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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10-8 來自 台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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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金陵春夢第三卷 第7-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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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梅亭夜話
秦少遊其實也早料到雨兒進房第一個動作,自覺地立穩身形,果然,雨兒蹦
跳着一頭沖進了他的懷中,小手拉着他的衣袖,整個人依偎進他的懷抱中,搖晃
着嬌軀,嬌癡地道:「哥,今天你去哪裏了,雨兒和蘭姊姊下午回來時,聽小丫
鬟說你們的論劍會早結束了,可就是找不到你。還好後來雨兒和蘭姊姊聽納蘭叔
叔說她侄女昨天晚上剛到金陵遊玩,約我們一起去見她。哥,你不知道,納蘭姊
姊好漂亮呢,所以雨兒一定要哥你去見見她,一起共享晚膳,順便當是爲納蘭姊
姊接風洗塵。」
秦少遊憐愛地伸手輕輕摟着雨兒嬌柔馨香的小身軀,聞言忍不住探手撫摩捏
弄着懷裏小佳人香滑細嫩、粉紅嬌豔的臉蛋,柔聲問道:「那你蘭姊姊現在還留
在那位納蘭小姐那邊麽?雨兒白天和你蘭姊姊玩得可開心?哥沒能抽出時間陪雨
兒,卻沒聽到雨兒半聲抱怨,雨兒真乖,哥卻要羞愧無地了!」
雨兒仰起俏臉,出神地凝望了秦少遊半晌,忽然展顔一笑,麗若春花,嬌豔
不可方物,而後喃喃道:「哥,雨兒白天和蘭姊姊一起好開心,晚上遇見另一位
納蘭姊姊也好喜歡,可是此刻依偎在哥溫暖的懷抱裏更覺得幸福,之前和兩位姊
姊即使最開心的時刻,仍會不時地想起哥,如今聽到哥在雨兒耳邊柔聲細語,雨
兒才算真的快樂無憂,感覺幸福無比!」
秦少遊聞言愣了一愣,看着雨兒純真無邪、信任依賴的容顔,想及之前自己
的魂不守舍,心中更添幾分愧疚,暗暗告誡自己,就當那是一場無痕的春夢,莫
名的心動也就讓它不了了之。眼前最重要的是傾全力來呵護懷中的雨兒以及已将
終身托付于自己的鈴蘭,無比不讓她們受一點委屈和傷害。下定決心的同時,心
中不免微微黯然一下,所幸很快就被滿腔的柔情所覆蓋,在這一刻,他極想将此
刻不在自己身邊的鈴蘭和雨兒一同擁入懷中,執手到老,永不分離!
兩人溫存片刻,秦少遊醒起是該去接鈴蘭回來,順便見見那位納蘭小姐,當
即在雨兒耳旁打趣道:「雨兒似乎忘了自己的使命哦?再說,雨兒也該餓了,是
到用晚膳的時間哩!」
說話間,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雖然沒淋到多少雨,卻在不知覺間,隐隐沾
染了山林中一些青苔和水珠,有了幾道皺痕,平時也就罷了,此番要去見客,還
是一位陌生的美麗女子,自然有所不便。于是轉身輕輕将雨兒推入書桌旁的椅内,
柔聲笑道:「雨兒先在這等一會,哥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及至秦少遊匆匆換好衣衫出來,意外地發現這回雨兒沒有絲毫等得不耐煩的
迹象,反而有些古怪地望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隐隐有光芒閃動,秦少遊不解地低
頭打量自己一番,依然是平素愛穿的一襲青衫,并無任何不妥,自然也不會比平
常更帥幾分,茫然地搖搖頭,「女兒心、海底針」即使天真單純的雨兒也不例外
……正尋思間,卻是雨兒等不及,直接拉着他的手出了書齋,徑直赴晚宴去了。
随着雨兒一路逶迤而行,由于這裏是[ 蘭陵學院「的後園内庭,秦少遊平時
的足迹并未涉及于此,今晚前來,倒發現确實是個好去處,一路繁花錦繡,香氣
四溢,而林間小路,曲徑通幽,不片刻,眼前盈盈一座涼亭入目,旁邊假山花園,
别無雜物,赫然種的都是梅花,時值初春,梅花競盛,開滿園林,也有兩葉的,
也有單瓣的,也有綠萼,也有玉疊,或紅、或白、或老、或嫩,疏影橫斜,暗香
浮動,月色映照下,更别有一番清幽雅緻!
遠遠望去,涼亭裏、小桌旁依稀對坐着兩位婷婷玉人,因角度關系,兩人容
顔隐藏在劃香暗影内,看不真切。而涼亭迎面上方正挂着一副橫匾,上書「梅亭」
二個大字,用的是娟秀的瘦金體,觀其筆力雖然靈動雅緻,卻少幾分張揚剛勁,
應該是出自女性手筆,亭外一片梅花萦繞,古秀曲折,令人描畫不就;兩側各挂
一幅梅花的單條卷軸,墨花飛舞,生氣飄動,就着明亮的月色,由左而右,秦少
遊朗聲吟道:左側曰:吟成白雪心如素,曼到梅花香也清。
瓊姿隻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
寒依疏影潇潇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右側曰:斷魂隻有月明知,無限春愁在一枝。
不共人言惟獨笑,忽疑君到正相思。
花殘别院燒燈夜,妝罷深宮覽鏡時。
舊夢已随流水遠,山窗聊複伴題詩。
一時心中隻覺詩中凝結一股哀傷之意,令人黯然歎息,也爲詩人的傷心人另
有懷抱扼腕。吟詠聲中,雨兒拉着秦少遊也已行近梅亭,意料中的,亭内所坐的
兩位佳人其中之一自然是鈴蘭,而另一位也就不言而明,應該就是雨兒贊不絕口
的『納蘭姊姊』了。秦少遊的目光自然是第一時間落到心愛的佳人雪鈴蘭身上,
眼神與佳人同一時間迎面而來的視線相接,柔情無限,相視一笑。
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位納蘭小姐的側影,心中隐隐覺得有些熟悉,一種異樣不
舍的情緒暗然滋生,不覺好生訝異,極欲知道這陌生的納蘭小姐到底有什麽神奇
魅力,居然猶未謀面已若舊時相識,令人怦然心動。未及轉過頭來,耳際已然傳
來一聲低聲明顯半途壓抑的驚呼,如此的清澈、如此的訝然、如此的——熟——
悉——秦少遊聞聲心中轟然一震,緩緩轉過身來,隻感覺身軀好沉重,甚至隐隐
有些顫抖,短暫的轉身動作猶如經曆千年萬世的守侯般,心中的思潮起伏綿延,
也宛如滄海桑田的更易。果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
「是她?」
「是她麽?」
「真的是她麽?」
「那片刻前還決定就此遺忘,從今不再想起的秋水伊人?」
他呆呆地睜開俊目,一眨不眨的盯視着一個方向。渾然不覺此時的情景如此
動作絕不合時宜。
在星光月照下,眼前的女子依然是如雲飛瀑的青絲,僅以一根晶瑩的玉簪綸
住,淡紫色羅衣長裙,上面點綴着點點潔白生動的梅花捆袖,身上還罩着一件乳
黃短披肩,翠綠色絹素款款系住一縷纖腰,勻色長稱,因此刻訝然驚起的關系,
隐隐現出了了婷婷的身形,臉色已經恢複了悠閑寫意、淡定從容的神情,自然不
見先前的落寞哀傷,也沒有了應有是驚訝異樣,隻是在秦少遊熱切探詢的目光下,
臉色隐隐有些羞紅,眉梢眼角,還殘留幾分訝異,甚至一點點驚喜?
她臉上最後一絲異樣也迅速消逝無痕,也沒有躲避秦少遊的目光,款款行來、
步履輕盈,有如來自最深幽星空降世下凡的淩波仙子,蓮步姗姗地朝秦少遊迎了
過來,她随意垂落的幾縷青絲、款款系住腰際的絲帶衣袂,随着她的動作在風中
輕舞飛揚,而她微微欠身向他行禮,幽香暗渡,整個梅亭仿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
香潔之氣籠罩包圍。
「多謝秦公子賞臉光臨,容芷有禮了,沒有及時相迎,還請恕接待不周之過。
秦公子就請先落座吧!」
秦少遊聞言方自驚醒,雖然隻是恍惚片刻,卻深感汗顔,有些尴尬、有些歉
疚的目光迅速掃過心愛的鈴蘭,仍是那般溫柔的淺笑,不見絲毫異樣,卻奇異地
令此時心亂如麻的他平靜下來,長舒一口氣,搖頭灑然一笑,重恢複一貫的随性
從容,潇灑回禮的同時,正要答話。卻是一邊拉着手的雨兒搶先嬌笑道:「納蘭
姊姊不必多禮哦,你是雨兒的姊姊,也就應該和鈴蘭姊姊一般稱呼雨兒的哥啦!」
秦少遊聞言雖然有些忍俊不止,但他本來就是極其灑脫不羁之人,自然不太
在意俗世禮教,立刻順水推舟地仰聲答道:「如此少遊也就僭越,冒昧地直呼容
芷了,容芷也請回座,以後稱呼我少遊即可!」
言畢,左手直接拉着雨兒的小手,右手作個請禮情的姿勢,随着納蘭容芷含
笑轉身的背影灑然入座。
小姐佳人們的酒席自然少見大魚大肉,都是些精緻的小菜、素食點心,酒也
隻是清香甘甜,淡而不醇,所幸此刻的秦少遊恐怕也無心留意與此,心愛的佳人
齊聚,甚至一見難忘的伊人也在旁相陪,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此時月色已上中天,分外皎潔明亮,而夜空繁星閃耀、璀璨生輝。亭外更是
梅花怒放、芳香襲人。秦少遊美酒佳人在旁、良辰美景在目,不禁心懷大放,意
興遐飛,自然是酒到杯空,雖然海量,但酒不醉人人自醉,時間一長,也油然生
出三分醉意。縱目四顧間,看見對面的亭梁上垂落着一琉璃吊籃,上面還飄着一
副白絹,字迹隐隐,墨汁未幹,借着興緻,仔細讀來:詠梅素姿雅秀奪春開,壓
倒群花獨占魁。
影入月中矜玉色,香濃雪裏動詩才。
淡籠煙水疑圖畫,點綴瓊瑤勝剪裁。
無限深情誰得解?相思不盡題相陪。
讀完心中對眼前的納蘭容芷爲何如此傷情愈發好奇,極欲知悉個中究竟。也
對她的才情容顔更加傾慕,同時自己也被勾起興緻,笑看着席中三位各具美麗特
色的佳人,脫口道:「美景當前,忍看春光辜負?有酒無詩,豈不是一大憾事,
少遊不才,提議大家一起詩酒歡娛、梅亭夜話如何?」
言畢,也不待在座三位佳人答話,長身而起,行至亭外,雙手扶欄,借着幾
分淡淡的酒意,朗聲吟道:少年遊踏海臨波乘風起,倚天邀月去。
高歌曲罷,亂舞疏狂,狎興且縱酒。
閑庭信步神遊時,何事堪煩憂?
青春遙想,情思難禁,不作舊停留。
聲音清朗,情懷激烈,借着詞中聲調的平仄轉折,吟來是抑揚頓挫,節奏變
換間渾然天成,在夜空中飄揚激蕩,久久不散。
吟罷,也不看席中佳人們動容的神色,直接步下亭子的台階,來到梅花綻放
的園子裏,深吸一口氣,伸手折了三束梅花,回身笑道:「好花堪折直需折,莫
待無花空折枝。今晚少遊占先獻醜了,花贈佳人、蘭袖添香,希望大家切莫推辭
不就哩!」
言語聲中,已然回到亭内,擡手輕揚,将手中的梅花分别平穩地送到三位佳
人作爲席前,插落在她們各自早已停杯不飲的酒杯中。
名花傾國,人比花嬌。一時之間,花香融合着酒香、還有佳人膚發體香,清
馨撲鼻,素色精神,引起人無限興緻,而亭亭立于酒杯中的梅花,更是清新奪目,
甚至隐隐沾帶着夜涼的凝露,晶瑩欲滴。枝幹舒展間,真不減玉樹風前,何異瑤
台月下!雪鈴蘭自然響應愛郎的召盼,何況她也是絕代才女,美景當前,油然也
有了興緻,先朝愛郎嫣然一笑,才側身對旁邊的納蘭容芷莺聲道:「納蘭姊姊是
押軸之才,小妹早已領教了,就讓鈴蘭先抛磚引玉,不妥之處還請姊姊和少遊不
吝指點一二……」
雪鈴蘭并不脫口吟詠,來到一旁放置文房四寶的書架前,即于花下展開一幅
花箋,揮筆成詞,納蘭容芷一邊接過花箋,同時曼聲呤道:疏影柔枝新杏。垂楊
柳依依,暗香掩映。
斜陽向晚,蓮池雨夜,暮色波光潋影。
春風不盡馨香遠,更添得、明月水清。
想玉人、蘭帳睡覺,懶被閑莺呼醒。
猶記曉夢春深,前庭正飛鵲,喜傳佳情。
莫若秋雁,遲遲不歸,落得相思滿盈。
遙寄一群鴻雁去,怎見得、雨驟風勁。
凝眸處、掀起羅帏,又見霜冷翠屏。
納蘭容芷吟完,聳然動容,衷心誇贊道:「先前少遊的詞,已讓容芷拜服無
地,隻是男女有别,氣韻各異,容芷道沒有太多自慚不足,如今妹妹有此好句随
後,則容芷怎敢獻醜,還是藏拙了吧。」
秦少遊卻是雙眼生輝,滿目柔情地望着這完全屬于自己的心愛佳人,心中無
比滿足幸福,在此一刻,他才真正抛開了先前的疑慮,擔心自己見異思遷的想法
純屬庸人自擾而已,雖然他對眼前的納蘭容芷動心,卻對自己心愛的兩位佳人愛
并沒有絲毫減少,而是猶如呼吸般自然,潛藏于心底,平常反而感覺不到了。
且不說秦少遊此時的胡思亂想,雪鈴蘭聞聽納蘭容芷此言,不禁淺笑道:
「姊姊謬贊了,鈴蘭何比姊姊之萬一,此刻大家興緻正濃,更值芳辰對景,知己
談心,姊姊切不可謙讓推脫了!」
自從秦少遊吟詞起,就一直在旁未發言的雨兒忽然插話道:「兩位姊姊說的
是,納蘭姊姊你先請,今晚雨兒也有一首詞要讀拿給大家看哦。」
秦少遊本來已經有些開始奇怪雨兒許久沒有發言,擔心是否冷落了這可愛的
小精靈,此刻方才放下心來,目注雨兒道:「雨兒也會填詞麽?哥怎不記得乖雨
兒讀完過一首完整的唐詩宋詞?」
說話時心中暗自詫異,雨兒雖然聰慧,可似乎極其不喜歡讀書,以自己這些
日子對她的了解,這丫頭見唐詩宋詞就隻能拿來當柴火取暖,或者折成紙扇引風
乘涼,何時變了性子,這樣的轉變雖然是件好事,但隐隐總覺得有些怪異呢?
搖搖頭,先不理這些,隻是以鼓勵微帶催促的目光望着對面的納蘭容芷,含
笑不語。納蘭容芷見此情形,也無法再謙讓,略顯無奈地掃視席上諸人一眼,似
乎在秦少遊眼前多停留了片刻,方才歎道:「拙詠欠工,還求和韻。妹妹當知暗
香疏影可爲一體,妹妹詠了後半阕,此番容芷就補充其前半阕,比不上妹妹的清
雅柔美,還請妹妹見諒呢。」
說完取下一副紙筆,随即吟成一首,和着雪鈴蘭的詞韻,題于錦箋上雲:暗
香月映山林,想舊日見時,黃花堆積。
伊人偎依,戀戀紅塵含笑倚。
如今橋頭怅望,遠不見、秋雁低回。
更堪憐,霜風漸緊,寒雨人獨立。
停伫,夜入寂。迷往來蹤迹,渺無聲息。
窮竭夢裏,猶記當時風花起。
便是繁華凋零,褪不盡、殘香未洗。
永别離,長相憶,魂夢難棄。
秦少遊首先驚歎道:「容芷的詞句,清幽淡雅、意韻悠長,然語調悲伧,奈
何如此滄桑?」
雪鈴蘭看了,也贊道:「詞意古雅、風桑畢現,感人肺腑之處,非鈴蘭可及!
姊姊的和韻确實高妙。鈴蘭拜服!隻是如少遊所言,語調過分憂傷了些……」
納蘭容芷對二人有詢問意味的贊賞但笑不答,伸手掠過垂落額前的秀發,盈
盈側身,向着一旁的雨兒說道:「雨兒不是說也有一首詞要給我們看麽?現在姊
姊已經獻醜過了,雨兒還不快些将自己的大作拿出來讓我們一飽眼福?」
雨兒嘻嘻一笑,眼睛望着秦少遊,神色略有古怪地說道:「雨兒是說有一收
詞給大家看,可沒說是雨兒自己寫的哦。雨兒生平最怕掉書袋,可偏偏最喜歡的
哥和姊姊們都喜歡這可恨的東西,雨兒煩惱死了……」
說話時,可愛的俏臉已皺成一團,手上卻不怠慢,翻手從衣袖裏抖出一張寫
滿字迹的紙折,展開遞與鈴蘭、容芷二女。同時口中卻吟詠出聲:一剪梅閑坐書
齋秉夜燭。
窗外寒梧,樹上栖烏,春風不盡夜雨忽。
風正嗚嗚,雨正漉漉。
隐見嬌顔掩畫圃。
羅扇微拂,蘭袖輕舒,春心難惹玉人出。
醉了仙姑,醒了凡夫。
秦少遊本來見雨兒古怪的笑容已經心有所疑,見那紙折更隐隐有些熟悉,此
刻聽雨兒詠來,哪有不明白之理,這令他又氣又愛的小精靈念的赫然正是他之前
寫的,當時藏之匆忙,不意被雨兒發現,并且在此時此刻抖了出來,秦少遊頓時
有種作賊被人當場抓獲的感覺,雖然自己的心事未必有人了解,可他怎麽忽然覺
得二女的眼光幾乎同時落到他身上,那眼中的神情卻是頗堪玩味……
※※※※※※※※※※
第八章名花有主
秦少遊一覺醒來,隻覺得頭疼欲裂,還感覺昏眩暈亂,一副宿醉初醒的模樣。
老半天才睜開眼睛,晃了晃頭,枕側忽然墜落一塊濕巾,勉力擡頭,四處張
望了一會,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再看看身側,心愛的鈴蘭和雨兒卻不見蹤影,
從窗外隐隐透入的光線來看,此刻天色早已大亮,二女昨夜應該是另宿别處了。
此時方才想起自己昨晚見雨兒拿出自己寫的《一剪梅》當場展示宣讀,因
「作賊心虛」總覺得納蘭容芷和鈴蘭兩位絕代才女看他的眼光有些古怪,令他有
一種被看穿的尴尬,所以到後來隻顧得埋頭飲酒,恨不得立刻醉倒了事。果然天
遂人願,本來酒性極淡的那些美酒突然發揮神奇效力,當真令他醉個人事不知。
閉目良久,暗運功力循環一個周天,方才算将自己體内殘餘的酒力驅除,苦
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自從下山來還是首次嘗到酒醉的滋味,而且居然還是醉倒在
這樣清淡的美酒前,看來酒量大小與否,心情最重要。一心求醉,任你千杯海量,
也是片刻即倒。換言之,用之于武學,若非可以求勝,又何來獨孤求敗?再喻之
于生命,雖然表面看來極其脆弱,但除非你無心求存,否則生命的力量豈是等閑
可比,體内深處的潛能更蘊涵無窮造化神奇。
歇息片刻,終還是耐不住想念起不在身旁的兩位佳人,想想她們應該還是住
在隔壁的鈴蘭房間裏,不知道當時她們是怎樣将爛醉如泥的自己弄回來的,還爲
自己洗臉脫衣,敷巾蓋被的,肯定折騰了大半夜。還有那位納蘭小姐,自己酒醉
後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做出什麽唐突無禮的舉動吧?
暫時抛開這令人心煩意亂的心事,甩甩頭,揭開被子,穿衣起床,腳一落地,
仍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宿醉的威力還真夠驚人的,真想繼續躺回床上夢周公去,
可這點誘惑自然比不上想念佳人們的渴盼,沒有任何猶豫地,秦少遊推門行出房
間,直奔佳人香閨而去。
來到閨閣門前,爲了不驚擾心愛的佳人休息或者另有居心,秦少遊并未嘗試
敲門,直接就想推門而入,在他微微用力之下,門應手而——不——開——這回
佳人多長個心眼,房門反鎖上了插銷,令「宵小」無奈止步!
天不從人願。秦少遊無奈苦笑一下,心想老天你也太不懂得明察秋毫了吧?
有心偷香竊玉你不攔,單純安慰探詢的心意去餓吃個閉門羹,莫非天意促成
我與鈴蘭的好姻緣?門前徘徊半晌的秦少遊隻能無奈自我解嘲地苦笑一下,時間
雖然已經快到正午,可房間裏一點動靜也無,隻有隐隐平穩的呼吸聲傳來,顯然
裏面的人沉睡正酣,真的不忍心驚擾佳人的好夢,她們昨晚爲了照顧自己,肯定
熬了大半夜沒有休息,可就是這樣,才要看過佳人們才能安心,如此頹然無功而
返,着實是心有不甘啊!
躊躇良久,又度到對門雨兒的房間,不意外地發現房間的門敞開着,裏面沒
有半個人影,床上的被褥也折疊整齊,沒有睡過的痕迹,顯然雨兒昨晚是和鈴蘭
一起睡的,無奈徘徊回來,揚起手來還是不忍驚擾佳人,隻好怅然轉身,擡首間,
卻發現此時天色已經到了正午時分,陽光明媚,暖洋洋地照射在他身上,連一向
早起的雨兒也猶在夢中,可見昨夜給自己折騰到很晚,想必困乏得厲害。
正無所适從間,昨晚所見的俏麗小丫鬟翠兒匆匆走來,險些一頭沖入他懷裏,
秦少遊連忙伸手扶住她,柔聲笑道:「翠兒有什麽急事呢,這樣匆忙?」
翠兒因爲走的太急,沒怎麽留意前面的狀況,擡眼看見一臉笑意的秦少遊,
驚魂初定地喘了口氣,羞澀地掙脫秦少遊的攙扶,埋頭低聲道:「東方表少爺有
請柬,要——要——請秦公子過府一聚,順便到那裏用午膳,翠兒怕時間已到正
午,秦公子先用了,因此趕得急了,險些沖撞公子,翠兒失禮了,秦公子莫怪!」
言罷,略帶惶恐地欠身行禮,語調焦急戚惶,狀似不安。
秦少遊連忙扶起,柔聲道:「哪裏,翠兒急着爲少遊送來請柬,應該是少遊
要感謝你才是,又怎能責怪?」
伸手接過翠兒俯首遞來的紅色請柬,輕笑着拍拍翠兒有些抖顫的香肩,忍不
住柔聲安慰道:「翠兒不必驚慌,少遊可不是兇神惡煞,不會對翠兒怎樣的,你
先忙去吧,我立刻到東方世家赴會!」
望着翠兒嬌小的背影小消失在園林小路,秦少遊不禁搖頭苦笑,心想自己何
時變得如此人見人怕,宿醉醒來,在洗漱之時也順便攬鏡照了一下,沒什麽異樣
啊?艾,不去想它了,反正兩位心愛的佳人如今都在夢中,自己閑來無事,倒确
實應該去東方世家一趟,看看一直沒有動向的金陵四公子近來都在弄些什麽?而
且,抛開敵友的立場,從内心而言,秦少遊還是極其欣賞東方長風這個人的,觀
其風華氣度,确實引人好感、令人心折,不愧是金陵四公子之首!
秦少遊來到東方世家時,發現東方長風早已恭候于門外,數日不見,東方長
風依然風采如昔,一襲雪衣,素淨儒雅,衣白不沾塵,整個人都充滿一股文弱雅
緻的秀氣,秦少遊心中暗贊一聲,縱以他的自負,也覺得自己在風采氣度上遜色
幾分,眼前的東方長風若是生爲女兒身,絕對是令世間男子神魂颠倒的絕色佳人!
東方長風仍是一如往昔的熱情,見到秦少遊的身影,立刻迎上前去,雙目豪
不掩飾地流露異彩,口中請笑道:「數日不見,少遊風采更盛,實在可喜可賀!」
說話間,伸手作個禮讓的姿勢,拉着秦少遊的手臂并肩邁步進入府内。
東方長風引着秦少遊來到一處雅廳,卻并非前趟與金陵四公子聚會之所,而
且意料中的其餘三公子也是一個不見蹤影。秦少遊原本以爲其餘三公子雖然沒有
在門外迎接,但必然也早已聚集東方世家,一起謀劃着将來金陵形式才對,如今
看來,卻隻是個私人聚會,隻有他和東方長風二人而已。莫非東方長風仍有意勸
他加盟東方世家,想想也不太可能,自己入住[ 蘭陵學院「 已成定局,東方
長風一代人傑,當不會做此無謂之事!難道真是如他所言,純爲叙舊?
帶着疑慮,兩人分賓主在早已備好酒菜的桌席上落坐,這個雅廳不算寬敞,
應該是家常聚會所用,廳堂外側擺弄着書架樂器什麽的,各種生活情趣所需一應
俱全。也從而可以看出東方長風是個極懂得生活情趣的風流雅士,世家弟子,确
實有其獨特華貴的一面。
東方長風端起面前酒杯,依舊用他那清雅平和的嗓音笑道:「少遊,盡此一
杯,你我無論是否有緣結爲同盟戰友,但道不同也可以是知音,今日我們把臂言
歡、對酒吟風,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說完,他仰首一幹而盡。
東方長風放下酒杯,伸手用面前的金湯匙盛起一匙蟹粉魚翅,向着對坐的秦
少遊遞了過去,不容拒絕地放到寝少遊席位前的盤碟裏,熱情笑道:「少遊肯如
約前來,長風心甚感激,隻是準備得匆忙,怕是要怠慢貴客了!」
秦少遊連忙放下剛飲盡的酒杯,笑着回應道:「東方兄太客氣哩,少遊一屆
江湖落拓青衫,蒙長風公子如此錯愛,已經不勝榮幸之至。至于應約前來,也隻
是到處打秋風而已,倒真得多謝東方兄的盛情款待才是!」
對于東方長風的盛情,卻之不恭,隻得含笑接過金湯匙,坦然把一匙蟹粉魚
翅放進嘴裏,嚼了兩口,不禁贊歎道:「好!真是美味可口,這蟹粉魚翅比起杭
州西湖樓外樓來,更加勝上一籌,難怪古人說:腰纏十萬貫,騎馬下揚州,光嘗
上一口蟹粉魚翅,便覺人生不是虛度了!」
東方長風輕松寫意地舉箸挾起一塊雞肉,向着秦少遊輕笑,介紹道:「少遊,
這是揚州的特色菜沁月雞,可是揚州最有名的望月樓的招牌菜,也是那裏的掌勺
師傅親自燒出來,且嘗嘗味道如何?」
秦少遊此時也不再暗自揣測東方長風爲何單獨請自己前來赴宴的用意,美食
佳肴當前,隻需放懷品嘗暢飲,反正東方長風葫蘆裏賣什麽藥,片刻自當知曉,
用不着多傷腦筋。
酒過三巡,東方長風朗聲長笑,起身緩步離桌,來到小廳外側一旁的樂器架
前,方才轉身向秦少遊道:「美酒佳肴,不可無歌舞。今日請少遊前來,一是未
多日不見,大家共聚叙叙舊情;二則爲了向少遊介紹一位絕色佳人,少遊是長風
的良師益友,她卻是長風的紅顔知己,此番小聚。足慰我東方長風生平,望少遊
切莫推卻才好!」
舉起手中竹笛,揚聲接着道:「少遊文武皆宜、才華蓋世,更兼精通樂理,
操琴撫笙、引笛弄蕭,無一不精。今日你我就合奏一曲,當爲即将出場的佳人清
歌伴樂,你要選用什麽樂器?」
此等情形,自然不容秦少遊再作推辭,聳肩苦笑道:「東方兄此等盛情,實
令少遊受寵若驚呢?卻之不恭,少遊遵命獻醜即是,與笛相配,笙、箫皆宜,嗯
——還是吹笙吧!隻是你們二人情投意合,正是花前月下相約同遊之時,如今有
我這不相幹人在場,怕是要唐突佳人,連月老紅娘也得責怪少遊無端風起,吹皺
一池春水呢。」
東方長風饒有興趣地看了秦少遊一眼,好氣又好笑地責怪道:「想不到少遊
也會開愚兄的玩笑?雖然是長風的紅顔知己,但長風并不想自私地将其藏之深院
閨閣,因其才華氣質,更應把這份絕對的完美展現于知己良朋共賞,放不至于辜
負了上天鍾愛、造化神奇。少遊或許會以爲長風自誇,但若能見之一眼,當知長
風所言非虛呢。」
說話間,也不過一會光景,屏風裏傳出調絲笙竹之聲,接着樂聲大作,東方
長風以笛就唇,開始吹奏,笛音清越激昂,高低轉折、渾然天成,顯示出吹奏着
有着不俗的造詣,而秦少遊也捧着竹笙長身立起,附和着笛聲吹奏起來。樂聲兩
個轉折之後,一隊彩衣舞女翩翩入廳,手持羽扇開始跳起舞來,而屏風之後也響
起幽美的歌聲,正是秦少遊最爲激賞的唐代絕世詩仙李白所作的《清平調》雲想
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花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識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歌聲曲折回蕩,雖已停止,卻是餘音袅袅,幾有繞梁三日之氣,讓人回味無
窮,遐思不已。歌聲一停,舞者亦停,樂聲又轉了個折,舞者才依序退去。
東方長風放下手中竹笛,坐了下來,道:「昔人說,絲不如竹,竹下如柔,
誠不我欺也,詩仙這詩詞之美,固不待言,單此曲調,已經與平常所聞不同,長
風尚是首次聽聞,世面未嘗得見,應該是她自己所譜了,更加清新淡雅,意味悠
長,而歌聲婉轉綿延如空山靈雨……正是塵世夢寐以求的聲音……解識春風無限
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秦少遊雖然如東方長風一般爲這美絕人寰的歌聲所動,但更令他動容的卻是
這屏風後傳來的歌聲,好生熟悉!這清澈亮麗的嗓音、宛轉低回的情懷、如遺世
而獨立的佳人,涉水淩波、潔不沾塵……
此刻兩人雖然心中各有所思,情懷各異,但都油然而生出一種強烈地渴盼,
好想一睹屏風後佳人隐藏的容顔,到底是怎樣地天生麗質,可以有這樣的歌、譜
這樣的曲、蘊涵這樣的情懷?猶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始出來,當佳人終于款
款而出,凝眸淺笑時,在場兩人心中幾乎同時冒出兩句早已熟悉的詩句:回眸一
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顔色!
映入眼簾的女子斜倚着一襲淺紫色羅衣,襯得肌膚賽雪,秀靥略施淡妝,一
頭流雲飛瀑般的青絲僅以一根紫色絲帶系住,随意垂落披散在狀若刀削的香肩上,
容顔似玉如花,清靈秀雅,且氣質高華,神情嬌柔令人見之如沐春風,對比方才
歌聲裏流露的落寞哀傷,眼神中依稀還有融入當時情境的感動,分外幽美動人!
她一出屏風,蓮步姗姗,如風中搖曳的嬌柳翠荷,卻立刻讓在場的兩人都看呆了
眼。
東方長風雖然是早有心理準備,可眼前佳人所呈現平時罕見的風姿,仍令他
有些目不暇接,看花了眼。尤其在佳人方才一曲深情幽雅的《清平調》觸動下,
更是意亂情迷,若非礙于秦少遊這「外人」在場,恨不得将眼前的佳人惹入懷中,
恣意親憐!
秦少遊更是像失了魂似的,一雙眼睛呆呆地盯住那個麗人,連眨都沒有眨一
下,尤其是那個女子星眸在他和東方長風身上一轉,分别對他們淺淺一笑,更使
他覺得全身乏力、口幹舌燥,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秦少遊心中沒料到這屏風後的歌者竟會是如此絕色,比起雪鈴蘭和雨兒絲毫
不見遜色,令他驚歎。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麗人,正是昨夜與他把酒梅亭、舉杯填
詞的納蘭容芷!乍見伊人容顔,秦少遊腦中轟然一震,一些平時沒有留意,或者
是潛意識中可以忽略的事實此刻清晰地湧現出來。其實他在就該知道,納蘭容芷
就是東方長風的表妹,也正是他的未過門的妻子。如此簡單淺顯的推理,卻在自
己内心深處可以排斥甚至逃避的心理作祟下,直至事到臨頭方始發覺,平生大夢
誰先覺?藏身且作春閨影!
※※※※※※※※※※
第九章蝶舞風月
納蘭容芷似乎已經淡忘了昨夜的對酒吟詩,又或者當着東方長風這未來夫婿
不方便提起,因此她隻是客氣而有禮地朝秦少遊颔首淺笑,便直接坐到東方長風
身旁,秦少遊雖然心中苦澀,但見伊人與東方長風相互缱倦,一腔情意也隻能在
悶在心頭,隻是難免暗自詫異,東方長風一代人傑,絕世英才,無論自己如何自
負,也感覺不會比他強到哪去,盡管以納蘭容芷的驚才羨豔,與之相配也絕不遜
色,那之前伊人哀傷凄婉的神情又是爲何?看來自己是會錯意了,伊人或許純因
爲悲秋傷春而已,大凡才藝兼備之人,都有些多愁善感的特質,如此方能吟詠出
絕世傳唱的詩篇!
且不提秦少遊心中所思,此番小聚因納蘭容芷的出現而進入高潮,絕色佳人
清歌曲罷,陪同在側把酒談心、活色生香,惜乎此時的秦少遊早已沒了欣賞的心
情,眼睜睜地看着心儀的伊人和東方長風相對缱倦、柔情無限,心中自然不是滋
味,可酒席方到中途,怎好如此貿然離去,偏東方長風、納蘭容芷二人興緻正濃,
也似乎并未發現秦少遊有何不妥,拉着他一起賞風弄月、吟詩做賦,秦少遊佳人
當前,卻無法如此沒風度地一走了之,結果一趟酒席直到日落西斜方才撤下。
秦少遊怅然起身,欲要出言求去,身軀方才立起,已感頭暈目眩,酒意上湧。
原來方才一直強顔歡笑作陪,一趟如此漫長的酒席下來,不知不覺間,他已
經喝得有八分醉意了,當時因滿懷心事,未曾發覺,此刻動身求去,卻發現自己
已經有些舉步維艱了,站立尚且身形不穩,又怎能長途奔行回[ 蘭陵學院] ?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醉非關酒意醇!
朦胧間,秦少遊隐隐聽聞東方長風吩咐丫鬟下人将他扶進客房休息,欲要開
口拒絕他的好意挽留,嘴巴卻不聽使喚般,無意識地張了張口,頹然靠入一旁攙
扶着他的仆人懷中,聽憑他們将自己擡入客房卧室,就這樣意識模糊地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夜深時分。拉開密掩的窗簾,外面月上中天,分外皎潔明亮,
忍不住翻身而起,借着明亮的月色,卻發現自己處于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這才想
起午間發生的一切,不由地心頭湧上一股無可名狀的悲哀,同時心中隐隐有些驚
異和後怕,甚至有些自責,自己怎會如此大意,在如今這種風雲詭變的時刻,又
是在敵友莫辯的東方世家,居然輕易地喝醉,萬一東方長風欲對自己不利,那…
…思緒至此,身上已然汗濕重衫,這樣一來,殘餘的酒意倒是消除殆盡!
呆愣半晌,秦少遊擡頭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再無絲毫睡意,披衣起身,緩
步邁出房門,輕輕推門而出,來到外面的花園庭院之内,漫無目的地四處徘徊,
盡管此時小園香徑幽,滿目繁花豔,秦少遊卻視若無睹,心中隻想着一句詩:念
天地之悠悠,獨怅然而泣下!
傷心人另有懷抱,不覺早已淚濕青衫。
随意地來到一處特别深幽别緻的雅苑,驚覺裏面仍有燈光搖曳,人聲隐隐,
本來此時确無獵奇的心理,隻是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着他,邁步前去看個究竟,
或許是因爲那風中傳來的談笑聲有些熟悉,或許是純粹地想感受一下别人歡樂的
氣氛,秦少遊輕輕地來到燈火搖曳的窗前,刻意地放緩放輕腳步,怕自己不小心
驚擾到人家的幸福,透過薄薄的、不時被風掀起的窗幕簾籠,秦少遊看見了自己
最無法釋懷的一幕……
秦少遊心中實在難以想象,不,應該說是實在難以接受在如此深夜,在這應
該是納蘭容芷宿寝的閨房,仍舊紅燭高燃,而燭影搖紅映照之下,竟然有兩人在
秉燭夜談,偎依訴心,其中一人自然是自己夢繞魂牽的秋水伊人納蘭容芷,而另
一人,其實也不應該感到意外,他就是身爲伊人未來夫婿的東方長風。
目睹此種情景,雖然于情于禮,都與他秦少遊無涉,可此刻他的心,卻是一
陣陣抽痛,腳步一頓,立時沉重幾分,身軀幾乎無力地軟倒在冰冷的地上,伸手
扶住窗橼,俯低身子強喘了幾口氣,才算勉強穩定心神,就這麽将自己的臉緊貼
着冰冷的牆壁,方才能使自己保持清醒,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在自己眼前揮舞兩下,
仿佛要趨趕甩去什麽,眼睛雖然暫時不看,耳朵裏仍不住傳來房間裏兩人言笑正
歡的聲音。
自己終究是好色的,他想,否則不會在明知伊人已将是他人婦之後,仍然爲
這樣一張我見猶憐的絕色容顔心旌神動、無可自拔。可最先打動他的心的卻是伊
人臨河顧盼、泛舟清歌的落寞傷懷啊,那樣陌生的紫衣女子才是他應該呵護且珍
愛終生的人啊!
心中所想而事實難爲,一如此刻他秦少遊恨不得對房間裏的兩人不聞不問,
腳步卻始終無法邁動離開,夜風中又傳來東方長風那一貫輕柔的語音,「芷兒,
你天生絕美的容顔、清麗高華的氣質令人一望即知,長風倒不必多言,絕世的才
華、博覽群書,以弱質纖纖的豆蔻女兒身,成爲天下書籍古典收藏最集中之所」
滄海書齋「的主人,也令長風拜服之餘更添愛慕之意,但相對而言,長風最愛的
卻是芷兒你那天生一對三寸金蓮,加上弱柳拂風的嬌姿,正是纖巧可作掌上舞,
今晚花好月圓,春風輕柔,芷兒難得有如此雅緻的情懷,可否爲長風輕舞一曲,
以慰長風多日相思?」
納蘭容芷似乎有些錯愣或者是遲疑,半晌方含羞答道:「長——風——嗯—
—表——哥!如今夜深了,窗外春寒露重,大家——嗯——人家應該早些休息才
是,下次再爲表哥舞一曲,如何?」
東方長風聞言有些古怪地看着納蘭容芷,從秦少遊的角度望去,隻見他那清
秀儒雅的面容上帶着些許邪異的笑意,隐隐有些可恨,隻聽他長聲笑道:「芷兒
莫不是變卦了,還記得說一切要依長風的麽?你放心,長風自有分寸,決不至于
讓你——嗯——受風寒的,一曲舞罷,大家各自回房休息,長風也不灌于強人所
難哩!」
秦少遊精神恍惚間,對于納蘭容芷似羞似喜的低語呢喃聽不真切,又或許是
潛意識中可以錯過,不想聽到納蘭容芷的回答,此情此景,又是心上愛郎出言懇
求,納蘭容芷的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果不其然,靜止半晌之後,房門被輕輕
地推開,随後東方長風擁着納蘭容芷走出房間。
秦少遊原本因房中靜止無聲而詫異,正忍不住擡頭向裏張望,發現隻有東方
長風一人在外屋獨坐,含笑品茗。納蘭容芷卻不見芳蹤,正尋思間,兩人已推門
相擁而出,使得他來不及反應,隻是下意識地縮了下頭,幸好他所立的位置比較
偏,并不顯眼,因此似乎并未被兩人發覺,否則秦少遊真不知情何以堪。再次張
目打量納蘭容芷此時的裝束,秦少遊自然明白伊人果然答應了東方長風的要求,
方才隻是去屏風後更衣着裝而已。
雲羅冰绡似的白紗舞衣,包裹着玲珑纖巧的嬌軀,更顯得伊人肌膚晶瑩似玉;
一縷淺紫色的絲羅款款系住柳腰,絲羅上還點綴垂落幾縷流蘇,晶瑩透明如琉璃
般,随着伊人身軀不經意地扭動輕輕撞擊,發出清脆的叮當響聲,更因其垂落的
部位及伊人的翹臀而止,巧妙地勾勒突出她完美臀部的圓滑曲線,極爲扣人心弦,
秦少遊雖然早已驚歎伊人的豔麗,但仍未想及她可嬌媚至此、又媚惑如斯!
原本用來系發的絲帶已摘下,滿頭青絲在夜風中輕舞飛揚,薄施脂粉,分外
顯得明眸如繁星,秀發如雲似瀑,娟然滑過嫩滑裸露的香肩,黑白分明的映對,
愈發顯得玉骨冰肌、風姿楚楚;蓮步纖纖,像朵空谷幽蘭一般亭亭玉立,臉上凝
結着哀戚含憂的迷離神韻,讓人有一種悠遠虛渺的錯覺,若不食人間煙火的涉水
佳人,遺世而獨立。
最令人驚歎稱奇的還是伊人一襲舞衣下,淺淺露出的纖柔秀美的小腿以及蜿
蜒而下的三寸金蓮,尖尖的繡花鞋頭微微翹起,鞋弓彎彎拱起成新月狀,蓮足纖
纖、玲珑如玉。婷婷立在晚風中、月色下,好似可以随風搖曳的弱柳楊花,而白
皙盈潤的容顔,有一種楚楚堪憐的嬌姿,如春後輕柔的風吹醒的初生嬌蕊,必須
小心呵護,不讓伊人在疏忽大意中凋零。遠觀的秦少遊此時心中盈滿的不是對東
方長風的妒忌,而是一種刻骨至痛楚的柔情,香風拂盡花不知,炙情焚過愛未識;
最是傷心不逢時,相逢何若不相識?
終于靜立的納蘭容芷開始動了,她的雙手緩緩上揚,纖手上的衣袖輕輕滑落,
而伊人逐漸張開擺動的手指,如春日裏含苞終在星月溫柔的守護下顫動睫眸,蘇
醒綻放。十根春蔥般的玉指在星月下交錯顫動,輕易地劃現出一圈圈美麗的幻影,
看在秦少遊眼中閃現一陣陣迷夢色彩。
同時她微微頂起足尖,姿态曼妙地舞了起來,動作起初十分和緩,身軀扭動
間幻化出奇異的節奏,腳步原地停留不動,僅憑身軀的側轉旋回,輕松地展示出
動感十足的華美,微微俯低的身軀,雙腿并攏前彎,使得曲線優美的臀部自然後
翹,同時舞衣飄展散開于風中,就像一隻來自仙界的神鳥鳳凰,正展開美麗的彩
屏,散發出無以倫比的绮麗;而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緊,其它三根手指春蔥般
豎立,完美而形象地展現出高貴而華美的鳳冠。神情慵倦、舞姿優美,動靜相宜,
沒個動作都渾然天成、扣人心弦!踏月拾星、雲霞妙舞;宛轉嬌柔、徜徉風中。
美妙的舞姿,讓旁觀的東方長風和秦少遊同時抛開心中的雜思,聚精會神地
看着星月映照下納蘭容芷美絕人寰的傾情演繹。此時的納蘭容芷仿佛進入自己的
小天地,抛開一切顧忌和束縛,旁若無人地盡情展示着自己的傲人的絕色芳華。
花香暗襲、晚風輕柔,納蘭容芷猶如遺落世間的精靈、獨步的舞者,輕靈随
性地孤芳自賞,不經意間散發自己獨特的芬芳。
風月蝶舞,騰挪遊移隻在方寸之間,伊人完美的三寸金蓮玉足不離足下方寸
之地,僅憑身軀的肢體動作,輕盈地舞出絢麗舞姿,配以生動傳情的眼神、舞衣
上流蘇輕揚的清脆撞擊聲,還有纖巧靈活的十指做出種種神奇的動作:如天女散
花、若西子捧心、似花蕾綻放,一切都如夢如幻。看在旁觀的二人眼裏,不由得
同時暗自驚歎,古人雲趙飛燕掌上可舞,誠不我欺也。
秦少遊驚異地發現,跳舞時的納蘭容芷,沒有了平時的幽豔孤清,反而散發
出一種絕世的妩媚風情,令人如癡如醉,深險其中,無可自拔。那彷佛将所有生
命力燃燒的激情舞姿,讓她在瞬間無限耀眼,絕對誘惑,而輕紗絲羅質地的性感
舞衣,襯托着伊人絕美容顔上蘊涵的高雅氣質,讓她有一種不同于塵世的清和豔,
怎不令人傾心,爲之驚豔?舞至高潮,納蘭容芷手腕輕揚,手指抖動間,一帕絲
絹輕飄飄地随風而起,順着她舞姿旋轉的動作,脫手飛向天宇,而此時她優美的
身形舒展,雙臂張開,一如傳說中的嫦娥奔月,頓時,旁觀的東方長風和秦少遊
同時感到那漫天的繁星愈發璀璨奪目,而那原本皎潔的明月,更添幾分亮麗的光
暈,卻也更加迷離令人向往。
當絲絹緩緩飄落,秦少遊遠遠看到納蘭容芷停舞收勢,一雙妙目直瞧着東方
長風,星眸溢彩,羞澀而溫柔,二目交投,情意流轉間。不由得心頭一痛,伊人
隻爲東方長風而舞,她的美也隻爲東方長風而綻放!
一曲舞罷,東方長風立刻迎上前去将納蘭容芷擁入懷中,暗立旁觀的秦少遊
心有所感,淚眼盈眶。呆呆地良久伫立,待東方長風扶着有些嬌慵疲倦的納蘭容
芷重新回去房間,方才從那完美的天地間清醒過來,卻更添幾分惆怅。即是對人
世間美好事物的向往,也是恨自己無緣早到的惋惜……
遠望着房間裏透出的燈火和隐隐的人聲,秦少遊由衷地感到一陣孤單,一種
寂寞,一種深藏于内心的寂寞隔離于人群的孤單!房裏房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應該強求索取,自己是否也該歸去了?
※※※※※※※※※※
第十章水浴香蓮
東方長風扶着有些氣喘的納蘭容芷重又回到她住的閨房,一起緊挨着坐入床
前的椅子内,相視一笑,柔情無限。忽然東方長風嘴角溢出一絲神秘而帶點促邪
的笑意,因此時的他正好側過身軀,臉部正朝向窗外,給秦少遊看個正着,似乎
是他有意湊上來一般,心中不由覺得眼前氣氛有些皈詭異。
東方長風那笑意一現即隐,伸手先将納蘭容芷摟入自己懷中,附兒低語幾句,
秦少遊因距離閣得稍遠,聽不真切,隻聽得納蘭容芷隐隐嬌羞不依的輕笑聲傳入
耳朵,而兩人那種卿卿我我、擁抱纏綿,夜半無人私語時,此情此景,真令他有
些不知情何以堪了,可剛剛生出的去意,卻又長翅膀般迅速飛走,遲遲無法邁開
腳步,秦少遊再想不到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放不開的人,得失之間,衡量已是很
清楚,取舍之時,卻又如此拖泥帶水。
或許是因爲覺得夜深人靜,又是東方世家後院閨房禁地,兩人沒有可以壓抑,
随後聲音漸響,隻聽東方長風笑道:「芷兒今晚舞得該有些乏了,而且你的身子
本來就比一般人嬌弱,尤其是你天生的三寸金蓮,雖然能因此展現出人世間最美
的舞姿,可也最易受累疲倦,更應該細心呵護珍惜才是,今晚你爲長風而舞,長
風則爲你香湯濯足。古書有雲:濯足十二宜:晴晝、燈下、薄醉、出浴、夢醒、
欲睡、倦行、試履、花前、月下。此刻燭影搖紅,明月花香。更且芷兒一曲舞罷,
體乏欲睡,正是最佳時機,不必再推辭了,長風這就吩咐下去——」
秦少遊再怎麽對東方長風妒忌,但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個懂得享受生活情趣
之士。古人雲:觀美宜枕屏前、宜芙蓉帳底;賞花宜曲欄處、宜小山石上;妙舞
宜月下、宜近水樓台;私語宜竹院、宜松窗、宜荷亭、宜水榭、宜暖閣、宜重簾
繡幕。這些風流雅趣,在東方長風的刻意營造下,無不一一具備,而且妙若天成,
宛如信手拈來。金陵四公子能風靡萬千少女芳心,實在并非幸緻!而窗外的秦少
遊于傷心之餘,卻也另有一種近乎邪惡的欲望在暗地滋生,原本閨閣秘事就讓人
向往,何況是如此絕色佳人、又是自己心儀的對象,再加上偷窺的禁忌刺激,令
秦少遊在暗自慚愧的同時,腳下卻遲遲邁不動離去的腳步。
熱水香湯一準備好,東方長風輕柔地扶着納蘭容芷,讓她倚靠着床頭坐下,
竟然是要自己親自爲納蘭容芷輕褪羅襪,水浴香蓮。他完全不顧納蘭容芷臉上的
羞澀和嬌軀不自覺地扭動掙紮,隻溫柔而堅決地望着納蘭容芷的星眸,隐隐有着
奇異甚至有些古怪的笑意。在他含笑凝視下,納蘭容芷不知怎地芳心一軟,居然
沒有再次拒絕,而是櫻唇呻吟一聲,嬌軀朝後緩緩軟倒,就這樣默許東方長風爲
所欲爲,窗外窺視的秦少遊心痛地看到這絕色伊人臉上隐隐閃現慵懶無力而風流
放任的神情,這與伊人平時清冷雅豔又是不同的風姿,不禁又是癡醉,又是妒忌
傷懷。
眼睜睜地看着東方長風舉手将納蘭容芷的一對蓮足輕輕擡起,并列放于自己
掌心,平攤着展現在穿窗而入的月色下,燭影搖紅的燈光裏,秦少遊此時渾然忘
卻一切,眼中隻有那絕美的風景。
東方長風的手掌并不寬大,相反有些纖弱秀氣,十指靈活纖長,白皙如女子
般,在燈光和月色的映照下,隐隐流動着晶瑩如玉的光澤,全無一般練武人士,
尤其是男子的寬厚剛勁。而就是這樣秀氣得近乎柔弱的手掌,仍可以将納蘭容芷
那對三寸金蓮完全掌握,把玩于手心,輕如無物。
以秦少遊對三寸金蓮有限的知識,仍可知道納蘭容芷這對金蓮可謂蓮中神品,
取的是纖雲弄巧格,草綠色的鞋底、潔白的鞋掾、鞋面密布朵朵蓮花圖案,寓意
綠野仙蹤、淩波微步;出水清蓮、冉冉無塵。
随着東方長風的手上動作,納蘭容芷一對小巧金蓮翩然墜地,印入眼簾的是
一雙潔白沒有任何修飾的羅襪,由于是天生的三寸金蓮,并沒有厚長的裹布,也
因此使得這對天足完美展出鍾天地靈氣的玲珑曲線,在綿薄近乎透明的絲綢羅襪
掩映下,熠熠生輝!更可觀的是随着納蘭容芷仰躺的身軀,羅衣裙擺微微扯起,
露出晶瑩如玉的一截小腿,白裏透紅的圓潤足踝,實在具備蕩人心魄的誘惑力!
東方長風似乎有意折磨床外的秦少遊一般,或者他也在感歎納蘭容芷天生三
寸金蓮的造化完美,他刻意地放緩輕解羅襪的動作,口中喃喃道:「閑思蓮足纖
妍,花堪解語,更無凡卉得與追蹤。至有曆百折而不回,貫四時而不改,則唯寒
梅、翠竹、蒼松差堪接武。古人誠不欺我也!」
東方長風的聲音輕柔呢喃,吟詠的又是此等閨閣秘事,實在有勾人心魄的誘
惑力,更何況随着他解襪的動作,有意無意地觸碰到伊人幾乎從未被人涉及的隐
秘金蓮處的肌膚,又癢又羞又帶幾分興奮期待的複雜心理,使得伊人整個人已經
軟倒秀塌,隻懂婉轉含糊呻吟。也令一邊偷窺的秦少遊欲舍還留,心亂如麻。
東方長風似乎也陶醉其中,呆呆看着燭火掩映中納蘭容芷羅襪半褪的蓮足,
似自言自語,又似對納蘭容芷調笑,隻聽他低聲贊歎道:「古人言香蓮宜稱二十
六事:爲對新月行纏,爲芙蓉鞋褥,爲明珠鳳串,爲湘裙半展,爲鴛被勾春,爲
佯羞嬌踢。爲蹑足傳情,爲就裙底畫字,爲指點坐卧間器物,爲女伴并足比較短
長,爲勾絲紾線,爲空廊響屟。爲掌上舞,爲蹴鞠,爲蹋燈,爲聞歌點拍,爲銀
爐借火,爲紅錦地衣,爲秋千畫闆,爲錦鞯銀镫,爲屐齒銜紅,爲莎痕襯綠,爲
床上屑香,爲看梅踏雪,爲女冠步鬥,爲妙伎蹋繩。今晚得見芷兒金蓮妙品,進
而爲你蓮湯足浴,我東方長風可謂勝卻古今多少風流雅士,此生痕憾?」
語音漸高,意興風發地擡首窗外,一雙明亮的眼睛中光芒閃爍,玄又搖頭歎
道:「惜乎此刻明月無言,晚風不語,良辰美景。隻我東方長風一人獨賞,蒼天
未免太過厚遇長風啦!」
言畢,單手輕揚,抖動間,已經爲納蘭容芷褪下一隻羅襪,在羅襪飄然墜地
的瞬間,房中一片寂然,秦少遊本來在心中暗恨東方長風得了便宜還賣乖,眼睛
卻不由自主地盯視着東方長風手上的動作,此刻,他忘了思考、忘了妒恨,腦中
一片空白,隻懂得眼呆呆地凝視着納蘭容芷那完全曝露于空氣中的絕美金蓮。
刻玉纏香,裁雲镂月。完美的天足,雪白如玉,隐隐流動着晶瑩如玉的光澤,
柔和完美的腳面弧度,如一彎新月,纖巧不過三寸,宛轉玲珑,細嫩可人,腳踝
纖細而紅潤,腳弓稍高,曲線優美,柔若無骨,腳指勻稱整齊,如十棵細細的蔥
白,玉質泛紅的指甲如顆顆珍珠般連環相嵌。秾纖得中,修短合度,如捧心西子,
颦笑天然。不可無一,不能有二。
秦少遊之前見伊人蓮步姗姗,弱不勝羞,瘦堪入畫,如倚風垂柳,嬌欲人扶,
隻覺伊人容顔若仙子、嬌軀如飛燕,卻未想及伊人是天生三寸金蓮,而且是如此
神妙絕品,飄然獨立,直欲乘風而去。
東方長風也似乎呆楞住了,良久方才長出一口氣,愛不釋手地在伊人蓮足上
輕憐愛撫,口中贊歎道:「對名花宜賞其豔;對新月宜賞其妍;對雪宜賞其幽靜;
對酒宜賞其謹饬;對容芷則宜賞其纏春韫玉、顧步徘徊哩!欹枕屏調白玉結;丁
香階系鴛鴦襪,芷兒,可知這世間有多少風流雅士吟詠傳唱,輾轉求之不得呢?」
因東方長風長時間的呆滞而醒過神的納蘭容芷本欲勉力起身,卻在東方長風
手掌的把玩愛撫下再次嬌吟一聲,身軀酥軟乏力,嬌羞不堪地輕輕側轉過身子,
臻首望向秀床内側,采取鴕鳥般不聞不問的态度,此刻聞聽東方長風漸漸肆意輕
狂的調笑之語,忍不住顫聲道:「表——表哥?你就别再取笑容芷了,此等羞人
的閨閣私密,怎能令人随意傳唱吟詠,隻不過是些自命風流之人随意杜撰空想而
已……嗯——另外,表哥你可否動作快些呢?春夜微寒,容芷、容芷有些不耐夜
涼呢?」
獨自在外惆怅低回的秦少遊此刻心中百味交雜,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如此偷
窺人家的閨閣私密,于情于禮,自己都道德品格有虧,非禮毋言、非禮毋視,可
雖然明知于此,離去的腳步卻遲遲動彈不得,如此星辰如此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納蘭容芷早已是人家的未嫁婦,而且人家柔情缱倦、輕憐蜜愛,自己守在窗
外受那春寒凝露,還拈酸吃醋,何苦來由?
此刻東方長風樂在其中,可沒想到有人會在窗外留連傷懷,或許,他也不會
在乎的,不是麽?如此美麗的事物,藏之閨閣,确實有些暴殄天物啦!實際上東
方長風也無法顧及這些,他倒确實如他潇灑不群的相貌般,無愧是風流雅士,善
解佳人意。聞言口中輕笑道:「花間蹴鞠苔上影、臨流浣濯水中蓮。之前已經見
識到了芷兒的花間蝶舞,風姿翩然,如今自然不肯錯過『泡影波流,水浴蓮香』
啦!」
說話間,握着伊人裸露蓮足的手掌微微往下,已将它放入熱氣騰騰的玉盆香
湯内。
同時不再怠慢地将納蘭容芷另一隻蓮足輕柔托起,這回卻是迅速地爲其解下
羅襪,同樣的晶瑩似玉,纖柔瑩潤,令人恨不得将其納入口中,逐一品嘗親吻,
并沒讓它停留在微冷的空氣中太久,也一并被放入熱水中,顯然東方長風也是有
些迫不及待了。
窗外的秦少遊卻忍不住暗恨,因爲如此一來,從他的視線角度,由于被東方
長風俯低的身形所遮擋,卻是看不清楚納蘭容芷那對令世間男子新動神搖的絕美
天賜三寸金蓮。還好東方長風不知臨時想起什麽,長身而起,向閨房的屏風後面
行去,嘴裏還一邊笑道:「濯足不可無名香炷鼎、不可無好花侑座、不可無知音
解語趨承左右。如此方見得香蓮雅趣!」
秦少遊雖然心中因納蘭容芷的關系,對東方長風有些妒恨,可卻也不得不承
認,這東方長風确實學識淵博,風度翩翩,足有使任何絕色佳人傾心相許的魅力。
更因爲此,他秦少遊恐怕也隻得斯人獨憔悴了,很不相逢未嫁時,如今佳人雖然
尚未嫁作他人婦,但其一顆芳心,卻早已系縛在東方長風身上了,徒呼奈何?
不片刻,東方長風一手拿着煙爐熏香,一手端着一瓶新插的梅花,上面甚至
還隐隐有凝露欲滴。一齊擺放在秀塌旁的梳妝台上,熏香點燃,暗香流動,配以
花香、濯足的蓮香、伊人肌膚秀發散發的體香,果真是混合出一種奇異的香味,
令人聞之心曠神怡卻有隐隐有些悸動難忍,伫立于查外的秦少遊隻是稍稍聞到些
許,就覺得原本躁動的氣血愈發加速流轉,開始有些心猿意馬起來,當然,也許
隻是他心理作祟而已,畢竟眼前香豔的景象就足以誘惑任何世間男子。
東方長風将香爐和鮮花放好,眼睛似乎斜瞥了窗外一眼,嘴角忽然浮現出一
絲神秘的笑意,朗聲吟道:「夢裏伊人,水浴蓮香。屏間私窺、暗裏聞香、水中
看影、鏡中見态。如是人間至美,除了我東方長風外,怕是沒有其它人有幸得見
吧?」
秦少遊聞言隻覺得東方長風話中似乎另有所指,不覺一陣汗然,尋思着東方
長風有否發覺自己在窗外偷窺的「卑劣」行徑呢?可轉念一想,自己自從修煉
「洗心訣」有成,曾經偷藏于師傅眼皮底下不過一丈方圓之地,連功力深厚的師
傅猶未發覺方算出師,東方長風雖然厲害,比之自己,也略有不及,應該不至于
被他看破行藏……隻是……
東方長風走到玉盆邊,蹲下欣長顯得有些柔弱的身軀,将手伸進熱乎乎的水
裏,分别輕握住了納蘭容芷的一對蓮足,輕輕地搓、細細地揉,擡首向着被熱水
浸潤和他輕柔的動作捏弄得極其舒适的納蘭容芷,滿意地看着伊人側轉的嬌軀陣
陣顫抖,櫻唇自覺開啓,發出惬意的呻吟,口中輕笑道:「取香湯濯足有三适:
和血适形、柔肌适履、去繭适步。芷兒以後要經常嘗試才好,長風也深慶有此榮
幸呢……」
不待終了,秦少遊一時隻覺心中完全被黑暗覆蓋,眼前的情形再不忍睹,腦
海裏空蕩蕩地,勉力壓制自己欲仰天長嘯、宣洩郁悶悲憤的欲望,踉跄着退回自
己之前就寝的房間,卻再也難以入睡,更不願意在東方世家停留片刻,如此美侖
美煥的繁華地,卻不是他秦少遊的溫柔鄉,唯一帶給他的就隻有魂斷神傷的追憶。
匆匆找來紙筆,修書一封。寥寥數語表明自己因擔心思念家中親人,又因時
間太晚,不便打擾主人休息,故此不告而别,請主人見諒雲雲。留言時,心中隻
是苦笑,雖然未曾休息,但此時的主人,确實不易被他這外人打擾,既然伊人心
不曾向己,盡管再怎麽不舍,也必須忍痛離開,他秦少遊從來就不是個勉強糾纏
之人,所以隻選擇在月色下默默離去。
※※※※※※※※※※
第十一章密林遇伏
星空之下,秦少遊一襲青衣,負劍夜行,茫然地順着秦淮流水,沿岸狂奔。
忽然一個失足,腳步踉跄、身形不穩地仆倒于岸邊的草地上。
秦少遊以手肘支地,翻身仰卧于綿密柔軟的草叢中,然後像失去一切力氣般
地将四肢張成大字形,頹然躺倒,再也動彈不得。
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濕透,眼眶中不自覺地盈滿水珠,分不清是汗是淚,在星
月的映射下隐隐生輝,而他臉上的神情更是黯然無比,哀莫大于心死。此時的他
方才知曉:自己對于那初識的絕代佳人,将是他人懷中嬌娆的納蘭容芷早已是情
根深種、無力自拔。這份感情來得如此突然,令他猝不及防也無法抗拒,所以才
會在親眼目睹心愛的伊人與東方長風柔情缱倦、恩愛纏綿之餘心亂如麻,更欲一
走了之,以求眼不見心安甯。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晚不是中秋。月兒卻依然長圓,
春夜的月色,原本也可以美麗誘人,尤其是如此美麗的秦淮河江畔,如此美麗的
長堤碧草、綠樹成林。江邊何時初見月,江月何時初照人?傷心人别有懷抱,竟
可殘酷至令人哀傷至此!
月色皎潔,繁星滿天。如此星辰如此夜,爲誰風露立中宵?星空下的人,卻
黯然神傷,心思淩亂。從不知自己是如此多情的一個人,在已經有了秀外慧中、
溫柔美麗的鈴蘭,還有天真無邪、嬌柔可愛的雨兒之後,仍不知足,竟然仍會對
于僅相識一日的陌生女子一見傾情,還無力自拔。試想他秦少遊當年随恩師曆練
紅塵,也曾遍染風月,久經考驗。可謂:何處高樓無可醉,誰家紅袖不相憐?如
今卻單戀一女子,爲情所苦,想來也真是諷刺。
秦少遊仰觀星空,胸口仍是不斷的起伏,喘氣未止。
他的思緒卻無法自制地飛到了之前在東方世家窺見的情景。東方長風與納蘭
容芷兩情相悅、輕憐蜜愛的情景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一遍遍地重演。她爲東方長
風而歌、而舞,甚至連少女最最隐私、通常連真正丈夫也不能展示的美麗金蓮,
也爲東方長風這仍隻算是未來夫婿含羞淺露、羅襪輕除,更被其掌握觸碰,把玩
于手心。想着她的柔情隻爲東方長風一人綻放,而她的美麗将隻爲東方長風一人
所獨有,盡管秦少遊自認心胸足夠寬廣,但仍無法抑制地強烈妒忌着東方長風,
甚至早已掩蓋了自己平時對他的好感。紅顔禍水,原來也可以這樣來诠釋的。
沉思良久,秦少遊心中始終無法放下之前眼見的一幕,黯然魂消。頹然地翻
過身軀,俯卧在草地上,雙手掩面,以前額觸地,麗春的夜并不見寒冷,但草地
上已有晶瑩的凝露,令心碎的秦少遊清醒幾分,頓時心中強烈地思念起家中的佳
人,想念她們的溫柔及單純,恨不得立刻脅飛雙翼,直接出現在她們的身旁。
他思念及此,不再遲疑,迅即躍身而起,展開身法,急速奔行,轉瞬消失在
茫茫的江岸石徑,轉入密林。
一會工夫,已經沿着林間的小徑來到了密林中心,方圓數丈間留出一片空地,
碧草從生,且有配套石凳石桌各自整齊分布,倒是遊覽秦淮疲憊之際稍作休息的
好場所。但此時的秦少遊,歸心似箭,自然無此閑情雅趣。
不過來到此處,離「蘭陵學院」已是不遠,倒也不急于一時了,如此長途奔
行,即使以秦少遊已達先天之境的功力也有些吃不消了,何況秦少遊也想借此機
會調整一下思緒,免得回去讓家裏苦苦等候的佳人們看出破綻,緻使她們爲自己
擔心。
輕籲了一口氣,緩緩舉步前行,同時運轉「洗心訣」,任其自然環繞全身經
脈,修複沿途奔行所損失的功力,兼且甯靜此時仍有些自己淩亂的心神。
春夜微寒,月色映照大地,使得林間草叢上新生的凝霧水滴,閃爍出點點光
芒,遠望過去,如同粒粒珍珠,晶瑩剔透,清新惹人。
秦少遊灑然邁步,沿着山林間的小路向外穿行,不時踏破草叢上的露珠,在
他清明靈動的神韻中,似乎可以聽到露珠迸破的聲音,這使得他的心中産生一種
微妙的感覺,彷佛他已窺探到大自然的奧秘,心中因方才失意傷情而來的隐隐傷
痕自然愈合,留下些許痕迹也潛藏入心底深處,再不影響他此時澄明通透的心靈。
「洗心訣」方運轉一周天,腦中警兆忽現,強烈的危險感刹時充斥整個心湖。
察覺到自己已經愣然入伏,密林周遭早已有人埋伏在側,觀其不聲不響的形
式,目的不言而名,顯然是爲了伏擊他而來。
頃刻之間,秦少遊便遇上能緻他于死地的一流高手圍攻,且有四個之多。而
且來人直至逼近他身前周圍三丈方圓之内方被察覺,固然部分緣由是此時的他心
神不屬,但顯然來人的功力深不可測且精于潛蹤匿行和暗襲刺殺之道,無疑,這
是秦少遊出道以來所遇上的最大危機,生死契機,隻在彈指一瞬之間。
事實上,秦少遊所修煉的「洗心訣」本是極上乘的先天功法,最不懼敵人的
偷襲,心靈自然如明鏡清湖,映射天地外界一切異常波動。此番能察覺來敵的包
圍,實在是經年修煉的「洗心訣」感應到此時夜空下非比尋常的沉寂,最重要的
是來人雖然盡力收斂自己的殺機和本身的氣息,但之前爲了隐秘布置,緻使林間
所有的生靈一起屠殺消匿幹淨,方才露出了純屬意外的破綻,驚醒了仍自癡迷的
秦少遊。
雖則如此,危機仍在轉念片刻,性命猶在呼吸之間。
來人絕對可以稱做是當今天下的一流殺手,競能不動聲色的掩至自己附近,
靜伏時已能封死所有退路,同時以此時心神已經恢複甯靜的秦少遊「洗心訣」的
查敵功夫可知四人潛伏的方位實在是精通合圍之術,四人組成一張天羅地網,隐
隐将他圍困其中,使得他猶如網中飛鳥,盡管及時驚覺,但爲時已晚,對方埋伏
已成,恐無力回天。
心中思索間,秦少遊仍自保持前行的姿勢,自然地提起右腳邁步,臉色也是
絲毫不露玄機。忽然一故強烈的直覺襲上心頭,心神轉念間,已經領會到在自己
右足落地的瞬間,也就是敵人包圍圈攻擊點最集中的地方,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必
然随之而來,且必将如影随形、連綿不斷,緻死方休。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熟悉的陰柔氣息印入心間,詭秘獨特令人一見難忘,秦
少遊的腦海自然浮現出一個黃衫身影,赫然正是曾在他手下吃了點小虧、狼狽遁
去的「月光之城」冥月殿主:夜無邪。感應其方位,正是其正面最前方,顯然此
君對他是恨之入骨,故舍棄了他一向的傲然,與他人聯手,同時連自己最喜歡的
背後偷襲也讓給别人(雖然此時也是偷襲,但心理上與正面終究有所區别)由自
己正面主攻,顯然是欲最先一睹心中惡敵在他們偷襲圍攻下、臨死前驚詫不甘的
臉。
秦少遊身形保持前傾,左足踏地,右足緩緩落下,将落未落之際,異變陡生,
一時人影飛現,刀劍掌急;勁氣橫空、溢滿山林。
左右及後方的來敵雖然未知名姓,但顯然是平時訓練有素,出手時間選得極
爲恰當,動手時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攻勢淩厲、勁道十足的飛腿自左側踢來;
冰冷沉凝如排山倒海的掌勁後攻背部;和陰渺飄忽、吐氣成絲的指功則急點右側
脅下要穴,以三角陣形從三個方向攻來,出手的時間固然相同,最要命的是連抵
達的時間都分秒不差,就算是秦少遊雙手同出,也隻能擋着對方兩人的攻勢。更
何況對方三種攻擊的着力點各異,連偷襲者本人的真氣屬性也是迥然不同,實在
難以應付。
殺氣更盛的自然還是久未謀面的夜無邪,本身的實力也不遜色秦少遊多少,
暴然現身,雙掌直奔秦少遊前胸要穴,而且此刻含恨出手,自然是凝集全身功力,
以求一擊斃命。形式之兇險,可見一斑。從四人出手的威勢來看,秦少遊能夠判
斷出側面出手的三人的實力雖然各自略遜于眼前正面進攻的老冤家夜無邪,但已
是少有的一流高手,他得考慮縱能避過或者抵擋住夜無邪的第一波攻勢,仍要應
付後者三人随之而來的全力合擊。
這四大高手任何一人已有與他單打獨鬥之力,合起來時的殺傷力更以倍數的
提升,使他毫無招架之力,情勢危殆險至極。
生死關頭,秦少遊将自己的所有的私心雜念,甚至包括安危成敗全排出腦海
心湖之外,靈台空澈澄明,沒有半絲波瀾起伏;心神如月映星空,事無據悉地體
察到眼前敵人所有的身形狀态甚至包括他們的真氣分布情形。
他腦中飛快閃過四人攻來的路線、角度和方位,從而定下應付的策略。
秦少遊蓦地身形一頓,前行的勢頭嘎然而止,踏出的右足落地向後注銷,弓
着身子閃電般向後彈出,口裏暴喝一聲,精氣神提升到極限,發出了震耳欲聾的
長嘯,正是佛門降魔衛道所用的「獅子吼」同時口中逼出一口熱氣,其勁如箭,
其利如刀,迎面向正前方的夜無邪噴去。
同時運起「洗心訣」,功力凝結于後背,拱起背脊,全速往後方勢大力沉的
激烈掌勁撞去。左右兩手則取「分花拂柳」之勢,分别迎擊兩側侵襲。
夜無邪耳聞「獅子吼」奇功,心神微震,真氣略有波動。不由得雙目邪光乍
閃,冷叱一聲,雖然不甘,但心中明白,若是給秦少遊這飽含真氣的「氣箭」噴
個正着,保險臉面開花之餘性命也是堪憂。此時此刻,己方占盡優勢,夜無邪自
然不會傻得去和他認爲将死的人拼命。右手掌心無奈頓止,旋轉成圓,虛劃長空,
凝成一道強勁的氣牆,擋住并消去秦少遊噴出的「氣箭」左掌原勢不改,仍加速
往秦少遊飛退的身形追擊而去。
但這一擋一阻之間,畢竟爲秦少遊争取到了他想要的刹那空隙。同時正是因
爲夜無邪這看似先聲奪人的略略搶先一擊,才使得四人本來天衣無縫的圍攻合擊
出現了不應有的微小破綻,他搶功報複的心理被秦少遊早料個正着,并有效地利
用,才竭力争取到一線生機。
生死成敗就取決于這一刻。
說時遲,那時快,由兩側突擊而至的飛腿和陰冷的指勁已同時被秦少遊左右
雙手揮出的氣勁堪堪擋住。後背的襲擊随之而來,「砰」地一聲直接擊中秦少遊
的背心,同時正面強攻的夜無邪左掌也迅即印在他的前胸。
秦少遊鼻間悶哼一聲,身子快如閃電的晃了幾下,微微側閃,勉力避開要害
重穴,夜無邪和背後偷襲者一掌奏效後各自心喜,夜無邪更是冷然狂笑,笑聲方
起頓消,還來不及慶功,事情已然有變,他忽覺一股澎湃洶湧的氣勁随着與秦少
遊身體接觸部位攻入掌心,直欲将他掌心震開,冷笑之下夜無邪加強催發全身功
力,将那股真氣倒逼而回,并沿着其回退路線迅速侵入。
而背後的偷襲者則又是另外一番情景:掌心方一印上秦少遊的後背,頓時感
覺到猶如擊打在一塊綿軟有彈性的物體上,同時一股陰柔詭異的真氣穿過他掌心
的氣壁,直欲鑽汝其經脈,所經之處,經脈疼痛欲裂又陰冷如冰,大駭之下全力
抵抗,豈知力量甫出,對方的功力忽然反方向急洩而出,由沖擊變成拉扯,似要
帶動他的身子。
那背後偷襲者功力也是了得,一見勢不妙,立時沉腰坐馬,運功相抗。一時
之間,也無力對秦少遊再做攻擊。
左右兩側的偷襲者又别是一番滋味。
左側的偷襲者眼看飛腿将要踢中秦少遊的左肩,卻被對方左掌巧妙地一揚,
給擋駕下來,而同時由對方掌心傳來浩然淩厲的氣勁。則令他腿股酸軟,逆行而
上的真氣險些令他經脈受創。無奈落地之後,一時之間全身乏力、動彈不得,難
以再作追擊。
而左側的偷襲者眼見指攻無效,也是及時轉變戰略,化指爲抓,指掌騰挪遊
移間,堪堪抓住秦少遊的雙肩,正要運功捏碎對方的琵琶骨,使他先成爲廢人,
拿個首功,再由其它同伴配合加以狙殺。
觀他轉瞬間便扣上了秦少遊的琵琶要穴,手法娴熟、招式靈練,顯然在手上
下過苦功,而其原本指勁已經如此淩厲,抓功又豈能等閑,如此重手,若是讓他
得逞,秦少遊恐怕是非死即殘。但這次他的雙手卻毫無抓中實物的感覺;空空蕩
蕩,猶如敗絮,感覺詭異之至。
右側偷襲者不信這個邪,深吸一口氣,繼續凝聚十二成的功力,手掌五指緊
扣,正要再加上一把勁時,奇事發生了。他手中的感覺由虛變實,接着是一股大
力傳來,雄渾洶湧如狂浪奔潮般直湧他抓扣秦少遊的掌心,與他方才凝聚的勁力
相抗,并且有順着他掌心勞宮穴迫入體内經脈的趨勢。——赫然是他所熟悉的同
伴的腳勁!
右側偷襲者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時左側偷襲者的腿勁已攻入他體内,以他對
其實力的認知,知道對方的全力一擊不可硬敵,縱使以其經年深厚的功力,亦難
受得差點吐血,不由松開雙手,往後退去。而與此同時,秦少遊将混合着自己全
身功力與四處偷借而來的真氣一起釋放,分别将前後兩方的敵人彈震開去。
利用這好容易創造的救命時機,秦少遊身子一轉,以肉眼觀察的速度,展開
步法,同時脫出了敵人密布四方的圍攻堵截。
這本是沒有可能辦到的事情,卻讓秦少遊憑着早一步對偷襲者的認知,憑着
他「洗心訣」的玄妙察敵功能,将來敵的氣屬性及其分布情形探察的一清二楚,
大膽以全身功力分别影撼來自兩側敵人的襲擊,同時巧運「洗心訣」之「鬥轉星
移」的玄妙心法的巧妙轉換,偷天換日的借了夜無邪和背後偷襲者的功力互折一
招,使他能得以僥幸暫脫險境。
内中之妙,确是筆墨難以形容。
※※※※※※※※※※
第十二章僥幸脫困
眼見得脫出困境,秦少遊不敢怠慢,也顧不得此時心力交疲,真氣匮乏,立
時強提所剩無幾的真氣,就要展開身法,揚身遁去。
就在秦少遊有希望可以逃出生天之時,方被他借力震退的的夜無邪忽然冷喝
一聲,身形在震後飛退的同時一個轉折,竟然無需落地發力,就這麽以倍加于之
前偷襲的速度閃電般朝秦少遊撞至,人在空中,已然驟然出掌!
掌勢并不見淩厲,而且好像力道也不是很大,甚至沒有帶起一絲風聲,至少
沒有讓秦少遊胸前的衣衫有絲毫飄動。它隻快速、迅疾如電。仿佛沒有任何空間
阻隔般,在出掌的瞬間,就已經劈到秦少遊的胸前。這一掌更可怕的是它襲來的
時機,就在秦少遊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向他飄然迅捷擊至。秦少遊方脫出
包圍圈、立足未穩,猶未來得及喘氣調息,眨眼間,掌已臨近胸前,他一看來掌
氣勢,便知道避無可避。
前面四人的功力豈是那麽容易「借」到的,非但功底深厚不同,真氣的屬性
也是各異,單隻各種内力在體内造成的震蕩沖擊,就足以令普通人心脈寸斷、吐
血而忙。他也是憑着「洗心訣」自幼加強改造的經脈,巧妙拆借利用外來的功力,
出盡全力,才能勉強從四人的圍攻中脫困,現正是血氣翻湧,心力交瘁,面對夜
無邪這在時機方位上都拿捏得完美無缺的一掌,實在無甚招架之力。
這一掌更隐隐含有一種壓迫之力,密集無聲地散布于秦少遊四周,猶如暴風
雨前片刻甯靜,那沉凝而來的氣勢顯示着山雨欲來,顯然夜無邪非但志在偷襲,
也是要把他逼退回後面三人的戰局,至少是阻止他成功逃脫四人包圍圈。不愧是
一代邪人,功力深厚自不必說,把握時機火候更是無人能及。尤其是他本來飛退
的身形居然可以轉折前進,而且速度倍增,如此邪功,确實匪夷所思,令人頭疼,
此刻,秦少遊唯一安全逃脫的希望頓告渺茫。
自然此時退讓不得,身形更無法及時調整閃避,硬挨的話,縱以「洗心訣」
獨特的功效,在沒有任何調息運功的狀态下,若讓夜無邪得逞,則秦少遊恐怕是
必死無疑,即使天皇老子來也救不了他。
秦少遊内心滴血,深深惋惜良機稍縱即逝,暗歎一聲,無奈停止欲展開逃遁
的身形,勉強運起殘餘的三成功力,手掌提至胸前,迎上來掌。
「蓬!」
秦少遊虎軀劇震,臉色迅疾湧現一股紅潮,再無法忍耐,「哇」地噴出一口
鮮血,但腳下卻不退反進,反而加快速度,刹那間已側面繞過眼前的夜無邪,投
入林子裏去。
夜無邪不由得一怔,他自認十拿九穩的一掌,在如此占盡優勢的情形下,隻
令對方吐出一口鮮血,竟然未盡全功,依然脫出了四人的包圍圈。更令他詫異的
是,據他估計,此時的秦少遊無論如何隻有硬擋他這掌一途,别無他路,「洗心
訣」雖然神奇,但畢竟不是仙術,必須依靠深厚的功底來支撐,此刻再借他的功
力,無疑自尋死路。可秦少遊居然再次出乎他意料地做到了,方才兩人掌心相接,
夜無邪發出的掌勁并未感到絲毫阻力地擊中秦少遊掌心,對方居然大開門戶,任
自己的陰柔淩厲的功力長驅直入,在其體内環繞一圈後悉數回贈于他,自然還多
加了一點陌生的真氣屬性,由于此時夜無邪心欲置對方于死地,故方才是全力出
擊,面對回流而至的真力,一時之間,應付起來也頗感吃力。方使得秦少遊順利
逃脫,借勢而遁。秦少遊的實力,實遠在他當初估計之上。
此時略微滞後的三人也立刻趕來,「追!」
左側偷襲者善使腿功,輕功自然頗爲不俗,一馬當先随着秦少遊的身後迫去。
四人中似乎以他最爲莽撞狂傲,見秦少遊竟然能硬挨他一腿後再殺出重圍,
更可恨的是秦少遊還硬是借他那一踢的力量逼退了自己的同伴,變相地弄成是他
幫助敵人脫困,那能不讓他怒火中燒,急欲将其殺之以後快。
這點沖動卻差點害他送了命。江湖道本有「逢林莫入」的禁忌,作爲一個老
江湖,他當然知道此時不應急切闖入,隻是一來他仗着自己藝高人膽大;二來他
覺得此時秦少遊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爲懼,所以根本不假思索,也不作任何停頓
地就直接闖入林中。
左側偷襲者倒也不愧是老江湖,雖然心切追敵,身形急速投入林中,心神卻
也自然高度戒備,手掌不自覺緊握,好似抓住什麽武器般,腳下凝勁,正在追入
林内時,眼前忽見一道晶瑩雪亮、燦爛奪目的劍芒劃過。劍芒有如天涯幻景,看
似遠在天邊,卻已近在眼前。
此時他正在施展輕功,腳尖尚未着地,身形正急速奔行中,雖然眼見得劍光
閃爍,因求生本能自然硬生生頓住身形,但仍保持前傾之勢,看上去就好像是自
己送上去給這一劍砍的一樣。劍芒臨身,左側偷襲者魂飛魄散,而且此時因方才
一個急速停頓,氣血逆行,正翻騰不止,勉力壓制已頗爲不易,想要運氣閃避卻
是力所難及,眼見就要被這一劍中分兩段!
「呼!」
随後急速趕至地夜無邪及時出手,一把抓住左側偷襲者後背衣領,像老鷹抓
小雞般把他整個人扯了起來,也及時把他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
此時的他放開左側偷襲者衣領,眼中寒芒閃爍,口裏冷哼一聲道:「動氣是
高手大忌,你難道忘了嗎?以你的江湖閱曆,怎麽不知道進林子前先得仔細查看,
小心戒備,如此莽撞沖入,難爲你還能在江湖行走經年而安然無恙……」
左側偷襲者顴上冷汗直冒,連舌頭也爲之發麻,半晌才恢複過來,如夢初醒
的大怒道:「臭小子……」
看來他根本沒有把夜無邪的話聽進去。
夜無邪見到左側偷襲者驚吓過度而強自鎮定的醜态,對自己的話也是置若罔
聞,雙目寒芒一閃,原本就隐隐帶寫妖異邪氣的面容愈發殺氣逼人,嘴角卻浮現
出一絲不甚協調的冷笑,不過并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此時秦少遊反手持劍,緩綏自林中步出。饒是像視殺人如家常便飯的偷襲者
四人,也不由得被秦少遊的舉動弄得一怔。此時他居然不思逃遁,或者利用林中
複雜的地形與他們遊鬥,居然就這樣大刺刺地從林中現身出來,重入四人包圍圈
内,無異自動尋死。
但見秦少遊此時仍是一副懶散的樣子,身形随意地倚靠在一棵大樹上,隻是
原本神定從容的氣質不再,換上的是有如修羅般的森冷殺氣,令人不寒而栗。眼
中一直帶着的淺笑也不複存在,圓睜着星眸,冷冷地盯視眼前四人。
夜無邪等四人瞳孔收縮,顯是感覺到了此時對手的不同。
不過他們也隻是稍微一愕,左側偷襲者随即怒笑道:「好小子,竟然還敢回
來。看來是『閻王注定三更死,無法留人到五更』啊!」
右側偷襲者也同時獰笑道:「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闖來,就讓
我們送你早登極樂吧!」
兩人目光如炬,都看出此時的秦少遊已身受重傷,正是落井下石的大好時機。
秦少遊露出一個譏嘲冷酷的微笑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二位似乎是嫌
方才吃的苦頭未足,放在此大放狂言,不怕死的便上來吧!少遊樂得爲世間除點
禍害……」
秦少遊譏諷嘲弄的态度更是觸動了兩人的兇性,齊齊怒吼一聲,分左右向秦
少遊攻去。
與此同時,夜無邪和原本背後的偷襲者也不打話,一時勁風四起,個出殺招。
夜無邪更是一馬當先,殺招後發先至,雙手指掌齊施,迎面向秦少遊前胸襲
至。
重招臨門,秦少遊卻不閃不避,似乎是動彈不得,隻睜大了一對深邃有神的
雙目,望定眼前的衆人。眸光如電,似要透過他們厚厚的蒙面黑巾,又似逐一與
他們袒露與外的眼睛直接對視,眼中閃現了然的淺笑。令隐秘身份偷襲的衆人有
種被其看穿看透的異樣感覺,氣勢不自覺滞了片刻。
夜無邪接觸到秦少遊的眼神,神光湛然,隐隐好隐含着幾分奇特而嘲弄的笑
意,卻是心下一震。——這絕不可能是一個乏力将死、束手待斃之人的眼光!
思索及此,手上凝足功力的攻勢不由緩了幾分,同時左掌微微滞後回收,暗
留幾分功力以防範于未然。『百足之蟲,死而未僵』,何況眼前的秦少遊比其初
見時功力更強幾分,隐隐令其覺得有些莫測高深起來。果然,就在他撤勁微緩的
當兒,秦少遊一聲長笑,彈地而起,身形在四人膛目結舌下直接背撞向夜無邪攻
勢淩厲的殺招,竟似欲借夜無邪手自殺一般。
夜無邪卻不驚反喜。自然他不是認爲秦少遊真的蠢得來自殺于自己手中,而
是以爲秦少遊隻是想重施故技,想先從他手中借取部分功力好應付其它三人而已,
因此在心中暗笑秦少遊異想天開,真以爲他夜無邪是如此好欺之輩,上了一次當
還能被敵人得逞,豈不折了他堂堂「月光之城」「冥月殿主」的赫赫威名?嘴角
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似惋惜又似嘲弄秦少遊技僅于此,眼看就要命喪黃泉。
手底下卻凝勁不發,打定主意,等其它三人的攻勢齊至,方才一同發力,務要一
舉将一敵擊潰。以他的武學造詣,自然知道秦少遊方才所使的「鬥轉星移」雖然
神奇,但歸根結底還是得利用圍攻着招勢落下的時間差而已,一旦殺招齊至,任
他秦少遊再如何高明,也難逃性命之厄。
高手發招,時機隻在一瞬。轉眼間夜無邪的殺招已臨秦少遊胸前,他卻硬生
生頓住,留勁不發。隻待期于三人攻勢齊至,方才運氣吐力,隻是掌指接觸秦少
遊前胸,感覺到其肌膚柔軟松弛,絲毫沒有行功運氣的迹象,心中隐隐覺得有些
不妥。夜無邪自然明白,任何神奇的功法若要有效必須輔之以内勁,縱使秦少遊
的「鬥轉星移」,說穿了也不過是以力導力而已,如今秦少遊前胸處明顯沒有行
功運氣過的痕迹,莫非……
就在夜無邪一頓之間,異變陡生。秦少遊面對着夜無邪的俊容閃現一絲奇特
的笑意,身形不轉,眼角也不曾向後瞟望一下,反手執着的長劍灑然向後揮出,
一陣雪亮的劍芒過後,随着三聲明顯帶着痛苦的悶哼,碧綠的草地上灑下幾道雪
芒,待到夜無邪醒知自己被秦少遊愚弄時,雙手欲發力吐勁緻秦少遊于死地,卻
早已延誤時機,眼前一花,秦少遊已閃身立于他身前一丈外,更令他驚異莫名的
是秦少遊方才一舉殺傷其餘三人的反手劍招,如此神奇陰狠、詭異莫測,卻是隐
隐有些似曾相識,這一愣神才是最大延誤了他出擊的時間。
秦少遊雖然一招克敵,仍舊反手執劍,卓然立于夜無邪身前,一臉曬笑地望
着頹然躺倒在草地上的三人,雖然三人山上皆是血迹斑斑,臉上滿布痛苦之色,
但顯然未曾傷及要害,性命無憂,隻是一時失去戰鬥力而已。秦少遊表面潇灑,
内心卻也是暗自叫苦,原來這招損耗真氣極巨,基本上已耗盡他方才累積凝聚的
全部真力,面對四人中功力最深,也最爲難纏的夜無邪,以他此時的狀況,實在
是毫無勝算,但秦少遊也絕不肯坐以待斃,所謂盡人事以聽天命而已。
令人奇怪的是夜無邪并沒有抓緊時機再次進攻,隻是用他那對秀氣得近乎妖
異的邪眼左右掃視着秦少遊,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時青時白,似乎被秦少遊方才
一招的威力吓傻了般,秦少遊自然不會這麽膚淺得以爲夜無邪如此不濟,但此刻
夜無邪的情形實在耐人尋味,比之方才他極欲置秦少遊于死地而後快,如此卻遲
遲未見行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此時的夜無邪正在運氣預備施展某種駭世
奇功?觀其時刻青白交錯變換的臉色倒也有幾分可能。可秦少遊知道事實絕非如
此,明眼人一看便知此時的他早已是強弩之末,要對付他雖不能講不費吹灰之力,
但也無須如此大費周章的。
就連躺在地上的三人也用驚詫的目光注視着夜無邪,那眼中有驚有恨、有不
甘,更多的還是不解。顯然以他們的武學造詣,也看出此時夜無邪若是出手對付
秦少遊,是必勝無疑。隻是三人似乎是被秦少遊劍氣封住穴道,非但無法行動,
連張口的能力也一并失去,隻能眼呆呆地巴望着夜無邪。幾人個懷心思,一時林
中一片寂然。所有的目光都凝結到夜無邪的身上,等着他下一個動作或是決定。
半晌之後,秦少遊感覺自己接近幹枯的真氣重新凝聚起來,「洗心訣」确實
是妙用無比,克敵制勝固然神奇,連調氣療傷也是屢現奇效。如今的他對上夜無
邪雖然未敢嚴勝,但至少已有一拼之力,非是毫無勝算的單面挨打之局。目下雖
然弄不懂夜無邪爲何遲遲不肯發動攻勢,但是非之地,不易久留。于是長笑一聲,
沖夜無邪朗聲道:「閣下既然不肯再次賜教,少遊自然不便勉強,隻是夜寒露重,
且時至深夜,恕少遊暫且失陪,各位若有雅興,就請繼續賞那清風明月,少遊卻
得回家幽會佳人哩……」
言語聲中,就這麽施施然地繞過前面的夜無邪,揚長而去。
夜無邪的反應甚是奇特,雖然眼中邪芒閃爍,身子卻沒有絲毫動作,隻是轉
身望着秦少遊勤青衫飄飄的背影,臉上罕有地閃現一絲痛苦的神色,雙手虛空抓
了幾下,而後緊握,口中喃喃道:「是他?真的是他麽?」
語畢,仰天長嘯,聲震夜空。氣脈悠長還夾雜着幾分凄厲,背着身子指風輕
彈,躺在地上的三人齊聲悶哼,身上受制的穴道豁然解開。一陣清風拂過,夜無
邪的身形一閃而逝,嘯音漸行漸遠,慢慢消逝,其餘三人對視一眼,無奈苦笑一
下,起身如電飛逝。林中重又恢複一片甯靜,隻有淩亂的草地間依稀有暗紅色液
體滴落的聲音,似在爲這曾有的無端殺戮歎息。
※※※※※※※※※※
第十三章凜然驚變
秦少遊雖然狀極輕松地随意走過夜無邪身旁,其實心中卻極度戒備,暗暗凝
聚全身的功力,所幸經過方才一陣短暫的休息,真氣已經恢複不少,即使夜無邪
再次改變主意動手相逼,他也不是沒有一點反擊的能力,可直至自己的身形沒入
對面的密林中,夜無邪仍是沒有絲毫動手的迹象,倒像是秦少遊以小人之心度君
子之腹了。
秦少遊閃身來到一處樹木極爲茂密之地,将身軀斜靠着一棵高可入雲的大樹
上,心中暗自尋思,那夜無邪分明是有意置自己于死地,此次偷襲布伏,顯然也
是他發起的,沒有理由到最後關頭,他倒先退卻,甚至輕易放棄了能夠殺死自己
的機會,實在耐人尋味。對了,自己最後使出的殺招是師傅在自己下山前夕,猶
豫再三才傳授給自己的,臨行前師傅還一再叮咛自己,不到萬不得已的生死關頭,
絕不可輕用,理由是此招殺傷力過大,且易發難收!如今想來,似乎内幕不僅于
此呢?對比夜無邪前後态度判若兩人,莫非他看出這招的來曆,并且和師傅有所
淵源?什麽時候再遇上夜無邪的時候一定要向他探詢一下……
想到這裏,秦少遊不禁苦笑一下,爲人弟子的反而要向外人探詢有關自己師
尊的事情,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秦少遊卻知道師傅肯定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
往,比如以師傅的武學造詣,到底是怎樣被人打成重傷難愈,最終英年早逝的?
此事師傅雖然一直不願提及,但作爲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又怎可能眼睜睜看着
自己師傅受此等委屈而不思圖報?想起師傅和藹可親卻日漸蒼老的面容,明明是
滿腹心事卻對自己強顔歡笑,秦少遊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恩師已逝,那麽他老
人家所有的債務就讓他唯一的得意弟子代他讨回。秦少遊在心中暗暗立誓,絕對
要将那些有關恩師的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爲他老人家讨回公道,線索就在那夜無
邪身上,就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向其問個究竟。
拿定主意,秦少遊恨不得立刻就回頭再找那夜無邪問個清楚,身形方動未動
之際,内腑隐隐傳來幾分抽痛,秦少遊自然明白定是方才自己貿然用「洗心訣」
借取敵人内力的後遺症,同時又在倉促間硬接夜無邪凝足功力的一掌,此次内傷
着實非同小可,仗着「洗心訣」的神奇療傷功效,目前勉強恢複八成功力,但獨
對夜無邪尚可,再加上其它人卻定無勝算。
忽然,腦海中一陣靈光閃過,秦少遊忽然明白偷襲他的另外三人的身份。想
同此點,不由得更是心急如焚,因爲他開始爲留在「蘭陵學院」的兩位佳人雪鈴
蘭和雨兒擔心起來,若是他們同時對「蘭陵學院」采取偷襲行動,以「蘭陵學院」
的實力……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此念頭一生,秦少遊恨不得脅生雙翼,立刻
飛回「蘭陵學院」看個究竟。
所謂好事不靈壞的全靈驗,正如秦少遊所猜想的,早在秦少遊受襲中伏之前,
「蘭陵學院」就發生了一場巨變,一個黑衣蒙面人趁着夜色的掩護,輕易地掩入
「蘭陵學院」内,由于「蘭陵學院」并非什麽江湖幫派,防衛自然也就相對薄弱
得多,來人似乎對于「蘭陵學院」的環境極爲熟悉,他沒有任何遲疑地直奔雪鈴
蘭和雨兒居住的房間,目的顯然不言而愈,正是爲了兩位佳人而來。
此時已是深夜,「蘭陵學院」的一幹人等大都早已進入夢鄉,萬家燈火都已
熄滅,唯一奇怪的是不在「蘭陵學院」的秦少遊房中卻有燈火隐隐,似乎還有人
聲在夜風中輕輕傳來,黑衣人顯然很了解二女和秦少遊的關系,對此一點也不覺
得意外,隻是顯然這情形于他今晚的目的有些不利,所以他的腳步微頓,遲疑了
一下才飄然閃身,悄無聲息地隐到窗外,借着房間裏透出的燈火以及窗外的月色,
向裏面窺視。
「嚓」地一聲,一道白光迎面閃過,黑衣人直覺地往側面閃開,卻被那白光
割開了蒙面黑巾的一角,隐隐露出半邊臉孔,借着燈火月色,赫然可以看出這黑
衣人居然是個女子,雖然隻露出半邊臉,容顔看不真切,但那潔白的臉頰上隐現
驚容,若非她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戒備的狀态,此番非受創于那莫名暗器之下。
「蘭陵學院」何時有這樣的高人,在此等情形下居然可以早一步發現自己的存在,
實在太可怕了!
可轉念一想,「蘭陵學院」的情形自己早在今晚行動之前已經打探得清楚,
唯一令她沒有把握的高手秦少遊如今正在東方世家,怎麽會忽然又多出這樣一個
驚世駭俗的高手來?黑衣人背靠着窗台邊的紅牆苦思良久,直至房中再次傳來歡
笑聲,才頓時驚覺,在那『暗器』之後,對方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唯一的解
釋是方才那道白光隻是個巧合,根本不曾有人發現到她,自然也不會有人針對她
發出暗器。複又凝神細聽,探察了半晌,四周除了自己背靠的房間裏聲息微聞,
再也沒有其它異常的動靜,方才暗自噓了口氣,同時不免詫異房中二人在搞什麽
玄虛,險些讓她做個糊塗鬼?想念及此,黑衣人微微側轉身軀,全神戒備,小心
翼翼地探頭由窗外向房内窺視。
雪鈴蘭卻是和雨兒二人正在秉燭下棋,觀二人的神色,雪鈴蘭固然是輕松寫
意,斜倚着床欄,風姿慵懶地邊與雨兒下棋邊和她閑聊,顯然以她的棋力造詣,
遠在雨兒之上,故此落子如行雲流水不必多費神思;而雨兒也是精神熠熠,雖然
夜色已深,仍沒有絲毫困頓睡意,眼見得棋子落于下風,還是興緻勃勃,饒有興
趣地追問着雪鈴蘭:「蘭姊姊,你說哥也會下這——圍——棋——麽?怎麽雨兒
看來這黑白兩色,可沒有那飛行棋色彩豐富,還帶兩個色子,相比之下,還是飛
行棋比較好玩啦!蘭姊姊,我們改玩飛行棋好麽?哥曾經被雨兒殺的無還手之力
呢!」
雪鈴蘭聞言隻有苦笑,秀眉微颦,面對着雨兒的小孩家習性,不禁真的佩服
起此刻人在東方世家的秦少遊來,自然,經過這幾天的接觸,她也了解到秦少遊
曾經被迫陪雨兒玩『遊戲』的苦難史,隻是沒想到如今很快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了。不過鈴蘭可比秦少遊有辦法得多,星眸微轉,嘴角溢湖一絲淺笑,柔聲道:
「雨兒,姊姊可記得是你強烈要求學習什麽琴棋書畫的哦,一天下來,你繃斷了
3根琴弦,翻爛了七本詩篇詞譜,更毀壞了納蘭伯伯十幅精心收藏的好畫,至于
棋雖然沒有弄壞,卻已經被你當彈珠打飛了二十一顆白子,十二顆黑子,院子裏
的那棵梧桐,可真是無辜之至。明天少遊回來,姊姊自當向他誇贊雨兒的暗器水
平有所長進,當然前提是」納蘭學院「的園丁們有足夠的能力将那棵樹複原如初
……」
雨兒雖然天真無邪,但人卻是機靈聰明,聞言自然知道蘭姊姊言語中的調侃
之意,害羞之下不由得使出具有無比殺傷力的絕招,直起嬌軀,繞過桌子,直接
倚入雪鈴蘭的懷裏,撒嬌着笑鬧道:「雨兒不來了,姊姊在取笑雨兒!」
夾雜在雨兒撒嬌聲中似乎隐隐有聲不可思議的悶哼,但極其輕微,正輕松調
笑的二位佳人自然未曾留意。
倒是雪鈴蘭被雨兒這樣一鬧,懷中緊摟着雨兒芬芳香軟的嬌軀,心中原有的
那股調侃之意早化做一片憐愛之情,在此一刻,雨兒仿佛真的就是她親妹妹一般,
兩人之間充滿血肉相融的感覺。兩人就這樣偎依良久,雪鈴蘭忽然想及一事,素
手先拂了拂雨兒光滑烏黑的發絲,再輕拍她香肩,柔聲笑問:「雨兒,昨夜你吟
的那首詞是你少遊哥哥寫的吧?怎麽被你拿了出來呢?看少遊當時的表情,恐怕
尚未知情啊?」
雨兒聞言把粉嫩的小臉探出鈴蘭溫暖馨香的懷抱,星眸微眨地望着鈴蘭嬌笑
着回應道:「是哦,姊姊真是聰明,一猜就中!雨兒昨晚去找哥來和你們彙合的
時候,一進門就看見哥獨自在房間裏傻傻發呆,見到雨兒近來還笨手笨腳地将一
副紙箋放書本裏夾,雨兒看哥的神情怪異,以爲他有什麽煩悶心事難解,雨兒想
爲哥分擔啊,所以就趁哥回房換衣服的時候偷偷抽出來看了一下,卻發現看得不
是很懂,姊姊也知道雨兒最不喜歡讀書了,不過裏面也看不出哥有什麽爲難的事
情。本來雨兒想原封不動地偷偷放回去,可是當時哥已經換好衣服出來,雨兒沒
辦法,隻好學哥的樣,順手将它揣入自己的懷中,雨兒可不想哥知道雨兒在偷看
他的東西哦!」
說到這裏,雨那對晶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乍動兩下,還向着鈴蘭做了個可
愛的鬼臉,真讓人又恨又愛。正當雪鈴蘭拿雨兒沒法又忍俊難禁時,雨兒又接着
道:「後來在梅亭看見哥和兩位姊姊在吟詩作詞,雨兒方才知道哥藏起來的也是
一首詞,雨兒相信哥寫的詞一定是最好的,可自己不懂得欣賞,所以忍不住就将
它拿出來,請兩位姊姊一起鑒賞一下啊!對了,姊姊,哥那首詞寫得很好,是吧?
雨兒最喜歡了,當然,兩位姊姊的雨兒也很喜歡,所以——」
「所以你就在未告訴少遊的情形下,當着他和我,還有納蘭姊姊的面直接将
它讀了出來,雨兒,你可不知道,當時少遊的樣子似乎很尴尬呢,說不定有什麽
難言之隐哦!對了,雨兒,有時候當着外人面不要太随意哩——」
「可是納蘭姊姊也不是外人啊,雨兒喜歡納蘭姊姊,而且雨兒知道,哥也很
喜歡的——」
雨兒不等雪鈴蘭把話說完,獻寶似地搶先宣布自己的發現。
「這——外人的意思不是說……算了,姊姊現在也不懂講,不過,雨兒你要
記住,你以後不可以再提起少遊喜歡你納蘭姊姊的事情,因爲你納蘭姊姊可是名
花有主的人,她的未婚夫婿也就是她的表哥東方公子,他們若是聽到你的話大家
都會很尴尬的……」
語猶未完,雪鈴蘭忽然頓住,望着窗外微颦秀眉,揚聲道:「窗外春寒露重,
我姊妹二人深夜不便迎客,客人何不速歸?」
「嘻嘻,姊姊此言差矣!小妹雖作爲不速之客,略嫌唐突,但同爲女兒身,
何來不便呢?」
黑衣女子行蹤既露,也就不再掩飾自己的行藏,大大方方地走過去,拉開虛
掩的房門,不過臉上的蒙面絲巾仍然重新遮好,更令人奇怪的是,她居然連自己
的眼睛也一并用輕紗掩蓋,使人絲毫看不真切,真難爲她走路行動卻沒有半點阻
礙。
雪鈴蘭和雨兒同時望着盈盈立在門口的黑衣女子,隔着一片輕紗與其對視,
視線乍一交投間,二人同時覺得那黑衣女子的眼神好生怪異,或許是因爲看不真
切,隐約間若遠山迷蒙,秋色連波,一圈圈的漣漪在心底飄蕩不盡,清淡若水、
深幽如夢。不由得心神一陣迷惘。
刹那間,異變陡生。兩人耳中隻聞黑衣女子嬌笑的聲音傳來:「二位姊姊既
然不肯奉茶迎客,小妹隻好越疽代苞了!」
語音聲中,桌上原本放置的點心、茶水以及仍未下完的圍棋連帶棋盤,一齊
旋轉而起,化作漫天星雨般将猶未來得及起身的二女迎頭罩下。
同時黑衣女子的身形如幽靈般急速閃現在桌旁,配合着她以某種神秘功法催
動的『暗器』,雙袖舒展,步法翩翩,向二女追擊,務求一擊成功。在星月交輝
下,熒熒紅燭中,黑衣女子沒有輕盈優美的動作散發着超乎凡世的動人美态,可
她素手輕揚,掌指間流轉的卻是足具殺傷力的毀滅氣勁,配合着自己的追擊,一
縷低吟從黑衣女子隐在輕紗之後的檀口吐出,進入鈴蘭和雨兒耳鼓後漸化爲天籁
妙韻,更具迷魂奪魄之功。可謂是奇招疊出,令人應付艱難。
「破——」
随着一聲鳳鳴清叱,黑衣女子如天羅地網般籠罩而下的音律一滞,自然地被
破開一個缺口,而原本漫天飛射的『暗器』也被鈴蘭揮袖拂散,同時伸手取下擱
在身旁的玉蕭,迅疾彈身而起,向黑衣女子如鬼魅般的身影迎去。
音律一破,原本迷茫在幻象中的雨兒頓時清醒過來,她眨眨眼睛,看見鈴蘭
姊姊手中一管晶瑩的玉蕭揮舞,幻化出一片清冷如月的光芒圍繞着黑衣女子,看
似完全占據了上風,但雨兒畢竟出生于「月光之城」,自小受「月光城主」的教
導,眼力自是不低,星眸一瞥已知道鈴蘭姊姊看似主動的進攻追擊乃是逼不得已
之舉,隻因那黑衣女子的步法身形着實迅如鬼魅,飄忽無端,猶如跗骨之疽一般
糾纏雪鈴蘭的身影不放,伺機而動,一旦雪鈴蘭的攻擊稍有懈怠,恐怕黑衣女子
的反擊将會如水銀洩地般洶湧而至。黑衣女子到底是什麽來頭,功力竟然如此高
深莫測?
雨兒在一邊詫異,卻不知黑衣女子的心中驚異更甚。原本被雪鈴蘭一語道破
行藏已經令她心中暗凜,但那仍可以解釋是因爲自己聞聽她們說起『東方公子』
心神激動之故,不小心之下氣息混濁加之距離太近,被看破行藏也就不足爲奇;
但随後自己使出數種鎮教奇功配合自己獨創的「迷魂引」中「幻心術」和「銷魂
吟」一起施展,原本想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将二女悄然制服,卻不曾想居然被
此刻以一款玉蕭力抗自己的「婆羅摩诃功」仍不落下風的雪鈴蘭一語喝破,隻實
大出她的意料之外,而且目前雪鈴蘭之所以久攻無效,顯然以她對戰經驗不足有
莫大的關系,并非就絕對無法奈何自己……
其實她哪裏知道,要是她單獨施展「迷魂引」中「幻心術」,鈴蘭和雨兒在
猝不及防之下,确實難免受制于她,可惜她謹慎太過,反而弄巧成拙,在施展出
另一門得意奇功「銷魂吟」後激起了鈴蘭自然反彈,需知雪鈴蘭自幼随她師傅學
習音律,本身便是此道行家,其造詣并不在黑衣女子之下,所不同者雪鈴蘭音功
以樂理奏出,黑衣女子卻是輕吟淺唱而已。但雪鈴蘭既然精于此道,自然就不容
易受制,反而在自發的刺激下,一舉脫出「幻心術」的控制,及時解除了她和雨
兒的困境。不過黑衣女子的功力實在高明,任雪鈴蘭使盡渾身解數,卻是未曾讨
到絲毫便宜。
在此情形下,雨兒也不及細想,口中嬌叱一聲,手指輕轉間已經抽出一直隐
藏于腰際的「新月劍」,嬌軀一躍而起,人在空中「新月劍」出鞘,灑出一片燦
爛的劍花,配合着鈴蘭姊姊的攻勢,雙雙向黑衣女子夾擊。
※※※※※※※※※※
第十四章束手無策
月上中天,甯靜的「蘭陵學院」夜空中似乎出現了兩輪明月:一輪圓月遙挂
天河、皎潔生輝;一彎新月随風飄舞、若隐若現,雨兒手裏的新月劍那彎彎的劍
身反射着月華,輕靈若水,晶瑩透明,華美不可方物。可是落在黑衣女子的眼中,
卻無疑是一場驚雷般動人心魄,掩蓋在黑紗後的星眸一陣緊縮,口中冷聲道:
「新月劍?好啊,『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今晚我算是不虛此行
啦!」
說話間,原本輕盈飄忽的身形突然靜止下來,一襲黑衣在風中絲毫不見吹動,
動靜之間,如此詭異而渾然天成,以至于雪鈴蘭和雨兒狂風暴雨般地攻勢如漫無
目的全然落空。黑衣女子停頓也隻是一瞬,就在雪鈴蘭和雨兒攻勢雙雙落空的一
刹那,黑衣女子垂落的衣袖自動倒卷而上,露出她一直隐藏在衣袖内的一對纖纖
玉手,或許是長久不見天日,黑衣女子的雙手雖然晶瑩潤澤、光華如玉,可蒼白
得近乎毫無血色,猶如一塊久沉深海的萬年寒冰般,一露出水面就自然散發出絲
絲森寒,雪鈴蘭和雨兒雖然都功底深厚,仍不自禁地感覺到掩蓋在衣衫下的嬌軀
一陣冷顫,冰封刺骨。
而就在二女心神微分時,黑衣女子纖手舞出一道道奇異的弧線,如風中搖曳
的輕荷,緩緩地婆娑起舞,如此地溫柔美麗,就連原本彌漫出的殺氣也消失的無
影無蹤,甚至能看清楚那雙白皙的近乎透明的玉手慢慢的幻化出一朵晶瑩華美的
白蓮,婷婷綻開于夜空中。
二女還未及詫異,方圓三尺内的空氣溫度驟降,迅速圍繞着她們于黑衣女子
立足之地積聚成一團團白蒙蒙的霧氣,直似欲凝結成冰。散發着冰霧的白蓮和蒙
胧的黑紗奇異的形成一種妖冶的感覺,而晚風吹拂着那女子的面紗,仿若看到一
絲閃着寒光的微笑流連在充滿着黑色誘惑的唇角。在如洗的月光下,整個妙曼的
身姿如蝶舞,蓮足輕移,黑紗清舞,像月光中綻放的第一朵暗夜幽蓮。
可這美景看在二女尤其是雨兒眼中,卻隻覺得無邊的黑暗向她襲來,那朵妖
異的白蓮帶來的卻是一股緊迫的窒息感,處處散發着死亡的氣息。眼見着那雙手
慢慢的移到眼前,卻有種無力,也無心擺脫的感覺,甚至隐隐有着迎向前去的渴
望。
關鍵時刻,「嗚」地一聲,鈴蘭手裏的玉蕭就唇,發出一聲清脆的幽鳴,将
雨兒從這片無邊的沉寂中喚醒,迷茫中的雨兒星眸微眨,不覺已經是香汗淋漓,
而此時黑衣女子雙手已攻到她胸前,欲避不及,雨兒銀牙輕咬,不假思索地緊握
新月劍,不退反進,挺身迎上,手中新月劍發出燦爛的清輝,刺穿彌漫周圍的白
霧,向那黑衣女子搶攻過去。
「雨兒,危險——不——要——」
鈴蘭在緊急關頭,不惜耗費真元,強力吹出破迷之音,突破黑衣女子詭秘魔
功發動時形成的氣場封鎖,以玉蕭喚醒雨兒的神智,随即想幫助雨兒一起出手抵
擋黑衣女子的攻勢,卻是力有未逮,隻能眼睜睜見雨兒嬌小的身影向黑衣女子投
去,連忙疾聲喚道。可是已經太遲了,黑衣女子手中那朵妖異的白蓮刹時消失,
化成漫天掌影向她襲來,鈴蘭眼前頓時一片白霧迷茫,下一刻,冰霧破碎散盡,
眼前的情形卻令鈴蘭心急如焚。
隻聽那黑衣女子輕笑一聲,腳步立定不動,身子奇妙的晃動兩下,宛如臨風
妙舞的伊人,轉眼間,她已閃過雨兒新月劍的攻勢,而她那雙潔白晶瑩的纖纖玉
手,卻是分毫未差地雙雙擊中雨兒胸前乳根要穴。
夜風輕輕拂過,微微掀起她黑色面紗一角,隐隐可見半張冰冷如雪,晶瑩似
玉的容顔,許是久不見陽光,過分蒼白得毫無血色,唯一醒目的是那雙紅潤的櫻
唇,嘴角正輕微上揚翹起,緩緩綻開一抹神秘而極具魅惑的笑容,映着新月劍反
射的清冷明亮的月光,卻有着罂粟花一樣的誘惑。絕美的笑容、曼妙的舞姿,仿
佛不帶半點戾氣和血腥,淡淡的,柔柔的,唯一無法令人忽略的是,那在空氣裏
逐漸消散的絲絲陰寒,它就如玫瑰情人的吻,銷魂得美麗,卻也可以是刺入人心
的緻命。
下一刻,雨兒嬌小的身軀飛退反撞入鈴蘭懷中,餘力未盡,連帶得鈴蘭整個
人跟着往後踉跄幾步,也不敢運功抗拒那股強大的沖擊力,隻能暗使卸勁,最後
退之牆角窗台前方才勉力停下身形,再加上之前強行運功以音律破除黑衣女子的
魔功,鈴蘭的内腑一陣抽痛,顯然已經受了不輕的内傷,一時已是無力再戰。
黑衣女子一招得手,也并未再行追擊,她低頭凝視着雨兒仍自緊握手中的新
月劍,喃喃自語地嘀咕着什麽?一襲黑紗無風自動,顯然心情也是激蕩萬分!此
刻鈴蘭自然無暇顧及黑衣女子心中在轉什麽念頭,她虛弱無力的倚靠在牆邊,甚
至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愛憐地望着懷中已經昏迷過去的雨兒,慘淡而蒼白的
面容,冰冷的沒有一絲血色,顯然情形極不樂觀,也不知道這黑衣女子到底是何
來頭,陰功竟然如此狠毒,偏又忍心對天真可愛如仙子的雨兒下此毒手,蓦然心
神一動,莫非與關系到雨兒身世的新月劍有關?
「鈴蘭姊姊,事已至此,小妹多有得罪了,還請姊姊抱着懷裏這丫頭随小妹
走一趟,相信小妹這點要求不至于令姊姊爲難吧?」
黑衣女子口中不緊不慢的說着,腳步也不曾有絲毫停頓,緩緩向鈴蘭立身處
逼近,顯見得是鈴蘭不同意則要動手硬逼了。
鈴蘭見事無可避,不甘于束手待斃,更不可能丢下雨兒獨自逃生,隻得暗自
運轉功力,強壓下傷勢,擰爲玉碎,不爲瓦全,欲作最後一博。黑衣女子臨近身
前,也不待鈴蘭回應,一雙柔若無骨的纖手再度從垂落的衣袖内伸出,堪堪欲發
動攻勢之際,靈台警兆忽現,倏地轉身,雙手也重新縮回袖内,亭亭而立,仿佛
根本未曾動過一般。
「姑娘止步!所謂适可而止,得饒人處且饒人,姑娘既已傷人在先,對手也
無防抗之力,又何苦再制人于死地呢?」
夜空中一陣低沉的男聲也适時響起,與此同時,同樣是一襲黑衫的蒙面人悠
然出現在庭園一角,負手而立的高大背影,給人以山嶽般沉穩感,背對着她們面
向花園,似乎正欣賞着花園裏暗夜盛開的繁花,一襲黑衫随風飄動,一副好生惬
意的模樣,看在黑衣女子的眼中卻覺得他似乎融入整個庭院内自然夜色中,無隙
可尋、無懈可擊!
「前輩大駕莅臨,令此地生色不少!晚輩失察,未曾以禮相迎,實在慚愧之
至!還請前輩莫怪晚輩等怠慢之罪呢!」
黑衣女子掩蓋在黑紗後的眼眸流轉,蓮步輕移,款款向黑衫蒙面男子行去,
巧笑倩兮地嬌聲相迎。刹那間,柳腰款擺,蓮步婆娑,蘭袖輕搖,乳波臀浪,外
加上膩人的靡靡銷魂之音,黑衣女子已向來人展開了無所不至的銷魂攻勢。
先前的媚術對鈴蘭和雨兒二女無功而返,雖然令她詫異,卻絕不至于懊喪,
畢竟她們與自己同爲女兒之身,未曾奏功也在情理之中。此刻,見這黑衣蒙面男
子氣勢逼人,深不可測,自己并沒有對付的把握。不能力敵,自然智取,她對自
己的媚術極其自信,以前也曾憑借它無往不利,眼前的難關也想靠着自己颠倒衆
生的媚術來解決!
不待黑衫男子回答,黑衣女子檀口中又輕吐出一陣嬌笑,如蘭的氣息吹動着
覆蓋在臉上的面紗,使得隐藏在面紗背後的美麗容顔若隐若現。她的聲音清甜柔
美,涓涓若柔風,清澈如流泉,即使天籁,亦不外如是。她笑罷回複止水般的安
然,輕柔的面紗重又靜止不動,卻更令人生出一窺個中神秘的強烈沖動。
黑衣女子柔聲道:「前輩不肯露出真容相見,難道連轉身正視晚輩也是不屑
麽?」
聲音嬌柔低回,雖是責怪,卻宛如情人耳邊呓語,使人生出纏綿不盡,婉轉
依依的銷魂感覺。
黑衫男子背負的雙手悠閑的回落身側,灑然聳肩,就在黑衣女子語音方落之
際轉過身來,一雙明亮的眼睛透過蒙面黑巾凝視着眼前黑衣女子半晌,直欲穿透
黑紗看到她内心深處,方才揚聲道:「十年生死兩茫茫,此生已是風飄絮!姑娘,
鄙人今生都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倒是姑娘正值花季芳華,如此美麗的容顔掩蓋于
黑紗之後,實在是暴殄天物啊!我爲姑娘惋惜……」
黑衣女子見眼前黑衫男子氣定神閑,語音清朗,似乎絲毫未曾受自己引以爲
傲的媚術影響,心中已是暗凜不甘,聞言眼眸一轉,銀牙微咬,順水推舟地笑聲
答道:「既然前輩如此謬贊,晚輩卻也不好辜負前輩一番美意,隻怕晚輩容顔粗
陋,有礙前輩雅觀呢?」
說話聲中,她輕揚纖手,拈住自己面紗的一角,緩緩掀起,将自己的容顔毫
無保留地展現于黑衫男子眼前。
面紗随着黑衣女子素手松開重新垂落她的臉頰,月色皎潔,以黑衫男子如電
的眼神,自然沒有任何困難地目睹了她整個絕世的玉容,以他幾近止水不波的心
靈修養,心中亦不由得湧起一絲訝意。
黑衣女子不出他意料的,擁有一張颠倒衆生的絕美容顔,尤其是從她豔麗的
輪廓和由骨子裏透出來惹人愛憐、楚楚動人的氣質。配以她白皙似雪、晶瑩如玉
的肌膚,挺拔如刀削的鼻梁,還有脈脈含情、欲語還休的粉嫩櫻唇,實在稱得上
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
但這些并不足以令黑衫男子訝異甚至震驚。最最打動他的還是黑衣女子那雙
深藏于面紗背後的星眸,她那對秀眸就像深黑夜空中挂着兩顆璀琰的明星,充滿
了深邃迷夢般的色彩,神秘深幽、甯靜怡人。更關鍵的是,那對眸子竟然不同于
尋常女子的烏黑,而是一片深藍,眼神靈動,如一汪碧綠的湖水,潮水般湧入他
心靈,那種心迷神醉的感覺,在他心頭蕩漾徘徊,久久不散。
一時隻覺得黑衣女子的眼神那麽如煙似夢,教人難以捉摸,感到沒有可能擁
有如此般美好的事物的怅惘,偏又極力想将它擁入懷裏珍藏呵護的渴望。下一刻,
黑衣女子婷婷如玉的身軀偎依上前,貼身的黑衣随着蓮步輕移,搖曳出無以倫比
的絕美風姿,腰間玉帶生風,烏黑的秀發襯着緩緩伸出衣袖,狀欲擁抱的雪白纖
手,那種強烈的對比,使黑衫男子死灰般的心靈亦感心弛神搖,眼爲之眩。
「啊」地一聲驚呼,黑衣女子一個踉跄,後退幾步,素手捧胸,驚訝的呼聲
将面紗再度吹起,隐約可見掩蓋于黑紗後的藍色眼眸射出驚疑不信的神色,檀口
壓抑不住地澀聲道:「你——你是怎麽破了我的」媚骨柔心大法「的?」
黑衫男子受回方才擋擊黑衣女子趁機偷襲的雙手,傲然卓力,嘴角忽飄出一
絲飄逸淡然的笑意,深深望了她一眼,卻不曾答話。黑衣女子給他這一眼看得膽
顫心驚,似乎自己所有秘密弱點,一點不漏的被對方那含有無上道法、洞悉無遺、
深邃難測的眼神看穿看透。所有本門秘術和媚法全派不上用場,都變成掩不住對
方眼目的可笑鬧劇。
原來方才黑衣女子見自己出其不意的媚功奏效,對方已爲自己媚術所惑,自
然不肯錯過如此絕佳制敵良機。她借着欲擁抱對方的動作,雙手凝集功力,在靠
近對方身子的時候猝然發難,向對方前胸擊去,誰知道原本以爲萬無一失的偷襲
竟然沒有命中對方的胸前要害,卻是直接擊打在對方似乎憑空攔截的一對寬大的
手掌上,磅礴洶湧的真氣沿着手心攻入經脈,猝不及防之下,心脈處一陣震蕩,
氣血翻湧,已是受了不輕的内傷。
「中原乃是非之地,此時更是風雲詭變,姑娘,還是請回西域去吧!同時還
請轉告令師尊,就言昔日故人向她問好!」
黑衫男子緩緩走過黑衣女子身旁,向一旁緊抱着雨兒發愣的鈴蘭走去,越過
黑衣女子時忽然向她傳音說道。
黑衣女子聞聲一陣愣然,在自己揭開面紗時,就已料到自己那獨特的藍色眼
眸必然洩露自己異族的身份,原本想利用媚術将黑衫男子制服,也就沒有洩密之
慮。但對方如此肯定自己來自西域,而且方才那洶湧磅礴的真氣也隻是淺嘗辄止,
顯然是手下留情,此刻又如此言語,莫非他果真是自己師門舊識?這也可以解釋
他爲何一點也未受自己媚術所惑,反正此行目的雖然未曾達到,但已有意外的收
獲,也算不虛此行,有這黑衫男子在,自己休想再将鈴蘭和雨兒二女帶離「蘭陵
學院」……想念及此,黑衣女子用複雜的眼神望了黑衫男子背影一眼,身形展開,
飛閃而逝。
黑衫男子似背後長了眼睛般,在黑衣女子彈身飛逝的瞬間轉過身來,一襲蒙
面黑紗無風自動,似欲張口而呼,雙手揚起玄又頹然放下,顯得心事重重,患得
患失。
忽然身後「撲通」一聲輕響,當他再度轉身時,卻見鈴蘭抱着雨兒躺到在牆
角,雙雙昏迷過去,顯然方才一陣激鬥,使得佳人心力交疲,眼見得黑衣女子身
影消逝,心中的大石落下,卻也因爲危險已過,心神松散,再沒有支撐的力氣,
頓時也昏死過去。
黑衫男子見此情形,立即抛開自己的心事,剛欲近前探視,一陣陣喧鬧的人
聲響起,還有越響越近的趨勢,不片刻,整個「蘭陵學院」燈火通明,顯然「蘭
陵學院」的學員師生們終于被驚醒,正朝這裏彙集趕來。
黑衫男子似不欲與人見面,況且此情此景,自己黑衫蒙面,在鈴蘭沒有醒來
之前,自己恐怕跳進黃河也難以洗清自己的嫌疑。縱然鈴蘭醒過來,自己又絕不
情願暴露出自己的面目,恐怕還是一筆糊塗帳,想來還是也效仿黑衣女子,一走
了之的好。反正鈴蘭看來并無大礙,那雨兒小姑娘雖然中了一掌,以秦少遊的功
力,應該不難化解。這也是他來的時間太晚,并沒有看見雨兒中掌昏迷前的一幕,
否則他恐怕就不會作如此想了,也絕無可能輕易放走那神秘的黑衣女子,造化弄
人,莫過于斯!
黑衫男子思前想後,終于還是長歎了口氣,遠遠地望了迅速逼近的人聲燈火
一眼,閃身融入夜色裏,遠離「蘭陵學院」的人聲喧嚣……
等到秦少遊趕回來的時候,一切均早已結束。他看到的隻有一場惡戰後殘留
的痕迹,而他最心愛的兩位佳人,雪鈴蘭和雨兒,卻是雙雙受傷昏迷不醒。雪鈴
蘭尚好,隻是受點輕傷外加憂心脫力而已,休息一晚估計不會有什麽大礙;而天
真可愛的雨兒卻沒有這般幸運,直接中了偷襲者一掌,且那掌力極其詭異莫測,
雖經「蘭陵學院」的高手百般施功相救,始終沒有任何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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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stalin 於 2016-3-13 13: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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