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totif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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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內 庫
仁壽宮,暖閣。
談允賢雙目微闔,雪白纖長的手指輕搭在太后伸出的皓腕上,神態靜穆。
朱厚照、丁壽君臣二人眼巴巴地看著這位女醫診病,片刻後,談允賢收手
起身。
「怎麼樣?」「如何?」
面對二人關切問話,談允賢微微搖了搖頭。
朱厚照的心懸了起來,丁壽急切道:「藥石罔效麼?」
「沒有大礙。」談允賢的回話讓丁壽恨不得掐死她,沒事你搖什麼頭啊。
談允賢坐在桌前,提筆寫方,邊寫邊道:「太后鳳體虧損,需要進補。」
「無妨,我那裡有許多高麗人參,給太后當飯吃都可以。」丁壽難得大方
。
抬頭看了丁壽一眼,談允賢埋頭繼續書寫,道:「人參雖好,火氣還嫌大
了些,不能多吃。」
「陽常有餘,陰常不足。太后之病當以滋陰為主。」談允賢放下筆,將紙
上墨跡吹乾,遞給梅金書,道:「早晨用人參膏,日中用煎藥八物湯,加干山
藥、酸棗仁、辰砂、蒲黃、木通、遠志,水二鍾、姜三片煎服。 晚用琥珀鎮
心丸,至三更用清氣化痰丸,不出三月,鳳體自愈。」
梅金書細細看了看方子,連連點頭稱妙,「這是用朱震亨的《丹溪方》與
丘真人的《摘玄子》藥方相輔相佐,文武並用,恰到好處,難怪家父時常誇讚
於你,師妹果然醫道國手。」
「師兄言重,也是托了師兄連日來借書之德,小妹眼界得以舒展,方得此
方。」談允賢欠身施禮。
朱厚照可沒興趣聽這二人探討醫理,聽說方子可用,立即搶了過來,吩咐
宮人速速制備。
丁壽湊到談允賢近前,低聲問道:「太后這病根究竟為何?」張太后這病
得莫名其妙,二爺還是覺得心裡沒底。
望了望榻上昏沉沉的太后,談允賢迎著丁壽滿是希冀的目光,淺笑道:「
東翁恕罪,醫者當為病者諱……」
*** *** *** ***
「看到了,看到了。」小皇帝舉著一個黃澄澄的長筒,站在奉天殿平台上
又蹦又跳。
「你說這叫什麼來著?」朱厚照扭頭問道。
「千里鏡。」丁壽陪著笑臉道。
幾副藥下去,太后病情見好,丁壽擔心朱厚照又追著自己要女人,琢磨著
怎麼給他找個事做。
相處久了,二爺算是清楚這熊孩子的性子,跳脫好動,想一出是一出,給
他找點事幹能清靜好一陣子。
恰好南鎮撫司那邊來信,他前番讓江南工匠琢磨製作的望遠鏡終於成了,
明朝各地匠戶執行的是輪班進京服役,當然一來一往折騰時間太長,屬於勞民
傷財,朝廷也不斷延長輪班期限,有三年一輪、四年一輪的,成化年間乾脆下
令,願意出銀子的可以頂替勞役,這也是大清匠班銀的來由。
不過此時繳銀代役還不是定制,京城中也有常駐工匠,南鎮撫司見是朝中
紅得發紫的丁大人吩咐,不敢怠慢,抽調能工巧匠聽從安排。
丁壽還是小瞧了老祖宗,當初只覺得明朝有眼鏡不可思議,細打聽原來國
人玩透鏡已經幾千年了,《淮南萬畢術》裡甚至有用冰加工成球形透鏡的方法
,東漢張衡還借助透鏡觀察月亮,眼鏡這東西如今在大明是稀罕物的原因是透
明玻璃不易得,價格才居高不下。
當然這些問題對於丁大人來說不成問題,剛從朝鮮搜刮了一筆的丁壽不在
乎幾兩銀子一副的眼鏡,琉璃廠那邊一時指望不上,他直接讓譚淑貞購置了大
批的替代品。
「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黃金。」 《山海經.南山經》
中早有記載,放著水晶不用,更待何時。
有了丁壽講解組合使用的原理,分清目鏡和物鏡所使用的透鏡區別,再加
上源源不斷的透明水晶供應,南鎮撫司的工匠多番試驗,終於製造出了本時空
的第一個「望遠鏡」。
看著興高采烈玩得嗨起的朱厚照,丁壽鬆了口氣,這望遠鏡寒酸了些,沒
那些複雜的透鏡組,不過打發這個熊孩子儘夠了,自己能消停好一陣子。
「老劉,是老劉。」朱厚照眼睛緊貼著望遠鏡,大呼小叫道。
被朱厚照召喚過來的劉瑾上前行禮,隨即懷中被塞進了一個黃銅物件。
按著雀躍的朱厚照指點,劉瑾小心翼翼地將望遠鏡放在眼前,隨即眼前突
變的景象讓他面色一變,匆忙移開眼睛,才長出一口氣。
劉瑾的表現很符合朱厚照預期,他得意地問道:「這是丁壽做出來的千里
鏡,怎麼樣?」
「不想這小子還精於製器之術,端是不錯。」劉瑾點了點頭,雙手將望遠
鏡呈還朱厚照,「陛下玩的時候小心腳底,別摔咯。」
朱厚照睜大眼睛,訝異地看著劉瑾,「你以為這是玩鬧之物?」
「不是麼?」劉瑾看向丁壽。
「是啊,不是麼?」丁壽點頭又馬上搖頭,迷茫地看向小皇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朱厚照揮動著手中之物,意氣風發道:「
碧海揚波,草原奔馳,朕有了此物便可洞察敵機,事半功倍。」
丁壽張大了嘴巴,半晌才道:「陛下聖明。」
敗家孩子你現在連出紫禁城都費勁,想得倒挺遠。二爺被封建皇帝的科技
實用意識刺激到了自尊心。
朱厚照不見劉瑾應和,納悶問道:「老劉,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萬歲聖心燭照,自然是對的,只是……」劉瑾期期道:「只是……」
「只是什麼?」朱厚照將千里鏡扔給丁壽,轉身進了奉天殿,邊走邊道:
「就討厭你這吞吞吐吐的樣子,有話直說。」
「只是利器在手,也要看有無持器之人。」劉瑾偷眼打量了下皇帝,躬身
道。
朱厚照哈地一聲,不以為意道:「大明有雄兵百萬,單這京營便有十餘萬
虎狼選鋒,還愁無持器之人。」
「陛下,老奴聽聞京營無操久矣,實憂心其是否堪用。」
「什麼?此事當真?」朱厚照大驚失色,若是京營都不堪一用,他將來躍
馬沙場,帶誰玩去。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劉瑾神色淡淡,只是輕輕吐出這八個字。
朱厚照略一思索,便道:「劉瑾,朕命你提督京營,務必嚴行操練之法,
不得懈怠。」
「臣劉瑾領旨。」劉瑾端端正正跪倒在奉天殿內,改稱以示鄭重。
丁壽欽佩地看著老太監背影,高啊,這才叫順水推舟,不聲不響拿下了京
營兵權,自己那點耍心眼、遞小話的行徑與之相比,簡直是過家家的水平。
*** *** *** ***
京師京營自永樂遷都以後便已設立,最初由神機營、五軍營、三千營組成
。
永樂皇帝五征蒙古,追亡逐北,便是依靠著這三大營精銳,朱小四是馬背
上得來的江山,打起仗來也是簡單粗暴,神機營火器當先,轟亂敵軍陣型,三
千營騎兵跟上抽刀砍人,擊潰殘敵,隨後五軍營步兵清場。
看起來是不是眼熟,四百年後法蘭西那位小個子用幾乎一樣的戰術放翻了
整個歐洲。
可惜三大營主力於土木之禍損失殆盡,景泰時少保于謙收拾餘燼,從中揀
選精銳十萬,設立「十團營」,每營各分神機、五軍等三營,原來的三大營被
稱呼為「老家」,其後團營幾經變革,成化初年增至十二營,由十二侯分掌,
一人總領,監以內臣、兵部尚書提督。
校場旌旗獵獵,京營虎賁縱橫。
點將台上,兵部尚書許進高居正中,左右分別是新任提督京營的劉瑾,還
有被劉瑾拉來湊數的錦衣衛指揮使丁壽。
團營眾將分坐兩側,許尚書輕捋下頜短鬚,笑對二人道:「英國公告病,
今日閱操由本官主持,二位可有異議?」
劉瑾兩眼半睜半閉,面無表情,側身道:「本兵久在邊陲,深悉沙場征伐
之道,自是不二之選。」
「既如此,本官僭越了。」許進笑意滿滿,鼻翼兩側的法令紋更趨明顯。
令旗揮動,金鼓齊鳴。
精選出來的一萬京營將士旗幟鮮明,兵甲齊整,在陽光之下耀眼生輝。跟
隨將令趨前退後,不住變幻陣型,霎時間,校場之上沙塵漫天,軍威赫赫。
約莫半日,京營操演已畢,人馬重新集結,一個個虎背熊腰的京營將士頭
顱高昂,腰背挺直,對待自家今日表現很是滿意,只等台上評閱後,回去喝頓
小酒犒勞自己。
許進意度閑雅,笑問道:「劉公公,在座諸公,某之操演可還入眼?」
劉瑾點頭道:「許本兵不愧邊事幹才,軍馬調度談笑間耳,陛下聖明,任
用得人。」
兩旁眾將也紛紛讚道:「部堂大人熟讀兵書,胸懷韜略,吾等粗人自是比
不了的。」
「諸位都是世代簪纓,本官如何能及啊。」許進與眾將說笑,眾將只是恭
維不停。
忽然間許進笑容轉冷,眾將心中打鼓,不知這位兵部尚書又起了什麼主意
。
許進令中軍上前,從操演軍中提出三名小校,當眾仗責。
慘叫之聲不斷傳到點將台上,眾將彼此眼神交匯,不知許進為何點這三個
倒霉蛋出來。
上萬京營將士滿是不平的看著同袍受刑,頗有物傷其類之感,出操之後不
見嘉獎,不講情由的反施軍法,咱當兵的命就如此低賤麼,還不如兵皮一扒,
逃了軍籍,也是逍遙自在。
行刑已畢,三人俱都昏死過去,許進令將人抬下,又掃視台上眾人。
劉瑾閉目不言,彷彿無事發生。
丁壽莫名其妙,眼珠子來回亂轉。
眾將又驚又俱,噤若寒蟬。
許部堂呵呵一笑,「各軍歸營,諸位也都散了吧。」
如蒙大赦的眾將紛紛起身,帶著一番操演後疲憊不堪的各部將士退去。
「劉公公可知本官何故如此做?」許進端起茶水,輕呷了一口。
「咱家正要請教。」劉瑾緩緩睜開眼簾。
許進取出幾封書信,遞給劉瑾道:「公公請看。」
劉瑾看信,一副恍然狀,「原來是受了幾位公爺的請托,這幾個丘八得罪
了貴人,真是不知死活。」
「公公以為本官處置是否得當?」許進面帶笑意,眼中光芒隱現。
「行伍之間,有賞有罰乃是正理,本兵提督京營,此乃本分。」劉瑾稱善
,面色如常。
「公公高見。」許進起身拱手,道:「本官還有部務在身,就不再此耽擱
了,告辭。」
「部堂大人好走。」劉瑾起身相送。
轉眼間,方纔還莊嚴肅穆的京營校場一片蕭索寂靜。
「督公,許東崖後面這出什麼意思?」丁壽來至劉瑾身邊,疑惑問道。
「顯示他在軍中的資歷威風,告訴咱家他許東崖與五府權貴關係匪淺。」
劉瑾冷笑一聲,「那三隻挨打的小雞是給我們這兩隻猴子看的。」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軍中賞罰竟成了結交權貴的手段,真是帶的好兵
啊!」劉瑾語含譏嘲,冷冷說道。
「督公休與這等腐儒置氣,好在京營將士軍容齊整,未曾荒廢。」丁壽開
解道。
「京營將士數十萬,只這一萬能戰有什麼用?」劉瑾哂然一笑,頗為不屑
。
丁壽心中一驚,「您是說……」
「什麼都沒說。」劉瑾轉身,「咱們看見的是人家給咱們看的,不想讓咱
看的得尋著去看……」
*** *** *** ***
「什麼?!京師之地軍士逃亡者過半!!」
乾清宮內,聽了劉瑾奏報的朱厚照,將手中把玩的千里鏡都驚掉在御案上
。
「京中諸衛軍士不習操練,團營將士因占役過多,逃亡甚眾。」劉瑾垂首
奏道:「」殫忠「、」效義「二營一萬五千餘間軍捨,本供官軍調遣操練所居
,但荒廢已近二十年。」
「選鋒銳卒,國之重器,誰敢役使佔用?」朱厚照大怒喝道。
「五府勳貴,京營將領皆有此行,不勝枚舉。」劉瑾奏道。
「總有人帶頭吧,誰人居多?」不管那人是誰,朱厚照真的想殺一儆百了
。
劉瑾偷看了皇上一眼,諾諾不言。
「說!」朱厚照加重語氣。
「弘治六年,先帝曾令三大營及團營官軍修建昌國公與仙遊公主陵墓……
」
劉瑾一句話便讓朱厚照發不出火來,自個兒老爹讓人修的自己外公和姑姑
的墓,還能怎麼著。
「還有麼?」朱厚照語氣緩了緩。
「弘治十年,調一萬將士修萬春宮,京營軍士八千為金太夫人修建府邸,
五千人修神樂觀,三千人修城樓,另調集一萬軍士採集柴薪……」
「另在太后原籍修建崇真宮……」
朱厚照已經徹底沒了脾氣,「好了,不要說了。」
小皇帝頭疼地捂著腦袋,子不言父過,這鍋只能自己背了。
前事已不可追,只有後事彌補,朱厚照心中打定主意,「劉瑾……」
「奴婢在。」劉瑾應聲。
「朕打算在大內操練軍中銳卒,以強軍威。」朱厚照漲紅小臉,緊握拳頭
沉聲道。
「陛下要開內操?」劉瑾與丁壽對視一眼,驚道。
「不錯,既然五府六部不願操演,那只有朕親自來了。」朱厚照揮了揮拳
頭,「就在西苑豹房建造軍捨,以供演軍之需。」
豹房!丁壽耳朵豎了起來,歷史上大明鼎鼎的名稱出現了,朱厚照的荒淫
無道都是和豹房掛鉤的,什麼裡面充滿珍禽異獸,奇珍異寶,地下密室有如迷
宮,美女成群,皇帝沒事就大被同眠,和身邊親信玩個群P啥的,這事想想二
爺心中就有些小激動。
誰知劉瑾並不配合,老臉上的五官都要皺在一起了,「陛下,構建內操所
需屋舍至少需銀二十萬兩,內庫實在拿不出這筆錢。」
不是吧老劉,堂堂內府掌印連個二十萬兩都湊不出來,你太失職了吧,眼
看自己可以和小皇帝開轟趴的機會要溜走了,丁壽心中怨念滿滿。
「年初三邊總制楊一清請築邊牆,大發帑金數十萬,而今內庫空虛,無銀
可用。」劉瑾鄭重言道。
和丁壽想的不一樣,被黑了幾百年的大明內庫,可不是只給老朱家做開銷
的,而且打根兒上講,大明內庫才是根紅苗正的正經出身。
大明立國之初,朱元璋設立內十二庫,整個大明朝的支出都是由內庫負責
,「人君以四海為家,固天下之財為天下之用,何以公私之別?」
朱八八認為天下為公,積為天下所用,所以再設立什麼國庫就純屬多餘,
當然大清朝對這話有自己的認識,既然四海為家,拿了天下之財為自己修園子
也是天經地義,不分彼此。
文官們跳腳罵大明皇帝內庫聚斂,可真把內十二庫的承運庫單拎出來做為
皇帝小金庫這事,可是文官先提出來的。
正統初,副都御使周銓、戶部尚書黃福等先後奏請,將江南夏稅秋糧四百
萬石折銀一百萬兩,作為「金花銀」解往內承運庫,這筆銀子理論上皇帝只要
為京城武官支付十餘萬兩的俸祿,其他的您就自個兒開銷吧。
既然皇帝有了零花錢了,戶部的太倉銀庫就在正統七年理所當然的成立了
,原來內庫所轄的鹽課、關稅等等統統納入太倉,甚至籍沒家財、援例上納等
,照單全收,丁鶴為自家弟弟納的那個監生所交銀子,一樣是進了戶部。
當然偌大一個大明朝,收入絕不止內庫和太倉,太僕寺的常盈庫、工部節
慎庫、光祿寺和南京戶部的銀庫,也都是明代國庫的組成部分,不過「鐵路警
察,各管一段」,彼此互不隸屬,也不聽你戶部的吆喝。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大明朝銀庫分家,兩邊都覺得自己吃虧,朝臣
以戶部空虛,國用不足,經常要請發內帑;皇帝開銷增多,錢不夠花,要從太
倉銀庫拿錢,互相不對眼。
第一個從太倉銀庫挖出銀子來的是《明史》中那位糊塗天子朱見深,不過
這位爺也不含糊,成化二十年陝西、山西、河南旱災,他除了免稅外一次就發
內帑二十五萬賑濟災民,翻開《明實錄》就會發現,常常有記載某皇帝大發帑
金如何,或是賑災或是兵餉或是平抑糧價,這些皇帝中有被記成怠政的,也有
說昏君的,基本都沒留下什麼好話。
成化帝就不說了,接手一個爛攤子,在位二十三年,撫流民,平瑤亂,收
復河套,建州犁庭,順帶還把蒙古汗庭給端了,《明史》裡除了個人生活的婦
寺之禍實在編不出什麼花樣來,只能來個類推:「成化以來,號為太平無事,
而晏安則易耽怠玩,富盛則漸啟驕奢。」至於為什麼國家太平強盛還是罪過了
,自己腦補去。
那位「在位多豐歲」萬曆皇帝,收了半輩子商稅被批愛錢怠政,還定下了
「明實亡於萬曆」的評語,讓人戳了幾百年脊樑骨,可經過萬曆朝的三大征,
他還給子孫留下了幾百萬的內庫,讓天啟皇帝在「眾正盈朝」玩出的遼西潰敗
下還能一次拿出二百萬兩銀子補救,這時候東林黨魁又一改當初大罵神宗弊政
的時候了,大讚皇祖深謀遠慮,「逼」全特麼被你們裝了,一點機會都不給別
人留。
至於那位吊死在歪脖樹上的崇禎爺,聽說他被李自成從內庫裡抄出七千萬
兩白銀,會哭死在地府廁所;估計那位李闖也會納悶:餓連崇禎那慫娃大門門
上的金漆都刮咧,才湊了幾千兩,七千萬?在啊達(哪裡)?
還有眼前這位正德皇帝,原本歷史上他一共從內庫提銀二十二萬九千二百
兩,還是分三次,落得什麼名聲就不要說了。
史筆如刀!拿筆的人想怎麼寫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也不是每個從國庫拿銀
子的明朝皇帝都會被批,而且名聲好壞與拿的銀子多少絕不成正比,比如……
「臣韓文拜見陛下。」
內庫沒銀子,朱厚照的想法與父祖一樣,主意打到太倉銀庫。
戶部尚書對於突然被朱厚照召見有些心中沒底,何況小皇帝對他屬實太親
熱了些。
「韓愛卿免禮,快為韓愛卿賜坐,上茶。」朱厚照為了能大內演軍也是拼
了,含情脈脈的眼神讓韓老大人有些接受不了。
謝恩就座,韓文掃了掃立在朱厚照兩側的劉瑾與丁壽,暗想皇帝急著召見
與這二人可有關係。
「韓卿,朕今日召你前來,有一事不明,不知卿家可否為朕解惑?」朱厚
照一副謙虛好學的乖寶寶樣子。
「陛下言重了,究是何事請試言一二,臣知無不言。」韓文在座上欠身道
。
「世人常說前宋富庶,我大明比之如何?」
「世俗傳聞,不可輕信。」問的是本科,韓文倒是沒什麼猶豫,「先帝時
丘閣老對此曾言及一二……」
「噢?韓卿可與朕細說。」
朱厚照好學的模樣讓韓老大人滿懷欣慰,捋髯笑道:「我朝疆宇比宋為廣
,而百年以來無甚鉅費,凡宋所謂郊賚歲幣祠祿皆無之,其最費者宗祿養兵蔭
子耳,然蔭子止於武職,文臣無幾。戶口之數較之宋雖略相當,而今日墾田則
過之遠矣,所入既多,而所費比之又少,是宜國家儲積數倍於宋。何況國朝今
日之全盛庶富,非宋可比。」
「如此說來我大明府庫充盈,國有餘銀了!」朱厚照興奮起來。
韓文卻立刻警醒,「不知陛下要待如何?」
「內府空虛,請韓卿暫撥庫銀二十萬兩。」朱厚照猶豫了下,擔心韓文不
給,強調道:「只是暫借,待秋冬金花銀解京,再行歸還。」
「陛下,戶部無銀可撥。」韓文起身道。
「你方纔還說了這許多,況且皇考在日,聽葉淇之言,變革鹽法,將納糧
開中變為納銀入庫,太倉之銀該是驟增才是。」朱厚照急了,翻出了舊賬。
「今時非比往日。」韓文義神色肅穆,朗聲道:「國朝今有口四千六百八
十萬,墾田四百六十九萬七千二百三十三頃,鹽課折銀二十萬兩,商稅鈔關不
足二十萬,加上馬草折銀等其他諸項,歲入一百四十九萬兩有奇。以歲用而言
,給邊折俸及內府成造寶冊之類為一百萬兩,余皆貯之太倉以備餉邊急用」
朱厚照掰著手指頭算算,又燃起一絲希望,「如此太倉積存,該有四百萬
兩,最少也該有二百萬。」
「海內虛耗,兵荒相繼,而今太倉只有銀一百零五萬兩,已不足國用。」
韓文淡淡說道。
「堂堂天朝戶部銀庫只有一百萬兩,錢哪去了!!?」朱厚照跳了起來。
丁壽在邊上不出聲,默默盤算了下自己家底,從朝鮮賺的一筆加上黑吃黑
掉鄧忍的藏寶,心中篤定,略帶同情的鄙視了一下大明皇帝。
「近年所入,多有積欠,本就虧於原額。」韓大人對自己這攤業務看來了
然於胸,張口即答道:「而所出之數又過於往年,歲用已多至五百餘萬兩,故
太倉入不敷出。」
「五百萬兩!銀子都花哪兒去了?」熊孩子被嚇得一屁股坐回龍椅上。
韓文抬眼偷覷了下小皇帝,斂眉低目輕聲道:「陛下即位以來,為先帝修
築山陵、籌備大婚及賞繼軍卒便耗銀一百八十萬兩……」
怎麼這事又繞到自己身上了,眨巴眨巴眼,朱厚照眼淚都快下來了,先皇
沒修皇陵就突然駕崩了,做兒子的總不能讓親爹一直躺在壽皇殿裡吧;蒙古小
王子趁著國喪來犯,打退了總得論功行賞吧;琢磨一圈好似也只有自己的大婚
是可以省錢的地方了。
朱厚照吶吶道:「如此說來,朕的大婚卻是靡費了……」
韓文心中狂喜,能令皇帝自減大婚用度,這事傳出去妥妥名聲爆棚啊,面
上還是一副恭謹道:「陛下聖明,如今天下水旱頻仍,邊儲缺乏,皇上初登大
寶,宜慎儉德、懷永圖……」
在一旁的劉瑾忍無可忍,喝道:「韓文大膽,陛下大婚乃國之盛事,禮制
本該用銀六十萬兩,戶部幾番推脫,減至四十萬兩,爾還不知收斂,得寸進尺
,可曉人臣之禮!!」
韓文不慌不惱,謙謙道:「禮有定制,確非臣下所敢輕議,然凡賞繼,必
酌時宜,從省約,由近及遠而財用以充。」
「你……」劉瑾還要爭論,朱厚照打斷道:「好了,就依韓卿所言,減去
十萬兩吧。」
「陛下以身示樸,崇儉尚德,萬民之福。」好話又不要錢,韓尚書不吝惜
這幾句。
「韓卿,歷年積欠之事又該如何處置?」朱厚照無力歪倒在龍椅上,只覺
得腦仁疼得要炸開了。
「按照慣例,請陛下恩旨蠲免。」韓文理所當然道。
「什麼?免了!!」小皇帝又一次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不交的稅賦直接減
免,那以後誰還交稅,朱厚照真覺得自己腦子跟不上文臣思路。
「蒙元無道,太祖以布衣起於淮右,深哀民生多艱,國朝初立,興水利,
勸農桑,與民生息;又慨歎前朝之苛斂,洪武元年,諭中書省群臣曰:善政在
於養民,養民在於寬賦……」
「兩宋苛捐之多,時人不可以盡舉,亦不能遍知。朱子曾謂:古者刻剝之
法,本朝皆備。太祖引以為鑒,洪武三年諄諄告誡戶部:善理財者,不病民以
利官,必生財以富民……」
韓老大人滔滔不絕,動不動就引出一段太祖訓來,朱厚照辯無可辯,有口
難言,好不容易逮到韓文話中空當,插嘴問道:「戶部究竟何意?」
到底歲數大了,嘚啵這麼長時間氣有點接不上,韓文喝口茶潤了潤嗓子,
緩口氣道:「遵從祖訓:量入度出,毋復撓民。」
狠狠喘了口粗氣,朱厚照耐著性子打商量道:「由周邊府庫暫借如何?」
韓文沒有回答,而是說起另一件事,「前幾日總督倉儲兵部侍郎陳清曾有
奏疏交於銀台,不知陛下可曾御覽?」
「哦?」朱厚照瞄了眼御案上摞著的通政司呈送的題本,搖了搖頭,「還
沒看到,有何要事麼?」
「只有一事:天下倉儲,處處空虛。」韓文一字一頓道。
朱厚照一張臉徹底垮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太倉銀庫,存積幾無;天下
倉儲,處處空虛……」苦笑一聲,「朕這萬乘之君,四海之主有什麼意思,不
過一個窮措大罷了。」
韓文不動聲色地乜斜了一旁侍立的劉瑾一眼,嘴角輕勾,沉聲道:「老臣
有一事請奏。」
「說吧。」朱厚照甩了甩袖子,他現在什麼興致也沒有。
「先帝時曾多次從太倉取銀共數百萬兩,而今海內空虛,國無用度,臣乞
陛下敕承運庫內官,核內庫所積金銀冊籍,部分撥還戶部,以備應急之需。」
朱厚照聞言驀地看向劉瑾,丁壽見老太監瞬間臉色死人般蒼白,不帶一絲
血色。
「陛下,不知內庫可否……」韓文繼續進言。
「此事再議,著令戶部會同內閣九卿,廷議國庫空虛之事。」朱厚照道。
韓文一愣,隨即脫口道:「何須再議……」
「韓——卿,退下。」朱厚照聲音不大,卻夾含著帝王之威。
「臣遵旨,臣告退。」不知何故,韓文後背淌下一絲冷汗,隱隱後悔今日
似乎說的多了。
乾清宮內,朱厚照端坐龍椅。
劉瑾匍匐在御案之前。
「韓文所說,可是實情?」朱厚照輕聲道。
「是。」劉瑾道。
「內庫存銀呢?」朱厚照仍是輕輕問道,不復先前少年急迫之態。
劉瑾以額觸地,「不止戶部所調之銀,祖宗內藏之積,至弘治年盡矣。」
「如何花銷?」朱厚照不見喜怒。
「內承運庫二十年來放支銀兩,累數百萬,支銷全無印簿。」
劉瑾身子輕輕發抖,靜候小皇帝的雷霆之怒。
不止過了多久,一雙明黃緞面的靴子出現在眼前,一隻手托住他顫抖的手
臂,輕聲道:「起來吧,怎麼早不跟朕說?」
「陛下……」劉瑾聲音有些哽咽,「您不懷疑老奴監守自盜?」
「你成天隨在朕身邊,執掌內府才幾天啊,豈能都由你一人頂著。」 朱
厚照微笑,隨即又輕歎一聲,「若是連你都騙我,這天下還有誰可信?」
「陛下隆恩,老奴必粉身以報。」劉瑾老淚盈眶,丁壽還從未見他如此失
態。
「下去歇著吧,朕想靜靜。」朱厚照很是疲憊,對著周邊宮人道。
丁壽也要告退,卻被朱厚照攔住,「陪朕聊聊。」
聊就聊吧,你一屁股坐地上算怎麼回事,二爺都不好意思坐凳子了。
無奈,丁壽挨著朱厚照肩並肩地坐到了地上。
「唉~」皇帝一聲長歎。
「唉~」丁壽長歎一聲。
「你歎什麼氣?」朱厚照問道。
「皇上又為什麼歎氣?」丁壽反問。
「朕富有四海,為天下之主,卻連區區二十萬兩銀子都拿不出,還不該歎
氣麼?」朱厚照眨了眨眼。
「君憂臣辱,當皇帝的都這麼慘了,做臣子的陪著歎口氣還不該麼?」丁
壽挑了挑眉。
「哈。」朱厚照用肩膀撞了丁壽一下。
「哈哈。」丁壽回撞。
「哈哈哈。」二人扭打在一起。
半個時辰後。
「不打了,不打了。免得讓人說朕以君壓臣。」朱厚照團龍袍扣子也開了
,翼善冠早不知飛到哪去了。
「不打就不打,省的你說我以大欺小。」丁壽把飛到殿角的靴子撿起來穿
上。
「你倒是個沒心肝的,便是老劉也不敢這麼對我放肆。」朱厚照四肢大張
,躺在地上道。
「劉公公把您當主子供著,當真龍天子捧著,自然不敢。而我麼……」丁
壽把剛穿上的靴子在地上踩了踩,「還是先把皇上當成個人看。」
「衝你這句大不敬的話,朕將來饒你一次不死。」挺屍的朱厚照指著丁壽
道。
「那我趁熱多說幾句?」丁壽眼睛一亮。
朱厚照脫下腳下靴子就扔了過去,「再說朕現在就把你砍了。」
丁壽接過靴子,笑了笑,走到小皇帝身前,「其實皇上也不用妄自菲薄,
您坐擁大明萬里江山,千秋基業,論起固定資產,該是天下第一首富。」
「固定資產?」朱厚照喃喃重複幾句,明白意思後,笑罵道:「詭辯。」
「打也打了,鬧也鬧了,說點正經的。」丁壽把靴子為小皇帝穿上,道。
「朕這個皇帝,如今哪還有正經事做?」朱厚照寥寥道。
丁壽把賴在地上的小皇帝拉了起來,「建豹房的事交給我了。」
「你——?」朱厚照有些不相信,隨即撇嘴道:「朕沒錢給你。」
「先欠著,有錢了再說。」丁壽大度地一揮手。
看著丁壽不像說笑,朱厚照雀躍起來,狠狠給了他肩頭一拳,「果然夠朋
友。」
瞧著又恢復少年性情的朱厚照,丁壽揉肩苦笑,心道:京營廢弛,盜賊橫
行,邊事糜爛,鹽政敗壞,土地兼併,府庫空虛,這就是史書上的「弘治中興
」,先帝爺啊,你給自家兒子留下了個什麼爛攤子誒!!
ps:先謝過大家熱情回復,感動ing。 主要是老熬夜寫文,肝快跟不
上了。寫文被人認可是很開心的事,當然希望更多的人讀到,弄個淨化版發某
點上去,膽小擔心被舉報,二來後面有劇情需肉推動,估計也會被404了。
資料還得查下去,即便以後的武林線,也是與歷史相關的。另外同時期外
國資料已經查了一堆,不用上實在覺得可惜,可能不能寫到那部分劇情,心裡
也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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