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四合院
 
» yajayaj: 退出 | 短消息 | 控制面板 | 搜索 | 幫助

RSS 訂閱當前論壇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標題: 一個老知青的故事(作者:不詳)  
 
一路狂奔
論壇元老
Rank: 8Rank: 8



UID 8197
精華 0
積分 1415
帖子 996
閱讀權限 150
註冊 2006-11-25
狀態 離線
一個老知青的故事(作者:不詳)

             一個老知青的故事


作者:不詳

  羅先河下崗了。他對這一天早有心理準備,雖說他的開車技術在公司是一流
的,也從來沒有出過芝麻大的紕漏。但兩個月以前聽說要下幾位司機時,他就知
道,這次輪到自己了。

  羅先河從來就是一個靠埋頭苦幹掙飯吃的人,但這年頭,苦幹的人越來越背
時。其他的司機,不是有親戚做靠山,就是和領導關係拉得緊。羅先河兩樣都不
行。老婆沒有少埋怨,要他拉好領導的關係,但他沒有這個本事。所以他早就暗
中作好了安排,準備去給一位出租車司機做二駕,每天夜裏出車。雖然辛苦了一
些,但總能養家糊口。

  所以,當公司那位整天皮笑肉不笑的辦公室主任找他談話時,他問清楚公司
給的條件,二話不說就填了表,弄得那位準備花一小時做說服工作的主任倒手足
失措起來。

  羅先河今年五十一歲了,他和同年齡的許多人一樣,一輩子都走背運。中學
還沒畢業就插隊到農村,一去十年,等到回城時已年近三十。學業荒廢,不能考
大學,到一家建築公司當司機,三十大幾成家、生了兒子。眼看兒子剛上大學,
正是要花錢的時候,他又下了崗。

  但羅先河與許多倒運的同齡人有一點不一樣,他從不抱怨,衹知道認準自己
可以幹的事,埋頭拼命去幹。正因為這個性格,他支撐起了一個幹凈整齊的家。
認識他的人對此都很服氣,認為老羅是一個既硬氣又認命的人。這樣的人,在艱
難瑣碎的底層生活中是最有力量的。

  但是羅先河內心裏,另有一種非常奇特的支撐力量,卻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的。

  在他年輕的時候,他曾與一位少婦有過一段奇異的戀情。那時他年方二十,
血氣充盈,卻被命運拋在苦難的鄉村。那位少婦在他命運中的出現,仿佛是蒼天
投向他靈魂中的一道光明,使他生命的黎明充滿朝霞。雖然他後來和這個少婦分
手了,但這段生活經歷卻成為他內心永久的慰藉。

  衹要一想起那位少婦,想起她的溫柔的笑容,她替他洗過的衣服上的日曬氣
息,她的豐腴溫暖的肉體,和她拿著繩子走過來交到他手上時的臉上紅暈,老羅
的內心就充滿感激之情。

  不僅感激那個女人,而且感激冥冥之中不可見的命運之神。有了那段經歷,
羅先河覺得此生無論再承擔多少苦難,也不能再有抱怨。而且他覺得自己並沒有
遭遇太大的不幸。衹不過是沒有發財,沒有學會用巧勁掙錢而已。那算什幺呢?
比起他曾經得到過的東西,那簡直就不值一提。

  羅先河是一個懷著對蒼天的感激之情的人,他面對生活坎坷時的精神力量,
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這一點認識他的許多人,包括他那小市民氣十足的老婆,
都一點也不知道。

  那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1968年,那年羅先河17歲,就離開父母到皖北一個偏僻的農村插隊。
鄉村的生活是很艱苦的,白天要幹強體力勞動,吃的是地瓜幹稀飯,肚裏沒有油
水,整天心裏發慌。晚上沒有電,農村人一般也不點燈。男人黑黑的一排蹲在墻
角吸煙,有一句沒一句講些不相幹的話,女人就著黃豆大的油燈做些家務,孩子
三五成群在黑暗中出沒,玩一些他們自己才知道的游戲。

  知青剛到農村時還有一股新鮮勁,時間一長就逐漸沉悶起來。那時羅先河所
在的村子有四個知青,都是一色的愣頭青。他們最大的期盼就是每月等家裏寄錢
來,然後到集鎮上買些豬肉、蔬菜、老白幹,美美地聚上一頓。此外就是各個村
子的知青相互串,偶爾還聯手與農民打群架。

  那時知青很抱團,打起架來一起上,弄的農民很怕招惹他們。這也給少年氣
盛的小伙子們帶來一些生活樂趣,有一種驕傲自負、和鄉野匪氣混合起來的快樂
感。

  當然,那時的生活中最迷人的事情還是女性。都是十七、八歲的生犢,血管
裏流的都是能燒起來的東西。

  鄰村有一戶女知青,三個來自城裏的女孩子,都長得幹幹凈凈。附近的男知
青有事沒事都往那兒跑。羅先河也不例外,他特別惦著其中一個叫林雁的姑娘。
但羅先河不善言辭,每次去了都不知說什幺。眼看著其他男知青天南海北神聊,
女孩子咯咯直笑,他也衹好跟著傻笑。那時候他心裏最希望出現的事情,就是有
人欺負這三個姑娘,然後他去為她們,特別是為林雁打上一加。

  羅先河塊頭大,有蠻力,雖然在知青裏他是不大喜歡參與打架的,但為了林
雁他一定會去打。可是他一直都沒有機會,那時農民都很厚道,當然也有心眼壞
的人,但他們知道女知青背後有一大群男知青,誰敢招惹這幫太歲?

  不久,羅先河就眼看著林雁與另一個男知青好上了。他痛苦了一陣,漸漸也
就放開,畢竟衹是幼稚的單相思,與戀愛不是一碼事。羅先河天性中是個本份隨
意的人,不象其它知青那樣好高騖遠的有很多心思。他除了與知青一塊兒喝酒、
串門、打架,還比較多地參加生產隊的勞動。

  勞動當然累,但他有力氣,同時他也喜歡田野的氣息。休息時,滿頭大汗躺
在田壟上讓野風吹著,有時看著一衹野兔突然蹦起,箭一般地飛馳,青年農民歡
呼著跟在後面追,他會從心底裏升起一種愜意。

  羅先河骨子裏有一種能親近山野生活的東西,因此他和農民的關係比其它知
青都融洽,農民也很喜歡他。這使他覺得生活不象知青們抱怨的那樣糟。然而,
渴望異姓的青春力量仍然在血液裏不停地流淌。

  不久,羅先河就暗暗注意上了另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本村的青年婦女,長得很端正,結實豐滿,正是農村裏最撩小伙子
心神的那種女人。一到生產隊派工,羅先河就暗暗希望與她分在一組。他知道她
是本村的媳婦,不是姑娘,他也壓根兒沒想到與她交朋友、談戀愛。他喜歡她,
純粹就是喜歡一個女人,想多看看她,跟她說幾句話,他覺得這樣就是享受生活
裏的一道美味。

  那時的知青大都沒有長遠打算,前途未卜,誰都不甘心在農村結婚、生子,
即使知青中的戀愛,不少也都帶有「杯水主義」的味道,聊以相互慰藉而已。羅
先河喜歡上一個農村媳婦,同樣是這種毫無長遠想法的、即時快樂主義在支配。

  當然,他暗暗喜歡上一個本地少婦,這在知青中比較特別,這與他喜歡田野
的風,飛馳的野兔有關係。他也不跟任何人說這個心事,甚至也懶得打聽這個女
人的身世故事,衹是默默地注意她,平靜地享受她帶到他視覺世界裏的美麗。

  盡管不專門打聽,羅先河還是很快知道了這個少婦的名字,叫作榴花,娘家
姓吉。讓他大吃一驚的是,榴花竟然是本村一個富農的兒媳。她的公公羅先河見
過,是個矮小精悍的老人,因為頭上戴著富農帽子,整天佝僂著腰,一聲不吭,
衹是幹活。

  羅先河家裏成份是工人,那時是響當當的紅牌子,加上他幹農活比較出力,
與農民關係融洽,插隊不久就做了村裏的民兵班長。村裏四類分子(當時因政治
原因被管制的人,地位比印度種姓制度中的賤民還不如)被集合訓話時,他有時
就在場監視。印象中的這個老富農,一直低著頭坐在那兒,如同一塊木頭。

  讓羅先河不解的是,一個富農怎能娶到這樣出眾的兒媳呢。不久他了解到,
榴花自己的父親也是地主,當時都屬于被壓制的人。政治成份好的青年,如貧農
子弟,不願與之結親,所以嫁給了富農的兒子。榴花的丈夫前幾年被抓起來了,
關在監獄裏,罪名據說是「惡毒攻擊新生革命政權」。那時誰攻擊地方政府都是
大罪,富農子弟就更罪加一等。

  羅先河這才知道榴花為什幺總是寡言少語,幹活休息時,其他年輕媳婦常在
一起嘻嘻哈哈玩鬧,榴花很少參與,大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邊。有時也與其他
人講幾句話,但很少會大笑出來。

  這些本來在羅先河看來,都是一種文靜的美德,也是吸引他的地方。現在才
知道是長期壓抑所致。這使羅天明的態度產生了一些變化,原來他欣賞榴花,衹
是欣賞一個有鄉野氣息、模樣周正的女人,現在卻開始懷抱了一種同情。

  這種同情也使他開始較多地主動走到她身邊,跟她說話,有時在做費力氣的
農活時幫她一下。榴花看在眼裏,也常默默地報以感激的眼神,有時也會反過來
幫他一把。

  因為羅先河畢竟是城裏小伙子,有一次栽插水稻,羅先河幹了半天,累的腰
都直不起來,別人休息時都已插完一壟,他半壟也沒插到。他正在猶豫是否先休
息,這時,看到挽高褲腿、打著赤腳的榴花走過來。他眼裏盯著榴花渾圓的小腿
和豐美的赤足,心裏突地跳了一下。

  這時,就聽榴花說:「小羅,妳上來,我來幫妳插完。」

  羅先河剛說出一個「不」字,榴花已經拉著他的手,把他拽向田壟。羅先河
知道榴花是插秧的快手,也就沒有再推辭,爬到田壟上坐下,看著榴花飛快地把
自己那一壟地插完。

  那天夜裏,羅先河久久沒有睡著,腦子裏總是想著榴花美麗的小腿和赤腳,
和她拉著自己手時,好看的笑容。

  如果不是後來的那個突發事件,或許,羅先河也就止于和榴花這樣有限的接
觸,根本不可能發生親密的關係。很多年以後老羅回味往事,還認為這是老天恩
賜給自己的機會。

  那是一個夏天的黃昏,羅先河因為頭一天晚上在鄰村知青家裏喝酒,早上起
來頭還疼,就一天沒有上工。他下午睡到日頭西斜,準備出去呼吸幾口河邊的空
氣,剛拐過村口小路,就聽到生產隊部那兒有人大聲叫罵,遠遠看見圍攏了一群
人。左右閑著無事,就走過去看看。

  走的較近了,聽出那叫罵的是本村的民兵連長高連成,一個在外面當過幾年
兵的混子。羅先河一直不喜歡這個人,雖然在民兵隊裏是他的下屬,卻一直不大
搭理他。

  這時,他聽到高連成在連珠炮一樣地大聲嘶喊:「妳是什幺人!妳算什幺東
西!妳一個地主的閨女,富農的兒媳,男人勞改犯。狗改不了吃屎!妳就是小地
主,小富農。妳敢罵我!妳敢罵共產黨,妳就是反革命!妳誣告我,就是反革命
行為!」

  羅先河渾身一激凌,頓時緊張起來,他馬上想到這是在說榴花。他快步走過
去一看,果然看到榴花站在人叢裏,滿臉憋得通紅,眼裏含著淚水,語無倫次地
分辯:「我沒有罵共產黨,我不是反革命,妳不能血口噴人。」可是她的聲音哪
裏蓋的住高連成,眼看著無法分辯,又氣又怒,眼淚唰唰往下流。

  羅先河小聲問身旁一個農民是怎幺回事。那農民告訴他,下午勞動休息的時
候,不知高連成去跟榴花說了什幺,榴花跑去找生產隊長,生產隊長找高連成過
去,接著兩人就爭辯起來。一會兒,接著幹活,兩人都停下,下工時,高連成突
然又罵起來,榴花回了幾句,兩人就又爭吵。榴花情急之下,大概說了高連成這
個黨員還不如壞人,高連成就說她是罵共產黨,是反革命。

  羅天明一聽,知道榴花惹上麻煩了。關鍵是她娘家、婆家政治成份都不好,
衹要一沾上反對共產黨,那就誰都沒法替她辯護。嚴重了就能給抓起來。羅天明
知道高連成是個渾蛋,肯定是他為什幺事恨榴花,在這兒把榴花往絕境裏推。他
惱火地瞪著高連成,可一時又想不出什幺辦法能幫榴花解脫眼前的麻煩。

  這時,就聽高連成在逼問生產隊長:「妳說這事怎幺辦,她罵共產黨,這是
嚴重的政治問題!難道就這樣算了?!」

  旁觀的人都不說話,大家有點同情榴花,知道高連成不是什幺好東西。可是
誰都不敢惹上政治麻煩。

  這時,生產隊長問:「那妳說咋辦?」

  「要報告公社,這是嚴重政治事件!是反革命事件!要由公社處理!」

  生產隊長想了一下,說:「那好,先去大隊部,跟楊書記匯報一下。」他一
眼看見羅先河,就說:「小羅,妳看著榴花,一起到大隊部去。」

  羅先河知道隊長並不信任高連成,剛好自己是民兵班長,又是外來人,可能
比較中立,所以把自己叫上。連忙答應一一聲。此時,榴花知道自己已經落入絕
境,她反而停止了流淚,憤怒地看著高連成,一言不發。接著,扭頭跟著幾個人
往大隊部走去。

  到了大隊部,圍觀的農民都已經離開,衹剩下隊長、高連成、榴花和羅先河
四個人。大隊楊書記不在,秘書小秦說上公社開會去了。隊長就往公社撥電話,
一會兒接通了,找到楊書記。隊長講了一下大致的情況。這時羅先河才明白,原
來,下午休息時榴花找到隊長,是向他報告高連成一直想調戲她,高又不承認,
榴花情急之下說話不謹慎,反被高連成抓住把柄。

  但隊長不能這幺明講,衹是含糊地暗示這不過是尋常男女糾紛。可是高連成
突然奪過話筒,用當時流行的政治術語把事情重講了一遍。這時,羅先河憤怒已
極,恨不得立即上去把這個痞子踢翻在地。但他又找不到由頭,衹能暗暗的攥著
拳。

  榴花一直靜靜地站在那兒,既不說話,也不流淚,衹是默然地看著遠處,好
象這件事已經與她沒有關係。

  一會兒功夫,高連成把電話挂了,說:「楊書記已經請示了公社領導,公社
領導非常重視,說這是典型的階級鬥爭新動向,是地富分子向黨的進攻。今天已
經晚了,公社領導指示把她就地看押,不準回家,明天上午押到公社去處理!」
說完,樣子很凶地瞪了榴花一眼。

  榴花還是那樣無言地看著遠處,一動不動。

  隊長想了一下,說:「那好,榴花不要回家了,今晚就住在大隊部。我去跟
妳婆婆講,叫她晚上給妳送飯。妳們兩個都是民兵,今晚麻煩妳們輪流看著她。
明天早上送公社。」

  這時,高連成突然說:「她是現行反革命,跑了咋辦?現在就給她上綁!」
說著也不等隊長同意,就在屋裏找繩子,沒有找到,一掉頭出了房門,大概是到
別的房間去找。

  羅先河自從看到這件事情起,腦子裏就一直一團亂麻。他一直喜歡榴花,可
也沒什幺特別的意圖,就是覺得她身上非常富有鄉村女人成熟的青春氣,想多待
在她身邊,和她說說話。今天發生這件事,他當然同情榴花,可是他腦筋轉得不
快,一直想不出什幺好的辦法幫她。

  正在渾渾胡胡,不知所措的當口,忽聽高連成說要給榴花上綁,不覺渾身一
震,一股異樣的感覺象電流一樣傳遍全身,一時僵在那兒,全身一動也不能動。

  羅先河在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看一本小人書,上面畫了一個地下女
交通員被特務逮捕,五花大綁押去審訊,他那時突然有一種被什幺東西擊中的感
覺。他覺得圖畫上那被緊緊反綁著的女人特別使他激動。文革前的小人書畫得細
致認真,一連七、八張畫,從被捕、審訊、到送進牢房,女交通員一直是被反手
捆綁著。他反反復復不知把這幾頁看了多少遍。

  羅先河後來一直不明白,是什幺原因使他對女性被捆綁特別動心。他暗中用
這本小人書試探了兩個較好的同學,發現他們看到女交通員被捕時都無動于衷,
很快翻過去。他于是知道這是自己的秘密,對誰也不能講。

  從那時起,他就到處找小人書,看有無捆綁女人的畫頁,後來發展到在小說
上看到捆綁女性的情節也會激動,自己去想象那不曾畫出的場景,心裏便有一陣
陣過電般的感覺。

  長成青年後,這個潛在的慾望仍然很強,可是他又一直壓抑自己不去多想。
他模糊地覺得這是一種毛病,有時甚至有一點害怕。這事不能和任何人探討,衹
能自己暗中瞎琢磨。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被捆綁,甚至也不敢有
這樣的奢望。衹要偶爾看到一張什幺圖畫,或是一本小說上的一段什幺情節與此
有關,他就能細細品味很長時間。

  今天的事發生以後,他一直想著榴花可能要倒霉,並且動腦筋想著怎幺能救
她,他就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地步。這個自己暗中喜歡,自己
心裏的青春火焰一直為之緩慢燃燒的女人,會馬上在眼前被捆起來。

  這時,高連成手裏拿著一根麻繩進來了,看著生產隊長說:「吉榴花是現行
反革命!公社說了,要捆起來!」

  隊長估計這是高連成編的謊話,但他也不敢惹政治上的麻煩。那時誰都知道
一個常識,在政治問題上,過激一點問題不大,保守一點卻很危險,弄不好把自
己牽進去。他衹好說:「那就捆起來。」

  高連成走到衹穿著一件無袖衫的榴花身後,把麻繩理順,搭在榴花的後脖頸
上,榴花一直站著不動,也不說話,這時感到繩子上身了,她不自主地抖動了一
下,但仍然不掙扎,任從高連成把自己反剪雙臂,五花大綁起來。

  羅先河一直僵站在那兒,渾身如同失去了知覺。他現在恨極高連成,愛極榴
花,恨不得一腳把高連成踹死在地上。這不僅是因為平時的印象,也是因為在今
天的事件中,高連成是一個十足的活流氓,而榴花的冤屈,特別是受冤以後的沉
默不語,更表現出她的美麗。

  可是高連成拿繩子來捆榴花,又讓他看到了連夢中都不曾見到過的景象:一
個美麗的少婦,倔強地站在那兒,雙手反背,五花大綁。他恍惚之中,似乎又忘
了整個事的前因後果,是非曲直,仿佛天地之間衹有一件事是真實的,那就是他
平時暗戀的女人,現在以讓他特別刺激的方式站在眼前。

  他如同白痴,呆呆地站著,一句話也不知道說,衹是看著被捆的榴花。

  高連成捆完人,拍了拍手上的繩屑,走到羅先河面前,看到羅先河在發呆,
他以為這個城裏小伙子被這件事的暴烈程度嚇壞了,就輕輕拍了一下羅先河的肩
膀,說:「小羅,現在吉榴花已經上了綁,她跑不掉。妳辛苦一下,看著她。我
去吃了晚飯就來替妳。夜裏就沒妳的事了,妳回去睡覺。我在這裏。明天我們一
起押送她去公社。」說完,又友好地笑著拍了他兩下。

  羅先河腦子一直處于停滯狀態,這時聽了高連成的話,隱隱覺得哪裏不妥,
一時又想不明白。他正猶豫著不知怎樣回答,老隊長走過來說:「小羅,妳年輕
身體棒,夜裏還是辛苦妳看管榴花。現在回去吃晚飯,來時順便繞到我家裏,帶
點吃的東西給她。她就是反革命,晚上也要吃飯。現在我和連成在這裏,妳趕緊
去吃飯,快去快回。」

  羅先河聽了這話,腦子一閃,頓時從昏沉中清醒過來。他感激地看一眼老隊
長,大聲回答說:「好,我馬上就來。」說著,也不問高連成在急著和隊長爭辯
什幺,最後看一眼五花大綁直立著的榴花,撒腿就往家跑。這時他腦子已經逐漸
清朗,無論如何不能讓高連成夜裏看押榴花,白天也不能讓他一個人看著。隊長
的安排就是這個意思。

  他飛奔到家,其它幾個知青不在,不知上哪兒去了。他手忙腳亂地把中午吃
剩下的面條胡亂劃拉幾口,突然想起什幺,又趕緊到竈臺點上火,摸出幾個雞蛋
煎好,裝在一衹鋁飯盒裏。

  羅先河這會兒心裏七顛八倒,什幺滋味都有。他少年時就有的夢想今天突然
變成現實,一個好看的女人在他眼前就這幺被捆起來了。原來那樣遙遠的夢境,
那樣不可思議的奇景,竟如此簡單容易地就出現了。這使他的心狂跳不已。

  可是,另一種意識又強烈地襲擊著他。

  榴花太冤枉,太可憐,她的生活世界是如此黑暗,如此令人絕望,她最後連
掙扎的願望都沒有了。高連成這個惡棍,狗!世界怎幺是這樣的人當道?!……
可是,他真是會捆。小人書上畫的怎能和他結的綁繩相比!還有,明天怎幺辦,
榴花會被逮捕,就像她丈夫那樣嗎?我要有機會,一定幫她,一定!

  他就這樣顛來倒去地胡思亂想,心裏一陣激動,一陣興奮,又一陣難受,同
時,還有一個清醒的聲音在催促他想辦法,明天爭取幫榴花逃脫大難。

  羅先河拿著裝著雞蛋的飯盒,快速繞到老隊長家,要了兩個黑面饅頭。他突
然想到隊長本來是說要榴花婆婆送飯的,現在不要了。一定是因為高連成把榴花
捆了起來,隊長不想讓她婆婆看到。

  隊長是個好人!羅天明心裏突然有了一點信心。大家都討厭高連成,衹要有
機會,就能把事情扳回來。

  他回到大隊部時,天已經基本上黑下來了。屋裏點著一盞油燈,榴花仍被反
捆著,坐在一張凳子上。高連成已經不在了,老隊長一個人蹲在門邊吸煙。看到
羅先河進來,他站起身,瞥了一眼羅先河手裏的飯盒,說:「小羅,我走了。今
天夜裏辛苦妳,妳在這裏我放心。」

  他看了看捆坐在那兒的榴花,嘆了口氣。走出門,又停下來,回頭對羅先河
說:「連成等一會兒可能還會來。」說完,踢嗒著腳步回去了。

  羅先河一時沒來得及理會隊長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走到榴花背後,心裏又
一陣狂跳。油燈火頭比較亮,公家點燈沒人省油,他清楚地看到,榴花雙手已經
成了紫色,被一根繩拉緊了,穿過脖子後面的繩子,高吊在背後,赤裸著的雙臂
上,繩子陷進肉裏。

  羅天明心裏再一次贊嘆高連成的捆人技術,同時,一種深深的憐惜之情襲上
心頭。他強壓住心頭的亂跳,說:「榴花,我幫妳解開吧。妳休息一下,先喝口
水,吃點東西。」

  榴花回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吃。」停了一下,又說:
「小羅,謝謝妳了。妳不要給我解繩。老隊長剛才說高連成等下還要來。他要看
到妳把我放開,會找妳的麻煩。」

  羅先河心頭的火一下竄了上來,大聲說:「他來了又怎幺樣,難道人可以不
吃飯,不喝水,不上廁所?!」說著就上去動手解繩。

  剛解了一下,他心裏一動,仔細地把高連成捆的繩結看了一遍,默記在心裏
後,這才把她完全解開。榴花這次沒有勸阻。雙手自由以後,她握住手腕揉了一
會兒,到屋裏的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默坐在凳子上休息。

  羅先河把飯盒遞過去,說:「少吃一點吧。」

  榴花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羅先河又說:「裏面有雞蛋,妳就吃兩個雞蛋,好嗎?」

  榴花抬起頭認真看了羅先河一眼,羅先河分明感到她眼睛裏突然亮了一下。

  「是隊長家大嬸做的嗎?」她輕聲問。

  「是我煎的,我不會煎,可能沒煎好。」

  榴花再次抬起頭,眼睛水汪汪的,久久地注視著羅先河。突然拿起飯盒,打
開盒蓋,用筷子夾起雞蛋,大口吃起來。兩行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吃完以後,
她又喝了幾口水,上了一趟廁所,然後回來站在羅先河面前,靜靜地望了他一會
兒,說:「小羅,妳會捆嗎?把我捆上吧。我休息了一會兒,現在好多了。」

  羅先河現在當然知道怎幺捆,高連成簡單實用的技術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他
自信現在可以把榴花捆的和剛才一模一樣!但他抑制著心裏的衝動,說:「我就
不!我就要等高連成來。他能把我怎幺樣!」

  一會兒功夫,高連成從外面進來了。他一見榴花已經鬆了綁坐在那兒,就劈
頭問羅先河:「怎幺解開了!為什幺不捆起來?!她是現行的壞份子!跑了妳負
責?!」

  羅先河對這個痞子已經憋了一下午的火,他故意不看他,輕描淡寫地說:
「等下捆。怎幺啦?妳想不讓她吃飯、喝水,把她捆死呀?」

  高連成給頂了一下,有點意外,他眼睛翻了幾翻,一下又不知怎幺回答。停
了一會兒,他說:「小羅,我是連長,妳是班長,妳要聽我的命令。她吃完了沒
有?要是吃完了,馬上把她捆起來!」

  羅先河騰地轉過身,直視著他,一個唸頭驀地出現。他想起知青裏流行的光
棍氣。他自己這種氣息並不重,平時也不太多參與打架,但他現在決定做出這種
光棍氣,他知道農民一般都怕這個。于是他突然咧開嘴大笑起來,說:「老高,
妳是什幺吊毛灰連長。妳在部隊就是個大頭兵。別跟我來這一套。怎幺樣,哪天
我們摔一跤,哪個贏哪個做民兵連長。」

  停了停,又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是個吉榴花嘛,跑不掉。妳老是要捆她幹
嘛,有私仇是不是?!」

  農村的民兵連長確實毫無等級上的權威,實際上也就是一個一般村幹部。但
高連成很重視這個,聽了這話十分惱火。而且他沒想到,平時看上去老實的羅先
河會這樣。他一時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知青裏分兩種人,一種人希望升遷,如做幹部,入黨,參軍,調到縣
城工作等等。這種人很注意和農村幹部搞好關係;另一種人根本不指望,就幹脆
胡來,經常鬧出事以後拔腿回城,過一陣再來。上面又有政策保護知青,農村幹
部拿他們沒辦法。前一種人很少,後一種人要多得多。

  他突然意識到羅先河其實是後一種人,感到一陣頭皮發緊。想了一下,他決
定還是拿出政治這個殺手鐧,他說:「小羅,妳別開玩笑,這件事公社很重視,
她是現行的地富向黨攻擊,性質嚴重!要是不把她捆起來,妳們坐這裏倒象談天
調情!」

  最後這句話很惡毒。榴花身體輕微搖動了一下。但羅先河已經打定主意跟他
玩光棍,立即頂回去:「妳他媽的!今天是妳調戲吉榴花!妳當我不知道?老子
家是工人階級,怕妳個逑!」

  高連成一下臉色變白,他知道羅先河是故意跟他為難了,但他不明白為什幺
這小子會這樣。他想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能馬上得罪這個混小子,于是又賠下笑
臉說:「小羅,開個玩笑,別當真。我走了。妳說了等下把她捆起來的,我相信
妳。」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屋裏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後,榴花走過去拿起繩子,交到羅先河手上,柔聲
說:「小羅,我永遠記住妳的恩。妳現在不要再犟了。把我捆起來吧。捆一夜都
行,等下妳困了就睡覺,我就坐在妳旁邊,明天早上我喊妳。」

  羅先河心裏一陣激動,他一點都不怕高連成。但要堅持不捆,他又實在抵抗
不了內心的誘惑。他內心裏鬥爭了一會兒,自己對自己說,先捆一陣,等下再解
開。

  這樣想著,他接過了繩子。榴花背轉身去,靜靜地等著。羅先河按高連成的
方法把榴花捆了起來,將繩搭在肩頭,從腋下穿回,在赤裸的臂膀上捆兩圈,穿
過頸子拉下來,將雙手交叉捆綁,向上吊起。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親手捆綁一個女子,既激動緊張,又有一些內疚。煤油燈
射出柔和的光,他捆的很慢,繩子勒緊雙臂和手腕,繩結簡單勻稱,使眼前的肉
體異常美艷。

  捆完後,他呆呆地看著,整個靈魂墮入痴迷之中,但冥冥中靈臺不昧,心裏
又有些內疚,覺得對不起榴花。他醒了醒神,問榴花疼不疼,榴花說不疼。然後
就自己坐下來,說:「小羅,妳也坐下。我把我跟高連成之間的事都告訴妳。」

  隨著榴花的敘述,羅先河才知道,原來高連成一直在打榴花的主意。就在前
幾天夜裏,他還跑到榴花家裏敲門。榴花有自己的小家,不和公婆住一起。男人
被抓走後,她白天回去照顧公婆,晚上還是回自己的屋,高連成就老是來騷擾。
今天下午休息時他來找榴花,威脅說要給她公婆找麻煩,暗示他今晚還要去,要
榴花給他留門,接著就發生了後來的事。

  羅先河本來當面頂了高連成以後,心情已經好了一些,聽了榴花的敘述,不
禁怒氣又漸漸升起。他在心裏尋思如何找兩個知青同伴,什幺時候尋個茬口狠狠
揍高連成一頓。

  想著其他知青,他腦子裏忽地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林雁來這裏玩,羅先河他
們送她走的時候,在路上遇到高連成。高連成當時涎著臉說了一句:「看城裏的
姑娘身上有多白。」

  想到這裏,羅先河突然有了主意。他說:「榴花,明天到了公社,妳不能不
說話,而讓高連成一個人說。公社問妳,妳就把今晚跟我說的全講出來。我現在
想到一個辦法,明天一定能幫妳!」

  「什幺辦法?」

  「現在不告訴妳,妳要相信我。現在妳先休息,明天一定要有力氣說話。」

  說著,他走到榴花身後給她解繩,說:「我已經捆過妳了,明天到公社,高
連成要提這事,我有話說。總不能讓妳綁著睡覺。」

  榴花揉著兩個手腕問:「妳不睡嗎?」

  「妳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下半夜高連成不會來查看。」

  就這樣,兩人輪流睡了半夜。榴花伏在桌子上睡覺時,羅先河關了門到屋外
守著,同時把他的計劃仔細想了一遍。半夜時分榴花醒了,她要羅先河把自己捆
起來,然後去睡覺,羅先河不肯,也伏在桌上迷糊了一會兒。天蒙蒙亮時,他站
起來對榴花說:「我現在出去辦點事,很快回來。我走的時候還是把妳捆起來。
預防高連成一大早來看,行嗎?」

  榴花點頭說:「當然行,妳捆緊一些。別給他看了有話說。」說著,跑去拿
過繩子遞給羅先河,背轉了身對著他。

  羅先河拿著繩站在她身後,突然意識到,對自己來說帶有奇跡性的這一夜就
要結束了。他夜裏想好了幫助榴花的辦法,也想好了往死裏狠揍高連成一次的計
劃,原來矛盾復雜的心情漸漸化解,歉疚心情也已消失。一種單純的、享受美好
時光的意識占據了腦海。

  他仔細地把榴花反背雙手,五花大綁起來,這次綁的更緊一些,他心裏有一
種異常酣美的感覺,又有一絲悵惘。他知道眼前的美景很快就要消失了,而且永
不再來。

  他綁好榴花後,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身上美麗的繩結、她
的高吊的雙手;榴花也不動,一直就背著手站在他身前,不知在想什幺。

  過了一會兒,天又亮了一點。羅先河扶著榴花坐到凳子上,走到門口,回頭
又仔細看她一眼,然後飛奔出村,去找林雁。

  很多年以後,羅先河回想這事還是暗暗好奇。他一生是一個本份實在的人,
從未用過詭計,那次就為榴花用了一下,居然大獲成功。他覺得這不是人力,一
定是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幫助。

  那天上午,他們三個人,隊長、高連成還有他自己,帶著榴花趕往公社時,
林雁按計劃在路邊出現了。她和羅先河打招呼,假裝沒看見他們三個人,問羅先
河這幺一大早到哪兒去。羅先河說,有一個糾紛要到公社解決。他們兩個人,一
個說對方是反革命,一個說對方調戲自己。說著,指了指高連成和榴花。

  林雁看看他倆,突然指著高連成說:「肯定是他調戲婦女。上次我去妳們那
兒,他看到我說下流話。」

  高連成嚇了一跳,說:「哪有這事,妳別亂說!」

  隊長疑惑地看著羅先河,羅先河假裝在回想,然後突然想起來的樣子,說:
「是有一次!老高這家伙經常說下流話。不過他好象是開玩笑,調戲女知青他不
敢吧?」

  林雁說:「妳們男的覺得是開玩笑,可是我們女的受不了。我回去氣的幾天
吃不下飯。好,我跟妳們去公社,把這話說給領導聽,看算不算調戲?!」

  這一下高連成緊張起來,他有一點記得見過林雁,當時說了一句什幺,但究
竟是什幺已經想不起來了。他知道自己經常和女人開玩笑,故意調戲也是常有,
對女知青雖然不敢,但說一句什幺滑邊的話完全可能。這女知青要一口咬定他調
戲,那可是夠他受的。

  他正在腦子裏亂著,想不出主意的當口,就聽羅先河輕描淡寫地說:「好,
那就一起去。」

  高連成在心裏把羅先河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但無法可想,衹好帶著林雁一
起去公社。

  後來的結果和羅先河預料的差不多。高連成本來打足了氣,要用政治牌把榴
花往死裏整,捎帶也把羅先河往泥坑裏推一下,現在冷不丁冒出個林雁,弄的他
方寸大亂。領導要他陳述時,他雖然仍是亂用政治術語,但因為魂不守捨,講的
前言不搭後語,聽了讓人起疑。

  接著,榴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那楊書記本是個極左分子,原想借機會在公社幹部面前顯示一下政治立場堅
定,但聽完高連成和榴花的陳述,不禁皺起眉頭。

  接著,隊長和羅先河的說法都對高不利。

  最要命的是,林雁指控高連成對女知青說下流話,頓時使事情的性質起了變
化。那時中央為落實知青下鄉的政策,使知青能安心,下發了一些相關文件,責
成地方政府保護知青。公社幹部最怕這方面出事——少抓一個反革命上面又不知
道,多出一個調戲女知青的事,上面可是要過問,公社領導的政治前途就要大受
影響。

  于是最後的決定是:榴花批評釋放,高連成黨內警告,民兵連長留任察看。
對林雁說了一大堆安撫的話,要她接受高連成沒有調戲,衹是開了一個不適當的
玩笑這個解釋,並讓羅先河勸一勸。

  這件本來極為麻煩的事,就這樣戲劇性地解決了。

  羅先河本來以為,那一夜的奇跡永遠不會再來,可是他沒想到,那一夜竟然
是一段夢境般的美好時光的開始!……

  幾天以後的一個旁晚,羅先河又一次坐在河邊看著黃昏的水面,榴花剛好提
著個籃子路過,看到衹有羅先河一個人,就慢慢地走過來。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小羅,那天的事多虧了妳,要不然……」

  「沒什幺,」羅先河打斷她:「高連成那個狗東西,我就看不得他欺負老實
人……」

  「小羅,我也不知咋謝妳,我想請妳喝碗酒,可我家裏成份不好,不敢讓妳
到我家去。」

  羅先河想了一下,站起身來,說:「行,我就去妳家喝酒。我不怕!我又不
想入黨提幹,我怕什幺!」

  兩天以後,榴花忙了一個下午,包了韭菜豬肉餃子,炒了一碗大蔥雞蛋,一
碗青椒菜瓜,打了一斤老白幹。這是那個年代農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她送
了一大碗餃子給公婆,就回來招待羅先河喝酒。

  羅先河喝了半斤酒後,有點上頭。他紅著眼睛看著榴花,榴花也喝了點酒,
兩腮紅紅的,越發清秀迷人。羅先河幾天來一直在想一件事,本來也衹是心裏想
想,並不準備說,現在借著酒力突然說了出來。

  「榴花,有一件事,我很不好,妳不要見怪。」

  「什幺?我怎幺會怪妳。」榴花奇怪地問。

  「那天夜裏,我本來……不應該再捆妳。我其實一點也不怕高連成來查看。
我……我是……」

  「啊,沒關係。我知道,妳也是民兵。那時公社已經定我是反革命事件,妳
當然要這樣做,我一點也不怪妳。」

  羅先河搖搖頭,說:「不是的,我是覺得妳被捆起來特別好看。我是……是
故意想捆妳……」

  榴花不解,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羅先河既然已經說開了頭,于是幹脆敞開了心胸,把他小時候如何看到捆女
交通員的小人書,如何漸漸有了這樣的愛好說了出來。

  他說自己從來沒有看過被捆起來的女人,更沒有想到過會有機會親手捆一個
女人,那天高連成把榴花捆起來,他雖然很恨高連成,但看著榴花被捆著的身體
還是很激動。以至後來把高連成趕走之後,又找借口把榴花捆了兩次。他為此一
直負疚,覺得不該對一個落難的可憐女子那樣。

  他一口氣說完,又連喝了兩口酒。

  榴花一直靜靜地聽著,眼光越來越柔和,醉意朦朧的羅先河感到這片柔和能
把自己融化掉。他講完以後,兩人靜靜地不說話。

  突然,榴花伸出兩衹手握住羅先河的右手,輕輕地愛撫著,說:「先河,叫
我一聲姐,好嗎?」

  羅先河叫了一聲:「姐……」

  榴花拉著羅先河的手貼在自己滾熱的臉上。「先河,妳喜歡姐,姐好高興。
妳想看姐捆起來嗎?妳現在就來捆,好嗎?」

  說著她站起來,走到裏屋找來一捆繩子。走到羅先河面前,溫柔地看著他,
突然摟著他的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接著把繩子交給羅先河,然後轉過身去,
反背了雙手,說:「來,捆我吧,我願意,真的!」

  羅先河站起來,也許因為喝了酒,也許因為榴花眼光的鼓勵,他覺得心裏充
滿激情和慾望,平時的顧忌和自我約束一掃而空,說:「我想要妳脫掉外衣,就
穿內衣,行嗎?」

  榴花立即脫去了外衣,她裏面穿了件蘭布兜肚,豐腴渾圓的背部幾乎全部裸
露。

  羅先河理順繩子,照著高連成的方法把半裸的榴花捆綁起來。他捆的很緊,
繩子陷進白嫩的肉裏,雙手反吊的很高。他一句話不說,但緩慢而帶有試探的行
動,把他的矛盾心思明白無誤地表達了出來:他想捆的非常緊,但又怕榴花受不
了。

  榴花感受到了他的內心想法,說:「沒關係,妳用力捆緊一些。姐不怕疼,
疼了姐會對妳說。」

  這次對榴花的捆綁讓羅先河終生不忘!他沒有了幾天前那一夜的復雜心情,
完全沉浸在單純的情慾和美感中,而且,榴花也鼓勵他捆緊。

  最後,羅先河把榴花上身捆的如同一團肉粽。捆完後,他慢慢後退到墻邊,
仔細欣賞被緊捆著的女人:榴花一動不動站立在燈光下,那美麗的身軀仿佛不是
人間之物,是從天外的什幺地方降下來,降到羅先河的眼前。

  羅先河後來怎幺也記不清自己站在那兒呆看了多少時間,回憶中似乎衹是很
短的片刻,但那一片刻如此明亮光潔,美麗溫柔,它那令人顫栗的力量,一直滲
入到靈魂深處最黑暗的營壘裏面。

  就在那一片刻,如同長期練功的人,瞬間打通了全身經絡一樣,羅先河突然
一下感悟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秘密:每個人的生命都衹有一次,每個衹有一次的生
命,都是宇宙的一個獨特的創造,它一定有屬于自己的登峰造極的美。

  漫長的日常生活有常規的邏輯,它是由無數困難、艱辛、挫折、等待,當然
還有歡樂、成功,混合在一起構成的,人的宿命就是按這個邏輯把一生過完。可
是生命還有另一曾底蘊,這是神、或者說宇宙對每一個人的恩賜,這就是夢想、
等待,同時也努力去追求衹屬于自己的登峰造極的美。這層底蘊才是使日常生活
獲得全新意義的真正的靈魂。

  羅先河恍惚中意識到,眼前的景象對于自己一生具有的永恒的意義,那立在
燈光下的美麗肉體,把自己二十年走過的生命道路全都照亮了。不僅如此,他預
感到,她的光芒還將一直照耀在他的餘生裏。

  那天夜裏,羅先河沒有走。

  在以後的五年裏,羅先河一直與榴花保持著這樣密切的關係。由于他們兩人
都十分小心謹慎,也由于上蒼的保佑,羅先河後來一直是這幺想的,他們的戀情
始終沒有被人發現。

  每到方便的時候,有時是夜深人靜,有時是一個大雨滂沱的白天,羅先河就
會出現在榴花那間溫暖的小屋裏。榴花緩緩地脫去上衣,有時是脫去全身衣服,
露出美麗的身體,兩人熱烈地長時間地擁吻。接著就是榴花背轉身去,等待羅先
河把她捆起。

  羅先河感到,最初榴花衹是為了他喜歡而讓他捆。第一次在榴花家裏留宿那
天清晨,羅先河準備離去時,榴花摟著他的脖子低聲說:「先河,以後不論什幺
時候,衹要妳想捆姐姐了,妳就來。小心一點,別讓人看見就是了。好嗎?」

  這句話,後來羅先河回味了一生。

  但羅先河當時就能感到,那是出自一個溫柔的姐姐,對有點淘氣的小弟弟的
溺愛和放任。後來榴花往往什幺也不說,每次分手時衹是用熱烈的眼光望著他,
那已經不衹是長姐愛撫頑童的眼神,其中更有她自己的渴望。每次羅先河把她光
著身子、五花大綁起來時,都能感到她的柔順之中包含愈來愈多的情慾。

  有一次夏夜,兩人在床上熱吻以後,羅先河照例把她捆起來,她把臉貼在羅
先河的耳邊,輕輕地說:「先河,我現在好想讓妳捆,真是怪怪的,妳都把我教
壞了。」

  在這幾年裏面,羅先河也曾嘗試用別的方法捆綁榴花。那時他根本不知世界
上還有什幺「日式」、「西式」,他衹是根據自己的想象和看小人書的印象,自
己在腦子裏琢磨,然後在榴花身上實踐,但到最後,他不得不承認,高連成所用
的簡單實在的繩法,是無與倫比的。

  他哪裏知道高連成也是從別人處學來,那是中國人的祖先在長期實踐中摸索
出來的方法,那簡潔而有深致的美,與中國人在黃土裏養育起來的生存韻味早已
融為一體。有一次他用了自己設計的、較復雜的方法把榴花捆起來以後,連榴花
都說感覺不如平時常用的方法緊和刺激。

  羅先河曾經設想把高連成痛打一頓為榴花出氣,但他後來沒有打。一部份原
因是,他覺得那天通過林雁已經把這家伙整治的夠受,一部份原因是,高連成後
來一直沒有再找茬,還有一部份原因就是,羅先河暗暗地感謝這個痞子,教會他
如此美妙的捆綁方法。

  當然,除了捆綁,兩人的親密中還有其他很多讓人回味的東西。

  有的時候,是外面下著大雪,羅先河坐在暖和的屋裏抽著煙,跟前的小桌上
放著一壺酒,榴花掀開厚厚的門簾,端著一盤冒著熱氣的菜走進來;

  有的時候,是大雨天,羅先河渾身淋濕地跑到榴花家,榴花幫他脫下衣服,
用毛巾擦身,擦到最後,脫下短褲,榴花看著他那直橛橛的東西,臉一紅,笑著
說:「傻樣。」

  有時是冬天的夜裏,羅先河摸到榴花家,榴花已經睡在被子裏。輕聲催促說
「快脫了衣服進來,姐給妳暖一暖」,接著,他渾身冰冷地鑽進被子,榴花把他
緊緊摟抱在懷裏,用自己熱呼呼的身子來暖他;

  還有的時候,他用包裝著榴花給洗好的衣服回到自己家裏,見屋裏其他知青
沒在,便把衣服拿出來收好。這時,從衣服上散發出來的日曬的氣息,便使他心
裏久久迷醉。

  和所有這一切結合在一起的,是榴花既溫厚、又堅韌的生活態度。羅先河覺
得,他從這種生活態度裏學到了很多東西。

  兩人好了一段時間以後,羅先河漸漸了解了榴花的身世,這才知道她那地主
的父親,原來曾是鄉村中學的校長,又是基督徒。她小時候在家裏,父親除了教
她識字,並且讀了不少書以外,還教給她一些基督教的做人道理。

  羅先河原先完全不了解基督教,可是榴花一次說了一句話,突然讓他感到了
這種陌生的宗教的力量。

  那是一個雨天,羅先河把榴花赤裸著捆綁起來以後,突然一陣惆悵,嘆口氣
說:「我們這樣也不知能有多久。」榴花平靜地說:「不管能有多久,我都知足
了,人不能太貪。」這句話一下使羅先河領悟了很多東西,也使他後來的生活裏
更多地洋溢著快樂。

  在羅先河生命史上,最有光彩的五年終于結束了。老人家去世後,中央那四
個不顧老百姓死活的左翼激進分子被抓起來,接著,一切都很快變了樣。

  榴花的伯父不久從加拿大回來,他是一個富商,聽了弟弟一家多年的苦難經
歷以後,潸然淚下,他當即決定把幾個侄兒、侄女全部接到國外。榴花的丈夫也
被他交涉以後從牢裏放出。夫婦倆全都到加拿大去了。

  羅先河和榴花最後見面的一次,她依在他懷裏,淚流滿面地說,自己心裏永
遠會記著他,也希望羅先河記著她。同時,她要羅先河和她一起感謝上帝,讓他
們有這樣一段美好的生活時光。

  羅先河不久也回到了城裏,開始了新的生活。與榴花的五年交往改變了他的
看法,他再也不擔心愛好捆綁是什幺毛病,他覺得那是他自己生命裏最美好的東
西。他後來捆綁過老婆,捆綁過幾個做生意的小姐,每次都有很不錯的感覺。但
與榴花在一起時的激情、和心底裏發出的快樂,再也不容易找到。

  他也不生氣,他記著榴花說過的話,人不可以太貪。他已經得到過了,還有
什幺不滿意的呢?羅先河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再見到榴花,但他覺得這其實並不
很重要,榴花留給他的回憶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回憶支持他在冗長而艱辛的日常生活中,沉穩地一步步向前走,不論遇
到什幺困難挫折,他都按自己能做的去努力。他覺得生命是一個奇怪的東西,裏
面有些邏輯自己無法參透。但他又相信生命最後是合理的,有一種人的腦袋無法
了解的原則在安排這種合理。

  他幹活的時候心裏總是非常踏實,他相信自己能養活全家,能把兒子培養到
大學畢業。而一個人休息的時候,他就常常想起和榴花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甜
蜜的回憶使他心裏充滿溫暖。

  他有時恍惚中感到榴花也一定在地球的另一邊,回憶同樣的故事。這使他內
心裏洋溢著奇妙而美好的感覺。休息完,接著去幹活的時候,他覺得一切都是那
樣實在和安穩,令人從心底裏升起感激之情。


               【全文完】
2008-2-1 16:54#1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百里彤
金牌會員
Rank: 6Rank: 6



熱心會員  
UID 23334
精華 0
積分 169
帖子 253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08-2-27
狀態 離線
雖然談不上床戲

寫得真好
2013-4-20 23:58#2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Yahoo!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xb8128
重新上路




UID 166425
精華 0
積分 -6
帖子 106
閱讀權限 1
註冊 2013-4-14
狀態 離線
開始了新的生活
2013-4-21 00:05#3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bbbstar
中級會員
Rank: 2



UID 103462
精華 0
積分 15
帖子 114
閱讀權限 10
註冊 2011-8-5
狀態 離線
得的傘,支持!
2013-4-21 08:16#4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kunlang
註冊會員
Rank: 1



UID 151742
精華 0
積分 1
帖子 147
閱讀權限 9
註冊 2013-1-9
狀態 離線
写的很清新,好文啊
2013-4-22 07:32#5
查看資料  發短消息   引用回覆  向版主反映這個帖子 回覆 頂部
   

查看積分策略說明快速回覆主題
標題:   (可選)
選項:
禁用 URL 識別
禁用 Smilies
禁用 Discuz! 代碼
使用個人簽名
接收新回覆郵件通知

           [完成後可按 Ctrl+Enter 發佈]

  可打印版本 | 推薦給朋友 | 訂閱主題 | 收藏主題  


 


本论坛支付平台由支付宝提供
携手打造安全诚信的交易社区   Powered by Discuz! 4.1.0 Licensed  © 2001-2006 Comsenz Inc.
Processed in 0.059845 second(s), 12 queries

所有時間為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2-2-20 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