撥一撥桌子上的油燈,希望藏起內心的一絲尷尬。
青青長這麼大從沒走出過千竹莊,周圍的人不是親戚就是僕人,他們有名字、有
稱謂但沒有性別。當然,她也知道這些人有自己的生活,但平時不會把他們當成
男人或女人,青青不會放在心上,那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事。她從來沒有注
意過他們的眼睛漂亮不漂亮,睫毛濃密不濃密,微笑迷人不迷人,但男人有,這
個男人有。
他朝她走來,開門見山道:“我認識柳朝。”
這話立刻吸引了青青的注意力,納悶他為什麼一開始不把話說清楚?仔細想
想,確實能看出他們很多相似之處,尤其這身精緻整齊的打扮以及散發出的隨心
隨意氣息,是青青在柳朝以及其他兄弟上經常看到的。“我哥哥還好?”
“據我所知,上次看見他時,他很好。”
青青偏偏頭,這種說法很奇怪。“據你所知?言下之意好像他現在不好似的。
看來你說的事情跟我哥哥有關了?你究竟是誰?”
“我想,告訴你也無妨。”他考慮片刻後,挑明瞭說道:“你可以叫我唐
炫。”
青青嗤笑,“唐炫?自己編的名字?既然用了這個姓,幹嘛不取個更好聽的
名兒。”
唐炫愣了愣,給她一個奇怪的眼神。“你認識我?”
“我怎麼會知道你是誰,不過既然姓了唐,有你這身手的,逃不了那幾個。”
青青依稀記得曾經聽柳朝提過在唐門有個朋友,不知為什麼被掃地出門,想來就
是面前這人。
唐炫皺著眉頭瞪她一眼,青青看出她的話干擾了他。很好,干擾他可以令她
得意,但她也聰明的知道還是見好就收。“好吧,唐炫就唐炫。”
唐炫不再理睬,而是直切主題,“蠻薩現在手裡有一種非常厲害的火銃,厲
害到要讓你出莊走一趟。”
因為所以然如電光火石般在青青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毫不猶豫一掌揮向唐炫
的面門。唐炫沒想到青青說翻臉就翻臉,身子一偏躲了過去。他來到她背後,頭
也不回反手一掌揮出,這掌不但掌勢迅急而且姿勢優美,位置力道之准好似背後
也生著眼睛。青青卻不管不顧,忍著挨掌的疼痛,雙手如雨點般密密擊下,用的
全是拼命的招式,好像存心和唐炫同歸於盡。
相反,唐炫要謹慎得多,不像她那樣完全不管不顧,但很快也瞧出情形不對。
他必須確定兩人毫髮無傷,同時想辦法解決眼前棘手的狀況。唐炫低聲咒駡,發
誓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呼喝一聲招式淩厲狠辣起來,雙手也忽拳忽掌,瞅
准機會一個躍身讓兩人摔倒在地,旋即用身體緊緊壓住她。唐炫堅硬的手指掐入
她的手腕固定在地面,胸膛像堵堅硬的石牆壓在她的胸口,青青頓時覺得喘不過
氣來。片刻後她意識到只有自己在急促喘息,而他的呼吸卻穩定綿長。
“學得很慢,是麼?”唐炫在她耳邊嗄聲道。可能也意識到兩人太過貼近,
沒等青青說話就從她身上急忙退開。
青青借著機會趕緊站起來,突然雙足一收,淩空翻了個筋斗落在五尺外,拔
腿朝窗戶跑去。唐炫立刻欺身撲了上來抓住她,青青試圖掙脫,但只讓唐炫抓得
更緊,接著腰被他一把環住拉了回來,脖子被一根鐵臂鎖住,逼得她仰頭靠向他
的肩。她想踢他,卻因腰部被扣住而施展不出力氣。
不僅如此,唐炫全身的熱量、氣力以及龐大體型帶來的威脅完全籠罩住她,
青青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反應拚命掙扎,直至被他牢牢壓在懷中。她咬著
牙迎向他生氣的目光,兩人眼光撞到一起,有好一會兒,他們僵持著。
唐炫用力緊緊扣住她的脖子和腰肢,居高臨下的盯著她又紅又白的臉蛋,一
雙黑漆漆的眼睛水汪汪射著兇狠的目光。唐軒一時間竟然覺得這個姑娘十分夠勁,
他一挑濃眉,俯身喝問道:“你有完沒完,究竟想幹什麼?”
“這很明顯。”青青以為她的肋骨不是快要斷了,就是已經斷了。
“這樣只會讓你自己受傷。”
“那也不會阻止我想逃。”不理會重壓下的疼痛,她仍然努力想掙開他的鉗
制,並再次試圖往前一步使勁向後踢他的右膝,但不得不承認仍然沒有成功。唐
炫順勢把她推到旁邊的牆壁,一隻大腿牢牢壓住她的雙腿,兩手繼續用力,直到
她痛得停止掙扎。終於,青青安靜下來不再動彈,知道這場較量宣告失敗。
“你不想想我剛才說的什麼。”
青青怒視著他,“我才不想呢,想得多更沒機會。”
唐炫黑色雙瞳裡出現一閃即逝的光芒,然而這股驚訝伴隨著怒氣隨即消失,
冷漠的表情重新出現在他的臉上。“我以為你想談談。”
青青使勁兒搖頭,“不用了。我知道是莊主讓你劫我下山,哥哥不過是替他
帶話而已。你回頭告訴他們,莊主想幹什麼都跟我沒有關係,我不幫他做事。”
看著青青通紅的臉龐和怨恨的眼神,唐炫感覺到她身上的怒氣正洶湧而起。
他不由自主歎口氣,臨走時柳朝曾提醒他最好別提是誰讓他來的,青青心裡有點
兒偏見,對於下山出莊不會很配合,而且有可能會為此變得很危險,所以動作要
乾脆俐落。唐炫心裡暗罵柳朝的含蓄,如果這樣只是有點兒偏見,他倒想知道深
仇大恨是什麼樣子。
他松了些勁兒卻也不敢放開她,只是疑惑青青的固執和抗拒怎會如此激烈,
“你不姓柳麼?”
顯然這個問題青青聽過不止一遍兩遍,她咬住下唇半餉才憋出一句,“我還
是那句話,他負了我娘,我幹嘛要成全他。”
唐炫頓時明白過來,暗歎事情會這麼棘手。“這也是為什麼你張口閉口莊主
卻不叫爹麼?”
青青哼了一聲,“相信我,他更稀罕莊主這名頭。”
雖然青青的回答支離破碎,但唐炫卻領悟過來。他和柳朝相熟,知道柳家子
嗣眾多,光這兄妹倆的爹就有五六個兄弟,就這還只是進祠堂上族譜有名有姓的
嫡子。柳昌雖嫡卻不長,自小被教育的就是如何當千竹莊莊主的左膀右臂,先是
爺爺、爹爹再是自己的兄長。雖然出了門自己闖出天下,但越有本事越想要些近
在手邊卻得不到的東西,現在看來千竹莊淡出江湖向朝廷靠也不是巧合。柳昌那
幾個本家兄長本事都不弱,當初肯定是用了手段才奪的位置,過程肯定不會好看,
而青青的娘估計也是犧牲品。
這種世家大族內部的爭權奪利太稀疏平常,實在沒解勸寬慰的必要。收了好
言相勸的心思,唐炫又快速回想了一遍柳朝的囑咐,他並沒有明確說如何說服青
青順從,只說她非常喜歡擺弄火器,是這次出行的絕佳人物。
唐炫沉思片刻,帶著她重新坐回到桌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小心展開遞到
她面前。“我們也就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真成了事兒,給不給他們都隨
你。這一去本就危險重重,就算拿不到也怪不著你,更何況還是我迫你出的千竹
莊。總之現在你已經出了莊子,我猜你長這麼大還沒出來過吧,何不趁機玩玩看
看。”
青青原本十萬分抗拒,可唐炫有一處說到點子上,這次出千竹莊並不是她的
意願,無論發生什麼賴不著她身上。青青隨意瞄了一眼唐炫遞給她的圖樣,目光
卻立即被吸引了去,黏在上面再也挪不開。她端詳許久,最終抬起腦袋,道:
“我有多少時間決定?”
“我覺得你已經決定了。”唐炫松了一口氣,靠向椅背快速說道:“你趕緊
擬個單子都需要什麼東西,我們置辦好就出發。”
唐炫並不像在徵求她的同意。事實上,當他端起一杯茶時,青青覺得對他來
說,這件事已成定局。她很是惱怒唐炫自以為是的樣子,沉著臉道:“唐公子,
你根本什麼都不瞭解。”
說完青青一臉戒備注視著他,等著無禮的回答。然而,唐炫只是若有所思地
端詳,過了一會兒才揚起眉毛,面龐顯出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嘴角浮現一個肯
定的笑容,“別下注,柳姑娘。”
青青忍住嗤之以鼻的衝動,並且希望她可以大聲說傾家蕩產都沒問題,可惜
這件事他說對了,她不能下注。
二·沒完沒了
唐炫的動作很快,第二天晌午行囊馬匹就已經準備齊備,兩人上了官道一路
向北。青青對唐炫的態度仍然充滿怒氣,但很快轉變為對外面世界的無限好奇。
蔚藍天空萬里無雲,遠遠望去是青碧的田地,綿延不盡的遠山和疏疏落落泥瓦小
屋。四周老樹如蓋,垂藤如柳枝般在風中款擺腰枝,發出沙沙的聲響,甚至連小
鳥也知道配合這美妙景致和天氣,啾啾叫聲婉轉動聽。青青腳踝輕打馬兒腹側,
它立刻服從地加快腳步。她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身體隨著馬兒的步伐富有節奏的
擺動,盡情享受燦爛的陽光,舒爽的空氣,以及四周美麗的景色。
兩人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青青竭盡所能忽略唐炫,除非迫不得已回答問題,
而他根本難得詢問什麼。看著走在前面的青青,唐炫覺得這麼一路當個隱形人也
能省下很多麻煩,但事情從來不會盡如人願。唐炫暗暗歎口氣,他的責任首先是
帶著青青保命,為了做到這一點必須先解開幾個問題。他跟上青青的馬直到兩人
並行,兩匹馬的距離很近。他的腿拂過青青,在她還沒移開前,唐炫已經伸手拉
住韁繩,停住彼此的馬匹。
唐炫拿出簪花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這簪花自己做的吧,很漂亮,有什
麼稀罕麼?”
青青不再看風景。“你用不著跟我聊天,我也無須向你解釋。唐公子,你我
清楚大家不用這麼客氣。”他們已經把話講開,既然這一路都要同行,那各司其
職就好。
唐炫聳聳肩。“這該怎麼說?我不太習慣不舒服的沉默。”
青青裝出高傲而冷靜的樣子,“跟我聊天只會讓你更不舒服。”
唐炫克制笑意,這柳姑娘性子很沖。“你這珠子裡藏著什麼?見血封喉的毒
藥?”
他把簪子湊到跟前仔細打量,上面鑲嵌了兩大一小三顆白色珠子。唐門最擅
長的兩樣東西就是暗器和毒,雖然他打心眼裡排斥這些東西,可到底從小耳濡目
渲,所以第一眼看見時就覺察出裡面的古怪。唐炫攥住一顆珠子,作勢就要摘下
來。
青青看著立刻去奪,但唐炫手腕一甩躲了過去。她無法拿回簪子,只能氣急
敗壞道:
“唐公子,下回你想知道什麼事,不必先對我甜言蜜語,直接問就行了。”
唐炫聞言咧嘴笑了,滿口的白牙襯著英俊的面容,讓他看上去有點兒邪惡。
“我向你保證,柳姑娘,我對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的時候,她會知道。”
看著青青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只覺地更加好笑,於是繼續說道:“你是不是
覺得我是個混蛋?不好意思說出來?”
“沒有,我沒有不好意思。”青青明亮的眼睛閃著火辣辣的光芒,“我覺得
你真是個混蛋。”
唐炫笑意更濃,真心感到有趣。“如果你是想惹火我,那行不通。你最好習
慣,這一路隻會越來越壞。”他將簪花遞還給她,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冷漠、
嚴肅的表情再度出現。“我們需要搞清楚一些事。你或許很習慣頤指氣使,但去
蠻薩的事兒我做決定,這表示一路上負責的人是我——只有我。你得聽我的,不
能時不時發脾氣鬧情緒,我不會容忍你那些小鬼把戲。”
青青氣憤地接過簪花,重新插到髮髻上。“你是故意惹我生氣,還是本來就
是這個性?”
唐炫臉色重新變得輕鬆起來。“我想我有點故意要你生氣。”
青青瞪他一眼,“為什麼?”
唐炫聳聳肩,“可能是因為我辦得到,而且很容易。”
青青蹙眉,花了一點時間玩味他的話,繼而譏誚道:“說真的,你算哪根
蔥?”
唐炫不再說話,青青懷疑他會提高音量或激動起來。即使她三番四次挑釁他
的耐心和耐性,但他始終一幅權權在握的樣子。就像現在,他放眼瞭望道路另一
端沐浴在陽光中的遠山,悠悠然道:“大家走著瞧。”
唐炫揮揮手示意青青緊緊跟住。他棄了官道繞行進入一大片白楊樹樹叢,疾
馳飛奔直上曲徑盤環的山巔。青青一路都沒有抱怨,但兩匹馬早就跑得有些脫力,
她不得不開口詢問歇腳時間。唐炫卻不說話,又騎下一道陡坡,越過小溪再爬上
一座山丘,直到黃昏時分才叫停了馬匹。他發現後面有人跟蹤後,不僅換了路程
而且速度幾乎是正常的兩倍,但跟蹤他們的人很謹慎,並沒有貿然阻攔,只是忽
近乎遠緊緊盯在周圍,想來也是在找最佳時機。
“我們好像有同伴。”唐炫緊握韁繩穩住身體,聲音如常平穩,正說著迎面
站立兩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夕陽下,只見那兩人一個胖一個矮,背上掛著精鐵打制的刀劍,高挺筆直地
站在路中間,冷峻的眼睛精芒閃爍,滿身透著迫人的殺氣。青青這時才意識到原
來殺氣也分等級,唐炫初見她時透的殺氣不過是讓她聽話,而這兩位卻完全不同,
那是真正要取人性命。青青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圈蠟燭擺在周圍,估計都能被他們
的殺氣吹得呼呼一邊倒。
“這是怎麼回事兒?”青青背部竄過一陣寒栗,現在離蠻薩還很遠,哪可能
這麼快就被盯上。
唐炫卻好像習以為常,小聲提醒她道:“他們肯定不是在那兒看景了,你在
邊上小心守著。”
“你能打得過他們麼?”
似乎渾然不覺她的問題有多傻,唐炫聳聳肩,“還行。”
說著正要上前,青青卻一把抓住他。
“要幫忙麼?”她對唐炫並不熟悉,而且坦白說她也不喜歡已經熟悉的部分,
但現在的情形讓她沒什麼選擇。兩人已經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只能同進共
退。
唐炫低頭看看抓著他衣袖的手,道:“柳姑娘,等我需要你幫忙時,請先一
掌拍死我。”
青青臉上的表情告訴他她真有這個考慮,而且非常想這麼做,卻並不影響他
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一個男子,正在朝劍拔弩張的邊界趕路,面前擋著兩個高
手,天知道後面還有多少想要他的性命。唐炫驚訝於自己竟然會有很悠閒的感覺、
很舒適,幾乎是一種愉快,一種激動。
矮子首先邁前一步,兩眼發寒。“等你有一會兒了。”
唐炫毫不掩飾對對方的鄙夷,嗤笑道:“我怕得打抖呢。說真的,對手就該
找最厲害的。打從一開始你們就找我的話,也不會現在淪為二流貨色了。”
“鏗”一聲長劍出鞘,唐炫左足一點,腳跟離地。只見劍尖光芒閃動,劍勢
斜飛直沖矮子右脅虛刺。就在接近矮子時,他身子忽然微側、手腕輕挑直取他的
一雙眼睛,又狠又准。
矮子眼見抵擋不過,向右躲去同時一抖九環鋼刀“鐺”也向唐炫肋下劈去,
劍光一閃讓唐炫輕鬆挑開。矮子轉瞬橫掃他的雙腿,唐炫直接抬腳踩了上去,唰
的一劍又指向矮子的咽喉。這一招使得兇險,倘若唐炫的足力踏不穩他的刀柄,
立刻就會被廢了雙腿,而矮子倘若閉閃不開,喉嚨穿個洞立刻斃命。生死之間,
矮子身形後仰,手臂使勁兒上揚鋼刀想迫使唐炫摔倒,但唐炫輕功超卓,騰身跳
了起來淩空朝他腦袋拍去。
矮子避開他穿吼的利劍,急忙收刀擋出去。旁邊的胖子看了唐炫這幾招,拔
出長劍也撲了過來。這人別看滿身是肉,動作卻出奇的矯健敏捷。唐炫身形一個
盤旋撥開矮子的刀又架住這胖子的劍。
青青耳畔叮叮噹當之聲不絕於耳,她在旁邊仔細瞧著,唐炫拔劍、飛身、出
招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姿勢也極其美妙。雖然是以一敵二,卻沉著靈活,絲毫
不落下風。青青知道他武功高出自己很多,但直到這會兒才領教唐炫的實力有多
厲害。雖然他們也交過手,可唐炫用的幾乎都是氣力,和現在辛辣狠毒的招式比
起來,實在不足為題。
幾個人的纏鬥越來越激烈,那胖子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唐炫出招就像普通
人邁步走路、抬腕寫字般自然流暢、渾然天成,而且一點兒不在乎露出諸多破綻,
好像在嘲笑他們的反應皆在預料之中。因為就算他們看得見,卻因為連綿不絕的
攻勢討不著好。而且,因為是一起對付唐炫,兩個人反而需要配合而分心分神,
好幾次讓唐炫找到空檔和失誤,被打擊得連連後退。他知道這樣不是長久之計,
趁矮子和唐炫糾纏得正緊,忽然長身躍起劍鋒一偏,陡然間向旁邊的青青削了過
來。
胖子的來勢突然而淩厲,青青大吃一驚,更是難以硬擋,急忙臥地打滾躲避,
同時聽到唐炫一聲急喝:“小心。”
胖子看著唐炫的反應隨即不再猶豫,劍中帶掌將所有注意力轉移到青青身上。
他力氣充沛、劍法輕靈,青青不敢有絲毫大意。握緊拳頭呼地往他身上打去,近
身數寸忽然攤開拳頭改用掌心,胖子扭身擺腰向旁竄出數尺,但右臂已被她掌緣
帶到,熱辣辣甚是疼痛。他心中一凜暗暗驚奇,看到青青掌心竟然微微泛紅,這
才識得是千竹莊柳家的焰砂掌。
看出青青的底細讓他心裡一沉,一念輕敵,差點被她傷了心肺。他知道這個
姑娘也不是善茬,於是立刻身形一變,快速揮著劍向她刺過來。青青身材嬌小、
動作輕快,疾攻嚴守全身心施展應付,但畢竟和這胖子的功力相差太遠,數招之
後就有些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然而那胖子並不想讓她一招斃命,只是欺到身前近身出招。招式裡虛虛實實
極是陰狠,唐炫如果橫劍來救,他可以藉以出掌傷他肝肺,如若不救,傷著青青
也能教唐炫心神大亂,那邊矮子便可乘機猛下殺手。
青青也看出那人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唐炫。她冷笑道:“讓你知道姑娘的
厲害!”說完凝神運氣,雙足一縱,人如風飄柳絮般閃身退開丈把遠,轉身之間
頭簪上的一顆小珠子出現在手裡,手腕一甩朝胖子胸口扔去。胖子雖然有些意外
她這會兒使出暗器,可也並不多想,用袖子掩起將珠子輕而易舉卷了過來納入懷
中,沒想“轟”的一聲巨響,珠子竟忽然炸裂開來。
爆炸聲震耳欲聾。青青眯起眼睛,透過煙霧看見胖子滿身鮮血,蹣跚倒退幾
步後倒到地上。打中那混蛋了!飄雪的威力她信心十足,但卻從來沒有在真人身
上使過。第一次殺人讓她心慌害怕、震驚不已,有那麼片刻差點癱軟到地上。然
而這種感覺很快被一種嗜血的興奮所替代,青青對自己真得做到了倍感驕傲。可
即使這樣也沒持續多久,因為其他兩人都停下手朝她轉身,臉上和身上沾著從胖
子身上炸裂出的血跡,露出不同程度的驚異表情。
青青血脈湧動,警戒地看著矮子,作勢要摘簪子上的第二顆珠子。
矮子畏縮一下趕緊彎腰躲避到一棵樹後。唐炫不容他緩勢脫身,跟著揮劍劈
向他。矮子慘叫一聲捂住受傷的臉龐,轉身沿來路飛奔而去,道路忽然安靜下來。
唐炫仍然看著矮子消失的方向,直到斷定他確實離開後,才將舉起的劍收入
鞘中放起來。他晃晃腦袋,拍拍兩個耳朵,剛才的爆炸聲意外且強烈,他用了一
會兒時間緩過勁兒,這才朝青青走過去。
看著唐炫鼻翼歙張,黑眸中閃耀著憤怒和某種她沒見過的危險,青青有種不
祥的預感。
“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帶了火器?”唐炫的嗓音有些嘶啞,卻斬釘截鐵、傲慢
之極,好像在要求道歉、妥協甚至順從。
青青結結巴巴說道:“我——”
她還來不及說完,唐炫已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青青下腹緊抽,惶恐地退了
一步,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腰際,把她扯到身前。青青怕自己摔倒,急忙扶住唐
炫的肩膀保持平衡。
唐炫抓住她猶豫了下,然後詛咒一聲“媽的……”,隨即強擁入懷,強壯的
胳膊圈住纖腰,同時手指纏住她的頭髮,將她的腦袋往後扳過去。在青青還未來
及恢復意識前,一張溫熱、迫切的唇鋪天蓋地緊緊覆住她,饑渴地吻了起來。這
個吻熱切而投入,卻和浪漫無關,充滿激情、本能、欲望和自私。有那一刻青青
嚇得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只能僵硬地倒在他懷裡。
“張嘴。”唐炫抵著她的唇命令,沒等青青明白怎麼回事兒,他就牢牢抓住
她的下顎,迫使她為他開啟芳唇,然後舌頭毫不猶豫探入她口中,愛撫、戳刺、
探尋。
青青懵了,推開他想問他究竟在幹什麼。哦,她當然知道他在幹什麼,他在
吻她,而且身體使勁兒擠壓著她的胸脯,胳膊緊緊摟著她的腰,新長出的胡渣刺
痛她的肌膚。她只是不知道她該幹什麼。當然,這麼說其實也不準確,她知道自
己應該抗議、應該掙扎,甚至應該攻擊他。她不能光愣在這兒,任他為所欲為。
但是,唐炫饑渴的吻並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在裡面,只是以迫切的節奏在她唇間移
動,嘗起來有些許清酒味道。
刺激、好奇、愉快以及期待,各種感覺一股腦兒湧進青青的腦子,雜亂無章、
天馬行空,令她頭暈目眩。她再也招架不住,終於軟軟地挨在他身上。有人在呻
吟,很可能是她,因為從未有人這樣吻過她。當然,這並不是說她知道其他吻什
麼感覺,只是內心有東西掙脫出來開始燃燒,好像快要融化——也許她已經在融
化。青青大汗淋漓,恍恍惚惚間只能踮起腳尖緊摟住唐炫的脖子,穩住自己被他
壓得後仰的頭,帶著一點少女的青澀芬芳,學著樣用嘴唇和舌頭柔軟靈活的挑逗、
吮吸他。
然而唐炫突兀地抬起頭,稍稍拉開距離。“我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做。”
“我也是。”這一切對青青來得太快,他停住親吻,粗魯地推開她的頭,而
她還在那兒半張著嘴等待更多親吻。
青青的目光朦朧、面頰通紅,嘴唇更是紅潤得令唐炫忍不住想繼續吻下去,
但他卻倏然和她拉開距離,東張西望,快語道:“這裡有危險,後面也許還有人
會很快趕回來。”
“噢。”還沒等她緩過勁兒,唐炫已經把她抱上馬,疾馳下山。
青青聽過很多告誡,男人非常危險,女人在男人面前要謹言慎行,但沒人為
她詳盡解釋這中間的細節究竟如何。她抬起一隻手撫著嘴唇,輕柔又帶點兒疑惑。
她好像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停留不去的溫熱以及清晰的壓力,可剛才的經歷太突然
太迅速,她又有些不太確定是否真實。青青小心看著身邊的那人,唐炫片刻前才
熱情地吻過她,但此時一臉嚴肅,激情已消失無蹤。很顯然那一吻攪得她芳心大
亂,卻對他好像不具任何意義。哎,青青暗暗歎口氣,按耐住臉上的紅暈和心中
的失望,如果他可以這麼世故,那她也可以。
青青咳嗽兩聲,道:“你覺得是誰襲擊我們,你的仇人,唐公子?”
“他們只針對我。所以是的,最有可能是我的仇人。”
“你到底惹了什麼麻煩?”
唐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從內袋掏出一條方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他們親吻時,他一定把血跡蹭到她臉上了。
“多了,不知道是哪個,但我確定一件事。”
“嗯,什麼事?”
唐炫把方巾收起來,“你可以叫我名字了。”
兩人走進一片深林,唐炫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才讓青青朝前繼續,而自己落後
一段距離查看四周情況,直到認為兩人安全無虞才放鬆下來。他從袖中拿出一個
小酒瓶仰頭喝了一口,回想自己肯定是徹頭徹尾瘋了。
唐炫悶悶不樂又啜飲一口,他是正常男人,對女人產生欲望稀疏平常,但他
只碰那些簡單直接的女人,完了事可以轉身走人。他根本沒想過要吻青青,然後
不知怎麼回事兒,她站在他面前,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品嘗她的味道。他不管
可能再受到襲擊,不管四肢疼痛,不管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甚至不管她是
千竹山莊的人。青天在上,不管這一切對他有什麼含義,他非要吻她不可,所以
他真的是瘋了。唐炫蹙眉看著前方,到下一個鎮子他該再來一壺。
青青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撐坐在馬上好像需要費很大勁兒,力氣以令人驚
訝的速度從體內瀉出。她落下馬想歇息一會兒卻發現雙腿累得發抖,面前的小路
漸漸模糊,像一個鬼影在她面前晃動。四周的樹枝伸出觸角,拉扯她的頭髮,絆
住她的腳,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前行。她趕緊抓住身邊一根樹枝,期期艾艾、虛弱
地叫出聲:“唐,唐炫。”繼而重重摔倒在地上,冰冷潮濕的地面以及腐爛的樹
葉緊貼她的臉頰。青青閉上眼睛,覺得這真是一種享受。
唐炫一邊小聲咒駡一邊跑到她跟前,把青青扶起來又用指頭翻開眼皮查看。
她盯著他,幽黑的睫毛上挑著灰塵,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慘白、嘴唇發灰。
“我,我有點兒累了。”青青很奇怪,這聲音聽起來很模糊、又很虛弱。她
知道自己嘴皮在動,但搞不清楚是否把話說了出來。“我只是想休息一會兒。”
“你休息好了。什麼地方受傷了麼?”
“受傷?沒有。”
“嗯。”唐炫解開她的披風,攬住她躺在懷裡,手指小心按壓腹部。這不合
適,青青昏頭昏腦想著。
“你可能有什麼地方受傷了,但你不知道。”
唐炫的話讓青青腦子清醒起來,“真的?”她很是慌恐,掙扎著想坐起來。
“我……”唐炫的手忽然一停,從牙縫裡嘶了一聲。青青趕忙撐起身體,想
知道是什麼讓他眉頭皺成這樣。
右邊褲腿有一大片鮮紅的血跡,鞋子上也是。
“什麼時候傷的?”唐炫那雙刀一般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她,“怎麼弄的?”
青青看著他,沮喪到了極點,默默搖頭。
唐炫神色一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傷?”
“我不知道。”她虛弱地說了一句。
青青沒有看見唐炫手中的匕首,直到他捏住被血浸染的褲腳,順著縫邊熟練
地將刀子插入褲縫並割裂開來,這才感覺到冰冷的刀鋒貼著她的皮膚。青青嚇得
差點兒心臟停止跳動,本能地身體向後縮,但右腿對她大腦的要求毫無反應。唐
炫好像知道似的,不用她開口,放下刀子在她的大腿和膝蓋有力地揉了一會兒,
然後握住她的腳踝輕輕將小腿放在地上。青青漸漸感到火燒般的疼痛,腿上的肉
好像從身上一點點撕裂下來似的。她咬緊牙關,冷汗在額頭聚集,喉嚨又開始作
嘔,她只能使勁兒壓制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我們必須先找到傷口,一定是剛才被劍刺中的。”唐炫從行囊中拿出一塊
帕子倒了些酒在上面,小心擦拭血跡,一道傷口從小腿中間沿著脛骨直到踝骨漸
漸顯現。他長長抽了口氣,“媽的。”
青青也看到了,卻是一臉不敢相信。“可我一點兒沒感覺。”
唐炫點點頭,徐徐說道:“這就是那胖子的本事,你躲得還算快。”
聞言青青愣了愣,拿不准唐炫是在挖苦還是讚揚。“你說他是個二流?”
唐炫檢查著傷口,也不抬頭。“你現在糾纏這個?我倒認為你該關心更重要
的問題。”
“我要死了麼?我到底躲得算不算快啊?”
唐炫瞥了眼一臉緊張的青青,道:“你功夫不弱,缺少的是經驗,將來多交
幾次手、受幾次傷、再吃幾次虧就好。”
說著他拿出一個小藥瓶,壓住她的膝蓋固定好。“放鬆,想點兒別的,這個
會有些痛。”
當唐炫將藥粉灑在傷口時,青青每根頭髮好像變成針尖似的往頭皮裡面紮。
她想說這和唐炫嘴裡的“有點兒痛”實在相差甚遠,又不想讓唐炫看低了去,只
能使勁兒忍著不讓自己失聲痛哭或大聲尖叫,熬了好一會兒才挨過那陣劇痛,最
後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哼哼著唱起歌來。
輕,輕聲笑。快,快劍了。雲卷遠山近水,走不盡路迢迢。
容,容妝俏。新,新衣飄,火暖清酒冷壺,癡歎命運難料。
“你怎麼唱來唱去就這幾句話?”唐炫手上忙著,終於插嘴打斷她。這一路
他聽她自娛自樂哼了好多遍,卻從來沒唱完過。
“我編的,後面的詞兒還在想呢。”青青咬著牙嘶嘶說道。
“再唱兩遍吧,我這就好。”敷完藥,唐炫又使勁兒按著直到藥粉滲入止住
血才將她的腿放下,然後把帕巾撕成布條牢牢綁在傷口上。
唐炫溫熱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肌膚移動。傷口很痛,但窘迫更使青青幾乎睜不
開眼,可他表現的神情就像在寫字畫畫似的,就像初次見她時的樣子。青青瞧在
眼裡,納悶究竟得有多少女人才能讓他如此習以為常,心裡那點兒虛榮心多多少
少有點兒受傷。當然了,這和腿上的傷比起來不值一提,嗯……也許吧。就在這
時,唐炫霍地抬頭,剛好逮到她盯著他看。狼狽中,青青忙不迭搜尋話題,“我
感覺好多了。”
唐炫沒有理睬,護理完畢後看看四周和天色,道:“你這個樣子騎不了馬、
走不了路。我們只能在這裡過夜了,你小心些,我去找些樹枝生火。”
等他抱著幹樹枝走回來時,有些驚訝、有些贊許地望向青青。她竟然就地取
材生好了小火。那個火堆雖然小,火力卻很強,煙也很少,幾乎看不見。
唐炫將幹樹枝丟在火旁坐在他的腳後跟上,問道:“誰教你生的火?”
“哪一種火?”青青反問,轉開視線。
他抬抬下巴,“這種火不會吸引方圓十裡內的任何人。”
青青不以為然,“柳家人都是玩火的能手,這種火我五歲就會生了。”
唐炫想了想,“你那頭簪,我拿在手上就覺得有些古怪,沒想到竟然是霹靂
彈似的的東西。你做的?”
“飄雪又輕又漂亮,比江湖上常用的霹靂彈可厲害多了。”青青口吻不由自
主得意起來。
唐炫搖搖頭故意刺她,“這種東西就是突襲時有用,只要對方有了堤防,就
沒什麼作用了。”
青青面露不屑,“那說的是你們唐門暗器,飄雪可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過去
的。”
一個丫頭片子憑什麼小瞧唐門,唐炫使勁兒繃住臉。“柳姑娘,你這麼說可
是很危險呢。”
青青卻絲毫不甩,“唐公子,那就對了,畢竟我發現和你打交道也遠遠稱不
上安全。”
再次看著青青氣呼呼的樣子,唐炫頗覺有趣,也不再抑制臉上的笑意。他揉
揉下巴,道:“怪不得柳朝堅持讓你去蠻薩,想來你確實有兩把刷子。”
青青聞言眼裡有些古怪,開口想說話卻又忍住了。
唐炫暗付難不成柳朝還有其他心思。他問道:“你們兄妹很親?”
青青呵呵笑道:“親什麼啊,盡欺負我。記得小時候我成天跟在他後面讓他
帶我一起玩,他想趕我卻趕不走,氣得跑到娘跟前告狀,說要是我再跟著他,他
就挖個坑把我埋了。”
唐炫不由自主看看她的腿,然後遞給她小酒瓶,“把這個喝了。明天腿傷會
是最糟的一天,之後就會慢慢好起來。”
“要是不好怎麼辦?”
唐炫沒說話,也用不著說。
唐炫又往火上加了些樹枝,但是火還是不大,他躺到她身邊,讓她挪出地方。
青青警覺問道:“你要幹什麼?”
“睡覺。”
“在這兒?”
“分床睡是行不通的。”
“你開玩笑。”
“兩個人擠在一起會更暖和些。”說著他又往她身邊擠了擠,還把披風拉過
來,像裹繭子一樣裹住兩人。“轉過身,離我遠點。”
“去你的。”
“你看,我不想凍僵,也不想挖個坑把你埋進去,所以照我說的做。”說完
他伸出一隻手放到她腰上,把她拉回來靠向自己,胸膛貼住她的背。
“你放心睡啦,我的身子雖然不像頭腦那麼挑剔,但這裡又黑又冷,我不會
占你便宜。就我個人愛好來說,更喜歡安全舒服的地方,而且我從未歇斯底里到
要去強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
好像還不夠強調似的,唐炫繼續道:“把你的腿分開,我要把腿放進來。”
青青恨得牙癢,“你做夢吧。”
沒容她繼續爭辯,他伸手插進她的大腿,抬起那條傷腿,膝蓋擠進她兩腿裡,
然後又輕輕把那條傷腿放到他腿上。
唐炫身上的熱量穿透青青的衣服,呼出的熱氣拂著脖梗兒。青青被摟得身子
僵硬,臉上更是又熱又紅,萬分慶倖自己是後腦勺對著他。“唐公子,嗯……我
不認為我必須……嗯……把腿放在你腿上。”
唐炫發出一聲呻吟,明顯也很苦惱。“打注,別說這些了,安靜躺著吧。你
的腿這樣抬著可以減輕些壓力,也省的我夜裡不小心撞到你的傷口。”
唐炫把手放在腦後盯著青青頭上的簪花發呆,只有兩顆大的珠子還在上面,
原本鑲嵌小珠子的地方空了出來,卻並不顯得突兀,看上去依然精緻漂亮。唐炫
歎口氣,他喜歡青青,沒什麼好否認的。他是男人,自然會喜歡女人,這種感覺
並不陌生。她並不是美得勾魂攝魄,或類似那樣的情形,但他仍記得藏在衣服下
高聳渾圓的雙峰,頂點那雙小巧緊繃的乳尖,不大卻絕對引人流口水。他知道自
己會喜歡這幅熱火身材緊偎在他身上,而此時此刻她就在這裡,並且動來動去像
只小貓似的讓人心煩意亂。
唐炫暗暗叫苦,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放鬆下來好好睡覺。他太累了,過度疲
勞的肌肉哭著喊著要休息,但某個地方卻不聽話。他想調整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
勢,但舒適是相對的,唯一能讓他放鬆的辦法就是被她柔軟火熱的身體包圍,但
那肯定不可能會發生。
青青長這麼大從來都是單獨睡,忽然間和一個人這麼親密,是種異乎尋常的
感覺。即使筋疲力盡、即使剛才的烈酒讓她頭暈目眩,卻無法忽略一個大男人靠
在身邊的事實,更不用說意識到他身體的逐漸變化。她小心挪了挪位置想拉開一
點兒距離,結果只感覺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更加用力。青青手心有點出汗,即使
隔著層層衣袍,仍能感到唐炫軀體的堅硬與彈性。她並非天真到不明白那所代表
的意義還有預兆,假裝無知是沒有用的,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她清了清嗓子,小心問道:“唐公子,你娶親了麼?”
“沒有。”
“定親呢?”
“沒有。”
“從來沒有?”
“沒有。”
“你有鐘意的姑娘麼?”
唐炫終於不耐煩起來,“你看,我知道你為什麼忽然好奇。我也察覺到了這
點,你是個大美人,我是個大男人,對此我們都沒有辦法。哦,實際上有辦法,
但我們早就討論過,在這種情況下不適宜,所以別往心裡去,我想我們只能互相
忍受了。”
青青默許了他的要求,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嘴角掛著一絲竊笑,不管唐炫
多專橫可惡,他可能是無心,但他確實對她說了,他認為她是個大美人。
三·撲朔迷離
他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如果起初還彌漫著緊張和抗拒,但青青的受傷
讓兩人有機會重新審視對方的性情脾氣。唐炫這個人,就算嘴上不說、心裡有排
斥,可即使給自己換了名字,行事起來也總是小心守著唐門的那份榮耀和驕傲,
善人也好惡人也罷,無論是哪一副面孔,不變的總是那份高傲、坦蕩和力量。青
青一輩子都在和這樣的男人相處,他們的意志力不容侵犯,且慣于不計代價達成
目的。她早已習慣在他們強勢的意志下既順從聽話、又要想辦法不被肆意擺佈和
控制。
青青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臉龐,心不在焉地思忖唐炫五官中最漂亮的是眼睛—
—漆黑的眼珠配上長睫毛,臉上的疲憊也只讓他顯得更加吸引人。也許是因為他
不再像冷峻嚴肅的鬍子劫匪,也不像俊郎風雅的浮華公子,唐炫身上特有的傲慢
消失大半,雖然青青肯定養精蓄銳後會重新出現,但他現在暫時放鬆下來,難得
的顯出平易近人。這艱苦危險的旅途讓他們之間仿佛建立了某種脆弱的聯繫。
這些天唐炫醒來第一件事兒就是查看青青的腿傷。劍傷分大小,對人的影響
卻不一定,有時候就是在手心上劃破一點兒皮都有可能沒了性命。萬幸青青的傷
口處一直非常乾淨,而她也沒有發燒的跡象。
唐炫心裡總算松了一口氣,目前為止青青表現得都很好,從離開千竹莊到現
在,雖然一點兒常識也沒有,但卻很有勇氣也從不抱怨。他猜她和他一樣,都有
自己的標示。柳家保護了她,讓她學詩書禮儀、學武功玩火器,但同時也約束了
她,雖然伶牙俐齒、行事倔強卻不魯莽固執。唐炫猜測柳家把青青一直拘在千竹
莊,該是為了將來找個能結盟物件嫁出去。想到這兒唐炫果斷踢滅營火,就像要
熄滅青青在他腦子的思緒一樣。青青的腿傷已沒有危險,他們要繼續趕路了。
他把所有行囊移放到一匹馬上,堅持讓青青坐另一匹。兩人走出林子折了幾
裡來到一個鎮子。這個小鎮不大,只有一個酒家兼客棧,旁邊的水塘裡幾隻鴨子
懶懶地浮泳著,招牌也殘破不堪,使人只能半讀半猜上面寫的是什麼。比起風餐
露宿,兩人沒什麼好抱怨。他們挑了個靠牆的角落坐定,青青拋出一錠碎銀子,
快語吩咐跑堂熱水沏茶準備酒菜。唐炫一愣隨即笑了笑,這才意識到她順走了他
的錢袋,這些天也許逼她逼得太厲害了。
有了銀子自然什麼事兒都辦得又快又好,唐炫擺擺手讓跑堂遠著點伺候。在
唐門,他的日子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出門在外處處需要小心謹慎,哪
能那麼容易讓人近身伺候。青青看在眼裡也不多說,而是拿了條乾淨沙帕在盆裡
浸上水,然後擰乾展開,這才伸手遞給唐炫。千竹莊長輩眾多,孝順侍奉對青青
來說本就輕車熟路,更何況受傷時多虧唐炫照顧,這點兒事兒做起來自然不在話
下。
青青端起茶盅嗅了嗅,除了茶香之外並沒什麼其他味道,這才小小心心倒了
些熱水在茶杯裡,涮涮茶杯將殘水倒掉,然後舉起茶壺,壓著蓋子在唐炫的茶杯
中斟滿茶水。瞧著唐炫若有所思的樣子,雖然一派輕鬆、優雅自在,可似乎心有
旁騖,眼中也蒙著一層陰影,好像掛念著某件更重要的事情。她知道不該問,也
知道與她無關,但並不表示她沒有好奇心。
青青一邊將茶具和茶杯擺好,一邊假裝漫不經心說道:“你在外面遊蕩了不
少時候吧。”
唐炫腦中立刻響起警鈴,手中的杯子停在半空中。“是的。”
“所以很久沒見過家人了,對吧?有沒有人勸你回去?”
“也許吧。”
“也許什麼?”青青追問道:“你真正回答的是哪個問題?”
“你真正問的是哪個問題?”
青青的腦子快轉成了陀螺。她並不意外唐炫身上散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氣息,自從知道他就是哥哥提過的那個被唐門驅逐的朋友,她就一直在猜測到底
發生了什麼,柳朝對這事兒又知道多少。青青本來也不指望他會說,問不出來唐
炫還能問不出自己哥哥了麼。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對他模棱兩可、蹦詞兒似的回
答很是不滿。
看著青青給他遞帕沏茶讓唐炫有些意外,她的動作自然流暢,表情溫婉賢良,
就好像在照顧辛勞一天剛剛返家的夫君。這念頭很是滑稽可笑,她是千竹莊的人,
柳將軍的女兒,柳朝的妹妹,可此時此刻看起來卻哪個都不像,只像個女人。唐
炫立刻有了反應,他竭力遏制下去,但那個部位從來不分場合、不講道理。唐炫
品了一口茶,作出苦相。其他男人喝茶會有這反應麼?
“太苦了?”青青看看茶,小心吹了吹,抿了一口。清茶並不適合飯前飲用,
可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實在不能講究。
唐炫不愛喝這種茶,但不打算告訴她。“很好。”
青青啜飲一口茶,改變了口氣。“好吧,我真正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被趕出
唐門?”
唐炫當然知道她的問題,就像她哥哥一樣,區別只是青青不會放下這個話題,
但他累了,不想談這件事。
“說吧,”青青蹙眉,即使瞥見他的厭煩表情也不在乎,“你撞著了什麼秘
密?”
唐炫詫異看著她。
“嗯,是啊,我很聰明,而你也不是特別狡猾。”青青頑皮地咧嘴一笑,迎
上他的目光,努力裝出看透唐炫的樣子,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全盤托出。“好吧
好吧,這有什麼難猜的,世家大族不就那麼回事兒。光鮮的那面看著的是傳承、
歷史、權利。背面呢,就是秘密、陰謀,髒事兒。唐門家大業大,不會是例外。
通常是你擋了家裡某個人的道兒,自然希望把你打發得越遠越好。唐門現在的當
家是誰?下一任當家又可能是誰?”
唐炫大笑,卻不是溫暖的笑,黑瞳中更是一抹嘲弄,道:“有感而發?”
青青不理他語氣中的奚落,反而點點頭,嗓子裡哼了一聲,道:“總之說出
來不會有你我意外的事兒,來來回回不就那麼點兒花樣。”
“我不這麼想。”唐炫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片刻,搖搖頭。
“好吧,我說話,你點頭就好。”青青詭譎地笑了笑,刻意壓低嗓門,“誰
不是誰親生的?”
“你想像力太豐富。”唐炫說完就開始低頭吃飯,不再言語。
青青的茶還剩一半,唐炫已放下碗筷。她趕緊又給他遞了一條熱帕子擦手,
說道:“嗨,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別以為我沒有注意到。”
青青盯著他,繼續刺探道:“看來是個好大的事兒呢,心中有鬼?所以連這
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敢答?”
唐炫哂道:“誰心裡沒鬼?誰沒在擋道又沒被擋道?”他頓了頓,看她的眼
神先是瀟灑而略帶嘲諷,但很快這種目光轉成深沉銳利,叫人不敢直視。唐炫旋
即起身,拋下四個字“和你無關”結束話題,之後再沒搭理她。
第二天早晨,唐炫起床穿衣然後輕手輕腳到她房間查看。他不想吵醒青青,
她看起來很平和而且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此外,他也不打算匆忙出發。直到客
棧外面因趕著上路的人們而變得喧嘩起來,他才把她搖醒,催促她洗漱穿衣。
唐炫走了出去,匯入外面睡眼朦朧的人群中,先是來到馬廄檢查馬匹,然後
囑咐一個跑堂購買路上的補給。他運氣實在不怎麼好,這跑堂剛好是個新手,不
識字不說,也顯然很不擅長做這件事。唐炫原本考慮換個人,但生怕換一個還不
如眼前這個,只能按耐住性子反反復複囑咐,跑堂才總算勉強記了下來。
當他終於朝回走時,即刻意識到有事不對,青青的房間門竟然大大打開。熱
血一下湧上他的腦門,疾步進屋後,他警覺地掃視室內。房間是空的,唐炫毫不
意外。當他看見整齊的床鋪,唐炫知道青青被劫持時,很可能已穿好了衣服,這
讓他心裡稍微好受了些。
有人帶走了青青,因為這比抓住唐炫要容易得多。想到她已經和即將遭到的
威脅,唐炫沒法繼續保持平靜。當然,這也表明那些人仍然想要她活著,否則,
事情會變得大不一樣。他注意到他們的行囊還在角落,奇怪為什麼沒有一起被帶
走,裡面還有很多銀兩。此外房間裡沒有跡象表明發生過打鬥,看來青青聰明認
識到反抗無用,除了讓她受傷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青青沒有絲毫江湖經驗,這全是他的錯,是他放鬆了護衛才讓人有機可乘。
唐炫做了兩次深呼吸使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剛才的跑堂走進來,除了放下他囑
咐的東西還塞給他一封信。唐炫仔細看了一遍——午夜,用這個女人和他談交易。
唐炫有不到八個時辰找到辦法並確保對方不會改變主意,將青青直接殺死。唐炫
不去理睬偷偷射過來的好奇目光,他現在不能浪費時間後悔,他有更重要的問題
考慮。
南宮星並沒有在附近,但唐炫用一句“事關生死”說服他的一個手下把口信
儘快轉給老闆。一個時辰後,小星出現在視野。“我一直希望你還記得你在這兒
有個朋友,是什麼讓你耽擱了那麼久?”
“直到三四天前,一切事情都在控制之中,除了折騰些小打小鬧,搞點陰謀
詭計、煽風點火的事外,這一行人也沒什麼作用。除此之外,在我認為有必要之
前,不想把任何人牽扯進來。”
“之前?”
“是的,我原先不想把那人除掉,現在情況不同了。”唐炫知道小星明白他
談論的是誰,“大不了和他一起同歸於盡,這看來也像是唯一一個選擇。”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人究竟是誰殺的?”小星問道,“是你追蹤的人嗎?”
唐炫微微一笑,但笑容冰冷如寒泉。“一丘之貉,我已經解決了,事情變複
雜的是那天另外一個人也在場。”
小星思忖一番,接受這個消息。“這就有趣了,怪不得你一直不願意回去。”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發生了什麼變化,讓你來找我?”
唐炫告訴他關於青青的事,中間省略許多細節,但給了小星需要的全部資訊。
小星聽著沒有打斷他,直到最後才問需要什麼樣的説明。
三個時辰後,小星再次找到他,“向南騎馬半個時辰有一個船塢,雖然小但
還是足以容納其他船舶進出停泊。黃昏後不受注意的潛入,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此外我們還需要一些東西,在進去之前能準備好,現在兩個人正守在船塢監視,
但我懷疑能看到什麼。不到最後一刻,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唐炫沒有問小星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得到這些消息。小星是一個管道很
廣的人,雖然談不上是個嫉惡如仇的大俠,但骨子裡多少有一些正義感。他們約
定遲點再確定細節,兩人分手後唐炫駕馬向船塢靠近。這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一
天,他需要集中自己全部注意力去做必須做的事,而且不去細想青青可能會有的
遭遇。細想她的恐懼會影響他的正確判斷,這對處於危境中的青青沒有任何好處。
當夜幕終於降臨時,唐炫坐在離船塢不遠的一家小酒館裡,等待著午夜的來
臨。
天黑後半個時辰,兩個看守青青的人把她關進一間寬敞的房間,從微微晃動
的地板可以知道這是一個船艙。那些人用簡短清楚的句子告訴她該做什麼,如果
無視命令將會發生什麼事,平板冷漠的語氣和唐炫當初在珍珠潭的如出一轍。所
不同的是,不像唐炫,這些人沒有撒謊嚇唬她。她清楚這一點,正如她清楚早上
在客棧如果她試圖警告唐炫,或做了什麼蠢事,他們會毫不猶豫殺死她。雖然這
些人針對的是唐炫不是她,但青青明白他們殺她可以毫不心慈手軟。而且她也知
道唐炫會把她從這團混亂中救出去,正是想到這一點,才沒有使她陷入恐慌與眼
淚橫流之中。
唐炫一定會做些什麼——至於到底是什麼,她甚至不敢去猜想。
過了很長時間,她聽到毗鄰房間裡的交談聲,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原本漆
黑一片的艙房,被幾隻火把忽然照得通亮。她很害怕,但死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這一點。進來的人年紀較長,一臉陰沉地問她是否需要水和食物,當她以沉默和
怒容作答時,他看來並不關心,黑黑的濃眉皺在一起,鬍鬚下的嘴巴緊閉,高高
站在那兒用平板而冷酷的目光打量她,眼神赤裸而無禮。
這目光令青青覺得噁心,只要他過來抓她,她一定會大聲尖叫。“別碰我。”
那人從嗓子眼裡輕哼一聲,道:“不要告訴我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可能
你沒有注意到,對你,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你是千竹莊柳家的人,對麼?”
目前為止,綁架她的人都知道她是誰,而她對他們的身份全都一無所知。
“你叫什麼?”
“別指望向我提問。”他語氣緩緩的,溫和卻又滲著威脅,“說吧,你和那
個姓唐的一起要去哪兒?幹什麼?”
青青向後縮了縮,一副詫異不解的樣子。“你幹嘛不直接問他?打不過他麼?
那你費這勁兒問出來了又能怎樣。”
那人臉色立刻變得陰沉,下額猛抽一下。他舉步向她逼近,直到矗立在她面
前,一聲不吭地凝視良久,之後轉過身去。
青青鬆口氣。剛才有那麼一瞬很是後悔對他的嘲諷,唯恐自己的意氣用事激
怒了他。
他再次轉過身時,青青一凜,張大雙眼盯著他手上的一個小藥瓶。
“我警告你,柳姑娘。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找到其他事情讓你使用那伶俐
的小舌頭。”他倒出一個綠色藥丸舉到她面前。“你可能知道這是什麼,但為了
節省時間,我會告訴你,迷魂果具有化力催情的作用,這可以免去任何誤解。”
青青先是盯著那個可怕的綠色藥丸,然後轉向他,堅定說道:“我不會吞下
它的。”
那人歎口氣,從桌上拿起一杯茶水,移到她身邊。“柳姑娘,你知道我能讓
你吞下這東西,只要捏住你的鼻子,把它塞進你的嘴裡,直到你咽下去就行了。”
他沒有嚇唬她,臭烘烘的呼吸噴在她臉上。青青轉過頭儘量克制住噁心,但
他用鐵一樣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把頭扳過來,撬開嘴把東西放在她舌頭上,端起
水送到她唇邊灌進去。青青面臨要麼吞下去、要麼被嗆死的選擇。最終,藥丸滑
過她的喉頭,到底被自己咽到肚子裡。
青青怒視著他,他卻揚起眉頭。“氣得想殺人,對不對?”他冷笑一聲,諷
刺地說道:“你們究竟是要幹什麼?說吧,只要回答問題我就會給你解藥。不然
你是看到的,這裡男人多的是,保證不會委屈了你。”
青青轉過臉知道她的命運已經被決定,這人的語氣告訴她,他會毫不遲疑地
折磨她。無論說或者不說沒有區別,他不會給她所謂的解藥,下場如何根本不言
而喻。她用牙齒咬住顫抖的嘴唇,淚水終於滾下臉頰,自己咬舌頭會不會痛?她
一會兒就知道了。忽然,唐炫的身影佇立在門外。青青嚇了一跳,有那麼片刻以
為自己看花了眼,可她已熟悉這個嚴厲且令人生畏的男人,不會弄錯。
那人也注意到她臉色的變化,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唐炫已經從旁邊冒了出來,
手中閃亮的劍鋒逼住他的喉嚨。
“放開她吧!”唐炫的聲音沒有變化,冷靜中帶著潛在的威脅,充滿死亡的
氣息。
就連青青也不由自主被他渾身的力量震懾住。她還沒來得及提醒,唐炫已經
對旁邊大吃一驚的兩個手下喊道:“出去,要不我殺了他。”
那兩個手下盯著唐炫的樣子就像親眼看到閻王從地獄裡冒出來,一個個果然
緩緩退了出去。
那人也謹慎地從青青身邊邁開兩步,“唐行安。”
唐炫搖搖頭,“你叫了一個不該叫的名字。”
“而你拿了你不該拿的東西。”
唐炫眼裡寒光如刀,“是誰的還不一定。”說著在他身上拍了拍,早就料到
似的從兜兒裡翻出青青的頭簪,補充道:“這個肯定不是你的。”
那人的汗水滑下額頭,落進眉毛裡。“你不會殺我的。”
“凡事總有第一次。”唐炫面無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緒。
青青剛要開口說話,船身忽然猛烈搖晃起來。唐炫手腕一甩,那人暫態倒在
地上。他回劍入鞘,沒等青青反應就扛上她躍出船艙,跳入旁邊一條小船,飛快
劃離出去。
“你回來了。”青青喘著氣,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唐炫似的。
“我路過。”唐炫嘲謔地說道,眼裡風暴般的肆虐已經消失,臉上的表情放
松下來。
“救我?”青青仍然緊張地看著周圍,大火燃燒的船隻在視線裡越來越小。
“是啊,我剛好沒事兒。”他一邊奮力劃槳,一邊關切地詢問,“你還好?”
青青深吸一口氣,“不知道。”她指指他的臉,“你剛才是什麼表情?”
唐炫笑了笑,“爺嚇人的招牌表情,意思是”照我說的做“。”
青青肅然起敬點點頭。“那些人也很擅長,可和你比起來,不值一提。”
唐炫又在江中劃出幾十裡,水道豁然變窄,一艘小船出現在不遠處的岸邊,
船頭的身影正對著他們,好像早就料到他們會在此時此地路過。青青一陣緊張,
然而唐炫卻回頭向她示意不用害怕,還將船速緩緩放慢劃靠過去。青青這才放下
心下來,唐炫當然有幫手,不然剛才那一船的人不可能忽然全部保持安靜,更不
會忽然搖晃、著起火來。
船頭的人看他們靠近,趕緊迎上來查看。他和唐炫快速交談,直到最後才看
向青青上下打量,然後目光轉回到唐炫身上,撇撇嘴角給他一個“你可有事兒要
忙了,我去四周看看”的眼神。可往後退了幾步,又轉頭朝青青抬抬下巴,笑著
對唐炫道:“勒每二兒巴適慘喲!”
“是。”唐炫簡短地回答,摟著青青的手微微用力。
唐炫的朋友一晃身就無影無蹤,青青皺皺眉頭看向他消失的方向。不知是不
是有意為之,唐炫和他的這位朋友交談時,不僅是用蜀中方言而且語速極快。她
聽不懂兩人之間在說什麼,但直覺告訴她最後一句和自己有關,“你的朋友剛才
說什麼?最後一句。”
唐炫不以為然,道:“他說你長得沒我好看。”
青青剛想張口爭辯,但忽然意識到渾身沒了力氣。她抱住自己癱坐在船腳,
這會兒什麼事兒都遠比不上她對胃裡那玩意兒的擔憂,因為她發現身體裡已經有
股欲望澎湃難抑。
唐炫思考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朝她走來。沒有前兆,他脫掉自己衣服,露出
雄壯的胸膛,然後臂膀忽張猛將青青攬入懷中,一雙大手盡襲嬌嫩之地,不輕不
重肆意撫摸揉搓。
“你幹什麼?”青青被他這樣的碰觸慌了神,只覺一陣又一陣的麻癢咬著芳
心,只好死命掐著自己保持鎮定。
“不必驚慌,也別不好意思,”唐炫的眼睛燃燒般深深看著她,黑眸在月光
下燦爛發亮,意圖顯而易見,下手也毫不含糊。他一把扯掉青青的外衫,雪白的
肌膚在月光下光滑如絲。“你沒有任何我以前不曾見過的地方。”
青青喘息道:“這應該讓我感覺好一點嗎?”
“我要救你,你吃了迷魂果,很想要!”唐炫輕鬆說著,一手扣住青青的腰,
一手扯下了她的腰帶。
“不要!”青青艱難地低喊,兩隻手抵住他的胸口表示抵抗。唐炫有些驚訝,
她迅速掙脫,再次把外衣收攏,潮紅的面孔燃燒著憤怒和羞辱。
“怎麼了,你心裡其實並不排斥我,更不用說身體了。”唐炫果真停下所有
動作,有些玩味地看著她。
青青更加覺得羞愧無比,嗚嗚痛哭出聲,使勁兒搖著腦袋,“不要!”
一行行眼淚落在唐炫手臂上,竟然異常滾燙。唐炫有些難以理清心中的感覺,
只是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他歎口氣又穿回衣服,道:“你不肯讓我
幫你,那你打算怎麼辦?”
青青渾身無力,沒有了唐炫的支撐連坐著都困難,她只能軟軟躺爬下來。
“走開。”她咬著下牙使勁兒說道,聲音仿佛不屬於自己。
“不行。”唐炫平靜地拒絕。
“我不要你待在這裡!”她憤怒地叫道。
“我不管你是否要我待在這裡,我必須留下來。”
青青捂住自己的喉嚨,脈搏在手下劇烈地跳動。她閉上眼想了想,到底勉強
撐起靠到船舷,一個側身掉入水中。她艱難地站起來一步步往江心走去,直到冰
涼的江水浸到脖子才停了下來。
“冷死了!”青青苦笑著對唐炫說道,然後轉過身,背對他褪下所有衣物。
一彎明月高掛在河水上空,在岸邊投下冷冷的光芒。唐炫不由自主握緊雙拳,
竟然說不出話來。
良久,唐炫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她一定很了不起,讓你冒那麼大的險
去救她。”
唐炫朝小星那張笑臉狠狠瞪了一眼,“別提了,行嗎?”
“行。”小星答得乾脆,笑意卻更加擴大。
唐炫知道他有麻煩了。
清澈的河水在月光下反射著銀色光芒,彷佛青青明亮的雙眸。他不知道她究
竟哪點兒最迷人——美貌、聰慧、勇敢,亦或者是每次靠近她就使他熱血沸騰的
旺盛精力。他更納悶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並沒有驚人美貌,壓根兒也沒想到
這種女人會吸引他。他喜歡他的女人一眼就給人興奮的感覺,青青絕對不是那一
型。
當然,青青喜歡他,他看得出來,她太常用眼角瞄他了。雖然這次拒絕了他,
但他可以得到她,他毫不懷疑這一點。問題是她不是那種睡完就甩的女人,也不
是帶回家往屋裡一塞就完事的女人,她是那種得三書六禮、坐轎子娶進門的女人,
這種女人他從來避之唯恐不及,偏偏這一路就和這種女人綁到一起。唐炫亂了心
思,覺著自己好像掉進月季花叢,又漂亮又好聞,可怎麼動彈都是挨紮。
“媽的!”一聲咒駡在不知不覺中溜出口。
小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揶揄道:“正如我說的,這個女人一定很了不起。”
夜晚的黑暗和寒冷在漸漸升高的太陽中被光亮和溫暖取代,青青醒來時發現
自己渾身裹在厚厚的毛毯中,浸泡了一夜的皮膚還散著冰涼的寒氣。雖然河水幫
著散發迷魂果的藥勁兒,但同樣擊垮她的身體。青青深吸口氣就開始打寒戰,牙
齒嗒嗒直響,整個人縮成一圈瑟瑟發抖。
“你正在發燒。”一直守候在旁邊的唐炫看著她的可憐樣兒,雖然心痛卻還
是板著面龐,生硬說道:“昨晚胡鬧得好,現在受罪了吧!”
青青有些委屈、有些沮喪,濕濕的東西從她的面頰上流下來停在嘴角。她用
舌尖舔了舔,有點兒鹹味。是的,正是一滴淚珠。討厭,她竭力忍住眼淚,但它
們仍不聽話的滑落。青青又捂住臉,可眼淚還是順著指縫不停向外淌。
她抬起頭抽噎一下,哽咽道:“我是不是很沒用?這才出來幾天,盡招惹麻
煩。”
青青傷心的聲音扯動唐炫的心弦。他長長噓了一口氣,抬手拭去她的淚水又
把她攬入懷裡,緊緊摟著她的肩膀。青青第一個反應是想掙扎,但這感覺太舒服
了,她不再堅持,而是緊緊抓著他厚厚的外套,偎依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感覺到
他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腦,青青再也忍不住了,紮進他懷裡大哭起來,直到發
作終於過去。她緩緩離開,因為窘迫不敢抬眼。
唐炫溫和說道:“你做得非常好。”
青青透過朦矓的淚眼瞅著他,雙眼又有些刺痛,想笑,卻失敗了。她清清喉
嚨,試著化解自己的窘迫和尷尬,“沒錯,要求降得非常低時。”
唐炫瞪她一眼,“你比任何人都好。”
這是她從唐炫那裡聽到最好的表揚了,青青驚奇地往後仰。“不得了,你是
在讚美我嗎?”
唐炫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好像也剛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一手蓋上青青的額
頭,“還好,燒退了一些!我們一會兒就離開這裡,你得吃些東西。”
青青飛快別過臉,不由自主也摸摸額頭,害羞萬分,心中卻又歡喜得緊。
唐炫看在眼裡捧住她的臉,想了想終於說道:“男人害怕的時候總會想逃避
掩飾,抱歉氣衝衝離開你,害你吃了這麼多苦頭。”
青青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話題,歪了歪腦袋看著他。唐炫總有辦法使他的話
顯得合理,即使在她不想承認時也一樣。“我相信不知道害怕的男人必然是個傻
瓜,我只是很難想像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唐炫低沉的笑聲毫無喜意。“為什麼?”
青青考慮片刻。“給我感覺好像什麼事都無法傷害你。雖然這是一個荒謬的
想法,誰都知道山比山高。可是,我仍然會有這種錯覺。也或許是因為你的態度,
你好像鄙視一切,甚至包括死亡。”
四·驚心動魄
路途雖然曲折,但唐炫出手豪闊,無論是借住農家的簡陋草棚,還是像模像
樣的客棧酒樓,到哪裡都不會少賞銀子,所有人自是殷勤接待,茶酒、細點、飯
菜,無不極盡周到豐盛。唐炫對這些總是一幅清風雲淡的樣子,青青自然有樣學
樣,將一切視作理所應當、從來不問。給朝廷辦事兒,缺什麼也不會缺銀子,柳
將軍更不會委屈了這兩人。青青甚至期盼和唐炫就這麼一直走下去,到蠻薩這條
路永遠走不到盡頭才好。
然而路途雖遠,行得再慢,終於也有到達的一日。烏河鎮原本一片荒蕪,後
來成為柳將軍屯軍之地。雖然邊境衝突不斷戰事連連,但也吸引大量客商投機分
子,成為店鋪林立的貨物集散地,鐵器、糧食、皮草、牲畜、馬匹都是能賺錢的
生意。雖然明面上這些都是被禁的買賣,但只要賺的銀兩貨物大半都進了屯軍軍
營,朝廷也是睜眼閉眼。發展到現在,這個鎮子雖然不大卻異常熱鬧繁華,即便
是夜晚也能看到腳步匆匆的人群來來往往,要不是各個進出口要塞都設置了哨卡,
路上不時出現來來回回巡邏的士兵,青青會有種錯覺自己離家並不太遠。
他們找到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好好休息了幾天,而唐炫借此機會也謹慎地做出
關最後準備。油燈下,他仔細看著面前的幾張地圖,柳朝給他的資訊非常仔細周
全,有蠻薩軍營的地理位置及周邊地形,還有幾張軍營的詳細平面,上面標示著
哨卡和火銃的存放位置。唐炫沉思片刻,態度堅決地說道:“五千騎兵,兩萬步
兵。只要按計劃行事,我們就可全身而退。記住,進了帳篷之後,你只用專心對
付火銃,不要分心,其他事情不用管。”他的目光投向坐在旁邊的青青,問道:
“你最多需要多少時辰?”
青青半晌沒作聲,談及此事,他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玩笑或廢話。她皺著眉盯
著看了一路樣稿,卻沒辦法給一個確定的答覆。“這主要得看火銃有多少縫隙,
縫兒越多造起來就越複雜,花的時間也會越多。其實一般火銃做起來很簡單,要
麼火藥用來助推,箭矢可以射得很遠傷人斃命,要麼就是個炸藥包,對手走近了
投出去爆炸完事兒。莊主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這種火銃看上去樣子大小都沒什
麼稀奇,但卻又有助推又能爆炸,想來跟火藥設計還有很大關係,所以要看的不
光是火銃還有火藥包,老天保佑他們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起。”
唐炫琢磨了下,仿佛在思忖她的話。“我猜我們也用不著當時就瞭解個徹徹
底底,畢竟就算看個仔細,也不可能拆下來再裝回去。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剩
下的部分自己琢磨試驗幾次也該足夠。”唐門暗器獨步武林,雖然和火銃是兩回
事兒,但大道理都一樣。
青青點點頭,目光又回到蠻薩軍營。畢竟第一次經歷這麼大的陣勢,還是有
些心焦,她躊躇道:“聽說蠻薩上馬打仗、下馬牧羊、全民皆兵,勇武狠辣。如
果硬碰硬我們不一定能打過他們。”她沒說出真正的擔心,萬一有個差錯怎麼辦?
唐炫是否有後備方案?
“咱們本來就不是沖殺敵打仗來的,更不會以一敵萬。悄悄走在暗處,你武
功高、輕功好、身形快,進進出出不會有危險。”唐炫知道她在擔心,語氣刻意
放得輕鬆隨意。
青青搖搖頭,心裡卻在問暗處是安全,可如果被推到明面上呢?她不想反駁,
唐炫的道理一如往常無懈可擊,但她就是無法如此樂觀地看待這個問題。
唐炫端詳了一番青青。雖然路途艱辛,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秀髮閃亮、臉
色紅潤,腦瓜敏銳思緒快捷。他不介意女人有自己的想法,那種唯唯諾諾、腦子
空無一物的女人才會令他討厭。應付青青,只要知道如何迅速解讀神情就能瞭解
狀況。因為在她來得及掩飾之前,須臾間會先在臉上顯露所有情緒。兩人此刻坐
得很近,有片刻彼此都默然不語,窗戶外繁星點點的夜空忽然給人一種異常寂靜
的感覺,他們甚至能聽到遠處棚子裡馬匹的吃草咀嚼聲。微風陣陣吹進屋子,竟
帶著幾分寒意。
到底還是青青先站起身,開口道:“我得休息了,這裡天氣變得真快,中午
還熱得汗流浹背,想不到太陽一下山,就冷得這麼厲害。”
唐炫點點頭也站了起來。“好好休息,我們一大早就要動身。”
“那好吧。”
“好吧。”
兩人都沒動,只是站在那兒,沉默再度降臨。
以前他們從來不會漫無目的、彬彬有禮的談話,這種毫無意義的閒聊比他們
過去的爭執更讓人尷尬。兩人心照不宣閉上嘴開始了真正想做的事情——互相看
著。唐炫專注的凝視令青青著迷,燭光一跳一跳照亮他們的臉,彼此近得可以碰
觸對方,但兩人卻又很小心不這麼做,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好像擋在他們之間。
青青藏起她的失望,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說道:“唐炫,
我非常喜歡你。”
這句話彷佛石塊一般砸落在他們之間。
唐炫按捺住歎息,搖搖頭,“青青,不要。”
完全不是她喜歡的反應,但青青卻仍然很固執,堅持說道:“現在就說,萬
一以後想說卻來不及了呢。發生了什麼事?唐炫,你在猶豫什麼?”
“不,沒有。”唐炫凝望著她,眼裡忽然浮起一股柔情。
青青靠到桌邊等待著,“原因是什麼?告訴我。”
唐炫一個字一個字平穩說道:“因為你認為明天之後可能再也見不著我。我
為了同樣的原因,不能讓此事發生。”
青青痛恨唐炫的解釋,可她不得不同意他的說法,雖然她並不想同意。她抗
議道:“你又在控制一切。”
“我有意如此,你知道這一點。”
看著唐炫堅定了然的神情,青青只能歎口氣,直起身體準備離開。“好吧,
我去休息,可我並不是因為聽你話。”
“那麼為什麼?”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從未歇斯底里到去強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
唐炫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開,又用那幅莫測高深的目光俯視她,然後緩
緩低下身子,溫暖的氣息直噴她的脖頸。他低聲喚道:“青青。”
唐炫的聲音如此之輕,若非夜晚寂靜,青青很可能會沒聽到。她轉過身,兩
人靠得更近,唐炫像座小山似的站在她面前,青青清楚看到他胸膛規律的起伏,
感受到他呼吸吹拂在自己頭髮上,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衣服上散發的皮草味道。
唐炫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只是凝視著,慢慢把手放到他的胸前,再用自己
的手蓋在她手上。青青的手指有些顫抖,一陣酥麻的感覺由指尖傳到心臟,脈搏
狂跳起來,心臟也快因為裡面的壓力而爆炸。唐炫一定也聽到她的心跳聲了吧?
她突然口乾舌燥,喉頭發緊,臉龐因為期待和羞赧而陣陣發燙,有一瞬間簡直透
不過氣。
“你在做什麼?”她顫抖著問道,對自己忽然表現出的恍惚感到很愚蠢。
唐炫仍然低著頭,凝視著那只放在他胸口的手,醉人的眼神帶著誘惑和索求。
從青青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眼睛離得很近,新月形的睫毛又濃又密。
“青青。”唐炫再次叫她的名字,聲音裡有一絲沙啞,壓抑著隱藏在後面的
激情。
唐炫抓著她的手慢慢移開,看那樣子是想低下頭把臉貼在她手上,或是想彎
下腰去親吻她,或一點點摩挲剛剛碰觸的手指。青青想起唐炫那個意外的吻,陌
生且誘人的愉悅不停在腦海角落撩撥著她,令她忐忑不安。如果他想這麼做,青
青肯定不會阻止。她很明白這一點。而且,她的意志力真的剩下不多了。無論發
生什麼事情,她都做好了準備。
不,她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唐炫一動不動深深注視她的眼睛,彷佛搜索著什麼,但稍縱即逝。他俐落地
對她點個頭,恢復難以辨識的表情。“快去睡吧。”
青青被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得愣住了,情緒隨即被破壞,親密感蕩然無
存。她想吵架,但又不得不忍住,拋開嗓子眼仍然是幹的的事實,她更不敢信任
自己的聲音。她能說什麼?“唐炫,再吻我一次”,或是“撫摸我一下”?這只
會使他看輕她。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
間關上門。
也許是青青的自尊驕傲,也許是唐炫經驗豐富,也許是當下還有更艱巨的事
情要完成,總之前夜的這個小插曲在兩人睡了一覺之後被選擇性遺忘,好像從來
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平靜如常,一大早出了小鎮跨過邊境,一路騎馬直奔蠻薩
軍營。
不像中原複雜的地形和地貌,北疆是廣闊的草原和肥沃的山谷,經常會有遊
牧人家、商隊、牲畜隨時隨地駐紮一處,就近補給水、食物和燃料。倆人早早換
上裘衣長袍、皮草坎肩、氊帽和靴子,儼然當地人打扮,所以一路雖然和不少平
民、士兵和軍官擦肩而過,他們卻有驚無險順利來到草沙灘附近。
這裡已是深入蠻薩族內幾百多裡的地方,地形險峻、水草豐富,是一個很好
的屯兵之地。唐炫和青青棄了馬匹,找到軍營外沿一個隱蔽處仔細眺望,雖然只
有幾萬的軍隊,但是營盤按照陣勢錯落有致的排列,團團篝火與夜空星光交相輝
映。不難看出這樣的大營易守難攻,北方遊牧民族常年征戰,出現很多領兵佈陣
的帥才幹將。
唐炫卻道:“蠻子罷了,打起仗來也許無往不利,但地盤靠打拼更靠經營。
你仔細聽遠處的聲音。”
除了在營地周邊處值夜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睡下,整個營地靜悄悄的,只
有最深處隱約傳來歌舞之聲。青青有些詫異,“這還沒開打,倒都享受起來了。”
唐炫嗤之以鼻,道:“這些人的生活從小就圍繞著爭水、爭糧食、爭牲畜、
爭一切可以讓他們活命的東西,誰的拳頭厲害誰就是老大,哪懂什麼為君之道、
先存百姓,更別提民生福祉了。說簡單點兒他們起兵打仗不過是為了生存和野心,
你爹這邊又好吃好玩供應著,所以永遠也長不大、學不會。看吧,就算他們現在
兵強馬壯,可早晚都會因為治理失敗而被覆滅,到頭來骨頭渣子都不剩。”
青青聞言更是深鎖眉頭,唐炫有些擔心。“你覺得如何?還好吧?你的樣子
好像就要暈倒了似的。”
“還好”兩字太輕描淡寫,不過她沒有回答,只是緊張地摘下帽子,整理一
下散落的髮絲,再次檢查她隨身攜帶的包裹。
“準備好了嗎?”
青青做一個深呼吸。“沒有,不過我還是會全力以赴。”她極力表現得若無
其事,但聲音卻有絲微顫抖。夜晚冷冽空氣灌進肺裡,她不禁打個哆嗉。
唐炫仔細端詳她,彷佛在判斷她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他拉她到身邊,手指抬起她執意低垂的下巴,低聲道:“青青,
看著我。”
怯懦不是她的風格,於是,青青抬眼看他。
唐炫深深注視她的眼睛,“一切都會很順利,有我在,相信我。”
青青從唐炫沉著的聲音中找到慰藉,她發現她真的相信他,毫不懷疑唐炫能
夠處理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任何麻煩。她讓他繼續握著她的手,點了點頭。“好的。”
唐炫身體靠得更近,氣息在耳畔低拂,“不過,萬一中間有任何閃失,記住,
什麼都不要管,跑!”
兩人換好夜行黑衣,唐炫順手遞給青青一個小藥瓶。“拿好。營地到處都有
惡犬遊走守衛,我們靠近時一定會被發覺,把這個撒在身上,保證讓它們乖乖閉
嘴躲遠遠的。”
他們在蠻薩大營外轉悠了半個時辰,然而一排排的巡邏士兵將整個大營看護
得滴水不漏,找不到合適位置下手。要想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進入,簡直比登天
還難。青青沮喪地撇視唐炫一眼,氣餒地說道:“為什麼就沒件事兒可以容易一
些?”
就在唐炫決定先撤退再從長計議時,遠方來了一小隊人馬,隊伍中間有兩三
輛馬車,以及十多輛載著糧食雜物的騾車。看到這情形,唐炫心裡立刻有了主意。
“跟著我,照著我做。”
他悄然搬了幾塊石頭放到了路上,然後在旁邊躲了起來。小隊人馬很快走了
過來,騎兵過去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但馬車就不行了,車輪壓在石頭上被卡住,
車裡隨即傳出謾駡聲。前面的騎兵聽到叫喊聲急忙拉住馬韁繩,下馬把石頭扳開。
唐炫和青青趁機爬到了車底,雙手死死抓住車軸前面的木頭,雙腳緊緊蹬在後面,
隨著馬車走進蠻薩大營。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馬車終於停下來。唐炫確信車上的人已經走了之後,
這才悄悄從車下爬出來,青青也跟著到他身邊。兩人趴在地下看看周圍形勢,然
後悄無聲息站起來向營帳靠近。唐炫不必告訴青青保持安靜,她完全效仿他的模
樣,全神戒備地留意每一個陰影和轉角,提防被人發現。
借著帳篷的暗影,穿過一個個帳篷,避開一對對巡邏士兵,他們很快來到軍
營中心的主帳。這個大帳要比普通的帳篷大幾倍,不用想都能猜出來一定是元帥
的中軍帳,而幾門火銃就在與主帳相連的偏帳中放置,外面站著兩個守衛的士兵。
帳子裡歌舞聲聲,空氣中彌漫著從帳篷中滲出的酒香味道。
唐炫打了個手勢讓她在暗處等候,青青明白地點點頭。可好像還不夠安心似
的,唐炫又拉住她的手肘壓低聲音問道:“你需要幫忙麼?”
青青抬頭看向他的眼睛,“唐公子,等我需要你的幫忙時,請先一掌拍死
我。”
等了這麼久總算有機會把唐炫的話拋回給他,這大大安慰了青青的自尊心。
看著唐炫抿著嘴一副不知拿她怎麼辦的樣子,青青更是心情大好,這才拍拍他的
胳膊讓他放心。
唐炫點點頭,不消片刻,靈巧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黑夜中。他借著黑暗的掩護,
高抬腿輕落步,大貓一般輕快地穿梭於帳篷之間,無聲無息迅捷奔向囤積糧草的
地方。糧草是軍隊的重要補給,從來都是守衛森嚴的地方,除非能化身為鳥,否
則休想靠近半步。但這些卻難不住唐炫,他靈活的手指在懷中掏出火摺子,在袖
下噗嗤一聲打開,腹中提起一股真氣飛快將十幾個火引子散向深處的糧草堆,落
在最上面的火引在微風一過後便了燃起來,並且急速蔓延開來。
巡邏的士兵發現了煙霧,立即大喊一聲:“滅火,轉移糧草,快!”
騷動驚擾了帳中主帥,歌舞聲嘎然而止,舞姬丫頭們從帳子裡紛紛撤了出來,
幾個蠻薩帥將也急急忙忙朝糧草堆跑去。青青趁其不備貓著腰立即閃入帳篷進到
偏帳中。唐炫很快返回,等他鑽入偏帳時,青青已經在身上蓋著一張又薄又輕但
做工緻密的大袍子,遮著微弱的燈火,在偏帳角落半趴半臥疾畫,火銃的樣子已
經呈現在絹布上,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尺寸。
青青看見他進來,抬了抬眼皮旋即將視線轉移到火銃上。唐炫警惕著周遭情
況,剛才站在帳外的兩個守衛很快就折返回來,想是得到元帥命令看護好中軍主
帳不得離開。萬幸他們雖然站在帳外,但此時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囤積糧草的
方向,這會兒火勢正猛但很快就會被控制住。唐炫一點兒也不擔心,明火也許好
撲,暗火卻防不勝防。糧草如果不被挪動,那些暗火的引子久了會自然滅掉,然
而只要移了位置,火引遇著足夠空氣,就會再次燃起。火勢不會很大,所以不會
有什麼損失,但蠻薩的士兵別想在天亮前把火滅個乾淨。
唐炫萬不得已不想和蠻薩有衝突,但如果真有不長眼的挑這個時候進偏帳,
他也做好準備大開殺戒。他把目光投向偏帳角落,青青一會兒仔細瞧著火銃沉思,
一會兒又埋著頭書書寫寫。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青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領
略到她在喜歡的事情上可以如此全身心投入。唐炫只覺得青青明豔照人,心內生
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想把這個姑娘一股腦兒全部揉進身體裡。他及時按耐住
自己,如果這會兒讓青青知道自己被她吸引,她心中一定會不得安寧。
一直到天色即將發白,遠山很快就會露出廣闊的天際線,青青才抬頭看向唐
炫點點頭,然後再次審視一晚上的成果,覺得滿意了才仔細將蠶絲絹布收攏起來。
這絹絲的柔韌性極好,雖然有十幾尺長,可折折疊疊竟然從從容容放進一根細長
的竹筒裡。
唐炫不再等待,正要帶著她離開,忽然聽到帳篷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他
大吃一驚,急忙把青青扣在身後躲在偏帳帳簾的背後。主帳內陸陸續續進來四個
人,交談漸漸變成爭執,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尤其激烈。唐炫不懂蠻薩的語言,所
以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卻感覺到青青肩膀微微抖動,然後一隻手伸到他面前
給他一個贊許的手勢。沒一會兒一個士兵進帳打斷他們,幾個人大聲咒駡著再次
快步走出帳子。
雖然遠處士兵們叫喊著滅火,但唐炫卻覺得周圍異常安靜,這讓他更加不喜
歡,每一秒鐘仿佛都漫長而永恆。然而青青好像完全放鬆下來,一臉敬佩,輕聲
道:“你玩起火水準也不差啊,究竟有幾把火?他們忙東忙西滅不完,想抓人卻
毫無頭緒,這會兒正懷疑有內鬼,這下蠻薩士兵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唐炫原本已經做好血洗蠻薩中軍帳的準備。他倒並不擔心自己,從習武行走
江湖,到介入武林紛爭,他早就有隨時送命的心理準備。讓他遺憾的是站在身邊
的青青,如此充滿活力的一個姑娘,卻又如此瀕臨死亡邊緣。這一刻他忽然意識
到,青青在他心裡的分量遠比他願意承認的要多的多。唐炫告訴自己絕對不會碰
她,也不該碰她,但手還是忍不住滑向青青的頸後,把她拉向自己緊緊抱了一會
兒。
雖然唐炫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這會兒時間緊迫不能糾纏。他將青青擋在身
後,謹慎地查看了下帳外的情景,然後一個手勢兩人很快隱沒在陰影中。因為糧
草失火,巡邏兵也沒有稍早那麼嚴密頻繁,這讓他們出營簡單很多。兩人施展輕
功疾奔離去,找到馬匹一口氣跑出幾百里。青青很快注意到唐炫不斷轉回頭檢查
走過的路徑,並逐漸瞭解這表示有人跟蹤。
她巡視四周,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怎麼可能?像我們這種跑法,連影子
都能怨聲載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唐炫笑了笑,“這兒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空無人煙,想要繞過哨卡而越過
邊境的路並沒有很多。”
青青狐疑地看了看他,“你這仇結得真夠大的,都能追到這裡。”
“你哥哥曾經提到他身邊有細作、眼線,這次也說不定是沖著你的那個竹筒
來的。”
唐炫並不意外找他麻煩的人陰魂不散,但從蹤跡看這次竟像是一隊人馬,而
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讓他不得不有了新的考量。唐炫抬頭看看堆積在遠處的
烏雲,預示著即將會有暴風雨來臨。他也希望有一場大雨能洗刷掉他們的蹤跡,
但是顯然不會那麼幸運。雲層還不夠厚,不足以協助脫困。向東南方望去,全部
是矗立陡峭的山脈,沒有河水、沒有緩坡、也沒有任何像是可以通行的道路。事
實上,如果柳朝不曾告訴唐炫有一條穿越高峰的通道,他一定會認為根本無路可
通。
兩人經過叢叢密林進入一個山谷。四面群山環繞、靜寂無聲。既沒有飛鳥,
也沒有動物的蹤跡,貧瘠而又平坦的砂岩地上零星生長著一些低矮的灌木荊棘,
死氣沉沉令人生寒。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兩邊岩石擋住陽光,緩解白天的悶熱,
但冷汗還是從他們的身體不斷冒出。直覺讓唐炫大吼一聲,要青青尋找掩護。話
音剛落漫天剪雨就向他們射來,一撥又一撥在天空和石壁之間呼嘯和跳躍,兩匹
馬嚇得長嘶一聲,蹦高撂起個大蹶子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唐炫一邊抵擋,一邊後
退,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準確無比。
“後方!”青青在抵擋中忽然尖叫,十幾個蒙面的灰衣人從後面湧向他們。
唐炫調轉身體,迅速出擊,兩個蒙面人摔倒在地上不再移動。
“青青,你受傷了麼?”
“沒,你——”
她的問題被又一撥湧上來的灰衣人打斷。
“我們被困住了,”唐炫大喊:“往西。”
他們越過兩具被擊倒的屍體,快速向峽谷旁側奔去。在不到五百尺的地方,
繞過一個大彎,來到一塊白色大石頭後方。向他們湧過來的灰衣人越來越多,連
使弓箭的一撥人也從隱蔽處跳了出來朝他們奔過來。青青喘息著摘下頭簪上一顆
珠子拋給唐炫,“扔出去,一定要使勁兒。”
唐炫見過這東西的威力,雖然不能阻擋住所有人,至少幹掉一批延緩一批也
是好的。他回頭看了一眼,朝著人堆“嗖”得扔了出去。青青看他出手之後,即
刻撲到他身上,唐炫沒有防備一個趔趄栽倒在地,青青摟住他的腦袋,同時將身
體蜷縮起來雙臂護住自己。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濃煙四起,滿天石末噴灑,
伴隨著哭喊聲、嘶叫聲,整個山谷一片模糊。
停了半會兒,兩人才直起身體從石頭後探出腦袋看向前方。剛才還喊殺聲震
天的山谷這時變成了橫屍遍野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可怕的血腥味。四周盡是一
片灰燼,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
青青滿臉讚歎,由衷說道:“你好厲害啊。”看著唐炫驚異的樣子,她繼續
解釋:“我這飄雪的威力只和用的人內力修為有關,如果是個剛會抓東西的小娃
兒,扔出去不過像個小炮竹。我呢,傷個把人沒問題,可是你……”
唐炫想說能造出這精巧強大、威力驚人的珠子才是了不起。剛才頃刻生死的
情形著實驚心動魄,幸虧有她及時護著,即使這樣耳鼓仍是震得嗡嗡作響。要是
沒有防備,失了聽力是小,只怕到時候連心智都要混亂了去。他站起身拍拍身上
的塵土,又向她伸出一隻手。青青抬手同他相握,順勢借力起了身。還未等她站
穩,就被唐炫一把摟進懷裡。這次沒有猶豫,他緊緊擁抱住青青,差點擠出她肺
中所有空氣。
青青笑著掙脫他的懷抱,將簪子上最後一個珠子摘了下來舉到唐炫面前。
“送給你。”
唐炫連忙搖頭,“這麼稀罕的東西,你留著防身。”
青青白了他一眼,將珠子塞入他手中,“我再做就是啦。”
唐炫小心將珠子放入懷中,又按了按確定放好後,這才說道:“我去看看周
圍,我不在的時候,你得看好後路。”
唐炫再次回來時,不僅牽回來兩匹馬,馬上還駝著他們的行囊。青青驚訝地
發現不僅如此,唐炫還帶回了一些銀兩、食物和幾張漂亮的皮草。他剛才找到這
些人落腳的地方,幾下解決負責看守的人後,順便挑挑揀揀要些補償。
兩人顛顛簸簸沿著石壁向上攀爬,山路狹窄且彎彎曲曲,坡度越來越大。青
青初時還能毫不落後,但時刻一長,內力漸漸不繼,唐炫這才逐漸放慢速度。幾
個時辰之後地勢突然開始陡峭上升,路徑也變得崎嶇危險,青青只能全神貫注在
多變的路況上。許多次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但隨即峰迴路轉,再次發現某條依稀
可循的小路往上前進。
“不要往下看。”
唐炫的命令根本沒必要,即使有人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青青也不會往下看。
事實上,她寧可剛剛被打死,也不願再次攀爬這陡峭的石壁。
唐炫問道:“你確定你沒事兒嗎?”
青青沒有回答。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說話,只能忙碌地看著腳步下,命令自
己絕對不能出錯並摔倒。
唐炫望著她蒼白的臉龐和顫抖的雙唇,眼睛都沒眨一眨。“我們不能走回頭
路,只能向前。”雖然他嘗試使用溫柔的語氣,但聽上去一樣很嚴厲。
青青點頭表示明白。
“無論什麼人在跟蹤,我們已經甩掉了他們。”唐炫鼓勵著說道:“有沒有
看到前方的林子?那表示再走幾步應該就可以看到水源,到時候就可以歇歇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