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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無責任武俠——照日天劫(1-12及12補)作者:Momoho  
 
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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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責任武俠——照日天劫(1-12及12補)作者:Momoho

【第一折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

作者:Momoho

    錦幄猶溫,獸香裊裊,黃花梨木精雕的大床四面都掛起了紗帳。

    透過藕色薄紗望去,大床中央跪坐著一具白皙赤裸的女體,蛇一般的腰肢緩緩扭動,如研似磨,每次起伏都牽動酥嫩的臀股,不自禁的顫起一片耀眼雪浪。汗珠沁出香肌,沿著水一般的腰臀曲線滑落大腿,玉趾緊緊蜷起,粉薄的腳掌心紅嫩紅嫩的,似正呼應著主人的欲仙欲死。

    「公……公子爺!」女子低首哀喚,柔膩的嗓音幾不可聞,出口都成了顫酥酥的喘息:「卿……卿卿要死啦!請……公……公子爺饒……饒了卿卿……啊、啊……」

    她雪白的藕臂被紅索並腕纏著,高高吊起,紅索穿過帳頂一枚鎏金銅環,另一頭掌握在身下的男子手裡。女子雙腕高懸,胸前一對沉甸甸的玉乳繃得圓實,隨著腰的扭動緩緩拋挺,晃開兩團白花花的乳浪,動靜間分外誘人。

    男子手裡的紅索另有一項妙處。初時紅索拉緊,吊得佳人支起大腿,鮮嫩的玉蛤觸著龜頭,若有似無的擦滑著,磨得她渾身酥麻,下身淫水潺潺,兩片肥潤欲滴的蛤嘴輕輕歙動,與她不住呻吟的櫻桃小嘴相差彷彿,若非男子天賦異稟,只怕已被吮得丟盔棄甲,噴薄而出。

    「公……公子爺!我……我要……給……給我……」女子腴潤的腰板繃直,不自禁的顫抖著,尖頷抵頸,勉強睜開水汪汪的如絲媚眼,那泫然欲泣的誘人模樣,猶如一頭向主人乞憐的貓。

    男子笑著鬆開寸半紅索,女子腰身一沉,吞沒了雞蛋大小的紫紅龜頭,擠出大片晶瑩水漬,淌下白嫩的腿根。

    「啊、啊——」她仰頭尖叫,甩開一頭青絲,美得差一點翻起白眼;稍稍回神,見男人沒有進一步的意思,輕咬紅唇,慢慢挺動著下身,可憐兮兮地求著:「讓……讓卿卿服侍公子爺……卿卿要……我要……」

    「你要什麼?」

    男人帶著促狹的眼神,笑得不懷好意。

    在中京首屈一指的風月場「天香樓」裡,最紅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而芳齡十九的莫卿更是紅牌中的紅牌,席間慣見巨賈王公、騷人名士,想要一親芳澤,光是有錢有勢還不行。比起那些個「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的陪睡姑娘,莫卿不但極少薦身枕席,出入花用更比照使相千金的排場,比之皇城裡的公主娘娘,怕也不遑多讓,更別提眾多有錢有勢、稱霸一方,為搏佳人歡心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仰慕者。

    能在床笫間整治得莫卿欲仙欲死,恐怕是京城諸少心中最瑰麗的夢。

    男子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日日擲金鉅萬,好不容易才圓了美夢,自然不肯白白放過。可憐莫卿雖然豔冠群芳,床上戰史卻不是這等採花狀元的敵手,被他碩大的龜頭一撐擠,美得死去活來,半晌卻等不到灼熱的龍陽來充實小穴,蛤嘴外的小肉芽空磨著滾燙粗糙的肉冠,淫水空流,又急又苦,拼著逼人的羞意,忍不住哀求起來。

    「聲音太小了,公子爺聽不清。」男子故意拉緊紅索,讓黏膩的龜頭徐徐退出:「卿卿要什麼?還是不要什麼?」

    莫卿被拔出的肉菇扯得一陣哆嗦,恍惚中只覺空虛難耐,所有的矜持與羞意早已隨著穴口肉芽那觸電一般的舒爽快美,一股腦兒拋到了九霄雲外,濕滑的肉壁緊夾著半粒龜頭,直要把陽具全根吸入似的,賁起的雪嫩恥丘死命挺動,丘上芳草被淫水打濕,每一扭都濺出點點液珠,更顯得茂密柔細、烏亮動人。

    她自己挺動幾下,未能阻止龜頭褪出,卻磨出火來,雙頰酡紅、長發搖散,驀地膣戶裡一陣痙攣,更是仰頭叫得哀婉。

    男子只覺馬眼一酥,又酸又麻的悚慄感竄過陰囊、會陰、尾椎,猛然沖上腰脊,精關幾乎失守,竟比一輪抽插還要痛快,勉強收懾,嘴裡兀自不饒:「你不肯說,看來是什麼都不要啦!」

    莫卿正到了要丟不丟的緊要關頭,被磨得魂飛魄散,哪兒還有力氣開口?嬌喘半晌,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輕咬紅唇,顫聲嚅囁:「卿卿……啊、啊……卿卿要……要公……哼……啊啊……要……要公子爺的……棒棒……」

    紅索一鬆,雪白的臀股重重跌落,「噗唧」一聲,嬰孩臂兒粗的碩大龍陽直沒至根,撐得兩片嫩紅花瓣向外翻開,緊窄的膣口箍著巨莖根部,猶如一圈又圓又薄的肉膜。透明的淫水溶溶曳曳,自交合處濺灑開來,濡得錦被上一片狼籍。

    莫卿腴腰扳直,美目一翻,差點暈死過去,張著檀口不住歙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死死吐氣;須臾回神,只覺下體充實,滿滿的又燙又硬,彷彿被一根燒紅的烙鐵貫穿,微脹的肉莖撐得花徑一顫一顫的,即使已頂到了花心,深入插刺的感覺卻未嘗稍止。

    「公……公子爺好棒!頂……頂到卿……卿卿心口啦!好……好滿……好…好脹…」還保持著一坐到底的嬌姿,突然呻吟起來,銀牙緊咬,雪股劇烈抽搐,居然又丟了一回。

    莫卿到底是天香樓的風月魁首,難得掛牌留客,一合之內連丟了兩回,卻沒能讓公子爺盡興而出,院裡有多少眼紅的姑娘、碎嘴的丫鬟在看,傳出去還能做人麼?

    好不容易止住暈顫,猶自輕喘,勉強打醒精神,蛤口緊抵著龍根輕輕研磨,濕熱的肉壁慢慢吸吮,如盤腸、如蛭口,套弄得花房裡唧唧有聲,不住地擠出漿水;腴潤的雪腰旋扭,玉乳迭蕩,雖無雙手撐持,粉臀兀自上下拋聳,時不時吐出半截紫紅濕潤的陽根,倍顯淫靡。

    「啊……啊……公子爺的棒兒好粗、好……好燙……插死卿卿啦!啊……」

    見她又羞又浪之間還挾著一股狠勁,男子正想出言調笑,忽然面色丕變、挺腰吐息,窄瘦結實的腰腿肌肉繃成一團一團的。

    莫卿被拱起寸許,陽具盡入花房,益發叫得銷魂:「插……插到了!啊、啊啊啊——!公……公子爺——!」

    莫卿雖不靠皮肉掙錢,但自幼賣身青樓,被看出元陰難鎖、不利交合,打四歲起,就讓鴇母逼著坐甕練功,十五年來絕不間斷,練得了一門風月至寶「鎖陰功」。

    此功能令蓬門緊閉、花徑曲折,任憑你巨陽蹂躪,日夜求歡,膣內也絕不松垮,而且外陰看來永如處子,玉戶黏閉,出入僅容一指,可謂難得的名器,又稱「百轉鳳腸」。她鮮少留客侍寢,但尋常男子一遇「鎖陰功」,決計沒有撐過一盞茶的,進出十五度之內必谷盡陽精,被吸得點滴不剩。

    男子縱有過人之長,一旦陽具被全根吞沒,頓覺陷入一隻裝滿泥鰍鱔魚的窄小皮鞘,無處不是又濕又黏,既柔嫩軟滑、暖烘烘的舒適無比,又復吸啜掐擠,勁道之強,令人忍不住挺腰彈動,怎麼都控制不了。馬眼裡彷彿有根極細長的發絲,從精囊之中被飛快抽出,抽得源源不絕又疼又美,髮絲盡處連著全身精血,眨眼就要噴湧而出!

    莫卿自己也不好受。她天生媚骨,元陰松嫩,交合時不耐久戰,三兩下便洩得死去活來,幸而有「鎖陰功」護身,再加上天資聰穎、貌美如花,琴棋書畫都是一會即精,成為賣藝不賣身的頂尖伶妓。偶爾委身恩客,也鮮少有人能在「百轉鳳腸」之下討得便宜,這才沒落得脫陰而死的下場。誰知男子天賦異稟,風月手段高明,用上了金環吊索的淫具,前戲便逗弄得她禁受不住,兼且陽具之大,竟將肉壁裡的細褶撐緊,貼肉抽插,快美更甚。

    馳騁片刻,下身忽起一股尿意,美得牙根發酸、全身酥顫,眼看又要丟了。

    男子連吞幾口舌津,吐納調息,怎麼也止不住射意,心知難免;見佳人頰緋如桃花漂染,嫩薄的唇珠卻有些白慘,香汗淋漓,氣息悠悠斷斷,已然是嬌吟不出,也不忍弄壞了她,將紅索鬆開,抄著玉人的膝彎起身,兩人貼面坐擁。

    她被縛的雙手無力垂落,正好摟住他的脖頸,細緻的大腿大大分開,白如剝蔥的玉趾無助空懸,紅嫩的陰戶插著巨陽,兀自閉鎖,恥毛沾滿黏膩乳漿。

    男子已到了臨界,再不忍耐,低頭銜住玉人耳珠,咬得她渾身酥麻:「卿卿這麼乖,公子爺讓你飛上天去。」抓緊她豐潤的臀股,突然猛力抽插起來,粗大的陽具悍然進出,插得唧唧作響,連噴濺而出的愛液都被插成了乳漿沫子,沾得雪嫩的菊門臀瓣一片白濁。

    「公……公子爺饒……饒命……卿卿……卿卿……」

    莫卿摟著他尖聲浪叫,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不到頭,被插得進氣多出氣少,驀地仰頭,股間濕涼涼的淌出一片,柔若無骨的身子綿綿癱下,胸前兩團酥嫩彈滑的玉乳撞上男子胸膛,整個人反向後倒,纏著紅索的藕臂挾著大把的青絲散出床外,雪白的胸腋拉成一抹誘人曲線,下頷仰起,更無聲息,竟痙攣得昏死過去。

    男子不過小勝須臾,暴脹的龍陽一挺,龍元噴湧而出,剎時充滿整個花徑,挾著細泡沫子自交合處噗噗溢出。

    半厥的玉人被熱滾滾的濃精一燙,「呀!」的甦醒過來,中斷的快感旋即佔領全身,大大分開的玉腿一陣抽搐,蛤嘴又將陽具啜進小半截,玉戶頂端脹紅的荳蔻芽兒輕顫,淅瀝瀝的尿了一注。

    「丟……丟死人了……」

    她將羞紅的嬌靨藏入頸窩裡,埋怨都成了酥軟無力的呻吟。

    男子微微一笑,伸手為她抹去胸口腋窩的汗水,恣意享受滑膩的肌膚與動人的曲線,一邊回味餘韻;低頭銜住挺翹的乳尖,還硬著的陽具慢慢退出花徑,又扯得佳人一陣哆嗦。

    莫卿呼吸急促,飽滿的胸脯不住起伏。半晌才睜開濃睫,眸裡水汪汪的,嬌慵無力橫他一眼,嘴角含笑,又輕又軟的聲音卻像哭泣似的:「公子爺壞死了,弄……弄死卿卿啦。」

    ……

    兩人錦榻纏綿,不知不覺過了晌午。

    用完午膳,院裡的丫鬟僕役收拾完畢,各自躲回房裡偷閒,偌大的廂院迴蕩著唧唧蟬鳴,從樓高三層的香閨望出去,滿眼俱是桐蔭深濃,綠得微帶黑赭。男子起身穿戴整齊,腰間圍上錦織抱肚,系以犀角玉帶,又喚伺候莫卿的使女為他盤髻簪發,戴上寶珠金冠,儼然是一名英姿颯烈的青年武人,如非神武營的少年將官,便是當朝功臣勳舊之後。

    莫卿卻披上細羅晨褸,裸著一雙玉足,自顧自的對著銅鏡梳頭。

    從鏡裡望去:錦衣華服的男子身量不高,生得濃眉大眼,神態略顯輕浮,虛持金盃、憑欄遠眺,左手扶著腰間的金鞘劍,劍首垂下流蘇一抹,綴著一方光潔無瑕的白玉墜,墜上日冠紋飾刀工樸拙,居中擁著個小小的「劫」字。

    男子……不,應該說是少年。即使長年流連風月,其實他的年紀還很輕。

    而在中京……也不對,應該說放眼整個中宸州,「劫」都是了不得的姓。

    傳說在中宸州誕生之初,眷受神恩、手持聖劍,挺身以烈焰之刃屠滅禍世惡龍的大英雄,就是姓「劫」。

    當今皇朝立國前,中宸州四鄰割據,諸侯虎視眈眈,組織宸州民保衛鄉土,最後壯烈犧牲的大豪傑也姓「劫」;皇朝肇建,外有異族大舉入侵、內有魔教意圖不軌,向聖上請纓出馬,安內攘外的大功臣,也是姓「劫」。

    至今,中宸州正道的第一大勢力、被譽為中州正劍首望的「照日山莊」,以《大日神功》與《烈陽劍法》兩大絕學威震天下、人稱「神霄雷隱」的山莊之主劫震,自然也是姓「劫」。

    少年的姓氏有著顯赫的家世與悠長的歷史,可惜名字差得遠了。

    不過在中京內外三十里的風月場中,「劫兆」這個名字算得上是響叮噹的字號,出手闊綽、人也挺受奉承,床笫手段又是一等一的高明,耐性好、不粗暴,誰家姑娘不喜歡這樣的客人?可說是紅燈戶心目中的風流第一劍,比之於正道武林的「神霄雷隱」劫震劫大莊主,地位與重要性只怕不遑多讓。

    劫兆打賞了梳頭的使女,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輕輕放落,扶劍起身。

    「我走啦。」

    「公子爺幾時再來?」

    這話問得情致纏綿,問話的人卻有些淡漠。

    莫卿扶著胸前那一把長曳至繡墩下的如瀑青絲,握梳的手白得與象牙梳子無分軒輊,透過微暗的羅帳望去,潤澤裡帶著奶一樣的疏朧黃暈,分外玲瓏。

    劫兆原以為會有段離別前的親熱廝磨,這下倒不好老著面皮湊過去了,束著鎏金護腕的左手虛跨佩劍,拈鬢一笑道:「卿卿幾時想我,我便幾時復來。怎麼樣?」

    「男人呵,就是這般無情。」莫卿裊娜起身,棄了梳子,腰肢款擺的踱到琴架之後,盤著裸足斜倚繡座,隨手撥動琴弦,「明明棄如敝屣,卻託言『想我』云云,把等盼不到的責任都推到了女人身上。若依卿卿,公子爺就別走啦。」

    明明是大膽的情話,她卻說得一派清冷,彷彿事不關己。

    劫兆有些迷惘起來。方才那個被自己弄得死去活來、連丟幾回,婉轉嬌啼的白皙玉體,真的眼前這名高不可攀的女子麼?想著想著,突然靈光一閃。

    男女床笫間的勝負,就在一個「得」字。

    得到了,就不感覺新鮮了,隨時可以放棄不要——所以青樓女子用情多苦,而輾轉風塵的如夢郎君,則不得不薄倖耳。這名女子深諳此理。這樣若有似無的淡然,可以幫助男人加倍回味適才的荒唐纏綿,讓她在他們眼裡始終如新,還沒踏出香閨,便已開始盤算下一次的會面,如何才能夠討得佳人歡心,再續合體之緣……

    ——莫卿莫卿,不愧是京城魁首天香樓的頭號紅伶。

    劫兆心中喝了聲采,益發覺得能采此名花,果然不枉三個月的心血,不覺撫掌大笑:「有你這句話,我豈能再耽於女色?為了將卿卿迎娶過門、長相廝守,我自當發憤圖強,在江湖中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你且等我。」

    莫卿是中京第一名妓,豔名遍傳五方,就算王公大臣親來,為搏紅顏青睞,也萬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胡說八道。此舉簡直是天香開樓的頭一遭,大出她的意料,莫卿抬頭微怔,見劫兆眼中光芒閃動,忽然會過意來。

    (這人與我一樣,也是個明白人。)

    她淡然一笑,端坐整襟,纖纖十指按上琴弦。

    「如此甚好。卿卿便以這曲《風雷引》為公子爺送行,願公子爺鴻圖大展,早日功成名就。待公子爺重來小閣,我再為公子爺彈一曲《山水綠》。」

    劫兆大笑出門,繡牖掩上之際,門縫裡已傳來慷慨激昂的錚錝疾響。

    「《山水綠》麼?在床上叫得這麼浪的小騷蹄子,居然也懂得什麼是名利不羈的高遠志向?真是有意思的姑娘。」

    劫兆神清氣爽,繞著胳膊緩步下樓,沿路打賞了每個問安的婢僕,到花廳叫了桌酒菜,怡然斟飲。嫖完女人就馬上離開,是最差勁的嫖客。也不想想為了讓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享受,得花多少的人力排場?光靠那點渡夜資,下回你還想不想再有個粉光緻緻、美人橫陳的銷金窩?

    他每回進天香樓,不花完五百兩銀子絕不離開。

    如果不是昨天留宿時將僕人家將全遣回莊裡,照慣例還得多擺上幾桌。

    吃喝一陣,忽然一名龜奴跑進廳裡咬耳朵,眾婢僕聽得神情踴躍,紛紛跟出去瞧熱鬧。

    劫兆隨手揪了個熟識的:「怎麼回事?外頭有大像在干老鼠麼?」

    龜奴趕緊陪笑:「四爺說笑啦。聽說對門茶悅坊裡來了撥武人,抓著賣唱鄭老頭的閨女不放,說要剝光了瞧瞧,這會兒正褪了鞋襪咧!」

    「鄭老頭?哪個鄭老頭?」

    「年前死了的那個。閨女還帶著孝!身子骨水嫩水嫩的,看得人怪心癢。」

    「我想起來啦。」劫兆恍然擊掌,面色一沉,忍不住低啐:「他媽的!你們平常看的屄還不夠?狗日的看到孝女身上去啦?」

    眾龜奴被他瞪得頭皮發麻,淫笑都僵在臉上,總算有個機靈的接話:「這事我們管不著,也只有四爺您能管了。那幫人,還真是缺德啊!」

    諸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劫兆都有些臊了,笑罵:「一幫狗腿!上莊裡找我三哥來,我獨個兒可不濟事。」

    「哪能啊?四爺您一去,那些個武林宵小風行草偃,全倒地上啦。三爺來了沒場面,誰能擔待?」

    「去你媽的!『風行草偃』是這麼用的麼?去去去——」

    劫兆束緊腰帶,扶劍起身,隨手撣去衣擺塵土,大步踏出花廳,直奔對面的茶悅坊。

    眾人見劫四少爺仗劍而來,紛紛讓出道路,交頭接耳:「劫家四爺來啦!劫家四爺來啦……」從天香樓的洞門廊廡一路傳上大街。

    他越走越起勁,縱身越過茶悅坊的高檻,左手跨著劍柄,環視堂內:茶客早已走得乾乾淨淨,只剩邊角零星幾桌有人,居間四條漢子圍著飯桌,桌上摁倒一名嬌小的白衣少女,不住掙扎哀告,衣帶似被扯開,鞋襪散落,裸著一雙趾斂踝圓的晶瑩小腳,軟弱無力的凌空踢動著。

    「住手!」

    大漢們聞聲轉頭,八隻粗茸茸的大手仍不乾不淨的在少女身上摸索取樂。

    「我數到三。再不放下那位姑娘,你們每人要留下一手一腳。」

    劫兆手按劍柄,目光炯炯,剎時竟有種利刃摜出之感。

    四人心中突的一跳,不約而同停下手腳。

    桌上的姑娘沒了禁制,抓著衣襟奪路奔逃,一溜煙到了劫兆背後。她不過十三四歲年紀,一雙大眼水靈靈的,身子雖未長成,但胸口已見渾圓隆起,撐得月牙白的棉布小衣高低起伏,形狀溫潤綿致,猶如一對可愛的玉兔。

    劫兆比她高了半截,居高臨下,見她衣襟開散,裸露出粉嫩的肩頸肌膚,胸前小丘賁起,裹入棉布小衣,雖不甚豐盈,卻依稀擠出一抹細嫩雪白的乳溝,看得他怦然心動,暗忖:「沒想到這樣稚齡的少女,身子竟也別有風情。」

    少女不明所以,揪緊衣角、簌簌顫抖,顯然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瓶……瓶兒。」

    「我叫劫兆。」他摸了摸她的發頂,瀟灑一笑,「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害不了你。」

    賣唱少女鄭瓶兒怯生生抬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忽然暈紅雙頰,加倍顯出裸肩胸口的肌膚白膩已極,隱隱浮露青筋,竟是微帶透明。

    「你們四個!」劫兆一揮袍袖,威風凜凜:「放下兵刃,恭恭敬敬跟這位姑娘磕四個響頭,日落之前滾出京城,永遠不許再進一步。一一照辦,可保四肢完全,狗命平安;要不,便是與我『照日山莊』為敵,後果自負!」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極是古怪。

    ——通常到了這時候,對方應該趕緊低頭賠罪,說幾句場面話,乖乖夾著尾巴,飛也似的逃離現場。至於出不出城、再不再來,坦白說誰有閒工夫理?大家一翻兩瞪眼,心裡明白就好。

    劫兆懷疑是不是自己幹了整晚虛火太旺,口齒不清,還是遇上了不懂官話的鄉巴佬,清清喉嚨,提聲大叫:「我乃是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劫兆!幾位若與我照日山莊為敵,那便是與中州武林正道過不去……」

    「聽見了,四爺。不必這麼費勁。」

    為首的那名大漢咧嘴一笑,邊說邊伸手撓抓褲襠,模樣極是粗鄙。

    「未與四爺先敘,實是我等之失,在下司空度,外號叫『過隙白駒』,這幾位是在下的結義手足:『而冠沐猴』平白衣、『馮河暴虎』何言勇,最末一位則是『充棟汗牛』古不化。四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始知不如聞名;少時多有得罪,還請四爺原宥則個。」團手為禮,長揖到地。

    這人說話斯文時,行止便極其低劣,一旦說起難聽話來,舉手投足又變得恭敬有禮。劫兆聽他說得不倫不類,一時無語,省起自己只顧欣賞瓶兒衣裡春光,還未仔細打量過對手。

    「司空度這個名字好熟……咦,我是在什麼地方聽過?」

    「過隙白駒」司空度空有一副文謅謅的萬兒,卻生得黝黑粗壯,筋肉糾結,哪裡像是讀過書、能識字的樣子?活脫脫是個賣苦力的碼頭工,偏又穿起一襲青衫,戴冠持扇,儒服左肩繡著一匹奮蹄白馬,繡工雖劣,白馬神韻卻頗為生動。只是青衫被他那身肌肉棒子撐得線頭綻開,馬形扭曲,令人不忍卒睹。

    餘下三人的衣著品味大抵相同。

    「而冠沐猴」平白衣是個瘦得胸肋貼背的青白漢子,用拎花鋤的姿態抓了對判官筆,「馮河暴虎」何言勇矮小猥崽,卻拿了柄皇家節鉞似的金裝大斧,「充棟汗牛」古不化胖得眼睛鼻子差點陷進頰裡,神情呆滯,拿麻繩在背後綁了副鐵鑄算盤,似做兵器之用。三人均作極不合宜的文士打扮,衣上各自繡著猴、虎、牛的圖樣,十分突兀滑稽。

    劫兆心想:「這幾個人古古怪怪,隨便將成語顛倒過來,居然也能做外號。殊不知『汗牛充棟』非指牛、『暴虎馮河』非指虎麼?」雖然可笑,但卻笑之不出。武林中奇人異士甚多,但如此怪誕者,怕也只有魔門中人才能辦到。他這輩子還沒跟護院以外的人交過手,更別提魔門,想來心裡雖也有點毛,旋一轉念:「便是魔門,京裡誰敢不買爹的帳?」挺胸抱拳:「司空先生初到京城,我也不留難,今日之事,權且揭過。他日請移駕照日山莊,兄弟自當討教。」

    司空度猛抓腋窩,逕自咧嘴嘿笑,竟是來個相應不理。

    「照日山莊可不是自來自去的地方,莫非還難入司空先生法眼?」

    司空度咧嘴笑開,「那倒不是,我們……也算是照日山莊的人。」

    劫兆愕然,「照日山莊怎麼會有你們這些寶貝?是誰說了準的?」

    司空度文質彬彬一拱手,呲牙咧嘴的模樣卻有些豬狗不如:「是劫軍說的。我們是劫軍的朋友,現在,該是算他的手下了。」

    劫兆面色大變,輕拭額汗,回頭對瓶兒壓低聲音:「城南鐵獅子胡同邊,有一座桐花大院,知道麼?」

    瓶兒點點頭:「嗯。」

    劫兆咬著她粉嫩晶瑩的小耳珠,一字一句說:「你去那裡找一位花婆婆,就說四少讓她關照你,衣食都請她多費心。我這兒辦完了事就瞧你去。」

    瓶兒粉臉嫩紅,聽話地點點頭,回望她的眸裡霧濛濛的,有種不屬於少女的深。

    「你這事很難辦麼?」臨去前,她小聲問他。

    「難辦。」劫兆慘然一笑:「這批煞星居然是我二哥的人。」

    ……

    那胖子古不化指著飛奔而去的瓶兒,回頭告狀:「啊,小丫頭跑掉了。」

    轉身要追,卻一連撞倒幾張桌凳,遙見劫兆橫劍攔路,只得眼睜睜看著瓶兒越跑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沒關係!」司空度安慰他:「跑了小的,還有大的。」

    劫兆硬著頭皮拔劍,啷鏗一聲激越龍吟,滿室流光漫蕩,半晌都難見劍形。

    「好劍!」司空度隨手撓頸,「唧!」一聲捏死一隻蝨子:「卻不知四爺可有堪匹配的劍法否?」

    劫兆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敢貪功進取,劍脊貼面豎立,守緊門戶:「說嘴好有趣麼?司空先生一試便知!」

    轟的一聲破風勁響,居然是胖子古不化率先出手!他拽起背上的粗麻繩,把偌大的鑌鐵鑄算盤破碑摔出,這一下怕沒有數百斤的巨力,劫兆慌忙閃開,原處的桌凳頓時被砸得粉碎,連地下青磚都被摔出個大窟窿來。

    劫兆回劍疾刺,使的正是《烈陽劍法》裡的一式「偏映虹霓」,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間一分為三,連刺左側肩、脅、髀(大腿)三處空門!噗噗三聲,居然全數刺中,衣上被扎得綻開血花。這原是兩虛一實、甚至三劍皆虛的精妙招數,意在催敵自固,從而搶得攻擊的先機,誰知卻遇到一頭不閃不避的肥牛,劫兆劍上的勁力綿軟,三劍皆中的下場就是無一致命,平白損失一記精著。古不化橫摔鐵盤,又迫得他左支右絀。

    大抵擅使鐵算盤的高手,本身除了精通鐵牌、銅琶、跨虎籃等異形同質的奇門兵刃,往往也浸淫彈子等暗器,盤架裡的算珠就是最好的運用。劫兆始終不敢退遠,冒險在他身邊游鬥,防的也是這招。

    兩人交手片刻,劫兆被沉重的巨大鐵算盤砸得手臂酸麻,長劍幾乎脫手,忽然省起:怎麼這大胖牛的算盤砸來砸去,幾十顆墨斗大小的算珠卻全無聲響?仔細一瞧,才發現全都鑄死在盤上,忍不住咒罵:「娘的!這跟拿一大塊鐵牌扁人有什麼兩樣?敢騙你老子!」

    驀地身側兩縷陰風點至,劫兆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瘦猴兒平白衣的判官筆雙雙落空;還沒喘過氣來,一斧又攔腰劈掃,劫兆變招不及,避無可避,硬是挺劍一擋,怒吼:「卑鄙!」

    誰知吼聲奏效,金斧一把撞上了劍棱,居然自己收力,矮小的何言勇一個空心觔斗翻出戰團,又陰沉沉的抱著大斧頭,躲在一旁窺伺。

    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慶幸還是鄙夷,百忙之中低啐一口:「還說暴虎咧,分明是膽小如鼠!」

    古不化一聽不對,拎著鐵算盤,邊打邊解釋:「不對,鼠是我家老六,他叫『忌器投鼠』夏無光,可惜死啦。」

    「那我不是應該很難過?」

    「我不知道你。我自己是挺難過的。」

    「閉嘴!」瘦猴平白衣怒吼一聲,兩支判官筆分打左右:「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的存在?」

    劫、古二人繞著他打,一不小心挪了戰圈,便將他晾在一旁。糾纏數十合,劫兆突然發覺還是這個痴傻的大胖牛最難斗,幾次差點被他繳下兵刃,慢慢的有點氣力不繼,敗像已呈。

    而「過隙白駒」司空度仍未下場,只在一旁靜靜觀視。

    角落裡忽來一把清洌的女聲:「天城山黃庭老祖的『列缺劍法』是什麼玩意兒,也敢拿來丟人現眼?以快打快最是耗力,連這也不懂?」喉音脆甜動聽,語氣卻頗為冷傲,聽著只覺背脊一股寒涼,彷彿感染了話裡的不豫與譏嘲。

    劫兆被喊破路數,不覺一驚:「黃庭老道教的劍法,怎地還有別人識得?」

    無奈古不化卻突然開竅似的,鑌鐵算盤越使越慢,每一記挾力沉雄,都比方才更加難當。

    劫兆沒有轉頭循聲的餘裕,把心一橫:「罷了、罷了!老爹教的烈陽劍只有那一招管用,眼下正是救命的當兒,我還寶貝什麼?」奮起餘力,手腕一抖,劍尖倏地幻出萬點金芒,迎著白刃一揮灑,颼然飆射出去!

    「烈陽劍式。照日闢邪——『金霞萬道』!」

    萬點劍光之中,劫兆的形體慢慢模糊……古不化捂眼哀嚎、扔下算盤,退;平白衣亂舞鐵筆,仍舊是退;何言勇掀倒幾凳,舉斧遮擋,連變五種身法六度移形,依然不得不退……

    劍出一瞬,劍者周身三丈方圓內,萬物皆退!

    ——這……這便是天下無敵的「烈陽劍法」!

    耀眼的劍光便只一瞬。劫兆內力用盡,倏地回劍收式,拳掌交錯,劍鍔平貼於額前,滿室金光倏然交疊、颼颼不絕於耳;不過眨眼功夫,回覆成一人一劍。金光散盡的剎那間,一條黑影穿破霞暉靄暈,反掌扣住劫兆的脈門,噹啷一聲長劍墜地。來人左手連彈,封住他周身大穴,儒袖一揮,露出一張黝黑粗鄙醜臉,正是「過隙白駒」司空度!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此招可強不可久,」他湊近劫兆,笑得露出滿口黃牙:「所幸四爺的『大日神功』練不到家,倘若劍芒再遠尺許,或者再多留得片刻,在下便抵受不住了。」

    (不是練不到家,是我根本沒練。)

    劫兆嘴裡幹得發苦,突然有種瘋狂大笑的衝動。

    這個秘密在中州武林……不,應該說是普天之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照日山莊第十九代的三位公子,包括二哥劫軍、三哥劫真,還有劫兆自己,無一學過大日功;唯一學過,並且練到第三重的大哥劫盛卻已身亡,他的死在山莊之內成為禁忌,任何人都不准公開或者私下談論,即使隨著時間過去,這個陰影始終沒離開過照日山莊。

    沒有了大日功,烈陽劍法根本毫無威力。因此劫兆三兄弟分別被送入中州東北方的道家盛境天城山,拜在道門高人黃庭老祖座下,成為不記名弟子,酌因天賦授與不同武藝。

    劫家三兄弟不是一母所生,劫兆身為老么,自小受寵,因此二哥劫軍特別看不順眼,長大後常尋釁生事。此番落到劫軍部下手裡,少不得又要折騰,劫兆心裡猜了個七七八八,沖司空度一聳肩:「司空先生,這回你贏啦!我打不過你,佩服佩服!」忽然壓低聲音:「你也不是笨蛋,我就直說了。我一不怕打,二不怕罵,就算綁著遊街都不怕。你玩夠了就趕快放我,以後在一個莊裡過日子,死活能遇得上。」

    司空度一笑,「有件事情,料想四爺還是怕的。」

    「那我怕的可多了。」劫兆涎著臉,賊眼滴溜溜一轉:「像我就挺怕死的,你總不能殺了我吧?」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劫兆泛起淚花,見司空度眼底殊無笑意,才慢慢收止。

    「司空先生若要殺我,須考慮三件事:皇城鐵騎、照日山莊,還有我爹。」

    劫兆吞了口唾沫,開始認真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他雖沒什麼江湖經驗,卻認得亡命之徒的眼神。

    「皇城緹騎中不乏高人,能殺一流好手,照日山莊號令中宸九道八十一州,能殺有黨羽組織撐腰的頂級好手。至於我爹,除了其他五位並列『中宸六絕』的絕頂高手,怕無人能在『烈陽劍法』下走完五招。」

    「四爺說笑了。所謂『亡命之徒』,是抓了腦袋往褲腰一掖,死活不論,先反再說。至於四爺說的,也都是極有道理的,不過,那是殺完以後的事啦。」

    望著司空度醜陋自得的笑臉,劫兆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冷汗直流,平日如燦蓮花的舌簧突然失了效用,瞠目半晌,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心中僅只一念。

    (二哥他……他要殺我!)

    「你居然跟『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真是笑煞人也。」

    角落又傳來那把清脆冷冽的女聲,劫兆精神一振,暗想:「喉音美妙,身段形貌必佳。耳福既享,倒不能失了眼福。」

    但見廊間暗影一開,走出一名修長的紅衣女郎,薄羅衫子薄羅裙,緋紅繡金石榴色,手提一柄小巧的畫眉彎刀,連刀鞘也是紅彤彤的,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卻有些出塵之感。

    女郎下裳裡還穿著白綢細裈(裈,音「昆」。有襠的褲子),足蹬一雙紅幫鳳頭靴,約莫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周身俱作武人裝束: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紅護腕,胸腹間的圍腰款式與男子如出一轍,束上繡金帶子,更顯得纖腰緊致、胸脯渾圓,明豔裡帶著三分英氣,分外撩人。

    她只比尋常女子略高些,約至劫兆頷下,足脛卻硬生生長了半截,被褲管靴筒一裹,比例極美,益發出挑。劫兆想像她剝去綢裈繡靴之後,那雙赤裸的腿子該是如何渾圓修長、結實膩潤,褲襠裡不覺有些硬,只得微微彎腰,免得露醜。

    紅衣女郎的相貌自然是極美的,生得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蛋,只不過與她過人的修長腰腿一比,再標緻的容顏都不搶眼了。劫兆估計她絕不超過二十,實際年齡可能還更小些,只是眉帶譏誚、唇抿冷笑,乜著一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怎看都有股跋扈之氣。

    劫兆省起她是數落自己來著,雖在難中,不忘反唇:「怎麼?官府規定不能談麼?」

    女郎看也不看他一眼,小巧的下頷高高抬起,冷哼一聲:「堂堂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忒沒見識!人說:『七禽六獸,十三衣冠。』乃是東勝州道上數一數二的巨寇,『邪火六獸』殺人越貨,行事只憑好惡,全無道理可言,你竟想跟排行第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豈非笑掉旁人的大牙?」

    劫兆恍然大悟,從頭頂涼到了腳掌心,才知自己一頭撞進了死路。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是近年來中宸州東鄰最響亮的綠林字號。據說這十三人乃是當年魔教餘脈之後,世代守衛魔教隱藏在東境的秘密勢力,等待天下大亂、魔門再興的時刻來臨。在他們口中的「逢魔命世之時」到來前,原本與黑白兩道秋毫無犯,甚至不為人知,直到有人誤闖秘境,無意中解開「邪火六獸」的禁制,才將這六名魔星放入東勝州武林,從此無有寧日。

    七禽不出,「邪火六獸」無疑是當今武道上最令人頭疼的麻煩之一。他們沒有門派約制,不買黑白兩道的帳,不理會任何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我行我素,完全沒道理可講,誰遇上誰倒楣。唯一能指揮六獸的,只有六獸之首、人稱「中原逐鹿」秦失道的神秘人物,偏偏此人見首不見尾,似乎沒有同五獸一起行動的習慣,任由五兄弟胡作非為,徒然遺禍。

    劫兆冷汗直流,勉強收攝心神:「奇怪,劫軍怎會結交六獸這等樣人?這些煞星要是堂而皇之進了照日山莊,爹肯定容不下。可惜爹不能出手……」

    忽聽司空度笑道:「姑娘好眼力,總還強過了照日山莊之人。卻不知姑娘芳名,師承何處?」

    劫兆暗叫不好:「這死馬說話如此客氣,少不得要干壞事了。」

    紅衣女郎冷冷一笑,傲然道:「想知道本姑娘的尊號,不妨問問那頭淫鼠夏無光。」

    劫兆想起適才胖牛古不化之言,心想:「莫非那『忌器投鼠』夏無光,竟是這個美貌的大姑娘所殺?」

    果然,此言既出,四人面色陰沉。古不化鼻頭抽動、窸窣有聲,居然哭了起來。

    司空度陰陰含笑,嘴角抽搐,一字一句的說:

    「你就是……『飛、天、龍、女、岳、盈、盈?!」

    「正是本姑娘。」紅衣女郎岳盈盈冷笑:「我刻在那頭淫鼠身上的大字,還算清楚端正罷?」

    玉手按刀,暗自戒備,誰知四獸全無反應,古不化兀自啼哭。

    劫兆本以為這話一撂完便要開打,正揣著趁亂開溜的主意,一看沒場,大失所望:「娘的!拖拖拉拉,說什麼小話?一棚爛戲!」

    司空度沉吟半晌,輕叩桌面,臉現不忍之色:「姑娘為何殺人?」

    「夏無光污辱祈家寨裡三十七家的閨女,先姦後殺,罪大惡極!」岳盈盈抽刀一送,「鏗!」一聲倒撞入鞘,緋色羅裙獵獵生風:「這等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恨只恨讓那廝死得太痛快,沒能多吃苦頭!」

    劫兆心裡抱頭叫苦:「糟糕!她開始耍帥了。」要是這丫頭沒兩下被撂倒,他劫四少爺也沒戲可唱。

    司空度聽得神色黯然,連連搖頭,流露出黑道巨寇罕有的真情一面,差點連劫兆都為之感動,片刻司空度抬起頭來,笑得溫煦:「還好,還好。聽姑娘這麼一說,在下也就放心啦。」

    岳盈盈蹙起柳眉。枉費她千里追蹤、鬥智鬥力才手刃夏無光,這同夥巨寇說話,竟無一句與她的設想相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司空度被她問得有些扭捏,吞吐吞吐片刻,才湊近低道:「在下還以為……姑娘是被我六弟連肏七天七夜,肏得穴松屄爛、脫肛流屎,徹頭徹尾成了條爛婊母狗,這才含恨殺人哩!」

    「胡說八道!」岳盈盈羞怒交迸,便在失神之際,偷襲已至!

    平白衣、何言勇、古不化三人倏然身動——嚴格說起來,劫兆並沒有看到他們「動」,只是一霎眼三人忽然都不在原處,旋即響起一片鈍重交擊,似是岳盈盈不及拔刀,倉促間以刀鞘迎敵。劫兆雙眼飛轉,卻見周圍幾凳翻起摔落,紅黑身影盤旋,夾雜著連聲呼喝,銳利的勁風颳得面上生疼,卻怎麼也看不清人形或兵器的實體。

    (方才與我相鬥,他們都未出全力!)

    劫兆既灰心又害怕,又不禁為那紅衣女郎岳盈盈擔心,只是無能為力。即令他穴道解開、手腳自由,這些人的武功也絕非他能比得上的,卸下了「照日山莊四少爺」、「天下第一劍『神霄雷隱』劫震之子」的假象,他只是個武功內力都乏善可陳的小子,而且蹉跎著浪費掉了武者最寶貴的紮根時期,如果失去家族父兄庇護,在武林道上就是個三流角色,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岳盈盈以一敵三,完全不落下風,一旁的司空度觀戰片刻,「唰」的攏起鐵骨摺扇,終於躍入戰團。

    而奇妙的事情就在剎那間發生。

    糾纏飛轉的人影中突然「鏘啷」一聲,似是拔刀出鞘,頃刻間無數湛藍色的幽光見縫插針,倏地自戰團迸射而出,轟然炸裂!那耀眼的幽藍彷彿月華飛散,劫兆被刺得睜不開眼,忽然有種「一夕成夜,月亮在頭頂炸開」的錯覺。

    好不容易睜開模糊淚眼,見古不化、何言勇及司空度狼狽後退,俱都負傷。手腳最笨的瘦猴兒平白衣卻拚死不退,岳盈盈眉刀輕巧一轉,登時將他的左掌齊腕卸下,快得刃血不沾。蠻腰一擺、長腿錯落,姿態明明美如嫦娥,該是不食人間煙火,但胸腰、腿股的曲線滑潤修長,卻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平白衣嘶聲慘叫,兀自不退,居然用斷腕猛朝岳盈盈一揮,殺傷力自然是沒有,斷面鮮血卻迎面灑去,烏慘慘的如漆一般。

    岳盈盈也被這股囂狂勁所懾,一擋嬌靨,鮮血潑上刀身,「嘶──」的竄起縷縷紅霧,宛若胭脂入水,說不出的詭麗。便只這麼一停,平白衣拾斷掌退去,一邊將汁紅淋漓的殘肢湊近嘴,伸出灰白如腐的舌頭舔舐著,笑得淫邪狠惡。岳盈盈想起愛刀濺有此人之血,沒來由的一暈惡,隨手往桌板揩抹,倒豎柳眉,不敢還鞘。

    司空度捂著左臂傷處,散發垂額,模樣有些狼狽。

    「這……這是什麼刀法?你……姑娘又是何人門下?」

    岳盈盈一揮刀板,彎月般的雪刃隱泛黃暈,熠熠生輝。

    「現下是誰來說話?」

    司空度訥訥低頭,「自……自是姑娘說話。」

    獨鬥四獸,這紅衣女郎的來歷絕不簡單,能得她援手,或可逃出生天。劫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在像自家內院的京城之中,把求生的希望交到一名素未謀面的陌生少女手裡,乞求她有幾分仗義俠心,胸臆裡五味雜陳,說不出羨慕、忌妒還是慚愧。或許出於不平,他始終覺得司空度這夥人沒那麼簡單,古不化既然能陪他瞎打一陣,自然也能對岳盈盈做假──若無平白衣那隻斷掌,這理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

    「很好。」岳盈盈抿唇冷笑,面色雖寒,卻掩不住一抹淡淡得色,更襯得靨如桃花,「你們幾個與本姑娘的過節,可暫時不算,本姑娘今日另有要事在身,本不是為你們而來。」

    劫兆心裡連天叫苦:「千萬別不算哪!那……那我怎辦?」

    忽見她目光投來,笑意更冷:「你叫劫兆?你方才使了兩招烈陽劍法,一是『偏映霓虹』,一是『金霞萬道』,卻從何處習來?」

    烈陽劍法雖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武藝,識者卻是寥寥,以「神霄雷隱」劫盛的威名,十年來已鮮少與人過招了。出手如非同儕切磋,便是指點晚輩,也犯不著用上這等殺著。

    (她年紀輕輕,如何識得烈陽劍式?)

    劫兆心中犯疑,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家傳劍藝,自是家父所授。可惜我學藝不精,落入歹人手裡……哎唷!哎唷哎唷哎唷——」

    四名歹人十分配合演出,一人給了他一下子。

    岳盈盈視若無睹,鄭重其事的從衣囊裡取出一幅細薄的工筆絹畫,那畫似乎年代久遠,絹質略顯黃脆,她小心拈開:「這人你認識麼?」

    畫中的男子年約二十許,生得劍眉星目,神光炯炯,風采照人。

    這張臉現今雖已大不相同,卻是劫兆一向看熟了的,點頭道:「雖無題字落款,但瞧著像我爹年輕的時候。」

    「這麼說來,劫震便是你父親?」

    (廢話!難不成是我兒子?)

    要不是還圖她的援手,劫兆幾乎想這麼說。

    「正是家父。」

    「這就不會弄錯了。」她收起絹布,刀尖一指司空度:「聽好,今日放你們一馬,速離此城,別在本姑娘眼底晃蕩。待此間事了,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會去找你們,為世人除一大害。」

    劫兆急起來:「那……那我呢?我是照日山莊……」

    「你留下。本姑娘說了管它六獸七獸,便是獸首『中原逐鹿』秦失道親來,任誰也動不了你。」

    劫兆感動莫名,若非要穴受制,便要上前擁抱——呃,應該先抱腿子?嗯,沒見過這麼一雙修長標緻、骨肉勻稱的美腿。能抱上一抱,細細摸個夠,那真是連死都值得……

    卻見岳盈盈嫣然一笑、頰酡如桃,眼神忽變,道:「因為今天,要殺你的人是我。」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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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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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奼女真陰,冷月畫眉】

    作者:Momoho

    劫兆瞪大眼睛,差點連下巴都要掉下來。

    這紅衣俏佳人岳盈盈的武功眼看比「過隙白駒」司空度還高,一刀能逼退邪火四獸,「飛天龍女」四字絕非浪得虛名;誰知鬧了半天,居然是衝著他來的。

    「你我素昧平生,只因我是劫震的兒子,你便要殺?」劫兆百思不得其解:「莫說我爹施恩於四海,平生救危無數,所殺均是十惡不赦之徒,照日山莊更是中宸州的正道首望,鮮少與武林各方結怨,一向為黑白兩道所敬重。我瞧你行事頗有俠氣,也不像魔門邪派出身,莫非其中有什麼誤會?」

    岳盈盈冷笑:「與照日山莊不對盤,便是魔門邪派出身麼?真是好大的帽子!」

    劫兆頓時語塞。岳盈盈得理不饒,小巧的瓊鼻輕輕一哼,嗤笑:「我只求一戰,誰教劫震龜縮不出,拒接拜帖,我只好找他的傳人分個高下。瞧你這副熊樣,若教本姑娘失手殺了,還嫌煩膩!你家若無其它貨色能見人,便叫劫震老兒親來領回去!」

    左手叉腰,一雙渾圓修長的玉腿交疊挺立,雖是無心賣弄,咄咄逼人之中卻別有一番韻致。

    劫兆被說得臉一紅,又聽她辱及父親,不禁惱怒:「你要殺便殺,少跟老子瞎抬槓!我是沒用,可我爹是何等樣人,豈能受你威脅?」岳盈盈譏諷他:「你爹是何等樣人?我按江湖規矩登門投帖,在插天山風雲頂等了他三天三夜,他連派個人來求饒罷戰都不敢,你說他是何等樣人?」

    劫兆氣得半死:「你憑什麼認為你登門投帖求戰,別人就非出戰不可,不來便是認輸討饒?就算你的刀法再好,普天之下也沒這般霸道的約戰法。」

    岳盈盈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訝然。「看來,你是什麼也不知道了。」她的神色回覆如常,除了一貫的冷淡輕蔑,還帶著一絲憐憫。「你爹可有向你說過,『刀劍相競,日月異行』八個字麼?」

    劫兆一愕,搖了搖頭。

    「刀和劍,自古便是屬性相背、互爭短長的兵器;太陽和月亮也是,彼此間不能共有一片天,誰也容不下誰,就像水火一樣。因此,世上既有照日山莊的烈陽劍,自然也有『太陰閣』的《冷月刀》,兩者互爭雄長,已有數百年的光陰。」

    「我,便是太陰閣第十九代的傳人,代替我師傅來與劫家的傳人一決高下,看看往後二十年的刀劍界裡,究竟是日劍猶照,抑或月刀長陰!」她傲然一笑,皓腕裡的柳眉彎刀微振,雪霜霜的薄刃上漾起一片幽藍流轉的月華:

    「此戰綿延十九世,代代相傳,你爹憑什麼不接戰?!」

    劫兆從沒聽父親提過這些,他母親是劫震的三房姨太,很早就去世了,此後父親便極少同他說話,幾個月、甚至大半年才見得一次,雖然劫兆的衣食日用都是兄弟中最好的,卻跟父親不怎麼親。

    岳盈盈雖然跋扈傲慢,不過這番話聽來合情合理,既然是世世代代約好了的,臨時放人家鴿子實在交代不過去。劫兆想像她獨自在寒冷的插天山頂凍了三天三夜,下山後想殺幾個人也是很能理解的,心懷頓寬,也不怎麼生氣了,忍不住笑著說:「既然如此,姑娘不用比啦!我是劫家最不成材的浪蕩子,自是不值一提。我二哥、三哥的武功比我好上幾十倍不止,不過依我看來,只怕還遠遠不是姑娘的對手。我爹這幾年已很少與人動手,若非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大概也提不起殺人的興致;他老人家不出馬,我們十九代兄弟仨通通非是姑娘之敵,就由我代替哥哥們一併認輸好了。等我們倆都生了二十代,再來拼它個扳扳對兒,你看怎樣?」

    兩家「刀劍相競,日月異行」的百年盛事,硬生生給說成了地痞賭骰子一般,劫家四少爺還慷慨提出「代表受降」的天才主意,岳盈盈差點沒氣厥過去;尤其是「等我們倆都生了二十代」那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又羞又怒,柳腰一擰,線條優美的右小腿輕抬微跺,俏臉沉下:

    「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一刀殺了你!」

    始終挾制劫兆的司空度一旁聽了,仰天打個哈哈:「兩位打情罵俏,倒也合拍,羨慕、羨慕!」這回岳盈盈動了真怒,反倒沉靜下來,冷笑:「怎麼,你還在啊?不想走,趕著與夏無光同赴黃泉,路上好作伴麼?」

    司空度陪笑:「恰恰相反。在下還在想:要如何討好姑娘,日後才能得免一死。

    天可憐見!眼下姑娘有件事兒,在下適可代勞,這種不乾不淨的勾當……」摺扇鐵骨裡甩出尖刃,往劫兆喉間一抹:「由我來做!」

    「鏗!」眉刀急遞,挾著冷月鋒芒飆至,堪堪將鐵扇揮開。

    「住手!」岳盈盈清咤,卻見司空度順勢一轉,將劫兆負在背後,正好與岳盈盈交錯而過,飛箭也似的射出堂門,急往城東竄去!古不化抄了張方木大桌一掃,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門前四五張板桌全被掃作一堆,有如一堵小山,三人乘機逃離現場。

    岳盈盈中了聲東擊西之計,怒不可遏,返身急急追出,兩個起落間便已追到四人身後五丈處,無論四獸如何迂迴盤繞,始終甩之不去;古不化揮起鐵鑄算盤,陀螺也似的胡亂甩打,打得沿路磚碎樹倒,遺下滿路瘡痍,岳盈盈卻絲毫不受影響,長腿交錯、纖足連點,宛若月宮飄臨,半點也沒落後。

    劫兆順風回頭,忍不住喝采:「真不愧是『飛天龍女』!這等輕身功夫,我幾輩子都練不來,這丫頭年紀小小,卻是如何能夠?」

    司空度淨揀荒僻路走,由城東的外集離城之後,便一路往山林奔去。中京外郭依山而建,西、北面的白雲嶺與棲鳳山都有禁軍金吾衛的大營駐紮,居高臨下,拱衛京城。東面的紫雲山山勢雖緩,但谷嶺甚多,其間又有數條涇流交錯,除了往來商旅通行,也有不少著名的禪林寺廟。

    四獸徑入紫雲山,卻避走官道,從道旁的羊腸小徑盤入山腰,不多時便來到一座荒廢的道觀,觀裡似有數進庭院,中堂庭外兩側還有半圮的鐘鼓小樓,堂前的烏木大匾歪斜欲墜,似乎鐫著「某病觀」三個泥金大字,除了「觀」字因筆畫繁複,勉強可辨,前二字早已模糊不清。

    三獸率先奔入,殿後的司空度背著劫兆躍進中堂,隨手掩門。岳盈盈隨即趕到,雙掌貫勁,隔空一推,破舊的觀門「砰!」向兩邊一彈,閃身而入,忽然一塊巨大的黑布從梁頂蓋下,身旁吹來兩管濃濃白煙;正要倒退出門,門外不知何時已被倒了一地粘滑液體,三丈內均是水光粼粼,難以一躍而過。

    岳盈盈後退無路,便即出刀——

    月華閃現,布裂、煙殘,三獸踉蹌而退。

    她閉著一口真氣,將《冷月刀法》裡的一式「蟾宮幽影」精微闡發,舉手之間破去機關、殺傷三人,搶著躍進堂中,盯著神龕前抱臂而立的司空度,薄潤的櫻唇抿著一抹冷笑,吐息開聲:「迷神帳、銷魂煙,專門對付女人的催情毒水『紅顏禍』,你們還有什麼骯髒把戲……」驀地司空度雙掌一推,佈滿泥灰污塵的青石地上颳起一片霧蒙,旋風似的直捲岳盈盈!

    岳盈盈渾沒料到他的掌力能隔空掀塵丈餘遠,舉袖一擋,已然遲了,鼻中只聞一陣腥甜,薄霧穿掃而過,倏地在她身後消失不見。「再加上這一地的『五羅輕煙散』如何?」司空度收勁起身,嘿嘿獰笑:「顧名思義,吸入五羅輕煙散後,整個人會飄然欲仙,全身的力氣也會如輕煙一般,立時消失不見,乃是毒物中第一等採花聖品。

    岳姑娘非是淫道中人同好,料想不知此物之妙。」

    「卑……卑鄙小人!」岳盈盈面色微變,暗忖:

    「所幸本門『奼女真陰功』是天下毒物的剋星,只要不是猛躁之毒、須臾即發,一刻間均能以純陰真力逼出,化入水中。我須與賊子們周旋片刻,爭取時間。」瞥見門後有一隻長滿銅綠的古色大缸,接滿大半缸的雨水,水面還有幾根乾草漂浮,不動聲色的移靠過去,左手藏在身後,並指入水,緩緩運起師門秘傳的奼女真陰功,口裡故意引司空度說話:

    「為了對付我,司空先生還真是煞費苦心哪!」

    司空度難得不接口,看了半晌,忽然搖頭:「不容易、不容易!運功之際尚能分神開口,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練到了這種地步。我聽人說太陰閣主古玉含如何了得,心裡總不大服氣,今日始知盛名無虛;弟子若此,可見其師。」

    「雲中蟾影」古玉含正是岳盈盈的授業恩師,也是太陰閣第十八代閣主。太陰閣行事隱密,江湖中人莫諱如深,岳盈盈聽他不但提起恩師之名,更看破了自己運功逼毒的手腳,心中一凜,突然眼前金星直冒,四肢綿軟,不由得扶著銅缸一晃,幾乎一跤坐倒。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體力和內力就像被打開了缺口似的,正一點一滴離開身體。

    「要對付太陰閣古玉含的高徒,五羅輕煙散哪能濟事?所以我在茶悅坊的茶水裡下了一種名叫『金風液』的藥。它無色無味,吃下去也不會怎的,任武功再高的人也察覺不出,但只要遇到另一種叫『玉露膏』的東西……」

    司空度陰陰冷笑,指著那一銅缸的水:

    「就會變成一種極厲害的春藥。」

    「這種春藥的藥性不是最厲害的,然而一經內力催逼,就會加倍發作,如果沒有解方,你就會變成世上最淫賤的母狗,求著男人一直幹一直幹,最後全身肌膚寸裂、血肉燥涸而死,活生生的變成一條乾屍,五羅輕煙散不過是引你上鉤的幌子罷了。妳以為我等在茶悅坊只是無聊調戲賣唱女麼?老實告訴你,這一切我們佈置了個把月,利用那小丫頭做餌,釣出劫家小子;再利用劫家小子做餌,假裝不敵冷月刀法,來釣你這條大魚……」

    「自始至終,我們就為了干死你這條母狗。」

    岳盈盈勉強撐地,卻起不了身,兀自強作鎮定,咬牙切齒:「你們……你們!無恥下流!」聲音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她在調查祁家寨血案時,曾親眼看過被「忌器投鼠」夏無光下藥蹂躪的女屍,多半是性格貞烈、不肯屈從者,死時全身脫去水分,幹得像是烘裂的枯柴一樣,但下體卻血肉模糊,宛如被鐵刷刮爛。

    根據家人所指,那幾名女子死前即使嚴重脫水,肌膚迸裂,卻仍嘶喊著要異物插入下體,不插便瘋狂嚎叫,但下體已被插得無一寸完膚,插入又痛得撕心裂肺,最後都是乞求一死了斷,別無例外,想來便是這種駭人的「金風玉露」所致。

    落在這些慘無人道的萬惡淫魔手裡,失貞受辱算不了什麼。

    只是想起那種淒厲無比的死法,岳盈盈卻停止不了心中的驚怕。

    她深深後悔自己的大意輕敵,但其中有個重要的關鍵必須先弄清楚:「我的師承來歷、奼女真陰功的特性,這廝何以瞭如指掌?在殺那頭淫鼠之前,我與六獸毫無瓜葛,本門在江湖上何其隱密,這廝又從何處得知?」

    司空度瞥見她眼裡的狐疑,得意淫笑:「你笑劫四爺無知,不明照日山莊與太陰閣的淵源,我才覺你無知得可笑:殊不知魔道千門萬戶、綿延深廣,我等本屬『紫雲龍』一支,與你們『太陰閣』俱都是昔年東方聖教的餘脈麼?」

    「呸!你……你們這些作惡多端的敗類,休與本門同列!」

    「有志氣!」司空度豎起大拇指,嘿嘿一笑:「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攀親帶故的討饒一番哩!我好久沒有幹過這麼有志氣的娘們兒了,想來就覺得過癮。」腳尖將畫眉彎刀遠遠掃開,手伸向岳盈盈玲瓏有致的修長身段,揉捏抓撫,嘖嘖稱奇;其餘三獸也圍上前,古不化不再痴傻呆滯、何言勇不再畏縮不前,平白衣抓著半截斷掌,伸出又長又尖的灰白舌頭頻頻舐唇,三張醜陋的臉上儘是扭曲的淫笑。

    岳盈盈彷彿連咬牙的力氣都失去了,拚命忍著不哭喊,免得助長淫興,眼角卻不聽話的泛起淚花。

    她伸手去撥司空度的魔掌,無奈半點力氣也無,司空度索性放任不管,恣意欣賞她軟弱反抗的模樣,褲襠裡衝天昂起,如支頂篷。

    「好大的奶子啊!真是又圓又挺。嘖嘖!真是看不出……」

    隔著輕軟的細羅料子,司空度抓著她渾圓飽滿的胸脯,只覺無比彈滑,充滿驕人的緊致與彈性。尋常女子的一對乳膜裡倘若裝的是八分滿的奶水,這兩團乳球中必是盛滿濃稠細滑的酪漿,灌得結實彈手,隔著衣料更是滑不溜丟的,忍不住大力搓揉起來。

    「待會兒老子定要好好吸一吸這對奶子,看能不能吸出酥酪來!要不,拿來夾屌也不壞……老天生你這對奶,就給男人幹的,裝得三貞九烈有屁用,這雙淫奶就洩底啦!你想大爺怎麼玩你啊,小蕩婦?」

    他毫不憐香惜玉,岳盈盈敏感的乳房不堪蹂躪,疼得粉臉煞白,咬住下唇不肯呼痛,眼淚卻忍不住滑下面龐。司空度見她兀自頑抗,淫興大發,雙手抓著乳球用力一捏,岳盈盈發出「嗚」的一聲哀鳴,只覺左乳一鬆,魔頭伸出枯瘦如柴的食指,慢慢沿著乳房下緣向下劃弧,那種輕觸的感覺令她渾身起疙瘩,竟比方才的粗暴之舉還要可怕。

    「我上回遇到一個很有志氣的漂亮小娘,怎麼幹都不肯叫床,幹得老子氣悶。妳知不知道,我怎麼辦?」他輕輕撫摸她的胸側,湊近的黃牙厚唇裡散發著腐爛般的惡臭:「我抽她的肋骨。從這裡捏斷……戳出個口子……小姑娘的皮膚又薄又嫩,一下就穿出頭來啦……然後捏著骨根一抽——『剝』的一聲,就抽出來了。那小花娘叫得可厲害了。你猜猜,她是抽到第幾根的時候死的?」

    岳盈盈簌簌發抖,偏偏全身開始熱起來,腦袋裡暈陶陶的,不由自主夾起雙腿,腿根微微摩擦,溫膩的感覺慢慢豐潤起來。那滋味雖微妙難言,岳盈盈卻明白是「金風玉露」藥性發作的徵兆,意味著自己悲慘的命運即將開始,身子雖熱,背心發的卻是冷汗。

    驀地腳下一涼,她嚇得睜開眼睛,見胖子古不化甩掉了她的紅繡靴,粗魯的扯脫羅襪,正想褪去下半身的白綢細裈,卻不得其門而入,搞得油膩膩一頭熱汗,細目中冒的也不知是怒火還是慾火。

    其時女子下裳裡的褲子是沒有襠的,撥開可以直接看見私處,婦女只有在月事來時才裹上一條棉巾,平時裙裡春光畢露,光溜溜的毫無遮掩,這當然是男尊女卑的傳統遺毒,為方便男子尋歡,翻起裙來便能辦事,就算華麗的宮裝也是如此。

    岳盈盈行走江湖,穿的是有襠的裈褲,褲腰特別做得高些,有細帶系在腰裡,外著衫子、圍腰,再纏上衣帶,打鬥時褲頭不會脫落,也沒有春光外洩之虞。古不化等凌辱慣了民女,少有這種麻煩,忘了先解腰帶,急起來便要動手撕扯。

    他見岳盈盈眼中大是驚恐,益發得意,嘿嘿兩聲,珍而重之的從懷裡拿出一根彎如芭蕉的物事,有杯口粗細,黑黝黝的十分怕人。岳盈盈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卻由師姐那兒聽說過「角先生」之類的淫具,本以為是一類之物,卻聽古不化憨笑:

    「六弟雖然死了,可一定也很想幹你……唔,不對!他應該是最想幹你的一個,一直幹、一直幹,所以我把他的寶貝帶來啦。外頭的皮都硝過了,裡頭還灌了鉛,好硬好硬都不會軟,等我們都幹不動了,還能繼續插著讓他幹……」

    平白衣怪眼一翻:「老六死這麼久了,還湊什麼熱鬧?為了逮她,我這隻手可不能斷得冤枉,得讓它也嘗嘗滋味,一根指頭、兩根指頭、三根指頭……都嘗過了,再一起都進去玩一玩。」

    岳盈盈幾欲暈倒,若非她自尊心極強,又不願折了師門顏面,只怕已嚇哭出來。

    古不化才抓起她的腿,大大分開,伸手去扯褲襠,驀地神龕一聲:

    「住手!」

    岳盈盈心頭劇震,忽然湧起一絲希望,旋即又跌入深淵,終於忍不住肩頭抽動。

    ……

    司空度大手不停,回頭冷笑:「四爺是想英雄救美,還是嫌龕下氣悶,也想來幹她一干?」發聲的自然是劫兆了。

    他從一入這破道觀起,就被司空度扔在神龕下,因而目睹全程。當看到岳盈盈退向水缸、伸手入內時,雖然劫四少爺對太陰閣、奼女真陰功等一無所知,卻忍不住心裡叫衰:「媽的,笨丫頭!放屋裡的銅缸又淋不到雨,上哪接了滿缸子水,又不生萍藻?現下是炎熱的三伏天,能有秋天的乾草漂在水上?分明是人家佈置好的陷阱!」

    其後形勢陡變,雙方優劣易位,他本想扔下她乘機逃跑,眼見四人毛手毛腳,全都不得要領,暗罵:「你們這些卵蛋蒙眼的瘟豬,真個是暴殄天物!她的腿分明是全身上下最美妙的珍品,一百……不,一千個美女裡也未必能有一個,你們都搞到什麼地方去了?」連連搖頭,忽覺可惜:

    「這丫頭縱使性子不好,落在他們手裡,著實令人扼腕。」

    他見四獸沒有停手的意思,想起他們凌辱瓶兒時也是如此,故示懶憊:「英雄救美不敢當,想幹約莫也沒得干,只是司空先生……這個姿勢有點不好,古兄手裡那根物事也著實丟人,在下實在看不過眼,想跟幾位研究研究。」

    四人聞言俱是一怔,面面相覷。司空度心想:「這小子嚇傻了,得了失心風。」

    聽他兀自叨念不休,不覺心煩,猛一揮手:「囉哩囉唆,不知所謂!老四,去把他給我殺了。」矮仔虎何言勇面色陰沉,又多摸了岳盈盈幾把,這才不情不願的起身,提斧向耿照走去。

    古不化忽然想起什麼,撇下了岳盈盈,興沖沖站起:「他說六弟的寶貝丟人,四哥不妨把他的寶貝割下來,看是如何的不丟人。我想拿了塞點泥土草屑,來插這小花娘的屁眼。」

    劫兆暗自心驚:「果然這胖子最壞。」沒想到這麼快就動到自個兒身上,急得哇哇大叫。

    何言勇將劫兆一把揪起,劫兆雙膝跪地,頭頂還比他高一些,何言勇神色不善,回頭對古不化低吼:「媽巴羔子的!要割你自己來割!我沒興趣……」噗的一聲,半截卜吉凶的陳舊紅籤平平插入他的頸側。何言勇張大嘴巴,抽搐著回望,只見還有大半段紅籤未入,末端居然是握在劫兆手裡。

    「你……你的穴道……」

    「封不久,天生的。」劫兆聳聳肩,滿臉無辜,用力將剩下半截也插了進去。

    古不化正好站起,發現得最早,虎吼著飛撲過來!劫兆背在身後的左臂忽然轉出一道清冽月芒,原來是岳盈盈的彎刀被掃至龕底,他偷偷藏了起來。劫兆這一刀平平無奇,胖子古不化卻是牽動殺心,速度比起茶悅坊中何止快了一倍?陡然間刀芒如水銀洩地,清冷的幽藍光華變成深濃起來,頃刻間如千華萬道,轟然迸出!

    烈陽劍式,照日闢邪。

    儘管劫兆不會使刀,這一式「金霞萬道」之威卻令古不化不得不擋,精鐵算盤往身前一立,耀眼的月光叮叮咚咚撞碎在烏沉沉的算珠之上,輝煌頓時消逝。劫兆不死心,回招再刺,「偏映霓虹」應運而出,唰唰唰連遞三刀!

    古不化二度遭遇,欺他刀走偏鋒、不利擊刺,索性連算盤都不用了,谷勁護住左半邊,伸手徑抓劫兆,露出猙獰蔑笑:「這種軟趴趴的招數,刺不死……」最末一個「人」字還未出口,忽然一頓,更不稍動。

    劫兆鬆手躍開,薄巧的畫眉寶刀就釘在胖牛胸口,刀柄不住搖晃。

    「誰‧;說‧;軟趴趴就刺不死?」劫兆拍拍手掌,扭頭避過揚起的輕塵:

    「三刀都刺上同一個部位,再硬的皮都能刺得穿。」

    古不化仰天倒下,左胸血流如注,雖未噎氣,卻不敢伸手拔刀,慢慢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驀地眼前白影一晃,平白衣已來到劫兆身前,僅剩的一隻右手連勾帶打,劫兆揮掌迎上,撞開漫天粉塵。原來平白衣一身武功都在拳腳上,判官筆不過是裝飾罷了;才過兩三招,「喀啦」一聲脆響,劫兆的左肘關節猛被卸脫,他咬牙不哼一聲,被平白衣扠著頸子懸空吊起,雙腳踢得周身塵霧簌簌而落,漸漸沒有氣息。

    平白衣舔舌獰笑:「這點微末功夫……」忽然面色丕變,鬆手踉蹌,扶著神龕軟軟癱倒,滿臉愕然。劫兆摔落在地,奮起餘力滾到窗邊,探頭大口呼吸;瞥見庵堂另一頭的司空度舉袖摀鼻,身形欲動,連忙掩口撲到古不化身旁,一把拔出畫眉寶刀,刀刃斜斜擱在他頸上。

    劫兆拉過被唾沫含濕的衣襟片子遮住口鼻,抬眼望著半空中飄落的細白粉末。因為方才打鬥的緣故,原本神龕前鋪灑的那層「五羅輕煙散」飄過大半間庵堂,猶如一場急來的晨霧,染出了雕花窗櫺間透進來的錯落餘暉。

    他的體質與眾不同,奇特的血脈運行方式萬中無一,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行移轉改變,壞處是別人發明的內功心法對他形同廢紙,練了半天也是白練;好處則是像點穴之類、以人體氣血循環原理為基礎的武功,用在他身上同樣也效果不彰。

    事情就這麼簡單。

    劫兆被丟進神龕底下之後,封住的穴道因體內氣血作怪,莫名其妙就解開了。他順手撿了龕底散落的紅籤,還有不小心踢進來的畫眉寶刀,然後發現四獸急著享受美人,沒來得及收拾觀裡的機關——包括地上那層薄薄的軟筋妙藥「五羅輕煙散」。剩下的只要把人引過來開打,然後閉住呼吸即可,反正也沒打算要贏。

    他的計畫幾乎沒有發生意料以外的變量,得以順利的展開——

    除了把「偷偷溜掉」改成「帶全身無力的笨丫頭溜掉」這一點。

    司空度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神看著他,又看看劫兆腳邊失血過多、眼神已開始渙散的古不化。

    「你想威脅我?」被衣袖遮住的聲音聽來十分悶濕而粘。

    「不是『想』。」劫兆糾正他:「我就是在威脅你。」寶刀一閃,古不化的右手齊肩而斷。胖大的軀體只動了一下,他連哼都沒哼,兩眼失焦、緩緩喘氣,圓滾滾的肥臉沒半點血色。

    「把丫頭扔過來,我把胖子還給你。」

    司空度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笑。

    「拿這雙奶子換頭肥牛?我想幹她,可我遠不會對胖子有興趣。」

    「你可以再貧嘴一點,不過他時間不多了。」劫兆提醒他,刀刃輕輕劃過古不化左掌,一隻肥短的手指無聲分離,掌下黑黑濃濃的淌開一灘。「或者,我可以幫我們都節省一點時間。」

    「你一定不是劫震的親生兒子,我沒認識比你更會談判的惡徒。」司空度聳肩:

    「你如果再割我兄弟,我就割這個臭花娘。你割一刀,我就割她一對奶子。」

    「隨你便。我只是想幹她罷了,割花了我不想要。如果沒有美人可換,我就殺了這胖子,」劫兆眼神冷徹,一指龕邊的平白衣:「帶那隻瘦皮猴當護身符。到時候,還得麻煩司空先生親來一趟照日山莊。」

    他在這裡下了個賭注。骰子已擲,他捏著掌心裡的冷汗,等待開盅的結果揭曉。

    漫天的五羅輕煙散終於都落了地,原本鋪滿五尺見方的藥粉如今遍佈齋堂,稀釋得再也難起作用。劫兆的第一道護身符終於消失了。

    司空度放下衣袖,作勢開口,忽然電閃一般撲向神龕!

    (賭贏了!)

    劫兆飛也似的撲向岳盈盈,一把抄起她肩頸膝彎,便要奪門而出!他本來的目標就是她,放棄了第二道護身符古不化,把司空度的注意力轉移到假想中的第三道護身符平白衣——劫兆壓根就沒想帶那瘦皮猴走——就是為了爭取脫身的機會。他賭的是司空度心目中「兄弟」的份量,而在這點上贏得漂亮。

    可惜他沒有第四道護身符。

    劫兆還沒抱起岳盈盈,忽然背門一痛,被一掌打出觀門,跌入一地催情水「紅顏禍」裡,連滾幾圈,摔到階簷下,滿身淋漓。才剛狼狽的爬起身,司空度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前,雙手負後,冰寒的眼神裡帶著殘酷的殺意。

    劫兆嚴重誤判了他跟司空度之間的實力差距。

    「過隙白駒」的能耐,顯然遠遠超過了他的三個兄弟。劫兆突然後悔沒在天城山跟那些牛鼻子們多學幾招有用的,就像他兩個哥哥一樣。據說天城山掌教的黃庭老祖足足有一百六十幾歲了,劫兆沒機會見到這位中宸武林赫赫有名的百歲奇人、得他親自指點武功,要不今日的局面也可能全然不同。

    「真奇怪。」司空度輕拗指節,發出清脆的嗶剝聲:

    「我居然有點捨不得殺你,你要不要考慮入邪火六獸的伙?」

    劫兆自知無幸,索性不求饒了,冷笑:「好啊,裡頭那個妞可得歸我。」

    司空度目光一寒,虛提手掌,忽然凝立不動。

    劫兆本來準備閉目等死,半晌沒聽見聲息,睜眼一瞧,司空度仍保持提掌欲劈的姿態,眼睛卻盯著地下,額際冷汗直流。劫兆順著視線低頭,只見日照西斜,將道觀房影都投在地面,房脊上似有一個小小的人影站著,姿態極其怪異。

    劫兆正要回頭,忽聽「噓」的一聲,那人阻止了他,聲音卻非常靠近,近得就像在……

    肩膀上。

    由眼角餘光斜向一旁,劫兆看到一片杏黃衣角垂落右肩,依稀還能見得一隻極小的黑布鞋,鞋裡那隻腳上彷彿還穿著很乾淨的白襪。他沒有勇氣瞟向左側,不過猜想也是同樣的光景。

    那人,就「騎」在他的肩膀上。

    感覺不到重量,沒有呼吸聲息,沒有靠近生體的那種溫熱感。但那人就確確實實跨騎在劫兆的肩膊上,地下的投影非是來自屋簷,而是他的頭頂。劫兆從來就不信鬼神,他寧可相信來人的武功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以致能無聲無息的落在他肩頭,並且隱藏了重量與聲息……

    問題是:世上有這種武功嗎?

    他也無法解釋司空度為什麼突然動不了,本想大著膽子伸手去摸,結果發現自己也動不了,簡直就跟鬼打牆一樣;忽然間司空度動了一下,全身一鬆,猛然回頭,才發現平白衣、古不化與何言勇並排躺在身後,古不化的斷臂竟已止血。劫兆非常確定在前一刻那兒什麼東西也沒有,下一刻兩人一屍就突然出現在那裡,令人瞠目結舌。

    司空度面色慘淡,明白遇上了高人,能保住一命已是萬幸,抱拳欲走,突然又動彈不得,僵硬的姿態頗為滑稽。劫兆心念飛轉,向觀裡使了個眼色,悄然伸手:「拿來。」又發現自己恢復了行動能力。司空度垂頭喪氣,從懷裡拿出兩丸透明晶瑩的小球,低聲道:「化入清水內服,可解淫毒。」

    「還須與男子交合麼?」

    司空度搖頭。

    「此毒與交合無關。若無解藥,交合也不能解毒。」

    「明白了。」

    司空度一拱手,轉頭將屍身扛上肩,左右各挾一人,轉眼便消失在荒山林道里,竟比來時更要快些。劫兆心下駭然:「此人懷的是真本領,輕功有如許造詣,我居然想從他手底下逃生!」不覺背上濕涼。猛然轉身,背後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麼人影?

    卻見觀堂前的那塊烏木大匾在夕陽之下,殘餘的泥金字體回映餘光,寫的正是「黃庭觀」三個大字。

    「怪了,我當年在天城山總偷打黃狗來祭五臟廟,窺女洗澡、私藏黃冊的事兒也幹得不少,這樣黃庭老祖還肯顯靈保佑?」

    遙望堂裡的那座神龕,來時匆忙一瞥,記得龕裡是有個影兒的,至於是什麼神像倒也無暇細看,此時龕裡卻空無一物。劫兆不信鬼神,推斷那名高人便是躲在龕裡,到剛剛才終於出手相助,不知為何倒也不甚害怕。只是太陽即將下山,他又不識得山路,今夜恐怕得和那笨丫頭住在這裡了。

    ◇◇◇

    匆忙回到堂裡,輕手輕腳扶起岳盈盈,只見她嬌靨酡紅,一雙美麗的杏眼水汪汪的,春情慾動,顯然「金風玉露」藥力已經發作。他舉袖為她拭去額際、鼻尖的細汗,只覺環抱著她的臂間一片濕濡,心想:「這丫頭忒也易汗。」忽聽一聲嚶嚀,岳盈盈回過神來,顫聲道:

    「那……那些惡徒呢?」

    「我殺了一個半,剩下的讓高人給嚇跑了。」

    反正整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他乾脆實話實說,只是隱去解藥一節不提。岳盈盈聽完,閉目沉吟片刻,忽然身子輕顫,低低呻吟了一聲,鼻息漸漸急促,睜開眼睛對他說:「我不幸被惡人所害,中了不解之毒,現下身子癱軟,辛……辛苦得很。請你幫我個忙,一刀將我殺了。他日我師傅或師姊上照日山莊投帖時,請你同她們說:『殺人者司空度。』」

    劫兆本以為她會開口求歡,沒想到居然是求死,不覺詫異:「這毒這麼厲害?我明日天亮負你下山求醫,未必不能治,何必白白送命?」

    岳盈盈搖頭。「你不懂的。我見過身中此毒的女子,死狀都極為淒慘,我只求速死。」顫聲將祁家寨血案說了。劫兆心想:「她膽氣頗大,面對四獸污辱都能忍著不哭,死守尊嚴。現下怕成這樣,顯然這藥真的是厲害。」打定主意,將她輕輕放下:

    「我先去給你打碗水喝,咱們再來想辦法。」

    他去後進找了些破舊家生,拆爛後升起篝火,再從院裡的水井打了碗水,將解藥化開了,喂岳盈盈喝下,問她:「覺得好些沒?」岳盈盈忽然怒起,尖聲叱道:「喝水怎能變好?你是存心諷刺我麼?」

    兩人隔著晃動的火焰呆坐片刻,她才幽幽開口:「對不住,這不關你的事。你走吧,我也不來麻煩你了。」劫兆本以為她不想死了,後來一轉念:「是了,她是想咬舌自盡。」故意裝作沉吟的樣子,緩緩說道:

    「岳姑娘,我曾在天城山的道觀裡待過幾年,懂得一些醫藥道理。黃庭一脈也有房中雙修之術,我也算是略知一二……」

    岳盈盈冷笑:「劫家四少爺的風流臭史名滿京城,便不必細說了。」

    劫兆臉一紅,暗罵:「死到臨頭還逞嘴快,待會兒有你受的。」輕咳兩聲,故作正經:「根據在下對催情藥物的瞭解,用在女子身上的,大抵不過是些推陰導陽的成分,所圖不過是陰陽調和罷了。下得輕的,藥性過了便罷,就算不交合也不會有害;下得重了,自然會對身體有所影響,形之於外,就像是毒一樣,其實也都還是藥,順理即解。」

    岳盈盈突然面色微變,輕咬紅唇,目光精警:「你……你休想騙得我……騙我與你……與你……」俏臉緋紅,再也說不下去。劫兆欲擒故縱,裝傻:「岳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與我如何?」

    岳盈盈又羞又怒,吞吞吐吐半晌,劫兆才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慌忙搖手:「姑娘誤會了,這是救人命的大事,在下哪有開這等玩笑的心情?解催情藥物的方法,大抵數種,交合只是其一;若不得其法,便是交合也未必有用。」

    岳盈盈心想:「他說得似乎頗有道理。況且他若真有歹念,我也無力反抗,何苦兜個大圈子?」神色一緩:「你說說看。」

    「有個法子姑娘倒可以先試一試。女子外陰又稱『玉蛤』,蛤上有一物名為『蛤珠』,男女交媾之時捻此蛤珠,便能挑動女子情慾,洩出身來……」

    「行了,行了。」岳盈盈聽得耳珠發熱,胸口悶得難受,紅著粉臉蹙眉:「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這些事情毋須細言。你把法子說一說。」

    「是。如能刺激蛤珠,便與交合無異,其實未必需要交媾。」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岳盈盈猶豫起來。不須交媾即可推陰導陽,自然就沒有失貞的問題,可說是最低程度的損失;只是,要讓一個陌生男子接觸自己的私處,光想就夠羞人的了,卻又如何能夠?

    她雖服下了「金風玉露」的解藥,但藥性緩發自當緩解,這劑方最厲害的就是連綿不絕的催情效果,解藥的藥力當然也沒這麼快發散,她體內猶受「金風玉露」之餘烈,正是情慾勃發、意志薄弱的時候。想著想著便覺得昏昏沉沉,身體裡似有一股熱力即將爆發,周身都悶得難受。

    劫兆覷準時機,忽然開口:「此法合適,在於姑娘得以親自動手,不假外人。」

    岳盈盈忽然明白過來:「那豈非是自瀆?」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轉念又想:

    「比起與男子交合,自瀆若能奏效,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強忍羞意,板著臉對劫兆說:「如……如此甚好。」

    劫兆從內院搬來兩條長凳並排放好,凳腳墊上三塊石磚,再褪下外衫鋪上,佈置成一張比肩寬略窄、卻離地甚高的幾床,輕手輕腳將岳盈盈抱了上去,故意將她的腿分跨兩旁,兩條修長渾圓的美腿離地尚有寸許,令陰阜高高賁起,結實的大腿與後腰繃得更緊,令人血脈賁張。

    他輕輕抓著岳盈盈的兩隻手掌,移到恥丘上頭,交疊覆蓋,在她耳畔說:「我把門掩上,就待在門外,什麼也不會看見。有事你就喊我一聲。」岳盈盈羞不可抑,耳蝸裡被他溫熱的吐息吹得酥麻麻,指尖忽然觸到一點溫膩,緩緩暈染開來,居然已經濕了。

    劫兆轉動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另一扇卻只關了一半不到,岳盈盈平躺凳上,沒有力氣抬頭,根本不知道他非但未關門遠離,門縫的位置就正對著她的胯間,欣賞著她的自慰表演。

    岳盈盈放心的摁著陰阜,吃力地按了片刻,軟薄的白綢細裈上慢慢滲出水痕,依稀透出茂密的細毛幽影,可惜「五羅輕煙散」的藥力太過強悍,她連用指頭打圈圈都做不到,越摸越是心癢難耐、渾身如螞蟻爬過一般,手指卻已使不上力。

    她猶豫半晌,終於叫道:「劫……劫兆!」

    劫兆假意開門跑了進來:「姑娘好點了沒?」岳盈盈輕聲喘息:「沒……沒什麼用。我……我手指力氣不夠,越弄越是難受。得……得有人……幫幫我……」說到後來聲細如蚊,聽來直與呻吟無異。

    劫兆強抑住撲上前的衝動,裝出為難的樣子:「這事非到得已,還須姑娘自來,才能保住名節。岳姑娘如信得過我,我可為姑娘寬衣。」

    「寬……寬衣?!」

    「正是。」劫兆乾咳兩聲,別過頭去。「貼肉為之,或能奏效。」

    岳盈盈把心一橫,顫聲道:「你……你不許偷看。」

    「是。」

    何必偷看呢?自然是一邊脫一邊看了。反正她無力抬頭,只消別看得太露骨,決計不會露出馬腳。劫兆背對著岳盈盈跪在地上,伸手解開她的腰帶,一層層翻開圍腹與內外衫,露出貼肉的紅錦小衣,胸前聳起一對挺拔結實的渾圓胸脯,便是躺下也大半似梨,未曾壓扁攤平。

    劫兆不由得暗自稱奇:「看不出她也有這般身段,少時再來好生把玩。」掀開小衣下緣,放慢動作,手掌浮在她平坦的小腹之上不過分許,確定她能感覺到掌間的溫熱,盡情摸索,才得解開裈褲的繫帶。「岳姑娘請見諒。我閉著眼睛脫,動作不太利索。」

    岳盈盈被他摸得肉麻兮兮,顫聲道:「你……你別看……」

    劫兆肚裡暗笑,將汗濕的白綢裈剝下,那雙完美無瑕的玉腿一寸一寸展露眼前;不只是腿,她的臀股渾圓,連著腰肢大腿的曲線修長圓潤,胯下的三角線條帶著緊致無比的彈性,烏黑捲曲的恥毛覆蓋著誘人的凹陷。劫兆雙掌按著她滑膩的大腿根部,才發現她兩條腿都汗漿漿的,濕潤無比,強忍著淫慾緩緩分開,嬌潤欲滴的動人花瓣隨之微開,露出一抹淡粉色的鮮美蛤肉。

    他導引她的手指輕觸陰蒂,微微一按,從肉縫裡泌出點點透明的珠液,沾得小肉芽閃閃發亮,在火光之下微帶透明。

    岳盈盈身子僵挺,呼吸驟然變得濃重起來。劫兆口裡說「我要去了」,指尖卻若有似無的在她的玉戶附近輕輕搔刮,從菊門、會陰一路撫上陰唇;岳盈盈似乎極為受用,忽然動情起來,摁著小玉牙兒一陣輕揉,玉戶裡淫水直流,混著腿根、小腹的密汗,身下墊的外衫已然濕了一大片。

    「唔、唔……好……好奇怪……我的身子好……好奇怪……」

    「哪裡奇怪?」

    劫兆故意逗她,手指從玉戶周圍沾了些淫水,劃著圓圈一路抹到了肛菊。

    「好……好麻……好……好熱!好……好難受……嗚嗚……」

    她的手指越動越快,下頷昂起,閉目咬牙,呼吸忽然變得異常急促,嬌軀微微扭動著。

    劫兆輕撫菊門,正忘情欣賞她玉趾微蜷、修長的小腿向前踢直的美態,忽覺指尖一陣異樣,回見嫩紅小巧的肛菊一吸一吸的收縮著,驀地一聲嬌呼,玉蛤裡突然噴出大把透明的汁水,連噴幾注,濺得半條右臂滿是液珠,右掌更是首當其衝,濕淋淋的簡直像從銅缸裡撈起來似的。

    岳盈盈胸脯劇烈起伏,雙頰如抹胭脂,張著紅彤彤的小嘴不住嬌喘,失神的雙眼一片水霧迷濛,雪白的鼻尖、脖頸上佈滿細細的薄汗,說不出的晶瑩可愛。

    劫兆一驚:「這……這是尿精啊!莫非這丫頭天生是『春泉飛瀑』的體質?」他在淫書裡看過記載,說是有種女子的身體異常敏感,只消稍稍刺激,便會從膣戶裡大量放出精水,宛若失禁,故稱「尿精」。這種精水與淫水相似,但由於水量極多,所以味道更加淡雅宜人。

    劫兆將手掌湊近鼻端,果然帶著一股果酸似的淡淡清甜,絕無腥騷,一時玩心大起,叩住她微微發硬的肉芽一陣顫揉,食指、無名指沾著粘滑的淫水夾著花瓣,岳盈盈還在發暈,猛被揉得尖叫起來,軟弱的雙手死命抓著他的手,大腿劇烈顫抖,眨眼又噴出大量精水,水量之豐沛、噴射之強勁,尤勝前注。

    岳盈盈連話都說不出來,就這麼半厥過去,只能死死喘息。

    劫兆在她耳畔說:「岳姑娘,你覺得怎麼樣了?」

    岳盈盈軟弱搖頭,竟然無力抬眸。

    「我瞧你越來越糟,看來這法子無用了。咱們得想別的轍。」劫兆低聲說:「有些春藥是必須靠交媾才能解的,男子的陽具插入女子陰戶中,便可稱為交媾。若有他物替代陽具,譬如姑娘的玉指,效用也是一樣的。」

    岳盈盈迷糊中點了點頭,劫兆便拉著她的纖纖玉指在玉戶周圍徘徊,摸得岳盈盈渾身發抖,又拿著她的指頭去摳挖小穴,進進出出之際,岳盈盈忽然疊聲呼痛。原來她的指甲尖細,真要送入緊密的蛤中時,刺痛感反而清楚起來,只得向劫兆求助:

    「你……幫……幫幫我……」

    劫兆微微一笑,右手中指沾了淫水,沿著花瓣肉折抹得滑滑膩膩,前端湊著玉蛤底輕輕一送,小半截便滑入洞口,頓時被強韌溫熱的嫩肌緊緊裹住,不禁暗讚:「這等緊湊美穴,難怪能射出恁強精水!」指尖輕動,攪得蛤口水聲唧唧,他見時機已成熟,埋頭至岳盈盈的雙腿之間,舌尖舐著敏感的小肉芽。

    岳盈盈美得魂飛天外,雙手胡亂一抓,恰恰抓著劫兆的頭髮;靈台偶一清明,又驚又羞,急道:「你……你做什麼?別……」蛇腰一扳,已被舔得浪叫連連,軟弱地搖著髮絲。劫兆只覺肉縫裡濕粘無比,隱隱有股吸力,順勢一插,中指長驅直入。岳盈盈自幼練武,象徵處子清白的薄膜被拉得又薄又緊,因此破得輕而易舉。她正被摳舔得欲仙欲死,破身之時,甚至不怎麼覺得疼痛,不多時又被深入的手指挖得三度噴出精水。

    等她悠悠醒轉,頓覺下體涼颼颼的,才憶起自己裸著下身,這半日來的遭遇猶如一場惡夢,忽然悲從中來:「旁人至多是一死,怎的我死前還要受這些屈辱?」顫聲道:「我……我不試了。這滋味比死還難受,我……我都死過幾回啦。劫兆,你幫我把衣裳穿好,我不想死得不清不白的。嗚嗚……」鼻頭一酸,終於哭了出來。

    劫兆用褪下的白裈掩住她的私處,摟著她的肩膀對面直視:「岳姑娘,左右是個死,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甚來?如果能夠救得性命,才能找司空度報仇。」岳盈盈抽泣著,像個無助的小女孩:「還……還有什麼法子?」

    劫兆說:「有些春藥,既不是靠女子催情可以抒解,也非靠交媾可以解除,最是難辦。這種藥,得靠男子的陽精才能救得。」岳盈盈驚道:「那豈不是要……」劫兆點點頭:「所以人說交合可解迷情春藥,其實方法便有這許多區別。我們既然走到了最後一步,萬不得已,死馬當活馬醫,只得委屈岳姑娘了。岳姑娘請放心,若此法亦不可行,岳姑娘死後,我也將追隨姑娘於地下,以全姑娘名節。」

    岳盈盈停止哭泣,茫然的看著他。劫兆在她的眼前將衣衫褪盡,俯身將她抱在懷裡,貼面磨去她的淚痕,右手悄悄摸到她濕潤的股間。「啊……那……那裡不要……

    好……好奇怪……不要、不要……啊啊啊……」

    劫兆盡情逗弄之後,剝去她全身的束縛,將碩大的陽具置在她的櫻桃小口邊,低聲道:「岳姑娘,男根濕潤之後,較容易入體。為免你多受苦楚,勞煩你為我舔弄些個。」岳盈盈羞怒交迸,又感不堪,但一見那龍陽巨大無比,登時腿都軟了:「這般巨物!怎能……怎能進入體內?」心底微怯,掙紮著扶助陽具,含淚送入檀口。

    劫兆軟硬兼施,俯身去啜舐玉戶,並起食中二指,沾著淫水緩緩抽插。

    那膣戶之內肉壁緊韌,但在入口上方約兩指節處,卻有一枚小小硬突,表面猶如豆莢,摸來略顯粗糙;手指不過輕觸兩三下,岳盈盈身子一僵,握著陽具嗚嗚哀鳴,淅淋淋的精水沿著指掌流淌而出,滴下長凳,滴滴答答的在地上流滿一灘。

    師傅曾說:「男人的陽具都是醜陋不堪的凶物,骯髒齷齪,令人噁心!」那劫兆的龍陽卻生得光滑細緻,入手溫熱,還有一股洗浴過的淡淡肥皂香……她只能勉強含進半顆龜頭,生澀的舔著,忽然臉一紅,覺得既悲哀又可笑:這支巨陽是即將奪走自己貞操的凶物,她卻正細細為它助威!美目緊閉,淚水悄悄滑落。

    兩人情動已極,劫兆起身就位,抄起她的膝彎,將那雙勾魂奪魄的美腿屈起,才不致錯失每一個動人的伸展變化,滾燙的龜頭抵住玉蛤,低頭去親吻她的脖頸乳首。

    陽具裹著粘膩滿滿插入,直挺挺的刨刮著她緊韌的肉壁,劫兆將她的雙腿扛上肩,每一下都插到了深處,插得岳盈盈渾身顫抖。

    「不……我……我又要尿了……好熱、好熱……啊!不、不要……」

    抽插之間,一股暖流從兩人交合處流了出來,劫兆只覺胯間濕淋淋的,陽具稍微拔出些許,肉縫裡倏地擠出一道清泉。劫兆抱著她結實的胴體不住變化姿勢:從背後插入、架起一條腿插入,讓她背對著他坐入懷裡,大腿淫靡的分跨他的腿側,揉著她飽滿渾圓的乳房,插得她噴出水來……

    岳盈盈一連尿了十餘回,尿得渾身酥軟,只剩下一口氣。她除了「春泉飛瀑」的奇異體質之外,也極會出汗,全身水滋滋的,彷彿隨時隨地都抹滿了助長淫興的潤滑水漿,抱起來滑溜無比,抽插時更是格外刺激,劫兆簡直愛不釋手:「世間……竟有這樣美妙的人兒!」

    天際微明,五羅輕煙散的效力也漸漸消退,岳盈盈伸手按著他的胸膛,玉臂夾著一雙挺聳椒乳,粉藕色的小小乳暈上挺著豆粒大小的乳尖,將梨形的飽實乳房拉得向上翹起;她生澀的扭動腰肢,膣戶裡的小豆莢磨著滾燙的陰莖,驀地弓腰一挺,又噴得一塌糊塗。

    「我……我能動了……啊、啊啊啊……」

    劫兆為她抹去腰背上的薄汗,笑著問:「感覺如何?」

    「好……好舒服……簡直……像是舒服得要死掉了一樣……啊……」

    知道情況好轉,她終於承認這是在她十八年的人生裡,從未有過的快美。

    岳盈盈忽然摟住他的頸子,癱軟乏力的嬌軀翻轉過來,長腿纏住了他的腰。

    「再……再來!劫兆……我……我還要……毒……還沒……」她挺腰迎湊,又將濕漉漉的陽具全根吞沒:

    「你……你還沒給我陽精……給我……我要……我要你的陽精……」

    劫兆將她的玉腿抱在胸前,下體瘋狂挺動,陽具彷彿插在一管裝滿水的唧筒裡,隨著劇烈的抽插聲不住擠出水漬。「好……好舒服……啊、啊、啊……」岳盈盈搖散青絲,全身香汗淋漓,沉迷愛慾的模樣嬌美無比,短促的呻吟又酥又膩,劫兆再也忍耐不住,深深插入,濃精盡數射入淫靡的花房裡。

    岳盈盈脫力欲乏,顧不得滿身狼籍,在他懷裡沉沉睡去。撫著她濕濡膩潤、又久經武藝鍛鍊的緊致胴體,劫兆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愛憐——這大大違背了他遊戲花叢的習慣與原則,更牽扯出一個麻煩的問題:如果不一走了之,日後當她知道自己平白被騙了身子,一定會來找他算帳吧?

    或許到時候,她真的會殺了他。劫兆想。

    ……

    城南鐵獅子胡同,桐花大院。

    天色尚未全亮,京城裡的買賣向來沒有醒早的習慣。花婆子打著燈籠披衣,帶著朦朦朧朧的低聲咒罵開了後門的橫閂,一條錦衣身影閃身而入,手裡還橫抱著個人。

    花婆子揉揉眼睛,登時醒了大半。

    「哎喲!四爺,今兒怎地忒早哇!」她壓低了聲音,輕輕敲了門房邊長工阿貴的門,讓他接過來人懷裡的姑娘。「四爺,這是……」

    劫兆笑道:「廢話!這是你四爺的女人。」

    花婆子趕緊陪笑,劫兆一揮手,低聲囑咐:「姑娘姓岳,昨夜累壞了,你炖些滋陰的補品,給我好生照料。醒來若問起我,便說近日內必定來探。」

    「明白了。」

    「昨天來的那個小丫頭……」

    花婆子搶著回答:「也好、也好!我還給她買了衣裳。」

    「我只是隨便問問。花婆婆辦事,我還能有什麼懸心?」

    老婆子掩嘴開心的笑了。她記得自己門牙的金鑲還有個縫兒。

    「對了,這張三千兩的銀票拿去。紫雲山後山腰有座荒廢的黃庭觀,知道麼?」

    「唷,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啦,四爺有什麼交代?」

    「找人裡裡外外休葺一下。不是做功德,我要自用的。」

    交代完畢,劫兆神清氣爽的離開了桐花大院,正好迎著京城的第一道曙光。

    「二哥!你當真要殺我?」朝照日山莊的方向,劫兆緩緩邁出步伐,自言自語:

    「此事你最好全然無關,又或有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劫軍。」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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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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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帝闕珍珠,淫娃蕩婦】


    作者:Momoho

    「照日山莊」是劫氏一族涉足江湖的代稱,象徵一個成就崇高的武林門派。

    而劫家的原籍在西境的雲陽縣,距離中京足有六百餘里,便是樞密院直屬的金牌郵驛日夜不停趕路,最快也要五天才能抵達。雲陽縣位於中宸州西陲,距西賀州僅一水之隔,數百年來與西胡通婚的結果,民風極為強悍;雲陽縣十戶有裡八戶姓劫,幾乎人人會武,縣郊有座佔地十餘畝的大莊園,便是劫家崛起的源頭——真正的「照日山莊」。

    中宸州天聖王朝肇興,劫家出了位安內攘外的大功臣「萬里丹心」劫無行,官拜西面兵馬招討使、綏平大將軍,封雲陽縣公,特許劍履上殿、書詔不名,恩寵冠於群臣。聖上還在中京朱雀大街以東賜下一座豪華宅邸,從此照日山莊歷代主人均長居於此,雲陽縣的祖莊便交由族中長老打理。

    是故,劫家的家主不僅掌管「照日山莊」這個武林派門、兼為雲陽劫氏之長,更世襲五等雲陽縣公的爵位,官秩從二品,領有雲陽縣一千五百戶的食邑,無論是比富貴、比權位、比家世門楣,放眼當今天聖朝中,沒有背景更顯赫的武林勢力。

    每當抬頭注視那塊高懸朱漆大門之上、寫著「綏平府」三個泥金大字的巨匾,劫兆就覺得陽光特別刺眼,先帝爺的親筆聖蹟彷彿一張輕蔑扭曲的笑臉,俯視著他的平凡與不肖。

    劫兆嘆了口氣,刻意繞到南側的小門,喚來門房起閂。

    「這是誰哪?一大早的鬼敲……哎喲,四爺!」門房吳六揉開惺忪睡眼,倒給他嚇醒了八九分:「您這幾天上哪兒去啦?三爺急尋著,下人們全城都翻遍啦,連塊磚都沒漏,偏就沒見。」

    劫兆笑著敲他個爆栗:「胡扯!你四爺不好端端在天香樓窩著?你們這些窯子逛成精的,難不成都找到廟裡去了?」沒搭理他,撩起衣擺踅上迴廊,徑往院裡去。才剛踏進偏院,一條挺拔的白影穿出洞門,來人頭戴金冠、長鬢垂胸,生得俊秀斯文,迎面衝他一蹙眉,便要開口。

    「三哥好早哇!」劫兆搶先竊笑:

    「這般行色匆匆,是偷了我院裡的哪個丫頭,趕著清早逃離現場?」

    白衣青年一抓他衣袖,回頭便走。「沒空陪你囉皂!我找你三天啦,你到底跑哪裡去了?」拖著他一路疾行,三步並兩步的衝進劫兆房裡。

    這名長身玉立的白衣青年,便是劫兆的三哥劫真。

    劫家長房四兄弟裡,英年早逝的長子劫盛是原配所生,老二劫軍卻是螟蛉子,從雲陽縣的親戚那裡過繼來的;老三劫真是二娘的兒子,劫兆則是三娘生的。這三位夫人都見背得早,劫震又另外娶過一位續絃、一位填房,由皇上賜婚的續絃夫人生下女兒後不幸香消玉殞,四娘卻是前年才娶進門的,芳齡不過十七。

    劫真雖與劫兆相差七歲,但兩人從小感情就好。

    劫盛死後,老二劫軍益形跋扈,一方面忌憚文武雙全的劫真,唯恐父親揀親不揀長,起意讓老三繼承家業,另一方面又屢屢欺負武功不濟的劫兆,因此劫真、劫兆兩兄弟總是相互扶持,聯手對抗劫軍。

    劫真把房裡的侍女通通趕出去,親自掀起衣箱,翻出一件銀緋赭底的大袖橫襕公服,扔給劫兆。

    「幹嘛穿得這麼正式?」劫兆最恨正經八百的官樣禮服,拎著不肯穿上,打趣:

    「難不成三哥今天娶媳婦兒?」

    「你運氣好。」劫真繼續翻出紗制的幞頭、粉底皂靴,還有劫兆最最痛恨的白花羅中單(一種穿著方式很複雜的純白裡衣,用於朝服之內):「爹說,今日晨會上若再見不到你的蹤影,便押你回雲陽縣的老宅圈禁三年。你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換衣服,把自己弄得比較像個人。我不想每年都上雲陽老宅探望我弟弟。」

    劫兆笑容一僵,慘嚎聲中胡亂抓起床上的華貴禮服,拚命往身上套。

    「怎……怎麼不派人找我?」他邊穿邊破口大罵:

    「老宅裡淨是些無聊變態的老不死!圈禁三年?我連一天都待不了!」

    「下次你再讓底下人幫你隱瞞行蹤時,最好記住今天的教訓,不要瞞得連我也找不著。」劫真看不過上前幫他穿戴,兩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才整治妥貼;正要拉他出門,忽被劫兆喊住。

    「有件事我要先告訴你。」

    劫兆見四下無人,湊近耳畔:「劫軍派人殺我。」把昨日之事說了一遍,關於岳盈盈的部分自是隱去不提。劫真嚴肅聽完,沉吟片刻:「這事牽連極大,你告的是照日山莊未來的繼承人,誰都不能為你作主。等今天事了,得親自向爹說分明。」

    劫兆心裡也是這個主意。兩人並肩出了房門,快步往大廳行去。

    「我還沒問你哩!」劫兆說:「今天到底要干什麼?是好事,還是壞事?」

    「壞事。」劫真神情凝重。「『蘼蕪宮』派使者來了,來獻『陰牝珠』。」

    劫兆面色丕變,驚詫之情還在震愕之上,差點忘了時間分秒必爭。

    「蘼蕪宮」又稱「薜蘿門」,本是江湖中的一個神秘教派,系出魔脈,行事隱密低調,且門下男子多殘,陰極盛、陽極衰,無力與正道及其它魔宗爭雄,在魔門「五蒂七葉」十二大宗門裡,算是相當溫和的派系。

    誰知十八年前,蘼蕪宮忽然出了個武功超群的少年宮主蔚雲山,技壓魔門之餘,興起了一統正道的念頭。中宸武林四大世家以照日山莊為首,一齊約戰香山氤氳峰,決鬥中蔚雲山以一招之差,敗在劫震的「烈陽劍法」之下,羞憤自盡,蘼蕪宮的竄起如曇花一現,霎時彫零。

    香山大戰後,三家想瓜分蘼蕪宮,劫震為防各自為政的魔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聯手形成更大的隱患,執意不允,改以監管的方式,由四大世家派人在香山附近建立基地,監視蘼蕪宮內的一舉一動,在有條件的開放之下,允許蘼蕪宮繼續保有其香火流傳,只是不能再插手江湖之事。

    「陰牝珠」是蘼蕪宮的鎮宮至寶,煉製的方法與用途不詳,只知十八年前煉成一枚,便造就一代高手蔚雲山,可惜香山大戰時已然失落,四大世家無從參詳,破解其中秘密。如今蘼蕪宮居然又煉成一枚,專程送來綏平府,其用心啟人疑竇。

    「你想想,」劫真為他分析:

    「四大世家共管香山,連綿封鎖三十餘里,蘼蕪宮人長居幽谷,與世隔絕,還煉陰牝珠幹什麼?既煉成了寶珠,直接呈給香山左近的四門代表便是,何必專程送到我們府上?此事若傳到旁人耳裡,怎麼看待照日山莊?」

    劫兆猛然醒悟。

    「這是『二桃殺三士』的伎倆!呸,一群毒辣的賤婦!」

    劫真微笑:「幸好爹深謀遠慮,以北司姚公公的名義發帖三大世家,邀請他們前來,四家聯名將此珠獻予朝廷,表示劫家沒有貪圖之心。爹讓蘼蕪宮封珠入銀瓶,未曾揭開,待今日聚會時才得面世,以避嫌疑。」北司是指位於皇城北邊的內侍省,屬宦官系統,與皇城南邊被稱為「南司」的文官系統有所區別。秉筆太監姚無義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劫震長年往宮裡送金銀珠寶打點,絲毫不敢怠慢。

    照日山莊如此小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為表示留存蘼蕪宮的決心,劫震讓自己的長子劫盛娶了蘼蕪宮的女弟子,才令其餘三家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劫盛暴斃時,「蘼蕪宮賤婢施術加害」的傳言一度甚囂塵上,悲痛莫名的劫震卻為媳婦大力闢謠,絕了眾人的口實,在在顯示照日山莊與蘼蕪宮之間的信任與默契。

    富麗堂皇的大廳已近在眼前,劫兆突然想起一事,沖三哥賊笑:

    「蘼蕪宮的使者……該是個正妞吧?」

    「黑紗蒙面,什麼都看不到。」劫真橫他一眼。「爹安排她在錦春院住下,能多往大嫂那兒走動。我拜託你,京城裡多的是一品牡丹,采都采不完,你千萬別打這朵帶刺玫瑰的主意。」

    劫兆嘿嘿一笑:「要我不招惹也行,三哥負責賠我一朵黑玫瑰。」

    劫真突然停步,揮袖將一物摁在他胸膛。劫兆假意呼疼,接過一看,卻是一柄嵌金的象牙柄摺扇,雖不甚華貴,做工卻極為精細。平攤扇面,素雅的澄心紙上寫著八句題,筆勢遒勁,宛若龍蛇狂走:

    「勢不及人,唯堅此心是好漢;

    滅卻情火,浪子回頭方英雄。

    香流百世,誰曰將相寧有種?

    山高水遠,他日功成作浪游。

    ——書付四弟兆。雲陽劫真涂草。」

    「沒事送我東西這麼好?」劫兆向來喜愛古董珍玩,平日蒐集了滿坑滿谷,在京城富戶之間頗有名氣。他看出這扇料工不俗,忍不住再三把玩,只覺扇精字美,愛不釋手,對八句題裡的勸勉說教只當作沒看到,笑說:「三哥這詩寫得佳妙,我回頭多抄幾遍,貼它個滿院滿牆,好生教訓我院裡的丫頭,讓她們在床上勤快些。」

    「前日是你的生辰,四少爺該不會忘了罷?送你的。」劫真搖搖頭,淡然一笑:

    「你今年十八啦,已不是童蒙孺子,總不能再這般游手好閒的,知道麼?」劫兆聞言一愕,微微聳肩,卻不禁心頭溫暖,似覺母親故世後,偌大的綏平府裡再也沒有人記掛自己出不出息;訥訥點了點頭,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劫真拍拍他的肩膀,兩人攜手而入。

    ……

    原以為來得遲了,沒想大廳裡卻有些空蕩。

    東道下首空著兩張紫檀木椅,自然是劫真與劫兆之位,上首坐著一名赤髮褐面的昂藏巨漢,武官袍服被賁起的虯結筋肉繃得緊緊的,身後的猩紅披風垂地,兩肩覆有硬皮銅釘的軟式披膊,整個人精悍得像是柄脫鞘而出的巨闕大劍;兩道濃硬如戟的粗密赤眉之下,冷蔑的眼神瞟都不瞟劫兆兄弟一眼,正是劫震的次子、照日山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在京師武林新生代裡誇稱第一高手,素有「火眼巨靈」之稱的正六品昭武副尉劫軍。

    對面的賓位也設有三座,只不過都還空著。廳中五階丹墀之上,並列兩席主位,西首虛懸,東首端坐一名長鬚老者,鳳目中英華內斂,一張紫膛國字臉不怒自威,正是名動天下的照日山莊之主,「神霄雷隱」劫震。

    「父親大人安好。」

    劫兆隨三哥長揖到地,腦門上似乎感應到父親那劍一般的注視,頭皮發麻。

    劫震這半年來身體不適,閉關調養的時間佔了十之七八,為防盟友或魔門乘機犯事,刻意隱瞞消息,嚴禁府中走漏風聲。劫兆本以為父親身體有恙,雖有御醫奇方調治,也應該或多或少會消損些鋒芒,直到今天才知道父親勁銳依舊,令人無法逼視。

    「都起來站著。客人來了。」

    威嚴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兄弟三人連忙起身整襟。

    劫兆與劫真並立,劫軍卻踏前一步,把兩個弟弟撇在身後。

    中宸州四大武林世家,除了「照日山莊」劫氏外,尚有「解劍天都」盛氏、「九幽寒庭」宇文氏,以及與黃庭觀同出道脈、卻不受道誡規範的「將軍籙」法氏三家。

    四家各據一方,呼風喚雨,若非劫震親自去函邀請,等閒還不容易遇上這等齊整的大場面。

    當先入廳的是一對錦衣華服、斜背長劍的男女,由服色判斷,應是夫妻。

    男子留有兩撇黑鬚,看不出年紀,總之不會太年輕,身材圓滾滾的像顆皮球,說不出的滑稽;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身如柳條、面色白晰,肌膚有著南方越女的水靈剔透,可惜眼光高過頂,又擺不出公卿郡主的那股嬌貴氣,薄薄的丹鳳眼裡白多於黑,看著惹人討厭。

    「吊得半天高,怕人不知是三白眼麼?」劫兆肚裡暗笑:

    「沒事假正經,骨子裡肯定是個淫水亂噴的騷貨!可惜嫁了顆大蕪菁。」

    劫真低聲說:「那是『將軍籙』法將首的二小姐法絳春,人稱『九天玄女』,三年前許給首徒『五鬥將軍』道初陽。你待會兒別亂叫,該問道兄、道夫人好。」劫兆才注意到兩人雖衣錦飾繁,依稀看得出道袍的影子,道初陽兩肩均綴有嵌珠的精織太極,法絳春的圍腰、裙襬也有八卦圖樣的金絲緹花。他忍著笑:「那顆大頭菜好命苦,娶了『發春』做老婆,難怪要『倒陽』。」

    劫真暗賞一肘,及時朗聲拱手:「小弟劫真,見過道兄、道夫人。猶記三年前大婚宴上,道兄那手『太乙五行劍』舞得直如日墜星沉,小弟至今難忘。」

    道初陽樂不可支,圓滾滾的身子不住顫動;他夫人法絳春卻微微皺眉,似覺丈夫有失體面,眼角有意無意往旁邊一瞥,盈波流轉,徑向劫震斂衽施禮:「晚輩絳春,奉敝門將首仙旨,多多拜上莊主尊安。聽聞莊主身子有恙,將首特命我攜來九嶷山至寶『存聚添轉丹』一匣,為莊主調養尊體。」

    劫震撫鬚微笑道:「有心、有心!許久不見,天行兄與嫂夫人歷來可好?」

    法絳春木然點頭:「將首日夜精進,又添許多神通,武功可說一日千里。」

    劫兆聽得一怔:「哪有在外人面前這麼吹親爹法螺的?好歹也謙虛幾句。」劫震卻不在意,溫言慰勞旅途辛苦云云,命人延座奉茶。劫兆偷碰了碰劫真肋下:「你完了。『發春』一直在偷看你,今晚肯定摸進你房裡。」

    忽然廳外一陣長頌:「北域玄皇尊使駕到——諸人恭迎——」聲音渾厚,中氣十足,只是刻意拖得悠長,倒像掐著嗓子扮戲文似的,聽來頗不倫不類。

    吟頌聲未落,門外魚貫走進兩排共十六名黃衣人,又走進兩排十六名紫衣人,最後才是兩排十六名黑衣人,四十八名精壯漢子手裡捧著各色禮物,直挺挺的站滿了一廳。所幸綏平府大廳極為寬闊,並不顯得侷促,若然換了尋常宅邸,這些彪形大漢只怕全都要站外頭去。

    「『九幽寒庭』的人到了。」劫真壓低聲音。

    「媽的,要不要這麼誇張?」劫兆暗啐一口,忍不住搖頭:

    「還好姚無義那條老閹狗還沒來,要不看到這些寶貝,肯定當場中風。」

    「九幽寒庭」位於中宸州北方的玄冥淵蕭然海,原本是前朝宇文家的貴族皇裔,又叫「萬載冰闕」,開宗立派超過三百年,歷代掌門人都享有「玄皇」的稱號。宇文皇朝末年,國家積弱不振,最後亡於西賀州的蠻族之手;天聖朝建立後,為了安定中宸州北域的局勢,遂允許九幽寒庭一切如舊,只是取消了爵封食邑,宇文世家的家主仍稱「玄皇」。

    天聖朝開國以來,朝臣裡始終有「遷北適南」的聲音,熟悉中京政局的人都很清楚:這項主張根本就是針對宇文世家的一種削減手段,利用封爵南境的名義,把宇文家趕出經營三百多年的地盤,瓦解前朝殘留的影響力——

    此計雖好,只是從沒有真正付諸實行。

    或許還沒準備好,或許朝廷沒把握面對那片四野蕭然的冰雪絕域,迄今「九幽寒庭」仍是中宸北境的霸主,一隻「玄冰令」到處,甚至可以調動北方各州縣的官衙辦事。

    劫兆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凶霸霸的熊樣巨漢走進來,驀地眼前一花,一襲雪白貂裘裊裊而入,貂尾環頸、腰肢婀娜,前額烏黑的秀髮盤成一個個細圓小渦,平貼額鬢,額間環著一條精緻的細金鏈子;腦後濃鬟如瀑、長曳到地,滑順光亮得幾乎能當成鏡子,更顯得發極黑、衣極白,分外精神。

    女子容貌清秀,小小的瓜子臉蛋兒怕沒有劫兆的手掌大,身段極是苗條,貂尾中露出半截粉頸,剔透得依稀可見青絡,頸子又細又長、線條柔潤,也不顯瘦削。她一入廳來,便帶起一陣淡淡的香草芬芳,雖然若有似無,卻怎麼也不會消失,彷彿那微帶透明的肌膚就近在鼻端,每一刻都換上一處新部位,令人聞嗅不倦。

    劫兆看得目瞪口呆,忽想:「不對!貂裘是裘袍中的上品,講究『輕、暖、厚、柔』四字,她身裹貂裘,看來卻較尋常女子苗條,袍中的身軀必是纖細到了極處;倘若與頸子一樣不顯硬瘦,猶有腴嫩之感,那可真是女子中的稀世珍品了。」幻想她的胴體抱起來是如何銷魂,不覺輕輕撞了劫真一肘,豈料卻沒有反應。

    他心中竊笑:「都說『坐懷不亂劫三爺』了,原來只是沒遇上中意的。」湊近取笑:「三哥若看上這個,今夜便不妨摸進她房裡,別讓『發春』撿了便宜。」

    劫真沒搭理,片刻才自言自語:「奇怪!這人……是誰?九幽寒庭怎會派個默默無聞的年輕女子做代表,還讓玄皇座下的四大將隨行陪伴?」原來劫真見多識廣,認出了陪在女子身後、亦步亦趨的冷面女郎,正是當今「九幽玄皇」宇文瀟瀟座下,「風、雪、雲、霜」四大將居末、鞭索暗器雙絕的「羽衣煙霞」商九輕。

    那秀麗脫俗的貂裘美女漫移蓮步,無聲無息的走入大廳,彷彿輕得能作掌上舞。

    她斂衽低首,對劫震盈盈下拜。「小女子文瓊妤,見過劫莊主。竊聞莊主近日微恙,玄皇囑我代為致意,並說:『劫莊主乃是武林正道的擎天棟樑,此身非屬親己,當為天下人珍重。』又說:『本座忝為六絕,當世難覓對手,終須與莊主一證高下,望莊主善養尊體,不可負我。』」

    劫震撫鬚大笑:「玄皇關懷,我豈能不愛惜自己?小小風寒,毋須掛齒,請姑娘代我謝過玄皇,讓他不必擔心。」不提六絕,答得輕描淡寫,法絳春夫婦的臉色卻不好看。

    當世四大世家的家主,劫震、玄皇宇文瀟瀟,及「解劍天都」之主「千載餘情」

    盛華顏,俱都名列六絕,唯有「將軍籙」的掌門將首「十萬橫磨」法天行沒能進入榜中。所以「六絕」對將軍籙門人來說,正是天大的忌諱。

    「這個女子厲害得很。」劫真低聲對劫兆說:「一句話、兩面刀,當著爹的面硬戳了『將軍籙』一記,可誰也拿她沒辦法。以宇文瀟瀟的狂妄自大,決計不會口出什麼讓爹保重的貼心話,但也不會沒事提起六絕的疙瘩,打壞四家同盟的關係。」

    「三哥的意思是……」

    「這兩句都不是宇文瀟瀟說的。」劫真輕聲解釋:

    「前一句很得體,但不是宇文瀟瀟的口氣;後一句的口吻像極了,但玄皇不會這麼說。你看她身後商九輕的表情就知道了,這些話絕對不是出於宇文瀟瀟的交代,而是這個女人自己說的,所以商九輕也很驚訝。」劫兆依言望去,果然商九輕冷冷的臉上似有一絲波動,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幹嘛沒事亂講話?」

    「下馬威。」劫真不覺冷笑,眼裡卻無笑意。「在座都是有字號的成名人物,她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女子,突然被推出來代表一方勢力,縱有宇文瀟瀟為她背書,到底還是氣勢闇弱。她這招『揚刀立威』,目標非是道初陽夫婦,是衝著爹來的。」

    (更要命的是,她還很漂亮!)

    劫兆突然覺得現場在這點上,照日山莊完全落居下風,頓時不舒服起來,跟劫真一樣,也擺出同仇敵愾、眼神犀利的狠角模樣——只不過三哥進行的是策略面的深度思考,他管的是美女度。

    丹墀之上,劫震俯身與那自稱「文瓊妤」的貂裘麗人寒暄片刻,忽然問:「我很多年沒去玄冥淵蕭然海了,多半物是人非,未曾聽過姑娘的芳名。敢問姑娘在寒庭所掌何事?是幾時加入宇文世家的?」

    文瓊妤娉婷入座,姿態優雅曼妙,對這個問題卻笑而不答。劫震目視商九輕,只聽她輕咳兩聲,審慎接口:「莊主有所不知。文姑娘乃是我家主人新聘的軍師,來到蕭然海已有半個多月。」舉座皆驚,連劫震都說不出話來;文瓊妤卻怡然微笑,翹著纖白的蘭指揭起杯蓋,輕刮杯中茶面:「我還沒答應呢!眼下只是玄皇書齋裡的一名侍讀罷了,也沒什麼。」

    書齋裡陪著讀書的女子,大概跟隨意拉上床狎玩的侍婢差不多,地位是相當低下的。這名侍讀居然能讓素以狂傲著稱的宇文瀟瀟折節紆尊,聘請她擔任九幽寒庭的軍師——而且顯然她還可以決定要不要接受。

    能夠拒絕「玄皇」的人,世上並沒有太多。

    這名清雅脫俗的年少麗人,究竟是何來歷?

    正當廳中諸人的注意力被文瓊妤所吸引,一名穿著青布棉袍、白襪黑履的青年文士背著布囊走進廳內。來人約莫三十上下,白淨面皮、蓄有微鬚,眉目間卻頗有一股少年氣;若剃去半長不短的鬍鬚,換下老氣橫秋、洗得發白的青衫儒服,樣貌看來能再年輕十歲,活脫脫一張娃娃臉。

    文士停步整襟,遙對劫震長揖到地:「天都弟子常在風,拜見劫莊主!」聲音不大,卻令人人都投過目光。文瓊妤微微一抿,眼波流轉,繼續含笑品茶。劫震老早便聽見他的足音,並不意外,問候寒暄之後,便命人引他入座。不一會兒,莊客匆匆來報:「啟稟老爺,姚公公到了!」眾人一齊起身,劫震親到廳門之外,迎來一名身量短小、穿赭紅魚袍的初老官人,頭戴紗幘、足蹬粉靴,生得方頭大耳,皺耷耷的臉上光潔無須,正是北司的秉筆太監姚無義。

    姚無義坐上丹墀西首的主位,眾人通過姓名,紛紛落座。

    劫震命人請蘼蕪宮的使者前來,乘著使者未至,清了清喉嚨,朗聲道:「當年蘼蕪宮的那枚陰牝珠,已於香山大戰之中失落,及至十八年之後,才又煉成一枚。此珠號稱重寶,我以為與其流落民間,徒然引來宵小覬覦,不如獻與朝廷,也可用於濟世救民之途。今日勞煩諸位前來,便是想聽一聽幾位家主的意思。」

    文瓊妤笑道:「玄皇吩咐,一切便依莊主的安排。」站在椅後的商九輕微微一蹙眉,劫兆心中大樂:「她又不照宇文瀟瀟的意思幹了,這妞可真有意思。」解劍天都派來的代表常在風也起身拱手:「家師也是這個意思。」倒是道初陽有些慌張,似乎沒料到其餘兩家會放棄得如此乾脆,眼看目光頭集中到自己身上,急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猛抓著腦袋,支吾閃爍:

    「這……這個……本門是這個……」

    法絳春忽然開口。

    「劫莊主,既然三家都說不要,我們將軍籙也不是舍不下這個寶。只是我聽將首說過,當年四家在這顆珠子上吃了大虧,為防魔門將來還有倚珠為惡的一天,須得讓蘼蕪宮把珠子的底細秘奧全說出來,日後也好早做防備。」又有意無意朝劫真這邊抬望一眼,勻了勻嗓:

    「我年紀輕不懂事,有說錯的地方,還請各位見諒。」

    劫兆差點笑破肚腸:「你年紀輕,可惜太白痴,所以不能原諒。陰牝珠交到朝廷手裡,你居然說『為防魔門將來還有倚珠為惡的一天』,這不是明指朝廷跟魔門有勾結麼?看來你這『發春』不只是三白眼,恐怕腦子裝的也是龍陽白漿,真是蠢到姥姥家了。」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其它兩家何以如此乖順。

    能讓男子多殘的蘼蕪宮造就出蔚雲山這等高手,誰不想要陰牝珠?「玄皇」宇文瀟瀟想要,「千載餘情」盛華顏自然也想,但是在這個節骨眼,誰卻都不能要。蘼蕪宮把珠子送來照日山莊的動機不明,但肯定沒安好心;「神霄雷隱」劫震目光如炬,始終防著這「懷璧其罪」的陰招,拉來朝廷做擋箭牌,化解了被盟友質疑、甚至借題發揮的危機。

    九幽寒庭、解劍天都也不是省油的燈,順著劫震這條脫身計推波助瀾,再次把獻珠一事變成「莊主的安排」,一方面是欲擒故縱,另一方面又埋下日後借題發揮的楔子。在這謀略的關鍵轉折上,只有將軍籙一派沒跟上,不知是法天行判斷有誤,還是不該派個頭腦簡單的女兒來;盛華顏方面則狀況不明,不過常在風表現得相當自然,應是按事先的推演答覆無疑。

    最有趣的是九幽寒庭。從商九輕的反應判斷,宇文瀟瀟應無放棄陰牝珠之意,但文瓊妤卻率先表明「便依莊主的安排」,顯然這又是她的臨場判斷。

    劫兆對女人的興趣很少不是在床上,不過他現在卻對文瓊妤的表現充滿期待。因為有了這名賞心悅目、機鋒靈巧的貂裘麗人,讓他深惡痛絕的會盟交際變得有趣起來,如坐針氈、度日如年的煩躁感一掃而空。

    ……

    果然法絳春話還沒說完,廳外傳來一把清脆動聽的聲音:

    「人家怎麼做珠子,幹你什麼事?要不你把自家的武功秘籍全抄一份,來交換制珠的秘法!」語聲方落,一黑一白兩條儷影並肩而入,黑衣女子身材苗條,一幅黑紗矇住臉面,露出一雙剪水瞳眸,全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玫瑰花香,對眾人一一施禮,斂衽道:「蘼蕪宮教下武瑤姬,見過各位大人。」劫震和顏喚起,正待開口,才發現全廳的目光都集中在另一名少女身上。

    劫兆的眼光是對的。如果女子嬌軀纖細無比、卻又瘦不露骨的話,必然美到了極處。眼前的白衣少女便是最好的證明。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膚質白晰潤澤,身穿雪綢胡服,月牙白的繫帶,珍珠白的尖翹緞靴,頸間掛了串晶瑩光潤的珍珠,髮飾也多採珠貝。

    她鼻樑高挺,長發帶著波浪般的微卷,似有極北之地羅剎族的血統。即使身材嬌小,纖腕、細腿卻有著完美協調的比例,不同於岳盈盈那樣結實健美的修長,少女毋寧更接近神話中的海中精靈——鮫人族,只是那條長長的斑斕魚尾終究化成了人形,變成一雙細而直的纖長美腿。

    如果說天香樓的莫卿是京裡狂蜂浪蝶的美夢,她便是所有貴冑子弟夢中崇拜的女神。只要能讓她笑一笑,多看一眼,隨時都可以拉出一打以上自告奮勇的某小侯爺、世襲王公,要他們去跳海都沒問題。

    因為有著如此瘋魔的力量,少女又享有「帝闕珍珠」的美名。

    「胡鬧!」劫震沉下臉,輕聲斥責:「大人們說話,哪兒有你插口的餘地?」

    少女嘟起薄唇,唇上有一片極細極淡的汗毛,嬌嫩的肌膚猶如抹了層珍珠粉。

    「爹好不講理!人家說得又沒錯。祖宗傳下來的秘奧,豈能輕易示人?硬是用強索討,傳將出去,必定被天下人所笑。」法絳春被駁斥得啞口無言,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居然生出一股自慚形穢之感。

    劫震語塞,也拿女兒沒辦法,卻聽姚無義呵呵大笑:「咱家怎麼聽,都覺得小郡主言之成理啊!今天是來談陰牝珠的事兒,別胡亂牽扯開來。法絳春,你將軍籙到底是怎麼看?獻珠,或是不獻?」說到後來,眼裡殊無笑意,閃動著陰陰寒芒,法絳春嚇得身子微顫,低頭道:「我家……我家也願獻珠。」

    少女拍手嬌笑,對姚無義眨眨眼:「多謝你啦!姚公公。你真是好人。」

    姚無義掩口輕笑:「哎喲!多少年沒人這麼誇我啦?多謝小郡主金口。」

    劫震低聲道:「英兒快下去,別在這兒搗亂。」少女劫英吐了吐舌,嬌笑:「我坐在旁邊就好了,絕不搗亂。」踮著輕快的步子踅到劫兆的身旁,兩條美麗的長腿一伸,偎入座椅中,紫檀木的鋪錦太師椅被她纖小的嬌軀一襯,剎那間居然予人變大的錯覺。

    劫英正是劫震的幺女,她的高曾祖母是羅剎族獻給皇帝的女奴,因受聖寵,被封為儀嬪,生下一名公主,公主長大後又嫁給朝臣。這支羅剎族的血脈轉了幾轉,最後著落在一位遠房郡主身上,先帝見劫震接連死了妻妾,便將郡主許配給他做續絃,因而生下劫英。

    劫英豔冠京華,兼有羅剎女子深邃的輪廓,以及南方姑娘的水嫩白晰,傾倒無數王公。幼時由先帝爺作主,認了當時的皇太子為義兄,因此被封為「東海郡主」。劫英跟劫兆相差兩歲,兩人從小便玩在一起,感情最好,劫兆見她坐到自己身邊來,悄聲逗她:「嘴巴嘟這麼高,都能掛豬肉啦!借哥哥掛一下好不?」劫英別過頭,竟來個相應不理。

    劫兆不知道她鬧什麼彆扭,此刻也不好問明,只得由著她去。

    姚無義見四家均已同意,對那黑衣女子武瑤姬道:「好啦!你快把那個陰牝珠拿出來罷,這裡的各位可都等久了。」武瑤姬低頭應道:「是。」從懷裡取出一隻小小的銀瓶,瓶身不過比食指稍長,瓶腹圓如花房,瓶頸卻比指頭還細一些,整個瓶子的形狀十分奇特。劫兆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有些像女子的膣腔,他當然不曾見過女子體內的花徑形狀,只是直覺很像而已。

    姚無義接過瓶子,頓覺指觸寒涼,隨口問:「珠在瓶內麼?怎生取出來?」

    「啟稟大人,取不出來。」武瑤姬回答:

    「須等十二個時辰之後,聖珠才能『生』出。」

    「生……生出來?」姚無義皺起眉頭。

    「是。煉此珠如孕育嬰孩,若不足胎,瓶破則胎死,終是功虧一簣。」

    姚無義眯眼微笑:「這倒是很有意思啊,劫莊主?你怎麼看?」

    劫震沉吟片刻,問武瑤姬:「這瓶若是讓姚公公帶入宮中,陰牝珠是否仍能自行孕出?」武瑤姬回答:「這小女子不敢說。懷胎生子,也有不靠穩婆自行誕下的,未必便不成功。」

    「若有你在場,陰牝珠便能順利誕出?」

    「是。」武瑤姬低垂粉頸:「小女子有此把握。」

    「既然如此,為何不等陰牝珠出世之後再送來?」

    「唯恐諸位大人疑我等懷有異心,所以不敢等到聖珠出世。香山左近的大人們對敝門十分照顧,不送大人處,是擔心大人們也背負嫌疑,因此送來中京,交由莊主處置。」

    這話說得赤裸裸毫無遮掩,卻也入情入理。劫震思索片刻,徵詢姚無義道:「既然如此,便勞煩諸位暫於舍下委屈一日,等待明日陰牝珠出世,再獻與朝廷,勞煩公公攜珠面聖,詳說我等的一片赤誠。公公意下如何?」

    「也好。」姚無義把玩了銀瓶一會兒,交還武瑤姬。武瑤姬斂衽告退,帶著銀瓶返回錦春院的處所收藏;往後的十二個時辰,她將嚴密看守銀瓶,在明日功成取珠之前,不會再在人前露面。

    時過正午,劫震吩咐總管在偏院設下筵席,款待姚公公與三家代表;開席以前,眾人便在花廳品茶閒聊。劫英悄悄跑了出去,卻給劫兆眼尖瞧見,三步並兩步追上曲廊,纏著她說話。

    「好妹子,怎的不睬我?」他涎著臉逗他:

    「是了,準是看上了哪家情哥哥,心裡就沒我這個親哥哥啦。」

    劫英停步轉身,珍珠緞裙甩開折擺,露出一雙裹著雪白綢褲的纖細美腿,膝脛筆直,說不出的好看。「你還敢說!」她怒眉騰騰,雪白的玉靨微微脹紅:「你又跑去窯子找姑娘了,是不是?這回是誰?天香樓的莫卿,還是麗紅院的小腸姑娘?」

    劫兆輕撫她的手臂,往自己懷里拉,劫英用力一掙,狠狠瞪他:「別拿碰窯姐的髒手碰我!你平日玩也就算了,前天是什麼日子?枉費人家特別給你準備了一桌子的菜……你死到哪裡去啦?」越說越怒,本想拿東西扔他,發現廊間空空如也,氣得往花欄一坐,脫下軟靴劈頭扔去!

    劫兆不敢躲,硬生生挨了兩下,劫英扁著小嘴斜睨著他,兀自氣呼呼的:「你睡窯姐睡傻啦?怎……怎不會躲了?」劫兆挨著她往花欄一坐,劫英忙向旁邊挪開;一連幾次,劫兆索性盤腿坐地上,隨手拾過她雪白的珍珠緞靴,劫英這才不再閃躲。

    「我沒去窯子,真的。」

    這種時候還堅持說實話的男人,完全是死不足惜。劫兆把昨日遭遇四獸的事挪前了兩天,加油添醋一番,硬生生掰成了一段長達三天的遇劫逃生歷險記。劫英沒等聽完,睜著淺褐色的美麗瞳眸,拉著他疊聲驚呼:「你有沒有怎麼樣?他們有沒有傷了你?」

    劫兆乘機握著她細小的柔荑,輕輕撫著,笑著說:「你四哥福大命大,怎麼會有事?我長這麼大頭一回殺人,沒想到殺得還挺順手的。話都說開啦,你別生氣了,我的好妹子。」

    劫英嘻嘻一笑:「你沒去煙花地這麼乖,本姑娘自然不同你計較了。」劫兆抬起她赤裸的右腳,剝蔥似的玉趾雪膩晶瑩,沾塵反顯出白裡透紅的肌膚嬌質。纖圓的足踝與姣美的小腳,彷彿等比縮小的精緻玉器,明明腳掌還沒有他的巴掌大,卻絲毫不覺得腴短,比例修長,令人愛不忍釋。

    他撫著撫著,實在狠不下心把軟靴套上,不安分的魔手沿渾圓的腳踝細撫,摸進輕軟的細綢褲管裡,順著細長的足脛向上游移,充分享受小腿上那沒有一丁點兒硬梆梆的肌肉觸感、完全摸不到毛孔粗皮,如嬰兒般細膩的膚質,輕輕摸到了敏感嬌嫩的膝彎裡。

    劫英仰頭嬌吟,渾身顫抖,趕緊伸手扶住欄桿,死死抓住他的手:

    「會……會給人看見的!別玩兒啦!」夾手奪過軟靴套上,劫兆去摟她的細腰,劫英咯咯嬌笑著閃開。劫兆益發心癢,褲襠裡腫得發疼,低聲道:「趕快回房洗香香,一會兒哥過去找你。」

    「才不要!」劫英扮了個鬼臉,大眼睛滴溜溜一轉,促狹似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媚:「我才不回房裡洗。要洗,就到錦春院去!」背著雙手,纖細的蜂腰美腿款擺錯落,蹦蹦跳跳的去得遠了。

    ……

    劫兆心想:「死丫頭!你真以為你哥哥不敢上錦春院?」還在想她是不是信口胡說,還是真想玩得這麼大,不知不覺已回到了偏院,正好遇上開席。姚公公與三家代表依序入座,劫震是東道主,由劫家三兄弟作陪,席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自不待言。

    劫兆滿心都是綺想,飯菜沒吃幾口,便找了藉口溜出來,潛進錦春院。錦春院離大嫂隱居的霜心居只隔了座小小的人工湖,平日連府中男子都不能接近,所以安排蘼蕪宮的使者入住。若劫英那小丫頭只是存心戲耍,一旦在錦春院裡撞見武瑤姬,劫兆恐怕得有很好的理由。

    懷著忐忑的心,又隱約覺得刺激,劫兆悄悄進了錦春院,他從前帶過丫鬟來這裡偷香溫存,還算是熟門熟路,三兩下便潛入寢居。偌大的房裡垂下捲簾,卻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寢居西側隔以琉璃屏風,屏風裡就是浴房,此際卻熱氣繚繞,蒸得琉璃上一片霧蒙。

    「這下可好。」劫兆不禁苦笑。

    如果屏風後是武瑤姬,那事先準備好的五個理由就通通派不上用場了,恐怕只有被扭送父親面前法辦一途。他把心一橫,隨手拿起幾上的瑣物扔向屏風,「鏗」的一聲,只聽浴房內傳來一把清麗喉音:「誰?誰在外頭?」語氣頗為驚惶。

    劫兆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滿腔虛懸全都化成了淫念,大方的踱到屏風前,笑著說:「還有誰?自然是你親哥哥來瞧你啦。」隨手拿著劫英解在小幾上的珍珠首飾把玩,包括她頸間那串粒粒渾圓、每顆大小全都一模一樣的珍珠項鏈。

    「我……我還沒洗好,你……你別闖進來。」劫英急著叫喚。

    「來不及啦,我這便要進去了。」劫兆嘿嘿笑著,卻未移步。

    浴房中一陣水聲嘩啦,屏風後晃來一抹纖細窈窕的朦朧儷影,急忙抓衣服穿。劫兆隔著琉璃屏風欣賞她的身體:劫英的兩條美腿又細又直,渾無半分肉感,纖細的大腿頂端平平凹入一抹縫谷,平薄的骨盆與小腹有著人偶妖精般的詭麗美感,簡直不似活物。

    她披衣繫帶,又彎下腰來,不知在腳上弄什麼物事,小小的俏臀拱起,貼得與琉璃屏風極近,依稀能見兩抹肉瓣弧影,以及茂密捲曲的烏黑毛髮。

    劫兆興奮不已,幾乎想伸手套弄陽具,澀聲道:「好妹子,我進來啦!」兩人不過一扇之隔,本就近在咫尺,他一閃身撲進熱氣裡,只聽一聲驚呼,屏風後的嬌小人影退後半步,背門抵著屏風,嚇得吁吁嬌喘。

    他揮散水霧,見劫英赤裸的嬌軀外只披了件近乎透明的紗衣,透出嬌嫩的肌膚肉色,連緊並的大腿之間,都能看見一蓬誘人的烏卷。她雙手環遮胸脯,頸間的珠串卸下後,換上一條極細的金煉,綴了枚粉色小珍珠,細煉迤邐在細緻的鎖骨與滑膩的胸口肌膚間,被濡得水珠晶瑩,看來分外誘人。濕濡的捲髮半攏在胸前,猶如新鮮的深海嫩藻,幾絡捲髮粘在口唇頰畔,與她驚慌無辜的淺褐色大眼相輝映,激起劫兆最原始的慾望。

    「哥!你……你想幹什麼?」她楚楚可憐的瑟縮著。

    劫兆撲了過去,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橫抱在懷裡,已忍不到繡榻邊,直接把妹妹放在置衣的小幾上,拉開她幼細的腕子,攫住白嫩的乳房用力揉捏。

    沒見過的人可能無法想像:如劫英這般纖小的人兒,居然會有兩顆豐盈碩大的椒乳,尺寸甚至比高挑的岳盈盈更驕人,而且不同於岳盈盈飽經鍛鍊的結實彈手,劫英的乳房又軟又綿,滑膩得像是充分發醒、微帶粘性的上等白面團,一晃便得滿眼雪酥酥的乳浪,會被掐得在指縫間恣意變形。

    劫兆低頭去銜她那紅梅般挺起的硬翹乳頭,用齒緣輕輕齧咬,又或大力吸吮,把整個淺粉色的乳暈都含進嘴裡,吸得她嬌聲哀鳴。

    「不……不要!哥……我……我是你親妹妹……不要、不要……」

    她的哀求聲又細又軟,比浪叫更令人興奮,但劫英實在掙扎得太厲害,劫兆扯下薄紗帶子,將她雙手綁起來,恣意蹂躪妹妹的豐肌盛乳,另一隻手忙扯開腰帶褲頭,掏出滾燙的陽物,抵著一團極窄極粘的火熱肉縫。

    「不……不要!」

    劫英用力踢腿,猛把他推開,跌跌撞撞的逃進浴房。劫兆像抓小羊的惡狼般銜尾撲去,兩人繞著橢圓形的檜木大浴盆追逐一陣,劫英突然腳下一滑,噗通跌進盆裡,這下子甕中捉美人魚,跑也跑不掉。劫兆坐進浴盆,將溺水小貓般的妹妹撈起,濕透的薄紗貼著玲瓏浮凸的嬌軀,微卷的褐髮粘成濕淋淋的一把,彷彿是自海中走出的海魔女。

    「哥……你是我的親哥哥,不要……不要這樣……我好怕……」

    「乖!」劫兆密密摟著,柔聲哄:「親親妹子別怕。你讓哥哥親一下,親一下哥就放了妳。」劫英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真的麼?哥不能騙我喔!」閉眼抬頭,卻聽劫兆輕咬她的耳朵:「不是那裡,哥要親妹妹的……」拉高被綁起的雙手,指尖一路從她的唇瓣、頸側、乳尖滑過了腰臍,全都是敏感之處。劫英被他摸得身子一跳一跳的抽搐,雙腿發抖,轉眼指尖劃過恥丘,停在最羞人的地方。

    「讓哥親一下這裡,」劫兆含著她的耳珠,磁酥酥的聲音在耳蝸裡輕顫著,指尖開始劃著她緊閉的幼嫩肉縫:「哥就放了妳。妹子要快點考慮喔!再慢些,哥就要強姦你了……」

    劫英被磨得腿股直打顫,羞得滿面通紅:「哥……一定要說話算話喔!」掙扎站起,曲線優美的小腿肚還浸在溫水裡,被綁住的雙手搭在盆緣,對著哥哥翹高嫩臀,膝蓋忍不住微向內彎,似乎想夾住羞人的私處。

    她的陰戶另有一項旁人不及的妙處。因為身子極為纖細,臀股平窄、腰肢細圓而薄,所以她的門戶也極小,不止花徑口閉合緊密,連肥厚的大陰唇也僅比兩指節略長一些,外陰的色澤是極淡極淡的粉藕色,真個是不折不扣的「花瓣」,比真正的蘭瓣還要細小精緻,宛若切薄的新鮮魚生。

    劫兆將那件什麼都遮不住的紗衣掀過腰際,湊近鼻尖,似乎真的聞到一股淡淡的魚生鮮味,張嘴觸著兩片粉嫩的肉瓣,像接吻一樣,將花瓣輕輕含在唇間,舌尖沿著肉縫裡外細細舔舐,不時撥開肉褶深入些個,頂著發硬的蛤珠旋扭輕彈,最後將整個舌板都擠進窄小的花房裡。

    「哥……哥親得好舒服……哥好會親,就……就是那兒……呀、呀……」

    她細聲細氣的叫著,股間汁水氾濫,兩條直腿簌簌發抖,腰肢一僵,身子卻慢慢癱軟下來。

    劫兆見時間成熟,悶聲不吭的脫去衣褲,悄悄起身,將脹成雞蛋大小的紫紅龜頭抵緊花房,用力向前一送,整根巨陽排闥而入,從窄小的花徑裡擠出點點液珠。劫英被插得仰頭尖叫,兩隻手緊緊抓住盆緣,全身劇烈發抖。

    龍陽與花徑的尺寸相差懸殊,不過一旦泌潤豐沛之後,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反而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劫兆抱著她粉嫩的小屁股奮力抽插,劫英被插得又痛又美,纖細的手臂早已支撐不住,以沾著漿汁唧唧進出的陰莖為支點,整個人都掛在哥哥的雙臂上,閉著眼睛搖頭浪叫:

    「哥……哥哥強姦妹妹……強姦親妹妹……啊!不要!那裡不可以……啊啊……

    好、好舒服!哥……哥奸得好舒服……舒服得快要飛上天……啊啊啊啊……妹妹好下賤,被……被哥哥奸……奸得好……好舒爽……」

    劫兆摟緊她豐盈的乳房,另一手環著細圓的小纖腰,就這麼直挺挺的抱起,邊插邊來到寢居繡榻,將香汗淋漓的異母親妹放落錦被,扛起一條細腿上肩,才發現踝上竟有圈極細的綴珠金煉,樣式與頸間如出一轍,分外撩人,不禁淫念大熾:「忒多花樣,我幹死你這個小浪蹄子!」噗嗤一聲,巨陽狠狠插入。

    小劫英被肏得蜂腰挺起,縛起的雙手高舉過頂,纖細的玉指胡亂揪著錦被,碩大的白嫩玉乳劇烈甩動,小小的陰戶被插得一片狼籍,兀自箍緊陽根:「哥……哥再用力些!喔……對!就……就是這樣!喔喔喔……哥……哥的那話兒好棒!好……粗、好硬……好……好爽人……啊啊啊……」急劇喘息,俏臀用力迎湊,忽然身子一僵,小穴裡掐著陽根陣陣揉擰,暈涼涼的洩了一身。

    劫兆也快到了頭,沒敢射進親妹妹的嫩膣裡,「剝」的一聲拔出粘膩的男根,光著身子走到幾邊。劫英洩得魂飛天外,兀自暈陶陶的,忽然滾燙的龍陽離體,頓覺空虛,膩著嗓子呻吟:

    「哥……別……別走!再……再來插妹妹幾回……我要哥插我……」

    劫兆回到榻上,捏著柔軟的乳房,輕刮她柔嫩的面頰羞她:「你今天總算玩夠了罷?這麼多鬼點子,誰讓你扮強姦來著?」

    劫英甜甜一笑,朦朧的大眼睛兀自失神,全身都沈浸在高潮的美妙餘韻裡,豐盈的胸脯劇烈起伏,有些喘不過來:「誰……又扮什麼啦?分……分明就是你強……強姦我。疼……疼死人家啦!」

    「都是你的話。」劫兆翻身壓著她,雙手攫住酥嫩的胸脯:

    「還想不想哥插你啊?」

    劫英半閉星眸,笑得美美的,雙頰暈紅,悄聲呻吟:「想……」

    「今天不成了。哥都還沒出來呢!」劫兆笑得很邪,輕輕跨在她腰上,抓著她的小手捧住大酥胸,用白膩的奶股肉夾起陽物,緩緩擠滑。從這個角度居高臨下,可以仔細欣賞她的肩頸之美,輪廓深邃的異族臉蛋更是明豔不可方物;與純潔高貴的外表絕不相稱的碩大乳房,被小手擠成了雪白的麵糰,巨陽在谷壑間進進出出,淫靡得令人迷醉。

    劫英的乳溝與乳頭本就極敏感,有時光被哥哥舔舐便能洩身,乳夾片刻,漸漸有了快感,螓首微抬,張開紅彤彤的薄嫩粉唇輕啜龜頭,丁香小舌頂著馬眼。劫兆舒服得「唔」了一聲,腰眼微酸,笑道:「妹子這麼乖,哥哥給你些獎賞。」手裡珠光滑潤,卻是劫英先前解下的珍珠項鏈。

    他將項鏈的扣煉解開,變成一條串著珍珠的直煉,橫過妹妹的小陰戶,讓淫水沾濕珍珠,然後捏住兩頭輕輕擦滑;滑著滑著,珠串慢慢陷進肉縫裡,被汁水濡得閃閃發亮。每顆碩大的珍珠磨過肉縫,那種舒爽快美只能用「高潮迭起」來形容,圓球狀異物的每個角度都能帶給陰蒂、陰唇,甚至小小的肛菊截然不同的感受,一整串來回研磨,更是峰迴路轉。

    「好……好酸!哥……哥!我快要死了……好……好難受、好難受……啊啊啊啊啊啊……」

    劫英被磨得全身發軟,無法控制的抽搐起來,小手揪緊酥乳,幾乎忘了疼痛,銜著龜頭嗚嗚哀鳴著,忽然玉趾蜷起、大腿腿根劇烈顫抖,肉縫裡濺出大把晶瑩液珠,洩得死去活來;同時劫兆精關一鬆,濃濁的龍元全都射入妹妹嘴裡。

    小劫英高潮未復,嗚嚥著全吞了下去,微張的小嘴裡死死吐息。

    ……

    劫兆與妹妹之間的私情,最早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兩個自小就玩得很親、相互照顧的異母兄妹,朝夕相處下,不知不覺就演變成這種關係。當時十五歲的劫兆已發育得十分驚人,奪走妹妹貞操的那夜,兩個小傢伙弄得滿床血跡斑斑,還不滿十三足歲的小劫英當場痛暈過去,事後騙奶媽是來紅所致,勉強矇混過關。

    一旦捱過了開頭幾回,劫英對這檔事的興致與熱衷程度,一度還在劫兆之上。

    兩人幾乎在府裡各處都試過:浴房裡、花園中,涼亭桌上,沒人住的空房,還有父親的書齋……當然還有各式各樣的花招。劫兆小心處理兩人的密會,漸漸玩成了精,他在城裡還有四五處像桐花大院那樣的隱密據點,供兄妹倆偷情享樂之用,迄今這個秘密仍被保守得很好。

    那些把劫英當成「帝闕珍珠」、如女神般膜拜景仰的愛慕者大概很難想像,十六歲的東海郡主在床上之熱情奔放,已到了蕩婦的程度。

    有時劫兆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為逞一時之慾,把好好的純潔少女變成了淫娃?轉念又想:「妹妹只給我一個人幹,就算幹得再多、再狠,也不過就是個規規矩矩不偷人的妻子。這簡直可以立牌坊了,又何淫之有?」

    兩人相擁而臥、腿股交疊,劫兆懷抱水嫩玉人,撫著妹妹渾圓纖潤的肩膀,下巴輕摩她的發頂:「你這個丫頭未免膽大。莫非你把那個武瑤姬一棒打死了,塞在床底下,要不怎不怕她正好回來,撞見我在強姦你?」

    劫英膩聲哼笑,聽來倒有幾分得意洋洋:「我跟她混得熟透,慫恿她去探望大嫂啦!同門師姊妹十年沒見,你想有多少話要講?」劫兆低頭羞她:「不會啊!我跟我妹子天天見面,還不是有說不完的話?」劫英雙頰暈紅,嬌嗔道:「哥!你別以為我年紀小,淨說這些瘋話來哄我。女人啊,不是你想得這麼簡單的。」

    耳鬢廝磨一陣,劫兆盡享妹妹的嬌美可人,本想再提槍上陣,記起偏院的筵席尚未結束,趕緊起身穿衣。「妹子,你不回院裡去?」他一邊整裝一邊問。

    「等會兒罷,」劫英把臉蛋埋在枕裡,聲音聽來慵懶無比,繡被掩住小巧玲瓏的嬌臀,裸露出水一般的玉背曲線,當真是瘦不露骨,明豔無儔。「剛被人強姦過,我乏啦!得先養養神。反正武瑤姬也是女人,回來見了,總不能再強姦我……」

    劫兆狠狠拍了她屁股一記,大笑出門,回到偏院時筵席才吃到一半。劫家用的是宮廷菜的食單套式,像這種盛重的大宴,最多可以吃上一百二十幾道菜,劫兆一向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匆匆告罪入席,父親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倒是劫軍開了口。

    「你上哪去啦,老四?」

    劫兆還在斟酌用哪套說帖,劫真搶先說:「我讓老四去給客人打點住房。」

    道初陽記著劫真關於「太乙五行劍」的客套,特別注意他說話,一聽趕緊向劫兆拱手:「不好意思,勞煩四公子費心了。」餘人也紛紛致謝。劫兆打蛇隨棍上,抱拳連答:「不費心、不費心!」「應該的、應該的!」「房間多、房間多!」

    酒過三巡,諸人都有了點酒意。最悶的自然是法絳春,先後被姚無義、劫英修理一頓,父親交代的寶珠眼看也沒著落,越想越難嚥氣,仰頭飲了一杯,終於發難:「敢問公公,朝廷得陰牝珠之後,可有什麼區處?」

    又是個白痴問題,劫兆想。

    ——姚無義只要回答:「朝廷自有區處。」就能輕鬆避過,教她徒勞無功。況且以她將軍籙無官無爵、一介江湖布衣的身份,居然敢出言預聞朝廷之政,少則受頓斥責,重者會被當成懷有異心,受到嚴厲的處罰。

    但姚無義居然沒斥責她。

    脹紅老臉的秉筆太監手持金盃,話已經說得有些拖沓,眯著眼睛微笑:「關……

    關於這顆珠子,咱……咱家出宮以前,已……已請示過聖上。聖上說啦:『江湖上的東西,也……也還是留在江湖上為佳,姚……姚公公可視情況便宜處置。』」

    這話一出,舉座皆凜,但除了法絳春之外,誰都裝作沒聽到。

    劫兆心想:「這下可好,原來皇上把尚方寶劍交給了老閹狗,陰牝珠的去留,居然能由他片言決斷。」若陰牝珠落入誰家可以由姚無義專斷獨行,那麼三大世家恐怕不會乖乖束手,眼睜睜看他把珠子帶進宮去。

    劫兆頗期待文瓊妤的表現,她卻不露聲色,徑與鄰座的常在風閒聊,不時被逗得微一掩口,眼波含顰流轉,真是既雅又媚。反倒是法絳春眉目一動,趁熱打鐵:

    「那公公打算如何處理?」

    姚無義怪有趣的乜她一眼:「你……你說呢?咱家該如何處理?」

    法絳春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徵詢,審慎考慮半晌,抬頭說:「公公應該把此珠留給四大世家,從中擇一精通道法奇術、忠忱可靠之人,破解陰牝珠的秘密。如此就算日後魔門再有多少顆陰牝珠,也沒甚可怕。」她本有些南方口音,卻刻意將「精通道法奇術」六字咬得清晰,還放慢了速度。

    姚無義不知聽到哪去了,拎著金盃搖頭晃腦,口裡喃喃:「忠……忠忱可靠,忠忱可靠……」一拍桌子,指著眾人大聲問:「喂!都……都給咱家說一說!你……你們之中,誰……誰才是忠忱可靠?」

    如此一來,眾人再也不能假裝沒聽到,面面相覷,誰也不願先開口頂下這個破爛攤。劫震畢竟是東道主,身份又是舉座之尊,忙喚下人去備醒酒湯,親熱的撫著姚無義的背心:「公公喝多了。這種『玉薤霹靂春』的後勁非常厲害,不是宮中的極品貢酒可比,我若不運功化解,也只有半斤的量,公公居然把一瓶都喝盡了,真個是英雄了得!」劫真、劫軍趕緊附和。

    忽然一把清麗恬雅的喉音漫出,恍若掩卷吟哦,無比動聽:

    「滿座俱是忠忱之士,公公何出此問?」杏目含笑,正是貂領烏鬟的文瓊妤。

    姚無義伸出微顫的食指,笑顧劫震:「這……這個小娘子有趣。」劫震聽不出話頭,只好跟著陪笑。姚無義醉顛片刻,猛一拍桌:「也罷!咱……咱家雖……非江湖中人,一……一向卻與江湖中人這個……十分相善。放……放眼朝中,無……無人能出咱家之右……」

    劫兆聽他語無倫次,腹中竊笑:「你何止是不能出右?還不能出屌咧!」假裝舉杯掩口,不由得輕輕「噗哧」一聲,劫真打了他一拐,眼角餘光罕有的嚴厲。卻聽劫震接口:「我等均受公公的照拂,承公公長年奔走,於廟堂之中為江湖喉舌,震無那感激。來!大家都與公公喝一杯!」眾人依言舉杯。

    「慢!」

    姚無義斜乜著眼,一揮袍袖:「咱家還沒說完,說完再飲。這回陰牝珠之事不照朝廷規矩,江湖事江湖了。這樣罷,你們四家來個比劍奪帥……不,是比劍奪珠!勝者便能長有此珠。」自顧自的仰頭飲盡,眾人卻兀自舉杯,相對無言。

    (老閹狗!當咱們是耍把戲的猴子麼?)

    劫兆一咬牙,突然有種備受屈辱的感覺。

    劫震面上陰晴不定,片刻才說:「此事需從長計議。三家都不在京裡,一時三刻間要籌辦競技,只怕也是不易。不如先待陰牝珠出世……」法絳春揮手打斷:「敢問莊主,從長計議的當兒,珠子該放在何處?」

    劫震微微一怔,身旁的劫真卻搶著回答:「為求公平起見,自然是請姚公公攜入大內府庫封存。」法絳春沒料到他會接話,銀牙一咬,咄咄之勢絲毫不減:「三公子要不問一問公公,珠子一旦封入府庫,還能不能隨咱們的意自由取出?」姚無義胡亂搖手:「取不出、取不出!大內府庫是聖上的藏寶之地,你們以為是當鋪麼?不懂規矩,不成體統!」

    法絳春柳眉倒豎,目光逼人:「照這樣看來,在我等回山稟報家主、派代表前來參加比劍之前,此珠是否暫放貴莊?」

    從當年蔚雲山的例子參詳,陰牝珠應有提升功力的奇效,但是配戴即能生效,或須內服、輔練等不得而知,如果珠子一出世不能立刻決定去向,到頭來辛苦一場,極可能得到的是一枚已經失效的陰牝珠。

    這話雖然有理,卻無禮至極。

    劫軍雙手抱胸,粗濃如戟的赤眉下兩眼綻出精光,沉聲道:「道夫人的意思,是懷疑我劫家專行宵小之事,吞沒了你的珠子?」聲音不大,卻震得耳中嗡嗡作響,桌上的杯盤顫動著滑開寸許,彷彿有只無形之手抖動桌巾,桌邊一隻小碟抖出圓桌,鏗啷一聲摔得粉碎。

    劫震低喝:「軍兒,不得無禮!」法絳春面色微變,冷笑:「二公子內力渾厚,卻不像大日神功的灼火之勁,莫非要等比劍場上才露一手?」劫軍冷眸逼視,不再接口,目光卻像兩道匹練劍氣,直直穿透對面的道門少婦。

    法絳春勉強對望片刻,終於禁受不住,氣悶得像受了內傷一樣,趕緊別過頭。

    「劫莊主,關於這珠的處置,您怎麼說?」

    「世侄女過於心急了。此珠讓你攜回九嶷山亦無妨,也可以由玄皇或盛夫子來保管,諸位都是昭昭門第,各家家主相交多年,誼信俱隆。」劫震撫鬚沉吟:「我本不欲以比武的方式裁決此珠,若然要比,照日山莊便退出這場爭鬥。珠子可由貴三家妥善封鎖,暫置於我府中府庫。」

    這話固然光明磊落,聽在有心人耳裡,卻又更顯得居心叵測,法絳春就是不肯讓陰牝珠在綏平府多待一刻,自然無法同意。文瓊妤抿嘴一笑,怡然道:「若照日山莊放棄奪珠,九幽寒庭也放棄參加。貴我兩家百數年之誼,犯不著為此損傷。」常在風思索片刻,也起身拱手:「弟子揣摩家師上意,也不願傷了四家和氣。解劍天都願棄此珠。」

    法絳春心頭一跳,驚喜交迸:「莫非我便這樣得到了珠子?」姚無義無端發起酒瘋:「這……這成什麼樣子?都不許放棄!要是怕珠子有鬼,明天就比!在明天陰牝珠出世之前,咱……咱們把正主兒給比出來!」

    法絳春微感失望,但畢竟與她本來的盤算相去不遠,審慎開口:「公公,如果是這樣,將軍籙便要放棄此珠了。中京百里方圓內,誰能是劫莊主的對手?這便不用比了罷?」姚無義大笑:「老劫!你不能欺負晚輩。明日之戰,你不准出戰!」劫震無奈:「都依公公的意思。」

    「就這麼定了。明日此時,便由在京的四家高手——」姚無義乘著酒意一揮手:

    「比劍奪珠!」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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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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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 謀者無心,玄珠陰牝】

    作者:Momoho

    這頓酒吃到了頭,最後以姚無義大醉收場,訂下明日正午比劍奪珠的約定,三家各懷心思,席散回房。劫家父子轉到劫震的書齋裡,商議明日大比之事。

    四人甫一坐定,劫震還未開口,劫軍便急急按劍起身,赤眉陡軒:「父親!明日之戰,請准許孩兒代表照日山莊。孩兒定不辱命,為父親取下陰牝珠!」劫震沉吟不語,半晌才省起劫軍還等著回話,揮手命他坐下:「我有主張。」轉向劫真:

    「真兒,這事你怎麼看?」

    劫真思索片刻,起身道:「依孩兒之見,道初陽夫婦造詣尚淺,不足為慮;常在風雖然名列『天都七子』,但卻敬陪末座,江湖聲名不顯,料想也無甚本領。商九輕成名近十年,終歸是女流,況且托蔭於祖上商家堡的威名,未必有真才實學。以上諸人,我料皆非是二哥的敵手。」劫軍與三弟素來不睦,難得聽他直言讚許,冷冷哼了一聲,隱有得色。

    「不過,」劫軍面色微變,卻聽劫真繼續說:「玄皇親點的女軍師文瓊妤來歷成謎,孩兒頗為在意。玄皇宇文瀟瀟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不是好使疑兵的性子,那文瓊妤得他如此看重,必定身負驚人藝業,只怕不容小覷。再者,將軍籙的法絳春武藝平平,卻一力主戰,顯然有必勝的把握,孩兒認為須小心提防。」

    「三弟長年窩在京城裡,把膽色都窩壞了!」劫軍冷哼:

    「區區女流,還能強過塞上黃塵、天際蒼鷹麼?這般雞腸小肚,沒的折了劫家的聲威!」

    劫軍是從雲陽老家的次房那裡過繼來的,在十四歲那年、以劫家長房次子的身份被送上天城山之前,一直都住在雲陽老宅,是各房當家聯手訓練出來的菁英。

    劫家長房的人丁單薄,百年間大都一脈單傳,為保香火延續,歷來都有從次房、三房等分家借子的老規矩;只是長房雖孤,倒也沒真正絕過宗脈,這項螟蛉的傳統漸漸成了一種儀式性的習慣,在劫盛暴斃之前,從來沒人認真想過:有一天會讓過繼來的兒子排上繼承人的候選,而且還是前所未有的第一順位。

    從小在西陲長大的劫軍,很看不起生於京城、長於京城的弟弟們,尤其是整天沉醉在金粉紅顏間的老四劫兆;對於花費許多時間研讀詩書、作風文派的劫真,劫軍與其說是討厭痛恨,不如說是潛意識裡的忌憚與自卑。

    但劫軍握有一項前所未有的優勢。

    因為出身背景的緣故,從沒有任何一位嫡長房的候選繼承人,能在穩坐家主大位之前就受到老家的支持與擁戴。劫家百餘年的傳承史,其實就是一部長房的「京派」

    與西陲各房的「庶派」間的明爭暗鬥。而備受老天眷顧,人丁單薄卻總能取得勝利的長房一脈,終於第十九代的嫡長子劫盛暴斃之後,首度失去連勝的氣勢,面臨空前危機。

    劫軍自己非常清楚:他的優勢,正是父親最深最深的忌憚。

    如果名列六絕的「神霄雷隱」劫震著眼於家族的團結興復,願意拋棄宗房成見讓劫軍繼位,將促成雲陽劫氏與中京劫氏的空前結合,再創巔峰。如果他不願承擔「長房絕嗣」的身後罵名,則劫真、甚至劫兆,都會是比劫軍更好的選擇。

    ——當然,除非老頭子得了失心瘋,否則絕不會讓聲名狼籍的敗家子繼位,平白給雲陽那兒一個揭旗反抗的藉口。

    由始至終,劫軍所認定的對手就是劫真。

    名動京城、手腕圓熟,盡學天城山的醫術武功,風采照人的「白陽劍」劫真。

    劫震默默聽完,擺手示意他坐下。「你們兄弟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文瓊妤的出現,的確教人摸不清玄皇的意圖,也不能過於輕忽。真兒,你有什麼應對之策?」劫真恭謹欠身,審慎的說:「父親不能出戰,我方便無必勝的把握,唯今之計,可讓棘手的對象先行捉對廝殺,再從中窺破機關。」

    「四家可戰三場,每場各推代表,人數不限——就推說將軍籙、照日山莊皆有雙劍合璧的武功,兩人等若一人;道氏夫婦一定不會反對,九幽寒庭來了幾十個人,更加沒有不讚同的理由。第一場先由九幽寒庭出戰將軍籙,看他們彼此各藏什麼花招,第二場可由二哥與我出戰常在風,必能取勝;第三場由兩邊勝方交手,則我等有七成以上的勝機。」

    劫軍冷笑:「就算我們贏了,聯手欺個天都幺子,傳將出去,三弟不想要臉,我還想體面做人。」劫真反唇相譏:「戰無必勝,二哥莫要有什麼差池,失珠事小,怕是折了劫家的體面。」

    「你——!」

    兩人話裡藏鋒,一旁的劫兆百無聊賴,忍著不敢打哈欠,心想:「爹不是說願意放棄奪珠麼?怎地這會兒都像沒說過這話似的,個個都這麼想要?」卻見劫震猛一揮手:「好啦!都不要爭,此事讓我想上一想。倚多勝少,到底不是正途。」喚來從人扶入歇息。

    劫軍跟兩個弟弟不對盤,起身一振披風,大踏步走出偏廳,頭也不回一下。

    ……

    劫兆與劫真在廊間分手後,盤算著要偷空溜出府去,前往桐花大院探望岳盈盈。

    才回到院裡,見劫英坐在書桌前,隨手拿起書冊東翻西瞧,衣衫秀髮已經悉心整理,任誰也想像不出:這名乾淨清爽、明豔動人的美麗小郡主,不久前才跟親哥哥私會,在客人的繡榻上給肏得死去活來,嬌膩的淫聲浪語不絕於耳。

    劫英換了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色靴裙,幼細的腕子帶著方才系在踝上的細金煉,頸間仍是那串珍珠項鏈。她抬眸瞥見劫兆,也不起身,嬌靨似笑非笑,貝齒輕咬著薄嫩紅唇,玉指細撫胸口珠串,珠上柔光潤致,劫兆想起那珠滿滿沾了她晶瑩的汁水、在嫩蛤縫裡來回滑動的模樣,不覺心中一蕩。

    「小浪蹄子,竟敢在這兒挑逗我!」襠裡硬得發疼,他暗啐一口,又癢又恨。

    雖在自己院裡,但裡外全是女使丫鬟;要說危險,還遠遠勝過武瑤姬暫住的錦春院,周圍無一處沒有看事的眼睛,為保秘密,兄妹倆白日間絕不能在彼此的居停內偷情。劫英明知如此,卻很享受哥哥投來的灼熱目光,水汪汪的眼裡春情一片,分外誘人。

    劫兆踅至桌邊,將斜插襟內的摺扇取出,「喀」的一聲猛置桌頂,壓低聲音:

    「好你個小騷貨!乖乖翻起裡裙來,讓哥插幾下。」劫英好整以暇的端茶就口,軟綿綿的嬌軀偎入椅中,乜著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居然滿是釁意:

    「來呀!快些來,妹妹癢死了。哥有這個膽子麼?」

    劫兆咬牙切齒:「下回落在我手裡,可有你受的!」

    劫英咯咯嬌笑:「哎呀!人家怕死了。」夾手奪過摺扇一展,嘖嘖有聲:「三哥真是偏心,居然這麼著意給你張羅禮物。」劫兆涎著臉賊笑:「三哥這麼有心,妹子該不會毫無表示罷?」

    劫英橫他一眼,尖翹的瓊鼻輕哼,佯嗔薄怒:「好沒良心的哥哥!禮物都收了,這會兒又來欺負人。」劫兆奇道:「幾時給的?該不會是我錯失了罷?」劫英靠著椅背向後一踮,前半截椅腳懸空,兩條纖直的美腿交疊架上書桌,裙襬飄揚之際,依稀見得裙內粉光緻緻,赤裸的腿股曲線滑嫩動人。

    「你說,世上還有……」

    她眼波流轉,紅唇如爛嚼櫻桃,一字一字輕輕吐息,卻沒發出聲音::(比、我、更、好、的、禮、物、麼?)

    劫兆讓她饞得口乾舌燥,七竅簡直要噴出淫火來,偏偏什麼都做不得,憋得臉紅脖子粗,只想隨手抓個丫鬟解解苦,又怕惹妹妹生氣。劫英玩夠了,唰的一聲攏起扇兒來,正色道:「三哥可不比妹妹,你收了他的禮,總得有點表示。要你洗心革面不可能,好歹寫點什麼回報三哥,也不枉費他的一片苦心。」輕輕巧巧跳下長背椅,踱到書桌另一頭研墨潤筆,平攤白紙,取來彩石紙鎮壓住。

    劫兆一愣,心想:「當真是女人心海底針,說變就變。剛才還是個專勾男人魂的小蕩婦,這會兒又成了慧心巧手的女侍讀。」覺得她言之成理,三哥一板一眼慣了,對這種禮尚往來的規矩看得很重,感情雖好,卻不能白拿他的禮物。他整襟端坐、捋袖提筆,無奈胸中無甚墨水,寫幾首歪詩哄女孩子不難,只怕應付不了文武全才的劫真,半天都下不了筆。

    劫英嘆了口氣。「讓你多讀些詩書,你總不聽我的。」把摺扇攤在他眼前:「照著抄一遍,表示你聽進了三哥的勸,他多半會高興幾天。」劫兆如獲大赦,伸手一拍腦門:「照啊!這個法子倒是不錯,又不怎麼麻煩費事。」蘸飽墨汁,將扇上的八句題抄了一遍。

    劫英拈紙一抖,湊近吹乾墨跡,說:「妹妹送佛送到西,給你找人糊裱起來,晚點兒你親手拿給三哥。」劫兆正愁沒藉口打發她走,連連點頭:「甚好、甚好,有勞妹子啦。」劫英又嘆了口氣,多看他幾眼,拿著墨字走了。

    劫兆趕緊換了身輕便舒適的常服,交代好門房,匆匆出了南側小門。

    「死丫頭!故意饞我。你不給插,難道哥哥還少插了美屄嫩穴不成?」想起岳盈盈水滋滋的結實胴體,連忙加緊腳步,不多時便到了桐花大院。花婆子見了他,面有愧色,支支吾吾半天。

    「什麼?姑娘走了?」劫兆又驚又怒:「幾時走的?說了什麼沒有?」

    「咱按四爺的吩咐,喂姑娘吃了好些滋陰補品,睡了頓好覺。今早用過早飯,還喚丫頭服侍姑娘沐浴更衣,特別給姑娘挑了幾身上料,誰知岳姑娘發了頓脾氣,不聲不響走啦!院裡的丫頭去請姑娘用午飯,才發現房裡連個影兒都沒有。」

    劫兆氣急敗壞的衝進廂房,見被縟枕頭都疊置妥貼,鋪被抹得齊整,絲毫不見睡過的痕跡,鏡台上空蕩蕩的,連支簪子都沒留下,果然是人去樓空。

    「笨丫頭……她便這麼走了?」突然心裡有點惆悵,也不知為什麼。

    劫兆是京中有名的採花聖手,御女無數,隨隨便便弄上床消遣的,都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眼下縈繞心頭的那種空虛失落,絕非一時間無穴可插所致。他推開窗牖,院裡桐蔭深濃,長長的竹竿橫架在兩樹之間,吊著幾件女裝,其中一條白綢細裈長幾近男子的尺碼,褲管卻細窄許多,正是岳盈盈貼身之物。

    「姑娘就為了這個生氣。」花婆子心虛,連忙解釋:「她硬要我弄條裈褲來,京裡的姑娘誰穿那個?我給她備的裙裳她全不要,晾的舊衣又沒幹,姑娘一氣之下就走啦!背囊、刀子全帶走,就留這麼幾件沒來得及晾乾的衣裳。」

    劫兆登時醒悟。

    岳盈盈奔波江湖,豈能如官宦千金、民家淑女一般,裙中赤裸下身,又或內裡穿開襠無遮的女褲?若然如此,縱有一身本領也不敢施展,形同廢去武功。偏偏京中仕女不流行裈褲,便是專為騎射設計的胡服,也要請師傅訂做,桐花大院乃是劫兆藏嬌之處,哪來女子武服供她替換?氣得岳盈盈一走了之。

    劫兆想像她怒上眉山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心情輕鬆許多,淫念又起。「那個小丫頭呢?前日來的那個?」花婆子趕緊點頭:「還在、還在!四爺要喚她來麼?」

    劫兆笑著說:「我忙了一天,澡都還沒洗。你給我打滿盆熱水,我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花婆子一楞,連忙退下準備。

    「還有,」劫兆吩咐她:「叫那小丫頭來幫我擦背。」

    花婆子會心一笑,露出鑲金的門牙。

    ……

    桐花大院的浴房就在岳盈盈的廂房對面,推窗正望,共享一院綠樹梧桐。

    劫兆舒舒服服坐在圓形的檜木大浴桶裡,褪下的衣物都掛上屏風,桶邊還有一架狹長的架子床、幾張精巧玲瓏的小幾凳,均是上等的酸枝紅木所制。他將溫熱的巾帕覆在額上,雙臂跨在浴桶邊緣,全身放鬆,熱水滿滿浸過了胸口,連日來的酸疲一掃而空。屏風後移來一抹嬌小身影,輕喚:「公……公子爺!」喉音清脆動聽,宛若玉珠擊碎。

    劫兆光聽這把聲音就酥了,閉目一笑:「是瓶兒麼?進來罷。」

    跫音細碎,恍若蓮花漫灑,送來一股幽幽甜甜的麝蘭香,入鼻並不怎麼濃烈,卻薄而不散,頃刻間彷彿置身百花盛開的山谷,芬芳自每一口吸進的氣息沁入心脾,再自然不過。這等奇妙的天然花香,絕非京城仕女流行的熏香可比,若要仔細計較,只有文瓊妤身上的芳草香堪差彷彿。

    劫兆慢慢享受醉人的少女體香,聽著一陣窸窣輕響,睜開眼睛,見浴桶前一抹嫩影,瓶兒將長發綁成兩條烏黑辮子,結著少女特有的雙鬟丫髻,裳裡穿著紗制薄褲,褪去了羅襪繡鞋,寬大的褲腳曳地,在踝邊鬆鬆的籠了幾疊,從堆雪似的紗籠裡露出兩隻白膩的小腳,趾如新剝的荔瓣,晶瑩可愛。

    當日不及細看容貌,如今就著窗櫺透入的午陽一瞧,才發現她生得十分貌美,豐頰腴潤、下頷卻尖,左眼下有顆硃砂小痣,襯得眼勾極媚。

    瓶兒低垂粉頸,動手解掉了上身的窄袖小襦,僅著了件月白小衣,裹著胸前一對玲瓏飽滿的小玉兔,胸頸肌膚極是腴潤,連渾圓的香肩都是肉呼呼的,雖是稚齡少女的身形,卻有股說不出的女人味。

    劫兆見她自己把上衣脫了,倒有些詫異,不覺一笑:

    「是誰讓你脫衣服的?」

    瓶兒抬起頭來,雙頰暈紅,目光卻一點也沒有閃避之意,直勾勾的回望他,眸裡波盈欲滴。「花婆婆說,四爺救了瓶兒的清白,讓瓶兒……讓瓶兒來伺候四爺。」劫兆怪有趣的打量她,笑著說:「原來是花婆婆的意思。那,瓶兒自己的意思呢?」她單手環胸,下頷抵著豐腴的鎖骨香肌,唇抿似笑非笑;明明是個半大不小的黃毛丫,但給眼角那顆晶瑩的硃砂小痣一映襯,滿身的羞意登時化成了嫵媚銷魂,直要逼人於死。

    「我……想伺候四爺。」她星眸微閉,輕聲回答。

    劫兆怦然心動。他玩過不少女子,可從來沒遇過年紀這麼小、卻又如此撩撥男人的,倘若尚是完璧,那可真是天生的尤物了。

    「伺候過男人沒有?」

    「沒。爺是第一個。」

    劫兆滿意點頭,笑著對她說:「這樣行了,不忙著脫。來給你四爺捏捏胳臂。」

    瓶兒依言行來,身上的花草幽香被浴桶裡的熱氣一蒸,更是融融泄泄,彷彿不是從鼻端嗅得,而是由全身的毛孔沁入似的,令人通體舒暢。她身材頗嬌小,與坐在桶中凳上的劫兆等高,小小的手捏著劫兆的肩頭肌肉,輕似彈棉、滑逾敷粉,劫兆貼面嗅著她獨特的幽香,感受肩頸處的柔荑撫按,有生以來頭一回感覺女子竟也有這般好處,舒爽絕不下於床笫敦倫。

    「你幾歲啦,瓶兒?」他閉起眼睛,全身鬆弛。

    「虛歲十四啦!我是兔年生的。」她一邊按一邊說,吐氣如蘭,幾絡髮絲輕輕吹上劫兆的面頰,癢得十分舒爽。劫兆心想:「好一頭小媚兔!人說兔生好淫,印證在這丫頭身上,當真是半點不假。」隨口問:

    「許人沒有?」

    「沒。四爺不要我麼?」

    劫兆睜開眼睛,那張揉合天真嫵媚、嬌豔動人的小臉就在眼前,近得有些看不清輪廓,視界裡滿是她盈然的眼波。劫兆心中一動,緩緩把臉湊近,瓶兒動也不動,胸脯起伏,豐潤的唇珠微微開合。

    四唇相接,涼涼的又甜又膩,劫兆也沒想要使什麼風流手段,就這麼溫柔的碰觸著;片刻後退,微粘著瓶兒濕濡的唇瓣,依依不捨分了開來。她閉著眼睛嚶嚀一聲,微顫的氣聲酥膩無比,小小的舌尖無意識的一潤櫻唇,彷彿回味著親吻的滋味,媚得渾然天成。

    「來!進來陪爺洗澡。」

    劫兆站起身,雙手掖著她的兩脅,像抱娃娃似的將她抱進浴桶,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入手滑膩已極,原來她身側也盈潤得緊,小衣的邊緣將腋下擠出一抹雪酥酥的奶幫子,抱在手裡完全沒半點瘦肋硬肌的觸感,指尖彷彿掐進一團綿滑細緻的頂級酥酪之中,滿掌都是豐腴的肉感。

    瓶兒被他抱得有點癢,微微側著身子,嫩紅的掌心翹捏著玉指,無助的舉起,既不敢遮又不敢擋。劫兆摟著她嬌小的身子,忽然有一種「擁抱自己女兒」的錯覺,那含苞待放的胴體有著少女獨有的、嬰兒般的嬌嫩肥潤,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慾望。

    劫兆強忍著一口將她吞下的衝動,撫著她腴嫩的小腰。

    「瓶兒想跟四爺麼?」

    「想。」她眨了眨眼,濃睫映得肌膚分外白膩,漾著奶蜜般的潤澤。

    「為什麼?」劫兆好奇心起:「因為我救過你?」

    「便是沒救過,瓶兒也想跟爺。」她把臉藏進他的頸窩裡,輕聲說:

    「爺……好俊,瓶兒好喜歡爺。」

    劫兆愛煞了她的大膽與嬌羞,下身頓時火熱起來,硬如燒紅的鐵杵,脹大的前端隔著薄薄的絹絲下裳擠進一抹腴嫩的溪谷,感受到的非是桶中溫水的濕潤,而是稠濃數倍的粘滑液漿。

    瓶兒紅著臉輕打哆嗦,眼兒媚極,呼吸越顯急促。

    劫兆多御處女,卻覺得這個特別不同,笑著逗她:

    「許你跟了爺,知不知道要給爺做什麼?」

    「知道。」扶著桶緣起身,攏裙重又蹲下,兩隻幼嫩的小手探入水中,居然捋住了滾燙的龍陽,合握著輕輕套弄;溫軟的掌心磨挲馬眼肉冠,纖指緊抓著朝天硬柱,上下擦滑。劫兆沒料到她一雙小手竟如此厲害,唔的一聲揪緊桶緣,腰臍以上抬出水面,仰頭長長吐了口氣,已有幾分洩意。

    驀地雞蛋大小的紫紅龜頭被一處濕熱細軟的肉腔吞納,原來巨陽甫出水面,瓶兒便低頭銜住,丁香小舌靈活得像條極細極小的青竹絲,沿著棱脊猙獰的大肉菇鑽繞舔索,還不時進出馬眼,又往喉裡吸啜。

    劫兆美得挺腰,大腿內側不住抖動;好不容易睜眼低頭,卻見瓶兒手握大陽具,吃得無比香甜,彷彿拿了支冰糖葫蘆,白晰的俏臉天真無邪,眼角那顆小痣卻與淫靡的動作相互映襯,竟是媚而不穢。

    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精關失守,劫兆趕緊將她撈出浴桶,放上一旁的架子床,隨手解開月白小衣。瓶兒的乳房不大,卻又白又膩,猶如一對剛出爐的鮮奶饅頭,連乳房上緣的胸肌肩頸,甚至腋下都腴嫩酥滑,肉呼呼的絕不見骨。

    劫兆輕捻她豆粒大小的乳頭,才發現瓶兒的膚色極白,且不同於妹妹劫英那異族混血、微帶幽藍的百合白,甚至不同於文瓊妤的剔透晶瑩,而像是塗覆了一層濃濃的奶漿,白得連掌心膝蓋、膝彎肘窩等嫩薄部位的紅都透之不出,呈現一種極淡極粉的鮮橙色,乳暈也不例外。劫兆暗讚:「這奶蜜般的酥膩小人兒,穿黑衣定然好看!」

    「瓶兒哪兒學來這麼好的品簫本領?」他咬著玉人的耳垂,揉得胸前那對小白饅頭不住變形。瓶兒嬌聲呻吟著,喉音宛若黃鶯吭囀,無比動聽,輕喘著分辨:「瓶兒沒……學過。瓶兒只……只懂唱曲兒,不……不懂吹簫。」

    「還裝傻?」劫兆加重揉捏的力道,賊笑:「誰教你這麼摸爺的寶貝?」

    「爺……爺的大棒兒頂……頂得人家好舒服,人家也想……也想讓爺舒服……啊啊……瓶兒的身子好……好奇怪……爺……爺!」原來劫兆探入裳裡,摸上她肥厚滑膩的玉蛤,手指夾著脹卜卜的肉珠輕輕轉扭,弄得瓶兒全身緊張起來,仰頭直哆嗦。

    劫兆冷笑:「濕成這樣,還說沒嘗過男人?」

    像瓶兒這樣出身低下、從小混跡市井的丫頭,不僅早熟,也易窺男女之事,甚至早早便給男人開了苞。劫兆見她年紀雖幼小,卻是眼泛春情,手技、口技高明得能讓天香樓群妓閉門思過,怎也不信她未解人事,暗想:「多半是小丫頭片子巴上了我,藉此抬高身價。」還想施展手段,逗得這頭小媚兔現出原形,忽覺下體陷入一股子滑膩緊潤,舒爽迫人,差點給榨出漿來,卻是瓶兒被逗弄得忘情嬌吟,小手又抓住碩大的龍陽。

    劫兆微感錯愕:「怎麼倒像她在挑逗我似的,這到底是誰玩了誰?」腰眼一酸,幾乎被套弄而出,倏地發起狠來,撕開她薄薄的開襠紗褲,半截褲管都還籠在小腿踝間,裙裳也不脫了,分開兩條腴嫩的大腿,捉著腳踝向前一挺,滾燙的大陽具擠開肥厚膩滑的蛤嘴,猛的戳進小膣戶中!

    「痛!爺……痛……」

    瓶兒仰頭哭叫,甜美的嗓音卻膩如吟泣,不僅不顯淒厲,反而更能激發男人的征服慾望。

    劫兆的前半截塞進一處極細極窄的嫩管中,即使分泌再潤,也沒有半點可供抽插的餘裕,像被硬生生套入雞腸似的,巨大的陽具牢牢卡在不及食指粗的火熱肉腸裡,緊迫、疼痛、快美兼而有之,竟比抽添還要過癮。

    瓶兒的哀泣令他淫念大熾,龍陽一跳一跳的在小窄屄裡脹著,爽得他閉目仰頭,忍不住長長吐了口氣;見瓶兒身下的半片紗褲染著殷紅,心下歉然:「小丫頭真是處子,頭一回卻給我弄得死去活來。」輕吻瓶兒柔嫩的面頰,吻去眼角淚痕,一路吻到了那顆晶瑩的小痣上。

    「乖,瓶兒乖!爺疼你——」他柔聲哄著,伸手撫揉她雪白酥膩的小白饅頭,夾捏著細小的乳尖,在指縫間輕輕拉長。

    瓶兒低聲啜泣:「爺!疼……疼死人家了……嗚嗚嗚……」身子每一抽顫,濕熱的小嫩膣裡便是一掐,夾得劫兆又痛又爽。兩人廝磨一陣,劫兆的手段漸漸收效,揉得瓶兒直發抖,下身箍著滾燙脹大的龍陽箍出了火,肥嫩的小雪臀慢慢挺動,飽滿的陰阜磨著劫兆的恥骨:

    「爺……瓶兒好……好酸……好癢……爺的大棒兒好燙人……」

    劫兆慢慢抽添,低頭舔著她豐潤的胸肌與鎖骨:「舒不舒服?」

    「舒服!瓶兒好……好舒服……爺的棒兒好大……好厲害……」

    半截火熱的陽具艱難地進出小窄屄,每一下都是貼肉緊磨,便是天雨路滑,卻半點也快不得,磨得透明的愛液都成了稠濃奶漿,混著血絲氣泡咕嚕嚕的溢出。龜頭的肉棱被翻過來擠過去,從未摩得這般仔細,勉強插入的半截陽根被夾得發麻,彷彿擠進細頸瓶似的,忍不住讚歎:

    「瓶兒,你這名字取得好,身子裡真有一隻小肉瓶!」

    瓶兒摟著他的脖子,挺動腰臀,磨得自己搖頭垂頸,膩聲嗚嗚嬌泣:「爺插……插瓶兒的小肉瓶!爺的大棒兒都插進瓶兒的瓶裡……好……好滿……好脹!嗚嗚……要……要插壞啦!要插壞啦……」

    劫兆抄起瓶兒的兩條嫩腿,將膝彎壓上雪乳,半蹲著往下一沉,忽然頂到一處陰涼涼的硬核,不覺微怔:「怎……怎的花心這般短淺?」低頭一看,玉蛤外還有五分之二的陽物未進,紫紅虯結的猙獰肉柱沾滿淌出的白漿,卻已無路,看來瓶兒的膣戶竟還不足一隻食指的長度。

    用力頂幾下,瓶兒尖聲顫抖,暈涼涼的洩了一身,劫兆只覺前端撞著那粒陰涼堅硬的肉核,滑轉一陣,一股涼颼颼的精水灌滿膣中,透心涼意沁入滾燙的龜頭,陽精毫無預警的噴射而出。他完全控制不了,一口氣連噴幾注,才感覺到射精的快美由胯間沖上頭頂,直如火山爆發。

    「爺……尿了……好熱好熱……」瓶兒美得神智不清,語無倫次的呢喃著。

    劫兆射得頭暈眼花,趴在瓶兒急促起伏的胸脯上喘息,半晌回神,才發現龍陽絲毫未軟,仍硬挺挺的插在瓶兒的小肉瓶裡。「是了,定是我洩得太快,還沒過癮。這頭小媚兔……竟比『鎖陰功』還厲害!」

    心有不甘,讓瓶兒背對自己,抄著腿彎抱入懷,端成了把尿的姿勢,雄風猶凜的巨陽插入玉門。瓶兒反手摟著他的脖頸,挺起酥胸,兩隻晶瑩小腳懸空甩動,兀自扭腰迎湊。

    「爺……好狠心!弄……弄壞瓶兒的小肉瓶啦!啊啊……頂……頂到了、頂到了!啊啊啊……」

    劫兆讓她雙手扶床,像青蛙一樣的蹲著,捧起小雪臀狠插片刻,每一下都正中膣裡的涼核,不多時又生出洩意,環著瓶兒汗濕的雪乳躺下,讓瓶兒仰在身上,膝蓋將她的大腿架開,挺腰悍然進出,插得蛤嘴裡唧唧噴漿,床上一片狼籍。

    「好瓶兒,爺又要尿了……瓶兒給說一說,爺尿在哪裡好?」

    瓶兒亂搖螓首,小手揪著床巾,腴潤的雪腰僵挺,膣裡又將淌出陰精:

    「爺……尿……尿在瓶兒的……小肉瓶裡……啊啊……美死人了……瓶兒要飛了……要……要飛啦、要飛啦……呀呀呀……」

    劫兆再也禁受不住,滾燙的濃精激射而出,一注接著一注,射得囊底點滴不剩,隱隱生疼,膣裡的那股吸力卻彷彿無休無止;驀地陽關一鬆,腹間一股酸意被吸出馬眼,席間飽飲的酒水悉數射出,竟滿滿尿了她一穴,強勁滾熱的水柱衝擊花房,兩人同時攀上高峰。

    劫兆在十二個時辰之內連御三女,與岳盈盈更是做足一夜,哪裡禁得起這樣的耗損?高潮過後無力撐起,抱著懷裡的溫香軟玉,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無,不覺沉沉睡去。

    瓶兒被射得銜指失神,半晌才自九霄雲外落了地,掙紮著從他身上爬起,「波」

    的一聲拔出半軟的陽具,股間淅瀝瀝的流出尿水,混著龍陽白漿,流了一地淡淡金黃。她不理污穢,伸手一探劫兆的鼻息,扶著床艱難移步,蛤嘴裡兀自滴出尿液,夾著絲絲落紅,沿著白嫩的大腿內側潺潺滴落。

    瓶兒咬牙走近浴桶,掬水洗淨身子,褪下撕爛的半截紗褲爬入桶中,架起兩條雪白的腿子,玉指伸入嫩膣,摳挖得紅腫的陰戶裡汁水淋漓,另一隻手搓揉乳房,慢慢急喘起來;達到高潮的瞬間,食指乘著窄屄裡大力痙攣,挖出一枚龍眼大小的珠子,質地似玉非玉,散發著溫潤的幽藍光華,映得整盆水波光粼粼,宛若沉月。

    方才劫兆頂到的寒涼硬核,便是此物。這枚珠子嵌在瓶兒短淺的膣戶底,牢牢鎖住花房,不僅盡收劫兆的男子元精,連失禁的尿液也悉數被珠子擋下,半點都沒溢進瓶兒腹裡。

    她將珠上的愛液尿水洗去,一抹額汗,彷彿剛妊娠產子的婦人,心滿意足的捧著珠,擦乾了雪潤潤的姣美身子,取出事先藏在門後的衣物換上,閃身出了浴房,片刻便不見蹤影。

    這裡是劫兆的藏嬌處、銷魂窩,花婆子及下人們都很識趣的遠遠避開,生怕擾了四爺取樂。午後驕陽正熾,梧桐蔭裡蟬聲如雷,瓶兒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偌大的院裡別無他人,只剩一個人事不知的劫兆。

    ……

    劫兆走在迷霧裡,肩上忽來一把嘶啞嗓音:「混小子!你大禍臨頭啦!還有閒工夫偷懶?」劫兆聞聲不見人,四顧大喊:「你……你是什麼人?是漢子就別躲著,給你家少爺滾出來!」

    「忘恩負義!」那人大笑:「那日救你一命,你個混小子也不來瞧我?」

    劫兆倏然睜眼,才發現是場雜夢,懷裡玉人已不知所之。摸著床緣起身,見門邊一抹高挑儷影:絳紅紗裙鵝黃襦,襯得腰細胸挺,結實的長腿著一條開襠紗褲,腳上套了雙紅繡鞋,卻不是岳盈盈是誰?

    他從未看過她打扮得這樣有女人味,若非肩負行囊、手提眉刀,簡直就是從畫裡走出來的月宮仙子,清麗絕俗,身畔應有白兔桂枝相伴。劫兆看傻了眼,忽覺她俏臉上神色不善,心中一凜:「該不會她發現我騙她身子,專程回來殺我?」吞了口唾沫,強裝笑容:

    「我以為你走啦,心裡老惦記著。」

    岳盈盈別過頭去,劫兆還待說話,忽聽她冷哼:「你……你這是什麼樣子?也不怕醜!」劫兆才想起自己赤身裸體,趕緊揀過衣物穿戴,忍著笑分辯:「我洗著洗著忽有些倦,不小心睡著了。」岳盈盈面如嚴霜,抱著刀也不搭理。

    劫兆穿好衣服,本想走近,見岳盈盈身子一繃,又打消了主意,隨意坐上架子床尾,柔聲問:「你身子好些了麼?」

    岳盈盈玉靨微紅,神色稍稍和緩,輕聲道:「誰要你賣好了?哼!」

    劫兆聽她的口氣不像要殺人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心念電轉,登時明白她何以離去,笑著說:「京城女子少穿勁裝武服,一時之間,便是拿著金葉子也不好買。我認識一品織的大掌櫃,他們給我妹妹做了不少胡服,款式用料均是一等一的好,手腳也快。你若需要,我讓他們給你裁製幾身替換衣物,三兩天便好。」

    岳盈盈不置可否,面色卻越見柔和,益發美麗動人。

    劫兆想起她的種種好處,柔聲喚著:「盈盈……」

    她面色一變,厲聲道:「誰讓你這麼叫了?」手握刀柄,身子微微發顫,終究是沒有出手。劫兆忌憚她的武功,倒不敢太過放肆,拱手歉然:

    「真對不住,岳姑娘。是我唐突了。」

    「我來找你,只為一件事。」岳盈盈猛抬起頭,眼神有些淒厲:

    「你帶我進綏平府,我要去見你爹!」

    劫兆心裡叫苦連天:比劍奪珠迫在眉睫,父親尚且無力出手,豈能再與這丫頭周旋?恐她怒極殺人,沒敢斷然拒絕,慢慢說:「如果岳姑娘能答應遵守作客之道,不逼迫家父接戰,照日山莊自是十分歡迎。其實,我也很想讓他見一見你。」

    說者無心,岳盈盈卻暈生雙頰、輕啐一口,片刻才說:「戰與不戰,那是劫震……劫莊主的選擇,他若肯認輸,我又何必逼迫於他?」劫兆心想:「她答應不亂來,自有劫軍與三哥應付。要是放她自己亂闖,反倒不易控制,到時挑錯時間添亂,益發難辦。」高興的說:

    「有岳姑娘這句話,我便放心啦。請姑娘隨我回府,再與家父安排會面。」

    岳盈盈點點頭,當先行出浴房,腰肢款擺、長腿交錯,背影說不出的好看。劫兆隨後跟去,見花婆婆迎面走來,攔下低問:「那丫頭呢?賣唱老鄭的女兒鄭瓶兒?」

    花婆婆本要露出心領神會的曖昧表情,聽到「鄭瓶兒」三字時卻不禁微怔:

    「四爺說的……是哪個鄭瓶兒?」

    劫兆氣得半死:「兀那虔婆!故意在盈盈面前洩我的底麼?」急中生智,沉聲說:「就是打掃浴房的那位。」輕咳兩聲,面色極不好看。誰知花婆婆硬不開竅,叨叨絮絮:「四爺弄錯啦,那位不是什麼鄭瓶兒,說是城東鄭屠戶的遠房親。」

    劫兆怒道:「你纏夾什麼?鄭屠戶幾時有個在茶悅坊唱小曲的親戚?分明是賣唱鄭老頭的閨女!」斥罵聲驚動了院裡,僕役們紛紛探頭。花婆婆百口莫辯,一名長工看不過,上前連連作揖:「四爺!那位姑娘說自己是城東鄭屠戶的遠親,進京投靠未果,讓您搶救下來,這是大夥兒都聽見的。賣唱的鄭老頭算是我本家,他的閨女鄭丫我還見過幾回,決計不是您帶來的那位。」

    劫兆一時愕然。

    ——如此說來,那「瓶兒」是冒牌貨?

    ——假冒一個籍籍無名的賣唱貧女,究竟是為了什麼?

    岳盈盈抱刀冷笑:「怕了麼?這等飛來豔福,只怕是白日裡撞邪,遇上了吸人陽氣的女鬼。」冷哼兩聲,逕自穿出洞門。劫兆百思不得其解,只知其中必有蹊蹺,吩咐長工:「去找你本家的那個鄭丫,明天一早帶來府裡見我,我各賞你們五十兩紋銀。」天降橫財,長工大喜而去。

    方才的纏綿快美猶在,連腰眼的痠疼、胯間的虛乏都如此真實,劫兆卻彷彿置身夢中,不覺搖了搖腦袋,快步追出門去。

    ◇◇◇

    「鄭瓶兒」出了桐花大院,沿著小巷東繞西轉,不多時便來到了城中心的朱雀大街。中京有南北大街十一條,東西大街一十四條,將偌大的方城劃成了棋盤格子,朱雀大街即是南北向裡最中間、也是最長最寬的一條,末端直通城北正中央的大內皇城,又稱「承運宮」。

    越往北去,兩旁多是高牆大院,紅牆金瓦的是官署,白牆黑瓦的是爵邸,街上行人也越來越少。她遠遠望見「綏平府」的泥金大匾,扭腰鑽入一條小巷,迂迴繞到綏平府偏院南門,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忽然飛上牆去,小小的繡鞋尖輕點瓦簷,已然一越而過。

    劫家府邸極大,重門深院、廊曲迂迴,她卻十分熟絡,三轉兩轉便來到目的地,無聲無息進房,反手掩門,未驚動府中任何人。坐在書桌後頭之人訝然抬頭,旋即放落書卷,劍眉一挑:

    「神珠出世了麼?」

    瓶兒將一隻小錦盒放在桌上,開盒的瞬間流光照人,正是那枚幽藍珠子。「托您的福,神珠已順利誕下。從今日起,您可以放心鑽研那部禁忌武典,在練成第五重之前不受其害。」

    「就像劫震老兒一樣。」那人握珠入手,滿掌沁涼,不由得喃喃自語。

    瓶兒笑了,笑意牽動眼角的小痣,雪白稚嫩的小臉居然嫵媚起來。

    「就像劫震老兒一樣。」她含顰嫣然,順著那人的話頭說,頗有幾分戲謔狡黠。

    那人瞥了她腴潤的小腰一眼,輕輕吞了口津液,將寶珠拿近眼前,故意慢條斯理說:「我聽故老傳言,孕育這『陰牝珠』須將珠核置入處女的身子裡,卻又不能壞其貞潔,不知是也不是?」

    「您真是見多識廣。」瓶兒咯咯嬌笑:「這就像沙粒偶入蚌肉,大蚌會慢慢分泌珠液、包覆成珍珠的道理一樣。只不過人不是蚌殼,陰牝珠也不是一般的珍珠,光是處子之身還不夠,須以本門嫡傳的《蘼蕪香孕功》煉出女子元陰滋養。我從十歲起便入核養珠,到今天才得以成功,其他幾十名精挑細選入核的陰體處女,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既然是用處女養珠,寶珠孕育完成時,卻要如何取出?」

    瓶兒俏臉微紅,唇際抿著一抹蕩漾春情,淡淡的說:「珠子長年受女陰澆養,早已與身子合而為一,怎能輕易取出?陰牝珠是至陰之物,須以男子的元陽吸引,利用陰陽相趨的道理,誘它自行脫離,才能取出,這叫『瓜熟蒂落』。」

    那人暗吞了口饞涎,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

    「為取此珠,不想卻壞了你的貞操,教我怎生過意得去?」故意將珠湊到鼻端一嗅:「也不知是哪個幸運兒能盜你紅丸,真是叫人羨慕。軍師要取寶珠,怎麼不來找我?如此美物,卻教他人奪去了。」

    瓶兒暈生雙頰,以雪膩的手背掩口,露出如新剝鮮橙般的嬌嫩掌心,笑得花枝亂顫,明明是天真爛漫的動作,在她身上卻硬生生多了股輕撩慢捻的韻致,令人心癢難搔。

    「元陽非是元精,可不是射出來就好。」她咯咯笑道:「如果遇到了先天體弱之人,元陽不夠珠子吸取,當場便能吸掉一條命;如果是武林高手,最起碼要折損一半的內力元功,再難修補。這等美物,您還是不盜為好。」

    那人聽得心驚:「魔門行事,果然是詭異非常!」忽然靈光一閃,笑著去環她的腴腰:「軍師寶珠既出,不知還能不能吸我的元陽?」瓶兒強忍胯間破瓜後的腫痛,咯咯笑著躲開,一撂鬢邊亂發,風情更盛。

    「您要把握時間練功,這段時間內不能接近女色。」她收了笑聲,正色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請您務必牢記。主公。」

    那人微微一怔,擊節讚賞:「說得好!是我糊塗。」整襟回座,又恢復一派從容氣度,眸裡已無慾焰。瓶兒露出會心微笑,彷彿連眼角的小痣都要笑起來,容色嬌豔醉人。忽聽那人說:「你師妹來啦!我已見過,看來是投入了九幽寒庭的麾下。同為薜蘿門智算奇人『香峰雁蕩』攬秀軒的高徒,你二人在秀師座下學藝,並稱文武雙璧,感情一定很好了,軍師要不找機會一敘?」

    「鄭瓶兒」搖搖頭。

    「既已出山,便無同門情誼可敘,日後各為其主,也才能放手一搏。」她笑得嬌憨,語氣裡卻有種裂土難憾、堅逾金石的冷酷,隱約能嗅出一股爭鬥殺伐的無情與血腥。「所以說『伐謀者無心』,主公……」

    「這,便是軍師的宿命!」


【第五折 雲夢之身,幻影劍式】


    作者:Momoho

    第五折雲夢之身,幻影劍式

    劫兆與岳盈盈行出大院,漫步在午後的京城大街。

    劫兆攜美同遊,心情極佳,假裝沒看見她板著冷面,自顧自的說起沿途諸般京趣:

    這裡是琉璃塔、那兒是甜水巷。錄事巷裡全是歌伎,連碰碰手都不行;院街則一律是娼寮,只能上床還不管酒飯。繡巷的師姑們刺得一手精繡,連大內織造局也比不上;潘樓市沿街大小百餘家,都在半夜寅時(凌晨三點到五點)才開店做生意,又稱「鬼市」。大淨土寺的八菩薩像靈驗無比,畫中菩薩手上的小龍還曾破壁飛去,翌日圖裡的龍嘴便銜了只燕兒,與梁間結巢的一模一樣……

    「胡說八道!」不知何時,兩人已行在一處,岳盈盈還想裝出冷若冰霜的樣子,卻給逗得杏眸微睜,忍不住一挑眉,笑啐:「天下間哪有這種事情?騙騙無知鄉下人還行,京裡的人也吃這套麼?」

    劫兆笑道:「吃!怎麼不吃?供廟求神,誰不想自己拜的菩薩靈驗?要說菩薩夜裡去偷漢,畫條褲子掉在壁角,只怕都有人趕著來膜拜。」

    岳盈盈噗哧掩口:「你這人說話,忒也缺德!連菩薩都敢褻瀆。」

    劫兆大笑:「我是京裡的,又不是無知鄉下人,哪裡吃這一套?」

    岳盈盈圓睜杏眼,殺氣騰騰:「好啊!你笑我是鄉下姑娘!」

    劫兆慌忙討饒:「女俠饒命!我這幾手見不得人的三腳貓功夫,哪兒有多的膽子?」

    岳盈盈佯嗔道:「有是沒有,剖開一看便知!」

    劫兆笑著說:「也是道理。煩請姑娘麻利些,小的有點怕血。」作勢要解衣帶。

    岳盈盈本笑得酣暢,面色忽白,握刀的小手微微顫抖,身子一晃。

    劫兆明白她是想起了前日之事,暗忖:「不過是給本少爺開了苞,還爽得你死去活來的,幹嘛一副尋死覓活的德行?」

    話雖如此,心頭不知怎的一陣抽緊,生出一股莫名的愛憐,靈光閃現,拉著她的手奔入一條窄巷。

    巷裡錯落的簷蔭下有個小午市,往來稀疏,連擺攤的都意興闌珊,倚柱打盹兒。

    劫兆拉著她來到一攤,見地上一張小小胡床(類似近世的行軍摺疊椅),面兒頂置了個陳舊的紅木小箱,遍插竹篾,支著一團團五顏六色的斑斕物事。箱後一名瘦小的青衣老頭和衣打瞌睡,閉起的眼角溢出薄膜似的濃濁白翳,居然是個瞎子。

    岳盈盈被他拉得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也分不清是厭憎或羞恥,本要一把甩開他的握持,目光忽為紅箱所攫,「哇」的一聲輕呼,竟是又驚又喜。

    那箱頂竹篾插的,正是一支支活靈活現、七彩繽紛的捏面小人兒,衣裳鬚眉纖毫畢現,有浴起的才人、升帳的元帥,平原走馬、巾幗將相,竹篾雖自不動,面人兒卻彷彿繞著紅箱戲台唱做起來,無論從哪裡看都是台好戲。

    岳盈盈五歲拜入太陰閣主古玉寒門下,日夜鑽研精深刀法,須臾不懈,童年全是辛苦鍛鍊的血淚記憶,幾曾見過如此精巧的玩意兒?她幼時除了一柄絕不離身的小巧眉刀,唯一的玩具就是兩隻繪滿人體經絡、旋緊機簧便能對拆一套「太陰手」的男女玩偶。「太陰手」是冷月刀法的入門武功,以岳盈盈的資賦,不出月餘便練出火候,這對精巧的泥偶從此無用,就算貼身收藏,卻連拿出來把玩的藉口也沒有。

    劫兆拿起一支宮裝美女給她,指著打盹的瞎眼老叟:「南瓦巷街的吳瞎子,京裡的奇人。入中京沒買他一支面人兒,就算白來啦。」

    老人醒來一笑,乾癟的嘴裡缺了幾顆牙:「四爺哪兒的話?老瞎子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岳盈盈可憐他年紀一大把了沒人奉養,又瞎了眼,見面人精巧細緻,忽然閃過一念:「這般技藝,世間有幾個明眼人能做來?」不覺得收起憐憫,微笑道:「老伯伯,您做的面人兒真是好,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喜歡的玩意兒。」語氣雖柔,卻滿是敬意。

    老人呵呵大笑,衝著劫兆豎起大拇指:「四爺!您這位姑娘好。心腸好,品貌肯定是好的。」

    劫兆得意起來:「吳瞎子,你這就叫眼盲心不盲啦。」對岳盈盈眨了眨眼:「光這幾支面人兒不算本事,讓你瞧瞧咱們吳大爺的看家本領。」

    吳瞎子打開斑剝的木箱,摸索著拿起一根竹篾,眯眼凝神:「我準備好啦!

    四爺。您給說一說,姑娘生得什麼模樣?」

    劫兆故作沉吟,拉著她的手小退半步,上下左右直打量,瞧得岳盈盈臉頰發燙,嗔道:「賊眼溜溜的看什麼?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珠子!」隨手一掙,這回居然輕而易舉的甩開了掌握,指尖猶溫、驟離熱掌,胸口忽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你聽好了,」劫兆背轉身,逕對吳瞎子說:「姑娘身如斜柳、腰如約素,眉黛如畫,英氣凌於嬌美;眸盈似雪,颯烈不掩溫柔。秋水為神玉為骨,夏勝荷莖冬勝梅。風吹薄命,舉世紅顏皆藺草;不畏橫逆,唯有此花向天飛!還有……

    姑娘愛穿紅衣,寧為俗紅留清豔,你別忘了。」

    岳盈盈聽得有些痴,身子微顫,忽見吳瞎子雙手在箱後飛快動起,右手的指縫間隱約夾了枚削尖的竹片,連捏帶抹,不消片刻便含笑遞出一支面人兒,絳紅衫子裹著高挑曼妙的身段,雙腿修長,作奔月形狀,眉目宛然,竟與岳盈盈有幾分相似,凝眸望遠的神情既飄逸又高潔,直如仙子出塵。

    她伸手要接,又覺不可思議:「老伯伯,您怎知我的模樣?」

    「我是不知。四爺說了,我便照著做。」吳瞎子搖頭微笑:「這是四爺眼中的姑娘。」

    (他……眼中的我?)

    劫兆見她呆呆出神,逕自接過面人兒,輕輕握入她手裡,笑道:「怎麼樣,他很厲害吧?」

    岳盈盈拿著捏面人兒,任他握著自己的手,忽爾回過神來,雙頰暈紅,眸裡卻隱有水光。

    劫兆不知怎的尷尬起來,抓了抓頭,故意嘻皮笑臉:「光聽形容便能捏出神韻,這是南瓦巷街吳瞎子的絕技,普天之下再無第二家。你要不試試,也讓他給我捏一個?」

    岳盈盈破涕為笑,嗔道:「那還不容易?老伯伯,請幫我捏一支好色又不要臉的癩皮狗,拖了一口袋金銀財寶,滿街亂跑。」

    劫兆大喊冤枉,吳瞎子卻說:「四爺,姑娘算是看透你啦。」

    劫兆哭笑不得:「他媽的,你個吃裡扒外的老東西!」

    旁人都笑起來。

    岳盈盈將那支面人用手絹包好,小心收入行囊,告別了吳瞎子,兩人並肩前行。

    劫兆拿著原先那支宮裝美女,比手劃腳解釋:「吳瞎子的玩意兒還有另一樣好處。這麵糰都是摻糖、摻桂花末子蒸熟了的,又甜又香,以防小孩看了嘴饞,忍不住吃落肚去。」唯恐她不信,一口便咬掉了美女的腦袋。

    岳盈盈阻之不及,氣得哇哇大叫,一拔眉刀:「這樣美的姑娘都下得了手,看我給她報仇!」

    劫兆心想吃都吃了,難不成吐出來還你?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兩人打打鬧鬧,不一會兒來到街邊一處廣場,場中有座規模盛大、建築氣派的宮觀,雖然晌午已過,香客仍絡繹不絕,廟門上方高懸著烏木泥金大匾,正寫著「黃庭觀」三個大字。

    當今天下道脈之中,天城山黃庭觀算是極為興盛的一支,掌教黃庭老祖號稱一百六十多歲,是神仙般的傳說人物,聲名猶在中宸六絕之上,信徒流布極廣,在各地都有分觀。京城是照日山莊的勢力範圍,劫家歷代均遣子上天城山學藝,關係之親密不言可喻。這城東的黃庭分觀由綏平府出資修繕、添供香油金身,迄今已逾五十年。

    由此推斷,當日城外紫雲山的那座黃庭觀,應該是在更早之前毀棄的。

    劫兆突然想起夢中之人的話語,不由得停下腳步。

    岳盈盈見是黃庭觀,面上一紅,卻看劫兆蹙起眉頭,神色罕有的凝重,脫口低聲問:「怎麼啦?」

    劫兆搖搖頭:「我做了個怪夢。」將夢裡那人說的話轉述一遍。

    岳盈盈武功高強,自來不信鬼神,微側著粉頸沉吟:「多半是你日有所思,才在夢裡又虛構了那人。」

    劫兆還是搖頭:「到底是誰救了我們?我與司空度明明清醒,卻動彈不得,這又怎麼說?」

    說話之間,忽見一高一矮兩條身影從前頭巷子轉了過來,相偕踏入觀門。矮的圓如肉球,高的婀娜白皙,正是「五鬥將軍」道初陽、「九天玄女」法絳春夫婦。

    「『發春』她們怎麼也來了?」劫兆陡地想起了三哥劫真所言,一擊手掌:「是了!發春忒想比劍,定有致勝的秘密藏在這裡。」拉起岳盈盈的手,隨後跟入黃庭觀。

    岳盈盈聽他說起比劍奪珠的因由,以及劫真的推斷等,不覺失笑:「你三哥說得有理,只怕是你想錯了轍。將軍籙與黃庭觀雖同屬道脈,但一是符籙派、一是丹鼎派,彼此間至多是遊方掛單的交情;要說干系,你家累世求教於天城山,可親得多啦,法絳春怎能向黃庭觀借將?」

    劫兆一愣,覺得她言之成理,只是面子上掛不住,一逕握著她纖長的玉指,低頭猛往前衝:「總之……總之看看又不會死!天知道牛鼻子是不是都穿一條褲子?」

    岳盈盈抿嘴忍笑,任由他拉著:「是啊是啊,道士的褲子挺大,那也是很難說的。」

    法絳春夫婦入了大堂,與一名身穿杏黃大袍的知客道士寒暄些個,被延往後進。

    劫兆正要尾隨,背後忽有一人叫喚:「四爺!真是久見啦。」

    回過頭,一名青年道士稽首執禮,同樣是黃袍玄冠,正是中京城東分觀的新任知堂執事真啟。

    天城山除了百歲奇人黃庭老祖之外,現今的弟子計有「玄、元、真、應」四輩,這真啟只比劫兆大了幾歲,當年曾在本山的元清道長座下一同習武,算得上是一起闖禍受罰的童年玩伴。

    兩人多年沒見,把臂相敘,劫兆笑著說:「幾時上京的?也不來尋我!你小子倒挺本事,年紀輕輕,居然混到中京分觀來當執事啦!過兩年只怕要接掌本山了罷?」

    真啟連忙稽首:「四爺說笑了。這兒的觀主元常師伯要調回本山,家師近日將赴京接掌觀主,命我先行,來瞧瞧京裡的風土。」

    劫兆當年在山上學藝,可也沒少挨了元清的板子,一點都不想看到他,胡亂應付幾句,忽問:「元常道長呢?我爹今年過生日時,想給觀裡添點什麼,讓我跟道長商量商量。」

    真啟眉目一動,稽首道:「師伯適巧不在。要不我讓師伯回來之後,到府裡問候莊主、四爺?」

    劫兆搖搖手:「何必這麼麻煩?我到後堂候著,元常道長回來,再煩你通報一聲。」

    真啟無可奈何,引兩人往內堂去。

    黃庭觀拜的是元始天尊,神像立在大堂之內,供信眾門徒頂禮,內堂則空置一座神龕,名目曰「接神」,因為黃庭老祖雖然百六十歲,畢竟還未羽化登仙,不准門徒建立生祠膜拜,門人弟子便立著空龕,以示「師尊常在」的意思。

    中京分觀的內堂十分寬敞,佈置樸素,反映出觀主元常道長清靜自持個性。

    劫兆、岳盈盈兩人入座飲茶,真啟也在一旁陪著說話。

    劫兆裡外都沒瞧見法絳春夫婦的蹤影,心中一動:「奇怪!難道真給盈盈說中,她們竟往號房(廟觀中招待同修掛單住宿的客房)去了?」

    岳盈盈察言觀色,起身一拱手:「真啟道長,我家裡是拜佛茹素的,不便在觀堂久待。我到花園透透氣,唐突之處,還請道長見諒。」

    真啟見他二人並肩而來,岳盈盈又生得清麗脫俗,舉手投足一派大方,頗有名門閨秀的氣度,以為是劫家未來的四奶奶,哪裡敢得罪?起身連連告罪,一路送出堂去。

    「好個知機的丫頭!」劫兆肚裡將她誇上了天,益發覺得盈盈無比可愛。

    為使她方便行事,劫兆勉強纏著真啟說話,追憶昔年山上偷打黃狗、偷看村姑洗澡的歡樂往事。真啟唯唯諾諾,如坐針氈,劫兆說得老沒意思:「怎麼人長大了,卵蛋倒像忘在山裡似的?」忽然一陣濃重倦意襲來,慢慢支頤點頭,聲音越拖越長,終於闔上眼皮。

    ……

    黃庭觀之外,又有兩條婀娜儷影行來,路人紛紛駐足呆望,還有推車撞上牆的。

    「姑娘真是天仙化人,」向來冷眼冷面的商九輕難得微露一抹笑意,對著身畔的貂裘麗人低聲說:「便是入了京,依舊傾城傾國,凡夫俗子絕難抵擋。」

    貂裘細裹、長發垂曳,纖細的身子剔透玲瓏,來人自是玄皇欲聘未果、猶撿寒枝的神秘女軍師文瓊妤。

    「姊姊說笑了。」文瓊妤含顰一抿,連促狹的笑容都有幾分雅逸:「約莫是夏末秋初便已穿起裘袍,路人想看看是哪個女瘋子。」

    「姑娘寒病好些了麼?」商九輕流露罕有的關心。

    「我這病是胎裡帶的,怎麼都治不好。」文瓊妤淡然一笑,麗色生暉,竟連額際的細金鏈子也為之黯淡,「女子美貌,乃是最大的不幸。易得男人覬覦,又受女人排擠,攬鏡自照,還得與年華相爭。一旦建立功業,卻要終生背負解帶臥床之譏,讓人疑心你的成就是陪男人睡來的。姊姊說,世間冤枉,豈有如斯?」

    商九輕搖頭,「姑娘這般大才,世間男子誰能比得?若無姑娘搭救,別說是我的清白,就是性命也已不保。誰要說姑娘的閒,我商家堡第一個饒他不過。」

    文瓊妤微笑:「姊姊面冷心熱,是性情中人,唯在此世立足、肩負舉族興復者,不宜有過熱心腸。且不說旁的,若有一天瓊妤拒絕了玄皇的好意,不願為寒庭效力,玄皇必派姊姊殺我,到時姊姊殺是不殺?」

    「這……」商九輕微露錯愕,顯然沒想過這種可能,「姑娘天仙一般人物,玄皇必不忍……」

    文瓊妤淡然揮手,纖小柔荑探出袍袖,被陽光照得略顯透明:「天仙美貌,只能充作嬖妾,玄皇若得不到我,決計不敢為別人所得。姊姊久居麾下,怎會不知玄皇的性子?」

    商九輕半晌無言,勉強反駁:「玄皇麾下多有能人,未必便派我……」

    「未必派姊姊來殺?」文瓊妤抿嘴嫣然:「姊姊與我相善,玄皇必派姊姊前來。九幽寒庭若容不下我的人,自也容不下我的心,姊姊下不下得了手,卻與商家堡的忠誠有關。」

    商九輕猛被點醒,驚出一背冷汗,想起了玄皇睚眥必較的個性,忽然有些無措。

    文瓊妤淡淡一笑,「姊姊素來愛我,沿途相守、曲意照拂,都是出自真心,沒半點虛假。姊姊且寬懷,若不幸真有這麼一天,瓊妤必為姊姊備下一策,解去玄皇疑慮,令商家堡長久平安。」

    商九輕喜道:「多謝姑娘!」

    兩人自午宴後出府散心,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到了黃庭觀。

    「姑娘也拜神仙?」

    文瓊妤微笑搖頭,一指觀頂,「這廟庭上佈滿『雲夢之氣』,我大老遠瞧見了,著實好奇,不覺來到此間。」

    「雲……雲夢之氣?」商九輕蹙眉,白得微帶冰藍的尖細臉蛋浮露出些許疑惑。

    「天地萬物之中,莫不有氣,人也不例外。臟腑內有血氣、經絡中有脈氣,練武之人身懷內氣,修道之人煉化精氣;母腹胎息,自是清氣,五穀入體,便生濁氣……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其中有一種神秘幽微的散氣,當人體虛弱、魂不守舍的時候,才會從頭頂氤氳微露,薄得像雲霧一般,肉眼難見,被認為是從三魂七魄裡散逸出來的。「文瓊妤解釋:「這種氣只有在生病、彌留或睡夢之中才會出現,所以叫做『雲夢之氣』。」

    商九輕舉手遮住陽光,眺望屋脊半晌,搖了搖頭:「姑娘非是凡人,才見得雲夢之氣。我眼力不佳,實在看不出端倪。」

    文瓊妤微笑:「『羽衣煙霞』商九輕以暗器鞭索聞名北域,若說目力不佳,豈非舉世皆盲?觀氣須藉由獨特的相人辨氣之術,與眼目無關,我師門裡有一套名曰『相帝王』的辨氣術,用來挑選有王霸之氣的主君,因此能見。」

    「原來如此。」

    「但我從沒見過如此濃厚的雲夢之氣。」文瓊妤斂起笑容,蹙眉沉吟:「若以數量推斷,除非這座廟裡有幾千人同時睡覺作夢,能令薄薄的雲夢之氣聚如虹霓,數里之外猶能望見,而且久久不散,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黃庭觀向以道門正宗自居,莫非真有奇術?」

    商九輕淡淡的說:「姑娘若有興致,入內一探便知。」

    文瓊妤嫣然一笑,「就等姊姊這句話。有『羽衣煙霞』相伴,我怕甚來?」

    ……

    「好小子,你終於來瞧我啦!」

    劫兆睜開雙眼,身前卻一片霧濛濛,不由得伸手一揉,豈料還是微帶朦朧。

    「別揉啦!傻瓜,」那把嘶啞的聲音嘿嘿笑著:「這是在夢裡。你作夢夢過很清楚的麼?」

    劫兆以為自己聽錯了,順著眼角餘光瞟去,忽見肩上一片杏黃衣擺,衣裡伸出半截蓮藕似的短腿,腿下穿著乾淨的白襪黑鞋,那腳掌怕沒有半條甘藷大,正是當日在紫雲山嚇走司空度的老妖怪。

    劫兆被笑得火起,竟忘了害怕,勃然大怒:「他媽的!你跑到我夢裡也就罷了,居然騎在老子肩上。給你這老混蛋的爛鳥一跨再跨,老子以後還賭錢麼?」

    那人往他後腦勺上猛扇一記:「胡說八道!什麼爛鳥?老人家這輩子還沒用過哩!」

    劫兆趁他說話,雙手往腦後一摁:「還不捏死你這變態侏儒?」砰砰兩聲,全摁在腦後,疼得他眼冒金星,「難……難道他只有下半截?」

    這時終於懂得怕了,忽聽那人大笑:「笨蛋!這是夢啊!我讓自己的身子消失,你自然打不到。」

    劫兆放棄與他糾纏,舉目四望,果然白茫茫的一片,世上哪有這樣的地方?

    「難道我真的置身夢中,心想事成?」

    念頭一起,周圍的雲霧突然滾動起來,幻化成一個又一個的裸裎美女,燕瘦環肥,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劫英、岳盈盈、文瓊妤、瓶兒,連寡居多年的大嫂、蒙著黑紗的蘼蕪宮使者武瑤姬也赫然在列,當真是各有各的妙處,美不勝收。

    他隨手抓來一名腰腴頸細、白皙嬌嬈的美貌婦人,揉著她圓滾彈手的胸脯,婦人柔聲嬌啼,又快美又矜持的文靜模樣可比蕩婦更誘人。往豐潤雪白的股間一摸,早已滑膩得一塌糊塗。

    劫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通通不見,心下大樂:「當真要怎麼便怎麼嗎,果然身在夢裡!」摟著婦人往腿心一坐,龍陽戳入一團火熱黏肉裡,花徑嬌嫩異常,堪堪吞納整根滾燙的陽根,內裡膩軟蜜纏、無比舒爽,蛤嘴那圈肉膜子卻束得人肉麻兮兮,隱隱催洩。

    婦人讓他緊摟著,雪白的小手卻軟弱的推他胸膛,彷彿受不住巨陽的火熱,半截嬌軀微向側彎,雪膩膩的細長粉頸低垂,渾身簌簌發抖。她絕非十來歲的少女,身子有著少女不及的膩潤豐腴,然而養尊處優、悉心保養,赤裸的胴體找不到一絲歲月痕跡,只有少婦動人的風韻。

    劫兆見她不住顫抖,身下被箍得十分舒爽,等不到她扭腰取樂,逕自向上挺聳。初時也不甚大力、不求快狠,只是腰臀極有韻律的上頂,嬰兒臂粗的巨陽滿滿撐擠著肉膣,雞蛋大的火熱龜頭規律地觸著花心,每一下都點得那婦人仰頷抬頸,雪白的大腿一顫,死咬著櫻唇打哆嗦,急促的呼吸漸漸失去拘束。

    「嗯嗯嗯……啊、啊!不……不要……別……啊……」

    美婦人抿唇不肯出聲,卻抵不住身子裡那逼瘋人的舒爽,嗚嗚低泣起來。劫兆見她眉目如畫、美貌已極,難得的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溫良嫻靜,幹起來頗有逼良為娼的痛快。美婦人似是極少運動,抽插幾下,雪白的玉頰已染滿重霞,連脖頸、胸口都緋紅一片,軟綿綿的脫力癱倒,幾欲暈厥。

    劫兆攫住飽滿碩大的梨瓜美乳恣意揉捏,低頭密吻:「夫人,感覺如何?」

    美婦人被肏得進氣多,出氣少,櫻唇不住開歙,軟弱呻吟:「淫……淫賊!

    你……你知我……是何人?竟敢奸……姦污我的清……白……啊……不、不要!

    不……不要再頂了……啊……」

    劫兆故意插得更慢、插得更重,每一下都送到膣底,撞得婦人全身發抖,美目翻白,花徑裡汨汨出漿,居然丟得暈死過去。

    「哼!這般不濟事,也敢威脅本少爺?」劫兆冷笑,將婦人平放在地,用雙手好好享受了她動人的曲線,扳開漿汁狼籍的腿根,將還硬得發疼的巨陽狠狠送入。

    美婦人被插得甦醒過來,只覺腹中有一支巨大的炙熱火鉗進出,擠開嫩膣裡的每寸肉褶,粗暴地遍涂愛液,卻又不漏掉任何一處,那種擠脹擦刮的感覺已分不清是美是痛,身子似將爆炸,尖聲哀鳴:「要……要死了、要死了!好……好熱……啊……啊……啊、啊啊——!」

    抓著劫兆的手臂仰頭抽搐,突然無聲一拱,竟又暈厥。

    劫兆撫著香汗淋漓的俏臉,美婦人云鬢散亂,嫵媚俏皮的墜馬髻搖得歪斜,髮絲被汗水淚水黏在桃腮邊,襯著雪白耀眼、劇烈起伏的飽滿乳房,令人愛不釋手。劫兆摸著摸著,突然覺得她十分面善,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嗯,光著身子認不得,興許穿上衣服好些。」

    退出陽物,忽然白煙一晃,美婦人已穿上衣裳,衣作大袖交領,飾有繡金鳳紋、加雙佩小綬,分明是一襲華麗的鈿釵袒衣,只是襟口被扯了開來,露出猶染桃紅的酥膩胸脯,髮髻散亂,還是方才被劫兆盡情蹂躪完了的模樣。

    就算劫兆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婦人,卻清楚知道這身衣裳的來歷。

    普天之下,這飾有鳳紋的鈿釵袒衣只有一個女人能穿。

    「你……」劫兆吞了口唾沫,頓時有些結巴:「你是皇后娘娘?」

    天聖王朝的皇后獨孤貞,大婚那年正好及笄(十五歲),比皇上還大三歲,算算今年恰好廿七。劫兆十歲時,曾跟著父親入宮給聖上拜年,身穿大袖禮衣、頭戴四鳳珠冠的獨孤皇后親下金階丹墀,輕撫他的發頂,呵得他滿面香風:「好乖啊!你就是雲姊姊……不,是三夫人的孩子麼?生得這般漂亮,與劫大人的豪勇英姿全然不像呢!」愛憐的摸他臉頰,湊近耳邊輕聲說:「媽媽不在了,就算旁人都不喜歡你,你也要喜歡你自己喔!」

    (我剛剛干的……是當年那個溫柔和氣的皇后姊姊麼?)

    劫兆倒退兩步,忍不住微微發抖,不敢相信自己竟犯下了抄家滅族的大罪。

    ——姦淫當朝皇后!

    獨孤皇后悠悠醒轉,飽滿酥胸起伏不定,幾乎彈出衣襟。檀口裡兀自輕喘,軟弱的嬌軀還支不起來。

    「你……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她又恨又怒、又是悲憤,偏偏身體十分誠實,兩腿間那被烙鐵貫穿般的痛快,仍刺激著敏感嬌嫩的成熟胴體,彷彿再被那猙惡的巨龍輕輕一挑,又將要攀上巔峰,「難道你不知道,擅闖禁宮、凌辱皇后是連誅十族的死罪麼?你……你便是不惜死,難道也不為家人著想?」

    劫兆震撼之中,忽然生出些許悵然。

    (姊……皇后娘娘畢竟不認得我了。)

    忽然發起狠來:「姦淫皇后又怎的?我身在夢中,愛干誰就干誰,天皇老子也管不著!」賊笑著撲過去,「唰」的一聲扯開她的衣襟,兩顆雪白奶潤的巨大梨瓜彈繃出來,宛如活物。

    獨孤皇后花容失色,尖聲抵抗,無奈手無縛雞之力,轉眼被劫兆壓在身下,上身的華麗袒衣被剝至肘下,層層疊疊的正好箍住藕臂,令她動彈不得,飽滿如梨、尖挺似瓜的碩大椒乳被勒得向前凸翹,美好的曲線一覽無遺。劫兆按住她的身子,粗暴的撕開下裳,又硬又翹的龍陽沾滿淫水,用力插入。

    「皇后娘娘!草民這樣插您,插得您爽不爽啊?」劫兆嘿嘿賊笑。

    獨孤皇后亂搖螓首,嗚嗚飲泣,飽滿的乳房被搓揉得不住變形,嫩膣裡的強烈快感如潮浪般一波波襲來:「住……住口!嗚……不、不要!你……你住手!

    不……不可以……啊啊啊……」

    劫兆幹得興起,把手一揮,白煙乍來倏去,獨孤皇后身上的殘衣全都消失不見,被剝成雪潤潤的一頭白羊。她肘間的束縛盡去,雙手忽然恢復自由,還來不及掙扎,驀地被翻轉過去,體內的如潮快感猶未消退,劫兆已捧起她渾圓豐盈的雪臀,龍陽盡根而沒。

    「啊啊啊————!」

    這強烈的衝擊遠超過嬌貴的皇后所能承受,美麗的少婦獨孤貞被滾燙的巨陽撞得上身拋起、旋又摔落,猶如狂風暴雨中的小舟,甩亂一頭如瀑烏鬟,纖直的藕臂完全撐持不住,軟弱的搖拱著細薄如貝的小巧肩胛。彷彿要與肥潤的腿股相比美,細圓的蜂腰被搖得像要斷了似的,獨孤皇后無助的屈膝翹臀,化成一頭嗚嗚哀鳴的小牝犬,任由身後沾滿她膩潤淫水的大陽具恣意進出,撞得液珠飛濺。

    「好……好丟臉!不、不可以的!這樣……這樣太淫蕩……啊啊————」

    想伸手摀住水漿漿的陰部,幼細的腕子卻被捉住,熟瓜欲墜般的雪玉乳球隨即失陷,捏入一隻貪婪濕滑的魔掌。

    獨孤貞出身書香門第,父祖輩裡出過三位宰相,她從皇帝陛下滿十五歲時開始受臨幸,從沒擺過如此羞恥的姿態。皇帝御后妃時均有內監在一旁記錄,用的姿勢、抽插的時間都有規定,獨孤皇后是天下母儀,自然要做後宮的表率。

    劫兆將她插得死去活來,猶未盡興,撚指一彈,「啪!」一聲白霧消盡,獨孤皇后身前已多了面半人高的橢圓大鏡。

    獨孤皇后好不容易才抓到可供攀持之物,勉強扶起,發現鏡中一具趴如母狗的妖腴女體,黑髮白肌、香汗淋漓,搖晃的雪乳掀起一片耀眼酥浪,紅如染櫻的俏臉上眼波迷濛,被幹得檀口微張、淌出香津,說不出的淒豔淫靡。

    (這……這就是我麼?這就是……我真正的樣子?)

    美麗的皇后心中悲苦,卻連哭泣的力量都被撞得四散崩潰,勉強別過頭去,不願看見自己的不堪,身子卻被肏得不由自主向前搖,慢慢攀上鏡緣,雪白汗濕的巨乳貼上冰冷鏡面,瞬間嫩膣裡一陣痙攣,丟得魂飛天外。劫兆兀自不放,單純而猛烈的進行活塞運動,嘴裡荷荷如獸咆,插得風狂雨驟。

    「不、不……要了!我……我今天好淫蕩!怎麼這樣……啊、啊啊啊——」

    劫兆一洩千里,把濃精灌滿皇后嬌嫩的膣腔,燙得她一丟再丟,死死厥了過去。

    劫兆摟著她倒地喘息,不知過了多久,忽覺臂間濺上幾點溫熱,俯見獨孤皇后兀自閉眼,彎睫下卻有珠淚淌落。

    「原來……原來我是這麼淫賤的女子,要像母……牝犬一般遭人強姦,才有做女人的滋味。」她笑得很苦,滿是自嘲之意,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再難頓止:「難怪皇上一眼就知道我賤,寧可找宮女伶人,原來……我連她們也不如,只是一條母狗。」

    劫兆輕撫她雪潤光潔的肌膚,終於明白何以她天生膣肉嬌嫩、伴君多年卻毫不松弛,原來是受到了陛下的冷落。他滿滿將她抱入懷裡,湊近耳珠蜜語:「我的皇后姊姊,你一點也不淫賤。這是夢,是老天爺賜下的美夢,讓你明白做女人的快活,明白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錯;夢醒了,夢裡的一切都會消失,你仍是貞潔高貴、臣民愛戴的好皇后,什麼都沒有變。」

    獨孤皇后被哄得全身酥綿,耳鼓裡磁顫顫、熱烘烘的,偷偷磨蹭著腿根,只差沒又丟一回。半晌才閉目吐息,撫著發燙的面頰,口吻裡有幾分沉溺與茫然:「這……全都是夢?」

    「都是夢。」劫兆微微一笑,彷彿又回到十歲時那個被美麗的皇后姊姊抱在懷裡的皇城午後,他背擁著懷中玉人,親吻她汗濕的豐潤長發,「皇后姊姊,這句話陪著我很多年,沒想老天爺安排我今天把它還給你——就算沒有旁人喜歡,你也要喜歡你自己喔!」

    獨孤皇后閉目流淚,忽然香肩微顫、睜眼回頭,卻已化做一陣輕煙不見。大鏡、美人……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偌大的境域裡什麼也沒有,仍舊是一片白茫。

    劫兆全身服裝齊整,盤腿坐在地面上的霧團裡,嘆了口氣:「好啦!如果你是要告訴我『夢裡情幻假猶真』的話,我算是懂了。在這裡要什麼有什麼,可是醒來之後什麼都沒有意義,對吧?」

    「有慧根!不過,你只說對了一半。」他肩上那把蒼老的聲音呵呵大笑:「從夢境中脫離之後,你還是可以帶走一樣東西,也因此你今天才又回到這裡,才又遇見了我。」

    劫兆心中一動。

    「你是說……『記憶』?」

    「對。」那人笑道:「嚴格說來,『心』與『體』都會殘留夢境的記憶;殘留在心裡的,會讓你第二天記得做了什麼夢,身體則反應你在夢中所經歷過的。

    譬如你夢見自己被人追殺了一夜,翌晨醒來,即使你未必記得,卻不免會全身痠痛,是也不是?」

    劫兆常做這種夢。每次捅了漏子,又或父親兄長交代的工作沒完成,他就一定會發這種惡夢。

    「所以,你當日在紫雲山救我,也是用了這種法子?」他心念電轉:「用了『夢』的功夫?」

    「差不多。」那人笑著:「簡單說,就是我讓你和司空度都睡著了,動彈不得、移屍出觀,其實是你們在夢裡看見的。司空度功力比你深,所以醒得早,不過他知道我隨時能讓他入睡,不敢輕舉妄動,自己乖乖進去帶走了人,把解藥留在你手裡。」

    劫兆抓抓頭,「隨時讓人睡覺,聽來是蠻厲害的。不過他也不必那麼怕,是吧?除非你趁他睡著了,偷偷來一下子。」

    那人啐了一口:「呸,目光短淺!你想想:在夢裡跑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會筋骨痠痛,倘若我在夢裡刺你心口一刀呢?只消夢境裡的畫面、痛覺夠真,你的身體就會記得給人刺了一刀,就算醒過來,也會產生心律急促、呼吸失調等失血過多的症狀,不定就醒不過來啦。所以在尋常人的夢裡,痛覺是不存在的,便是你夢見給人砍了一百刀、一千刀,也不會覺得痛,這是身體在保護你的緣故。」

    劫兆倒抽了口涼氣,「而你,卻可以讓『被殺』這件事在夢裡真實重現?」

    「而且在睡夢的境域裡,無人能勝過我。」那人洋洋得意。

    「這是種武功麼?」

    「可以算是。不過只有讓你進入睡夢之後、仍能保持神智清醒的武功,要像我這樣縱橫夢土,無所不能,可不是靠修習武功可以成就的,需要特別條件。」

    那人說著,忽然敲他腦門一下:「拉拉雜雜扯半天,都給你扯偏啦!小子,你即將大禍臨頭了,想不想學點防身的本事?」

    劫兆聞言一凜,「你三番四次說我『大禍臨頭』,到底是什麼事?」

    那人嘿嘿兩聲:「此乃天機,不可洩漏,洩漏則為禍更烈。我能做的,只是教你渡過難關的本領;你愛學不學,我也沒辦法。」

    劫兆兩手平攤,無奈聳肩:「那真是多謝你的好意,心領啦。你專程到我的夢裡,也算是很有心了,可惜本少爺命太嬌,什麼內功都練它不起,勞您多跑一趟,謝謝、不送!」

    那人騎在他的肩上,雖然一點重量也沒有,劫兆卻能清楚感覺他拍手大笑的那股振動。

    「你這身『六陰絕脈』的確是個大麻煩,我研究了十八年,始終沒能找出根治之法,想來也對你不住。」

    「六……六陰絕脈?」

    「是啊!」那人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根長竹竿,白霧散去,劫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白沙綠蓼的小河灘上,腳邊驀地鑽過一長列搖晃肥鴨,在潮濕的沙地上留下兩排淺淺掌印,「喏,人身有十二條基本經絡,溝通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稱之為『十二正經』。」

    劫兆忍笑逗鴨子玩:「那像我這種與常人不同的,便叫『好不正經』麼?」

    那人扇他一腦袋,青竹一比,鴨子通通不見,「除了十二正經之外,還有奇經八脈。常人一呱呱落地,十二經便循環運作,送行脈氣血氣,系以為生,但奇經八脈卻各不相通;練武之人,便是以種種法門打通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形成一個更大、更深的循環,因此倍力於常人,潛能深不可測。

    「所謂『內功』就是鍛鍊十二正經的血脈之氣,用以打通奇經八脈的法門。

    但有的人一生下來,十二經的血脈運行便與尋常人不同,所以故老流傳的內功訣竅對他們全然無用,除非天縱英才,能自己憑空想出一套鍛鍊內功的方法,否則一輩子都無法修煉內勁,對武者來說是世上最糟糕的體質,故稱『六陰絕脈』。

    陰並不是陰陽的意思,而是指『壞』、『惡』,而六則是陰的極數;『絕』這個字,我想我就不必解釋了。」

    「簡單來說,就是『倒楣到了極點的爛身體』。」劫兆自我解嘲。

    「沒錯。」那人居然表示同意,「一般說來,六陰絕脈大概是幾萬、乃至幾十萬人裡也找不出一個,而且多是先天伏病的孱弱體質,鮮少有活過六歲的;就算順利長成,每個人的異常也不盡相同,『六陰絕脈』只是個統稱,其實指的一群南轅北轍的病人。」

    「所以,就算有個身負六陰絕脈、能無師自通的武功天才留下內功秘訣,也不代表我能修煉成功?」

    「能笑著承認這個殘酷事實,你已經算是天才了。」那人語帶嘉許:「『六陰絕脈』就是廢物的代稱,幾乎跟斷手斷腳差不多了……不,絕對比斷手斷腳要慘,至少斷手斷腳的內家高手還是有的,反而更有型。不能練內功就什麼都幹不了了,連當條雜魚都嫌累贅……」

    「你是專程來勸我自殺的麼?」

    「當然不是。憑你那幾手軟趴趴的劍法,恐怕連自己的腦袋都剁不下。」那人冷笑:「你能活過十八歲,代表你的身體非常強韌、氣血暢旺,天生擁有過人的精力,才能熬得住血脈不停變換運行的耗損。若無六陰絕脈的拖累,你……」

    「簡直就是人中龍鳳?」

    「何止龍鳳?簡直就該長出四隻蹄子、爆出滿頭硬鬃,當場變成一頭英明神武的無敵種馬,成為人中赤兔!」

    劫兆嘴角抽搐,捏緊拳頭爆出青筋:「你還是一刀戳死我算了……我幹嘛要在夢裡受人污辱?你讓我醒過來好不?」

    那人一竹竿抽他大腿,抽得他呲哇亂叫,「我研究了十八年,終於領悟了一個道理:既然六陰絕脈沒有對應的內功心法,與其鑽研能用於六陰絕脈的內功,倒不如直接放棄內力,另外想過能攀上武學巔峰的路子。我想到了兩個法子。」

    「哪個比較有效?」劫兆唯恐吃竹子,硬生生把刻薄話吞下,沒好氣的問。

    「這得由你來告訴我。」那人嘿嘿一笑:「我們從簡單的那個開始。當外功練到化境之時,就算對方能一劍震得你兵器脫手,但你的劍卻快、準到了令他無法出手的地步,縱使他內力遠勝於你,又哪裡有施展的機會?」

    劫兆聽得眉目一動,心思飛轉,想起自己在紫雲山破廟裡格殺何言勇、重創古不化的情形,何古二人的內功修為都遠勝於他,最後居然折在他的巧計之下,正與那人所說不謀而合,忽然有些心癢起來。

    「不過,」劫兆眉頭一皺道:「在我家的《烈陽劍法》之中,也有『金霞萬道』、『偏映霓虹』之類的精巧招數,我從前盡撿這些來練,但無大日功相佐,臨敵時也是三腳貓的套路,難有大用。你這句『外功練到化境』說得容易,可什麼樣的武功才算是外門的極致?」

    那人笑著說:「我有套一百零八路的劍法,名曰《幻影劍式》,每路少則三十六招,多則數百不等,招中藏勢,每勢另有繁複的步法、身法、拆解應敵等諸般法門,勢與勢、招與招、路與路之間更有不同的串連搭配,絕無一勢相同,誇稱普天之下最為繁複的劍法,你敢不敢學?」

    劫兆瞠目結舌,忽然雄心湧起:「我不能學內功,那是老天爺故意搗鬼,不給我公平的機會。我腦子又沒毛病,你若是能學,怎地我就學不會?」大聲道:「學就學!便只一夢間,我要拚上一拚!」

    「好!有志氣!」那人樂得呵呵大笑:「不過夢裡的辰光較現實世界長,就像你以為自己被人追殺了一夜,其實不過是眼珠子轉上幾轉而已,咱們倆時間多得是。為了安全起見,我教你一套收納神識、潛心入夢的法門,讓你做夢時仍能保有心識,不僅平白多出了幾十倍的修練時間,也方便咱倆兒碰頭。」

    提掌一按他的頭頂,劫兆不由自主盤膝坐下,三花聚頂、五心朝天,那人在他耳邊頌了篇兩百多字的心訣,逐句解釋穿雲透虛、凝聚精神的諸般法門。

    「這部功訣叫『雲夢之身』,不是內功,卻與內家存想之術有關,日後我教你第二個法子時自會闡明。」那人殷殷叮囑:「『雲夢之身』難在初入夢時,如何從混沌矇昧中抓住真我,反照空明。你仔細琢磨,功成後不僅能來去夢中,連睡覺也能自行應敵,誰都不能傷你分毫。」

    劫兆記性極好,不多時便將心訣背得滾瓜爛熟,隨手在空中書寫,留下斗大的白茫霧字,每寫完一行便抓下來吃了,嚼得鼻中耳洞都噴出徐徐輕煙。

    他斜瞟著肩上小小的白襪黑鞋,自己都覺得有些滑稽。

    「你要教我劍法,總該露個臉罷?」

    「就憑你這個段數,還用不上我。」那人冷笑,竹枝一揮,劫兆手裡多了柄劍,河灘那頭一陣喔喔亂啼,一群五彩斑斕的公雞、母雞爭逐而來,「上啊!這些都是你的老師。」

    「雞?」劫兆簡直不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跟雞學武功?」

    「還有鴨。」那人難得嚴肅說道:「今日時辰不多,若只求保身,這兩路儘夠用了。喂!你還發什麼楞?老師已經開打啦!還不快過去?瞧仔細了,那便是《幻影劍式》的第一路——」

    「〈燭夜之劍〉!」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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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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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折 連天鐵障,將軍籙法】


    作者:Momoho

    第六折連天鐵障,將軍籙法

    文、商二姝相偕入觀。文瓊妤清雅絕俗,任誰一瞧立時便給粘住了目光,自不待言,連商九輕也成為眾人焦點所聚,莫不議論紛紛。

    她祖上世居北域,多與境外的羅剎族通婚,雖不如劫英那般深目挺準、生就一副異族風情的面貌,然輪廓亦深,再加上肌膚白如百合,微帶一抹淡淡幽藍,與南方越女的白皙水嫩又有不同;一頭黑髮梳作尖額盤龍髻的式樣,前額瀏海從額角全梳往另一側,英氣、俏麗兼而有之,全然不用珠飾,倍顯精神。

    「無量壽佛!兩位女施主是來燒香,還是還願?」知客道人迎上稽首,才來到文瓊妤身前五步,驀地商九輕窄袖疾閃,「啪!」一聲輕響,將道人拂得連退幾步,險些跌倒。

    「我家姑娘好潔,還請道長退些說話。」她攏掌於袖,雙手負後,冷冰冰的一橫眼:「此地是哪一位仙長當家?煩喚前來!」

    那青年道人被嚇得有點傻,還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掃得踉蹌後退,愣了半天,結結巴巴回答:「本……本觀住持不……不在,姑…姑娘有什麼吩咐,交代我便是。」

    商九輕冷冷一睨:「是不是什麼事,道長都能作主?」

    她不過廿五、六歲的年紀,名列玄皇麾下「風、雪、雲、霜」四大將,更兼是商家堡舉族之長,手下儘是北地豪傑,一呼百諾,平日頤指氣使慣了,氣魄很大,即使沒帶從人,仍是片言生威,懾得道人瞠目結舌,一楞一楞答不上話。

    商九輕等得不耐,呼的一聲摔開窄袖,將知客道人往橫裡平平拂開,欠身微微一讓:「姑娘請。」

    文瓊妤輕移蓮步,向著堂裡裊娜行去,宛若仙子凌波,額間的小小金墜輕輕晃蕩,滿堂香客都看痴了。

    先前商九輕甫一出手,便有道僮徑奔後進,喚來號房執事真啟,此時恰好掀簾而出,眼看要撞上了文瓊妤。商九輕鳳眼一睜,隔空甩袖,挽著文瓊妤點足飄退,旋即放開了手,似乎不敢久握。

    真啟被拂得斜斜摔出,「碰!」一聲跌入椅中,胸口氣血悶滯,一時竟難起身。

    他是天城山第三代的後起新秀,模樣雖然斯文,但黃庭嫡傳的「列缺劍」、「風雷掌」已有火候,得本山代掌教玄鶴真人的特許,傳授守真閣裡的劍門絕學《兩儀風雷劍》,武功絕非泛泛。這一拂固然是攻其不備,但勁力到處,居然能讓真啟無可抗拒、狼狽跌入木椅,放眼本山元字輩的師叔伯裡,也不過三兩人能辦到。

    真啟暗提一口真氣遍走全身,只覺一股寒氣自羶中穴散入任脈,內息一到此間便阻滯不前,所幸片刻即消,否則以任脈號稱人體「陰脈之海」,若寒氣沿手足三陰經脈擴散,後果不堪設想。他調勻氣息,起身稽首:「貧道真啟,忝為本觀執事,不知女施主有何見教?」定睛細瞧,不覺一怔,胸口如遭重擊。

    (這女子!生得……生得……真……真是好看!)

    商九輕向來對男子不假詞色,讓他瞧得有些煩惡,扭腰回顧:「姑娘,這裡可有妳要找的人?」

    文瓊妤搖頭,輕聲說:「這裡的氣很弱,我瞧是從後進傳出的。咱們畢竟是客,不宜硬闖,姊姊且問一問道長。」

    商九輕點了點頭,鳳目一睨,冷對真啟:「敢問道長,近日觀中可有留客掛單?」

    連問了幾聲,真啟才驀然驚覺,答得支吾:「本觀……這個……向來是大開山門,款待十方叢林來客,時時都有掛單求宿的同修,只消有戒籙衣牒,本觀一概不拒。卻不知女施主要尋哪一位仙長?可知仙名道號?貧道可安排齋堂面客,為兩位通傳。」他畢竟是本山第三代的俊才,言談間已盡復從容,殷殷探問,頗有討好之意。

    商九輕無動於衷,微一冷笑,「那好。煩請道長一一喚出,我家姑娘有事相詢,有勞了。」

    真啟為之愕然,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按照十方叢林的規矩,同修的仙長們掛單于此,便受本觀的規矩約束,須與眾弟子們一同執役誦課,並無例外。

    即使是女施主要求,本觀也不能一一將弟子們喚出,直如門庭市易一般,魚貫示人,還請女施主見諒。」

    商九輕冷然道:「無妨,我們自己瞧去。」邁步徑行,竟是要闖內堂。

    真啟畢竟是本山栽培的菁英,豈容外人撒潑?一拍扶手,飛身攔住,指掌不敢觸及她的身體肌膚,攏於袖中,兩人眨眼換過十餘招,四臂之間勁風呼嘯,居然未曾相接。

    商九輕冷笑:「小小道士,好俊身手!」

    真啟乍覺她吐息如麝、撲面颸涼,心神不由一蕩,胸口忽「啪!」一聲如遭鞭擊,又被一股陰寒柔勁拂開;摔落地時只見商九輕腰肢一扭,左掌的手套重新拉上,這才發現她雙手均戴小羊皮製的精細皮套,革上似有層糖霜般的細粉,至於何時褪下、褪下時又是何模樣,卻全然不明所以。

    商九輕斜睨他一眼,正要請文瓊妤入內,忽聞一聲冷笑:「九幽寒庭好大的威風啊!居然擺到黃庭觀裡來啦!」

    兩條斜背長劍、衣錦飾繁的人影掀簾而出,當先的女子苗條白皙,鳳眼高吊過頂,卻是法絳春夫婦。商九輕與文瓊妤對望一眼,兩雙明眸裡均有疑色。

    「法二小姐安好,道先生安好。」文瓊妤福了半幅,嫣然一笑:「兩位這麼有興致,也來游黃庭觀麼?」

    道初陽見她斯文有禮,倒不好意思繃著臉了,紅著面頰直撓腦袋,彷彿一顆熟透了的甜菜根:「也……也不是,咱們是符籙派的,與他們丹鼎派沒甚瓜葛,只是來辦點事兒。」

    法絳春怒道:「你跟她囉唆什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將軍籙與黃庭觀分屬道門的符籙、丹鼎兩派,平日甚少往來,黃庭觀近年發展興旺,藉著劫家勢力獨佔中京的傳教香火,彼此間還有些小小心結。天下道廟中,又分「十方叢林」與「子孫廟」兩種,前者是以教團的形式收徒傳道,再由傑出的弟子中遴選掌教主持,廟產屬於教團公有,只要是受戒的道士均可來此掛單同修,因此擴張很快;子孫廟則是廟產私有、師徒傳授,通常握於一家之手,自不及十方叢林的澤流廣被。

    黃庭觀是標準的十方叢林,教團規模龐大,各地分觀林立,號稱天下道脈之首,將軍籙則是中宸州最具代表性的子孫廟,歷代將首不受道誡規範,可自由娶妻生子,百餘年來都掌握在法、道、經三姓家族的手裡。法絳春夫婦便想於京中訪友,也該前往城南同為子孫廟、歷來交好的洞玄觀,斷無現身黃庭觀的道理。

    商九輕聽出她話裡有話,俏臉一寒:「法二小姐此話何意?」

    法絳春輕哼兩聲,神色蔑然,「我夫婿是堂堂將軍籙的長弟子,出門在外,便是本門將首的代表,豈可與侍讀陪睡的女子說話?傳將出去,本門還要不要做人?」

    商九輕秋翦驟寒:「妳說什麼!」橫臂一拉,便要扯脫手套。

    文瓊妤輕輕挽住,對法絳春微笑:「二小姐門第之高,便是放眼中州武林也少有人能及,瓊妤出身寒微,自是難入法眼。不敢耽誤二位,少陪了。」

    相偕欲入,誰知法絳春動也不動,竟是鐵了心要攔。

    商九輕冷冷蹙眉,「賢伉儷這是什麼意思?」

    法絳春乜眸蔑笑,眼中卻殊無笑意:「明日比劍之前,此路恐怕不通。」

    商九輕忽地微抿,眯起一雙姣美鳳眼:「法二小姐好生殷勉,將軍籙偌大的門庭,幾時做了黃庭觀的看門狗?」

    鏘啷兩聲激越龍吟,道法二人雙雙拔劍,法絳春倒豎柳眉,尖聲厲叱:「商九輕!妳敢辱及本門?」

    商九輕冷哼一聲:「辱人者人恆辱之。法二小姐出口之前,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法絳春惱羞成怒:「兀那賤婢!說得什麼話來?」

    商九輕冷冷一笑:「二小姐生得一張臭嘴,沒想到耳力也無甚靈光。」

    法絳春脹紅粉臉:「找死!」橫劍一抹,徑往她頸間揮去!

    商九輕雙腿不動,甩袖拍擊劍脊,「啪」的一聲裂帛脆響,法絳春頓覺劍上一股大力撞來,虎口劇痛,肘腕幾欲脫力,嚇得圈轉長劍,擰腰後躍。看在旁人眼裡,倒像她主動啟釁,忽又收劍退開,趨避之間,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道初陽攬住愛妻,劍刃虛點,遙遙封守門戶,氣度居然頗見森嚴。可惜他身子矮胖,這一攬還碰不到妻子的柳腰,堪堪摟住屁股,旁人忍俊不住,交頭竊笑起來。

    法絳春羞怒難當,揮開他肥短如鼓槌的手指,挺劍尖叫:「我要這賤婢的舌頭,你給我取了來!」

    「這……」道初陽一怔,露出為難的神色。

    法絳春面色鐵青,瞠出滿是血絲的眼白:「沒用的廢物!怕見血頭暈麼?」

    道初陽被當眾斥罵得有些無地自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勉強定了定神,倒持劍柄,沖商、文二姝一拱手:「貴我兩派是同盟,按說不該傷了和氣。商堡主與拙荊有些言語誤會,能不能……」

    法絳春猛揍他後腦勺一記,像是打條顢頇的笨狗,「囉唆半天,你是怕死還是怕輸?沒的丟人現眼!」

    道初陽無奈,長劍一立,低聲道:「商堡主,請。」

    商九輕橫臂當胸、掌心交疊,膝腿側並微曲,擰過一把結實健美的蛇腰,起手竟有幾分北國蠻舞之姿,扭曲的肢體隱含一股風雪驟臨前的靜謐,蓄滿奇異的力道與美感。她身穿一襲蔥藍色的對襟半袖短衣、湖水色的長裙窄裈,反折領、細圍腰,颯烈中倍顯嬌姿,襯與腳下一雙尖翹綠蠻靴,果如霜雪般驕人。

    真啟看得面紅耳赤,心口噗通、噗通的跳,被身畔的道眾推了幾下,好容易才回過神,忙找來一名相熟的小道僮,低聲吩咐:「事情麻煩了,快去後堂請四爺來!」

    道僮拔腿就跑,忽又被喚回,真啟悄然附耳:「我看後堂還是別去了。你快些到朱雀大街的綏平府,去請……」

    大殿之中,不相干的香客信眾早已散得乾乾淨淨,黃庭觀諸道都遠遠避到邊上,恐受池魚之殃。

    商九輕凝然不動,轉過尖細的下頷:「姑娘,此人頗不好鬥,請姑娘許我動用殺著。」

    文瓊妤溫婉一笑:「事已至此,須得回護宇文世家與玄皇尊嚴。姊姊小心,莫要錯手殺了法將首的愛婿。」

    這幾句說得輕巧,殿上眾人卻無不盡聽。

    法絳春咬牙切齒,對丈夫咆哮:「把那小娼婦的舌頭也給我一併取下!爹那廂自有我擔待。」

    道初陽凝神接戰,恍若未聞,平舉著圓闊的厚劍,緩緩踏前一步,烏絛製成的道履下煙塵微揚,居然陷入青石磚中分許。眾人心驚未復,又見他跨出一步,「噗」的揚起淡淡輕塵,原先駐足處果有一枚淺淺足印,宛若水砂磨就。

    真啟看得駭然:「這………這便是將軍籙的『六甲靈官劍』麼?好深厚的功力!」

    道初陽每跨一步,留下的足印比前度更深,震腳的力量卻絲毫未散,清清楚楚的蓄在劍裡,彷彿驅動天兵大陣掩殺敵人,每一步都與另一支同等規模的生力軍合流;以兩人之間相隔不到十步,等縮短到一劍能及的距離時,劍上等於七、八名道初陽合擊之力,便是玄皇親至也頗不易與,況乎商九輕等女流?

    真啟見這矮胖子穩若淵停,劍尖卻不住輕顫,迸出嗡嗡低鳴,頓時明白「六甲靈官劍」的厲害,暗忖:「劍上蓄的勁力已至臨界,除非先引得他洩出劍勁,否則一觸即發,商姑娘必難招架。」掌裡悄悄扣了枚銅錢,若三步內商九輕還未反應,便要出手射他劍脊,迫使靈官劍勁提前迸發。

    須臾間,道初陽又進兩步,劍尖發出的高亢聲響已聽不清音質,卻震得人人顱中龍吟盤蕩,宛若絞弦。那柄厚重的闊劍起伏吞吐,彷彿一條活生生的青龍,似將脫鍔飛出。

    商九輕面無表情,右臂緩緩橫挪,卻見右手那隻白霜霜的薄革手套粘在左掌掌心裡,抽出一隻五指纖長、微帶幽藍的青白手掌,柔荑甫一露出,指掌周圍便幻出絲絲薄霧,袖口白霜鱗結,柔軟的絲綢頓時變得硬梆梆的。真啟看得呆了,忍不住揉眼,赫然發現她的面孔變與裸掌同色,青白的雪肌上泛著薄霜一般的汪藍,檀口微啟,吐出一條淡淡霜氣。

    商九輕右手食中二指一掐,指間倏地多了枚半透明的細薄冰片,冷聲嬌叱:「道先生留神,暗器來啦!」

    殿中諸人尚未看清,忽聽道初陽一聲悶哼,長劍陡然歪斜,劍上積蓄的勁力失卻所對,竟悉數反震己身。他握著右腕倒飛出去,圓胖的身體像皮球般連彈帶撞,一路撞爛桌椅神壇,仰天噴出一蓬血箭。

    「丟……丟人現眼!」

    法絳春見丈夫飛撞過來,連忙擰腰避過;羞怒之餘,亦復心驚。

    道初陽身為法天行的首徒,在眾同門中已罕有對手,便是與將首對拆劍法,最起碼也要三、四十招後才露敗象,誰知竟非商九輕一合之敵。

    他拄著劍,從撞爛的家生堆裡起身,一抹唇下的大片殷紅,沉聲道:「這…

    這招很好。我沒想過還有這種破法。」

    商九輕斂起冷笑,正色道:「道先生劍勁沉雄,恕我不敢硬接。」

    道初陽點點頭,「我以為商家堡的『連天鐵障』是軟鞭或暗器手法,不想卻是凝氣成冰的陰寒掌力。這等純陰內氣,看來連本門的『玄陰指』亦頗有不如,佩服、佩服!」

    商九輕淡然回答道:「暗器鞭法,均源於此,說來也不算錯。只是敝堡這門『連天鐵障』須仗北域獨有的萬載冰膽才能練成,輔以至陰藥物與獨門心法,再加上女子體質屬陰,使來威力更甚,與貴派的絕學『玄陰指』,又或江湖流傳的寒冰掌、臥鯉功等陰寒內勁玄妙相殊,本無短長,道先生毋須客氣。」

    商九輕並沒有說實話。

    「連天鐵障」雖是北域商氏的獨門絕藝,但她這雙凝氣成冰的曼妙玉手,卻是來自體內奇異的羅剎血脈。商家的先祖曾與羅剎巫覡通婚,藉此鞏固自身的統治權,因而從那些信奉域外神祇的代行者身上繼承了奇妙的異能,每隔幾十年便會出一名體質奇寒之人,其中大多是女子。

    像這樣的女娃在羅剎土語中被稱為「什魯圖」,意即「召來風暴之女」。

    擁有什魯圖血脈的女主巫王,正是商家堡賴以統攝北邊白羅剎的錚錚鐵據。

    一旦失去這頂光環,難保那些被漢人馴化了的白羅剎族人不會撕碎右衽的衣袍冠帶,重新披上毛皮、拾起鐵斧,變成如狂風呼嘯般的恐怖入侵者,就像昔日毀滅宇文王朝的西賀州蠻族一樣。

    於是商家堡上下盼了近五十年,終於在此世盼來了商九輕。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能以廿五歲的青春少齡,成為統御舉族豪傑的一堡之尊,並與玄皇麾下三大將平起平坐的原因。只是商家堡僻處絕域,絕少在中州武林行走,連同為四大世家的將軍籙亦不知底蘊。

    商九輕看出「六甲靈官劍」的威力,不敢硬拚,遂以「連天鐵障」的純陰之力凝出冰片,徑射道初陽的右腕神門穴。那冰片是由空氣中的微薄水氣所凝,又薄又輕,肉眼難辨,出手之後飛快消化,射入道初陽的肌膚時,已溶剩一根頭髮粗細的冰針,勁力直透穴位,教他如何防範?

    道初陽聽她如是說,不由得大搖腦袋:「我修煉玄陰指已有十三年,勉強能結水成霜,比起堡主凝氣成冰的功夫,那是大大不如了。」

    法絳春聞言怒斥:「是你自己沒用,別分派到師傅師門的頭上!」

    道初陽遭愛妻責罵,不敢反駁,縮著脖子垂落目光,緩緩提劍,「商堡主,你這手雖俊,可傷我的是我自己,這不能算是我輸。」

    商九輕點了點頭,褪下左手手套,裸露出一雙皓腕如霜、微帶冰藍的纖美玉手,偌大的廳堂裡漫開一股若有似無的寒意,直沁衣領,黃庭觀諸道紛紛擠到陽光充足的窗下廊間,肌上兀自一片雞皮似的微悚。

    道初陽垂劍抵地,斂目低首,聲音益發沉厚空濛,頗有幾分恍惚之感。

    「此招一出,勢難空回。堡主留神!」

    說完,低著頭抬起左手,竟在空中畫起符籙。

    ……

    (醒來!劫兆,快醒過來!)

    (誰……是誰?誰在喚我?)

    「……快醒來呀!」聲音清脆甘洌,聲音的主人卻煩躁起來:「你這個瞌睡蟲!再不醒來,瞧我一刀削了你的鼻子!」

    劫兆大叫一聲,猛然睜眼,甩落一頭大汗,才發現日已西斜,滿室霞暈。

    岳盈盈被他嚇了一跳,輕拍著飽滿挺聳的胸脯,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工夫捉弄人?」見劫兆神色茫然,唇面微透青白,頗有神虛氣盡的樣子,實在不像作偽,不禁放柔了語氣,輕問:「怎麼啦?你身子不舒服?」

    劫兆茫然以對,半晌微略回神,才勉強搖了搖頭,「我……我做了個夢。」

    岳盈盈心懷略寬,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大人了,居然還發惡夢!肯定是平日壞事做絕了,闔眼全無安寧。」從懷裡取了幅緋紅色的細羅絹子,往他頭臉上一扔。

    那手絹是她貼身收藏之物,終日隔著小衣密熨雪肌,啜飽「春泉飛瀑」的清洌薄汗,再被暖烘烘的體溫一蒸,整條絹上都是那股幽微細緻、宛若新剝果瓣般的少女甜香。劫兆一嗅之下幾欲銷魂,當夜盡享伊人的美妙滋味又湧上心頭,頓時精神起來,捧著絹子深嗅幾口,捨不得拿來抹汗。

    岳盈盈粉頰上一陣熱辣,彷彿他嗅的不是羅絹,而是自己雪白酥嫩的胸脯。

    明明衣著完好,忽有種被剝得一絲不掛的錯覺,股間漫開一股暈膩,猶如蛇行蟻走;回過神時,才發現腿根淌下一抹涼滑滑的粘蜜,花房竟已濕透。

    她又羞又惱,又覺不堪,思前想後,自是劫兆不好。

    「淫……淫賊!手絹兒還我!」

    劈手奪過,誰知劫兆「哎唷」一聲滾下椅來,這一抓居然落空。岳盈盈順勢踮起右足,回身一勾;腳尖方才點地,左足又起,眨眼間連勾兩圈,更襯得腰肢盈握、腿踝纖長,姿態曼妙如舞。

    這招「燕子無樓」是「太陰手」裡的殺著,她直覺使出,沒來得及細想,滿以為能踢得劫兆鼻血長流;豈料他後腦勺彷彿生了對眼,岳盈盈擰腰勾腿,姣美的足尖已來得快絕,劫兆仍快一步,摟膝前仰後俯。唰唰兩聲,裙幅在他頂上開旋如傘,裙下結實的腿子、飽膩的玉蛤、烏卷的纖茸,乃至雪肌上的薄汗、腿根處那一抹油油潤潤的粘滑,俱都映入眼簾,看得劫兆兩眼發直,一抹鼻下溫膩,終於還是流出血來。

    「你——!」岳盈盈羞怒交迸,「燕子無樓」的餘勢不減,右足足尖呼的一聲,直往他胯間蹴去!

    這一招三式連環不斷,威力一式比一式強,她玉腿一抬便即深悔:「我……

    我這便踢死了他!」已然收束不及,急得脹紅俏臉。

    劫兆兩腿大開躺在地上,眼看是俎上魚肉,忽往她左踝一勾,曲膝迎著她右足一抵,岳盈盈頓失重心,「嚶」的一聲撲倒在他懷裡。

    劫兆乘機將她滿滿摟著,恣意享受那富有驕人彈性的美好胴體;半晌見她沒有動靜,連忙支起半身,卻見岳盈盈仰起一張緋紅的秀美小臉,氣得胸脯起伏,兩顆結實乳球撐起大片酥浪,睜眼怒嗔:「劫兆,你個混蛋!你知不知道要閃?

    你以為自己刀槍不入麼?」語氣又恨又急,眼角卻有淚花。

    他不覺有些飄飄然:「笨丫頭還真捨不得我死。」頓覺懷中嬌軀猶顫,驀地心疼起來,輕輕柔柔的環著,貼面調笑:「我才剛剛睡醒哩!誰知你便要跟人拚命。」

    岳盈盈想起是自己先動的手,嘴上卻不肯饒,恨恨的說:「誰叫你……誰叫你這般無賴?死了最好,死了活該!」

    劫兆見她含嗔薄怒的模樣,明豔不可方物,忽然一動:「世上有多少人管我的死活?小妹算是一個,三哥算一個,再來……便是這個笨丫頭了。」心底彷彿打翻了碗溫熱的什錦果粥,滿腹都是滋味。想著想著,想佔便宜的念頭淡了,拍拍她的背心,低聲道:「下回我警醒些,好麼?」

    岳盈盈掄起粉拳,連捶了他胸膛幾下,恨聲低道:「關我什麼事?你死了最好!死無賴,快……快放開我!」攏著裙裳起身,別過視線,胡亂理了理雲鬢,俏臉上紅彤彤的兩抹暈子。

    劫兆訥訥坐起,突然想起了什麼,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露出既迷惑、又難以置信的表情,「難道……那個夢是真的?」

    岳盈盈省起堂外尚有急事,連忙說:「你們家的客人在外頭打起來啦!堂堂劫家四公子,還有在這兒嘟嘟囔囔的閒工夫?」

    劫兆一愣:「誰跟誰打起來啦?」

    岳盈盈拽著他奔去,兩人穿過重重廊廡,掀簾而出,正好瞧見商九輕褪下手套,另一頭道初陽垂落劍尖,左手凌空畫符。

    劫四公子在江湖道上的聲名也不怎的,肯定沒有一言止戰的份量,若要跳入場中分開雙方,不過多添一條冤魂而已,那是劫兆打死也不肯幹的驢事。他雙手抱胸,忽見場邊一抹窈窕儷影,纖細苗條的身段裹入雪白貂裘裡,長發逾腰,額間的掐金細鏈閃閃動人,卻不是文瓊妤是誰?

    淡雅出塵的北域女軍師遠遠望見,對他微微頷首,一雙剪水瞳眸勻到了旁邊的岳盈盈,眸裡忽起波紋,唇珠一抿,神情似笑非笑,彷彿一個逮到幼弟搗鬼偷雞的大姊姊,水靈水靈的眸子滴溜溜一轉,竟有捉狎之意。

    劫兆被她乜得渾身不自在,不知怎的臊了起來,抓耳撓腮,兩隻手一下子不知該往哪兒擺。

    岳盈盈冷哼:「怎麼?見了人家美貌,劫四公子心癢難搔了?」

    劫兆聽出她話裡夾刀,不由得背脊一寒,大呼冤枉:「你想哪兒去啦?那位文瓊妤文姑娘,是九幽寒庭未來的軍師。」把從劫真那裡聽來的現炒現賣,滿滿盛了一大盤。

    岳盈盈聽完忍不住多打量她幾眼,卻見文瓊妤含顰致意,很是斯文有禮,好感頓生:「宇文瀟瀟自大得很,這位文姑娘得他如此器重,必定很有本領的。」

    「所以囉,這事兒多簡單哪!」劫兆聳肩一笑:「她的人下場打架,你瞧她一點也不緊張,我敢說這場肯定死不了人。」

    岳盈盈橫他一眼,「你的道理還真是夠低檻兒的。不死人就沒事了麼?九幽寒庭跟將軍籙在中京的黃庭觀發生齟齬,照日山莊居然袖手旁觀,傳將出去,不只開罪三家,將來你劫家還要不要在武林道上做人?」

    劫兆乾笑:「妳這樣替我家著想,我爹肯定喜歡。」

    岳盈盈柳眉倒豎,嬌嗔:「你胡說八道什麼?」口氣雖然凶惡,粉臉卻紅了起來,恍若桃花浸染。

    劫兆益發興起,一指場中的道初陽,壓低嗓音:「你瞧那顆大頭菜,見人家商姑娘漂亮,嚇得扶起乩來啦!那隻豬蹄在半空中胡亂比劃半天,約莫是畫顆豬菜。」

    岳盈盈噗哧一聲,忍笑瞪了他一眼,水汪汪的杏眸嬌美動人。

    場中卻隱然醞釀殺伐,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兩人對峙片刻,商九輕見道初陽漫天比劃、閉目喃喃,心頭忽起不祥,隨手拾起半截破碎的椅腳一掐,玉手寒勁所至,一陣「喀啦」脆響,椅腳已凍得片片脆裂。

    「道先生留神,暗器來啦!」

    素手一揚,裹著細密薄霜的碎木片飛濺而出,颼颼聲不絕於耳。

    道初陽右手舞劍成團,硬將碎片格落,頭臉、肩臂都捱了幾下,左手兀自不停,符咒似乎越畫越大。商九輕忽地煩躁起來,秀美的纖纖玉指漫天抓開,所有被觸碰到的東西都凍成了冰:水珠、碎木、空氣、塵埃草屑……她隨手輕彈,一縷縷勁風挾著絲絲白煙激射而出,偌大的殿堂裡寒氣縱橫,竟無一處可避。眾人都退到了殿外,道初陽避無可避,一身華美的道服被射得千瘡百孔,法絳春氣急敗壞,立起長劍、劍脊貼額,閉目低聲吟頌,左手也凌空畫起符來。

    劫兆肚裡暗笑:「妳的專長是『發春』,這會兒發爐請神幹什麼?」

    另一廂戰況又變。眼見道初陽擋得辛苦,商九輕指尖一引,被凍結的冰片水珠等紛紛連成一氣,繞著周身蔓延開,宛若盤龍;她隨手抽落,劈啪一聲勁響,細細的冰龍飛甩過來,抽得道初陽盪開闊劍,額際熱辣辣的綻開一條血痕,冰片迸碎四濺。

    商九輕揉身上前,雙掌連拍,道初陽不敢硬拚她凝氣成冰的姣美魔手,被逼得踉蹌倒退,口裡不住頌咒,左手依舊簌簌比劃。商九輕虛拍幾下,所碰碎氈、裂帛,甚至血珠、空氣等都結成了冰,並指斜引,又抖開一條細細冰龍,遠看就像一條極韌極白的柔革細索,抽甩自如,誰知竟是寒氣與冰片所凝。

    (這……便是商家堡威震北域的軟鞭!)

    劫兆想起三哥的分析,不由得扼腕:「失算!三哥這回真是失算啦。毋須文瓊妤出手,光是這個商九輕,老二就未必拾奪得下,遑論三哥自己。除非……」

    忽然閃過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偷偷瞥了岳盈盈一眼:「能賺得她出手相助,這商九輕怕也不是冷月刀之敵。」

    岳盈盈專心觀戰,彎翹的濃睫眨都不眨一下,渾圓結實的酥胸起伏分明,呼吸愈顯急促。劫兆正想要調笑,忽見她小手一攔,蹙眉輕呼:「不好!他的籙法完成啦!」

    場中驟然生變。

    「………急急如太上玄科律令!」道初陽一聲斷喝:「『降魔步星綱籙』,呔!」

    左掌猛往額上一拍,驀然睜眼,回身疾閃,倏地避過商九輕的柔龍冰索,眨眼間已出現在她身後,闊劍連點,迫得她抖開冰索一格,嘩啦聲冰片碎散開來。

    商九輕抽身欲退,道初陽又壓上前,剎時攻守異位,令人難以置信。

    「那胖子……」劫兆看得目瞪口呆:「怎的忽然變得這麼快?」

    岳盈盈面色凝重,「這是借用了符籙之法。聽方才所頌籙名,似乎是一種步罡踏斗的道籙,所以身形步法才會變得這般神速。」

    劫兆聽得下巴都快掉下來,道:「妳千萬別告訴我,這顆大頭菜用的是『法術』?」

    「不是法術,是一種練入神識、又由神識發出的奇門武功。」岳盈盈解釋:「道家修煉,分為精、氣、神三部,我們習練內功,其實是從『氣』一門入手,將軍籙與眾不同,練武不只練氣,最關鍵的是從『神』這個部分下功夫。你小時見過跑江湖的郎中表演懾魂大法麼?就是拿一條紅繩串制錢、在人眼皮子底下晃啊晃,不知不覺暈陶陶的,郎中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那種?」

    劫兆當然看過。

    他十歲那年在石獅子胡同見識過這種「懾魂大法」的表演後,當晚回家便做了一條,硬磨院裡最俏的一名丫鬟叫懷香的陪著玩。懷香比他大了四五歲,生得腴嫩腴嫩的,奶幫子總撐得衣上兩團圓鼓,烏溜溜的辮子有股桂花香。

    他讓懷香盯著紅繩乾瞪眼,等她瞧得眼睛發直、頻頻流淚打呵欠之時,湊近她白嫩的耳珠說:「妳現在很想睡……很想睡……」

    「嗯,很想睡……」懷香呆呆回應。

    「我說什麼,妳就干什麼——」

    「你說什麼,我就干什麼……」

    「妳——」小劫兆興奮得差點尿出來,忍著狂喜,附耳顫聲:「褪了褲子,給我幹一干……」

    懷香「噗哧」一聲,粉頰紅撲撲的憋了一會兒,笑得直打跌。那晚懷香還是讓他幹了——院裡的主兒讓丫頭陪睡,原本便用不上什麼懾魂大法的,吩咐一句就行了,只是到那夜為止丫鬟們都拿他當孩子看,全沒想到這一處來。

    他讓懷香脫了衣服,一大一小並臥在床上摟著,互相摸索,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吸啜懷香潤紅的乳尖,捏著又軟又綿的兩團奶幫子,捏了一會兒不怎麼盡興,伸手探入股間,拿住那隻油油潤潤的玉蛤。

    這一摸可摸出了意思。

    懷香本還拿手絹兒給他抹臉,縮著身子咯咯笑,抱怨乳上酥癢,不多時卻打起了哆嗦,兩隻白嫩的小腳一個勁兒的磨,仰頭骨碌骨碌的嚥唾沫。劫兆越揉越滑順,嫩蛤油滋滋的像要化開了似的,手感妙不可言,忽覺口舌有些饞緊,忍不住鑽進她腿間去吃,吃得蛤縫裡卜卜吐漿,沾了滿嘴香膩,彷彿叼破一隻熟透的無花果。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掰開懷香的腿子,把硬得發疼的小鐵柱戳進去,還不忘出言安撫:「一會兒疼過了,包妳美的。」破瓜當兒,兩人卻疼得一齊迸淚,他以為肉柱給什麼東西一把挫斷了,佝著身子說不上話。

    懷香繃白著一張俏臉,香香的奶脯偎著他的面頰,拿手絹給他擦拭眼角,柔聲密哄:「主子,您可太厲害了,弄……弄得懷香像是死了一回。主子休息好,再……再弄我一回。」

    他聽得高興起來,慢慢忘了疼,後來才知懷香翌日根本爬不起身,整整躺了兩天,卻讓別的丫頭騙他是感染風寒。

    一夜荒唐,往後懷香每幾天悄悄溜進寢居里,就著月色把自己剝得光光的,羞答答的臥上錦榻打開腿兒,任他吃得津津有味。

    那幾年,懷香是一點一點感受他的成長,那隻小小的玉蛤彷彿定了形,漸有些吃不消。

    劫兆最喜歡讓她趴在床上,捧著她雪白的屁股大力挺聳,肥潤的奶子在被上壓得勻勻的,插得她嗚咽低泣,一邊抖一邊哭:「別……別!主……主子又大了些,每……每天都在變大……好大……好粗!懷香……懷香不成啦……嗚……」

    劫兆知道她臉皮子薄,一哭便是要丟,益發刺得起勁,恨不得整晚都套在穴兒裡,死活不出。

    後來也不知是誰去告的密,劫震勃然大怒,不由分說,打發了一筆安家費,差人把懷香送回鄉下。直到去年劫兆都還派人去尋,回說懷香嫁了人,相公是個做規矩生意的,在鄉里的魚市給人過秤充牙,家境不壞。劫兆猶豫老半天,終於沒去見,讓人到市裡買了一百擔鮮魚,回京的路上四處分派。

    岳盈盈見他呆呆出神,不禁蹙起柳眉:「這個你也不知道?」

    「知道,」劫兆警醒過來,隨口應付,「郎中的騙人把戲。」

    「未必是騙人。道家符籙,其實就是一種法書,寫的是命令、是請求,寫咒驅役神鬼什麼的,當然也能用神識之術驅役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侷限,有的人天生跳不高,有的天生跑不快,一旦用懾魂術將跳高跑快的訣竅烙進神識裡,說不定便能突破界限,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潛力。將軍籙之『籙』,恰恰是這個道理。」

    這道理其實很簡單。倘若有人每天對著鏡子誇自己美麗,時間一長,不僅慢慢有了自信,內煥而外顯,舉手投足變得信心滿滿,說不定便真的美麗起來。

    將軍籙原本是道家的符籙派一支,數百年來,以符籙祈福禳災,漸漸發現像「五嶽真形圖」、「飛劍斬龍符」之類的古老祝禱文裡,藏有威嚇鬼神、凝神自壯的效果,譬如大喊:「破!」或「呔!」時,有助於提氣發勁;掐訣或誦經之際,則可清除雜識,讓肢體的反應進入一種空明之境,進退有如行雲流水。這些退魔道士受了啟發,開始研究各種道教儀式對於「神識」的影響,最後與內力武功結合起來,才有了今天的將軍籙。

    在道教所有的符咒文書裡,「籙」是威能最強大的一種,可作兩種意義解:一是錄有神魔之名的簿冊,持籙者可召喚籙中的神兵鬼將,或憑籙驅策,或運使道法;另一層的意思,也是對修道人的一種約束。因此,籙同時兼具「召神」與「律己」的雙重效力。

    將軍籙門中的諸般武功,俱都與法籙相結合,與其說是降乩,倒不如說是深層暗示與武功的融合運用,與後世催眠術異曲同工。道初陽頌咒、畫符的舉動,正是要讓自己遁入空明之境,從神識裡喚醒潛能的手段,這路「降魔步星綱籙」

    模擬的是魁星帝君,威力不強,勝在身法快絕。

    道初陽繞著商九輕滿場奔行,伏高竄低,令人眼花撩亂的殘影裡不時遞出一劍,防不勝防;若非喚出籙神,這胖子斷無這等奇速。以輕功見長的商九輕反倒居中不動,處於被動狀態,僅以冰龍柔索護身,偶爾打出冰片擾敵,慢慢摸熟了他快而輕的攻擊模式,一掃先前的忙亂失措,慢慢又成僵局。

    岳盈盈看得片刻,低聲說:「那個道初陽有心打和,否則使出更強、更具威能的法籙功訣,一照面間商姑娘未必來得及應變。」

    劫兆悄聲說:「胖子有這麼厲害麼?我不信。」

    岳盈盈搖搖頭:「他可以針對商姑娘的弱處變換不同的法籙,又或以專門克制寒冰內氣的法籙抗之,與自身的強弱無關。」

    劫兆想起夢中怪人傳授的「雲夢之身」,形態雖然大大不同,其理卻頗有相通,均是以空明神識駕馭肉體、心志的法門,隨物遷化、不受情擾,最是精純剔淨。常人不明所以,難免視之為妖術邪法,殊不知是道法與武功精闢闡發、巧妙融合的高深至理。

    「難道……那老妖怪竟與『將軍籙』有什麼瓜葛?但又瞧著不像。」

    忽聽一聲厲叱,一抹雷影飛入場中,豪光一閃、劍挾青芒,風風火火的朝商九輕攔腰掃去!

    這劍委實來得太快,電閃鋒至,不由半點騰挪。商九輕被青光映亮了臉龐,眉影裡難掩驚詫,情急生智,一扯腰帶甩出。「連天鐵障」傾世寒勁倏然催發,捲住劍刃的綢帶連同空氣裡的稀薄水分凍成了一圈圈冰柱,劍與商九輕的蠻腰間憑空生出層層堅阻——

    鏗啷一聲青光炸碎,裂冰迸散如雨,這一劍雖然呼嘯落空,電芒卻將商九輕殛飛出去,挺秀的背脊「砰!」撞上了門櫺,半邊身子酸麻無力,冰藍色的薄腮粘著幾絡亂發,狼狽的模樣萬般淒豔。

    來人揮劍復來,殿內又綻開一片耀眼豪光!千鈞一髮之際,兩劍突入陣中,真啟攔在商九輕身前,另一頭道初陽猛然格住電芒,卻見青芒之後,來人面目猙獰、瞳散唇扭,卻不是法絳春是誰?

    「道先生!」真啟橫劍大喝:「請與敝山一份薄面,觀中不得見血!」

    「內人功力不足,妄使極招《太上電母捍厄籙》,有走火入魔之危!」

    道初陽奮力對抗劍上的陣陣電殛,壓制住勢若瘋虎的妻子,回頭嘶喊:「我須以『霹靂雷霆帝君籙』助其調元回神,還請道友見諒!」

    無奈電母之劍威力無匹,他身上的魁星帝君法籙尚未解開,根本騰不出左手畫符;僵持片刻,慢慢被嚎哮怒吼的法絳春壓倒。

    真啟欲扶商九輕,卻被一把甩開,指尖在他胸前揮過一蓬寒涼,凍得他汗毛根根豎起。

    文瓊妤接手扶過,對真啟嫣然一笑:「道長勿憂,姊姊這兒有我。道長若不能助道先生一臂之力,我等將同蒙大害。」

    真啟恍然醒覺,轉身一躍,卻聽道初陽嘶聲大叫:「別……別來!這電……

    常……常人難……難當……」

    「不妨!敝山的『列缺劍法』亦生電勁,或可當之!」揮劍啷噹一格,頓覺渾身一陣痛麻,雖沒像商九輕那樣被電得彈飛出去,雙手卻剩不到三成氣力,便與道初陽合力抵擋,仍是壓制不住。

    「四……四爺!」真啟運動全身元功,被殛得毛髮直豎,勉力大叫:「你…

    你也能使『列缺劍法』,煩……煩來幫……幫手……」

    劫兆正偕岳盈盈、文瓊妤等走避一處,陡被叫得頭皮發麻,只裝作沒聽見。

    岳盈盈見他沒有出手的意思,半抽眉刀,低聲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去擋一陣,萬一不行,只好削了那婆娘的右臂。」

    劫兆一把拉住:「妳常挨雷劈麼?那條母電鰻正自發狠,刀還沒碰著就給彈飛啦,有什麼好打?」

    岳盈盈橫他一眼,「我又不像某人學過『列缺劍法』,能捱雷劈電鰻。」

    「那死道士說話不盡不實,你別聽他胡說!」

    文瓊妤手掩檀口,忍笑正色說:「我學過一點相術,劫公子今日雲夢罩頂,滿頭都是祥瑞之氣,是逢凶化吉的兆頭,不妨上前一斗,必能成功。」

    劫兆心裡連天叫苦:「妳倒好!牽人送死,自個兒站著說話也不腰疼。」

    佳人軟語,這面子無論如何擱不下,硬著頭皮拔劍躍前,恰恰遇著道、真二人舊力已盡的當兒,發狂的法絳春電劍一揮,把他二人都震了開來,青芒驟閃,迎面往劫兆的腦門劈落!

    「娘的!你們兩王八蛋陰我!」

    心念甫動、電勁殛面,快得左右都來不及出手——

    「快……快閃開!劫——」

    岳盈盈失聲尖叫,眉刀才剛脫鞘,忽聽「鏗」的一聲,法絳春的電劍已劃開劫兆的身影、砸落青磚,激起殘光碎石無數。

    岳盈盈腦中剎時空白,不敢讓自己看見他屍身對剖、血漿噴濺的慘狀,身子晃了幾晃,視線裡一片模糊。也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一股囂狠,銀牙咬碎,驀地抬頭:「劫兆,我給你報仇!」

    鏗鏗兩聲,磚碎電閃,炸開滿室青光。

    法絳春兀自揮舞著電母之劍,劍形快得肉眼難辨,劍劍卻都砍落青磚,彷彿故意製造噪音似的,砍得她怒吼連連。

    電光影裡,劫兆拎著劍大呼小叫:「娘的!你們兩王八蛋還不快來?我……

    我他媽撐不住啦!」踉蹌撲跌、手腳並用,姿勢可說難看之極,宛若一隻喝醉酒的瘟雞,偏偏電劍貼衣削過,硬是傷他不著。

    道、真二人一愣,趕緊齊躍上前,四劍鏗然相交,牢牢將法絳春格住。

    第五柄劍橫空挑來,不畏電殛,恰恰拍在法絳春的劍脊無力處,「啪」的一聲長劍墜地,道初陽乘機一拍妻子眉心,隨手封住了她周身大穴,法絳春身子斜軟,厥在丈夫懷裡。

    來人還劍入鞘,拈鬢拂衣,正是照日山莊的三公子「白陽劍」劫真。

    「三哥!」

    劫兆歡聲大叫,正舉袖抹汗,忽然一跤坐倒,膝腿竟有些癱顫。

    真啟派人趕去綏平府搬救兵,劫真是照日山莊處理京中諸事務的大總管,責無旁貸,立時趕了過來,堪又救上劫兆。道初陽向真啟再三致歉,讓綏平府的下人抬了軟轎,將法絳春送回府裡;商九輕勉強能行走,文瓊妤與眾人打過招呼,徑攜著她緩步離開。

    劫真善後完畢,不由望了岳盈盈一眼。只見她破涕為笑,呆呆的提刀站著,眼光都沒離開過劫兆;模樣雖然嬌美,從身形腳步卻看得出身懷高明武功,絕非是普通女子。

    「這位是……」

    「這位姑娘姓岳,雙名『盈盈』,人稱『飛天龍女』,是太陰閣古閣主的門下,本領十分高強。」見兄長蹙起劍眉,神色微沉,劫兆趕緊解釋:「這個……

    她……她是……是我的朋友,三哥。」

    劫真聞言一凜,「姑娘,是冷月刀的傳人?」

    「正是。」岳盈盈淡然道:「奉家師之命,特來拜上劫莊主。卻不知拒我拜帖、堅不出戰是劫莊主的意思,還是劫三爺的?」

    劫真低頭拱手:「是我的意思,家父並不知情,有得罪岳姑娘的地方,還請姑娘多多見諒。『刀劍相競,日月異行』之爭,貴我兩家已綿延十八戰,然而家父年來身子不適,實在無法出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望姑娘高抬貴手,再遷延些時日。」

    岳盈盈說:「我沒有逼戰的意思,只求見上劫莊主一面,另訂戰期,也好與家師交代。這點人情,劫三爺不會留難吧?」

    劫真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姑娘說的也有道理。我讓舍弟給姑娘安排住所,暫請姑娘在府中盤桓幾日,盡快安排姑娘與父親相見。」

    這與劫兆先前之說不謀而合,岳盈盈頷首:「有勞了。」

    劫兆喜不自勝,岳盈盈橫他一眼,嬌嗔:「你樂什麼?」

    ……

    眾人回轉綏平府,劫兆將岳盈盈安置在府中較為遠僻的蘭香院裡,刻意與劫英居住的夜心小築隔得遠遠的,一來以確保雙姝會面時必定是在公眾場合,沒有私下交流的機會,二來也方便他劫四公子各自去尋,兩不得罪。

    蘭香院裡久無人居,但婢僕日日打掃,有時劫兆還會吩咐院裡的丫頭整理,自己三不五時也常來走走。

    岳盈盈將隨身的行囊與兵器安放在寢居里,房中的妝台銅鏡、紗帳繡榻等無不精美,四壁白涂,只懸了幾幅字畫,壁上與椽柱、屏風等俱都飄著一股蘭桂清香,淡而不散。

    她坐在鏡台前梳髮,目光卻滿室巡梭,心想:「他們……這些大戶人家,都住得如此奢華。在這蘭房裡,怎能睡得落枕?」忽然想念起玉蟾別府的蛙鳴蟲唧,自己一人身處在這麼大、這麼豪華的房間裡,頓覺孤渺,隱約有些不安。

    劫兆在院裡的小亭中沏了清茶,擺上幾色鮮果點心,摒退服侍的婢子們,半天不見岳盈盈出來,忍不住輕叩房門。

    「岳姑娘,房間還好麼?」

    岳盈盈回過神,隨手放落梳子,見鏡中之人貌美如花,雪靨被銅燈搖焰映得玉潤可人,紅雲悄染,不覺有些羞喜:「這無賴幾時變規矩啦?我不應,他也不敢進來。」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定定神,揚聲道:「進來吧,門沒上閂。」

    呀的一聲,劫兆推入滿室昏黃,餘暉與燈焰融作一處,長長的身影拉到妝台邊,微風掀動紗簾。

    「房間挺好的。」她從鏡裡偷偷乜瞧,心口噗通噗通跳,忍不住拿手按著,酥腴的胸脯觸指微陷,居然有些燙人。

    劫兆倚在碗菱雕花的門牖邊,垂手抬目,帶著一種緬懷的眼光環視四周,規矩可愛得讓人想輕掐他面頰一把。

    「這兒,」他淡淡一笑:「是我娘以前的夏居。壁上涂的白堊都是摻和了檀香泥的,樑柱是上好的沉香木,香味十幾年都不散,才管叫『蘭香院』。」

    岳盈盈轉過頭來,胸口起伏,側身的曲線玲瓏有致,當真是美到了極處。

    劫兆擺擺手,笑著說:「沒關係!房子蓋了,原本就是要住人的。我娘又美麗又和氣,其實性子倔強得很,她最喜歡有志氣的人啦!要是見了妳,也定然歡喜。」

    岳盈盈雙頰暈紅,本想回敬:「怎麼也不見你挺有志氣?」話到口邊,忽有些不忍,只是微微一笑。

    劫兆看穿了這點心思,笑道:「妳別看我這樣,小時候是很用功的,每天扎馬練劍至少三個時辰,經常練得給人抬回去,那時也不過七八歲而已。後來慢慢明白自己原來有病,身子骨不行,什麼內功都練不起來,一練便要吐血,這才覺得沒甚意思。」微一聳肩:「好在我娘過去得早,現在什麼也瞧不見,不用操這個心。」

    岳盈盈聞言一凜,「你……莫非是天生的六陰絕脈?」

    「沒錯,不愧是太陰閣主的高徒,人美武功強,連見識都不一般。」劫兆笑笑,隨意坐上高檻,忍不住又環視起房內的一切,「別說這個,忒煞風景。這屋子好幾年沒人住啦,它要是有靈有識,一定也很寂寞。我有空就常來這兒走走,可老覺得不行,我娘是個很靈慧的女子,不用吟詩作畫、刺繡彈琴什麼的,光坐在那兒就看不膩人,這房子讓她陪伴慣了,誰來都黯然失色。直到今天,我才覺得這兒又變得漂亮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

    岳盈盈心裡甜絲絲的,卻故意板著俏臉,扭頭輕啐:「呸!口甜舌滑,沒半句正經!你府上成堆的婢子,多有姊妹女眷,我沿路怕沒有看見幾十個,一個比一個俏,這屋還能缺女子陪伴麼?」

    劫兆搖搖頭,「那不一樣。況且我的兄長和妹妹,與我都不是一個媽生的,他們不會到這裡來。」

    岳盈盈以為他油嘴滑舌慣了,此處定然還有發揮,不料卻輕描淡寫幾句,沒有調笑的意思。

    劫兆呆坐片刻,忽然回神,笑道:「怎麼扯到這裡來啦?來!咱們到亭子裡坐一坐,待會兒要開飯了。」

    「嗯。」

    岳盈盈順從起身,兩人並肩行來,只覺晚風撲面微涼,滿心說不出的舒暢。

    在亭中坐了一會兒,主事侯盛匆匆來報,說法絳春迄今昏迷不醒,商九輕的傷勢也非泛泛,將軍籙與寒庭都不預出席今晚的大宴,劫真遂請膳房的主事一一問過貴賓們的食單,在各院裡分別傳膳,避免同席的尷尬。

    劫兆讓侯盛上了幾碟精緻小菜,與岳盈盈在月下一同品嚐。侯盛板著一張冷面,岳盈盈卻老覺得他眼神曖昧,似笑非笑的乜著自己,突然扭捏起來。這一較真,當然又是劫兆不好。

    兩人正打鬧著,忽聽一聲咳,一條魁梧的身影穿過月門,紫膛鳳目、長鬢美髯,正是名動天下的「神霄雷隱」劫震。

    「爹……!」劫兆一愣,即使母親在世之時,父親也絕少來到蘭香院。與其說是怕見父親,倒不如說在他的記憶裡,「父親」這種東西與蘭香院的溫暖僻靜是極度的格格不入,從沒想過會有疊合在一起的一天。

    岳盈盈的錯愕卻遠在劫兆之上。

    劫震的出現,提醒了她太陰閣傳人的身份,豈能與仇敵之子如此親暱?她突然覺得十分丟臉,師父失望的表情似乎浮現在眼前:如果讓她老人家知道自己失身於仇人之子,還對他……對他……

    「妳……」最後還是劫震先開了口,「妳師父身子可好?」

    「好……好。師父她老人家一向都好。」

    真奇怪,岳盈盈忍不住想。習藝以來,除了師父之外,「神霄雷隱」劫震是她們師姊妹最想超越的目標,是最最強悍、最可怕的假想敵人,是天下負心男子的典型,是奸險狡詐的代稱,她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小小月亭裡初會本尊,更沒想到是這般殷殷垂詢,話裡渾無半分刀光劍影,就像個闊別久見的長輩。

    「脾氣……還是那樣火爆?」劫震揀了張石鼓圓凳坐定,隨手撣順衣擺,不覺含笑。

    「對。」岳盈盈也笑了起來,身子似乎沒那麼僵直了;微一猶豫,也跟著坐下。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上玉蟾別府看望她,只是料想她氣還沒消,多半仍不肯見我。」劫震提起茶壺斟了一杯,也替岳盈盈與劫兆斟滿,抬頭見劫兆還呆站著,微微皺眉:「站著幹什麼?你也坐。」

    劫兆依言坐下,兀自滿目狐疑,似乎眼前之人他全然不識,只是披了張父親的皮。

    劫震卻沒這些心思,談興甚濃,自顧自的垂問:「岳姑娘是幾歲拜的師?」

    「五歲。」

    「難怪我以前沒見過妳。我最後一回上山,算算都二十年啦。」劫震點頭:「派妳來戰,想來妳師父定是得意得緊了,以她這麼個心高氣傲的性子。」

    「技藝粗疏,還請莊主不吝賜教。」

    劫震微微一笑,似乎覺得她的江湖聲口很有意思,沉吟半晌,抬起鳳眸。

    「妳若得了妳師父的真傳,我的三個兒子怕都不是對手,我原本屬意的接戰人選早已經不在了,看來這第十九代的刀劍之爭,仍須由我親來。岳姑娘,我這大半年間身子不是太好,能不能請妳看在我死了嫡長繼承人的份上,將這場約鬥推遲半年?明年的三月初三,雪融萌春之際,我在插天山風雲頂恭候大駕;妳師父若原諒了我,願見見風雨故人,也請她一併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從威加四海、傲視中州的六絕劍首劫震口裡聽來,卻分外蒼涼。

    劫兆的三腳貓功夫就不說了,岳盈盈方才在黃庭觀裡見過「白陽劍」劫真挑破僵局的手段,招、勁皆巧,可惜是天城山的武功,要與太陰閣的絕學「冷月刀法」互爭雄長,怕還沒有爽快一敗的資格。劫家的二公子劫軍就算倍力於其弟,一對一的公平決鬥,岳盈盈仍有取勝的把握。

    劫震的請求不卑不亢,合情合理,絲毫未折了「照日山莊」、「神霄雷隱」

    的偌大威名;正因為應對得體,岳盈盈才更感覺悲哀。

    「我總以為師父半生失意、幽居深谷,已是莫大不幸,但至少還有我們師姊妹相伴。他身處繁華巔頂,回首卻無一人堪付,老病兀自親戰,未有盡時……這算不算是更深的寂寞?」

    (冷月刀打敗烈陽劍後,我……也要背負這樣的宿命麼?)

    想著想著,不覺背脊一寒,悄悄打了個輕顫。

    岳盈盈微略定神,翹著蔥心似的嫩白尾指一拱手:「莊主之言,我會帶回玉蟾別府。家師若無他示,來年三月初三,我自當與莊主於風雲頂上一晤,領教高招。」

    劫震捋鬚點頭,舉袖飲了一杯,似乎話題到了刀劍之爭上頭,就很難再回覆先前的輕鬆愉快,默默坐了片刻,起身整襟:「不耽誤岳姑娘歇息。明日正午,府中有一場四大世家內的比試較技,機會難得,岳姑娘武藝精湛、眼光過人,若有興致,不妨同來一觀。」對劫兆一揮手,四目未及相接,已轉身邁步:「好生招呼岳姑娘,萬萬不可怠慢。」背負雙手,魁梧的身影慢慢去遠,終至不見。

    劫兆苦笑:「妳真是不得了。我爹一整年跟我都說不上那麼多,光敲妳的邊鼓,就把我明後年的份兒都耗光啦!」

    岳盈盈被他逗得忍俊不住,掩口嬌橫:「說話這麼缺德!倒似你爹挺虧待你似的。」忽然微怔,喃喃自語起來:「不過你爹……倒不像個壞人。」

    劫兆啞然失笑。兩人邊吃邊聊,直到深夜,劫兆送她到閨閣門前,親見她上閂熄火,這才踱回院寢,沐浴上床。

    這一夜他睡得十分深沉,夢中雖無老人現身,卻又回到了那片遍生綠蓼的小河洲上,流水潺潺、涼風陣陣,卻已不見雞鴨。他低頭一瞧,手裡忽然變出了長劍,凝眸遠眺,但見一群白鷺飛來,在水邊撲翅嬉戲。

    「我明白了。原來……」他笑了起來,隨手抖開長劍:「原來所謂的『幻影劍式』,便是這麼回事兒!」

    ……

    翌晨劫兆起了個清早,果然全身筋骨痠疼,給服侍著梳洗更衣之後,齜牙咧嘴的踱到院裡,勉強拉開拳架,打了套「揉猿引」。

    這路肖形拳近似於江湖流傳的「八段錦」功,原是天城山弟子練功前拉筋軟體之用,劫兆偶然發現這拳配合黃庭觀入門的吐納功夫,對消除身體的疲憊很有效果,緩緩打了近半個時辰,出了一身汗,立時輕鬆許多。

    院裡丫頭都說:「爺今兒轉性啦,合著要考武狀元。」

    劫兆笑罵:「一群貧嘴丫!以後不打拳啦,每天早上讓妳們一字排開,個個都插幾下。」

    丫頭們嬌笑著哄逃開來,躲得不見影兒。

    劫兆打水擦淨身子,更衣熏香,這才好整以暇的踱至大廳,揀了座位坐定。

    廳中多餘的擺設均已撤去,青磚抹淨,空出偌大地面,但東西首兩排座椅之後,又各列了兩排。劫兆暗自犯疑:「奇怪!不是說好四家比劍麼?至多再添盈盈一人觀戰,怎地卻排了這麼多把椅子?」

    不一會兒,劫震偕二子相繼入廳,劫真睜大了眼睛:「你今兒是怎麼啦?起這麼早?」

    卻聽劫軍一冷哼,振起披風入座,連瞧都懶得瞧一眼。

    劫兆不愛理他,抬見岳盈盈換了一襲木紅色的窄袖短襦、柳黃長裙,衣衫僅掩裙腰,對襟裡一抹紅兜,酥胸半露,鬢邊難得簪了朵扶翠金花。這京城仕女最流行的衣款,不僅加倍襯出她苗條結實的身段,靜中有動,嬌豔裡更有一股誘人至極的健美修長。

    劫兆眼睛都直了,岳盈盈款擺而入,向諸人斂衽施禮,走到他身畔坐下。

    「看什麼看?呆子!」她掩嘴低啐,暈紅的粉頰有幾分得意、幾分羞赧,兀自矜抿著。

    劫兆痴痴怔瞧,半晌才搖搖腦袋,還未開口,先長長吐了口氣:「好看,真是好看!」

    忽聽一把脆甜嗓音晃進廳堂裡:「果然是好看!像姊姊這等美人,我在京中還未曾得見。」來人胡服蠻靴、環珮叮噹,一身銀燦燦的耀眼蔥白,深邃的輪廓猶如玉璧雕就,笑靨如花,正是豔名滿京華的「帝闕珍珠」劫英。

    劫兆正自色授魂消,顱中熱嗡嗡的一片,全沒提防兩湯相撞的慘狀,驀然嚇出一背濕涼。

    劫英笑吟吟的拉著岳盈盈的手,神情無比親暱:「這是誰人家的神仙姊姊,我怎從沒見過?我總嫌京裡流行的襦裙文氣,沒半點精神,今天才知是沒遇著美人。瞧!姊姊穿得多好看!」拉起她轉了三兩圈,嘖嘖讚許,益發笑出蜜來。

    岳盈盈本有些尷尬,見她年幼美貌,又十分嬌俏討喜,好感頓生。似乎在這個如龐然巨物的陌生宅邸裡,除了劫兆,總算遇到另一個親近之人,不覺微笑:「妹子也生得好看。像妳這般白嫩的肌膚、這般挺秀的五官,我可從沒見過。」

    回頭看了劫兆一眼。

    劫兆抓耳撓腮,腦筋似乎還沒全轉過來:「這……這是我小妹劫英。妹子,這位岳盈盈岳姑娘,是……是爹的故人。」

    劫英「喔」的一聲,甜甜一笑,「岳姊姊好。」

    「妹子也好。」岳盈盈笑著說,只覺得這位小妹可愛極了,渾無大戶千金的嬌貴氣,雙姝交頭喁喁,十分親熱。

    劫英拉著她的手一徑嬌磨,不知不覺偎近椅畔,美腿一伸,居然跳進岳盈盈的位裡,渾圓的俏臀挪開寸許,小手輕拍繡墊,笑得一派天真:「這兒原是我的位子,可我實在太喜歡姊姊啦!要姊陪我一起坐。」

    那把太師椅雖寬大,卻怎麼也容不下兩人,岳盈盈呆站著,頓時無比尷尬。

    劫兆目瞪口呆,忽見劫英乘著眾人沒留意,拋來一抹又嬌又媚的眼波,得意挑釁兼而有之,隱然還有些狠烈。他頭皮直髮麻,不敢去看岳盈盈的表情,最後還是靠父親解的圍。

    「英兒!」劫震喚道:「來給爹挪挪靠墊,爹的背門疼得緊。」

    劫英不依,「讓四哥去!他平日最不孝順啦,給他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劫震連連招手:「過兩年你嫁人了,想見爹一面都不容易。還不快來?」

    劫英沒奈何,輕輕巧巧起身,挽著岳盈盈往旁邊的位子一拉,嬌笑著說道:「姊姊坐這兒,給妹子看好座椅。我四哥為人最壞,最喜歡欺負女子,就連自己的親妹子也不放過,我擔心他弄髒了我的椅子。」

    劫兆冷汗直流,沒敢答腔,岳盈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時間進退維谷。

    劫震沉聲喝道:「胡鬧!到爹這兒來。」

    劫英冷笑著乜了劫兆一眼,蹦蹦跳跳的踮上丹墀,給父親調整椅墊,捶腿捏臂。

    劫震命侯盛在手邊多放了張鏤鳳座椅,撫著劫英的發頂說:「今日堂上,除了姚公公與爹爹,就屬妳的名爵最大,連妳二哥也比不得。妳長大成人啦,得多幫著爹爹一些,待會兒陪姚公公說說話,知道麼?」

    劫英乖巧點頭,宛若一頭溫馴的小羊。

    劫兆輕輕一拉,讓岳盈盈坐回原位,悄聲道:「坐下吧。我這個妹子就愛胡鬧,別理她。」

    岳盈盈神色木然,僵挺挺的攏裙入座,兩人半晌無話。

    此際三大世家也接連入廳,法絳春面色蒼白,須由丈夫扶持方能行走,目光卻頗為陰鷙,見到文、商二姝時絕無正眼,冷冷從身畔行過。商九輕的氣色比她好得多,但劫兆昨日親身試過電母之劍的威能,若無「列缺劍法」的雷訣護持,料想商九輕受的決計不是皮肉傷。

    「這兩婆娘不能下場,將軍籙與九幽寒庭必是由大頭菜、文瓊妤出戰。美人的武功如何尚且不知,大頭菜昨天卻是受了傷的,劫軍如能擋下那亂七八糟的扶乩劍法,那麼奪珠的唯一阻礙便是文瓊妤啦。」

    劫兆暗自盤算,與劫真交換目光,兩人顯然都想到了一處。

    少時又有數撥人馬來到,有城南洞玄觀的觀主一清道人、寰宇鏢局的總鏢頭「牧野流星」方東起、大光明寺的住持「唸唸如來」得月禪師以及人稱「千里公道一肩挑」的大俠苗撼天等,都是中京武林有頭有臉的人物。

    劫兆一邊起身拱手,一邊湊近劫真的耳畔,「爹怎麼找了這些湊熱鬧的?」

    「無論陰牝珠落入誰家之手,須得多有目證,才能與照日山莊撇清干係。」

    劫真悄聲回答,忽然朝一名昂藏男子抱拳行禮:「今日之會,著實辦得倉促,勞動苗大俠尊駕,實在是罪該萬死。」

    那人正是京兆知名的大俠苗撼天,擅使雙刀,不過四十出頭,卻已成名二十載。

    「三公子說甚話來!」他豪邁大笑:「若無此會,卻從哪裡得見四大世家的精湛武藝!三公子今日若要下場,苗某一定買你的頭彩。」

    劫真連稱不敢。

    苗撼天還待寒暄,忽然一愕,瞧了岳盈盈半晌,喃喃問:「這位是……」

    「這位是『飛天龍女』岳盈盈岳姑娘。」劫兆搶著說:「岳姑娘俠名素著,前不久才手刃『邪火六獸』中的何、夏兩賊,為祁家寨血案討還公道。家父與岳姑娘的師門頗有交情,特邀她前來觀戰。」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飛天龍女』,久仰、久仰!」

    岳盈盈微略頷首,也不知該說什麼,淡然的神色反而顯得大度,益發美豔出塵。

    這些中京武人都是劫家的常客,慣見劫英之美,一進門反倒被岳盈盈的容貌攫住了目光,除開禪功深湛的得月和尚,就連洞玄觀主一清道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略顯失態。

    舉座除了劫英與岳盈盈,文瓊妤的美貌也堪稱絕世,三人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但要說到文靜嫻雅處,岳、劫又多有不如。只是文瓊妤貂裘緊裹,不如岳盈盈身段惹眼,前有寒庭的玄衣鐵衛圍得密不透風、後有冷面的商九輕貼身守護,誰都不想惹上玄皇宇文瀟瀟,目光遠遠便迴避開來。

    眾人等了大半個時辰,姚無義姍姍來遲,推說皇上賜宴,非得吃飽喝足了才能動身。隨姚無義同來的,還有五百名皇城金吾衛的精銳刀斧手,一半撥在綏平府外,另一半卻帶到廳前中庭,裡裡外外圍得鐵桶似的,氣氛頓時肅殺起來。

    「姚公公,」劫震頗為尷尬,面色微變:「這是……」

    「沒事兒!」姚無義已有了幾分酒意,胡亂揮手:「皇城警蹕甚嚴,豈容鬥毆?四大世家是江湖的首望,自也不能例外。可咱們這是奉旨較技,不是地痞流氓打架,為了封金吾衛的口,咱家調了一營的人證來,讓這些灰孫子瞧個清楚,這兒可沒人群毆鬧事。咱家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較技,流血受傷在所難免,卻不能鬧出人命,要不曲都尉鐵面無私,秉公處理,咱家也沒情可說。」

    率領五百名金吾衛士的武官一身鸚鵡綠袍、紅褲皂靴,淡金色的瘦臉斜飛劍眉,太陽穴卻高高鼓起,整個人精悍得像柄磨亮的峨嵋刺,正是金吾衛神機營的大當家、官拜正四品昭武都尉的「分光鬼手」曲鳳釗。

    劫軍官拜昭武副尉,曲鳳釗是他名義上的直屬長官,然而劫軍是公爵之後,在京中遠比出身寒門、憑著一身本領爬到營統的曲鳳釗有力,曲鳳釗從來沒敢拿他當部屬看待,私下還是管叫「二爺」,兩人交情甚篤。不管姚無義打的是什麼主意,這五百名金吾衛連同曲鳳釗,平日都拿慣了劫軍的好處,一旦生變,肯定還是聽二爺的吩咐。

    劫軍赤眉微揚,與曲鳳釗交換眼色,彼此心照不宣,薄硬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眾……眾人都到齊啦!」姚無義斜乜劫震,軟趴趴滑進椅中:「劫莊主,這便開始吧。你想怎生打法?」肥手頻頻對搓,頗見興奮。

    劫震清清喉嚨,由劫英扶了起身。

    「今日之戰,乃是以武會友,兼決陰牝珠份屬誰人,誠如姚公公吩咐,決計不可傷人性命,以免有違俠義之道,損及四家百餘年的情誼。敝莊既為東主,佔盡了地利人和,不免有失公平,我提議由敝莊權充護珠之人,貴三家抽籤決定順序,依次挑戰我方,若敝莊僥倖得勝,將繼續出戰下一家,以此類推。」

    眾人均感錯愕。

    法絳春調勻氣息,艱難開口:「若照日山莊不……幸於首戰落敗呢?」

    「那便由勝利者護珠,繼續接受挑戰。」劫震回答。

    文瓊妤忽地輕笑:「莊主這樣安排,可是擔心照日山莊勝得不光彩?」

    眾人聽她語聲動聽,紛紛轉過頭去,乍見寒庭的玄衣鐵衛裡立起一抹天仙般的雪白儷影,美得超凡絕俗,無半分煙火氣,剎時滿廳的議論都化成一片輕嘩,居然無人質疑她話裡的挑釁之意。

    劫軍赤眉陡軒,宛若燃起一蓬野火:「文姑娘,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公子切勿誤會。瓊妤的意思是:將軍籙的道先生夫婦,與敝方的商堡主均已負傷,天都又只派常七俠一位前來,怎看都是貴莊的贏面最大。劫莊主為示公平,希望以車輪戰的方式比試,這是不佔毫利的廣博胸襟,令人敬佩。只是對貴莊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法絳春恨恨的瞥她一眼,低聲咒罵:「小賤婦!又弄什麼玄虛?」

    文瓊妤故意不理,微笑朗聲:「依瓊妤的淺見,不妨再增加一條規則:四家此刻在場之人,除了劫莊主之外,均可與戰,人數不限,以免照日山莊或其他三家連拔兩籌之後,場中代表之人氣空力盡,反輸了最後一場。」

    舉座聽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姚無義大笑:「這條倒也新鮮。終不成老讓你照日山莊做好人,這樣吧!老劫,你若是沒有別的意思,這規則便由我作主定了。」

    劫震欠身拱手:「都依公公的吩咐。」

    劫兆沒話找話,低聲湊近岳盈盈道:「這文姑娘厲害得緊,看似不讓我家吃虧,實為了她九幽寒庭的好處。」

    岳盈盈本不想理,嬌橫一眼,卻忍不住搭腔:「你自己鬼心眼多,還分派到人家頭上。」

    「你想想,法絳春不能下場,將軍籙與解劍天都各剩一人,這條規則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我兩個哥哥就算並肩齊上,九幽寒庭除了商姑娘和她自己,還有恁多鐵衛,真要老著臉皮打起群架,誰也沒輒。」

    岳盈盈噗哧一聲,再也板不起冷面:「你這人!怎麼盡想不要臉的法子?」

    劫兆自己也笑了起來,頓覺山雨欲來、滿場暗潮的廳裡,竟也有這等旖旎風光。

    兩人言笑晏晏,彷彿什麼都變得有趣起來,卻未留意有兩道冷冷的目光從丹墀射來,深邃如大海的美麗眼波里藏著複雜的情思。

    文瓊妤含顰一抿,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動聽:「多謝公公成全。有了這一條規矩,我們四家也不必抽籤啦!乾脆按照出戰的人數來排順序。各家先把出戰的人頭數好,出的人多,順序就排得前面一些;出的人少,就排後面一些,這樣也更公平。」

    這話似乎也有道理。法絳春撫胸順氣,半晌才勉強開口:「妳……妳九幽寒庭滿場都是人,難不成要排第一個?」

    文瓊妤微笑道:「二小姐勿憂,咱們一家一家來。劫莊主既是東道,又自願充任第一場的守珠一方,卻不知最多要派幾人出戰?」

    綏平府裡有許多護院武師,其中不乏高手,未必不如劫軍、劫真兄弟,但事關照日山莊的顏面,總不好由外姓的好手代表出戰。劫真與父親交換了眼色,還是決定依照原先的密議,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敝莊由家兄與在下兩人出戰。」

    文瓊妤點點頭,回顧常在風說:「解劍天都只有常少俠一人在場,可曾邀了其他高手前來助拳?」

    常在風搖了搖頭:「敝派代表,便只有區區在下而已。」

    「所以照日山莊的出戰者是兩位,有比兩位多的,便要排在照日山莊之前。

    解劍天都只有常少俠一人,因為人數不可能少於一,如要爭取最末一個順位,不管連勝幾場,只能推派一人應戰。這也要看常少俠願不願意讓賢。」文瓊妤巧笑倩兮,慇勤探問:「不知將軍籙這一邊,法二小姐要推幾人出戰?」

    道初陽不假思索,脫口說:「我方只有一人……」

    法絳春揮手打斷:「等等!」繃著俏臉沉吟片刻,想得眉頭都緊蹙起來,原本煞白的額角隱約浮露青筋,冒出密密一片薄汗。

    照日山莊已經聲明要打第一場了,卻偏偏只派兩人出戰,無論己方推派三、四、五……甚至十人、百人,肯定都是第二順位,並且一開始就要卯上實力堅強的劫家兄弟。解劍天都只有常在風一個,目前是穩佔末席,如果要搶這最後一個順位,勢必只能派一人應戰,還未必能搶得到。

    萬一將軍籙只派一人出戰,常在風卻不肯讓出末席,雙方抽籤決定的話,將軍籙很可能會陷入排到第三順位、卻只能派一人上場的窘境。

    法絳春功力不足,硬催動「電母捍厄錄」的代價,就是用元力換取短暫的威能,電母之劍的威力越大,所受的耗損就越多,實已無下場的能耐。她考慮了片刻,豎起三根指頭。

    「本門……最多派三人出戰。」

    道初陽一愣:「我們……妳……哪來的三個人?」

    姚無義冷笑:「妳出的人再多,也不過是跟照日山莊拼第一場,卻硬要占人數上的便宜。法絳春,妳當是逛市場買菜,算盤打得好精麼?」

    惹得舉座也一片低笑,總算將軍籙威震中州,法天行又是正道赫赫有名的人物,這些中京的武林同道不好削了他的面子,多有節制。

    法絳春聽他似有阻撓的意思,原本還有三分猶豫,登時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咬牙道:「公公若不同意這條規則,本門自也可不派,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

    姚無義冷笑:「妳愛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關咱家甚事?」

    文瓊妤美目流眄,巧妙的打圓場:「將軍籙雖派三人,但照日山莊已聲明是守珠一方,順序不動,由貴派居第二順位,首場挑戰照日山莊的代表。」

    法絳春鬆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不懷好意冷笑:「九幽寒庭來這麼多人,若通通都要下場,只怕第二順位還是妳們吧?」料想文瓊妤不敢冒著讓玄皇顏面掃地的危險,厚著臉皮來打群架,趁早用言語擠兌她。

    文瓊妤抿嘴嫣然,額間金鏈微晃,笑得眾人眼睛一亮,「這個法二小姐無須擔心,我方也只派一人出戰。」

    「什……什麼?」法絳春失聲大叫。

    文瓊妤卻沒搭理,徑對常在風一笑:「我方均是女流,商堡主又有傷在身,瓊妤斗膽,願常大哥將這最末一位讓給小妹,不情之請,尚祈見諒。」說著斂衽半福,盈盈下拜。

    常在風是武儒出身,長年受天都的禮教陶冶,從來對女賓都是萬般謙讓,起身拱手:「姑娘吩咐,莫敢不從。」

    舉座嘩然。法絳春目瞪口呆,張著慘白的嘴唇荷荷吁氣,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這最方便省力的末尾一席,居然……居然就這麼讓她得手了!」

    順序排定,府中下人忙將座位撤往牆邊,讓出居中的場子。

    群豪再次入座,見劫軍昂然起身,揮甩披風大步入場,朝父親拱手:「爹!

    照日山莊的守珠第一戰,請准許孩兒出場!」

    按照昨日的密議,本應由劫軍、劫真兄弟聯手,方能穩操勝券。但四家第二代的少年英俠裡,劫軍本是聲名最盛、最被看好的一位,獨對道氏夫婦都未必會輸,何況只剩一個道初陽?

    劫震微一思索,遙見牆邊的劫真也無異議,擺了擺手:「自己小心。比武較技、點到為止,切勿傷了幾家的和氣。」

    劫軍躬身答應,一扯軟甲披膊上的彪形金扣,血雲般的猩紅披風霍然旋起,遠遠飛到了角落。

    他解下佩劍隨手一扔,四名壯碩的家丁用肩桿粗繩,扛轎似的扛來一柄黝黑巨劍,劍長九尺、通體無光,劍柄劍鍔鑄成整條蟠龍纏捲的模樣,從咧開的猙獰龍口裡吐出厚刃,刃上鐫有一圈血槽,劍身的剖面居然厚得像塊磚頭。

    眾人看得背脊發寒,心想:「這哪裡是劍?分明是根鐵柱!」

    四大漢扛得滿面油光,齊聲放落,「鏗」的一聲巨響,堂中鋪的青石磚揚起漫天粉塵,裂開龜紋無數。

    劫軍讓他們撤了抬繩,單手將比一人還高的巨劍扛上肩,赤眉一睨低冷:「貴派之中,是哪三位要來?」余聲嗡然,迴蕩在偌大的廳堂裡,震得梁間積塵簌簌飄落,宛若輕雪。

    在場沒有人不同情道胖子的,更慶幸自己毋須與照日山莊一爭雄長。

    「火眼巨靈」劫軍號稱四大世家新生代裡的第一高手,果非是泛泛。

    那柄巨劍「鎖龍針」,相傳是劫家遠祖用來屠龍的神兵,重逾百二十斤,因為太過堅硬,鑄成以來根本無法打磨開鋒,在劫軍之前,此劍一向供在雲陽老宅的祖堂裡,沒人真拿來當作兵器。劫軍天生神力,在啟程前來中京時,分家的長老們特別讓他攜帶「鎖龍針」入京,一方面表示對此子的認同與支持,另一方面也有向長房示威的意味。

    姚無義見到這等陣仗,登時大樂,遙對法絳春一笑:「妳們家不是挺想打的麼?怎麼不上啊?」

    法絳春俏臉煞白,連道初陽也沒有拔劍下場的意思,兩人端坐不動,目光卻飄向堂外。

    姚無義等得不耐,冷哼:「妳們將軍籙花樣最多,不讓打偏要打,讓打就硬是不打,沒的丟人現眼!」

    忽聽堂外一聲長笑:「人還沒到,哪裡丟來?」聲音明明極遠,一字一句卻清清楚楚傳入耳中。

    笑聲未落,一個龐然黑影「呼」的飛進堂中,轟然落地,竟是一座雙人合圍、高逾胸頸的青銅巨鼎,三隻鼎足比碗公口還粗,插得落地處青磚盡碎,深入地基五寸有餘。那鼎遍生銅綠,顯然年代久遠,鼎身鑄有八條五爪青龍,連同鼎鈕上的那隻,恰合九龍之數,鐫工古樸,頗有氣吞天下的威勢。

    眾人不知鼎的來歷,洞玄觀主一清道人卻認出是昔年曾在九嶷山見過的鎮山五大法器之一,失聲脫口:「這是『禹功鼎』!來的可是當年威震南疆、人稱道聖的『一陽來復』道天生?」

    得月禪師、方東起等老一輩的耆宿聞言一凜,面面相覷:「是他!」

    連劫震都不禁變了臉色。

    來人笑聲尚遠,話語卻清楚飄入大堂:「一清道兄久見!可惜我已不叫『一陽來復』啦,道天生紅塵漫蕩,早就失了道心,現下無顏見故人,只好改叫『醉月迷花』!」

    道初陽、法絳春面露喜色,起身大叫:「師叔!」




朱厭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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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4: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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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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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折 道聖智絕,無用相思】


    作者:Momoho

    第七折道聖智絕,無用相思

    丹墀之上,劫震面色一沉,心想:「不好,果然是他!」

    道天生是法天行的師弟、胖子道初陽之叔,乃是將軍籙「天」字輩佼佼者,他的武功放眼道、法、經三家幾代,都沒有可以比肩的,甚至還在將首「十萬橫磨」法天行之上。迄今九嶷山猶有耳語:當年若掌門之位由「一陽來復」道天生來繼承,今日的六絕榜中恐怕還要再添上第七條姓字。

    或許因為如此,法天行似乎對這個師弟很忌憚,接掌大位之後,便找了個理由將他驅逐下山,道氏一門失了這根中流砥柱,只得由道初陽繼任家主。法天行把二女兒嫁給道初陽之後,既為其師又為泰岳,遂名正言順把道氏納入掌握,鞏固了法氏的大權。

    按說道天生對將軍籙、法天行心懷怨懟,決計沒有為其奪珠的道理,只是世事難料,以南疆道聖「一陽來復」堪入六絕榜的實力,真要炫技,只怕今日場中無人是對手。

    果然法絳春雙眼驟亮,沖劫軍拱了拱手,一掃頹勢,意態驕狂:「二公子,我方的代表到啦!你看著辦罷。」

    劫軍冷哼一聲,暗自留神。

    卻聽外頭道天生大笑:「二丫頭休得胡言!叔叔幾時答應下場了?將軍籙的武功如山如海,幾輩子都修練不完,掌門師兄要陰牝珠做甚?魔教餘孽送來這枚珠,便是要正道自相殘殺,一口氣死了個精光,奈何你等無知,侈言奪珠!若教師兄親臨,看不老大耳刮子打妳!」

    眾人心中一凜,面上都不好看。

    劫兆湊近岳盈盈的耳畔:「這人說話真單刀直入,難怪在九嶷山待不下。」

    岳盈盈低聲輕嘆:「是啊!忒有見識,卻將滿座都得罪光啦!像這樣的人,世間哪裡能容?」

    法絳春聽得心急:「叔叔!今天不干陰牝珠的事,只與本門體面有關。」

    道天生的笑聲飄入廳堂,仍未見人影。「你若顧念本門的體面,還是趁早閉上了嘴。初陽!下得九嶷山來,你夫妻倆便是將軍籙的代表,妻子言行有虧,你這個做丈夫的也脫不了干係。」

    道初陽冷汗直流,低頭不敢接口。

    廳內諸人中,以洞玄觀主一清道人與將軍籙的交情最好,聽道天生真有撒手不理的意思,忙執杯起身,抱袖對著空蕩蕩的廳外一停,揚聲說:「天生道兄多年不見,真是想煞貧道啦。適逢四大世家與中京諸位同道齊聚一堂,道兄何妨進來飲一杯水酒,便是不理小輩比武較技,也別忘了見見老朋友。來!貧道先乾為敬。」

    舉杯飲盡,提壺又斟了一杯;掌中暗蓄勁力,「呼」的一聲,連杯帶酒平平飛出廳去,拖了條極長的弧,居然沒有灑下半點。

    一清道人入京多年,洞玄觀雖辦得有聲有色,但在中京的聲勢卻始終蓋不過黃庭觀,別說天城山的黃庭老祖、代掌教玄鶴真人等人物,就連中京分觀住持元常在武道上的名頭都比一清響亮得多。

    他露了這一手「隨風一葉如飄蓬」的功夫,舉座莫不微凜:「好個一清,竟有這等功力!」不由得收起了輕視之心,另眼相看。

    酒杯飛出大廳,襯著藍天白雲越來越淡、越來越小,倏地失去形影,半晌都沒聽到瓷胎墜地的聲響。一清的勁力再怎麼巧妙,終不能將酒杯擲出九霄天外,肯定是讓暗處的道天生給收了去,卻無現身之意。

    一清枯站片刻,尷尬笑了幾聲,拱手道:「天生兄如不願相見,且飲便是,貧道也不來勉強。」

    劫兆低聲向另一邊湊了過去:「三哥,這道天生似乎沒有奪珠的意思啊!」

    劫真搖了搖頭,悄聲回答道:「隱而不現,反倒不好。既然來了,自須於明處才是。」沉吟半晌,跟著舉杯起身:「父親,孩兒素來景仰『南疆道聖』的威名,不自量力,想敬道聖前輩一杯。」

    劫震鳳目一睨,立刻明白劫真的用意,擺手示意他坐下,舉杯朗聲說:「天生道兄,自從香山戰後,你我便不曾再見,這一晃眼,居然已過十八年,當日道兄捨命相助,劫某還沒有機會言謝。彈指星霜,故舊凋零,道兄願否與我喝這一杯?」

    袍袖微振,酒杯便飛出廳去,乍看與一清所擲無分軒輊,距離卻多了一倍不止,兩人高下立判。

    昔年四大世家圍攻香山,蔚雲山召來魔門六大殺星對付玄皇宇文瀟瀟,玄皇以一敵六,猶保不失,卻也無暇他顧;法天行率領四大家的好手,與蘼蕪宮的五極護法等展開激戰。至於解劍天都之主「千載餘情」盛華顏則被蘼蕪宮出身的智算高人「香峰雁蕩」攬秀軒設計絆住,雙方鬥智鬥力,終究沒來得及趕赴戰場。

    當時,四大世家與蘼蕪宮之間可說是五五均勢,勝負僅只一線。

    劫震本擬與蔚雲山一對一決鬥,突然接獲急報,說蔚雲山邀來另一名魔門高手助拳,那人功力之高難以測度,若非道天生挺身而出,半路將其截住,戰局恐將全盤改觀。雲煙過眼,知交零落,舊情能否引出遠避紅塵的一代道聖?

    酒杯出簷,倏地又失去蹤影。

    廳外響起了道天生清朗的長笑:「劫莊主言重啦。當日我與那人拼得兩敗俱傷,武功沒分出高下,但他的韌性比我強,若不是後來莊主及時趕到,我今天哪有命喝這杯酒?」說得淡然,終歸還是沒現身。

    原來當日劫震趕到二人拚鬥之處,眼見雙方戰得兩敗俱傷,本想乘機將那名魔門高手除去,道天生卻不願意乘人之危,請劫震將他放走。據說後來法天行便以「結交魔門妖邪」的罪名,將道天生趕出了九嶷山。

    眼看故舊之情喚不進救命之恩喚不進,法絳春把心一橫,推開丈夫的扶持,鏗啷拔出長劍,慘笑道:「也罷!絳春學藝不精,今日要把命送在這裡。」從頸間扯下半塊玉玦,高高舉起:「這玦是娘給我的信物,請叔叔看在她的面上為我做一件事。絳春死後,請叔叔將此玦帶回山上,交還給我娘親。」揮劍欲起,要與劫軍一拼。

    「且慢!」

    颼颼兩物飛入廳裡,「鏗!」將法絳春的長劍撞落於地,去勢不停,如陀螺般滴溜溜地轉上茶几,慢慢停住,卻是一清與劫震分別擲出的那兩隻瓷杯。

    簷外之人一聲長嘆,似有無限傷心:「罷了罷了!我欲避紅塵,豈料紅塵長在我心,卻要往哪裡避去?」

    嘆息聲裡,頎長的身影自簷上翻落,散發敞襟,袒露出瘦白秀氣的胸口,五絡長鬚、面如冠玉,額間一豎劍痕也似的淡淡紅印,全然看不出年紀,正是昔日威震南疆的天生道聖、「一陽來復」道天生!

    道天生揮著綠柳,在階前褪了足上所汲的木屐,赤腳走了進來,明明屐袍陳舊、披頭跣足,就是讓人覺得一塵不染。

    得月禪師、一清道人、方總鏢頭、苗撼天等紛紛起身,道天生意態疏懶,卻有一股曠遠飄渺的氣質,令人不由得生出形穢之感,誰也找不到開口的時機;頷首致意之間,便任由他從眼前走過,舉座竟無一人能留。

    劫兆也跟著起身,看得有些傻:「他不是『發春』的師叔麼?怎……怎地看來這麼年輕?」

    岳盈盈低聲說:「內功道法練到他那個境界,神通自顯,去老返少也是有可能的。我師傅便看不出年紀,美麗得很。」

    劫兆笑道:「那你也同你師傅好好學學,我可有福氣啦。」

    岳盈盈粉頰一紅,嗔道:「幹你什麼事?」嬌橫之中難掩羞喜;驀地笑容一凝,似是想起了什麼,面色漸漸沉落,忍不住微蹙蛾眉,再不言語。

    「怎麼啦?這麼開不起玩笑?」劫兆逗她。

    「你……你別跟我說這些瘋話。」盈盈板著俏臉,雙眼平視前方,身子與聲音都帶著刻意的僵:「我師傅和你爹有仇的。將來……將來若有什麼萬一,說不定是我要替師傅報仇,或是你為你爹討還公道,我們……還是別太親近得好。」

    「不好,我寧可跟你親近些。」他平日輕浮慣了,這話本是順口調笑,但一出口便勾起了思路,想了一想,正色說:「不要緊的,真有那麼一天,我便把命送給你。再說,既然過去也苦、將來也苦,若現在還不開心,人生何其冤枉?」

    岳盈盈全身一震,玉手揪緊裙膝,顯是心神悸動,但仍未轉頭。劫兆還想開口,驀地白影一閃,滿廳矚目的「道聖」道天生竟停在他身前,「咦」的一聲,目光盯著他頭頂上方的虛空處,忽然伸手按住劫兆的腕脈。

    這一下出手如電,又極其輕柔,滿座之人還來不及驚呼,道天生便已鬆開劫兆,連連點頭:「奇子奇遇,難得、難得!」

    回見岳盈盈白皙的小手已按上刀柄,修長健美的胴體蓄勢待發,柳眉含威、裙襬揚動,刀意竟還先於人、刀之前。道天生驚訝中微露讚許,笑著說:「情之一字,竟快如刀!」

    岳盈盈怒紅粉面,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彷彿被窺破了什麼秘密,又像遇到僅有的知音,世上終於有一處、有片刻能稍稍洩漏心事,渾圓結實的酥胸不住起伏,襟裡紅兜波興浪湧,恰如思潮一般。

    劫兆心中一動:「莫非……她是想出刀救我?」

    側首望去,盈盈卻刻意別開了目光,面上潮紅未退,雪酥酥的半截胸脯沁出薄汗,貼著嫩肌滑淌開來,更襯得膚光賽雪,白得教人眩目。

    他愛煞了眼前這嬌美動人的女郎,心底暖烘烘的,忽然生出一種極親近的感覺,輕輕握住她持刀的手,低聲說:「我們坐。」

    岳盈盈閉口不語,羞意卻如春風裡的蓓蕾忽綻,突然就湧上了面龐,任由他握著小手,並肩坐了下來。

    ……

    道天生走到那巨大的「禹功鼎」畔,一整衣襟,長揖到地:「劫莊主,我們好久沒見啦。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了。」

    劫震早已離座相候,本要撩袍走下墀階,一聽這話不免尷尬,頓時打消念頭接過從人呈上的新杯舉起:「長別契闊十八載,道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劫某卻已是老病之身啦。來!桃李春風、江湖夜雨,盡在此杯,劫某先乾為敬。」捋袖微掩,一飲而盡。

    從人以漆盤托著金盃,恭恭敬敬捧到道天生面前,道天生以手撫鼎,卻不接過,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劫兆暗自嘀咕:「不過是杯水酒,難道還怕有毒麼?這道天生看似瀟灑,原來也是假淡泊。」

    岳盈盈輕道:「他要喝了你爹敬的酒,便不能與你二哥動手啦。你爹拿話擠兌他呢!」

    劫兆登時醒悟,果然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道天生手上,尤其是法絳春夫婦,眼中只怕要迸出血絲來。道天生猶豫片刻,忽然一笑,隨手將酒杯接了過來;法絳春難掩失望之色,幾乎要尖叫起來,劫震、劫真卻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不覺露出微笑。

    劫震正要撩袍走下,誰知天生手掌一立:「且慢!」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隨手揭開「禹功鼎」的盤龍鈕蓋,一陣濃烈的酒香頓時充滿廳室,原來鼎中竟盛美酒逾半。他踩著鼎腹輕輕巧巧一躍,和身坐上四龍絞扭而成的鼎耳,赤腳踏著鼎缸,倒比丹墀上的劫震、姚無義等高了半身不止,居高臨下,既飄逸又張狂。

    劫震微繃著臉,看著鼎上的粗袍狂士,忽想起當年麟陽道上,這人也是這樣風塵僕僕的趕來助拳,即使兩人之間並無深交,只在筵席間見過幾面。那時,劫震要比現在更年輕也更鋒芒畢露,迎風凜凜的勢子,普天之下誰也比不過……但這些年,道天生怎地全沒改變?這般折磨煞人的光陰,怎地全沒消損他的昂揚與飄逸,磨平他的孤高與張狂?

    道天生彎腰抄了滿掌酒水,仰頭就口,骨碌碌喝得一襟濕透。

    「劫莊主,我向來對你敬佩得很,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多不勝數,殺人的總比救人的多。十八年前你網開一面,少了很多無謂的犧牲,在我看,這是你畢生最了不起的功業。」他又連飲幾口,伸手一抹:「這杯是我十八年前想同你喝、卻沒喝成的,今日且飲不妨。」

    十八年前,香山蘼蕪宮戰敗,劫震才算穩佔中州正道盟主的寶座,這十八年來,可說是「神霄雷隱」之名最強盛、最如日中天的時候。道天生只敬過往不敬今時,貶更多於褒,眾人都聽得傻了。

    劫震一張方正的紫膛國字臉不見喜怒,抱拳拱手,淡淡一笑:「好說。道兄乃世外高人,今日賞光,敝府何其有幸。」

    道天生擺擺手,轉向一旁的常在風。

    「你是盛夫子的傳人?」

    「天都弟子常在風,見過道聖前輩。」常在風團手抵額,長揖到地。

    「盛夫子是當世智者,智光昭昭,若能戒貪,必不為宵小所乘。」道天生抄酒便飲,旁若無人:「我今日恐有得罪,卻不能親上天都陪禮。這杯謝罪酒,你便代你師傅受飲罷。」說著柳條往鼎內一沾,酒汁淋漓,倏地脫手擲出,居然輕飄飄地落在常在風幾畔。

    常在風也不生氣,恭恭敬敬地說:「前輩的話與酒,弟子定當帶回天都,上稟恩師。」小心將柳條以巾帕包好,收入行囊。

    眾人均想:「據說『天都七子』之中,以『千里直驅』符廣風的武功最好、『碧水春波』杜翎風的智謀最高,他日繼承盛華顏的門統大位,不作第三人想。

    這常在風唯唯諾諾,平凡庸碌,難怪沒什麼名氣。」

    道天生上下打量他幾眼,懶憊一笑:「盛夫子胸中塊壘,鬼神難測。名師選徒,多非智勇不取,他偏偏挑了個度量寬的。」

    「弟子慚愧。」常在風神色不變,一徑低頭還禮。

    道天生又轉一邊,把目光投向九幽寒庭的陣營裡。

    「我略通觀人術,玄皇若得姑娘相助,不惟大業有成,還能導之於正途。可惜姑娘鳳鳥之姿,不能長棲荒林,宇文瀟瀟不幸,中州正道不幸!」他對著文瓊妤連連搖頭,抄起酒水便飲:「我這杯水酒,且為中州與宇文氏一悼!」說著哈哈大笑,笑聲裡又隱約帶有哭音。

    商九輕等寒庭部眾怒不可遏,文瓊妤掩口一笑,也搖頭說:「道聖前輩這手『借刀殺人』不好。玄皇君臨北域,胸羅萬有,若會為了前輩一言對瓊妤心生忌憚,如何統率萬千甲兵、無數豪傑?前輩心志高遠,為江湖人所敬,又是為誰動了私心,欲致瓊妤於死地?」

    這次輪到道天生微微一怔,狂態頓止,默默無言,片刻後才喃喃自問:「我的私心……我還有私心麼?我若有私,卻又是為了誰?」

    法絳春唯恐師叔鐵了心不管,不顧丈夫阻攔,尖叫道:「叔叔,別聽那下賤女子的胡言!請叔叔為我取珠子來!」緊緊捏著玉玦,灰白面頰漲起兩朵濁紅,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裡。

    道天生閉目長嘆:「我既已許下承諾,決不會食言背信。我今日,便為你取陰牝珠!」突然睜眼,長臂一舒,倏地將玉玦奪過:「取珠之後,我對你娘的承諾已了,再無負累,可以做我自己的主人啦。便教陰牝珠與這半塊玦一般,從此煙消雲散!」

    攤開手掌,掌心裡的碧玉竟已化成虀粉!

    法絳春不禁愕然,旁人更是暗暗叫苦。以道天生的造詣,劫軍縱是四家中數一數二的青年好手,恐也不易在「南疆道聖」手下走過十招,陰牝珠落在道天生手裡,也只有粉碎一途。

    道天生將酒杯擲回丹墀,杯中點滴不少,一拍鼎腹,酒水迴蕩聲悶鈍沉重,宛若江濤。

    「對不住了,劫莊主。」他雙腳分與肩寬,單手負後,轉頭正視劫軍:「劫家二少,你如能在我手裡走完三招,便算是我輸。請!」

    劫軍無比凝肅,皺起火焰燃燒般的濃密赤眉,回頭望了父親一眼;劫震微微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對方是六絕等級的高手,就算是劫震、盛華顏,甚至玄皇宇文瀟瀟親來,也沒必勝的把握,不管應戰的是劫軍或劫真,其實都沒有差別。

    三招。只要撐過三招就行了,眾人想。

    劫軍深吸了口氣,運動全身元功,單手提起百二十斤的巨劍「鎖龍針」,黑黝黝的劍尖緩緩舉過頭頂,熊腰一擰,魁梧的身軀順勢旋轉,倏地斬落!鐵塔般的巨人,加上鐵柱般的巨劍「鎖龍針」,這一擊不啻有千斤之力!

    劍身帶起的風壓嗚嗚呼嘯,捲起滿地碎磚如蓬,諸人頓覺眼前一黑,無數砂塵細粉如暴雨披面,紛紛舉袖遮臉;呼吸陡然一窒,彷彿空氣俱都被劍捲走,就算奮力吸炸了胸膛,也吸不到半點東西。

    ——速度,就是力量!

    誰也料不到這麼重的劍,居然能使得這麼快。

    「將軍籙」的武功須以籙法入神,時效上尤其吃虧,面對成名近三十年的南疆道聖,劫軍摒棄所有招式機巧,純以力量決勝——

    轟然一響,音波震得滿廳掩耳踉蹌,鈍重無鋒的「鎖龍針」重重砍在「禹功鼎」上,道天生單手按鼎,銅燦燦的鼎身連晃都沒晃,震波卻一路從劍尖竄向劍鍔,沿著突起的劍脊反饋回去!

    劫軍眥目咬牙,雙手牢牢握住劍柄,沉腰坐馬相抗;忽然猛一回身,連人帶劍被震飛出去,一連退了七八步,鎖龍針「嚓!」插入地面,裂縫持續迸開三丈來長,青磚碎裂,宛若鐵耙犁過。

    劫軍面色脹紫,突然張口嘔出鮮血,雙手虎口爆裂,勉強倚著鎖龍針不倒,虎軀微顫。眾人目瞪口呆之餘,才發現禹功鼎內水氣蒸繚,原來劫軍這一劍蓄滿元功,與道天生的渾厚內力在鼎中相激盪,竟使冷酒瞬間滾沸,化作氤氳霧氣,散得滿廳甘洌酒香。

    劫兆本以為道天生是用了什麼巧勁,才將劫軍的萬鈞之力悉數反震,盈盈卻搖了搖頭,蹙眉沉吟:「若是借力打力之法,鼎中的酒水便不會被蒸成霧氣。你二哥退了這麼遠,還卸不去反震的力道,怎麼他卻像沒事兒人似的?難道又是將軍籙的神奇籙法所致?」

    法絳春與道初陽的驚駭只怕還在旁人之上。

    將軍籙門中有一部高深籙法,名叫《東皇泰山府君籙》,練成後不懼反震、倍力於敵,威力十分驚人,但也極為難練,須以本門的柔軟功夫「飛神術」、卸勁功法「地遊仙」做基礎,並修習「乾元罡」的上乘內功一十五載以上,才得驅動此籙。否則即使是請了籙神,身體也承受不住,再強的精神暗示也沒有用。

    當今九嶷山上,也只有將首法天行能使這部《泰山府君籙》。

    「但即使是爹,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喚出籙神。除非是……」法絳春茫然搖頭:「不可能,決計不能的。那只是道書裡的記載而已,沒人能練成的。」

    「肯定是這樣了。」道初陽喃喃自語,聲音裡卻隱含激動的顫抖:「是……

    是『籙神鏡』!叔叔他……練成『籙神鏡』了!」

    將軍籙是道門的符籙一派,以捏訣頌咒之法結合武功,對自己施行深度的精神暗示,用以集中意志、激發潛力,稱之為「請籙神」;其中最關鍵的,便是這個施行暗示的過程,必須摒除外界干擾,務求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完成,就像當日道初陽與商九輕相鬥,《降魔步星綱籙》誦完前一直處於下風,一旦請完籙神、戰局便突然扭轉一般,若能針對敵人的弱點飛快更換籙神,將軍籙的武功將身兼最精準的攻擊與最到位的防禦,堪稱完美無缺。

    根據典籍記載,有種被稱為「籙神鏡」的秘法能使這個美夢實現。據說練成「籙神鏡」之人,只要看著手掌,掌中就會浮現所想的符籙血紋,一拍額心便即入神:若是喚出《考召籙》、《點鬼籙》等馭神籙法,一觸之間,還能控制他人的心志……就為了實現這個「隨意而發」的美夢,一直到百年以前、將軍籙第三十二代將首「五旡乾坤」經北海宣佈此說無稽為止,門中都還立有「練成『籙神鏡』者接掌本門」的規矩。

    果然,道天生輕輕一拍額頭,瞬間似乎一絲紅光從指縫中漏出,轉眼消失不見。

    劫軍勉力握劍,暗提一口真氣運轉全身,又緩緩擺出接敵的架勢。

    道天生淡然一笑:「競力難勝,我只是教你這個道理罷了。」

    劫軍沉聲道:「晚輩承教。前輩留神了!」

    一劍刺出,居然舉重若輕,巨大的鎖龍針在他雙手間彷彿全無重量,轉眼便舞成了一團勁風呼嘯的獰惡烏光;劍招大開大闔,但每一劍只出了六七成力,尚有運轉揮灑的餘裕,居然讓他一口氣連攻了三十餘劍,清脆的鏗鏗聲不絕於耳。

    道天生提著單邊鼎耳隨意挪動,每一劍都讓偌大的禹功鼎擋了下來,猶能開口:「這不是烈陽劍法啊!這是……雲陽劫氏的『平戎八陣法』麼?」

    劫軍全身真氣流轉,不敢說話,揮劍成陣,長逾九尺的巨劍舞將開來,天、地、風、雲四陣守中,龍騰、鳥翔、虎翼、蛇盤四陣輔攻,法度嚴謹,變化多端,襯與他一身赤髮金甲,簡直是天將下凡。

    道天生露出讚賞之色,笑道:「果然是將星之後。大軍壓境,避之不恭!且看我點兵來戰!」一瞪掌心,綻著滿掌紅芒印上額頭,大喝:「呔!《九威召龍籙》!」

    全身衣袍鼓蕩,抄起了禹功鼎的鼎足,轟地迎上橫掃而來的鎖龍針,彷彿兩支堅革重甲軍隊交鋒,「九威召龍籙」對上「平戎八陣法」,兵對兵、將對將;殺伐聲裡,兩軍對沖,無數戰馬、槍盾全都撞成了一處!

    兩人披頭散髮,忘情的對撼著,劍與鼎交擊直如旱雷,震得人人五內翻湧,廳裡飛沙走石,滿地青磚都成了戰場黃沙,飛捲於獵獵的狂風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道天生揮鼎一擊,轟得劫軍踉蹌倒退,背脊重重撞上樑柱,柱頂簌簌落塵,彷彿就要坍塌下來。

    劫軍揮劍欲起,忽然雙腳一軟,拄劍坐倒在柱旁,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粉塵落得滿頭滿臉都是。他唇角滲出鮮血,火紅的赤眉像是要燒起來似的,卻掩蓋不住滿眼的痛苦與不甘。

    ——勝負……已分。

    道天生放下巨鼎,解除籙神,舞袖揮開白茫茫的落塵。

    「三招已過,是我輸啦!」模樣雖然狼狽,笑容依舊瀟灑。

    眾人難掩驚詫,卻見他擺了擺手,回頭往廳外行去。

    「劫莊主,陰牝珠若不能毀去,還望你一本當年不滅香山的胸懷,好自為之吧。」

    法絳春差點沒暈倒,叫道:「叔叔!我的珠子、我的珠子……」追出兩步,腿下一軟,卻被丈夫及時攙住。

    道初陽滿面疼惜,低聲安慰著她:「叔叔言出必踐,倘若他贏了,珠子便保不住啦!」

    法絳春面色鐵青,一把將他推開,咬牙扶著幾沿回座,不發一語。

    粉塵落盡,丹墀上劫英縮在劫震懷裡,姚無義的身畔卻不知何時多了那統領金吾衛的「分光鬼手」曲鳳釗遮護,饒是如此,灰撲撲的模樣仍舊十分狼狽,氣得他一疊聲的尖叫起來:「反啦反啦!這是要拆爵府、殺欽差麼?來人!把那個狂生給我拿下了!」

    廳外兩百餘名金吾衛士大聲回應,哪裡還有道天生的蹤影?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姚無義狠狠瞪了曲鳳釗一眼:「你養的好東西!」

    曲鳳釗躬身道:「公公乃是柱國棟樑,不容有失。鳳釗能力淺薄,也顧不上旁的了,請公公降罪。」

    姚無義聽著十分受用,容色漸緩,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斜眼乜笑:「你倒知道輕重。這回就算啦!那道天生可不能輕易饒過,你讓皇城警蹕都給我留心上,逮著了咱家重重有賞。」

    他見道天生丰神俊朗、瀟灑飄逸,不知怎的就是有股說不出的厭惡感,連將軍籙也一併惱上了,正好睨著階下的法絳春夫婦,清了清嗓子,帶著一抹陰笑:「比劍奪珠第一場,將軍籙敗!這顆陰牝珠,你們家就別想了罷!」

    ……

    劫家的從人將劫軍扶入座中,數十名青壯家僕魚貫進入廳裡,將碎掉的青磚全揭了去,填入同樣大小、厚薄相等的紫檀木板,再鋪上簇新的棗色絨氈,原本狼籍的戰場轉眼又成了典雅華麗的大堂;侍女們捧來香湯錦帕,伺候眾人抹面,又奉上茶水點心。

    劫震起身招呼眾人飲食,京兆大俠苗撼天拿杯子來敬:「劫莊主將門虎子,委實令人敬佩!要保管陰牝珠這等寶物,舍照日山莊其誰?」

    劫震連稱不敢,卻難得露出輕鬆的笑容,與苗撼天對飲一盅。舉座除了三大世家或得月禪師等較老成的人物,紛紛舉杯相賀,儼然陰牝珠已是劫家囊中物。

    劫軍並未離席,鎖龍針也還置於座旁,平放在地面上。劫震命人取來藥丹給他服用,那丹色如琥珀燒融,帶有一層朦朧的光暈,正是昨日法絳春攜來的九嶷山鎮山之寶「存聚添轉丹」。

    劫兆看得有些感慨,低聲對岳盈盈說:「我是對將軍籙的人沒什麼好感,不過挑這個時候吃他們的丹藥,實在也太張揚了些。」

    岳盈盈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不好。」片刻又說:「你二哥只是消耗氣力,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看來道聖前輩手下留情,原也用不上這麼神異的丹。」

    劫兆笑著說:「不過劫軍真是打得不錯。要不是他這麼討厭我,討厭到想要了我的命,看完剛剛那場,我還真有點佩服起來。」

    岳盈盈看了他一眼,眸裡情思複雜,卻不似先前愁苦。

    劫兆給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開口逗她,忽見門房吳六從偏廳走了進來,快步趨近他耳畔,低聲說:「四爺!外頭有個姓鄭的帶了個丫頭,說是四爺喚來的。」

    劫兆想起昨日桐花大院裡的事,囑咐說:「你先帶去前院裡候著,我待會便來。」

    吳六領命而去。

    岳盈盈冷冷看著他,劫兆滿面討好:「我去去便回,不會太久的。」

    岳盈盈冷哼一聲:「你自己的醜事,我才不愛搭理!誰管你的死活?」氣鼓鼓的別過頭去,擰腰斜坐,飽滿的酥胸不住起伏。

    劫兆肚裡暗樂:「笨丫頭吃醋啦。」

    忽然有種心滿意足的甜蜜,趁著廳裡觥籌交錯的當兒,悄悄溜出廳去,匆忙趕到前院,見那桐花大院的鄭姓長工帶了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站在廊前候著。

    那姑娘肌膚雪白,梳著兩股烏溜溜的雙環髻,容貌還算清秀,但姿色是遠遠不如浴房裡的那個「鄭瓶兒」了,自然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鄭長工一見他來,連忙上前陪笑道:「四爺!」回頭一拉姑娘:「還不快喊人?」

    姑娘怯生生地叫了聲「四爺」,聲音清脆細甜,果然天生一副唱曲兒的嗓。

    劫兆擺擺手:「我時間不多,這些都免啦。鄭姑娘,我問你:妳同妳爹一向都在天香樓對門的茶悅坊賣唱,是不是?」

    姑娘點了點頭:「是。」眼圈一紅,忍著不敢流淚。

    劫兆注意到她臂上還繫著麻孝,想來鄭老頭是真的死了。

    「你多久沒去茶悅坊唱曲兒了?」

    「大……大半年了。」

    所以那個冒牌「鄭瓶兒」在京裡活動,至少已經超過六個月了,不然不會知道從前鄭氏父女在茶悅坊賣唱的事。

    劫兆又問了她幾個問題,諸如家住何處、還有什麼親人之類,越問越覺得氣悶:「我這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命取一百兩銀子分賞兩人,隨意打發回去。

    他一個人坐在花廳裡斟茶自飲,忽聽背後腳步聲細碎,以為是哪個院裡的莽撞丫頭,不耐煩地揮手:「出去!我想靜一靜,誰找都說沒見著。」

    來人動也不動,劫兆回過頭,只見一抹俏生生的纖細儷影立在門邊,蔥白色的滾銀坎肩竟不如她的肌膚雪膩,海波般的微卷長發攏於胸前一側,小巧的掐銀蠻靴輕踢大紅門檻,卻不是劫英是誰?

    「妹子怎麼來啦?」劫兆這才想起一早上都沒留意到她,驀地又心虛起來:「誰……誰欺負你了,臉色這麼不好看?來,同哥哥說,哥哥給你出氣。」

    劫英背對著光,陰影更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動人曲線,臉上的表情卻看不真切,只一雙大眼睛炯炯放光,淺褐色的瞳眸既像貓眼,又似琥珀。

    「你……」她慢慢的說:「喜歡上那個岳盈盈了,對吧?」

    劫兆背脊一陣惡寒,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這是他混跡風月場多年鍛鍊出來的本能反應,承認只有一條死路,隨機應變才殺出重圍,反敗為勝。他應該繼續裝出無辜的表情,老實不客氣的說:「我怎麼會喜歡上那種女人?在我心裡,只有我的親親小妹子一個……」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不想這麼說。

    劫兆僵硬地搖了搖頭,認命似的回望著妹妹,偌大的廳裡悄然無聲,靜得彷彿只剩下他劇烈鼓動的心跳。妹……劫英的心跳聲呢?為什麼,為什麼聽不見?

    「你,想娶她進門嗎?哥?」

    「不……怎麼會?你在胡說些什麼?」劫兆勉強一笑,面頰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我根本沒想過這種事。我和岳……岳姑娘是朋友,她救過我一命,她…」

    「我要去跟爹說我們的事。」

    「什……什麼?!」血色「唰」的一聲從劫兆臉上倏然消褪,手裡的瓷杯鏗然落地,摔成一圈飛迸四散的碎粉。

    「我要去跟爹說我們的事。我不能忍受你跟別的女人好。」劫英靜靜的說:「爹若不讓我們在一塊兒,我就死在他面前。你說這樣好不好,哥?」

    ……

    大廳裡,劫震已與眾賓客喝過三巡,那些中京武人意猶未盡,還頻頻勸進,「比劍奪珠」的緊張氣氛蕩然無存,倒像直接跳過了擂台戰,眨眼來到照日山莊的慶功宴似的。法絳春夫婦面色鐵青,商九輕與一干寒庭鐵衛也神情不善,倒是文瓊妤含笑端坐,絲毫不以為意;常在風更是一派輕鬆自在,還陪著得月禪師、方總鏢頭等聊上一陣,被勸了幾杯酒。

    姚無義給晾在丹墀上,原本坐在身邊的劫英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不耐煩地叩著扶手,突然尖聲道:「劫莊主!這會兒,是改比喝酒了麼?你家二公子若不能再打,趁早換了下去,換個能打的來!」

    眾人聞言一怔,訥訥地停杯回座。劫震連聲告罪,姚無義眯著小眼睛冷冷一笑,順著話頭應了幾句,多半是官樣文章。

    劫軍休息了大半個時辰,再加上「存聚添轉丹」固本培元的神效,內息早已盡復如常,挾著首戰勝利的餘威,這回連披風、佩劍也不卸了,單手提起巨劍鎖龍針,大步邁入場中。常在風站起身,從行囊解下一根四尺來長的短棍,棍頭兩端纏有軟革,通體烏亮光滑,似是紫檀鐵梨一類的木質。

    這棍並不起眼,常在風貯盛衣物書籍的布囊縛在棍上,直與扁擔無異,誰也沒想到是他的隨身兵器。他雙手持棍抵地,棍長僅及胸下,躬身行禮:「劫兄,請。」

    劫軍反斂起勢來,冷哼:「常兄……便這般看不起劫某人的技藝?」

    常在風一怔,「劫兄何出此言?」

    「我這柄『鎖龍針』乃是世之神兵,凡胎俗鐵,當者披靡!」他火焰般的濃眉一挑,襯與古銅色的油亮肌膚,連強抑的怒意都彷彿要沸滾起來:「常兄持木棍與我相鬥,將劫某人、將鎖龍針置之何地!豈非是以此辱我!」

    常在風搖頭道:「劫兄言重了。我自拜入天都門下,身受恩師教誨,日夜不敢懈怠,在這棍上足有二十二年的苦功;這桿沉水烏木棍裡,有我武之一道的全部驕傲。古人曾云:『富人之錦,不足顯貴,貧戶之棉,堪以傳家。』我以此棍與劫兄對敵,豈有加辱?」

    劫軍聞言一凜,赤眉低垂,抱拳正色道:「是我失禮了。常兄,請!」

    常在風抱拳回禮:「請。」右手立開門戶,既像劍式又類似短槍的架子,棍尖仍輕輕觸地,以示禮儀。

    「解劍天都」是武儒一脈中的異數,智謀之外,向以使用長兵器著稱。天都之主盛華顏因為擁有「智絕」的美名,武功路數反而鮮有人知,不過在「天都七子」中,符廣風的平夷槍、杜翎風的青絲杖、武巽風的方首天棓等,都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長兵,絕不容小覷。常在風亮出短棍,雖然貌不驚人,到底也是解劍天都的正宗。

    劫軍打醒十二分精神,鎖龍針攔腰揮出;橫掃千軍的逼人氣勢裡,更有一股變幻不定的莫名靈動,如飛似躍,正是雲陽劫氏「平戎八陣法」「鳥翔」一式!

    旁人見他這一招霸氣橫攔,後著卻將常在風的上、中、下三路盡皆封死,力量靈巧兼備,不由得大聲喝起采來,苗撼天更是用力鼓掌道:「好!好一個平戎八……」話沒說完,忽然一怔。

    只見常在風棍頭橫出,「啪!」恰恰拍在鎖龍針的脊鍔之交,巨大無比的劍身就像腰眼受創的惡獸,頓時歪撞一旁;常在風擎棍直進,篤的一聲,打得劫軍扭肩倒退幾步,肩上的鑲銅披膊爆裂開來。

    滿廳都看傻了眼,劫軍又驚又怒,虎吼一聲,揮劍又來。

    常在風不慌不忙,同樣是不等劍勢臨頭,逕自橫棍打散,這一次是打在劫軍的左髖上,鑲著銅鈕的裙甲又被打裂開來。劫軍痛得大吼,抵死也不退,回身舉劍一撩,右肋再度中招……

    兩人瞬息間換過十餘招,劫軍每一劍都揮不到底,常在風出手卻絕不落空,巨人巨劍被困在四尺來長的棍影間,周身瘀青裂甲,越打越是委頓,漸漸縮成一團,毫無還手的餘地。

    旁觀的劫震、劫真父子對望一眼,盡皆愕然。誰都看得出劫軍已然輸了,只是舉座驚駭太過,還沒有人回神喊破而已。

    寰宇鏢局的總鏢頭「牧野流星」方東起喃喃說道:「這……這是什麼棍法?

    難道是盛夫子新創的不世奇招麼?」

    盛華顏絕少與人動手,行走江湖的弟子們又各有創製,解劍天都的武功路數對江湖人來說,就跟他們鑽研的智謀之術一樣難解。

    得月禪師卻是精擅佛門瘋魔杖的高手,於中宸州的各門長械涉獵廣博,搖頭嘆息道:「不,常施主使的這路乃是解劍天都的『六本訣』,孝為義之本、哀為禮之本、勇為戰之本、農為政之本、嗣為國之本、力為財之本,是謂『六本』。

    老衲當年曾與盛夫子講論天都武學,以此訣為入門基礎,修習有成者,方能晉陞『五帝訣』、『四象訣』、『三至訣』等境界。今日是見了常施主的手段,才知盛夫子造詣之高,非是老衲所能知也。」

    眾人無語,襯著場中常在風貼肉棍擊、劫軍咬牙低咆的聲音,倍覺驚心。

    劫震面色鐵青。盛華顏早料到最終不免一戰,故意派了個籍籍無名的常在風來,照日山莊不但輸了珠子,平白為他人作嫁,「劫家第二代輸給天都第七子」

    的風聲傳入江湖,解劍天都的聲勢將蓋過照日山莊,面子、裡子均是大獲全勝。

    劫真望了父親一眼,頓時明白事態嚴重。

    (事已至此,這一場絕不能輸!)

    他見劫軍已是格擋多、出手少,常在風微露不忍之色,似要開口罷戰;場面一旦被常在風說下,雙方勝負如此明顯,劫軍便只有認輸一途。

    劫真再不猶豫,拔劍躍入場中,大喝道:「常兄,得罪了!」長劍挺出,徑往他背心刺落!

    這下形同偷襲,卻有圍魏救趙的奇效。常在風微微一驚,並不慌亂,短棍回掃接敵,招數如刀劍鋼鞭一般,眨眼便與劫真對了十餘合,漸漸將他壓得後退開來,卻不得不捨下劫軍。

    劫真的劍術未必當真勝過了二哥劫軍,但他方才旁觀兩人比鬥,發現常在風雙腳不動,出招的動作極小,劫軍的劍招大開大闔,反倒像是自己把破綻送到棍尖似的,心中陡然領悟:「他……使的是『鏡射之招』!」

    武學中有一門「聽勁」的功夫:「聽」者,指感受察覺,非專指耳力而已。

    能感覺對方的殺氣、用勁,較容易找到攻擊的破綻,就像在敵人面前擺了鏡子一樣,故稱「鏡射之招」。要使聽勁在實戰之中發揮效果,必須具備非常紮實的基本功,以天都入門棍法「六本訣」打得劫軍只餘招架之力的常在風,顯然就是這種人。

    因此劫真接連變換天城山的《列缺劍法》、《兩儀風雷劍》、《善幻靈梭》等劍法,其中夾雜幾式家傳的《烈陽劍法》與《平戎八陣劍》,戰鬥氣氛突然從先前的狂暴熱烈,搖身一變成為冷靜至極的拆解與試探。常在風反擊的力度明顯有所保留,不斷摸索、適應著劫真多變的招數,然後才又慢慢取回了優勢。

    突然「轟」的一響,鎖龍針從中劈落,硬生生將兩人分了開來,劫軍回頭怒吼:「老三,你退下!這場是我的!」

    劫真氣得冷笑不止,猛將佩劍抽了回來,低聲道:「老二!我不與你爭。我倆若不聯手,今日『照日山莊』四字勢將掃地,你我拿什麼臉面去見爹!」

    劫軍面色鐵青,默然無語。

    言談之間,常在風拎著棍尾揮灑開來,四尺餘的棍身加上單臂,攻擊範圍暴增為七尺,劫家二少俱不能免;劫軍的九尺鎖龍針施展不開,劫真也受到連累,頓時節節敗退。

    劫真吃了兩記硬棍,忍痛小退半步,握劍於頰,低聲喝道:「老二!『雙陽並照』!」

    劫軍被打得潰不成軍,慘然閉目:「罷了!我還有什麼好堅持的?」驀地睜眼暴喝:「看招!『雙陽並照』!」舍了鎖龍針,鏘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同樣握劍於頰。

    兄弟倆同時踏步、劍尖直指,氣勁震得兩柄劍嗡嗡顫動,熱浪滾流,雪亮的劍棱隱隱迸出紅光!

    常在風被劍芒映紅了臉面,不覺露出凝重之色,烏木短棍盤旋閃繞,初次避開劍鋒,退得有些狼狽。

    姚無義本覺得這第二場比鬥無趣得緊,常在風其貌不揚,劫軍卻總是挨揍,此時終於眼睛一亮,興致盎然,拉著劫震直問:「老劫!你府上何時藏了這麼一部雙人劍陣,都不與人看?」

    劫震不置可否,只是拱手道:「粗疏技藝,公公見笑了。」

    眾人見場中紅光縱橫,劫真、劫軍兄弟聯劍一同,破天荒的逼退常在風,不覺精神大振。

    方東起低聲向得月禪師問道:「大師,照日山莊這套聯劍之術,卻是叫得什麼名目?」

    得月禪師口誦佛號,搖頭:「這老衲也未曾聽聞。照日山莊百年基業、數代經營,另藏有絕學也未可知。」

    除了劫家三父子,全場只有一人看出其中另有蹊蹺。

    「這才不是什麼雙人劍陣呢……他們使的是『烈陽劍法』!」岳盈盈蹙起柳眉,心想:「奇怪!為什麼劫真、劫軍須合兩人之力,才能使出一式完整的烈陽劍?」

    ……

    劫兆目瞪口呆。

    劫英雖然嬌縱,但從來都不是個軟弱或神經質的女孩;在同樣失去母親、孤獨地在空蕩蕩的大院里長大的漫長日子,他甚至覺得劫英比他還堅強,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總是一定要得到,並且願意承擔得到那些東西的代價。

    與妹妹偷情的過程不但是至高無上的快樂,更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劫英很寬大的允許他尋花問柳,換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從中摸索出更多取悅女體的技巧;而她對交歡的好奇、狂熱與高昂興致,完全只屬於他一個人。現在,劫兆忽然懂了——

    原來,她只要他的心。

    他怔怔地坐在桌邊,全身發涼。他應該要伸手拉住她,阻止她把兩人推入毀滅的深淵;或許可以給她承諾,或者直接剝去她的衫裙,按在桌上狠狠地插上一插,教她想起那銷魂蝕骨、難以割捨的肉體歡愉,又變回一頭乖乖聽話的可人小羊……

    劫英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額間汗湧、面色灰敗,看了很久,突然一笑。

    「我騙你的。」

    劫兆一怔,卻見她甜甜的笑了。

    「我說要去跟爹告狀、在爹面前自殺……」劫英眨了眨眼,迷濛的瞳眸裡似有霧光:「那是騙你的。」

    劫兆忽然有種身體崩潰的感覺,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從某處噴了出去,就跟射精一樣。他正想站起身來,手已經老實不客氣地往妹妹柔軟碩大的胸脯攫去,劫英卻咯咯一笑,輕輕巧巧閃了開來,背著雙手緩緩後退,俏麗的面孔仍然陷在背光的陰影裡,似將融為一體。

    「哥,你真沒用。」劫英咯咯笑著。

    劫兆幾乎可以想像在暗影之下,她那帶著釁意與挑逗的嬌媚笑容,然而那雙貓眼兒似的琥珀色瞳眸裡卻沒什麼笑意,只是熠熠放光。

    「你真是沒有用。」

    劫兆剛嚇出一身冷汗,忽然有些惱羞成怒起來,衝口說:「我……怎麼沒用了?」伸手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劫英輕輕揮了開來,嬌笑著逃出廳去。

    「不管是不是昧著良心,你都應該說:『我怎麼會喜歡上那種女人?在我心裡,也只有我的親親小妹子一個。』要不然就該把我騙到哪個僻靜的院裡……」

    她作勢掐著幼細雪嫩的粉頸,陰陰一笑:「……殺了我滅口。」

    「你在胡說些什麼?」劫兆聽得皺眉,連連招手:「來!給哥摸摸看,妹子是不是發燒燒糊塗啦?」

    劫英咯咯笑著,環著纖腰前仰後俯,伸手一抹眼角,似是笑出了淚。

    劫兆站起身來,踱到門邊,突然覺得院裡那個美豔無雙的少女十分遙遠,像是個陌生人,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劫英慢慢止住笑,深吸了口氣,雙手交環在胸前,不覺將那對綿軟的盈乳託了出來,坎肩兒襟口鼓脹脹的,彷彿灌飽了稠濃的酪漿,又似擠著兩隻酥滑足水的薄皮鴨梨;襯與她纖窄的香肩與小腰,曲線益發誘人。

    「你要是再有用一些,我就去找爹了。你要是再有用些……」劫英深深望了他一眼,轉頭離開。

    跨出院門的一剎,他依稀聽見她這樣說:「我就願意為你而死。」

    ……

    等劫兆回到大廳,劫真、劫軍與常在風的比鬥已經結束了。

    他不敢多看丹墀上的父親——或妹妹——一眼,匆匆回座,低聲問:「怎麼了?怎地連我三哥都下去打啦?」

    連喚幾聲,岳盈盈才回過神來,皺眉輕道:「現在才回來,好戲都收場啦!

    還有什麼好瞧的?」

    劫兆本想問是誰勝誰敗,一見劫軍與劫真各自盤膝吐納,神情委頓,汗出如漿,常在風卻好端端坐在位子上,眾人看他的神情都與先前大不相同,除了文瓊妤言笑如常,其餘莫不另眼相待,比鬥的結果不言自明。

    「我兩個哥哥聯手……居然敗給了他?」劫兆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原本是要贏的。」岳盈盈將常在風如何大敗劫軍、劫家兄弟又如何聯手壓制的情形說了一遍,「……誰知你兩位兄長打到中途,卻突然一口氣接不上,似是內息耗盡的模樣,這才敗下陣來,到眼下都沒恢復過來。怎麼,你家的『烈陽劍法』如此耗費內力麼?『大日神功』素以威力剛猛、連綿不絕著稱,號稱『如日曠照』,又怎能如此不濟?」

    劫兆聳肩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烈陽劍我只練了皮毛,再深一點的我爹還不肯教,至於大日神功嘛……嘿嘿,那是連邊邊角都沒碰過,真個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啦。」

    岳盈盈被他逗得掩口噗哧,杏眼一瞪:「嘴貧!」忍不住笑了起來。

    劫兆心神未定,陪著乾笑一陣,岳盈盈忽然有些感慨,輕聲道:「你說你爹最看重你三哥,拿你二哥當作老家那邊的外人,我看倒也未必。喏,你瞧!你爹照看你二哥的身子,也沒比你三哥來得少。」

    小巧的下巴輕輕一抬,劫兆順勢望去,只見下人拿了丹藥給兩人服用,正是九嶷山的「存聚添轉丹」,藥盅裡放了三枚丹,劫真只拿了其中一枚,和水喂入口中,剩下的全讓劫軍給吃了。

    「兩個兒子用藥,怎能放入三顆?」

    「沒準他生得高大些,本來就得多喂點。」劫兆搖了搖頭:「我三哥為人謙遜有禮,說不定我爹特別為他準備了兩顆藥丹,卻教劫軍那頭貪嘴狗給吃了。」

    廳裡嗡嗡地低語一片,劫震清清嗓子,站起身來,現場突然安靜下來。

    「眼下,便是最後一場了。」他面色寧定,看不出喜怒,彷彿剛剛敗下陣來的不是他引以為傲的兩個兒子,「常世侄若已休息妥適,咱們這便開始吧!」

    常在風起身道:「晚輩隨時候教,一切願由莊主定奪。」神情謙沖自若,不亢不卑,絲毫沒有勝利者的驕傲與張狂。

    劫震點了點頭。

    「文姑娘,貴方是商堡主代表出戰,抑或由文姑娘親來?」

    文瓊妤裊裊娜娜地起身,四周拱衛的寒庭死士們一齊讓出道來,一股清新幽甜的芳草氣息隨著蓮步漫出,嗅得眾人胸臆一舒,浮想翩聯。

    烏鬢貼額、濃鬟垂地的貂裘麗人扶幾上前,輕輕巧巧福了半幅,嗓音清脆動聽:「敝方商堡主受了內傷,不宜再戰。而我……」

    秀目環視,一笑嫣然:「……半點武功也不懂,自然無法出戰。」

    全場為之嘩然。劫震、劫真父子對望一眼,目中均有疑色。

    劫震心念微動,拈鬚乜目:「文姑娘……可是想找他人代戰?」

    文瓊妤淡淡一笑,卻自有一種渾不著意的無心之美,令人驚心動魄。

    「正是如此。」

    這就怪了。當初她提議「四家此刻在場之人,除了劫莊主之外,均可與戰」

    時,劫震並未料到有誰會傻得去請對方的人助拳,此刻看來,文瓊妤卻是早有預謀。問題是:她到底要找誰來替九幽寒庭出戰?道初陽夫婦、劫氏兄弟,都不會是常在風的對手;就算能夠,又有誰願意為九幽寒庭一戰?

    「代戰的人選,我已經物色好了。」文瓊妤美目流兮,緩緩掃過眾人,溫柔慧黠的目光所經之處,當者莫不怦然悸動,難以自持。

    這幾可殺人的美麗視線,終於停在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方,文瓊妤抿嘴嫣然,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狡獪戲謔,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你可願意為我一戰,劫四公子?」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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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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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折 墜霜之劍,斗室情真】


    作者:Momoho

    此言一出,全場為之錯愕。

    劫兆目瞪口呆,愣了好天,才訥訥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

    文瓊妤忍俊不住,以手背掩口,剝蔥似的纖細玉指虛握著雪嫩嫩的掌心,蘭指如勾,白得猶如溫潤晶瑩的羊脂玉,額間的金鏈細細輕搖,雅靜中更添風致。

    她定了定神,柳眉微微一揚,仍是那般溫柔裡藏著狡黠的神氣:「莫非公子不願意?」說著輕輕一嘆,難掩失望。

    劫兆明知她是故意相激,然而一聽美人嘆息,登時心揪,幾乎要跳出來大拍胸脯了,轉念又覺謬甚,忍不住笑起來:「文姑娘,不是我不願意。中京的武林同道都知曉,我……這個……身子骨不是太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姑娘要讓我上場,還不如直接認輸算啦。有負錯愛,尚祈見諒。」

    眾人沉靜片刻,爆起滿堂轟笑。

    劫兆自嘲慣了,照日山莊的面子上卻掛不住,盤膝調息的劫軍、劫真尚且不知人事,劫震的面色倒頗陰沉,連劫英也罕見地斂起笑容,將目光投向別處。劫兆想起她在前院裡的那句「你真沒用」,心忽然刺咧咧地痛起來,就好像比鬥結束許久、回首濤平之際,才發現自己裂創已深,血不知不覺淌了一地。他一拍大腿,也跟著放聲仰頭,笑得滿座變色,漸漸止停,紛紛目以輕鄙;偌大的廳裡,只餘劫兆斷斷續續的豪笑,旁若無人。

    文瓊妤含笑不語,等他笑得累了,才柔聲道:「人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我見到公子龍鳳之姿、終不下人,堪可託付,才想請公子幫這個忙;至於輸贏勝敗,倒沒怎麼放在心上。世上有許多事,贏不一定是好,輸不一定便糟,適才道聖前輩也敗下一陣,誰敢說他敗得不瀟灑磊落、不令人心折?」

    劫兆聞言一凜:「她竟拿我與道聖道天生相比!」沉吟低回:「這個忙……

    我能不能幫?」

    忽聽岳盈盈低聲道:「沒有能不能,只有該不該、要不要。」

    劫兆愕然抬頭,見她凝眸直視,毫無取笑之意,不覺苦笑:「連劫軍與我三哥都給打趴了,我去只有丟人現眼而已。」

    「沒打過,誰能知道輸贏?」岳盈盈微微側首,認真的說:「況且我師傅常說:『譜不如師,師不如戰。』實戰經驗最是寶貴,跟人好好打過十場架,勝過悶著頭苦練三年五載。男兒大丈夫,可不能未戰先怯啦。」

    劫兆聽得胸口一熱:「笨丫頭與文姑娘……都拿我當個正常人看!」

    他苦於六陰絕脈的異質,平日裡自暴自棄慣了,諸事懶管,此際忽有種「不惜一身酬知己」的衝動,料想常在風總不能將自己殺死,把心一橫,起身束緊腰帶,大步入場。滿廳的私語騷動頓時一窒,投來無數詫異目光。

    劫兆隱隱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抬頭見劫英也是滿面訝然,美麗的大眼睛裡既是擔心、復覺離奇,又似有幾分讚許般的驚喜,芳心可可,充滿了迷離複雜的情思,不覺精神略振,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衝著丹墀上的劫震一拱手:「父親大人,文姑娘的提議固然荒唐,所幸孩兒平日荒唐成性,也算旗鼓相當,請父親允許孩兒出戰。」

    劫震面無表情,捋鬚凝神,心中卻有無數念頭飛轉。

    他很瞭解宇文瀟瀟。玄皇是一名強者,在強者眼中,普世也只有強者值得尊敬;不足以贏得其敬意的,便只有挫斷足脛、俯首臣服一途——文瓊妤是個聰明的姑娘,長伴虎側,恐怕比劫震更明白。宇文瀟瀟性情孤僻,卻不是坐懷不亂、吃齋唸佛的和尚道士,以她的美貌,若無令玄皇衷心佩服的大才,豈肯錯失於床笫?文瓊妤想在蕭然海保住清白與地位,「帶回陰牝珠與否」極可能是決定玄皇把這名美麗佳人奉請上座、抑或收入寢居的關鍵,絕沒有撒手認輸的本錢。

    (既然如此,她為何點名兆兒代戰?)

    讓劫兆當眾出醜,折辱照日山莊或他「神霄雷隱」劫震的威名,或許能讓宇文瀟瀟覺得痛快;然而有常在風的鋒頭在前,這點小動作便顯得微不足道起來,恐難討好玄皇,反有激怒他的危險……文瓊妤啊文瓊妤!你,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劫震舒了舒糾緊的眉心,以手支額,試圖掩去思緒紛亂,不教洩漏半點。

    鄰座姚無義卻閒不住了,搓手揚眉,饒富興致:「老劫,讓你兒子試試吧!

    宇文世家淨派些女子前來,我瞧也不濟事。」

    商九輕俏臉陡寒,正要發作,卻被文瓊妤以眼神示下。

    劫震沒奈何,只得拱手道:「都依公公的意思罷。」

    姚無義樂不可支,俯身衝著劫兆說:「劫家老四!你若能打倒這廝,咱家另外有賞。」

    劫兆心中厭惡,面上卻笑得乖巧:「得蒙公公青眼,劫兆敢不戮力!」暗罵道:「最好你也一起下來,老子奪了姓常的那根棍,戮力插你個屁眼發青!」

    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緩緩拔出佩劍,眼見常在風棍尖觸地,直如淵停嶽峙,周身竟無機可乘,這才隱隱生出怯意;心念電轉間,忽生一計。

    「常兄,請!」

    「劫兄弟請。」

    常在風踏前一步,橫棍搠出,劫兆的長劍應聲脫手,「鏗!」被擊落在地。

    這下不止全場傻眼,連常在風自己都愣了一愣。

    劫兆面色尷尬,直抓腦袋,腆顏道:「常兄,這……算是我輸了罷?」

    常在風一下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搖搖頭:「也不能算。一招未了,原做不得數的。」說著掖棍拾劍,雙手捧還。

    劫兆卻不接過,隨手指著對牆一柄以麝香木雕成的精緻儀劍:「這劍入手太沉,我用著不怎麼方便,常兄如不介意,兄弟換柄法器來使,或可多斗片刻。」

    劫家長房歷代均受教於天城山黃庭本觀,飲水思源,大堂上多飾有法劍、金絲麈尾、混沌太極圖等道儀,劫兆所指正是其一。

    常在風捧著他的佩劍,只覺鋒鍔精銳、入手甚輕,堪稱是劍器中的上品,無論如何都說不上一個「沉」字。劫兆被他一擊打落兵刃,內功決計不能說高明,改實劍以木劍,無異是自取敗亡。常在風滿腹狐疑,忽然想起方才棍劍相觸的瞬間,劫兆那斷續衰微的勁力,不禁一凜:「劫兄弟!你……可是身上有疾?」

    劫兆故意搖頭,笑容裡滿是無奈。

    常在風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無誤,將兵器都放落一旁,正色道:「劫兄弟如不嫌棄,可否讓我號一號脈?」

    劫兆只差沒笑破肚皮,兀自苦忍,裝出滿臉的可憐相:「我是治不好啦!怎麼,常兄很懂醫術麼?」

    常在風笑道:「家師博涉世間百藝,文韜武略不說,舉凡書畫琴棋、醫卜星象、術數機關等,無不精通。眾師兄弟中我資質最差,也只粗略學了些醫理,劫兄弟如不嫌棄,請讓我試診些個。」

    劫兆暗笑:「琴棋書畫,我還吹含舔抽咧!盛華顏這麼厲害,叫他去天香樓當紅牌好啦。」假惺惺地伸出手,一副被逼失身、含悲忍辱的死德行。

    常在風右手姆、食二指虛扣,末三指輕輕一彈,搭上劫兆腕脈,細辨半晌,不禁蹙眉:「劫兄弟,請恕我直言,你這……莫非是六陰絕脈的體質?」

    劫兆點頭,忽爾一笑:「便是絕脈,我家也還有其他技藝見人,常兄未必便贏了。」

    常在風微微一怔,也笑起來:「有志氣!那常某也不能藏私啦,必當全力施為才是。」摘下牆上那柄木劍交給劫兆,轉身對劫震長揖到地:「莊主,晚輩不才,想向您借一幅畫。」

    眾人順著手勢望去,見木劍旁有幅混沌太極圖,足有一人多高,軸幅寬闊,比兩臂平伸還長。

    劫震捋鬚揮袖,微笑道:「賢侄毋須客氣。這畫,我便送了給你罷!」命從人取下相贈。

    常在風拱手稱謝,指間用勁,將掛圖兩端的木軸抽出來,「唰!」抓著圖用力一抖,猛將圖畫捲起,捲成了一桿杯口粗細、六尺長短的紙棍。

    「劫兄弟,我們這場只比招式,不比內勁。你若能逼我用上勁力,自然也算是我輸。」常在風紙棍一橫、掖於肘後,仍舊是棍尖指地的架勢:「我今日勢在必得,劫兄弟得罪啦。請!」

    這幅《混沌太極圖》乃是當年劫震自天城山藝成歸來,因感念黃庭老祖授業之恩而繪製的,迄今已近三十年,上好的密繭澄心紙漸轉黃脆,常在風又捲得疏鬆,一棍擊出如何使之不軟不碎,確實是極端耗費內力;倚之對敵,那是沒半點餘力可以加諸在敵人身上了。

    劫兆心裡也不禁佩服起來:「這個常在風,當真是說得出做得到!」手捏劍訣、微微閉眼,彷彿又回到了夢裡的小河洲上,心無旁騖,一劍輕飄飄地刺了出去。

    常在風見他這一劍來勢輕巧,偏又有種晃蕩沉搖的餘韻,宛若風中飄羽,不覺脫口:「來得好!」半截紙棍戟出,後發制人的六本棍訣所至,棍尖貼著麝木劍的圓鋒棱脊交錯穿入,徑點劫兆的肩窩!

    此著曾於一照面之間分挫劫軍、劫真兩兄弟,旁觀的岳盈盈輕呼一聲,白皙的小手已按上刀柄。誰知劫兆眼猶半閉,腳下一停,居然歪著身子斜向後倒,棍式老於身前,硬生生差了鎖骨下的「筋池穴」一寸有餘。

    常在風首度擊空,「咦」的一聲,倏然變招,紙棍改戳為掃;豈料劫兆身子還未仰盡,忽又彈了回來,低頭讓過紙棍的橫掃之勢,竟閃出了戰圈。這回眾人終於看出蹊蹺,還來不及驚呼,常在風以力盡歪斜的姿態,突然擰腰反撩,紙棍順著原來的軌跡「呼!」逆掃回來,速度竟快上一倍!

    眼看避無可避,驀地劫兆向前一撲,木劍斜掠常在風頰畔;紙棍再次從劫兆背上揮掃而過,三度落空。

    常在風驚異不定,不敢冒進,「唰!」一聲收勢躍開,才發現劫兆的身體似動未動、將行不行,雙腳竟都沒離開過三尺方圓之地,彷彿醉酒之人,又像鳥禽探步。便是這種忽前忽後、酒醉徬徨般的奇妙節奏,讓毫無花巧的六本棍法三度無功,反逼得常在風初次退守,重整攻勢。

    大廳裡一片靜默。誰都知道劫兆不是運氣好,但誰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武功。

    劫兆一抹額汗,才發現雙腳有些發顫,卻難掩驚喜興奮。

    (夢裡的事……全是真的!全是真的!)

    「這是什麼步法?」常在風望著他,眼裡有著方才所沒有的敬意,也使得脫口而出、不假修飾的話語,居然沒有一絲無禮挑釁的意味。

    劫兆又不禁多佩服幾分:常在風看出他並未使動一招完整的劍法,適才皆是以身法奏功。

    「這路劍法名為『燭夜之劍』,『燭夜』就是雞的意思。身形步法沒特別安什麼名,硬要說的話,那就叫『雞行步』好了。」

    常在風點點頭,想了一想,忽道:「劫兄弟,留神了!」搠棍彈出,一反常態,居然先發制人!

    劫兆想也不想,揉身迎上前去,「燭夜之劍」施展開來,整個人隨著吞吐閃爍的棍尖跳腳低頭,活像一頭拍翅昂叫的瘟雞,動作難看至極,偏能閃過常在風凌厲的攻勢。

    得月禪師看得片刻,口宣佛號,低聲道:「可惜!可惜!」

    「大師可是看出什麼端倪?」寰宇鏢局總鏢頭方東起興致盎然,湊近低問。

    得月禪師搖搖頭:「常少俠這路六本棍當真練到了家,若有實勁,只怕劫四公子已輸了。總鏢頭請看。」指著激戰中的兩人:「劫四公子閃避靈動,但袍角髮絲俱為棍勢所引,這是『黏』字訣所致。常少俠若附勁力,四公子縱能閃過棍招,其間不過毫釐之差,必為棍勁所傷。倘若堂堂而戰,常少俠早已取勝。」

    這話說得明白,眾人卻都聽出了弦外之音。

    (若比勁力,常在風必勝無疑;眼下單比招數,豈非是劫兆更勝一籌?)

    思量間,忽聽常在風悶哼一聲,二度倒縱開來,左手虛掩丹田;劫兆站立不動,劍尖斜指,滿頭大汗,從態勢來判斷,居然是劫兆刺了常在風一劍。眾人再也按耐不住,廳裡頓時掀起一片騷動,連戍守在外的金吾衛士都圍到了門邊,彼此之間交頭接耳,面上都有不可思議之色。

    姚無義越看越覺糊塗,居然「噗哧」一聲笑出來:「這……這到底怎麼啦?

    人說『招式機巧、宇內無雙』的解劍天都招數強,號稱『內力剛猛、天下第一』的照日山莊內功高,現在倒著玩兒了麼?」

    劫兆好不容易回過氣,撫胸喘息:「常……常兄得罪啦!兄弟……兄弟不是有意的。」

    他倒不是存心作偽,只是沒想到這劍居然能長驅直入,不偏不倚,正中常在風的丹田氣海。想是常在風為守誓言,不敢運起內功反震回去,饒是修為深湛,仍被戳得面色發白,疼痛可想一斑。

    常在風沒敢接話,暗提一口真氣運行周身,緩緩調息,搖了搖頭。「不妨。

    劫兄弟這一劍如棉裡藏針,猝發於守勢之間,自反而縮、無聲無息,當真……當真是絕。這……也是『燭夜之劍』麼?」

    「這是『舒鳧之劍』。」劫兆正色道:「舒鳧,就是鴨子的意思。」

    「果然如鴨子划水一般,伏波之下,另有精著!」常在風點了點頭,忽道:「若劫兄弟手持利劍,我非但一敗塗地,連性命也已不保,按說該認輸才是。但我自入武道以來,一直以為世間招數之精,不出敝派山門之外!今日方覺愚謬甚矣,懇請劫兄弟賜教,為我一開眼界。」

    劫兆本想見好就收,轉念想起盈盈的言語:「…我師傅常說:『譜不如師,師不如戰。』實戰經驗最是寶貴,跟人好好打過十場架,勝過悶著頭苦練三年五載。」

    眼角瞥見她正全神貫注地望向自己,美麗的眼眸裡既是驚喜、又是關切,頓時胸口一熱:「說不定……我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他在夢中練劍,若無神秘老人指點,有許多關竅不易明白,又無臨敵經驗可供驗證推敲,的確練得吃力,把心一橫,抱拳朗聲:「常兄,我還有幾路劍法未曾使過,想請常兄指點。」

    常在風喜形於色,抱拳道:「劫兄弟客氣了。請賜教!」

    劫兆吸了口氣,手腕圈轉、腳步交錯,慢慢繞開圈子,半閉的眼睛似乎在回憶思索著什麼,手中之劍突然便刺出去;常在風忙打醒十二分精神,紙棍揮開,主動接敵。他從「燭夜」、「舒鳧」兩路劍法中,隱約察覺這套劍法長於變化,一旦攻擊受制,便只餘招架之力,唯有搶得先機才足以一搏。

    棍劍相交,劫兆卻被紙棍輕飄飄地揮了出去,足尖往旁邊的幾沿一點,倏地又揉身撲上!常在風沒料到他進退如此之快,竟到了足不沾地的境界,揮出的紙棍還來不及收回,中門大開,連忙鬆開棍尾、反手一擊,棍身陡然豎直,堪堪接住劍尖。

    眾人還來不及喝采,劫兆卻彷彿觸電一般,凌空倒飛出去,腳尖輕輕往大樑上一踮,居高臨下,和身撲捲而來!

    這一劍的反應時間更短,幾乎是一沾即退、稍退即來,常在風未及提棍,雙掌攔著棍身一轉,「呼!」一聲旋開木劍,忽覺抗力愈強,棍上似乎又比先前沉重幾分。

    劫兆被棍勁轉飛出去,一踩椅背旋又撲至,襟袂飄飄,宛若飛鳥,背上彷彿吊了條看不見的絲線,眨眼間連攻了三十餘劍,居然不曾落地,常在風始終沒機會重拾紙棍,棍子在他雙掌間迴旋掄掃,越來越沉重難當。

    看在旁人眼中,紙棍於常在風胸懷臂間不住轉動,宛若活物,他幾乎只憑著一雙肉掌應敵;劫兆在樑柱幾椅之間盤旋飛舞,袍袖獵獵,簡直就像一頭披金飾錦的巨型白鷺!

    (他……怎能有這種輕功、這種內力?!)

    舉座目瞪口呆,紛紛離席眺望,連丹墀之上的劫震都看得入神,忘情起身。

    在瞬息間連攻三十餘劍、雙腳絕不踏地,別說是劫軍、劫真、道初陽夫婦,就是連苗撼天、方東起等好手也決計辦不到,除非是六絕等級的高人,才可能具備這樣的修為造詣。以荒淫無能聞名中京的劫四,怎能在轉眼間脫胎換骨?

    劫兆呼嘯盤旋,又攻了十餘劍,眾人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彷彿他滯空的時間越來越長,速度卻越來越慢;仔細一瞧,才發現常在風膝蓋微彎,坐馬越沉,彷彿雙掌承重千鈞,漸難生受。

    只有常在風自己心裡明白:劫兆哪有提氣凌空、盤旋不落的能力?把劫兆拋出去又接回來的每一絲力氣,都是由他所發!

    等常在風領悟這個道理時,雙手已承受劫兆四十餘次往返的力道,劫兆的劍勁雖弱,卻盤而不散,再加上百餘斤的體重,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力量漩渦,牢牢將常在風的全身之力吸附在漩渦中央,紙棍被鼓蕩而出的澎湃氣勁粘在雙臂間,不停的颼颼疾轉,卻緩不出手來持握。

    (這般神奇的粘勁,竟完全不倚內力,純是由招式所發!)

    常在風由衷讚歎著,承受的力道卻已逼近臨界,全身骨胳喀喀作響,驀地暴喝一聲,雙掌推出,六尺長的紙棍終於抵受不住,驟然扭曲收縮,爆碎開來!劫兆氣息一窒,被轟得跌入漫天紙花之中,背脊重重撞上大梁;總算靈台還有半點清明,疼痛裡左臂往後一撈,身子貼著紅柱順轉而下,腳尖連點,又和身躍入場中。

    木劍斜指,錦袍玉帶的少年立在飄落的碎紙片裡,蒼白的面孔怡然含笑,旁若無人,汗水淋漓的模樣絲毫不顯狼狽,只覺得英颯逼人。

    常在風失了兵器,兩手空空,頭巾衣襟俱都震碎,披髮袒胸,肩上、頭頂冒出絲絲白霧;紙花遇霧翩起,點片不沾,宛若滾水沸湯。他張嘴歙動幾下,吐出零碎幾個字:「劫……劫兄弟……」想趨前握一握劫兆的手,才邁出兩步,忽然一跤坐倒。

    劫兆搶上欲扶,身子甫動膝彎一軟,踉蹌撲前,居然這麼摔在常在風身上。

    兩個人撞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掙扎坐起,四臂交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驀地相視大笑起來。

    「這…這路是什麼劍法?借力使力、跌羽不沉,好生厲害!是白鷺劍麼?」

    「對……對!叫『墜霜之劍』。」劫兆上氣不接下氣,抱著肚子癱倒在地。

    「好!」常在風一抹眼角,不覺褪下滿身的迂謹之氣,用力拍著他的肩膀:「好一個『墜霜之劍』!」

    驚心動魄的對戰結束了。大廳裡仍是一片寂然,只迴蕩著兩名少年的豪笑。

    劫震命僕役收拾現場,將劫兆扶入座中,奉藥披衣,好生調息。

    姚無義雖不懂武功,卻也瞧得津津有味,對著劫震嘿嘿一笑:「老劫!你教的好兒子,怎都不讓人知曉?來來來,劫家老四!咱家重重有賞!」

    劫震連稱不敢,微一思索,撫著酸枝精雕的棗紅扶手,慢條斯理地對常在風說:「這場若真要計較,賢侄第一招便已取勝,是賢侄量大,許小兒多斗些個,才有如今的局面。賢侄若不能將此珠帶回天都,不知該如何向盛夫子交代?可要老夫修書一封,與盛夫子說分明?」

    階下劫兆兀自頭暈眼花,聞言不禁一凜:「爹的意思……這珠是不打算給九幽寒庭了?若教盛華顏或宇文瀟瀟知曉,兩家豈非要大殺一場?」隱隱覺得這個念頭太過荒謬,偏又懸心不下,只怕真連累了姓常的,還與文姑娘反面;氣血一虛,差點昏厥過去。

    卻聽常在風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謝莊主美意。先前之勝與此番之敗,弟子都已盡了全力,無怨無悔。家師通情達理,便有見責,亦當於情理之內、為所應為,弟子受之有益,豈能迴避?」說著說著,又回覆成了那個守禮拘謹的天都使者,整一整破碎的衣襟,長揖到地,拾棍轉身入座。

    所經之處,那些中京武人紛紛起身,頷首抱拳為禮,常在風仍是謙虛避讓,一一相請同坐。

    商九輕瞧得蹙眉,冰藍藍的俏臉上滿是不豫,卻也忍不住低聲道:「姑娘!

    此子若此,尚且居末,符廣風、杜翎風等名動天下,各領一方,又是什麼樣的人物?」

    文瓊妤輕笑:「盛名之下,未必有實。武功、智計均後學可得,唯獨胸襟難以傳授。誠如道聖前輩所說:『千載餘情』盛華顏的行事眼光,的確有鬼神莫測之機,與常人不同。」裊裊起身,款擺娉婷,凌波般的走到劫兆座旁,按著他的手柔聲撫慰:」劫公子,真是多謝你啦。「

    劫兆只覺得撫觸溫涼,說不出的香柔軟膩,竟比杏仁豆腐還細,猶勝珍珠蜜粉之滑。明明是撩人已極,然而一聞到她懷裡散發出來的幽幽芳草氣息,不知怎的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一時綺念全消,勉力抬起眼皮微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打贏的,姑娘就別謝啦。我廢了十幾年,都廢得名滿京城了,姑……

    姑娘到底是瞧上我哪一點,還……還要請教。」

    文瓊妤抿嘴嫣然,小小的淚型額墜輕晃著,襯與她小巧細白的額頭,倍顯精神。

    「我在黃庭觀裡早說過啦!公子雲夢罩頂,祥瑞已極,這幾日內無論想什麼做什麼,都是無往不利。我,不過是順勢向公子借點運氣罷了。」

    劫兆身無內力,一場大戰下來,早已手足痠軟,不過腦袋可不糊塗。見她無意當眾說明,也不追問,只是懶憊一笑:「這個人情賣與姑娘,姑娘可不能平白坑我。旁的不要,只想認姑娘做乾姊姊。」

    眾人好不容易對他那來歷成謎的神妙劍法有點敬意,聽著紛紛搖頭,投來的目光裡又回覆原先那種鄙夷不屑,還有乾脆別過頭去的。

    文瓊妤也不生氣,忽將他的手交到身畔岳盈盈手裡,衝她眨眨眼睛,宛若一個淘氣可親的鄰家大姊姊:「岳姑娘,我便把他交給你啦。」

    岳盈盈原本繃著俏臉,冷冷斜睨,這時也不禁羞紅粉頰,低聲嗔道:「交…

    交給我做甚?這條癩皮狗,我……我才不來理他呢!」

    文瓊妤噗哧一笑,撫著她粉致致的纖巧柔荑,柔聲道:「世上,恐怕也只有妳管得住他啦!這孩子從小沒娘,寂寞得很,卻都肯聽你的話。」她的聲音有種流水隨心般的輕柔,渾不著意的,說得再也自然不過。

    岳盈盈對她的印象原本就好,忽覺似乎認識她很久了,彷彿兩人還是她看著長大的,胸口湧起一股既溫暖、又羞澀的感覺,話到嘴邊都沒了意思,微點了點頭,輕聲說:「我會照看他。」

    文瓊妤頷首輕顰,轉身走到階前,一襲環領貂裘裹著修長窈窕的身子,披落的長發猶如飛瀑垂緞,滑順處幾可鑑人。

    「姚公公、劫莊主,」她勻了勻嗓子,聲音不大,卻如碎玉擊珠一般,清冽得足以動人心魄:「四家三陣已畢,圓滿無缺,實為大幸!至於勝負歸屬,還請大人們示下。」

    劫震沉默半晌,轉頭拱手:「請公公裁示。」

    姚無義嘿嘿兩聲,眯著兩隻白豬似的小眼,冷笑:「有什麼好裁示的?你家四公子這麼本事,在場幾百隻眼睛都瞧見啦,難不成還能抵賴?今日比劍奪珠,由九幽寒庭勝出,為陰牝珠之主!」

    ……

    大戰之後,緊接著便是大宴。

    綏平府的膳事房彷彿在擂台附近安插了細作,姚無義一宣佈比劍的結果,偏廳裡便已擺下筵席,金齏玉膾、翠釜犀箸,猩唇熊白、炙駝鮮鮓,食具菜餚無不是京中一品。

    劫家的這座偏廳名曰「環堵軒」,四面均是鏤空花牆,二十丈的方圓以內沒有其他建物,只環廳開了一條小渠引水,渠畔值滿香花。時近傍晚,輕風習習,拂過花叢水面,吹得滿廳又涼又香,倍覺舒爽。眾人分座坐定,便即落箸舉杯,大快朵頤。

    劫兆一路被簇擁過來,沒機會與劫英、劫真說上話;眼神偶然交會,也是匆匆分錯開來。劫英仍是不看他一眼,神色有些僵冷,三哥的表情卻看不出喜怒,似有些山雨欲來的陰沉。

    (我僥倖打贏常在風,三哥他……不歡喜了?)

    想想也是道理:劫家二公子、三公子聯手,反被常在風打得大敗,最最沒用的劫老四卻從常在風手裡奪下了陰牝珠,傳將出去,不知外頭要說得多麼不堪。

    劫真縱使量大,與劫兆感情又深,但總不能要求他心無芥蒂——至少現在不能。

    看來等這事過了,少不得要向三哥賠賠罪了。

    他與盈盈並肩飲食,總算抓到了一點什麼依憑,心頭略寬,不覺一笑。

    「賊兮兮的,笑什麼呢!」岳盈盈瞪他一眼,隨手挾了滿箸鮮紅色的兔肉,扔進他碗裡。

    那兔肉片得薄如綢紙,往沸滾的鮮湯裡一涮,凝鮮定色、封鎖美味,紅豔豔的如晚霞一般,又叫「撥霞供」。涮這「撥霞供」的兔肉火鍋,首重一個「沾」

    字訣,肉片入湯只能兩翻,便即起鍋,涮得不夠兔肉紅裡透紫,入口略腥;涮過頭了,薄肉片縮卷如陳年木耳,其色如醬,反而有些羶澀。

    劫兆夾起嫩紅的熟兔片,呵呵笑得有些呆傻,正要送進口裡,岳盈盈杏眼圓睜,「啪!」一把拍下他的筷子。

    「你傻啦?這也能吃!」她氣呼呼地舀了黃酒、椒、桂皮、橘醬等調料,細細拌入醬碟,往劫兆面前一摔;見先前的兔肉已無熱氣,轉頭又涮了兩片,一股腦兒扔進他碗裡,「這麼大人了,連吃東西都不會!餓死你算啦!」

    宴後用完香湯,劫震命人撤去食桌,姚無義輕撫肚皮,心滿意足呼了口氣,斜眼乜笑:「老劫,算算時辰也差不多啦。喚那蘼蕪宮的女子武瑤姬出來,把陰牝珠交割妥適,咱家可得回宮去了。」

    劫震點頭稱是,望了劫真一眼。劫真起身出廳,低聲吩咐幾句,兩名婢女低頭領命,沿著迴廊匆匆往內院去了。

    眾人閒聊一陣,忽見其中一名侍婢又匆匆奔回,腳步踉蹌、面色慘白,一見劫真再也支持不住,嚶的一聲跌入他懷裡。

    劫真蹙眉道:「發生什麼事?」

    那侍婢嘴唇顫抖,正要湊近耳畔,劫真卻微微讓過,朗聲道:「舉座都是親友,不必掩諱。」

    「是……是。」那侍婢定了定神,顫聲道:「婢子方才到錦春院,去……去喚貴客前來。誰知連連叩門喚請,貴客都沒有回應。婢子大膽,取了鎖匙開門。

    卻見……卻見……」

    劫真變了臉色,急問:「卻見什麼?武姑娘出事了麼?」

    年幼的侍婢縮著粉頸點點頭,渾身簌簌發抖,彎翹的睫毛不住顫動,淚水湧入眼眶。

    「出了什麼事?」劫真用力搖著她,廳內所有的人都已來到門邊,劫震護著姚無義排闥而出,面色無比凝重。

    「她……她……」小婢子驚恐地睜大眼睛,茫然環視,忽地掩耳尖叫起來:「她……她死了!她死掉了!」

    ……

    餘暉遍灑錦春院。

    琉璃屏風、垂帳錦榻……一切都蒙上一層淡淡的暈黃浮靄,美得一點也不真實。

    武瑤姬——或者說是武瑤姬的屍體——就側首趴臥在錦帳之中,腰背的曲線滑潤如水,充滿青春少女所獨有的驕人彈性。她以手肘支撐著身體,兩隻白生生的小手緊揪著揉皺的錦被,彷彿不堪身後之人的恣意蹂躪,勾勒出一抹引人遐思的淫靡。

    最可怕的是:那隻原該貯有陰牝珠的細頸銀瓶被砸得粉碎,細薄的破片在地上散成一圈,瓶中之物早已不翼而飛!

    香豔的還不只如此。

    武瑤姬仍是昨日所見的那身全黑裝扮,下裳卻掀過了沉低的細圓小腰,裳裡的黑紗褻裈被褪到左膝下,裸露出白晰的雪臀,以及一條渾圓結實的右腿。兩團緊致圓翹的臀瓣之間,夾著一隻粉酥酥的杏色小鮑,蓬門微閉,張著蛤嘴似的兩片嫩肉;明明甜熟欲裂,偏偏賁起的陰阜上光潔無毛,宛若幼女一般,令人血脈賁張。

    她翹起圓臀,大腿卻被大大的分開,不僅私處纖毫畢現,連小巧的菊門也一覽無遺,沒有半點深色的沉澱,也沒有肉腸頭似的突起,只是一圈淡杏色的細嫩縐褶,周圍三兩根黑亮微卷的細毛,掩綴在臀丘的陰影之間;與油潤潤的陰戶,以及蛤瓣頂端那一點晶瑩欲滴的肉芽相比,直是誘人以死的深幽。

    衝入院裡的男子們都看傻了眼,驚駭之中復覺無比香豔,也有暗裡嚥了口饞涎、滿面赤紅的。

    商九輕蹙著眉別過頭,低聲道:「姑娘勿看。此間……甚是不雅。」

    文瓊妤卻比她鎮定得多,打量著伏在榻上的豔屍,溫柔的眼中罕有地掠過一絲寒凜,神情頗有不豫。

    岳盈盈卻無法忍受這樣的情形。

    震驚過後,她見眾人兀自呆望,忽然生出一把無名火來,隨手扯落榻畔的紗簾欲掩,語帶悲憤:「死者為大,各位都是武林中有頭臉的人物,能不能稍稍尊重一名身故的女子?」

    劫兆回過神來,心想:「大嫂若知道這事,定要傷心得緊了。」頓覺不忍,連忙上前幫忙。

    「且慢!」苗撼天大袖一揮,厲聲道:「府裡有人暴斃,因由不明,豈能破壞現場?應速速報知京兆府衙,讓派仵工相驗。」

    他為人精明,江湖歷練又深,屢次協助京兆府偵破大案,贏得「千里公道一肩挑」的美名,又有「布衣鐵捕」之譽,雖然無門無派,近年卻是聲名鵲起,隱然與寰宇鏢局等老字號分庭抗禮,引領風騷。

    果然此話一出,方東起連說「不好」,皺眉道:「苗大俠此言差矣!綏平府是中京名爵,歷受皇恩,豈可如平民布衣一般,到京兆府的公堂上調問審查?今日既有北司姚公公在場主持,又有金吾衛的曲都尉為證,苗大俠屢破奇案、譽滿京城,不如借重閣下的過人之長,也免得驚動京兆府尹。」

    眾人面面相覷,姚無義卻聽出了其中的關鍵,疏眉一挑,若有所思。

    姚無義是內侍省的秉筆太監,內侍省設於皇城北邊,故稱「北司」,一向與被稱為「南司」的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等文官系統不合,雙方明爭暗鬥,互有短長。

    南司三省之中,以中書省的權力最大,本朝雖未設宰相一職,然而一旦掛上「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於三省中行走,實際上就等於擁有宰相、監國般的大權,得以總理百官,成為國之首輔。

    要拔擢進入中書省之前,通常會先調任京兆府,以求資歷的完整——此例行之有年,已是京官銓敘裡的不成文規矩。換言之,京兆府尹是「南司」權力核心的嫡系種子,也就是「北司」未來的強大政敵。

    當今的京兆府尹曹承先是京官裡的少壯派,進士科出身,四十二歲就做到了天子腳下的皇城府宰,三年來政績尚稱平穩,沒出過什麼差錯,中書省那批人一直想方想轍把他給弄進去,現在就只差一個表現的機會。

    (如果親北司的綏平爵府出了人命……事發當天,北司的要人竟也在現場,一旦牽連起來——)

    「罷了!事急從權。苗撼天!」姚無義冷冷揮手,面無表情:「聽聞你很有些本事,還揭過皇榜、領過御賞的,便教你著手調查,毋令枉縱。有什麼事情,由咱家來擔待!」

    劫震張口欲言,姚無義卻一擺手,轉頭吩咐:「曲大人!你將府裡所有人等全都集中到院外去,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也不許走脫。另外加派人手,將本府內外團團圍住,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誰都不許擅自出入;違者,殺無赦!」

    曲鳳釗領命,派了兩名隨身的親信小校去辦。

    劫家眾人俱都色變,姚無義卻冷笑不止,隨處揀了張椅子坐下,劈哩啪啦的搖著扇子,搧得滿襟都是火氣。

    苗撼天領了旨,腰帶一束,大踏步來到榻前,見岳盈盈、劫兆手裡還拎著紗簾,皺眉道:「兩位請讓一讓,莫要礙著苗某辦事。」

    伸手往武瑤姬身下掏去,一把攫住她的右乳,碩大飽滿的乳球原被壓得有些平擴,此時卻從指縫擠溢出來,黑紗衫子繃得滑亮滑亮的,隱約透出衫下的紫綢抹胸與半截雪肌,顯然乳上仍十分柔軟有彈性。

    岳盈盈氣得脹紅粉臉,怒道:「苗……你!這……這是干什麼?」

    苗撼天相應不理,恣意揉捏一陣,才朗聲說:「死者氣絕多時,屍身猶溫,血氣未散,肌肉十分柔軟,是因為在極短時間內死亡的緣故。致命傷必於要害,且一擊中的,未傷及無謂的血脈,是以失血不多,屍身仍有彈性。」抽出手掌,指尖掌緣都沾著粘稠的半涸血漬。

    他扶著武瑤姬的肩膀,微微翻起一側,果然錦被上染有一小片血跡,左胸處一片濕粘,黑衫都凝在略微壓扁變形的胸脯上,卻看不清傷口所在。

    「死者受到致命創傷之後,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所以左胸瘀壅變形,也已經出現屍斑。」

    方東起忽然舉手打斷:「苗兄此說未免矛盾。若左胸已然僵硬並出現屍斑,何以又說屍身柔軟,尚有彈性?」

    苗撼天稍停片刻,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賣關子。

    「若屍身死後被不斷搓揉,則搓揉處一時難以凝血,便能保持肌肉柔軟。」

    劫兆一怔,登時醒悟。

    「難道…凶手竟是在姦屍?」腹裡酸湧,差點把才纔吃下的酒宴全吐出來。

    諸人面色發青,顯然也都想到了同一處。苗撼天有些得意,隨手撕開武瑤姬的衣衫,露出白生生的腰背。她的腰肢細圓,有著少女獨有的腴潤感,背脊微陷下一抹凹弧,更顯曲線玲瓏。

    「死者的腰部與大腿……」說著把手伸到她胯下,掐著白嫩的腿根往外掰,濕漉漉的蜜壺就貼著他粗糙黝黑的手掌,晃動間抹了滿手晶亮,拉出幾絡透明的液絲;光是看著,彷彿都能嗅到那股魚鮮似的淡淡腥甜,「……十分柔軟,與右乳一般,亦是死後頻被擺動,鮮血不凝,才有這樣的徵兆。」

    方東起皺眉道:「無論蘼蕪宮的使者是生前或死後才受到侵犯,應已失去處子之身,我見她玉戶粘閉,委實不像失貞的模樣。」

    苗撼天聞言微笑,虎目乜斜:「怎麼方總鏢頭對處子頗有研究?」

    方東起神色不變,怡然道:「方某就事論事而已。提刑斷案,豈能馬虎?」

    苗撼天呵呵一笑,眼裡卻殊無笑意,伸出左手粗短的食、中二指,粗暴地撥開武瑤姬的玉戶,兩片杏桃般淡淡粉紅的蛤肉被黝黑的指腹一襯,更顯嬌嫩。武瑤姬的陰戶緊閉,便是掰開陰唇,洞口處仍是一團晶瑩嫩脂,玉門不過一點指頭大小的幽黑,恰恰迎著細長如半截小指的陰蒂,芽尖兒粘潤脹紅,勃昂地突出肉褶,可見死時極為動情。

    苗撼天撥開玉戶,右手中指在她股縫間滑動片刻,沾得滿手液滑,指尖忽地沒入肉縫,周圍被撐緊的粉色肉膜猶有彈性,緊圈著他粗大嶙峋的骨節,「噗」

    的一聲擠出微帶透明的漿水。

    他緩緩將中指插到了底,食指、無名指恰好夾著肥嫩的陰唇,手背忽然上下一陣大聳,中指竟在她的膣裡不住摳挖攪動,發出打漿般唧唧巨響,水聲潤澤,極是淫靡,不僅在場的女子全羞紅粉臉,連少壯些的男子們也頸面血赤,呼吸陡然濃重了起來。

    苗撼天抽插片刻,將食指也一併塞入,窄小的陰戶裡插入兩根手指,被撐得橫擴變形,居然仍是束得濃濃密密,半點漏縫也無。

    「連死後都這般緊潤彈手,生前又該是何等美穴!此姝肉壁結實,當真……

    當真是青春尤物!」明知這樣的念頭對死者不敬,劫兆卻不禁吞了口饞涎,暗自扼腕,襠中火熱彎挺,隱隱發疼。

    苗撼天插得盡興了,將手指拔出,洞口那圈嫩薄的肉膜牢牢吸附,被拉得微翻出來。她膣裡的淫水都給插得發稠起沫,又無新液潤湧,啾啾有聲地抽了滿手白漿,指縫間還有些許乳飴般的粘稠小塊,拔離洞口時「剝」的一聲輕響,空氣裡頓時充滿一股腥腥酸酸、如酪初腐般的異味。

    「死者已非處女,方總鏢頭可看清了?」

    苗撼天直視著方東起,帶著勝利者的姿態,沾滿漿穢的右手有意無意的往旁邊一揮,嚇得岳盈盈側身急閃,淫靡的微酸異臭撲鼻而來,岳盈盈又驚又怒,幾欲暈倒。

    「很是,很是!」劫兆伸手回護著她,故作恍然:「若像苗大俠這般玩弄,屍身怎能不長保彈性,緊致新鮮?想來凶手也不過是這樣了。」

    苗撼天聞言色變,轉頭怒目而視,忽聽「噗哧」一聲,居然是姚無義笑了起來。

    「苗撼天,你玩死女人倒挺有一手的,不過咱家可不是讓你來搞這調調。」

    權傾朝野的秉筆太監輕輕剔著尖長的指甲,漫不經心的說:「人,是什麼時候死的?被什麼給弄死的?弄死人的,卻又是哪個?——我只想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你若答不出,這事也就別辦了。」

    苗撼天拭淨雙手,恭恭敬敬抱拳一揖:「公公三問,草民已知頭兩個答案。

    至於第三個,則須倚仗曲大人方能解答。」

    他與京兆府尹曹承先是知交,曹承先曾公開稱苗撼天為「我之明鏡」,兩人的關係不言而喻。不過苗撼天是老到的江湖人,慣看起落,官場更迭猶勝江湖,他可不介意在南、北司裡都有能夠照拂自己的人面。

    「說。」

    「啟稟公公,死者肢體猶溫,縱使考慮到死後受人淫辱的可能性,遇害時間仍在兩個時辰以內,絕不可能超過午時,或許更接近未時。」

    (那就是在比劍奪珠的時候了。)

    ——凶手竟趁著四大世家齊聚一堂之際,悄悄闖入綏平府奪珠殺人!

    房裡一片靜默,眾人面色凝重,隱約嗅到一絲陰冷詭秘的森森鬼氣。

    「死者的致命傷在左胸。創口細窄,並且出血不多,顯然凶器是以極快的速度刺入,同時未傷及心室連接的諸條大脈,直接貫穿其心,無比精準。凶手用的是劍,而且劍法極端高明,乃是草民平生僅見。」

    敢在六絕劍首、「神霄雷隱」劫震的眼皮子底下以劍殺人,若非魔門已經式微,這般荒謬絕倫、膽大妄為之舉,恐怕也只有魔門中人才做得出。

    姚無義點了點頭。

    「你說第三個問題須由曲大人協助,又是怎生協助法兒?」

    「敢問曲大人,綏平府中可有誰人失蹤?午時至今,可有外人潛入府裡?」

    曲鳳釗將劫家上下集合到錦春院裡,劫真命管事侯盛取來簿冊,一一對照清點,除了出外公幹、例假返鄉之外,共計兩百七十九名,獨缺一人未至。

    「三爺,門房吳六不見了。小人與金吾衛的軍爺們裡外俱已尋過,都沒瞧見蹤影。」侯盛面無表情的說著,彷彿照本宣科。

    苗撼天蠶眉一軒:「這個吳六,可曾會武?是什麼來歷?」

    劫真搖搖頭。「我打小就識得吳六,他是京裡人氏,家住在獅子橋邊的碧雞兒胡同。此人頗好酒貪杯,一點武功也不會,我與他家裡的叔爺、妻兒都熟,決計不會是什麼可疑的人物。」

    苗撼天淡淡一笑,明顯就是不信,忽又抱臂沉吟:「是了,下人只缺一個吳六,不知劫莊主家裡人是不是也全都到了?」

    劫震臉色微變,定了定神,緩緩道:「我長媳劫柔氏不在此間。我兒喪後,她獨自一人住在內院的霜心居里,不用婢僕,潛心禮佛,曾立誓不見外人,還請姚公公與諸位大人見諒。」

    當年劫盛暴斃一事轟動武林,苗撼天曾親來弔唁,自然不會不知。他右手撫青渣渣的下巴,鼻翼歙動,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眼中卻頗有陶然之意:「劫莊主說得很是。不過府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人人都難脫嫌疑,令媳既是……這個左道出身,還請出來一見。否則,誰能證明她的清白?」

    「我能。」

    眾人愕然回頭,發話的竟是劫英。

    她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昂首道:「比劍中途,我心裡惦記嫂嫂,曾經離開大廳片刻,到霜心居里陪她說了會話。這是附近幾個院裡的丫頭都瞧見的。」

    錦春院是通往霜心居小湖的必經之路,劫真喚來兩名在外院服侍打掃的侍女求證,都說曾見小姐打院門外經過。

    苗撼天沉吟些個,小心翼翼問:「如此說來,案發時郡主曾路過此地?」

    「是啊!」劫英笑逐顏開,眼中卻有釁意:「你懷疑我姦殺了武瑤姬?」

    「郡主說笑了。草民只是想問一問,看看郡主是不是曾發現其他線索。」

    劫英瓊鼻輕哼,像極了一頭嬌縱刁蠻的小雌兔,一把跳進姚無義身畔椅中,膩聲搖著他的臂膀:「公公,有人說我殺了人呢!你瞧像不像?」

    姚無義趕緊哄著:「哎唷,我的小祖宗!哪個作死的這般胡言,咱家撕爛他的嘴!」

    苗撼天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提,連忙拱手:「啟稟公公,第三個問題,草民已有答案了。」

    「喔?」

    「金吾衛將爵府圍得鐵桶也似,府中又多有高手護院把守,故凶手非外人。

    門房出入的記錄並無蹊蹺,顯然凶手為了誤導偵察,將他滅口之後藏起。若仔細搜查府內,必能找到吳六屍身。」他冷眼環視,緩緩說道:「歸結以上種種,行兇者不是外人,必在我等之中!凶手的輪廓有三:此人曾於比劍中途離席、身負高明劍法,同時也是最後與門房吳六接觸的人……」

    眾人聞言一凜,盡皆愀然。

    此時夕陽已沒,院中的金吾衛士燃起火炬,寒風掀簾撲入,吹得滿室颼颼焰搖。

    「現場符合這三項條件的,只有一個人——」苗撼天猛然回頭,笑意驟寒:「那就是你!劫四公子!」

    ……

    劫兆可不是笨蛋,才聽到了一半,便覺要糟:「不好,這頭淫屍的老無良要陷害我!」怒極反笑:「苗大俠說我殺人,可有什麼證據?」

    苗撼天搖頭。「四公子,依照我的推論,你就是殺人奪珠的最大疑犯,現下該是由你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比劍中途你曾離席,卻是去了何處?門房吳六前來喚你,又是為了何事?從前我總以為你學武不成,今日才知身負高明劍法,四公子如此深藏不露,又多有淫狎放蕩的名聲,殺人奪珠,也不稀奇。」

    劫兆張口欲辯,才發現自己辯無可辯。

    吳六失蹤,誰也不能證明鄭家閨女來過一事,他的離席便顯得突兀可疑。

    更重要的是:劫英聲稱自己去了霜心居,便無人證明案發之時,兩人正在前廳說話!仔細一想,他倆當時的談話內容,也無法公開向眾人揭明,為防事後父親兄長追問,就算劫英不這麼說,為了保護妹妹,他也不能說出兩人在前廳私會一事。

    思慮至此,劫兆反倒釋然,聳肩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是沒有殺人,更不要撈什子陰牝珠。本少爺對死人一點兒興趣也沒有,要干也要干活的。」

    眾人聽得一怔,多有不堪聞問之感,忽覺此事如此的荒謬淫亂,倒與劫四少的風評頗有些相契之處,紛紛投以異色,成見已生。

    苗撼天撫掌大笑,得意地道:「我就是為了引你說漏嘴,才故意說是死後姦屍,殊不知活屍新死,根本辨不出生前死後行淫!你劫四少聲名狼籍,成日混跡花叢,不定是見此女貌美,求歡不成,強暴逼姦致死!你若不肯俯首認罪,我這裡還留了一條證據與你!」用力掰開屍身左掌,取出一團染滿血褐的紙團,攤平揚起,高聲道:「凶手殺人留字,劫兆!你說這是誰的字跡?」

    那紙邊緣破碎、血漬斑剝,赫然寫著「勢滅香山」四字!

    岳盈盈怒道:「你與劫兆很熟麼?憑什麼一見留書,便說是他所寫?你…」

    忽見劫兆面色蒼白,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神情驚恐,不禁遲疑:「難不成…

    這……這是……」

    劫兆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揉揉眼睛,仍舊無法言語。

    因為這四個字,的確是出自他的手筆!

    (我……是什麼時候寫了這個?我怎……怎麼會寫下這樣的字句?)

    苗撼天得意洋洋:「我不知道是誰寫的。不過,凶手的表情卻洩漏答案!」

    在場餘人自是不識劫兆的字跡,然而一見劫家諸人的神情,心裡都有了底。

    劫真、劫軍愕然回望,劫震一拍几案,起身怒喝:「你……你這個小畜生!」

    劫兆驀地慌亂起來,雙手亂揮,急得猛結巴:「爹!我沒……不是……不是我!她……我……我根本不認識她,我、我沒有……」

    腦子裡一片空白,反覆掠過一個念頭:「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忽然衝到榻邊,一把扯去武瑤姬的蒙面黑紗,突然大叫一聲、連退三步,顫抖的右手指著錦榻,半晌說不出話來。

    苗撼天大喝:「劫兆!你想毀屍滅跡麼?」

    劫兆拚命搖頭,想告訴大家這名少女絕非是蘼蕪宮的使者「武瑤姬」,話到嘴邊無從說,全身發冷,只是著魔似的打著哆嗦。榻上的女屍嘴唇發紫,歪著脖子呆望著他,似有滿腹冤恨,劫兆還記得她那動聽的嗓子以及臂上掛的麻孝,正是賣唱鄭老頭的閨女鄭丫!

    這是一個局。

    劫兆腦中千頭萬緒,怎麼也兜不在一塊,彷彿所有自己有利的證據都被人一刀斬斷,眼看就要跌入陷阱;慌亂之中靈光乍現,忽然明白那張自己親手寫的血紙條是怎麼來的了。

    三哥送的扇子。扇上的八句題。

    「勢不及人,唯堅此心是好漢;滅卻情火,浪子回頭方英雄。

    香流百世,誰曰將相寧有種?

    山高水遠,他日功成作浪游。」

    ——首四字連起來,恰恰是「勢滅香山」!

    扇子!只要拿出書齋裡的象牙摺扇,就能證明他只是照著抄了一遍!

    劫兆彷彿載浮載沉的溺者,在滅頂之際終於發現一根稻草可攀,猛然跳起,飛也似的掠出錦春院!

    誰也沒想到他竟奪路而逃,一時措手不及,眼看劫兆便要穿出洞門,突然橫裡一臂掄來,劫兆想也不想一越而過,使的正是「墜霜之劍」的絕妙身法;誰知那隻覆著金甲的猿臂倏分為三,劫兆堪堪避過中路,膝髖一痛,已被人鎖著咽喉慣倒,當場倒地不起。

    眾人追趕出來,莫不暗凜:「好一個『分光鬼手』曲鳳釗!竟有這般真才實學!」

    苗撼天反剪了劫兆雙臂,一把提到姚無義跟前,拱手道:「若非作賊心虛,何必逃跑?此案已然水落石出,陰牝珠必在此子身上,待他醒轉,一審便知。這劫兆素行不良,滿城無不知曉,殺人奪珠必是其劣性所致,無損於劫莊主的仁德高義,還請公公明鑑。」

    姚無義瞟了劫震一眼,低頭剔著指甲。

    「老劫,我是絕對信得過你,沒別的話。至於你這個兒子嘛…你怎麼說?」

    劫震一振袍角、雙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公公!犬子雖然頑劣,我知他非是殺人侵物的性子,這其中必有誤會。劫震深受皇恩,不敢徇私,懇請公公給我三天的時間,讓我查明真相,給公公及各位武林同道一個交代。三日後若未能翻案,我將親自送他到刑部大理寺,接受國法制裁。」

    劫英、劫真等也一起跪下。

    姚無義連忙扶起:「老劫這是干什麼?郡主快快請起,真是折煞老奴啦!」

    忽聽法絳春尖聲道:「三日之後,也不知陰牝珠還有沒有效用!便是尋來,又有甚用?」

    姚無義斜睨一眼,正要發作,劫震卻說:「世侄女所慮也有道理。我將犬子圈禁一處,由四家共同監管,審訊須得四家齊至,方可開堂;除了遞送飲食,誰也不許私下會見,連我的兒女們也不例外。」刻意望了劫英一眼,劫英彎睫低垂,粉面上一片平靜,「至於我府裡各處,可讓金吾衛與各位細細搜索,以確定並無藏珠。」

    法絳春為之語塞,又見姚無義冷笑陰沉,遂不敢再說。

    姚無義剔淨指甲,拍著扶手抬起頭,大聲道:「就這麼辦罷。陰牝珠尋獲之前,誰都脫不了嫌疑,我讓曲大人調集一千名金吾銳甲進駐綏平府,三天之內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任意進出!」

    ……

    劫兆緩緩睜開眼睛。

    觸目所及是一片溫潤的青石磚,滿滿鋪了一地,斗室裡只有一座小小的空神龕、幾張舊蒲團,還有自己坐著的這把椅子,四周窗門緊閉,放落黃幔;除此之外,也堪稱「環堵蕭然」了。這座小庵堂劫兆只來過一次,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印象十分模糊,只不過在富麗堂皇的綏平府之中,也只有此間的佈置如此簡樸平淡,一眼便能認出。

    這裡也叫做「黃庭觀」。

    劫家長房歷代都遣子上天城山求教,算得上是黃庭老祖的不記名弟子,劫震感念黃庭師恩,所以在內院裡建了這間小庵,也當作閉關潛修的地方。

    劫兆半昏半醒,神智並未全失,依稀聽見姚無義調集了千名金吾衛進駐綏平府,三日內誰也不許進出,又要滿府搜索陰牝珠的下落,既驚且怒:「這……豈不是抄家來了?」氣血一沖,這才昏了過去。

    此刻醒來,卻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只覺飢腸轆轆,身上僅著一件單衣,赤著雙腳踩在青石板上,刺人的寒意從腳底板直竄進骨髓深處。小小的庵堂裡只有一盞豆焰,黃幔遮住窗櫺,不見有天光透入,約莫仍在夜裡。

    劫兆想起身活動活動,才發現雙腕被綁在酸棗枝椅的扶手上,兩踝一樣也是繩索纏繞,牢牢綁著兩邊椅腳,竟是動彈不得。

    「圈禁」。

    這是雲陽老宅傳下的古法,最初是把人關在一間僅容轉身坐臥的小房間裡,被關的人睜眼只能看見牆壁,手腳不能盡展,關上十天半個月就廢了,後來約莫覺得此法闕殘太甚,因此改成縛在椅上,繩具、縛法都有講究,還訓練有專門負責捆綁的人,被稱作「龜結役」。

    龜結役的繩結,非役者不能鬆綁,就算硬將繩索斬開,也決計綁不回原狀,可避免家人私自縱囚。繩結牢靠自不消說,久縛而不會綁壞肌肉血脈,才是真正精妙的地方。只是被圈禁的人,每日只有三餐用飯時能鬆綁活動,長時間被固定在直背椅上,身心之痛苦難以想像。據說劫家歷來就有犯錯的子弟被罰圈禁,往往綁不到十天半個月哭求下椅,或者用飯解手過後、死都不肯回到椅上的例子。

    劫兆望著被層層繩結縛起的雙手,突然有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

    (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壞事、得罪了什麼人,要遭受這般的待遇!)

    神龕下忽傳來喀喀幾聲異響,青石板揭起,一條人影從密道中爬了出來,竟是劫真。

    「三……三哥!」劫兆差點叫起來,開口才發現自己竟已哽咽。

    劫真示意噤聲,彎腰從密道里又攙起了一人,下頷方正、不怒自威,卻是劫震。

    「父……父親……」劫兆嚅囁叫著,忍不住有些發顫。

    劫震無言望著他,眼神忽然變得極其凶狠——雖只短短一瞬,劫兆卻清楚知道那絕不是父親看著逆子的失望與痛心,更像是看著深惡痛絕的仇人,不禁忘記了害怕,怔怔地回望著。

    劫震卻像被激怒了似的,大步踏前,揚手就是「啪!」一記耳光!

    劫兆被打得差點暈過去,劫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緊緊抓著父親的右手,低聲哀喚:「爹!」

    劫震回過神來,緩緩將舉起的右手放落,倒退兩步,神色似有些茫然,彷彿一瞬間老了十幾二十歲。

    「說!你從哪裡學會了那般古古怪怪的劍法?是哪個魔門妖人所授?」

    劫兆沒料到父親居然先問起這個,一愣之間本想和盤托出,轉念又想:「我若說是夢中高人傳授,父親如何肯信?」硬著頭皮說:「我……我在紫雲山的破觀子裡撿到了一部殘譜,照著練了幾日,不是什麼魔門妖人傳授的。」

    將當日司空度設計、岳盈盈找碴的事說了一遍,順便參了劫軍一本,說出當日司空度自稱受其指使的事。

    劫震卻置若罔聞,鐵青著臉說:「書呢?現在何處?」

    「扔……扔了。」劫兆訥訥道:「孩兒不知那劍法有用,練過幾遍便隨手扔了,約莫丟在院裡某處。」他極度缺乏實戰經驗,若非常在風尊重雙方的君子協定,一交手便即輸了,的確像是無師自學的模樣。

    劫震容色稍霽,又問:「蘼蕪宮的使者,是不是你所殺?」

    劫兆拚命搖頭:「不是我殺的!她……她也不是蘼蕪宮的使者,是茶悅坊賣唱鄭老頭的女兒!」

    劫震愀然色變,怒道:「滿嘴胡言!那『勢滅香山』明明是你的字,你還想抵賴!」

    劫兆百口莫辯,急得迸出淚來,脫口道:「我從三哥給的扇上抄來的!」胡亂將當日的情形說了個五五六六。

    劫震面色沉下,轉頭看了劫真一眼:「真有此事?」

    劫真低頭道:「是有這支扇,那是孩兒送給四弟的生辰禮物,不過抄錄之事孩兒實不知曉,也不曾收過四弟抄來的掛幅。想來是四弟的字讓人拿了去,卻被真正的凶手所利用,移禍江東。」

    劫兆聞言一震,突然沉靜下來。

    劫震轉身直視劫真,慢條斯理地問:「這首八句雜題,你從哪裡看來的?」

    劫真有些手足失措,低聲道:「從前為爹整理書齋時,曾經見過這篇詩稿,覺得很有些勸勉上進的意思,便默記在心裡。」

    劫震「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劫兆聽得訝然:「原來那首八句題,竟是爹爹的舊作!」

    劫震回過頭來。

    「我再問你一次:人,是不是你殺的?珠,在不在你的手裡?」

    「不是。我沒殺人,也沒拿珠子。」

    劫震沉默片刻。「好,爹相信你。」

    劫兆大喜過望。

    劫真拉過兩張蒲團,攙扶父親坐下,劫震拍拍身畔:「你也坐。」

    「是。」

    「看來,是有人要對付我們照日山莊了。來人神出鬼沒,的確是高手,我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竟要面對照日山莊的存亡關頭。」劫震輕捋美髯,忽然抬頭:「真兒,這事你怎麼看?」

    「我同苗大俠的看法一致,有機會動手搶珠的,決計不會是府外之人。依孩兒之見,與其猜測三大世家誰人搗鬼,眼下有一件事更為重要:便是想法子飛馬傳訊,請二叔速速領軍回京!」

    他所說的「二叔」乃劫震的親弟弟、同時也是四大世家看管香山的總指揮,人稱「貫虹紫電」的劫家第二把交椅劫驚雷。劫驚雷手下的「飛虎騎」是劫家長房最精銳的別動部隊,名義上是為了對付魔門,實際上卻針對雲陽老家訓練的。

    三大世家多半采輪替的方式監視蘼蕪宮,劫驚雷的「飛虎騎」卻長年駐在香山,一是因為照日山莊身為這個共管條約的提議與執行者,責無旁貸;另一方面也是劫驚雷與兄長劫震的感情並不和睦,為避免衝突導致分裂,兩人索性分據山頭,各擁一片天。

    劫震當然不會喜歡這個提議,劫真繼續分析:「姚公公封鎖府門,三日後若找不到珠子,沒準還要封鎖皇城;不管是哪一家盜的珠,屆時必定會以武瑤姬之死當作藉口,點齊人馬前來中京問罪,乘亂把珠子帶出京城。金吾衛只能封鎖綏平府,斷不會捲入武林紛爭,更別提為我們對抗任一家的人馬,如果最後沒找到陰牝珠,只要把罪名往照日山莊、綏平府頭上一推,同樣落得清淨。」

    「到時候,唯一能仰仗的便是二叔的『飛虎騎』了。須有重兵在手,才能夠遏止敵人動念興殺,爹務必速召二叔進京;遲了,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僅陰牝珠保不住,照日山莊亦難倖免。」

    (這麼說,到時哪家派了大軍趕赴中京,便是誰盜走了陰牝珠!)

    劫兆精神略振,似乎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劫震考慮片刻,終於點頭:「就這麼辦罷!」

    劫真從袖裡取出一張擬好的信稿,呈給父親過目。這幾年綏平府上下多由劫真打理,連劫震的往來書信、奏章公函等都讓他代筆。劫震細細讀了幾遍,從貼身衣囊裡取出錦袋貯裝的印信押印,將信稿交還給劫真。

    「用鷹送去香山,莫要耽誤時日。」劫震起身離開前,看了劫兆一眼,「你且安心待著,爹自有去處。」

    劫真衝他點點頭,搖手做了個「別擔心」的手勢,隨父親匆匆離去。

    ……

    小小的庵堂又復歸於靜,劫兆的心緒卻無法停止翻湧。

    三哥說的「想來是四弟的字讓人拿了去,卻被真正的凶手所利用」云云,始終令他耿耿於懷。他抄寫的那幅八句題副本,最後是交給了劫英;是妹妹不小心弄丟了,還是……

    劫兆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恍惚之間,神龕下的青石板又被挪了開來,他以為是三哥去而復返,仔細一看,卻是一條俏生生的纖細儷影。劫英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彷彿在打量著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妹子!你……你怎麼來啦?」劫兆用力眨眨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沒良心!自然是想你啊!」劫英笑吟吟的走過來。或許是因為斗室昏燈之故,劫兆總覺得她小巧尖翹的鼻端有些潤紅,深邃的褐眼水汪汪的,似比平日更要嬌弱惹憐,周身散發著一種楚楚動人的女人味。

    劫兆一見她便心情激盪,忽然想起抄本的事,忍不住垮下臉,沉聲道:「妳拿去糊裱的那幅字呢?怎會到了死人的手裡?」

    劫英低著頭輕輕哼笑,兔子般可愛的門牙咬著唇瓣,竟來個相應不理。

    劫兆與她親密無間,見這般神情,心下已涼了半截。他向來寵慣這個心疼的小妹子,從小到大也不知由著她任性了幾回,不曾發過什麼脾氣,此時卻有一股莫名冤恨委屈沖上腦門,怒道:「是你放的,對不對?是你把那四個字撕下來,放到那女子手裡,是也不是?」

    劫英猛然抬頭,笑意狠烈:「是!是我放的!我不但放了字條,也知道人是誰殺的、珠子是誰盜的。我放字條,原是受了那人的請託。」

    劫兆頓覺一陣天旋地轉,若非被牢牢綁在椅上,早已仰頭栽倒。他見了今日錦春院的景況,認定凶手必是男子,妹妹為另一個男人可以毫不猶豫的陷害他,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

    蛇毒般的妒恨與悲憤腐蝕著他的心,蔓延擴散,逐漸侵透每個記憶的角落。

    劫兆半天才回過神,艱難地開口,赫然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幾不成聲。「你……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為什麼要陷害我?」

    劫英低頭不語,小手背在背後,忽然展顏一笑,抬起頭來。

    「哥,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麼?變成殺人凶手,變成階下囚……這些,都是你原本一輩子不會碰到的事,你不覺得現在這樣很新鮮麼?你們男人……」她直勾勾盯著他的雙眼,一步、一步的走過來:「不都喜歡嘗新鮮?」

    劫兆被看得別過頭去,忽覺心驚,劫英卻偎進他懷裡,纖細的小手捧著他的臉,膚觸涼滑粉膩,有種極不真實的銷魂之感;突然用力一扭,硬將他的面孔轉正,狠狠揪住不放。

    「你以前說我很美的,你一輩子都看不厭。怎麼?現下不覺得了?」

    劫兆被揪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呲牙咧嘴:「妳弄疼我了!妳……」忽覺她狠厲的眼裡有股說不出的哀戚,不知怎的腦海中掠過盈盈的身影,心底一揪,猛地愧疚起來,不禁放軟了語調:「我永遠都看不厭的。是真的,我永遠都看不厭的……」說著說著心頭一陣痛楚,無語凝咽,怔怔發起傻來。

    劫英一拍他的面頰,抱著肚子大笑,笑得眼角泛淚,幾乎從他身上跌落。

    劫兆臉上熱辣辣的,分不清臉紅還是被搧疼了,錯愕地看著妹妹前仰後俯。

    劫英笑了一陣,伸手戳著他的鼻子:「哥,你今天見著那個死女人的身子,有沒有覺得很興奮?」

    劫兆見她言行癲狂,彷彿陌生得可怕,假想中那個妹妹的凶手情人又浮上心頭,憤恨之餘不覺有些生厭,皺眉轉過頭去。

    劫英一把捏著他的鼻尖,不讓轉頭,笑著貼近:「苗撼天用手指頭玩弄她的時候,你也很想要吧?」

    劫兆微微臉紅,哼的一聲,索性不理。

    劫英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從他身上爬下來,伸手解開他的腰帶,將褲衩褪到了大腿。

    劫兆猝不及防,驚叫道:「你……你要干什麼?」

    劫英把他的單衣捲到腹肌之上,兩腿中間的物事便赤條條地暴露在空氣中。

    「你看,都這麼有精神了,還說不想要?」

    劫兆頗覺屈辱,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沒等妹妹動手,光想起傍晚錦春院裡的香豔女屍,陽物慢慢勃昂起來,彷彿鄭家丫頭那緊致結實的膣戶正等它臨幸,充血的陰莖由軟而硬、由硬而彎,漸漸豎成一根嬰兒臂粗的獰惡凶器;雞蛋大小的肉菇不住撐動著,脹成了光滑發亮、微帶醬紫的鮮紅色。

    劫英咯咯嬌笑,粉臉俏紅,輕聲說道:「哥!你說是她的腿子好看,還是我的好看?」

    劫兆吞了口唾沫,卻見劫英緩緩退開,彎腰褪去銀線小蠻靴,解下玉帶、拉開裙腰,「唰」的一聲下裳滑落,露出一雙筆直纖細、粉光緻緻的赤裸美腿。褪衣的動作美不勝收,猶如湖中晨浴的女仙,顧盼都是風景。

    她喜穿胡服,上身的短衫、馬甲與下身的裙裳分作兩截,胯下還繫了丁字型的腰巾,以避免騎馬時摩擦皮鞍,弄傷了嬌嫩的陰戶;寬不過兩指的雪白綢巾脹卜卜的裹著玉蛤,邊緣露出幾根褐色微卷的烏細毛,膚如細雪,昏燈掩映之下,竟比綢巾更要酥白。

    劫兆看得血脈賁張,劫英卻不打算收手,緩緩轉過身來,海藻般豐潤的褐髮下,腰巾分開兩片圓翹的雪臀,粉致的細腿長過半身,小巧的足踝與膝彎都是美麗的粉桃色,腿線筆直無瑕,沒有一絲凸棱彎矯。

    她彷彿知道自己美得驚世駭俗,示威似的叉開雙腿,踮起腳尖,慢慢彎下腰去,直到膝肘都觸著地面,細腰低沉,渾圓的小俏臀高高翹起,玉戶隨著叉開的大腿微微分開,腰巾陷入嫩縫,勒得陰唇粘裂、濡有液漬,彷彿塗抹了一層黃潤香甜的杏漿,直欲滴落。

    劫英把手伸到胯下,指尖輕摁著巾上那點水漬,慢慢打著圈兒,水痕漸漸渲染開來,她舒服得仰起螓首,呼吸微顫,發出貓一般的細細喘息。她的姿勢與錦春院裡的鄭家閨女相彷彿,但大腿更白更細,臀股雖窄小,卻更渾圓挺翹,整個人小了一號,肌膚的腴嫩卻猶有過之,當真是瘦不露骨,秾纖合度;雖然整隻油潤的玉蛤還掩在巾裡,誘人處已勝過了赤裸裸的鄭丫。

    劫兆眼裡直要噴出火來,忘了自己動彈不得,幾乎要起身撲去,猛地一掙,椅子跳動幾下,結繩處都勒出血痕來。

    劫英咯咯笑著,碩大的乳房一陣晃動,那胡衫的衣擺極短,沒了裙腰束緊,趴跪時被沉甸甸的綿乳一壓,下襬幾乎貼地。從劫兆的角度看,墜成梨型的兩隻巨乳盡覽無遺,內側腴美的奶幫子擠成一條極細極淺的溝子,完全看不見半點胸肋;乳尖細細兩點,宛若荳蔻,隨著乳瓜晃動,隔衣一跳一跳的觸著青磚地。

    她手腳並用,腰臀款擺,蛇一般的爬到劫兆身上,細直的美腳跨過扶手,一手攀著哥哥的脖頸,側腰握住他勃昂的雄性象徵,只覺入手滾燙如火鉗,其硬如鐵,小手輕輕握緊,那凶物便在掌中跳了幾跳,似乎又更彎翹了幾分。

    「你……」小劫英輕咬櫻唇,水汪汪的褐眸微微眯起,媚得足以殺人:「想不想要我?」吐氣如蘭,呵得劫兆眼耳烘熱,嗡嗡作響。

    她慢慢拉去了腰巾,摟著他的脖子緩緩屈膝,濕熱的蜜蚌啜著他的左手滑開一抹漿膩,纖腰一挺,小翹臀就這麼前前後後動起來,抵緊下頷膩聲嗚嚥著。

    劫兆覺得自己似將爆陽而死,偏生左腕被牢牢綁在扶手上,連翻轉亦不能,妹妹又濕又熱的蛤嘴在手背用力擦滑著,腿根的嫩肌不住顫抖,愛液淌了一手都是。他拚命掙扎卻無法反掌愛撫,耳畔聽著劫英動情已極嬌喘,氣得雙眼赤紅,驀地夾住兩根柔軟的細茸一擰,硬生生揪了下來!

    劫英一短聲的哀叫,嬌軀僵起,摟著他的脖子輕顫,玉蛤裡忽然噴出淫水,淅瀝瀝的澆了一地。劫兆愕然回神,指間還拈著兩根淡金色的細毛,茸毛的末端沾著些許血珠。劫英身子一軟,卻硬拿小手撐著他的胸膛,混雜痛楚與高潮餘韻的小臉上滿是迷離情慾,玉靨俏紅,浮現兩團極不自然的酡豔。

    她咬牙抹汗,屈腿挪身,跨跪在他的腰上,怒騰騰的赤紅肉菇硬是離玉縫還有寸許,任憑劫兆如何挺腰也碰觸不得,淫水混著香汗滴落在鐵杵上,幾乎要飄起縷縷煙焦。

    劫英笑吟吟的看著他,慢慢解開短衫腋下的側扣,半片衣襟倏地彈了開來,小手捧出一對白晰滑膩的椒乳,粉色的乳尖驕傲地挺翹著,彷彿宣示著彈性傲人的十六歲青春。

    她的乳廓渾圓,即使兩顆瓜梨似的半球溫軟如綿,仍能維持美好的形狀;只不過尺寸委實太過驚人,便是攏起兩隻小手也不能夠滿滿盛住一邊,索性扶著飽滿沉甸的乳房下緣,半擠半托的捧著,纖細的手指掐進巨乳裡,從指縫間擠出細滑的乳肉,猶如剛凝固的雪白酪漿。

    劫兆想起這對驕人玉乳在掌中恣意變形的美妙觸感,忽然狂暴起來,只能看不能摸的痛苦使他瀕臨崩潰,不顧一切的掙紮著,連手腕破皮見血也不自知;眼中佈滿血絲,額間青筋暴露,口中發出野獸般的荷荷聲響。

    劫英甜甜一笑,柔聲安慰:「乖!別急。這裡沒有別人,你都是我的,我也都是你的。」蹲起身子,手捧玉乳往他口邊挺送。

    劫兆迫不及待地銜住尖嫩的乳蒂,舔吻滑膩的酥乳,又親又啃、嘖嘖有聲,將粉色的小小乳暈弄得又濕又亮,雪肌被吮得泛起嬌紅。

    劫英被舔得垂頸嬌笑,漸漸有了快感,笑聲都變成呻吟喘息,腰腿發軟,慢慢支持不住;冷不防劫兆用力一頂,巨大的龜頭倏地撞上花房,硬生生塞進大半顆,擠得「唧!」一聲迸出大片液珠。

    嬌弱柔嫩的玉戶猛被異物戳入,劫英仰頭僵挺,原本支撐身體的腳跟一滑,兩條細直的美腳穿出椅背,整個人重重地摔坐下來,劫兆滾燙的龍陽順勢擠入膣腔,直沒至根!

    兩人體型相差懸殊,昔日須做足前戲,劫英才得以承受哥哥過人的粗長;陡然間排闥而入、貫穿花房,劫英只覺陰戶劇痛如撕裂一般,喚也喚不出聲,仰著頭瑟瑟發抖,花徑裡痙攣似的抽緊起來,幾乎要把劫兆的陽物掐斷。

    劫兆既痛又美,恍惚中不及細辨,發瘋似大力挺聳著。可憐劫英身子嬌小,兩腿分跨哥哥腰際,趾尖觸不到地,無可著力之處,只得死命摟著哥哥的脖頸,身子上下拋彈,被插得一跳一跳的,甩著長發嗚嗚哀鳴。

    「哥……哥插死人了!不……不要!啊、啊……嗚嗚嗚嗚……」

    劫兆聽她叫得無比銷魂,益發興奮,恨只恨雙手動彈不得,眼見妹妹碩大柔軟的雙乳瘋狂甩動,雪浪般的畫著大圓,弓著的腰臀曲線無比誘人,忽然嫉恨起來:「這身子我再也摸不到了……我再也觸摸不到,卻教別人給摸去了!」瞪著紅眼,咬牙切齒:「小淫婦!哥插得妳爽不爽?哥插得妳爽不爽?」

    劫英說不出話來,雙手死死攀著他的肩,顫抖的身子只能靠本能迎合著,迸出嗚咽般的呻吟,一下一下的挨著重擊。

    劫兆還不過癮,驀地把腰向前一滑、猛然挺起,劫英的小屁股被拱得懸空起來,陰莖與膣腔卻產生了奇妙的錯位,粗大的陽物卡了半截在嫩膣裡,這角度無法前進也不能全退出來,卻緊密地壓迫陰蒂與陰核,以昂奮的姿態刨刮著肉壁,撐得粘閉的陰道口微微變形。

    眼看粗大的陽物將妹妹懸空頂著,劫兆毫不留情地滾動腰腹,飛快挑動妹妹最敏感的地方——劫英猛被插得尖叫起來,僵硬的腰與臀完全無法迎湊,只能劇烈地顫抖著。

    劫兆狂挑狠刺,磨得她檀口微張,嘴角淌出口涎,每一下都被插得尖叫不止,兀自不足:「說!哥插得妳爽不爽?哥插得妳爽不爽?」

    小劫英瘋狂搖頭,上氣不接下氣,嚶嚶哀泣著:「好……好爽!哥……哥插得妹子好舒服……又疼……又舒服!啊、啊啊啊啊——」

    「小淫婦!我插死你這個小淫婦!我插死你這個小淫婦!」

    劫兆奮力直起半身,劫英又「噗唧!」一聲重重坐落,呻吟一窒,刨出滿腿溫熱滑膩的淫水。碩大的陽具破開肉壁,直插到底,忽覺頂端戳到一團嫩肉,又軟又脆,如活物般不住吸啜,洩意突然洶湧直上,神智頓清:「我……可不能射在親妹妹的身子裡!」急得大叫:「快起來!我……我忍不住啦!」

    劫英卻嚶的一聲,緊緊摟住了他。滾燙的龍陽白漿猛射不止,灌了她滿滿一腹,劫英被燙得大丟一陣,魂飛天外,幾乎暈死過去。

    兩人合體交纏,姿態淫靡的靠著椅子喘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劫兆悠悠回神,忽覺胸口一熱,似乎濺上幾點水漬。劫英無力的俯靠在他懷裡,輕聲道:「是,我是小淫婦,可我是你一個人的小淫婦,誰也不能再碰一碰我。哥!我的身子、我的心,永遠都只是你一個人的……」再也忍耐不住,單薄的雪背顫抖起來,似是輕輕啜泣,卻強抑著沒發出聲音。

    劫兆突然大悔,這才發現妹妹的眼淚最傷他的心,比身受一千刀、一萬刀還要難過,什麼也不顧了,急道:「你……你別哭!哥疼妳、哥疼妳!抬……抬起頭來讓哥瞧一瞧,別再哭了!」

    劫英一徑搖頭,仍是不發一聲,卻顫得連椅子都要動搖起來。

    兩行溫熱的水線汨汨流下,順著劫兆的胸膛淌過腰腹,在兩人狼籍的交合處盛了小小一窪。

    劫兆只想抱著她單薄的肩膀,像童年時一樣將她緊摟入懷,撫慰到她破涕為笑,但雙手卻被緊緊綁在椅上,只能看著她無聲啜泣,什麼也不能做。

    劫英撫著他的手腕,用額頭輕輕抵著,吞聲忍泣:「這些個作死的!他們…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綁你?怎麼可以這樣綁你?」伸手胡亂拉著,突然想起「玄龜結」鬆開後綁不回去,頹然放手,心疼地撫著哥哥的腕子,情緒再難抑制,趴在他的胸前痛哭失聲。

    他突然狂暴起來,發瘋般扯著繩結,彷彿繩結不斷、便要扯斷雙手似的,急得語無倫次:「放……放開我!放開我!這該死的繩子……該死的繩子!妹……

    妹子你別哭,抬頭看看哥!別哭!別哭……別……」

    劫英拉著他的手嗚嗚哭泣,似要鬆綁,又像是要阻止他自殘;背脊顫動,始終都沒有抬頭。

    無力感終於攫取了他。劫兆鬆開拳頭,無視於血肉模糊的手腕與足踝,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艱難地用臉頰靠撫著劫英的發頂,這才發現自己竟淚流滿面。

    一瞬間,時空彷彿又回到了空蕩蕩的大院裡,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緊緊相擁著,靠著眼淚的溫熱來確認自己並不是孤獨的唯一。

    ……

    劫英起身的時候,俏美的面上已沒有眼淚。

    她低頭穿好衣服,又細細為劫兆拭淨整衣,不帶挑逗的姿態仍舊明豔不可方物;眼神偶有交會,也只是勉力一笑,高潮後的虛脫似乎還無法完全恢復過來,雪豔豔的玉頰有些白慘。

    不過那眼神是劫英沒錯。是那個想要一定要得到、不怕付出代價的劫英沒錯,既不是刁蠻任性的劫家五小姐,也不是豔冠京華、被無數追求者捧在掌心裡的「帝闕珍珠」,甚至不是當年蘭香院裡那個哭著找媽媽的小女孩。

    「三日內,家裡要發生大事了,只有這裡才是安全之處。」劫英離去時對他如是說:「哥!我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好。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4: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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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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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折 升仙大道,紫電沖霄】


    作者:Momoho

    纏綿過後,又復神傷,劫英離去不久,劫兆便沉沉墜入了夢鄉。

    夢裡,清風拂過蔥鬱的水畔蓼莪,迎面輕颸陣陣,吹得滿心舒暢,劫兆揉了揉眼睛,又來到那片熟悉的河洲上。肩上的白襪黑鞋依舊,肥圓短小如藕節一般,只聽老人呵呵笑道:「怎麼樣?我教的那些個破爛玩意兒還管用罷?」

    劫兆如在絕境中重遇親舊,又想起白日裡燭夜、舒鳧、墜霜三劍的神妙,無比感激,「噗通!」跪地連叩三個響頭,喜道:「管用、管用!多謝前輩指點!」夢裡磕頭自然是全無痛感,他一時興起又多磕了幾下,忽然省起:「不對!前輩騎在我肩頭上,我這麼往前一叩,豈非是拿他的腦袋撞地?」嚇得一躍而起,雙手忙不迭地往腦後摸去:「前……前輩!真……真是對不住……」

    「冒失鬼!」老人小小的手掌拍開他的手,又搧了他後腦勺兩記,悻悻然道:

    「好在老人家平生最不愛人叩拜,你磕幾下,我便還你幾下,正好兩不相欠。」

    劫兆頻頻告罪。老人小手在他耳邊一揮,聲音頗有不耐:「好啦!辰光有限,不說這個。你小子悟性倒好,我沒盯著,居然自己也練會了『墜霜之劍』,著實不易、著實不易!」說著似乎心情又好起來,呵呵幾聲,輕撫他的頭頂:

    「我這套《幻影劍式》共有一百零八路,模擬一百零八種禽鳥的運動精奧,變化多端,堪稱是世間刀劍套路的極致;招數另有別傳,我在夢裡傳你的是劍理與劍意。

    這裡是我私心寶愛之地,避世幽靜,兼有百禽棲息,依你的悟性,日後便以『雲夢之身』到此間來,又或在現實中受了鳥翔魚動的自然啟發,當有更多領會,老人家時間有限,餘下的一百零五路就留給你自個兒發掘啦。」

    劫兆難掩失望,突然想起日間與常在風交手的情形:「世上高手無數,可堪淬煉之人多如繁星過境,我若不能自發機杼、練出名堂,豈非辜負了前輩一番心意?」頓時釋然。老人呵呵笑著,直摸他的頭頂:「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記不記得當日我告訴過你,要克服六陰絕脈有兩條路可走?」

    劫兆點頭。

    「記得,一條是乾脆不練內功,純由招式入手,當外功練到了極致,出手如電閃雷鳴、萬妙無端,縱使敵人內力高過了我,也未必能夠應付。前輩說這是比較容易的法子。」

    話雖如此,劫兆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妥。

    幻影劍式單以前三套的入門基礎,便能使他打敗根基深厚、棍法超卓的常在風,老人說它「堪稱世間刀劍套路的極致」,倒也不是妄語。但即使如此,若非常在風遵守君子協定,真要拚命起來,劫兆仍是有死無生;「以外製內」云云,恐怕不是這麼容易達到。

    老人動了一動,似是點了點頭。

    「你想得沒錯。世間拳腳器械上的功夫,既淺又深;淺在不出四肢五體,深在變化難有盡時。人智有限,豈能窮求?沒奈何,咱們得來研究比較不容易的那個啦!」

    老人嘆了口氣,隨手輕拍他的頭頂:「小子,你可知『內功』這玩意是怎麼來的?」

    「打架打出來?」

    「錯!」老人敲了他一記:「古有智者,煉金丹靈藥以求長生,屢制不成,服之便死。後來有丹家領悟到『上智任之自然,其次養內以卻疾,最下妄意而貪生』這個道理,於是放棄煉製長生不老藥,把自己的身體當成是鼎爐,以精、氣、神為藥,意念為火,練成先天內丹,藉此超脫肉身禁制,白日飛昇。在這個修練內丹的過程,慢慢累積摸索出運氣導行的法門,足以激發潛能、倍力於常,後被應用於武學之中,便是內功。」

    「因此,內功可說是修仙的副產品,不過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三階段的基礎功夫,能窺見『煉氣化神』這個境界,差不多就是六絕高人的級數了,更遑論是煉神還虛。常人是武學鑽研到了極處,才由武入道,你既然不能習練內功,咱們干脆放棄這層,直接修習飛昇之道,來個『由道入武』!」

    不管怎麼做好心理準備,老人的話總能讓劫兆目瞪口呆。

    「修……修仙?」

    「沒錯!」老人袍袖一揮,話語裡不無得意:「八荒六合之中、寰宇四方之內,萬物並不是只有一條死板板的道路可走;唯一恆常不變的,正是這個『變』字。內功既是煉氣修真的法門之一,當然也可以反過來玩,諸法無常,殊途同歸。」

    劫兆聽得一楞一楞,轉念忽想:「前輩所授的幻影劍、雲夢身皆如此奧妙,又有縱橫夢土之能,言語字字珠璣,發前人之所未發,莫非是得證仙道的不世高人?他若說仙道可修,肯定就是有這麼一回事了,說不定……說不定真能克服我這身六陰絕脈的毛病!」不覺湧起希望,既驚又喜:

    「難道前輩要教我修仙的法子?」

    老人呵呵大笑,杏黃袍角揮處,「砰!」炸開一團白霧。劫兆被嗆得咳嗽流淚,好不容易揮開殘霧,赫然發現手裡多了本題金繡面的精裝大冊,見華麗的封皮題著四個斗大的泥金篆字,不覺脫口念出:「《升仙大道》?」

    「對!」老人笑得諱莫如深:「這是我畢生修煉飛昇之術所彙集而成的心血,堪稱是百煉成鋼之作,放眼中宸州……不!該說是放眼當今之世,於修真一道上頭,沒有能超出這部《升仙大道》所載。你我忒有緣,今日權且授你,他日你煉神還虛、超脫凡體,兼得各種神通,還怕沒有內力好使麼?」

    劫兆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恨不得一把將老人摜下地來,狠狠抱著他的短腿用力廝磨、又親又咬,方能一抒胸臆裡的感激興奮之情。「前輩的再造之恩,晚輩縱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前輩於萬一!」他雙手往後一圈,死命將老人狸貓般的身體往後腦勺摁,一邊用頭髮使勁兒磨蹭。

    「……那你就去死吧!」老人揮舞小手掙扎,著白襪黑鞋的小腳用力踹他:「渾小子放手!噁心死了……他媽的,快給老子放手!」

    劫兆連挨打都甘之如飴,滿懷欣喜,顫抖著雙手翻開了那部《升仙大道》,忽然一怔。

    「『甲子部,計百廿有六,如下。《一一集》、《一真篇》、《一唸法》、《一玄金液經》、《一陽始動訣》、《二氣交合論》、《三陽還真》、《木液金精術》、《天感說》、《天道始源》、《天一正心論叢》……』」他唸得舌頭都快打結了,急急往下翻去,嘩啦啦地直掀到底,才見這厚厚一冊的大書裡居然全是一樣的東西,從甲子部一直列到癸亥部,洋洋灑灑錄了幾千條,卻沒有一句提到什麼修仙法門的。

    「前……前輩!這……」劫兆忍不住哀嚎:「這是什麼天書啊?」

    「笨蛋!這是索引書。你以為神仙恁好做麼?又不是逛青樓窯子,買了票就能進場。」

    老人袍角又揮,白霧之中,綠蓼河洲登時不見,兩人已置身於一間簡樸幽靜的青磚石室,四面並無窗門,只貼壁豎起高大的紫檀開架書格,每座書格各分六層屜板,其上堆滿黃舊經卷,目測約有數千之譜。書格側邊懸有小小的木牌,劫兆湊近一瞧,卻見開頭第一座寫著「甲子」二字;心念微動,隨手抽下一本古冊,果然是方才曾讀過的《天道始源》一書。

    「這裡藏有道書三千卷,所論遍及修仙、煉丹、房中、道術等,我花了前半生的時間蒐集整理,才寫成了這部《升仙大道》,其中勘校考證,無一不精,可說是道史上前無古人的壯舉。你讀完這三千本道書,若有體悟,自然有機會成仙。」老人笑著說。

    (被……被騙了!他媽的老郎中!)

    劫兆頹然坐倒,失望之餘突然怒火中燒,猛把《升仙大道》往地上一扔,勃然變色:「讀完三千本書,我差不多也七老八十了,正好兩腿一伸,羽化成仙,還修練個屁!世上哪有你這種修煉法?寫這種騙人的破爛書!」

    「少見多怪!須知修真乃是道門的一支大宗派,從古到今,有多少大智慧大定力的人物捨身投入!便是當今武林,也不只我這一家。」老人哼笑:「中京南方三十里處的碧城天階去過沒有?峰頂的『三仙宗府』人稱中宸三府之一,府中奉有一部極珍貴的《紫府筵華經》,便是教人修練成劍仙的法門。」

    隱居於碧城天階的「三仙宗府」伏氏是本朝皇戚,宗主「飛劍謫仙」伏鳳紙名列當世六絕之一,與劫震、盛華顏、玄皇宇文瀟瀟齊名,乃是中宸州刀劍榜上數一數二的人物,雖然避世多年,威名仍舊震動天下。

    劫兆精神微振:「《紫府筵華經》這麼厲害,那三仙宗府裡可有人練成仙術?」

    「自然是沒有。」

    「廢話!」劫兆氣得七竅生煙:「你說了半天,還不是騙人的!」

    老人冷笑:「神仙這麼好做,豈非滿街都是神仙?要有大成就,須經大痛苦;通過大磨難,方求大解脫!如果吃土豆便能練出絕頂內力,武道還有什麼值得追求?一本書就能讓你成佛成仙,仙佛又要來何用?」

    劫兆頓時語塞,氣呼呼的往牆角一坐,兀自憤恨難平,卻無一言可以反駁。半晌才雙手抱頭,恨笑解嘲:「是我自己笨!世間哪有神仙?我這天殺的六陰絕脈,早就該看開啦,圖什麼解救?」

    老人哼的一聲,冷冷說道:「世間有沒有神仙,我不敢說,但指引我修真學道的那人,卻是當著我的面屍解的。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迄今唯一學會的一件事,便是我畢生所學,原來都是錯的。』說完化做一陣濃煙,蒲團上沒有遺骨,衣袍仍在,卻只剩一堆鑠然白砂。如今到了我這關頭,才知所言非虛。」

    劫兆抱頭不語。老人頓了一頓,繼續說:「『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升仙求道到底是逆天之舉,還是法天順應,須得你自己試過了才知道。」

    劫兆苦笑:「前輩,就算死馬當活馬醫,讀完這些書便能成仙?」

    老人呵呵長笑,罕有地流露出一絲寂寥。

    「我平生弟子無數,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們盡心侍奉、曲意承歡,希望得我的真傳;每當我挑中人選、教其讀遍三千卷道書時,一個個卻都難掩失望,認為我有意藏私。這麼多年來,只有一個外派的小娃娃叫道天生的有些慧根,聽進了這句言語,可惜是別人的徒弟。」

    劫兆心想:「又來騙人!道聖道天生還是小娃娃?沾親帶故的,不要臉的郎中手段!」忽省起老人在夢中有讀心之能,暗叫不好,老人卻呵呵笑道:「他隨他師父上山來拜見我的時候才不過八九歲而已,還不是小娃娃麼?『羽蓋翩蹮』經雲子死後,將軍籙故老傳下的開闊心胸,就算是斷在『雲』字輩這一代了,法天行那娃娃目光如豆、氣量偏狹,遠遠比不上他的師父和師弟。可憐我看過將軍籙『海、鯤、化、鵬、雲、天、陽、始』八代興盛,不想也要看著它敗亡,草木榮枯,約莫如是。」

    劫兆難得聽他這麼認真的評說,想起那「發春」的死德性,真是心有慼慼焉,憤恨漸平;想想老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入夢傳功授藝,已是莫大盛情,何苦受他一個後生小輩的無禮擠兌?不覺微感歉疚,只是拉不下臉,隨手從架上抽了一本《一瓢錄》翻閱,讀了兩行便即皺眉,指著發黃的紙頁。

    「前輩,這書裡說:『先把乾坤為鼎器,次將烏兔藥來烹,既趨兩物歸黃道,爭得金丹不解生。』這個烏、兔又是什麼東西?難道是指打幾隻兔子烏鴉,一起煮來吃麼?」

    老人大笑。

    「修真秘法,多用隱語,沒有師父帶領入門,任你拿了多少真經秘笈都是天書,徒增煩惱而已。」

    「烏、兔,是指金烏玉兔,也就是日與月、陽與陰的意思,又稱『坎離』、『鉛汞』、『嬰奼』或『龍虎』,陽者為神,陰者為精、氣。如何使陰消陽長,正是修仙一道千百年努力研究的課題;而理清名實,則是跨入升仙大道的第一步。」繼續解釋何謂「黃道」、何謂「鼎器」,如何「心腎相交」、如何「三田精滿」,林林總總,俱是別開生面。

    劫兆聽得興致盎然,無論問什麼稀奇古怪、異想天開的問題,老人皆能回答,且從來都不只給一個答案,或曰丹鼎派有何見解,或曰符籙派另加反駁,道門南北各宗脈闡發自在,有異有同。

    兩人一頁一頁翻著,劫兆每一行都能找出問題,老人每一回也答得毫不猶豫,一老一少相互詰難,展開激烈攻防。

    不知過了多久,劫兆把手裡那本《中和集》闔上,一邊思索書中最後那個「大修之人,分陰未盡則不仙;一切常人,分陽未盡則不死」的問題,伸手往屜上一摸,才發現整座甲子櫃上早已空空如也,一百二十六本丹經胡亂扔在腳邊地上,居然都已被他二人「論」完。

    劫兆只覺得不可思議。

    他平生不愛讀書,什麼兵法、經論都是一看就睡,只有詩書語韻優美,誦來如唱歌一般,讀熟了又能拿來博取佳人歡心,還算是讀得有些興味……這些丹經比起經籍策論來不知艱澀了多少倍,怎麼自己竟能看完這許多?

    他忽然想起自己愛讀詩書的原因。

    因為劫英也愛。在書齋裡翻讀詩集時,妹妹總是和他擠在一張椅子裡,或是乾脆坐在他腿上,任哥哥環抱著,翹著秀氣的蘭指,拈起水晶盤裡的櫻桃,輕咬兩口又轉過身來喂他,濡著櫻桃汁液的粉唇濕濕亮亮的,竟比櫻桃還要紅嫩。

    劫兆一時看得痴了,湊近她滑膩的頸側一陣廝磨,呵著妹妹敏感的耳珠,含笑低吟:「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劫英被他逗弄得咯咯嬌笑,卻不肯乖乖就範,硬是格開他的祿山之爪,指著詩集漫吟道:「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神情似笑還嗔,不依不饒。

    劫兆知道妹妹惱他出入風月場,經常不歸,趕緊安撫密哄。

    「別碰我!」劫英拍開他的手,輕咬紅唇,正襟危坐地念:「問郎花好儂顏好?

    郎道不及花窈窕。將花揉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杏眼一睜,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嬌又烈。

    劫兆哪還忍得住?雙臂一收,將她牢牢擒在懷裡,湊近她耳畔輕聲說:「我這輩子,心裡就只有我的親親小妹子一個。妳要揉,便揉碎我的心好啦。」

    劫英被他烘熱的吐息呵得輕顫起來,半邊身子都酥軟了,雙頰酡紅,羞得輕啐一口:「呸,又來騙人!我……我才不理你呢。」忽覺身下一陣窸窣,哥哥的大腿胡亂動了幾下,一根滾燙的異物猛然彈出,既粗糙又光滑的尖端刮著她赤裸的腿股肌膚,擦滑些個,漸漸抹開幾絲溫膩,原來是劫兆悄悄將褲腰解了開來。

    劫英嚇了一跳,想起書齋外還有女史下人走動,沒料到哥哥竟敢如此,想也不想便要起身,擱在書案的兩隻小手卻被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劫兆往前一擠,將她裹在層層衣物下的碩大椒乳壓在桌緣,嬌小的劫英頓時沒了起身的空間,堅挺的龍根滑進她腴潤緊閉的腿縫中,尖端撐卡著蛤口,卻沒能盡根沒入。想是劫英花徑細小,倉促間容不得巨物,卻已磨得她一陣肉緊,差點失聲呻吟起來。

    劫英罕見地穿了京中仕女間流行的低胸郁金裙,外罩紗制的鵝黃縵衫,襦裙裡僅著開襠的薄綢褲,才教劫兆長驅直入,殺了個措手不及。所幸郁金裙寬大,披垂而下,將兩人的下半身都遮住,院裡伺候的丫頭們只見小姐坐在四爺懷裡讀書,兩人平日親暱慣了,下人都習以為常,誰也沒料到四爺的陽物正一點一點尋位沒入,插著小姐嬌嫩的陰戶。

    劫英十指反扣,緊緊揪著哥哥的手掌,兩人四手都擱在案上,既不能調情愛撫,也不能扶正體位,劫英緊咬著櫻唇,很慢、很慢的挪動著小雪臀,一邊摸索容納著哥哥的粗長巨大,邊顫抖著輕輕吐息,卻有一種奇妙的刺激與快感。明明陽物插入不到一半,也沒有大聳大弄,淫水卻不住汨汨流出,宛若失禁一般,沿著她粉膩的腿根蜿蜒直淌,居然浸濕羅襪。

    劫兆的前半截被箍得美不堪言,忽起邪心,用胸膛壓著妹妹的玉背往前一摁,慢慢的施加壓力。小劫英的玉乳綿軟,不堪受力,兩顆硬得挺起的乳蒂被壓得摩擦桌緣利角,快感倏地如潮湧至。

    她拱起香肩、低垂粉頸,細腰猛然一扳,窄小的俏臀微微抬起,「唧」的一聲輕響,大陽具裹著濕淋淋的汁水直沒至根!

    兩人不約而同吐了口氣,劫英低聲嗚咽,不住輕輕抽搐著,竟已丟了一回。

    劫兆只覺她膣裡劇烈痙攣,似有一隻小手用力掐揉,兩人結合得沒有一絲空隙,美得銜起她小小的耳珠,低道:「妹子!我們這樣……便是『連理枝』了!」劫英高潮未復,驀地大羞起來,閉著動人的星眸細細嬌喘,彎睫微顫,輕聲埋怨:「哥……哥壞!」

    兩人做了很久,下體慢慢的、重重的研磨著,無聲而濕漉,沒有激烈的言語與汗水飛濺的撞擊,高潮卻一波接一波的來;無邊銷魂裡,緊緊相依的感覺不斷累積,書齋外人來人去,既危險又安心,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兄妹兩個。

    劫英被磨得死去活來,已算不清丟了幾回,便是在隱密安全之處與哥哥偷情,也不曾像這樣被插足大半個時辰未曾間斷,快感卻如潮浪般一波波襲來;就在下一波驚天動地的痙攣將至之際,她咬牙回眸,迷濛失焦的眼儘是溫柔,低聲吟道:「唯……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報……報答……」忽然膣戶一縮,淫水噴擠而出,淅淅瀝瀝的流了一地;水聲之大,連房外的丫頭都嚇了一跳,忍不住探頭。

    劫兆一驚之下,被掐得禁制不住,又凶又狠的灌了她滿滿一穴;爆發的程度,居然連緊縮的玉壺都盛不了、阻不住,從兩人緊密的交合處漏出漿來。劫兆素來寶愛妹妹,小劫英的嫩膣裡從未受過陽精,一燙之下居然還能抽搐得更加猛烈,劫英尖叫一聲,脫力的身子劇烈顫抖,「砰!」趴倒在書桌上。

    丫鬟、女史們紛紛跑進房來,劫兆急中生智,大手一揮:「慢!小……小姐約莫是中暑了,去拿涼湯、避暑藥來!你,去打水來給小姐擦擦身子!你,去小姐院裡拿套換洗衣物來!……」一陣支使,片刻人便散得乾乾淨淨,偌大的書齋裡又只剩下偷情完畢的兄妹倆,下體兀自交合,抽搐不止。

    劫兆萬般不捨的拔出了陽具,匆匆將褲頭繫好,讓妹妹躺在自己懷裡,憐惜地替她撥開濕髮,抹去汗珠。「都是哥哥不好,弄壞妹子啦!」

    劫英虛弱地搖搖頭,閉著眼睛羞澀一笑:「可是……好舒服呢!」

    劫兆翻開襦裙,見她玉蛤濕腫,兩片嬌嫩的晶瑩玉脂微微開歙,還在卜卜的吐在白漿,流得椅板上一灘如掌心大小,沒想到自己竟然射了這麼多,不覺有些著慌,輕輕摩挲她的面頰道:「不好!萬一你有了身孕,那可糟啦!」

    當時年方十四的東海郡主撫著哥哥的胸膛,猶自輕喘,朦朧的眼波卻透著一股認真:「那我給你生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兒,女孩兒長得像我,哥喜不喜歡?」劫兆聽得心中一蕩,才剛消軟的襠裡又硬挺起來。

    「哥哥不要別的,只要你就好了。」他故意逗她:

    「你剛才念的是什麼詩?沒唸完就丟啦,哥沒聽見。」

    「哥……討厭!」

    青燈殘焰,朦朦朧朧的視界裡,只見一地散落的古舊經卷,忽覺淒涼。劫兆雙手抱頭,驀地從刻骨銘心的過往記憶中跌了出來,陡間然失去時空的存在感;伸手一抹面頰,才發現抹了滿掌濕咸。

    (這裡……是哪裡?妹子她……又在哪裡?)

    念頭一起,劫兆忽然陷入天旋地轉之中,眼崩耳嘯,彷彿整間石室……不!是整個空間都要被巨力撕扯揉碎,極度壓縮後又將爆裂開來,炸得點滴不剩——

    老人小手提起,「喝」的一聲吐息拍落,一股暖烘烘的熱流灌入劫兆的天靈,將所有粉碎糾纏的神識一一收束。劫兆大叫一聲,猛然睜眼,才憶起自己身在夢中。

    「你的『雲夢之身』還練不到家,若所想過於貼近現實,便會從夢境中抽離,甚至傷及心識,下次斷不可以再這樣啦。」老人嘆了口氣,語帶責備:

    「這門功夫練的是『心』,無論你吃了多少靈丹妙藥,又或得什麼高人傳功,都不能稍稍增進『雲夢之身』於千萬分之一,除了你自己的神思穎悟,誰也幫不上忙;反過來說,鍛鍊出來的能力也最純粹剔淨,威力無以匹敵。你須有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以上的修為,才能練到自由串接夢境現實的地步,屆時心神潛能的開發千百倍於常人,睡夢殺敵、靈知感應不過是彫蟲小技。」

    劫兆回過神來,嚇出一身冷汗,忽覺奇怪,脫口道:「那夢裡的一切……譬如這些丹經、我在河洲上看到的白鷺,又是誰讓我看見的?」

    老人笑道:「自然是我。喏,你試拿一部隔壁甲丑架上的經書瞧瞧。」

    劫兆依言取了一本《金經圖翼》翻開,只見整本都是白頁,頓時醒悟:「原來前頭這一百二十六本經書的內容,都是前輩在心裡默給我看的。」拾起方才讀過的那本《中和集》一翻,卻見字行歷歷,與先前所見無有不同。

    老人笑道:「人的先天心識,都有過目不忘的能耐,只不過年紀愈長,復有五穀七情污擾,漸漸失了空明。心,就像是一間擺滿書架的貯藏室,記憶便是一本一本的書;你看過的東西,無論風景、人物或言語文字,都會被擺放到貯藏室的書架上,但常人心識混沌,只能在貯藏室的外頭徘徊,最多能看見堆放在最外邊的幾排書籍,除非像你我一樣練有『雲夢之身』,才能走進心底深處的貯藏室中。」

    「像這本《中和集》你已讀過一遍,所以現在你看到的,是貯藏你心識深處的記憶,而不是我分享給你的虛像。當日你所看見的白鷺飛翔,必然也是你人生裡的某一段記憶,而非是我老人家所為。」

    「這間石室裡蒐集了古往今來所有的道書,獨缺三經,除了三仙宗府的《紫府筵華經》、『太一道府』的《太上真經》之外,也沒有被魔門奉為圭臬的至高魔典《赤魔經》。不過這三經自成體系,得之未必有益,你讀完這裡的三千道冊,自然也能有所體悟。」

    劫兆心念一動:「如此說來,就算我醒來的時候把這些都忘了,一旦入夢,所有看過的東西都能重新再翻找出來,一覽無遺?」

    「就像藏書閣的書冊一樣清楚。」老人呵呵笑著。

    劫兆凝視著手裡的《中和集》,看著看著,封面的題字突然像蝌蚪一樣游動了起來,慢慢變成劫英最愛的一卷詩鈔。他顫著雙手一頁一頁翻著,終於找到了記憶裡失落的那個片段。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

    報答平生不展眉!

    「……我們死既不能同葬,又不知來生能否相逢,我只能整夜睜著眼睛思念你,報答你這輩子為我所受過的累。」他彷彿看見妹妹耐著性子為他解釋詩意,自己卻無心細聽,兀自上下其手。詩鈔扉頁還留著小劫英的硃筆眉批,那稚拙可愛的字跡深深的寫著:「痴與我同。」

    痴與我同。

    (這樣的女孩,怎能負我?怎會負我?)

    「……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

    劫英那堅定決絕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他似乎讀到了她的失望與悲傷,還有她滴落在他胸膛的、那炭一般炙人的淚。那必定是某種莫名的巨大壓迫,讓妹妹為了保護他,才做出向殺人凶手低頭的決定。是他的軟弱無能,陷妹妹於無助徬徨的絕境裡,最終選擇了與可怕的陰謀家合作……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不展眉!

    都是因為他的軟弱。

    (我……想要變強。)

    劫兆捏緊拳頭,嘴角咬得滲血,意念超越了夢境保護,清清楚楚地疼痛起來。

    「我要……變得更強!」

    ◇◇◇

    第一次的審訊就在翌日的早晨進行。

    四家的代表,以及得月禪師、方東起等武林公證,在姚無義的率領下來到庵堂,劫府的龜結役者搖醒了劫兆,為他解去束縛。姚無義見他手腕腳踝都磨得皮開肉綻,透著一股腥烈的血氣,不覺蹙眉:「老劫!怎麼,你兒子還想逃跑麼?要是綏平府裡沒有合適的牢房,我看趁早關到刑部好了。」

    劫震躬身道:「公公所言甚是。怕只怕入獄手續繁瑣,不免要驚動京兆府。」

    刑部乃是尚書省六部之一,名義上隸屬南司系統,北司雖有安插人馬,卻不能隻手遮天。姚無義輕哼兩聲,冷面道:「咱家醜話說在前頭。你的寶貝兒子如果跑了,你可要負起責任。要不皇上責怪下來,咱家也吃罪不起。」劫震畢恭畢敬的說:「多謝公公照拂。」

    姚無義頗為滿意,眯眼道:「讓人給你們家老四包紮一下罷。不管有沒有罪,總不能這般糟蹋。」劫震千恩萬謝,劫真連忙喚下人來洗淨傷口、敷藥裹傷。因為劫兆已經在椅上綁了一夜,特命人撤去椅具,換上蒲團,許他席地而坐。劫兆神清有些怔傻,也沒什麼反應,似是呆呆出神。

    審問席上,文瓊妤代表九幽寒庭,常在風、道初陽各自代表解劍天都與將軍籙,列席的公證有得月禪師、方東起和苗撼天三人,其餘的中京同道均已飭回,各由金吾衛派人監視。劫家三父子俱在堂上,倒不是地主之便,而是劫震身體不適,須由劫真隨侍;劫軍與金吾衛衙的關係密切,為撇清嫌疑,行動須於眾人眼前,免生瓜田李下之議。

    岳盈盈非是四大世家之人,不得其門而入,一早便與看守的金吾衛士發生衝突,隨手擺平了十幾條大漢。眼看「分光鬼手」曲鳳釗要親自下場,不想卻是文瓊妤出面調停。

    「妹子勿憂。堂上有姊姊在,斷不致教人冤枉了他。凶手若在府中,還須藉助妹子的武功應付,不宜與金吾衛發生衝突,讓匪人有機可乘。」文瓊妤這般好言穩住,才將盈盈勸回了房裡。

    這場審訊一開始,便陷入了膠著的情況。

    苗撼天咄咄逼人,劫兆卻反應遲鈍,不時喃喃自語,又或盯著青磚發呆,一反平日牙尖嘴利的模樣。眾人輪流問了半個多時辰,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姚無義大打哈欠,不耐煩地揮手,俯身恐嚇道:「劫家老四!你再不好好說話,我讓曲都尉來用刑啦!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劫兆卻只是相應不理。

    場面正窘,門外忽有下人來報:「啟稟三爺,黃庭觀執事真啟道長求見。」

    姚無義怒道:「不見不見!沒瞧這會兒正忙著麼?再敢來搗亂,通通拖下去打板子!」下人嚇得跪地磕頭,慌忙退走,轉身差點撞著一名眉目俊秀、斜背長劍的青年道士,長長的麈尾托在臂彎裡,雙手橫捧著一支捲起的黃幡,卻不是真啟是誰?

    姚公公的怒斥猶在耳畔,那通報的僕役魂飛魄散,雙手連推,忙不迭的說:「道爺!這裡您可不能來……」真啟面色凝肅,側身一讓,麈尾無風飄起,那名僕役「哎唷!」一聲向前撲倒,餘勢不停,居然被掀得連翻兩個觔斗,當場撞暈過去。

    庵裡眾人均是一凜:「好厲害的重手法!天城門下,果無虛士!」

    姚無義便是不懂武藝,也看得出這年輕道士一身火氣,冷笑兩聲,正要發作,卻聽劫震低聲道:「公公暫息雷霆之怒。那是……天城山黃庭本觀的『鶴翙幡』!」

    本朝太祖皇帝開國時,曾親上天城山向黃庭老祖請教治國養生之道,席間尊為帝師,封「護國持教真覺老祖道君」,特頒下繡有五彩仙鶴的黃幡一面,諭令:「朕有過失,請真人乘鶴來教;雖遠千里,必率百官跪聆!」此後天城山年年派人持黃幡入朝「報太平」,若有天象災異等急報,便以鴿信通知中京分觀,命觀主持鶴翙幡上奏朝廷。

    倘若信使自本山來,從天城山到中京一百二十餘里的各官道驛所,見幡開關、毋須盤查,馬匹、飲食等一體供應,比照天子用的八百里加急,尊榮無以復加。

    姚無義經他提醒,仔細一看,果然是「鶴翙幡」,心想:「眼下非是歲朝之時,難道是黃庭老道看到了什麼異變,派使入京呈報?」不禁變了臉色,起身招手:「小道士進來!你家本山有什麼急奏,要動用這八百里加急的鶴翙幡?」得月禪師等一聽「鶴翙幡」三字,俱都愕然,不覺離座驚起。

    真啟低頭捧幡,突然「噗通」跪下,雙膝交錯,既沉痛又倉皇的匍匐入庵,眾人注意到他身穿雲履班衣,外罩得羅大袍,月披星巾、霓裳霞袖,竟是黃庭門下最莊重的禮衣打扮,只有祈禳大醮之時才能穿著,隱隱生出不祥之感。

    果然真啟跪至座前,抬頭哽咽:「劫……劫莊主,弟……弟子奉掌教真人之命,請您剋日持幡啟程,趕往本山。遲了,就……就怕來不及啦!」說到後來幾難成聲,伏地磕頭,每一下都是重重擊落,撞得額前迸血,足見悲痛。讓劫震持鶴翙幡上路,為的是沿途官驛不阻;事情緊急,可見一斑。

    劫震心有所感,驀地眼前一黑,扶著幾座勉強起身,彎腰攙扶:「起……起來說話!老……老祖莫非身體有恙?玄鶴真人怎麼說?」真啟以袖拭淚:「今日收到本山的鴿信,說老祖四天前已陷入彌留,遺言請劫莊主速速上山,或……或可見得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劫震面上的血色瞬間消退,膝彎一軟,仰頭坐倒。劫真與劫軍一齊撲至,劫真搶先接住父親,低聲哀喚:「爹!」劫軍回頭咆哮:「快叫大夫前來!」下人們連滾帶爬奔出院去,片刻便散得乾乾淨淨。

    庵裡餘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能開口,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怕人的靜。

    黃庭老祖行將坐化,這位居高俯視中宸武林逾一百二十年的奇人,終於也有離開塵世的一天,固然令人欷噓,更意味著中宸武林的局勢將產生驚天動地的巨變。

    對內,天城山的道場遍及天下,本山弟子數千,信眾更是以百十萬計,號稱天下道脈之首。老祖在世時,雖已將掌教大位傳給玄鶴真人,但「玄」字輩裡尚有玄鴻、玄鴒、玄鷲、玄鳳等出類拔萃的人物,世稱「天城五玄」,分派各地主持教務,或委重任,或授以權柄,各有出色的表現。首玄玄鶴的年紀最長,武功建樹卻不是五玄中最耀眼的,行事但求不失,頗為低調;黃庭老祖一旦仙遊,玄鶴能否繼續穩坐大位,尚在未定之天。

    對外,黃庭老祖是「照日山莊」劫氏、甚至該說是中京劫家長房最有力也最堅定的支持者。百餘年來,無論衝擊來自於雲陽、魔門或其餘三大世家,在這堵名為「黃庭老祖」的堅牆鐵壁之前,終究是徒勞無功。

    失去這個強大的奧援,以綏平府今日的景況,難保雲陽老家那邊不會生出異心;便在四大世家的同盟之中,「玄皇」宇文瀟瀟野心昭昭、將軍籙首法天行不肯下人,天都之主「千載餘情」盛華顏更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恐怕也不會白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還有潛伏在暗處、蠢蠢欲動的魔門餘孽……

    ——自古亂世出英雄。

    這話從說書人處聽來,或可激起壯懷無限,但親身處在變流的最前端、真切感受到大亂將至,則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劫震悠悠醒轉,閉目嘆息,喚取翠巾搵英雄淚,久久不語。劫真替父親接過鶴翙幡,好生撫慰真啟,又問:「本山發生這樣的大事,中京分觀可要與家父一起返回探視?」真啟聞言一怔,支吾幾句,低聲道:「掌教真人已派元常師伯趕回,主持中京分觀。我等師伯入京,方能啟程回山。」

    元常是掌教玄鶴真人的嫡系,真啟之師元清卻是四玄玄鷲的弟子。以中京分觀的重要,這一來一往間的微妙計較,實已不言自明。劫真又安慰了幾句,命人送真啟離去,忽見劫震顫巍巍地起身,低頭沖姚無義便拜;劫真、劫軍對望一眼,也跟著跪了下來。

    「公公!」劫震嘶聲道:「天城山與震有授業之情、再造之恩,現而今老祖坐化在即,特命人持鶴翙幡來召,殷念拳拳,不堪聞問。震自知德行有虧,出此孽子,沒敢妄想離京,只請公公網開一面,許震派人赴天城山奔喪,略盡弟子之孝。公公之恩德,震縱粉身碎骨,亦不敢忘!」按地叩首,鏗然有聲,舉座皆為之動容。

    姚無義急忙攔住,蹙眉道:「君侯快快請起!真……真是折煞老奴啦!」

    他縱橫內廷十餘年,靠的正是反應快、壓注准,輕重權衡倏地在心頭轉過一遍,笑著將劫家父子扶起,攜手撫慰:「老劫,你我都幾十年的交情啦,用得著如此見外麼?老道君是本朝國師,皇上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肯定是要你走一趟的。珠子的事情我來擔待,你明日與我一同晉見皇上;誰有旁的話,咱家給你做保人。」劫震千恩萬謝,相扶而起。

    姚無義呵呵大笑,似乎放下了什麼心頭重擔,搓手道:「好啦,今兒就到這罷,咱家也乏了,改天再來審。」不等眾人回話,匆匆走出庵堂,曲鳳釗亦步亦趨、隨侍在側,姚無義湊近他耳畔,說得他連連點頭。苗撼天等一臉愕然,卻不敢拂逆姚公公之意,紛紛起身送出。

    劫真命龜結役人入堂,重新把劫兆綁了回去,忽聽劫兆開口道:「常兄,你精通醫術,可曾讀過一部《金經圖翼》?」

    常在風正要離座,聞言不禁一怔,點了點頭:「讀過。劫兄弟有什麼見教?」

    劫兆自顧自的說:「《金經》裡說:『陰無陽不生,陽無陰不成,是以平衡。』意思是指,陰與陽必須調和平衡,才能維持五體的康健。醫理如此,何以丹經卻教說『大修之人,分陰未盡則不仙;一切常人,分陽未盡則不死』……消陰長陽,又如何能趨近天道?」

    常在風怔了半晌,突然一笑。「劫兄弟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家師雖授過《金經圖翼》與《中和集》兩書,我卻從來沒想過這個理論相悖的問題。我仔細想一想,若有心得,再與劫兄弟研究。」

    劫兆恍若不聞,口中唸唸有詞,兀自低頭苦思;不消片刻,又沉沉睡去,鼾聲如雷。眾人都看得搖頭,忖道:「這劫家的圈禁之法好生厲害,不過一夜光景,竟把好端端的一個風流少年綁瘋了。」欷噓有之、惋惜有之,自然也有暗自竊笑的。

    ◇◇◇

    其時已過正午,眾人在金吾衛士看管下各自回到客房,綏平府的管事侯盛命下人們一一在院裡擺膳,伺候得無微不至。自昨日姚無義下令封府後,眾人形同被軟禁,出入都受嚴密監視,此刻卻明顯放鬆許多,文瓊妤正與商九輕在房裡用飯,忽聽門外輕叩兩聲,卻是岳盈盈前來。

    「文姑娘……」盈盈匆匆入內,坐了下來,眉刀還提在手裡,忍不住問:「劫兆他……他怎麼樣了?那個老太監有沒為難他?」這才注意到商九輕讓在一旁,不覺有些尷尬,心想自己怎麼全沒注意到還有旁人?俏臉倏紅,訥訥衝她點了點頭,勉強一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文瓊妤「噗哧」一聲,見她粉臉紅撲撲的,幾絡髮絲粘在頰畔,懷襟熱烘烘地蒸出一抹甜香,半截雪酥酥的胸脯覆著一片細汗,直率裡別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嫵媚,顯是一聽到消息便飛奔過來,忍不住替她撥了撥鬢髮,笑道:「傻丫頭!天這麼熱,瞧妳跑的!先喝杯茶再說。」

    岳盈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商九輕為她斟了一杯茶水,對文瓊妤躬身低道:「姑娘慢慢聊,我在外頭候著。」文瓊妤卻拉著她的手說:「姊姊一塊兒坐。」轉頭對岳盈盈道:「商家姊姊是自己人,不妨的。我若無姊姊照拂,早讓人給一口吃啦。」眨眨眼睛,模樣十足俏皮。

    岳盈盈聽得笑起來,連商九輕都不由得嘴角微揚,搖了搖頭,任她拉著手坐了下來。岳盈盈心想:「她這麼冷個人,原來笑起來也挺美的。」一杯茶啜不到兩口,又想追問劫兆的事,頗有些坐立難安。

    文瓊妤美目如電,輕而易舉便看穿了她的心事,笑道:「妳放心,他好得很。如果我所料無差,他這件案子就算是了結了,眼看便能恢復自由。」將上午庵堂裡的事扼要說了一遍。

    岳盈盈放下心來,又覺奇怪:「為什麼文姑娘說黃庭老祖一坐化,這案子就算結束了?凶手呢?那陰牝珠又在哪裡?如何洗刷劫兆的冤屈,還他清白?」

    文瓊妤淡然一笑。

    「朝廷並不關心陰牝珠的下落,倘若珍視,也不會任由姚無義隨意處置了;關心陰牝珠的,不過是我們這些江湖人而已。對姚無義這些權貴來說,蘼蕪宮只是鷹犬口裡爪下的腴肉,主人再怎麼喜歡獵犬獵鷹,也不至於去掛念鷹犬的食物,死了個蘼蕪宮的無名女子,又有什麼緊要?」

    「黃庭老祖則不同。他是先帝敕封的護國真人,朝廷有多少達官顯貴、大內有多少皇親國戚,都是黃庭觀的虔誠信眾?更別提遍佈天下各處的善男信女了。以劫家與黃庭一脈的親密關係,正是代替皇上前往天城山弔問的不二人選,以姚公公的手腕,你想他會不會跟皇上說『雲陽縣公、綏平將軍劫震的兒子殺了人,弄丟了一顆珠子,奴才將他全家軟禁起來,不准離京,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自然是不會。

    岳盈盈忽覺有些荒謬,蹙眉道:「那蘼蕪宮的使者呢?這便不找凶手了麼?」

    文瓊妤憐惜地望著她,細細理著她的發鬢,漫聲道:「凶手是誰,只怕沒人關心了,劫兆的清白也是。不過,照日山莊以外的三大世家恐怕不會如此輕易放過陰牝珠一事,劫莊主若無交代,絕難善了。」

    岳盈盈只覺不可思議。

    有個女人死了,卻沒有人關心;有個無辜的人即使沒被逮捕下獄,也將一輩子蒙上凶手的污名……而這些自稱正道的名門世家,卻只在乎一顆不知所謂的陰牝珠?岳盈盈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卻意外發現冷若嚴霜的冰山美人商九輕,也有著和她一樣的義憤神情——

    兩人對望一眼,心底深處有些糾結的東西忽然解開了。岳盈盈拿起茶壺為她點了滿杯,商九輕微微一頷,仰頭飲盡,俐落的動作裡帶著說不出的颯烈與孤伶,彷彿一朵冷對濁世的清冽冰蘭。

    「我會找到凶手的。」岳盈盈舉起杯子,彷彿說給自己聽:「我會把殺害那名可憐女子的畜生給揪出來,並且找回陰牝珠,還劫兆一個清白。」

    文瓊妤笑了,額間的金煉細細晃搖。

    「我支持你找凶手。不過陰牝珠很快就會出現了……」她又露出那種鬼靈精似的淘氣神情,拈起茶杯,垂眸凝視,彷彿杯上有一群光怪陸離的奇妙小妖精正跳著韃靼舞:「為瞭解決綏平府的困境,陰牝珠非出現不可。妳瞧!駐守在府裡的金吾衛士已經開始加緊搜索啦。」

    窗外,曲鳳釗麾下的金吾衛正大肆搜查著院子裡的每個角落。放鬆對府內諸人的監控之後,這些全副武裝的鐵甲衛士似乎把精力與怨氣移轉到了櫃屜床板、花草樹木上頭,搜查的聲勢驚人,仔細的程度直與抄家無異,居然還比昨天更徹底。

    岳盈盈可不認為有什麼用處。

    陰牝珠的大小頂多就是一枚龍眼核,綏平府佔地廣衾,這都能讓他們翻找出來,藏東西的人肯定是個白痴。三人閒聊一陣,岳盈盈對於「綏平府的困境」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卻始終沒問出端倪來,文瓊妤突然反問:「岳姑娘,你對劫莊主這個人瞭解多少?」

    岳盈盈想了一想,慢慢的說:「我師傅說他武功很高,人卻很壞。」

    文瓊妤笑了起來。「這八字考語實在妙極!便是問到了劫莊主那廂,他自己也未必能答得這般傳神。你師傅一定很瞭解他。」

    「文姑娘覺得劫……劫莊主是壞人麼?」盈盈有些詫異。

    「若說『神霄雷隱』劫震是大惡人,放眼整個中宸州上,恐怕算不出一個大英雄大豪傑了。」文瓊妤微笑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算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你知道劫莊主平生做過三件了不起的事麼?」

    岳盈盈搖頭。自有記憶以來,她只聽過師傅對劫震的惡毒謾罵,從不知他做過什麼不算是畜生的勾當。

    「第一件事,是他出道之初,打敗了一個很厲害的魔門高手。那人的年紀雖輕,刀法卻深不可測,一柄刀會過正邪兩道卅二名頂尖高手,未嘗一敗。倘若不是劫震的烈陽劍險勝一著,逼得那人避世不出,今日的六絕榜中極可能沒有『神霄雷隱』的位置。」文瓊妤看了她一眼,撫著她的手柔聲說:

    「那個人便是你的師傅。太陰閣之主,『雲中蟾影』古玉含。」

    岳盈盈渾身一震。

    師傅從沒向她們師姊妹提過當年敗戰的詳細經過,只說烈陽劍與冷月刀是天生相敵,「刀劍相競、日月異行」之戰綿延十八代,第十九代的致勝希望全在她們肩上。

    她從不知道師傅當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更曾是中宸六絕的首席候選。

    「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美人。」文瓊妤笑道:

    「我小時候見過一幅她的畫像,雖然只是側影,卻已美得教人屏息。我師父也是美女,心高氣傲,見了那圖也只能嘆息:『我總以為自己品貌過人,一遇上這個古玉含,卻只能向她誇耀我的才智聰明。』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聽見師父這麼認輸的。」

    岳盈盈掩嘴一笑,忽有種釋然之感,不知怎的心情便輕鬆了起來。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他得『飛劍謫仙』伏鳳紙之助,照日山莊與三仙宗府攜手合作,打敗了當時的魔門第一人『夜後』蕭雨魄。」

    這段武林公案,岳盈盈倒是聽師傅提起過。

    距今二十五年前,當時尚無「四大世家」之說,中宸州以太一道府、三仙宗府、上元洞府「三府」為正道首望,地位比之今日的四大世家,恐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一道府乃是三百年前麻衣道者為保管、研究道門奇書《太上真經》所設立的,自來十分神秘,歷代府尊均繼承了「麻衣道者」的尊號,捨棄本來的姓名字號不用,以追求《太上真經》裡的無上智慧為目標,與世無爭。三百年來偶有涉入武林紛爭,也只是為了達成天地間平衡圓滿的大清明境地;據說歷任「麻衣道者」的繼承人選,更上至帝王將相、武林高人,下至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無所不包,尤其膾炙人口,乃是傳奇中的傳奇。

    相對於太一道府的避世消極,三仙宗府與上元洞府才是中宸武林的實質領導,尤其是上元洞府之主、人稱「夜後」的上元夫人蕭雨魄,以絕頂武功與驚世美貌傾倒無數高手,聲勢一時無雙,連三仙宗府的「飛劍謫仙」伏鳳紙也甘願居次,拱手將「中宸六絕之首」的名號讓給了蕭雨魄。

    稀世的武功與美貌,這是世人對「夜後」蕭雨魄自始不變的印象。

    直到劫震挺身而出,向正道揭發上元洞府乃是魔門五蒂之一的上元宗、「夜後」

    蕭雨魄陰謀顛覆武林為止。那場正邪對抗的聖戰裡,劫震說服了孤高自賞的「飛劍謫仙」伏鳳紙出手相助,並求得當代麻衣道者的指點,大破蕭雨魄的十方鏡陷、豁然大陣等陣法機關,一舉消滅了魔門最有力的主戰派勢力。

    太陰閣與上元宗雖同屬魔門十二宗脈,但太陰閣身為旁支七葉之一,向來獨善其身,與主戰派的五蒂不合,對此戰倒沒什麼批評。古玉含尤其痛恨蕭雨魄,偶爾提到時,都說是「騷狐狸」、「白骨精」、「無恥賤作」之類,恨得咬牙切齒。

    岳盈盈還記得有一回二師姊穿了條新裙子下山,有個少年見她美貌,送了她一把鮮花,回來便讓師傅打了個半死。那日師傅氣得直發抖,邊打邊哭:「誰讓你學蕭雨魄那賤人的德性?我打死你這個賊賤丫!」二師姊哭叫:「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打到最後,師徒四人抱在一起哭。岳盈盈印象深刻,至今難忘。

    「劫莊主一戰成名,聲望想必是很高的了?」她隨口問道。

    「是啊!」文瓊妤淡淡一笑:「一將功成,自然也堆得高了。」

    戰後上元洞府付諸一炬,成了正道口中的「上元鬼府」,魔門五蒂之首的上元宗絕跡江湖,「夜後」蕭雨魄身死除名,六絕榜的位置則由劫震頂替。此戰造成武林勢力的重整,「飛劍謫仙」伏鳳紙退隱江湖,三仙宗府避至高聳入雲的碧城天階,從此閉門謝客,不再插手江湖之事。

    擠入六絕榜的「神霄雷隱」劫震,卻由一介青年高手搖身一變,成為一方勢力的頭面人物,與盛華顏、宇文瀟瀟等世家領袖一樣,開始有了發言與領導的權力。

    第三件功業就不用說了,自然是四大世家剿滅香山蘼蕪宮一役。

    香山戰後,江湖道上首次出現「四大世家」的說法,結束了三府一門(魔門)的時代。而劫震在斯役中一肩挑起策劃、領導、殺敗少年魔頭蔚雲山的艱巨任務,無論智謀或武功,都將三家之主比了下去,照日山莊終於一躍成為中宸武林正道的影子盟主,中京綏平府也再度壓倒雲陽老宅,徹底掌握權力的核心。

    「好奇怪。」這是盈盈聽完之後,所發表的第一句評論。

    文瓊妤饒富興致:「是麼?你覺得什麼地方奇怪?」

    「劫莊主的畢生三大功業,居然都是打敗了女人。」岳盈盈扳著手指細數:「我師傅、『夜後』蕭雨魄……蔚雲山雖是男子,但香山蘼蕪宮裡卻全都是女人。這,可真是巧合得緊啦。」

    文瓊妤定定的望著岳盈盈,嘴角含笑,眼裡卻沒甚笑意,罕見地透著一股犀利的機心與冷靜,似乎想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

    「還有呢?」

    「還有,跟他合作過的人,最後多半都被他壓了過去。像三仙宗府、三大世家這樣,難道心裡不會覺得不舒服麼?與我師傅的決鬥雖然沒有外人幹預的樣子,但她們原本也是認識的;我前兩天與劫莊主閒聊,覺得他跟我師傅恐怕認識了很久,並非是素昧平生的對手而已。」岳盈盈被她盯得頗不自在,隨手絞著刀穗,紅著臉說:「我從小就不很聰明,想事情都很直接,常讓師姊笑話。文姑娘是絕頂聰明的人物,可別笑話我。」

    文瓊妤回過神,按著她的手背笑道:「怎麼會?按我說啊,岳姑娘才是世上少有的聰明人。有很多自以為聰明的人,偏偏不如你看得透徹。」

    「是麼?」岳盈盈微側著粉頸,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門外忽然傳來一把恭謹的聲音:「啟稟堡主,前院有了動靜。」門櫺上映出魁梧的玄黑衣影,正是隨行入京的商家堡鐵衛之一。

    「說。」商九輕冷冷應道。

    「東西……東西找到了……」

    屬下罕有的支吾激怒了她,商九輕微蹙著眉,聲音冷如鏑傷。

    「說清楚!什麼東西找到了?」

    「那物事……給搜到了。」他自己顯然也難以置信,巨大的影子搖了搖頭:

    「前院的弟兄捎來線報,說是金吾衛的人找到了陰牝珠!」

    ……

    商九輕與岳盈盈一齊轉頭,不覺脫口:「在哪裡?」

    門外鐵衛尚未接話,文瓊妤卻好整以暇地道:「我若猜得不錯,可是在陳屍的錦春院裡搜出來的?」映在門紙上的魁梧黑影一震,愕然道:「正……正是在錦春院!

    聽說在榻底尋得,想是凶手行兇後不及帶走,情急之下藏入臥榻裡。姑……姑娘當真神機妙算,人所不及。」

    商九輕道:「知道了,你下去罷。」黑影微微俯低,倏然淡去。

    眼見商、岳二姝投來疑惑的目光,文瓊妤嫣然一笑:「要替綏平府解套,陰牝珠就只能在錦春院裡被找到。賊贓既獲,三大世家與中京武道的注意力便會從劫家上頭移開;凶手是誰,自然也不太重要了。」

    岳盈盈兀自沉吟,商九輕卻蹙起蛾眉:「莫非珠子有假?」

    「倘若姚公公說是真,還能是假?」文瓊妤輕托雪腮笑著問。這個動作在旁人做來或有一股少女似的嬌憨,然而她手腕細如鶴頸一般,修長滑潤,虛握的玉指白得微帶透明,輕輕往小巧尖細的下頷一撐,既嫻靜又嫵媚,黑白分明的美眸裡總是含笑,彷彿智珠在握。

    商九輕恍然大悟,俏臉驟寒。

    「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卻以為陰牝珠已在玄皇手裡!」

    「而且以玄皇的脾性,縱使吃了悶虧,也決計不會承認他的陰牝珠是假貨。」

    文瓊妤笑著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妝台畔,倚鏡斜坐,右腿輕輕疊上左膝,貂裘下長長的黃裳曳地,翹起一隻巧致的小紅繡鞋。這個旁人做來稍嫌無禮的動作,卻加倍襯得她腰如約素,體態極美,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雅緻秀麗。

    她揭開首飾盒,翻出幾件小巧珠花,樣式頗為平常。岳盈盈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飾都以簡單樸素為主,不禁暗自嘆息:「這些首飾真是再平常不過啦,只怕比咱們玉蟾別府的還要遜色些,怎地一到文姑娘身上……就變得這般耀眼動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滿目豔羨。

    文瓊妤垂頸挑揀片刻,輕嘆道:「我這些珠都太寒磣了,姊姊可有珍珠首飾借我一用?」雖是嘆息,卻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樣。

    商家堡中自有許多價值連城的珍藏,但商九輕向來不愛配戴珠寶首飾,更加不會千里迢迢的帶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身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來。」逕自走出房門,片刻帶了一柄烏鞘曲柄的長獵刀回來,刀柄末端的首環處鑲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潤,鑲在刀上卻絲毫不減刀身的肅殺之氣,只覺得凝重逼人。

    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讚賞:「好刀!形神兼備,絕非凡品!」

    商九輕微微點頭,毫不憐惜的將珍珠撬了下來,交給文瓊妤。岳盈盈見刀首露出一個光禿禿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遺憾之色,笑道:「可惜了這麼好的一柄刀。」

    商九輕面無表情,單手握鞘一送,將獵刀舉至岳盈盈眼前。

    岳盈盈帶著疑惑的神情接過,握柄抽刀,驀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頸間的寒毛豎起,似有利物貼肉劃過;驚詫之餘,猛然抬頭,卻見商九輕揚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間英風颯烈:「鋒銳尚在,我父祖輩的英靈尚在,可惜在哪裡?」

    「鏗!」的一響,寶刀倒撞入鞘,滿室寒光頓時收止。

    「一點都不可惜。」岳盈盈將刀捧還,是真心真意的笑起來,點頭道:

    「寶刀稀世,與珠飾半點無關!少了枚珠子,的確是一點也不可惜。」

    商九輕微微一笑,神情雖冷,似乎對她的率直十分欣賞。文瓊妤怪有趣的看著,隨手把玩著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陰牝珠,還得要靠它呢。」

    商九輕見慣了她奇策百出、思考總快人百十步的模樣,縱使不解,仍靜靜等候答案。岳盈盈卻忍不住問:「文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錦春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陰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但……」文瓊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兩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

    岳盈盈聞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壞『此案了結』的假象,姚無義就算想隻手遮天,也不能隨便指一枚為真,妄想杜絕悠悠眾口。反推回來,現在找到的這枚珠子可能是姚無義指使金吾衛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當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凶手——所放置。

    「姚無義與劫莊主都急著從眼前的窘境跳出來,假珠若不是他們所放,心裡自然就有譜了,即使明白凶手不存好心,仍會吞下此餌,順勢讓封府禁令解除,把持珠的燙手山芋扔給寒庭。這種『明明知是陷阱、獵物卻不得不跳下去』的謀略,就叫『橫江九策』。九乃極數之意,其中變化無窮,並不單單只有九種。」

    「橫江九策?」

    「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條鐵鎖,大船順流而下,勢必撞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卻無法教水的流向轉變,只要船不離江,早晚是一條死路。這種謀略既霸道又恐怖:什麼是對手賴以維生的,它便拿走什麼;即使它給的是穿腸毒藥、鋒矢蒺藜,對手卻非吞下肚不可,而且還奮力爭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給吃。」

    岳盈盈聽得一陣毛骨悚然,悄悄打了個寒噤。

    但,就算這一切的背後真有個算無遺策的陰謀家,怎能連黃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

    「這反倒容易。」文瓊妤笑道:「我夜觀天象,見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太白既主刑殺也像征智慧,如此異象,表示近日內有長壽智者將逝。天城山連起祈福大醮,黃庭觀上有雲夢異氣聚集,佐以星斗測算、術數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幾乎能夠準確推算。解劍天都之主盛華顏號稱『智絕』,平生不做沒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關門弟子常在風前來,常在風武功高絕卻無名聲,顯然對陰牝珠是勢在必得。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將坐化、綏平府頓失支柱,豈敢造次?」

    岳盈盈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這枚珍珠來破幕後之人的局麼?」

    文瓊妤拈著珍珠反覆把玩,微笑不語,片刻才說:「不,我不打算這麼做,這珠子是備來預防萬一的。我若破了這個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獄吃牢飯啦,岳姑娘捨得麼?」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嬌紅,連耳珠子都透著豔麗的桃紅色,雪頸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輕抬頭望了文瓊妤一眼,文瓊妤瞭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陰牝珠是極陰極穢之物,對玄皇的玄陰功體有百害而無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這是我對玄皇的最後一點心意,感謝他對我的知遇之恩。」商九輕渾身一震,杏眼圓睜,似乎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願意——相信。

    文瓊妤淺淺一笑,柔聲道:「我本出身於『水月軒』,蒙恩師教導,藝成下山,為求堪可輔佐的真主而來,這是身為軍師謀者的天命。蕭然海是我旅途偶經之地,卻非最後的居停;勉強留下,對我、對玄皇都不是好事。我為玄皇來中京,是想做三件事報答其恩情:第一,壓倒其餘三家,讓陰牝珠歸於寒庭;第二,卻是不讓真正的陰牝珠落入玄皇的手裡,免教玄皇受害。」

    「那……第三件呢?」商九輕忍不住問。

    「第三是讓玄皇空負擁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覬覦。謀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

    商九輕不明所以,但她素來佩服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聽文瓊妤說得懇切,便信了她是真心為玄皇打算。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離棄,此事恐難善了;想起兩人此後見面亦難,商九輕面色俏寒,一顆芳心漸漸沉了下去。

    文瓊妤微感欠疚,面上卻不動聲色,蘭指一掠鬢髮,只是淺笑輕顰。卻聽岳盈盈訝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軒之人?莫非是『香峰雁蕩』攬秀軒的高徒?」文瓊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師傅的名頭忒大,我等閒不敢向人提起,免得墜了家師的聲名,徒惹招搖撞騙之譏。」說完掩口莞爾,掐著紅嫩嫩的手掌心,益發顯出柔荑瑩潤,猶勝玉質。

    岳盈盈不禁與商九輕對望一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水月軒」乃是魔門七葉之一,向來以培育軍師聞名,門下多為女子,地位相當於魔門裡的解劍天都。當今水月軒主「香峰雁蕩」攬秀軒更是與天都之主盛華顏齊名的人物,兩人昔年在香山曾有過一場光輝燦爛的智鬥,最後雖以和局收場,卻使盛華顏不及趕赴大戰,幾使四大世家敗於蘼蕪宮之手,「香峰雁蕩」之名轟傳天下,正邪兩道無不佩服。

    水月軒與太陰閣一樣,都是魔門裡的溫和派,邪道色彩極淡,除了「同出東方聖教」這一點之外,和其他的魔門宗脈幾乎沒什麼瓜葛,門下軍師有的為魔門效力,也有為正道服務的。每逢五年一度水月開軒時,無論黑白兩道,都有人專程趕赴黃粱川小鏡湖求教求解;只是秀師選徒極嚴,迄今收過的門人屈指可數,也不許座下輕涉江湖。

    岳盈盈心想:「難怪文姑娘如許本領,原來是秀師座下!」想來兩人也算系出同源,不覺又多幾分親近之感;微一轉念,登時恍然:「原來她適才說那些話的意思,是不打算為九幽寒庭出力了!秀師高足,必揀明主,難道……」脫口問道:「文姑娘決定留在中京,莫非是在京裡遇上真主了?」

    文瓊妤笑道:「真主未曾得見,卻遇上了平生難得的好敵手。」

    岳盈盈心念電轉,想起她方才侃侃而談,曾提及那可怕的「橫江九策」,不覺愕然:「莫非那個躲在幕後操縱一切的陰謀家……是文姑娘的舊識?」

    「如果我猜得沒錯,」文瓊妤緩緩拈杯,笑意未退,清麗絕俗的臉上難得凝肅起來:「這綏平府裡外之事,都是出自我師姊的佈置。『橫江九策』我是佩服許久啦,卻不知我的『流川兵法』敵不敵得過?」

    ◇◇◇

    水月軒主的嫡傳弟子果然算無遺策。

    翌晨,姚無義帶著皇上的口諭前來,宣雲陽縣公劫震入皇城晉見。劫震攜劫真與劫英同去,傍晚卻只偕劫真返回,隨即命管事侯盛打點行裝,預計後天一早啟程前往天城山,代表朝廷宣達慰問之意。

    劫真奉了父親之命,領著龜結役人來到院內的小庵堂,將劫兆放出來。劫兆眼神呆滯,問十句也答不上一兩句;四肢解脫後,兀自蜷踞在椅上一動也不動,半晌突然一躍而起,似是神智恢復,急急追問:「妹子呢?三哥……妹子人在哪裡?」沒等回答,低頭便要竄出庵去。

    劫真劍眉皺起,一把將他扳住,低喝道:「你清醒些!渾渾噩噩的,胡攪什麼東西?」劫兆悚然驚覺,不禁氣沮,低著頭縮了縮肩膀。劫真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攫著他的雙臂,面色一沉,咬牙道:「你莫以為此事便揭過了!若非天城山突生變故,姚公公怎會放咱們一馬?你再不安分,還要惹出事端,怎麼對得起爹?怎對得起劫家的列祖列宗?」

    劫兆慚愧不已,悶著頭沒敢回話。劫真放緩了口氣,低聲道:「你這陣子好好待在府裡,別再攪出什麼事情啦。爹那邊,三哥找機會給你說一說,你不用擔心。」劫兆乖順地點了點頭。

    劫真面色漸緩,柔聲道:「可有件事你得同三哥說實。你那天用的劍法,到底是什麼來路?爹讓人搜過你院裡,根本沒見有什麼劍譜,知道你又說了謊話,心裡很是不歡。你沒個交代,三哥也幫不了你。」

    劫兆腦中混沌,似是睡意深濃,又像現實與夢境糾纏不清,聲音傳到耳裡都成了一片嗚嗚低鳴,震得頭暈腦脹;心中除了劫英,什麼事也想不真切。昏沉之間,只嚅囁道:「是……是我在夢裡學的。」

    劫真的俊臉上掠過一抹怒意,還未發作,又聽劫兆含混地說:「三哥若要,我將劍訣劍理默寫出來便是。那……也不是很難的武功。」劫真聞言,神色頓時清朗,拍了拍他的肩膊,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快回院裡,晚些我去看你。」說完便轉身邁步。

    「三哥!」劫兆忽然喊住了他:

    「妹……妹子呢?她去哪兒啦?我……我想見一見她。」

    劫真蹙眉道:「妹子今日入皇城,見了皇后娘娘,兩人聊得歡喜,皇后賜她留宿景秀宮,也不定什麼時候回來。我聽姚公公說,皇后有意給妹子說一門親事,對象是三仙宗府的少宗主、『飛劍謫仙』伏鳳紙的兒子伏辟疆。三仙宗府貴為皇親,連皇上見了伏鳳紙也要喊一聲『八皇叔』,同為太祖爺的嫡系,身份貴不可言。這樁婚事若成,於我家大有好處。」

    劫兆聽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為了爹好、為了綏平府好,也為了妹子好。我們做哥哥的,能不替她著想?」

    劫真臨去前,拳頭攢緊、眼眉低垂,似是強忍著什麼極端厭惡之事,只匆匆拋下了一句:「你……別再跟妹子走得那麼近了。」

    劫兆心中一痛,拖著滿身疲憊,垂頭喪氣的走出庵堂,眼前陡地翻起一片紅豔豔的赤霞,一股馥郁如果裂蜜流般的幽香撲面,等候多時的岳盈盈奔了過來,下身的蘇木紅裙翻飛如雲,裙裡的白綢薄裈雖然細柔舒適,卻掩不住那雙修長筆直、渾圓結實的美腿。

    她喜上眉梢,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手:「你出來啦!他們有沒有折騰你?」見劫兆面色蒼白、神容憔悴,陡地心疼起來,銀牙一咬:「那些個作死的!我找他們算帳去!」說著便要轉身。劫兆靈台頓清,反手握住了她幼細滑膩的腕子,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事。」

    岳盈盈讓他拉住小手,不知怎的心口突然砰砰直跳,飽滿的酥胸劇烈起伏,眼耳裡烘熱得像要暈過去似的,俏麗的粉臉漲得與蘇木裙一般彤豔。「劫……劫兆!你餓不餓?」叫喚他的名字時,盈盈毫無來由地湧起一陣羞,咬著櫻唇細聲道:「我……

    我讓人給你弄吃的。」

    劫兆呆呆看著她,看得她低下頭去,半晌才說:「我不餓。」輕輕鬆開她的手,就這麼低頭擦肩走過。岳盈盈有些愕然,轉身叫道:「劫……你怎麼啦?」三兩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又伸手試了試額溫,皺眉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見你氣色不太好。給你找大夫罷?」

    劫兆凝著她關懷備至的神情,忽有些難以承受,明豔無儔的嬌靨似有千鈞巨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不由得輕輕把手揮開。岳盈盈一愕,劫兆心裡又彷彿受千萬根針攢刺一般,不忍見她難受,低聲道:「我……我先歇會兒,一會兒再去找你。」

    岳盈盈見他容顏白慘,的確是疲累交煎的模樣,轉眼釋懷,燦然笑道:「那你多睡會兒,我……我先回院裡等你。」一出口便覺這話大膽旖旎,羞不可抑,逃跑似的穿出洞門。腿股交錯之間,才驚覺自己已然濕了,腿心處磨出一股涼涼的滑膩感,粘著細薄的底布沁出去;裙襬偶一揚起,見半透明的白綢服貼地包覆著飽滿的丘阜,透出一根根烏卷濃密的纖茸。

    岳盈盈只覺得股間濕潤,連大腿內側的薄布都被汁水浸透,緊粘著細嫩敏感的肌膚,揉漿擦滑的感覺更加劇烈,淫水兀自泌湧。奔出幾步,身子已有些發軟,幾乎無以為繼,所幸蘭香院近在眼前。

    「羞……羞死人了!」她扶著門框吁吁嬌喘,襟口裸露的小半截胸脯連峰陷壑,一片覆著晶瑩水光的酥白劇烈起伏,股間的濕濡印痕竟已透出裙布;雙腿微一併緊,居然擠出「唧」的一聲輕響,淫靡得無以復加。

    她拖著一條蜿蜒水痕,一路滴進了房門裡,綿軟無力的小手掩上門扉,扶著几案坐倒在榻上。喘息未復,身下的石藍錦被又濡濕一大塊,挺翹結實的圓臀壓出一瓣瓣蓮印,襯與交疊的長腿,宛如一支姿態妍麗的紫蓮花。

    「還……還好,他沒跟來。要是教他瞧見了……」那個「他」字一浮上心頭,劫兆的樣貌便清晰了起來,岳盈盈毫無來由的一陣砰然,身子裡那最私密、最羞人的地方陡地泛起異樣的酥麻,彷彿針尖輕輕刮刺一般,既痛苦又舒服。她想起紫雲山黃庭觀裡破瓜的那一夜,劫兆攫住她挺聳的乳房,啜得尖端硬脹發疼,那火鉗般的龐然大物徐徐刨刮著她未經人事的柔嫩緊致,一寸一寸地撐開充滿,一點一點的刮出她美妙的嬌粘……

    岳盈盈趴臥在床榻邊上,蒼白無力的小手死命揪緊錦被,汗濕的發絲輕粘著口唇額鬢,還沒來得及動手撫愛,蛇腰猛地一扳,全身劇顫起來,居然便丟了一回;臀後的裙布初時只滲出些許液珠,漸漸布質汲取不了豐沛的泌潤,眨眼間匯成了細小的水柱,「噗」的擠出一道弧,彷彿她腿股間藏了把小巧精緻的細頸尖嘴壺,輕輕一倒,便注了條晶瑩甘冽的清泉。

    晚風入櫺,吹涼了榻上的美人嬌軀。

    俯臥輕顫的長腿麗人明明衣著完好,濕透的裙裈裡卻浮出粉酥酥的肉色,玉骨冰肌、若隱若現,直與裸裎無異。

    盈盈的「春泉飛瀑」體質敏感異常,高潮來時猛烈無比,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軟弱地撐起驕人的挺翹玉乳,回見自己半身狼籍,又羞又愧、又是氣惱,也不知今兒是怎麼了,支著微乏的身子緩緩脫靴褪褲,取巾帕拭乾汁水淋漓的股間。

    儘管房內無人,岳盈盈仍是羞得厲害,玉蛤偏又極其敏感,一碰便機靈靈地打了個輕顫,水光盈潤,只得匆匆抹了腿根股溝,懶洋洋地拿了件新綢褲,套上褲管,薄軟的綢料滑過足趾、腳踝、長長的腿脛,將那雙美不勝收的渾圓玉腿一寸寸掩起。

    岳盈盈拱腰抬臀,好不容易將綢褲穿好,提著舊衣坐起身來,才發現房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了一小扇,劫兆悄靜靜地站在門邊,血紅的雙眼緊緊盯著她,似將噴出火來。

    她身子僵直,手裡還拿著那件被淫水浸透的薄裈,揉成一團的褲腳懸著一粒晶瑩剔透的液珠,狀似淚滴,越來越沉墜、越來越飽滿,終於「答」的一聲落於榻前,在寂靜的房間裡清晰可聞。

    (他……他瞧見了!讓他……瞧見了!)

    岳盈盈原以為自己會羞憤得暈死過去,不知怎的卻想起第一次來到這裡時,劫兆也是這樣站在門邊,乖巧體貼地看她梳頭。「這兒是我娘以前的夏居。我的兄長和妹妹與我都不是一個媽生的,他們不會到這裡來。」她記得他是這麼說的,平靜的聲音裡有著惹人憐愛的孤獨與寂寞。

    讓人好想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哄著。

    劫兆跨進門檻,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雙眼有些窩陷,卻綻放著懾人的光。

    (他……他來了!他過來了!)

    岳盈盈直挺挺地坐在床緣,聽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鳴鐘一般,身子無法控制的簌簌發抖。「別……別過來!」她像是對自己交代似的試圖威嚇他,才發現開口直與呻吟無異,顫抖的嗓音夾著輕喘,聽著不覺一蕩。劫兆走到她身前,雙手虛捧著她小巧的臉蛋,卻不碰觸肌膚,微張的嘴唇俯湊過來,帶著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

    岳盈盈無法直視他的面孔,只得閉上眼睛,感受他掌間灼熱的空氣;回過神時,兩人四片嘴唇已然緊緊吸吮,岳盈盈被他吻得全身發軟,玉指一鬆,那件濕透了的綢裈「啪!」一聲摔在地上,響亮的聲音又漿又粘。

    劫兆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驀地左胸一緊,圓挺的半隻乳球已被握在掌間,結實的乳肌抵抗著恣意揉捻的指腹,帶著連她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飽滿與彈滑。只有在他手裡,她才知道自己的胸脯竟是這樣的結實有力,岳盈盈像頭垂死的小鹿般呦呦哀鳴,劫兆粗壯的腰身擠進她的腿縫,深深抵進胯間,將她一雙修長的美腿壓得跨開屈起,再也無法合攏緊並。

    岳盈盈只覺私處繃著底布,暈涼涼的一片似無遮掩,被他火熱硬挺的褲襠一磨,頓時氾濫成災。汩汩而出的涼滑汁液從蛤底、會陰,一直淌到了股溝菊門處,臀背的衣裳錦被泥濘不堪,猶如躺在一處淺水窪裡。

    劫兆舍了她的櫻桃小口,燙人的嘴唇覆上她滑膩的頸側,他唇上刺刺硬硬的薄髭刮得她悚慄起來,岳盈盈如遭重擊,蛇腰一側、全身繃緊,歪著粉頸嬌嬌的受著,不住呻吟輕喘。劫兆啃完了脖頸又來銜她的唇片,不意將盈盈的香汗也度入她口中,岳盈盈這才發現自己的汗居然有一種清冽的感覺,連極淡極薄的鹹味都顯得溫潤順口,她開始有點明白劫兆這麼喜歡舔吮自己的原因。

    她願意讓他叼在口裡,每一分每一寸的細細品嚐。但是……

    (別……別這麼快!再……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岳盈盈攀著他的頸子,濕嫩的櫻唇小雞似的啄著他的耳頸面頰,吻得濕膩膩的,迷濛的眼裡滿是企望,試圖找回當日蘭香院裡、南瓦巷中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男子。

    劫兆卻一把撕開她的襟口,扯斷紅綾小兜的頸繩,那一對彈性驕人的乳球倏地掙脫束縛,細嫩的乳尖一陣晃蕩,轉眼又陷入粗暴的掐握之中。

    岳盈盈嗚嗚哀鳴,分不清是疼痛還是快美,小手軟弱地推著劫兆的胸膛,卻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溫……溫柔一點!」她微弱如呻吟般的低喚噴在他耳蝸裡,彷彿更加激起了男人的獸慾,劫兆伸手撕開她的木紅圭裙,將薄裈褲褪到膝彎,捂著她汗漿漿的飽滿陰阜揉將起來,摳得滋滋水響猶自不足,纏了滿指的濕亮細茸用力揪扯,岳盈盈疼得迸出眼淚,仰頭哀喚:「痛……好痛!不要……」

    劫兆充耳不聞,「嗤!」將纏在她膝間的襠布猛然撕斷,扯下爛得只剩兩條褲管的綢裈,隨手褪了褲衩,抄起盈盈的膝彎用力一掀,把兩條修長誘人的美腿扳成了倒寫的「兒」字,雪膩的大腿根部夾著一隻油潤嫩鮑,鮑嘴濕濡晶亮,兀自輕輕顫動。

    岳盈盈突然驚慌起來。

    這個劫兆並不是真心哄逗著她、總是心疼著她的那一個,只是一頭獸慾勃發的雄性動物。她虛弱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深深為自己的動情與輕率後悔不已,美眸裡噙著一窪淚,哀叫道:「不要!放……放開我!放開我!」希望喚起他最後的一點憐惜疼愛。

    劫兆卻荷荷有聲,濁重的噴息彷彿一頭受傷的野獸,佈滿血絲的眼睛睜得赤圓,眼裡卻只空洞地映出身下的麗人倩影。顧不得調情撫愛,脹成紫醬色的龍首在玉戶前胡亂磨蹭,硬生生想擠裂進去。

    岳盈盈又驚又疼,又是痛心,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啪!」一聲脆響,結結實實搧了劫兆一巴掌。劫兆愕然停手,似清醒了些,岳盈盈見他頰畔高高腫起,忽然心疼起來,顧不得自己正被侵犯,忍不住伸手輕撫:「我……我不是故意的。打……打疼了麼?我們……」劫兆突然變色,蒼白的面孔獰惡無比,捉住她的小手「砰!」重重壓在床上,腰身一沉,滾燙的龍陽便要排闥而入!

    岳盈盈尖叫著並起膝頭,足尖正中劫兆的下巴,一把將他蹴下床去。她全身綿軟乏力,這一踢非但不能制敵,反倒激起男人的凶暴狂性。劫兆滾落榻下,撞倒了几案圓墩,對周身的疼痛麻木不仁,低咆一聲,翻身撲上榻緣,卻聽一聲激越清響,岳盈盈拔出床頭的眉刀,顫抖的寒鋒直薄咽喉,頓時將他制住。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你當我是那些任你狎玩的青樓歌伎、放蕩女子麼?」岳盈盈一手掩著酥胸,並起赤裸的雙腿,衣裳被撕得條條碎碎,掩不住劇烈發抖的誘人胴體。

    「你……你若不憐我愛我,就別來招惹我!」她緊咬銀牙,圓睜杏眼,眼淚就這麼直溜溜的滑落頰畔,晃動的刀尖將劫兆的頸間油皮刺出血來,卻怎麼也止不住顫。

    劫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本在府裡四處遊蕩,試圖找尋劫英的蹤影,找得心裡直髮慌,只想有個人說說話;回過神來,竟已是這般光景。

    他既慚愧又心疼,正想開口,岳盈盈銀刀一指,靜靜的說:「滾。」

    「盈盈!我……」他急著分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我不是……」

    「滾!」岳盈盈流著眼淚,咬牙道:「劫四爺,我不是誰或誰的替代品,只為填補你的空虛寂寞,也不是供你狎戲淫樂、呼來喝去的玩物!以前的事,就當是我瞎了眼,從今而後,我再不想見到你!你……你給我滾!」

    劫兆如墜冰窟,看著她不住淚流,卻想不出一句安慰辯駁的言語。呆怔片刻,緩緩退下床沿,顫著雙手穿好衣褲,默默地退出了房間,每邁一步都彷彿遠離生機,漸漸又退進了他自己那個天馬行空、虛實交錯的封閉世界裡。

    掩上房門,也掩上了劫兆與現實世界的最後一點牽連。記憶裡他最後所聽到的,是門內岳盈盈的傷心哭泣。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5: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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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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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盈盈就離開了綏平府,自然是不告而別。

    夢裡,劫兆又來到那間堆滿經籍的青石小庵,卻不見老人的蹤影,任他在夢境之中喊破了喉嚨、將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卻始終沒能將老人給逼出來。他忽然有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一時間自暴自棄,在夢中變化出無數美女狎玩取樂,也不知荒唐了多久,復覺悲哀:「妹子不要我了,笨丫頭也不要我了,世間諸情,到頭來竟是這般苦痛。除死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解脫?」

    把手一揮,滿室的活色生香俱都不見,又恢復成原先昏燈黃卷的模樣。他隨手從甲子櫃上抽了本《伏火集》來讀,讀煩了又變出老人最喜愛的那處小河洲,追逐鳥禽胡亂練劍;玩累了,眨眼變走全身的衣物束縛,浸入河溪裡泡涼曬太陽,想要什麼樣的美女就能變出什麼樣的美女狎戲,環肥燕瘦、淫蕩貞烈,應有盡有,卻怎麼也幻化不出盈盈與劫英的面貌。

    劫兆並不想醒過來。但夢裡也會感到疲倦,當他再也撐持不住、終於沉沉閉上眼皮,睜眼卻是翌日清晨,無論他在夢境裡如何消磨時光,不過就是一夜,怎麼躲也躲不過現實。

    自錦春院發生命案,院裡的丫鬟便有意無意與他保持距離,或許怎麼問她們也不肯相信四爺會殺人,但那榻上女屍的香豔模樣,卻像極了四爺的荒唐脾性。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從圈禁處被放出來之後,四爺就彷彿變了個人,眼窩深陷,眸裡有些空洞,帶著一抹說不出的陰鬱與疲憊,好像一輩子都沒睡過覺似的,往日那個好色輕佻、卻可愛善良的少年公子已不復見。

    這一天,負責伺候梳洗的丫頭枕玉在門外深呼吸幾次,帶著赴義般的悲壯心情端水入房,卻見錦榻上空空如也,鏤牖推開,清晨的寒風吹亂一帳紗簾;猛一回頭,差點嚇得摔了瓷盆。劫兆整個人縮在鋪緞的圓柱圈椅裡,陰影遮去了他的身形容貌,只剩一雙眼睛熠熠發光,宛若食人之虎。

    她驚叫起來,聲音才到喉頭神志便已恢復,不敢無禮,又硬生生嚥了回去,怯怯地上前幾步,將水盆擱在幾上,強笑道:「四……四爺早。婢……婢子伺候您盥洗更衣,老……老爺正候著呢!」擰乾巾帕為劫兆抹面,發育成熟的嬌軀卻不聽話的打起了擺子。

    劫兆只是定定的盯著她,卻不像從前那樣看得她臉紅心跳,只覺得心裡發毛。她年紀雖小,也是有過男人的,頭一回破瓜便是在這間房裡,正是四爺干的好事,疼痛過後旋又被擺佈得欲仙欲死。那方染有片片落紅的帕子還收在劫兆的桐木櫃裡,與其他的獵豔戰利品一併珍藏著。

    「你很怕我麼?」劫兆突然一笑。

    枕玉嚇了一大跳,俏臉煞白,顫聲道:「沒……沒的事!爺又來胡說了。」

    劫兆讓丫鬟抹臉更衣,手腳從來沒規矩過,更多時候興致一來,摸著香著便胡天胡地起來,四爺疼人的本事在侍婢之間可有名聲了,不少丫頭等不及輪流,暗裡不免一番爭搶。像今天這樣只看不碰,那是聽都沒聽過的事,枕玉驀地想起蘼蕪宮使者那香豔銷魂的死法,手腳都嚇軟了。

    「老爺找我?」劫兆又笑。

    陰影裡看不清他的五官輪廓,除了炯炯放光的雙眼,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枕玉忙不迭地點頭:「是……是!說早上有重要的事宣佈,三……三家的客人也都要到。」

    劫兆睜眼無語,那雙夜梟也似、發著異光卻無比空洞的眼睛十分駭人。在枕玉看來,昔日瀟灑倜儻、風流迷人的四爺簡直變成了一頭可怕的怪物,正靜靜蹲踞在圈椅上,很慢、很有耐心的玩弄獵物,等待著一躍而噬的時機。

    但這頭怪獸始終沒撲過來撕裂她細嫩的喉管。

    「妳可以下去了。衣服我自己會穿。」

    枕玉聞言一愕,如獲大赦,飛也似的逃出房間,直到穿出兩重院門之外才脫力坐倒,嚇得哭了起來。

    劫兆穿戴齊整,慢吞吞地踅到大堂,見眾人早已入座停當;除了盈盈劫英不在,其餘都與比劍奪珠當日相同。劫震坐在丹墀上,冷冷睨他一眼,連責罵都懶費力氣,更別提周圍投來的異樣眼光。劫兆拖著身子坐在劫真旁邊,只聽劫真低聲道:「下回別再遲到啦!」

    「嗯。」劫兆有氣無力的回答。

    劫真繼續看著他,似沒有移開目光的意思。劫兆登時會意,從懷裡拿出一束手抄紙片遞去,正是他昨晚隨手寫下的「燭夜」、「舒鳧」、「墜霜」三劍的劍理摘要。

    劫真接過來看也不看,順手便放入懷裡,滿意地點了點頭。

    等候片刻,姚無義姍姍來遲,又是一副紅鼻醉眼、惺忪未醒的模樣,大搖大擺的坐上首座。

    劫震清了清嗓子,扶幾而起,朗聲道:「前日蘼蕪使者遇害、陰牝珠失竊一案,連累三家貴客屈居舍下、不得自由,實為我之過錯。所幸凶人倉促作案,不及將寶珠帶走,姚公公明察秋毫,曲都尉與金吾衛弟兄宵旰勤勞,終於在兇案現場起出寶珠,得歸九幽寒庭。」說完取出一隻錦盒,恭恭敬敬呈給姚無義。

    那盒中盛了枚荔枝大小的珠子,通體盈潤,盒未全開時從幽影中洩出幾許華光,竟是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姚無義也不接過,眯著眼睛打量片刻,揮手道:「是了,是這珠沒錯。你等也辛苦啦。」

    劫震連稱不敢,闔上錦盒,親手交給文瓊妤。「玄皇武功蓋世,乃中宸正道之擎天巨擘,陰牝珠歸於九幽寒庭,乃是我們之幸。但請文姑娘代為致意,有勞玄皇多多費心。」

    文瓊妤淡然一笑:「莊主言重啦。」隨手將錦盒交給商九輕,旋身娉婷,踮著輕巧曼妙的步子返回座中,突然又回頭道:「劫莊主,瓊妤曾聽故老傳言:陰牝珠乃一靈物,出世十二時辰內若無魔教秘法加持,靈氣便會迅速消褪。蘼蕪使者既已身死,唯恐此珠無用,敢問此珠尋獲時,是否已盛於此盒之中?」

    劫真聽得面色陰沉,低聲對劫兆說:「這女子又要耍花樣!」

    劫兆全不關心,懶憊一笑:「就說『是』不就結了?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劫真搖頭不語,卻見劫震微顯錯愕,搖頭道:「此事須請教曲都尉才是,我實不知。」眾人目光都投到姚無義身上,姚無義眯眼冷哼,轉頭道:「曲鳳釗,人家問你呢!」

    這珠自然不會是金吾衛找到的,就算曲鳳釗再神通廣大,怎麼也答不上來,只是無論他答「是」或「不是」,後頭的責任都得由他來承擔。半生進取的昭武都尉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緩緩點了點頭:「是在盒子裡。」

    文瓊妤美目流沔,眉黛淺蹙:「可有打開觀視?」

    曲鳳釗本欲否認,轉念又想:「若未開盒,如何知道盒裡藏珠?」只好點頭道:「曾打開一兩次觀看,未曾取出便是。」

    文瓊妤「啊」的一聲輕呼,掩口故作恍然狀:「這便是了!賊人動了手腳,此珠已無效用。」

    此話驚動四座,姚無義沉下臉來,慍道:「小丫頭!你這話可得交代妥適。若有不盡實處,可別怪咱家不懂得憐香惜玉。」

    文瓊妤假裝沒聽懂話裡的威嚇之意,侃侃說道:「陰牝珠是世間至陰之物,入水凝霜、日下猶凍,若非失去靈效,豈能無半點寒涼?依我看,非是凶手倉促遺珠,而是寶珠靈氣被汲取殆盡,只留了空殼下來。」說著開盒取珠,傳與眾人觀視。

    法絳春最是心急,不顧丈夫攔阻,忙不迭地一把搶過,於兩掌間反覆交握,尖聲道:「是不怎麼寒涼!果然大有問題!」轉頭怒視劫震,彷彿他便是侵佔寶珠靈氣之人,眼光頗為怨毒。

    堂內眾人驚疑不定,文瓊妤又說:「陰牝珠性質屬陰,最懼陽氣,若於日光下曝曬片刻,所剩的些許靈氣也將煙消雲散。不信請看。」讓商九輕拿到中庭片刻,再入廳時果然觸手微溫、皮光黯淡,連珠子似都縮小了些,猶如花房雕萎。

    「寶珠本有靈,乃是活物之屬。一旦失卻靈氣,便如同死了一般。」滿座盡皆歎服。

    姚無義冷冷看著,哼笑道:「照你這麼說來,是疑心劫莊主吞沒了寶珠靈氣?」

    文瓊妤訝然道:「公公說笑了。劫莊主俠骨磊落,怎能如此?自然是竊珠行兇的魔門匪徒所為。此珠縱歸九幽寒庭,也不過是枚碩大的珍珠飾物,再也沒甚效用,不如獻與朝廷,殷實庫稟。前歲北地旱澇相繼,飢民據說都湧到京師左近啦!若將此珠換米粟乾糧,也能賑濟流亡,以彰陛下聖明。」

    姚無義無話可說,「哼」的一聲:「朝廷有朝廷的法度,用不著你等百姓多口。

    珠子自歸你家,愛幹什麼誰也管不著,還能繳回國庫麼?兒戲,荒唐!」文瓊妤順階而下,斂衽福了半幅,嘆道:「我等草莽之人,不通世務,幸得公公指引,方才少鬧笑話。」

    姚無義哼哼兩聲,見她也沒窮追猛打的意思,面色漸漸和緩。

    忽聽寰宇鏢局總鏢頭「牧野流星」方東起道:「照姑娘的意思,破案還須著落在盜珠之人的身上。只是線索到此悉數斷絕,卻要往哪裡找去?」

    文瓊妤笑道:「這倒不難。近日江湖中若有身負玄陰真氣的無名高手崛起,又或有人突然顯露極陰極寒的武功、而無師承脈絡可循者,便是盜珠的疑犯。凶手身上的玄陰之氣,正是他最大的破綻。」

    眾人聞言省悟。方東起撫掌長嘆:「姑娘靈心慧眼,實令方某佩服!」

    「總鏢頭謬讚了。」文瓊妤盈盈下拜,姿態清雅端麗,難畫難描。

    大事已了,姚無義對劫震道:「老劫,咱家回宮去啦!你府上也準備準備,明日好動身往天城山。」劫震躬身道:「多謝公公照拂。小女刁蠻成性,在皇城之內還要麻煩公公多費心。」

    姚無義親熱地拉著劫震的手,湊近道:「你跟我客氣什麼?小郡主是我瞧著長大的,還能不上心?這回請皇后娘娘給郡主說的親事,我瞧十九能成!嗣王是太祖爺的嫡子,正統皇脈,身份地位不比一般,據說小王爺也生得俊美出塵,頗有乃父之風,配與郡主的天仙美貌,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事成之後,老劫你可別忘了咱家這個牽紅線的媒人哪!」說著呵呵大笑,樂不可支,彷彿這盅謝媒酒已是手到擒來。

    他口裡說的「嗣王」,便是三仙宗府之主「飛劍謫仙」伏鳳紙,小王爺云云自然是伏鳳紙的兒子伏辟疆了。

    伏鳳紙是太祖爺的第八皇子,論血裔宗譜,絕對是有資格繼承皇位大統的人選,只是他少年時醉心武學,無意於廟堂之事,反而在江湖上闖出偌大名頭。太祖爺駕崩之後,先帝繼位,很喜歡這個本領高強、卻對帝位毫無興趣的同母親弟,特封為「嗣王」,食邑五千戶,賜下一部前朝府庫珍藏的道家重寶《紫府筵華經》,許他開立親王幕府。

    這位嗣王一向自命風流,美姿容、高才具,年輕時曾傾倒無數名門淑女,享有詩仙、酒仙、劍仙雅號,開府後便稱「三仙宗府」,以一手「分光劍術」列名六絕,善御劍氣,贊曰:「平生論劍不持劍,出塵原在紅塵中。」縱使這些年來隱居深山,閉門不問武林之事,聲名仍廣為流傳,為江湖人所敬。

    小王爺伏辟疆既然「頗有乃父之風」,想來也是個俊俏風流的人物,劫兆心底一酸,頓時有些自暴自棄起來,沒等席散便逕自起身,低著頭往堂外走去。劫震遠遠瞥見,面色鐵青,沉聲喝道:「回來!你眼裡心裡,到底還有沒有點規矩?」他難得發這麼大的脾氣,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頭。

    劫兆素來懼怕父親,然而一想到是他要把劫英嫁掉,忽有種豁然不顧的衝動,遲疑片刻,繼續低頭行出,更不稍停。劫震正要發作,卻見管事侯盛快步進入,面無表情地躬身一揖:「啟稟老爺,正陽門處傳來消息,說二老爺已經到啦!正在城外楊柳橋的驛館暫歇,少時便要入城。」

    劫震臉色丕變。由於黃庭老祖行將坐化,陰牝珠之事有了出乎意料的圓滿結果,他正後悔飛書急召劫驚雷回京,沒想到他竟來得如此之快。按說香山離京有百餘裡之遙,再怎麼飛馬急馳,最快也要足足兩日夜的工夫;加上鷹信遞送的時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於今日抵達。

    侯盛似是讀出了主人的心思,平板冷硬的回答:「二老爺是從觀霞嶺處直接趕來的,說是率隊圍獵之時截獲飛鷹,帶了身邊的人馬便來。」觀霞嶺離中京僅五十里不到,朝廷設有迎賓山莊,乃是駐京高階武將們最喜愛的獵場之一,秋天楓紅極美,與京城南方「碧城天階」的夏季桐蔭並稱二絕。

    姚無義疏眉一軒,眯眼道:「哦?公威回來啦?真是好巧啊!」「公威」是劫驚雷的字,劫驚雷比兄長還小著四五歲,看在姚無義眼裡,自然只是個小老弟。劫震神色尷尬,恭謹道:「我明日便要離京,特召公威回府裡主持大局,不想卻來得這般快疾。」

    姚無義有意無意的睨了他一眼,摸著光滑無須的三層下巴,呵呵笑道:「那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了。時辰不早,咱家先回宮啦,明兒再來送你,順便與公威喝上幾杯。

    我和他,可真是好些年沒見啦!」劫震連聲稱是,與眾人一齊送出廳去,面上恭謹,暗裡卻不停轉心思。

    陰牝珠一案告一段落,眼下三家沒了興師問罪的藉口,眼看便要各自散去,劫震自己又將離京遠赴天城山,此時三千飛虎騎若浩浩蕩盪開入京城,鳩佔鵲巢,徒然是引狼入室之舉。劫驚雷從獵場直奔中京,所帶部曲約莫都是輕裝快馬,人數也必然不多,反倒安全。

    思及此處,劫震頓覺寬慰不少,送走了姚無義,便派劫真與劫軍出城迎接;回見劫兆蜷在廳裡,茫然發呆,竟未出廳來送姚公公,不覺心頭火起。劫真察言觀色,趕緊說:「父親,四弟與我一同去好了。二哥傷勢未癒,只怕不便騎馬。」劫震冷哼一聲,甩袖入廳,徑與文瓊妤、常在風等閒言絮絮,彷彿劫兆是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污濁之氣。

    劫真拖著劫兆騎馬出府,兩人並轡而行,一路無話。

    來到正陽門前,尚未求見關值門將,忽見守門的兵卒們忙亂起來,一側的迎賓門緩緩拉開,清出專供王侯皇親行走的青磚大道,迎入兩列長隊。

    當先一騎高大偉岸,人如天將馬如龍,馬背上的騎者面如重棗、燕頷豹髭,身披紫袍皮甲,背後豎了把比手掌還寬的厚刃巨劍,劍鍔鑄成栩栩如生的虎頭形狀,劍柄活脫脫就是半截虎爪,劍首末端的虎掌五爪屈張,遠遠望去,彷彿他身後負著一頭張牙舞爪的青銅老虎。

    男子策馬緩入,蹄聲喀答,那直挺挺的昂藏虎軀恍如鐵鑄,霎時間竟讓人產生一種「城門變矮」的錯覺,石磚門洞被他巨大的影子塞得滿滿的,彷彿擋住了迎賓門裡的夕陽餘暉。

    ——劫驚雷。「貫虹紫電」劫驚雷!

    若世上從來沒有「神霄雷隱」劫震,這個名字將會是中京最鐵錚錚的男子漢。

    緊跟在劫驚雷之後,卻是一名身穿杏黃衫子的少女。

    少女約莫十七八歲,眉目清秀,淺褐色的肌膚如琥珀燒融般光澤細緻,又彷彿是汲飽陽光的豐潤麥谷,身段不同於京城仕女的纖細窈窕,更說不上蜂腰長腿,但行進間挺胸直背,倍顯精神,跨鞍打浪的動作尤其柔軟協調,極富有某種馳過荒原曠野似的旺盛活力。

    她體態結實豐滿,模樣卻很文靜:濃眉大眼、鼻樑挺直的相貌雖與劫驚雷依稀彷彿,桀驁不馴的野性卻被線條柔和的粉色唇瓣稀釋殆盡,唇上一抹淡細汗毛,益發襯得唇珠小巧、下頷細圓。她的長發編成一條烏亮的三股大辮,攏於左胸,也不用什麼髮飾妝點,翻領纏腰的胡服裝扮與商九輕頗有同工之妙,但商九輕英颯逼人,她卻是斯文秀氣。

    劫兆知道她是誰。

    劫驚雷沒有兒子,只得一個寶貝女兒,少年喪妻後便不曾再娶,身邊從沒有什麼嬖妾侍女,決計不會弄錯。只是沒想到女大十八變,那個小時候老讓他掀裙扯辮子、愛哭愛生氣的黑丫頭劫蘋,居然出落成了這麼個斯斯文文的大小姐。

    他硬著頭皮隨二哥拍馬迎上,只聽劫真「籲」的一聲勒住韁,就著馬背上抱拳拱手:「侄兒劫真,奉父親大人之命,特來迎接叔叔回府!」劫驚雷左手舉起,身後十八虎騎一起停住,動作整齊劃一,人不低頭、馬不搖鬃,晚風中直如泥塑木雕也似,當真是動也不動。

    劫驚雷點了點頭,鋼鐵般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偶而瞥見後頭的劫兆,目光陡地一寒:「又是你惹的事?」劫兆從小就怕這個二叔,劫驚雷是綏平府上下、唯一一個敢對七歲大的四少爺飽以老拳的人,那是劫兆平生頭一回挨打,第一次就差點送掉了小命。

    劫兆下意識的縮了縮頸子,突然有種張口結舌的窘迫,然而看在劫驚雷眼裡,他的迴避卻不只是心虛怯懦,更似某一種難言的、野獸面對獵人般的獸眼異光,加倍的激起他撲殺對抗的本能。

    眼看氣氛已僵,劫真趕緊打圓:「叔叔明鑑。案情現已明朗,盜珠行兇之人應是魔門的奸邪餘孽,實不干四弟的事,他是被冤枉的。」劫驚雷哼的一聲,冷道:「諒你也沒殺人的膽!可中京這麼多人,怎的就偏來冤枉你?」劫兆無言以對,抬頭見劫蘋望了自己一眼,眉頭微蹙,也頗有不以為然之色。

    劫真微笑頷首:「阿蘋,咱們許久沒見啦!」

    劫蘋聞言一笑,杏眼中綻出光芒,卻沒失半點分寸,就著馬背上斂衽施禮:「三哥好。」守禮合宜,語聲清脆毫不扭捏,果然是一派名門千金的氣度風範;只有在輕咬粉唇的小動作裡,才洩漏出一絲少女獨有的羞澀喜悅,雖只一瞬,卻是分外惹憐。

    劫真點了點頭,沒敢多看一眼,旋即轉向劫驚雷。

    「二叔從觀霞嶺趕赴京城,倉促之間,可是不及帶上人馬?」

    劫驚雷冷然道:「另有五百騎駐於城外郵驛。我入中京,單人孤劍亦無所懼!若非阿蘋堅持,我連『飛虎十八騎』都不想帶,看哪個能拿我怎地!」劫蘋皺了皺眉,輕聲道:「阿爹!」頗有責備之意,又像是提醒父親謹言慎行,短短一喚,竟似有無數心思。

    劫驚雷哈哈大笑,笑聲震得附近的巡城兵卒紛紛掩耳走避。豪笑未止,鐵面錚錚的「貫虹紫電」彷彿被打回原形,變成一個既心疼又得意著女兒的老父親,面對愛女的管束全無招架之力,面色舒緩,點頭道:「不提這個。走!我們路上說。」一夾馬肚,昂首緩策而行。

    劫真縱馬跟上,兩人並駕齊驅,不住交頭接耳。「飛虎十八騎」未得號令,在原地端立不動,個個面如鐵鑄,睜眼迎風,人馬俱是昂首挺胸、明刀雲甲,分外精神,直把警蹕皇城的駐軍給比了下去;附近的行人遠遠圍觀,俱都讚嘆不已。

    劫驚雷與劫真行出十餘丈遠,劫兆正想跟上,忽見劫驚雷左手舉起,飛虎十八騎一起策韁,兩兩並轡,魚貫從劫兆馬前橫行過去,頭兩騎還幾乎將他撞倒,彷彿當他是透明一般。

    劫兆騎術平平,胯下坐騎又不如飛虎騎的西域名種奔雲驄神駿,陡然間被大隊橫攔,那馬不住扭身跳蹄,要過又不敢過,轉得兩圈,漸漸暈亂起來。他手忙腳亂,口裡吁吁亂叫,馬匹卻不聽話;驀地橫裡伸來一隻窄袖小手,用力攢住馬韁,拉著馬嚼子固定不動,口裡「得得」幾聲,馬匹居然就平靜了下來。

    劫兆一揮額汗,抬見劫蘋秀氣的臉上帶著一絲同情憐憫,感激的話到了嘴邊便出不了口,只是衝她點了點頭,逕自拍馬追趕。

    劫蘋輕嘆一聲,與他並駕而行。她馬術極精,不唯姿態輕盈優雅,控韁更是如身使臂,劫兆不知不覺間被她所引導,兩人從飛虎十八騎當中穿行而過,兩列長隊應聲兩分,讓她倆回到隊前,煞是好看,彷彿已為此刻練過了千百回。中京人哪裡見過如此精巧的馬隊表演?頓時彩聲如雷,沿街不絕。

    劫蘋拉著劫兆的馬韁,巧妙的安撫馬匹,不讓被行人的鼓噪喧譁所驚擾。

    劫兆看在眼裡,暗自嘆息:「我小時候不知欺負過她多少回,也難為她如此不記仇。」心中再無芥蒂,低聲道:「多謝你啦!我馬騎得原是不好。」

    劫蘋「嗯」的一聲,並不接口,一雙大眼睛遙望身前,動靜都不離劫真的背影,片刻才微微側頭,微訝道:「你說什麼?」劫兆心裡頗不是滋味,三哥文武兼備,自來是人中龍鳳,但要比討女孩子歡心,他劫四爺從小到大可都是花粉叢中的蝶獵、女兒國裡的狀元,幾曾受過這般冷落?頓時有些意興闌珊,淡淡說道:「沒什麼,我跟你問好呢。」

    劫蘋見他目光閃爍,也只是微微一笑,轉開話題:「聽說你跟『天都七子』行七的常在風比劍,一舉奪下了陰牝珠呢!可真有本事。」她與劫兆同年,只比他小了兩個月,小時常受他欺負,向來沒有喊他「四哥」的習慣,兩人說話總是你啊、我的,倒不是她不懂禮數。

    劫兆淡然一笑:「不過是僥倖罷了。若不是三哥留手,第二場已然勝啦,也不會惹出後頭那些事來。」劫蘋點頭道:「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若能勝常在風,三哥斷無不勝的道理,他心中定然有其他的計較,說不定……也是想讓你顯顯聲名,也免教二哥佔了便宜。」說著翹首眺望,眼裡漾著一抹霧濛濛的神采。

    其實劫兆的想法也差不多,但從她口裡聽來,就是覺得不痛快。

    劫蘋比起劫英、盈盈,也只能說是中人之姿,清秀有之,但無論如何都說不上美貌,劫兆與她更無情意可言,不知怎的卻覺一股酸溜,彷彿打翻了罈陳年老醋,滿心都不是滋味,不覺冷哼一聲,神情古怪。

    或許……是英姿煥發、文武雙全的三哥,讓他想起了那「頗有乃父之風」的小王爺伏辟疆吧?那個即將要從他手裡奪走劫英的傢伙……

    劫兆黯然神傷,想起又氣走了盈盈,更是幾欲發狂,恨不得能讓二叔再來揍他一頓,打得他牙崩骨裂、臉腫鼻青,才能稍稍平息心裡的悔恨與痛苦。或許那樣奄奄一息、只剩半條命的自己,才能讓離開的劫英與盈盈回頭再看一眼吧?劫兆想得慘笑起來,不無自毀之念。

    劫蘋見他精神委頓,形容憔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暗想:「聽說他這幾年縱情酒色,行為放蕩,我本來還不肯信。如今看來,恐怕是真的了。」又見他對三哥頗有不豫,想起傳聞中三哥對這個不成氣的弟弟是如何的盡心照拂,不覺有些心涼齒冷,眉頭一皺,悄悄鬆開了他的馬韁。

    ◇◇◇

    大隊來到綏平府,劫驚雷縱馬直入,家丁們都不敢阻,府中的護院侍衛等守責來攔,都讓劫真示意退了開去。

    西域名馬奔雲驄在劫驚雷的駕馭下,跨階穿門如履平地,一路馳進劫震起居的騰龍院裡,翻身躍下馬來,背後的虎首闊劍撞得護心甲發出「篤!」的一聲;行走時每跨出一步,全身的皮甲銅釘都錚錝作響,宛若刀劍交鳴。

    「飛虎十八騎」沒得到下馬的指令,也如游龍矯矢般列隊衝入,掀起滿庭黃沙。

    劫真與劫兆沒有這等庭園馳馬的能耐,在大門外便舍了坐騎,施展輕功急急追入;劫蘋微一遲疑,也跟著下馬,改用步行。

    劫家的武功稟性太剛,不利女子修習,因此劫蘋與劫英一樣,都只隨護院武師學了些強身健體的皮毛功夫,內功、輕功的根基淺薄,不消片刻已被拋在後頭。忽見劫真倏然停步,回頭趕了過來,拉起她的小手,右掌繞到身後托著她的腰,急道:「妹子請隨我來!」發足狂奔,連看也來不及看一眼。

    劫蘋圓臉一紅,芳心羞喜,卻知眼下非是賣弄小兒女心思的時候,三人結伴奔入騰龍院,只見十八騎分列兩旁,擎刀在手,殺氣騰騰;劫驚雷大步走到劫震的書齋前,房門緊閉,原本在房外伺候的僕役們早已嚇得四散逃去,一名魁梧的男子持兩把大劍擋在門前,肌肉賁起的精赤上身斜紮著繃帶,怒發濃眉紅如烈焰衝天,卻是劫軍。

    「二叔!」劫軍面色嚴峻,低聲咆吼:「家主之前,豈容無禮!請二叔立即退出騰龍院,卸甲封劍、約束下屬,來向父親大人請罪!再有逾犯,休怪劫軍無禮!」

    劫驚雷與兄長感情不睦,不代表會比較喜歡雲陽老宅一些。他濃眉一動,負手踏前,肩上的虎首劍柄卻猛地一跳,劍氣逼人,未出鞘時便已難以抵擋;同樣都是魁梧異常、持有巨兵,劫軍卻不由自主流出汗來,儘管咬牙不退一步,兩人間的氣勢卻有著猛虎與幼獅般的差別。

    「軍兒,退下。」書齋裡傳出劫震沉穩但嘶薄的嗓音。

    劫軍遲疑片刻,垂劍讓到一旁,頸間臂上兀自浮露青筋、微微跳動,顯然還未從劫驚雷逼人的壓力下回覆過來。若以這樣的態勢開打,劫驚雷恐怕一劍便能取下他的人頭,還用不上第二招,「神霄雷隱」劫震目光灼灼,自不會坐視發生。

    劫驚雷冷笑:「你什麼時候學得這般巴結老宅了?」

    劫軍怒目而視,卻聽劫震平靜說道:「老二,我不與你計較。京裡已經沒你的事了,莫想要興風作浪,我料魔門近日將要蠢動,你速速返回香山,妥善防備,我可以原諒你今日的無禮。」透過鏤空的門櫺望入,照日山莊的當家之主似乎正埋案伏首,振筆疾書,便在說話時也沒有抬頭,彷彿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劫驚雷仍舊是冷冷的笑著。

    「我也想早回香山,只可惜還有一事尚未辦完。」

    劫震終於停下動作,緩緩抬頭。

    「何事?」

    「砰」的一聲巨響,書齋前的四扇門扉一齊震開,劫軍被轟得跌入屋裡!

    「我是專程前來……」明間飛散,劫驚雷踩著滿地破碎的木櫺窗格走進書齋,喀啦喀啦的來到書桌前,低頭俯視兄長,鐵面具般的臉孔終於有了表情,帶著一種激烈的憤恨與囂狂:「接收你的家主之位!」

【第十折 執子之手,與子同出】


    作者:Momoho

    此言一出,隨後趕至的劫真、劫兆兩兄弟俱都變色。劫軍被他雙掌轟入內室,傷上加傷,掙扎半天也只能撐起半身,倚牆盤膝而坐,兀自咬著滿嘴殷紅,火眉下的一雙虎目盯著劫驚雷,似要噴出火來。

    劫震穩坐不動,隨手從屜內取一隻扁平的小木匣拋給劫軍,正是九嶷山送來的那匣鎮山靈藥「存聚添轉丹」。

    「速速服下,三個時辰內不許動氣,以免留下大患。」劫震手撚鬚莖,看也不看劫軍一眼,慢條斯理的說:「宗房之事,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兒能管,都給我退下罷。老二,你若有話,咱們兩人談談便了,何必動上這麼大的排場?」

    劫驚雷雙手負後,抬頭望向房頂,斜乜著冷笑:「怎麼?事關你不可告人處,便不敢讓人聽了?」劫震神情木然,臉色十分不好看。

    劫真口唇微動,正要上前,卻被劫蘋輕輕拉住。

    她踮腳湊近劫真耳畔,前額的瀏海在他鼻端掠過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三哥勿憂,我阿爹自有分寸。」忽然省起自己還讓三哥攬在懷裡,小圓臉蛋兒一熱,伸手輕輕推開,不知怎的身子卻有些酥乏,心兒砰砰直跳,但畢竟沒敢過於放肆,勉力讓開些個,就這麼軟軟的微靠在他肩上。所幸她膚色黝黑,褐亮緻密如琥珀一般,臉紅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劫震仍坐在椅中,一邊摩挲著光滑的扶手,一邊低垂眼瞼,彷彿喃喃自語:「你想做家主,我沒意見。只是這麼多年來,我南征北討、為武林伸張公義,立下當世不二的功績,照日山莊與綏平府才有今日的聲名與榮景。老二,你想坐上這個位子,憑的是什麼?是武功、人望、江湖地位,還是好勇鬥很?」說到後來聲色俱厲,猛一抬頭,目中迸出冷冽電光。

    劫驚雷卻不為所動,彷彿成竹在胸,背負雙手、冷冷哼笑,一字、一字的說:

    「就憑你已經是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

    劫震面色一沉,右手五指倏地掐緊扶手,冷笑:「莫非你想試一試?」

    劫驚雷的武功與兄長同出一脈,同樣是祖傳的大日神功、烈陽劍法,少年時也上過天城山拜師學藝,只是礙於大日神功天生難以突破的限制,他自二十歲上邁入第二重後再也無法精進,論突破門檻的年紀,還比劫震小了一歲;而「平戎八陣法」是雲陽老宅的至高絕學,長房這廂自也無從入手。

    少年劫驚雷的武學之路似乎已陷入日暮途窮的境地,但他天生堅毅,未肯居下、絕不後人的脾性與乃兄如出一轍,重上天城山求教。那日黃庭老祖興致一來,用掃帚在落滿梧桐葉的庭院裡寫了個巨大的字,風吹葉飛,庭中鋪的青石板上卻留下了枯磔縱橫、騰蛟起鳳般的字跡,每一筆都透入青磚肌理,又沒有鑿刻的痕跡,反倒像從青石磚里長出來似的,渾然天成。

    當時除了劫驚雷,隨侍的還有玄鶴、玄鴻等「天城五玄」。五玄長侍座前,知道老祖不論武道已逾十五年,若非秋涼肅殺,仰觀天蒼地闊有感,斷不會忘情出手,無意間顯露武學,莫不是屏息凝神,唯恐稍有錯漏。

    老祖隨手寫完,扔下掃帚,嘆息道:「我逾百歲,卻難至無心之境。造化玄奇,豈是人力所能抵抗!」背著雙手回顧眾人,目光最後停留在劫驚雷面上,笑問:「公威!你來說說,我寫了什麼?」

    劫驚雷凝神望去,只見大字方圓五丈,幾乎佔據了整個小小的內庭,筆勢蒼勁錯落,既像「武」又像「伐」,說是戟、戕、戮似也無不可,只覺每一筆都像是大兵發動,蘊有萬馬奔騰、金戈雲動的磅礴氣勢,看得心頭一動,竟隨手比劃起來;回過神時,已空著手將一路劍法使完。

    四玄玄鷲最是好武,年紀又與劫驚雷相若,少年心性,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二玄玄鴻瞪了他一眼,三玄玄鴒似也被打斷思路,皺眉側目,玄鷲才悻悻然閉了嘴,滿臉不豫。

    「弟子有僭了!」劫驚雷面上一紅,躬身告罪。

    「無妨。」老祖滿不在乎的搖搖手,笑問:「公威,你瞧我寫的是什麼字?」

    劫驚雷閉目凝神,方才無意施為的粗簡套路一一過眼,雖是劍法,其中卻包含了刀、槍、戟、棍的氣蘊,大開大闔,彷彿以千軍萬馬為敵,心中再無疑惑,睜眼抱拳道:「在弟子眼中,老祖寫的乃是一個『戰』字!」

    這番領悟與五玄心中所想俱都不同,五人頓時陷入長考,小小的院裡一片寂寥,只剩秋風蕭索。劫驚雷正自心虛,卻聽老祖呵呵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負手入室,再不聞問。

    劫驚雷在天城山待足三個月,日日來看這個心目中的「戰」字,直到閉目不忘。他花了十年的時間,會過高手無數,終於將這路「大戰字劍」淬煉成鋒,創製完滿,於香山一役中大放異彩,協助法天行率領四家聯軍攻打蘼蕪宮,殺死了蘼蕪宮五極護法之三,聲威震動天下,堪稱四家第一大功。

    自創武功,需要多少心血識見?這是宗師才有的手眼境界,雖說是受了黃庭老祖的啟發,亦屬難能。戰後劫震內舉不避親,指派劫驚雷指揮香山駐軍時,其餘三家卻無有不服,「大戰字劍」可說是居功厥偉。

    大戰字劍遇上傳說中的大日神功第六重,究竟是誰勝誰負?

    書齋內劍拔弩張,手足為奪位鬩牆,劫震、劫驚雷冷冷相視,半晌劫震才垂下肩頭,頹然嘆了一口氣,像是眨眼間老了十幾歲,垂目道:「這事連我在內,普天下不過四人知曉,我自問保密到了家,你卻是從哪裡聽來的?」

    劫兆、劫軍等聞言一震,相顧愕然。

    劫軍仍不肯相信,粗濃的紅眉一挑,澀聲道:「父親!您的武功……」

    劫驚雷截住他的話頭,冷笑道:「大日神功有天生的禁制,第三重以後便難以再進。他卻一意孤行,逆天而做,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硬是將這門心法練到了第六重,因而走火入魔,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只有一個時辰能動用內力,並且何時可用,自己全然無法控制,直與廢人無異!」

    劫軍猛地回望父親,只見劫震垂肩低首靠在椅中,竟已默認不諱。

    劫驚雷沉聲道:「這個秘密他已經隱藏了十年。十年之中,直將我照日山莊的名聲與安危置諸何地!若有什麼閃失,劫家聲名掃地、家廟不存,又該拿什麼去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劫震,到了今天這步田地,你還要戀棧權位,霸著家主的名銜不放麼?」

    「領導家族,非唯武力是舉!魔門蠢動在即,你……卻只想著爭權奪位!」

    「我視名位如無物!正為魔門蠢動在即,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劫驚雷怒極反笑:「劫震!今時今日,倘若魔門真大舉來犯,你還能再打敗一次蕭雨魄、再打敗一次蔚雲山麼?捫心自問,是誰舍不下名利權位!」

    劫震面色灰敗,單手支額,無敵神話的假像一旦被戳破之後,這位曾經叱咤風雲的六絕第一人看起來就是像一名纏綿病榻、生命猶如風中之燭的衰頹老人,裹在錦袍內的癟瘦身子簌簌發抖,帶著病態而無助的蒼白;除了眉間殘存的些許頑固傲氣,不過就是個尋常病翁罷了。

    劫蘋看著不忍,越眾而出,輕輕巧巧地福了半幅,柔聲道:「大伯,我是阿蘋,咱們好些年沒見啦!阿蘋時時都惦記著您。」劫震緩緩抬起頭,疲憊地望了她一眼,勉強笑了笑,卻未答話。

    劫蘋走上前去,不覺越過了父親,來到書案前。

    劫驚雷反手握住劍柄,全身一繃,沉聲道:「阿蘋,回來!快別胡鬧!」據他所掌握的情報,劫震雖然一天之中有十一個時辰內力空空,但餘下的那一個時辰裡卻身負大日神功第六重的驚天威能,那是足以折服宇文瀟瀟、盛華顏、伏鳳紙等當世高手的絕頂修為,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劫震心機深沉,眼前的衰頹或許是故意示弱而已。

    劫蘋掠鬢一笑,回頭道:「阿爹,不妨的,大伯從小就疼我。」順手從桌旁架上取下一襲大氅,半蹲半跪的屈在劫震椅畔,細心地為他披氅保暖。

    這個動作不只令全場錯愕,連劫震也不禁一怔,低聲脫口道:「你……怎地卻不怕我?」他江湖混老,料定劫驚雷仍存有一絲忌憚,唯恐中了自己的空城計,沒想這個小侄女卻打亂了雙方的計較。

    「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怕的?」

    劫蘋抿嘴輕笑,似覺大伯說話很是有趣,見劫震哽著一口濁氣、身子微顯瑟縮,隨手替他撫拍背門,自然得像是個侍奉父親的小女兒。「大伯,我父親同您一樣,都是冷面熱心腸,劫家的男人哪!個個都說不出好聽話。可自家人畢竟是自家人,門裡吵鬧,心卻不會向著外人。」

    劫震默默聽著,伸手緊了緊氅襟。

    「魔門蠢動,三大世家各懷鬼胎,大伯身子不適,若要以一己之力負隅頑抗,阿蘋心中不忍。我阿爹正值壯年,武功修為精深,膝下又無嫡子,便是今日權代了家主之位,將來還是要還給二哥、三哥他們的;為的是應付眼前艱難,不是為個人的名利計較。」

    劫驚雷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劫震卻聽得低下頭去,神情若有所思。

    劫蘋屈身不動,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杯裡添了些熱水,細心剔去茶梗浮沫,雙手捧到劫震面前,柔聲道:「大伯,我阿爹麾下有三千鐵騎,卻只帶了親信的『飛虎十八騎』入京,若有歹心,豈肯如此?請大伯勿疑。」

    劫震接過蓋杯,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才從袖裡取出一方小小的玄鐵令牌,交到劫蘋手裡。鐵牌的正面鑄有日輪圖樣,背後則是一柄小劍,兩側鐫了「紅日周始,曠照無垠」八個小小篆字,正是象徵照日山莊至高權柄的信物「紅日符」。

    劫蘋雙手接過,起身整襟行禮,將紅日符呈到父親手裡。劫震嘶聲道:「老二!你這個女兒生得好,她說的句句在理,我也沒別的話。這『紅日符』既然交給了你,照日山莊從此便由你當家作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劫驚雷沒料到他如此乾脆,慢慢將紅日符揣進懷裡,眼見明爭暗鬥多年的兄長彷彿陡然間老了十幾歲,昔日的跋扈點滴不存,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嘲諷的言語到了嘴邊,反倒失卻興頭;微一思索,沉聲道:「老大,我也不來為難你。明日我們一起動身往天城山,待本山事了,你就留在山上養老罷。你的兒子若還肯為照日山莊效力,就讓他們留在京裡,我將視如己出,培養他們承繼劫家的基業。」說著望了劫兆一眼,目光不善。

    「只有這個老四,我不准他繼續留在府裡丟人現眼,敗壞家聲!看是送去雲陽老宅閉門思過,還是帶上天城山好生管教,都依你的意思。至於小劫英與三仙宗府那邊的婚事,我會為你一力促成,大喜前夕,再派人上天城山接你回來飲酒。如此安排,你可有話說?」

    劫震頹然搖頭,一時無話,片刻才說:「讓兆兒跟我上天城山罷!回雲陽老宅,不過是多受折磨而已。」劫驚雷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意思。」目光電掃,從劫軍、劫真面上掠過。

    劫真正自猶疑不定,卻聽劫軍咬牙道:「我隨父親。」眾人皆感意外。劫真躲避著堂妹與二叔熱切的目光,半晌才澀聲道:「我……我也跟父親一塊兒上山。」劫蘋難掩失望,卻沒多說什麼。

    劫驚雷面無表情,霍然轉身,冷冷拋下一句:「少時我在大廳會見三家使者,宣佈莊主退位之事。你們幾個準備準備,別來遲了!」魁梧的背影穿出門去,宛若一堵黑沉沉的山。

    ◇◇◇

    劫兆呆呆站著,一動也不動。

    他的命運就這麼被決定了,居然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劫兆忽然覺得十分荒謬可笑,想著想著,忍不住便笑了起來,劫軍怒火正熾,轉頭暴喝:「混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添亂!」揮拳便要毆打。劫真一把將他格住,怒道:「老二!你還講不講理?」

    「都給我閉嘴!」劫震把手一揮,兩人登時不敢再鬧。

    「下去罷。我累啦,心思很亂,想一個人靜一靜。」

    劫蘋柔聲道:「大伯,我讓人給您炖些補中益氣的湯品。阿蘋藏有幾帖方子,日常都張羅著給我阿爹飲用,很有效的。」劫震神色略為鬆緩,笑容裡卻有說不出的疲憊:「好孩子。我女兒要是有你一半貼心,什麼江湖爭霸、正邪消長我也不理啦,還不如歸隱田園,頤養天年為好。」劫蘋微微一笑,頷首道:「大伯半生辛苦,勳業顯赫,把身子都累垮啦,本該好生休息調養才是。待身子大好了,也才能再統領江湖正道,掃蕩邪氛。」福了半幅,偕劫真等退出書齋。

    才到院裡,劫軍便橫眉豎目,沖劫蘋一瞪眼:「呸!誰要你來賣好了?」劫蘋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一點也不意外,婉言勸道:「二哥傷勢未癒,別要輕易動氣。我阿爹是好是歹,日後二哥總能明白,眼下莫與小妹生氣,以免傷了身子。」

    劫軍把手一摔,矛頭轉向劫真。「父親說他走火入魔之事,世上只有三人知曉,你鎮日在父親身邊打轉,定也在三人數內。說!是不是你將秘密賣給了旁人?」

    劫真劍眉一挑,俊臉漲紅,怒道:「侯盛也知此事,你怎不說是他!我同與父親往天城山隱居,洩漏秘密對我有什麼好處?日前父親聞知老祖噩耗,當場暈厥,是你嚷著要找大夫,我一力攔阻……要說洩密,你也脫不了干係!」

    劫軍冷笑:「我自會去找侯盛問明白。你莫以為巴上了你妹子,便妄想坐上家主的大位!」撇下兩人,怒騰騰的跨出院去。言者無心,劫真、劫蘋面上卻俱是一熱,轉頭不見劫兆的蹤影,偌大的院裡只餘兄妹二人,尷尬更甚。

    中宸州的禮法不禁姑表結親,依照「同姓不婚」的民間習俗,堂兄妹無法結為夫婦,然而劫家原本出自西境邊陲,據說在西賀州的蠻族部落裡不僅表兄妹可以成親,連同父族的堂兄妹亦可結為連理。昔日照日山莊尚在雲陽縣之時,因習蠻俗,多有堂兄妹通婚的例子;迄今雲陽老宅那邊偶爾也還有這種情形,只是天聖朝教化普及,人民漸漸引以為恥,視之為亂倫。

    劫軍的親生父母便同是族內之人,因此西陲血統分外鮮明,天生驍勇,衝口說出這話,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劫真、劫蘋卻都是身受中京貴族教育長大的,劫軍之言,形同誣指他二人亂倫通姦;明明是污衊已極,聽在劫蘋耳裡,除了羞恥之外,卻另有一股臉紅心跳的異樣,身子不禁有些發熱發軟。

    她見劫真氣得發抖,斂了斂神,柔聲道:「事起突然,也難怪二哥如此生氣。三哥……三哥休惱。」劫真搖了搖頭,低聲道:「妹妹遠來辛苦,還是先休息片刻。」說著引她往後進走去。

    劫蘋幼時長住綏平府,在府內有間專供她休憩的小廂院,雖久未入京,依舊輕車熟路,兩人一路並肩無話,劫真陪她進了廂房,喚侍女下去準備衣被妝奩,親自為妹妹系簾推窗,低頭道:「妹妹好生歇息,我不打擾了。」

    「三哥!」劫蘋輕輕喚住,見他俊目迎來,芳心一動,擰著手絹定定神,微笑撫慰:「我阿爹雖代了家主大位,不過我知他沒有權位之心,我又是女流,終不能繼承照日山莊的基業。三哥隨大伯上山,是盡人子之孝,份屬當然;只是大好男兒,卻不能囿於親慈膝下,須得移孝作忠,為劫家、為武林盡一份心力,也才算是對得起大伯與我阿爹的期望。」

    「三哥勿要灰心,最遲在三個月內,我阿爹定派人將三哥接返,委以重任。」

    劫真一愕,苦笑搖頭。

    「妹妹多心啦!我不煩惱這事。」

    這下輪到劫蘋微感錯愕。

    近幾年劫震老病纏身,綏平府其實是由劫真一手運籌,她原以為三哥突然失去大權,被迫隨父上山隱居,心中必定憤恨難平,不想卻為別事煩惱。眼見劫真皺眉搖搖頭、轉身便走,劫蘋忽有些心緒不寧,起身輕輕拉住三哥的衣角,柔聲道:「三哥若不嫌妹妹蠢笨,阿蘋願意替三哥分擔心事。」

    劫真低頭不語,片刻才嘆了口氣。

    「我常常在想,倘若有天我舍下了府裡的一切,又該何去何從?現下我明白啦!原來我不想去天城山,寧可回雲陽去。」

    劫蘋冰雪聰明,與劫軍的前言相對應,頓時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清秀的小腦袋瓜裡嗡嗡亂響,紅雲飛上淺褐色的細緻面頰,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劫真又嘆了口氣,仍未回頭:「妹妹長大啦!出落得如此美麗,不久便要嫁人,哥哥一面替你歡喜,一面又是擔心害怕。我……我怕你的大喜之日,我不能去為你飲一杯祝賀酒,劫真自問坦蕩,卻沒有這個心胸承受。」

    劫蘋從小愛慕三哥,囿於兄妹名分,從來不敢有非分之想,暗自打定主意終身不嫁,只求偶爾到中京綏平府來,遠遠看望三哥的身影,也就心滿意足了。

    劫真所言,恰恰觸動了她長久以來不敢細想的一個傻念頭:「三哥英俊瀟灑、文武兼備,未來的嫂子肯定是普天之下最好最好的女子。三哥大喜之日,我……我能不能看著他們交拜天地,同飲合巹?這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

    為了那一天,劫蘋咬著牙做了很多年的練習,此時卻不禁腦中轟然:「三……三哥心裡是有我的!三哥心裡是有我的!」剎時有些暈眩,不覺揪緊了他的衣角,低聲道:「我……我一輩子都不嫁人。我阿爹孤伶伶的一個,很是可憐,我……我要陪著他,一輩子都不嫁。」

    劫真霍然轉身,一把將她擁在懷裡;等劫蘋回過神來,兩人四唇已緊密貼合,吻得滾燙濕粘。

    劫蘋被吻得心魂欲醉,縮肩側頸,蘭指掐著掌心,一雙小手無助地舉在兩側肩窩畔,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閉著眼睛,怔怔的流下淚來。

    劫真深吮著她飽滿的小小唇珠,片刻才不舍的微仰起頭,在她耳畔吐出一口灼人的熱息:「沒有你,我這輩子也是孤伶伶的一個。阿蘋!我們一起逃出京,到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我……我想你做我的妻子。」雙臂一緊,卻與方才的深情擁抱不同,右掌按上她豐腴的臀股,隔著下裳微微用力掐緊;左手貼著她的肩胛滑入右腋脅下,充滿濃濃的情慾與挑逗。

    劫蘋長年隨父親操演飛虎騎,弓馬嫻熟,練得腰肢粗壯結實,習於跨鞍打浪的臀部算不上挺翹,卻有著少女獨有的豐腴彈性,下半身的曲線姣美如梨,股肌團實,肉感十足。

    劫真掐按幾下,頓覺緊繃彈手,愛不忍釋;左手指尖才滑進她右腋,便觸及一團熱呼呼的美肉,被夾緊的肘腋擠溢出來,腴潤之外,更帶有結實的彈力,可以清楚摸出碩大的圓弧,不覺一驚:「好大的乳廓!她……竟有這尤物般的身段!」對比妹妹的秀氣文靜,益發引動恣意蹂躪的慾望,忍不住低頭,卻非是去吻她的粉唇,而是以鼻尖刮磨頸側,伸舌舐著劫蘋頸根腴處,濡著濕潤的唾沫剝開衣領,輕齧著粉緞小衣的繫帶。

    劫蘋被擺佈得全身顫抖,無助地喘息著,緊並的腿縫被三哥的大腿硬擠著,腿根相抵,磨得又濕又熱,清清楚楚感受到那股即將要侵犯自己的強烈慾望。這般旖旎羞人的風情,她在午夜閨中、錦被榻裡自瀆時不知想像了多少次,一旦親身遭遇,卻全無抵抗之力,只恍惚地想:「三哥要我,三哥他……便要了我!」

    劫真抓住她的臀底一托,將她離地抱起,慢慢來到榻邊。

    劫蘋被壓得挨緊床柱雕圍,秀氣的繡靴尖只能虛點地面,用不上實力,雙腿慢慢被擠分開來,掙扎越來越沒有力道。劫真舍不下她圓滾滾的美臀,魔手沿著又深又緊的股縫下探,卻摸到一塊濕粘繃緊、絲絲滑溜的裙布,所覆的美物凸如一隻飽熟的小桃,隔著布層仍摸得滿掌圓厚肥美,絲毫不比臀瓣遜色。

    「阿蘋!你……你做我的妻子,三哥拼著什麼都不要,也要給你名分!」劫真下身硬得發疼,唯恐伊人從手裡飛去,不敢鬆開,只等著迷離恍惚、酥頰潮紅的妹妹點一點頭,便要將她放倒在錦榻之上,動手寬衣。

    劫蘋已無半點反抗的力量,聞言忽然一凜:「我若隨三哥遠走高飛,誰來照看阿爹?三哥本是人中龍鳳,怎能……怎能為了我這樣平庸的女子長埋蓬篙,放棄大好前程?」眼見愛郎俯唇湊來,唯恐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將被吻去,小手用力撐住他精瘦結實的胸膛,閉目低頭道:

    「哥!你……你先放開我,求求你。」

    劫真微微一停,見她神色淒楚,繾綣情慾的火熱漸漸消淡,依言放開了手。

    劫蘋只覺他灼熱的手掌倏然離體,余熾猶在,心裡不知是疼是苦,總之如萬針攢刺一般,熱血鼓動,被扎得乍起倏裂,彷彿將要爆出豐腴碩大的胸脯。她定了定神,悄悄拭去淚花,面色雖然白慘,抬頭已能勉力一笑:「有三哥這句話,阿蘋這輩子都不枉啦!哪天三哥娶了別家的姑娘,我願喝三哥的喜酒。」

    劫真搖了搖頭。「你一生不嫁,我也決計不娶旁人。」

    劫蘋正想說話,卻見他由失望而開朗,似是頓悟了什麼,神色漸漸恢復平日的瀟灑篤定。「你等我,阿蘋。我定會重回中京,輔助二叔發揚家聲,有朝一日成為照日山莊的主人,接掌綏平府!哪天二叔不再需要人陪了,你……你來陪我。」

    劫蘋一怔,微笑點頭,眼角又湧露晶瑩。

    她本想忍羞拉一拉他的手,卻見劫真神采飛揚,深深望了自己一眼,轉身大步離去,背影英風颯烈,極是不凡。

    劫蘋從小仰慕父親的偉岸英挺,最是崇拜男兒的英雄氣,瞧得芳心劇跳,不覺伸手撫頰:「我……我愛上的,是這般胸懷偉烈的男子!」自忖才貌平庸,不過中人之姿罷了,竟蒙三哥如此垂愛,方才卻沒把身子交給他;想起那張略顯失望的俊臉,羞喜之餘,不免對他滿懷歉疚,又有些難圓美夢的悵然,忽覺心驚。

    「我這是怎麼了?三哥襟懷磊落、昭亮如雪,我……我怎能有這般放蕩的念頭?真……真是羞死人啦!」

    就像每回偷偷自瀆後、那混著歡愉快美油然而生的罪惡感一樣,想著想著腿股一軟,綺念頻生的褐膚少女心中又苦又甜,渾身酥顫的坐倒在錦榻上,手扶鏤花洞門,痴痴望著窗外滿天殘霞。

    ◇◇◇

    當夜綏平府大開筵席,又請來諸多中京同道,常在風、道初陽等本以為是替劫驚雷接風洗塵,沒想劫震突然宣佈自己將趁這次宣旨的機會,歸隱天城山,照日山莊的掌門信物「紅日符」已授予劫驚雷,由他接掌門戶,並接替自己四家盟主的位子。

    他簡短說完,便不再開口,只餘滿廳錯愕。

    劫驚雷起身一拱手,環視眾人,朗聲道:「家兄身體素有恙,我不忍教他獨撐大局。待天城山歸來,我將傳帖三家及武林諸同道,正式召開傳位繼承大典,眼下當以聖旨為先,還請各位代我向家主們多多致意。」

    眾人怔了半晌,心下雪亮,皆舉杯道:「劫莊主客氣了!」

    劫驚雷躊躇滿志,放聲豪笑,與眾人劇飲千杯仍不改色,滿廳盡服。

    文瓊妤酒量甚淺,沾唇即止,劫驚雷當著女兒的面,目光絕不在女子臉上多停片刻,見了也不禁皺眉,取笑道:「我聽聞玄皇雄心過人,頗有吞吐天地的氣概,文姑娘代表玄皇入得京城,豈能如此雀飲?」商九輕目光一寒,便要伸手取酒。

    文瓊妤卻搶先替自己斟了小半杯,笑道:「莊主此言差矣!士農工商,也都是天子腳下的臣民,卻不知皇帝陛下耕讀勞算的本領,算不算得是天下第一?如若不是,何以統率萬民?」

    劫驚雷頓時無語,也覺自己無理,本想笑笑揭過,誰知角落裡忽有人撫掌大笑:「妙極、妙極!文姑娘所言在理,二叔應當要罰一杯!」仔細一瞧,卻是劫兆。劫驚雷面色一沉,劫蘋卻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角,劫驚雷對女兒言聽計從,耐著性子坐了下來。

    劫蘋來到劫兆身畔,見他喝得臉紅脖子粗,敞襟浹汗,其狀甚醜,厭惡之餘也不禁有些憐憫:「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服劍整衣,也頗英挺。怎麼卻變了個人?」命下人將四爺扶回院裡休息。

    劫兆醉眼乜開,見是她來,揮手亂叫道:「妳……妳理我做甚?快去找你的好三哥!」劫蘋又氣又窘,兀自指揮著下人,進退有據,頗顯大戶千金的風範。

    劫驚雷拍桌而起,文瓊妤卻巧妙地掩袖舉杯,嫣然道:「瓊妤聽說,酒量與膽色一般,既有先天強弱,亦可從學而得。劫莊主天生豪膽,酒量亦豪,小女子是萬萬比不上了,莊主如若不棄,明日請許瓊妤同路北上,沿途再向莊主討教一二。」天城山在中京以北,文、商二姝若要取道北返,正好與劫家一行同路。

    劫驚雷面色略和,揮手道:「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就按文姑娘的意思。」

    次日晨起,眾人準備妥當,便即出發。劫驚雷留下劫蘋代掌綏平府諸事務,隨身的「飛虎十八騎」也一併留下,只從駐在城外的五百精騎之中挑選三十人隨行,連同服侍劫家父子的僕役、車伕等,一行不過半百,算得上是輕裝簡從。

    綏平府自昨日起,便瀰漫著一股「易主」的詭異氣氛,府內明白來了新主子,上下都十分乖覺。劫蘋在香山時便以打理三千鐵騎的調撥整備聞名,其餘三大世家的駐軍補給同受劫驚雷節制,劫驚雷不諳文事,自也是交由劫蘋處置。府內的帳房、司庫們久聞這位堂小姐的厲害,無不戰戰兢兢,各自整理了簿冊鑰匙,由侯盛領著來交付點閱。

    誰知劫蘋態度親切,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隨手翻過一遍,都讓擱在桌上,也沒有細看的意思,反倒殷殷垂問家裡有些什麼人、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之類,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只有侯盛仍是一張冷面,半點喜怒也無,彷彿全不關心。

    劫驚雷一行出發前,正巧姚無義來送,卻仍不見劫英的蹤影。這老太監聽說劫驚雷繼任家主、劫震攜三子歸隱天城山,面上淡淡的無甚表情,似乎並不意外;劫震說是清晨微染風寒,躲在大車裡不見人,兩人連話也沒能說上。

    道初陽夫婦、常在風也分別向劫驚雷辭行,常在風負起棍囊,臨走前專程來到車隊角落,抱拳拱手道:「劫兄弟,那個『陰陽平衡』與『陰消陽長』的問題,我還沒找到答案,粗粗想過,或許是前者之平衡與後者之消長並非一論,就像這馬車的重量與短長不可一概論之,雖然同是馬車,所指卻不相同。」

    車內影中蜷著一條軟蟲似的人兒,四仰八叉,透著濃濃酒氣,正是劫兆。

    旁人見他形容邋遢,紛紛皺眉躲開,常在風卻不避污穢,俯身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家師乃是天下間第一等的聰明人,這個問題如此有趣,想來他老人家定能有所啟發,我若有新的體悟,再與劫兄弟好生研究。」塞給他一個小小的黃油葫蘆,約與掌心相若,分外玲瓏。

    「六陰絕脈不能過份用藥,藥力若剛猛難禁,實與毒物無異。劫兄弟只要常保心愉,使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氣行溫和,絕脈未必有害。這瓶『藍田玉煉丸』是我師門秘製的靈藥,雖不能解毒救命,卻有調和陰陽的奇效,能使寒體生溫、燥體陰涼,就算拿來當瓜子糖果吃著玩,多服也不會有害。我向家師請教治癒六陰絕脈的方法,再來尋你。」

    劫兆眯著眼睛打量他片刻,忽然一笑。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我打得常兄當眾出醜,你幹嘛理我的死活?」

    常在風聞言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劫兄弟就當我是小心眼之人好了。你當眾打敗了,我若沒機會一雪前恥,豈非氣悶一世?這個理由,劫兄弟瞧成不成?」劫兆一呆,也跟著大笑起來:「成、成!」

    就在兩人的豪笑聲裡,常在風抱拳一拱,拄棍肩囊,片刻便走得無影無蹤。

    車隊上路,劫驚雷騎著高大威武的奔雲驄走在最前頭,劫軍、劫真緊跟在後,周圍被鐵騎簇擁包圍,環得鐵桶也似;之後才是劫震的馬車,劫兆被扔在運行李的車篷裡,反正他半醉半醒,跟貨物相差彷彿,最後才是九幽寒庭浩浩蕩蕩的來使車隊。

    劫兆不睡覺的時候,大多醉得糊裡糊塗,恍惚間手邊沒了盛酒的皮囊,正要起身摸索,車廂的側簾忽被一掀,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一串清脆的銀鈴笑語隨風透入:「你這麼樣的喝法兒,莫非是想將自己浸成一尾殼酥肉爛的大醉蝦?」

    他以為是盈盈回來了,忍著頭痛掙扎坐起,卻見車窗外一張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蛋兒,明豔無儔,額間的細煉金墜子隨風輕晃,原來文瓊妤的馬車與這車並駕齊驅,車廂的吊簾掀起,兩車頓時互通聲氣。

    「干妳底事?妳管忒多!」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翻身又去摸找酒囊。

    文瓊妤搖頭嘆氣:「你看看你,好好一個聰明人,淨說渾話!倒把岳姑娘給氣跑了,是也不是?」

    劫兆身子一震,指尖僵凝,半晌才陰著一雙異光炯炯的詭目,咬牙切齒:「要妳多管閒事!」聲音低啞嘶咆,宛若傷獸。文瓊妤彷彿全不害怕,目光滿是關切,正色道:「我雖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你正在修練一門通心達意的奇妙功法,心識之學最是純淨剔透,容不下半點駁雜,正因難練,方要意誠。你可知道你已呈現走火入魔的徵兆,面上五蘊紛沓,五形俱失麼?再這樣下去,輕則心脈損傷,成為一名痴呆廢人;重則心神淪喪,什麼禽獸之舉都做得出,渾渾噩噩,猶如活屍!這,是你想要的麼?」

    若非她容顏嬌豔秀美,劫兆幾乎以為是夢中老人顯靈,聞言一震,酒也醒了八九分。

    文瓊妤續道:「武之一道,跟讀書作畫沒甚分別,除了天分,亦須勤功砥礪。老天對你不甚公平,不肯給你一副習武的好身子,卻沒給你一個殘缺損敗的腦子。連心上的功夫也不肯下,怨得誰來?」她語帶責備,口氣卻像足了叨念淘氣幼弟的長姊,劫兆縱使桀驁慣了,卻不覺得如何反感,平心靜氣聽完,一時竟未反口。

    文瓊妤溫柔一笑,伸手探過兩窗,隔著車軸轆轆,替他理了理鬢邊亂發,含嗔薄怨:「這麼大個人了,還鬧孩子彆扭!要是讓岳姑娘瞧見了,不知道有多心疼?」

    劫兆聽得心中驟暖,忽然有種近鄉情怯般的尷尬不自在,復覺有些迷惘:「這女子,怎的與我這般熟稔?」欲掩心緒,隨手扯下吊簾,佯癲撒潑道:「哼!我聲名狼籍,姑娘還是少沾惹為妙!」簾外車馬蕭蕭,隱約傳來一聲輕嘆,又是那種莫可奈何的包容與親暱。

    劫兆仰靠在衣箱之上,隨手拈起酒囊,怔了片刻,擲出另一側的車窗去。

    他本想入夢讀經練劍,文瓊妤的話猶在耳邊,心想:「總不能老貪著夢裡好玩,淨是消磨時光。」默念起老人傳授的雲夢心訣,盤腿倚箱,細細揣摩思索。也不知想了多久,驀地風吹簾翻,只見窗外雲層低矮,一對蒼鷹盤旋呼嘯,不時翩高迭落,劫兆竟看得痴了。

    隨行的劫府僕役不禁搖頭,露出悲傷之色。老爺被放逐天城山,四爺從前本是個色鬼,近日又成了酒鬼;這下倒好,吊目望天,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吊眼鬼,整天就望著車窗外不言不語,直如白痴一般。

    就在劫府老家人悲嘆老天無眼的當兒,車隊走完了第一天的路程。

    ◇◇◇

    車輛載重行緩,一天也不過走三四十里的路,劫驚雷不動聲色,沿途絕不打尖宿驛,黃昏時分便擇野地辟營歇息,他麾下的飛虎精騎個個都是野營田獵的好手,一連兩天都整治得妥妥貼貼;商九輕問起,劫驚雷便推說「趕路從權,投不得店」,她也無話可說。

    第三天傍晚,大隊開到一處頃圮的山間破廟,此地離官道甚遠,路雖不難走,入夜後卻不易辨清,格外顯得僻靜。

    隨從將車輛在破廟前庭圍成扇形,飛虎騎隊、寒庭鐵衛的營帳紮在車圍之外,清出破廟做為劫驚雷等人的休憩場所,廟中升起篝火,眾人用過晚飯後繞火而坐,文、商二姝坐在一處,劫驚雷自坐一處,劫真劫軍兄弟與老父、僕役等一處,劫兆則自己一人縮在角落,呆望著跳動的火焰。

    因此最先發現不對的,反而是他。

    劫真與劫軍又因細故爭吵,劫軍披風一揮,振袖欲走,誰知才起來便踉蹌幾步,轉身一跤坐倒。劫兆原以為他酒喝多了,但劫軍酒量甚豪,決計沒有喝懵的道理,他四下打量幾眼,才發現各人都無力起身,面面相覷,火焰映出了一張張疑懼暗沉的面部陰影,眼中卻有一絲難以克制的飄然。

    這種迷藥劫兆並不是初次遇見。

    劫驚雷幾次運功,似都不能奏效,沉聲道:「有人下了迷魂香!」文瓊妤全無內力,早已軟軟倚在商九輕懷裡動彈不得,眯著美目蹙眉搖頭,似是十分辛苦。商九輕眼鼻觀心,不敢分神說話,彷彿想運功逼出藥氣。

    四壁窗櫺透風,迷藥絕非是吹煙送入;顯而易見的,是食物飲水中被下了毒。

    「這……這是什麼藥!竟……竟如此厲害!」劫軍掙扎幾下,終究還是徒勞。

    劫兆幾乎已確定凶手是誰,一掃頹唐,惡狠狠地盯著劫軍,冷笑:「你這廝,果然是好會做戲!當日這『五羅輕煙散』害我不死,今日又來故技重施!」劫軍火目凝神,冷冷回望,彷彿當他又說了什麼荒謬無聊的言語。

    忽聽廟外一陣大笑:「四爺真是好靈的鼻子!一嗅花甜便著枝,不愧是尋芳問柳的大行家!」走進一高一瘦兩條人影,俱是文雅的儒裝打扮,卻又繡著粗濫鄙俗的金線圖案,高的筋肉糾結,瘦的枯癟如柴,而且只有一隻右手,竟是邪火六獸裡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而冠沐猴」平白衣!

    司空度環視廟裡,目光瞥見文、商二姝,忍不住嘖嘖稱奇:「四爺,怎的每次遇見你,總能伴隨著這些個千嬌百媚的小娘皮?」劫兆頭皮發麻,嘴上卻不肯繞:「你們幾個沒用的東西!本少爺留給你們幾隻手指來吃飯拉屎,可不是教你們出來說三道四、出醜露乖的!」

    他當日將「充棟汗牛」古不化重傷成殘,又殺了「馮河暴虎」何言勇,早與二獸結下深仇,司空度嘿嘿直笑,轉過一雙怨毒無比的目光:「四爺的好意,咱們兄弟幾個都牢記在心,今天不就專程來了麼?」

    劫兆東拉西扯,只想拖延時間,強笑道:「司空度,你還有膽子來!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司空度咬牙狠笑道:「老子看了幾千幾百遍,這裡的匾上寫的是『上清道場』,不是黃庭觀!你以為還會有那老妖怪前來救你麼?」

    劫兆聞言一凜:「如此說來,我每次夢見前輩,都是在黃庭觀裡!?」轉頭怒視劫軍:「你遣同黨追殺我,今日又派他們前來下毒!劫軍,你到底想怎麼樣?」劫軍皺眉:「你腦子燒壞了麼?我從不認識這些傢伙,更沒派人暗殺過你!就憑你這等貨色,犯得著麼?」

    劫兆又羞又怒,正要還嘴,忽聽對面一人道:「也難為你背了這麼久的黑鍋,老二。我能替你作證,司空先生幾位的確不是你的人,他們是我的人。」抬頭微笑,竟是劫真。

    他怡然起身,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突然運指如風,接連封了劫震周身十二處大穴,這才拍拍雙手,笑道:「父親大人勿惱。我一直防著六絕第一人還留有一手,若不能親手將您制住,實在不能放心。」劫震面色木然,並不開口。

    晚飯吃的野味雖是由飛虎騎獵下燒烤,但服侍眾人用飯的劫府僕役卻是由劫真指揮調度,由此判斷,「五羅輕煙散」卻是由他所下,司空度等不過是在外策應而已。司空度與平白衣的輕功高明,來得無聲無息,廟外拱衛的飛虎騎與寒庭鐵衛等竟毫無知覺。

    劫驚雷這幾天來也一直防著劫震藏有奇招,只是故意示弱而已,但他自重身份,既然家主之爭大獲全勝,決計不能再對劫震做出其他的禁制,此時見劫真施以迷藥、封穴雙重禁錮,雖然驚訝,一時倒也鬆了口氣;微一思索,沉聲道:「真兒,你也謹慎太過了。要防他留有一手,卻不必連眾人一併下藥,快取解藥給文姑娘與商姑娘,莫傷兩家和氣。」

    劫真笑道:「二叔說笑了。商堡主的『連天鐵障』、您的『大戰字劍』俱都是武林一絕,侄兒好不容易得手啦,怎能輕易交出解藥,縱虎歸山?」

    劫驚雷所料無差,冷冷一睨,厲聲道:「你這是以下犯上的悖逆之舉!日後傳諸江湖,還想要做人麼?」

    劫真撫掌大笑:「二叔這話就不對啦!劫震老鬼乃照日山莊、綏平府之主,二叔如今懷擁『紅日符』,意圖號令四家、稱雄武林,正是當日以下犯上所致!二叔做得好榜樣,侄兒不過見賢思齊罷了,怎地不能做人?」劫驚雷聞言一愕,鐵面頓沉,倏地佈滿一層慘青之氣,如生銅綠。

    劫兆聽得心驚肉跳,想起當日司空度的追殺、扇上的四句題等片段,慢慢把環節逐一串起,澀聲道:「三哥……原來是你設計我?」

    劫真笑道:「是啊!真是委屈你了,四弟。我為打亂老鬼的謀劃佈置,不得不挑你下手,老鬼萬萬料不到我會拿你開刀,這才乖乖咬餌上鉤。這三年來我設過無數計謀,都被老鬼一一識破,這次多虧了你,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哩!」

    劫兆聽得腦中轟然一響,只覺天旋地轉,幾欲暈倒。

    「所以……錦春院裡的鄭丫也是你殺的?」

    劫真雙手負後,含笑不語,答案已不言自明。

    「妹子……妹子便是與你合謀?」

    劫兆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瘖啞,隱帶哭音。

    「那丫頭古靈精怪,沒想對你倒是痴心。計謀成功之後,她一心想將你送回刑部大牢,若非老鬼及時擺了顆假珠子回錦春院,便讓她得手啦。」

    劫真笑望著他,口氣一派輕鬆,目光裡卻有一股難言的狠厲怨毒。劫兆被他瞪得背脊寒氣竄起,心下一片冰涼:那是混雜了嫉妒、垂涎與強大佔有慾的目光,只有在相互爭奪雌性的公獸眼中才能看得見,壓抑多年,已成妖魘。

    劫兆全身劇烈顫抖,那股子驚恐錯愕無法控制,就這麼摧毀了他心裡最後一片可以容身棲息的小小角落。他半晌都沒辦法反應過來,握拳顫聲道:「為……為什麼?三哥,爹也好、二叔也好……都當你是劫家未來的繼承人,無論是誰當的家,這個位子早晚都是你的,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劫真眉目忽動,俊臉扭曲猙獰,倏地狠笑起來:「只有你這等昏庸無用的蠢貨,才看不出老鬼的心思佈置!你妹子何等聰明,早已心裡有數,就連老二這等粗魯愚蠢的大牯牛都看出來了,只有你渾渾噩噩,全然不知!」

    他見劫兆神色茫然,一指角落裡的劫震,恨聲道:「從小到大,他表面上對我百般信任,委以銀錢重責,其實暗裡百般提防,處處掣肘!我與劫軍同上天城山,他整整學了三年,我卻不到一年便被喚回,若非元常道長心中不忍,入京來授我武藝,我怎有今日的根基?皇帝召見我們幾個,讚許我文武兼備,許我家兄弟蔭補軍職,老鬼卻上奏舉薦劫軍做昭武副尉!還有在雲陽時……」他隨口數落,竟列了二三十條,目光益發怨毒。

    「……自始至終,他心目中的繼承人,便只有劫軍一個!」

    劫兆仔細一想,果然都是些不近情理的處置,只是昔日劫真最常受父親讚許,人前人後都誇上了天,不覺得有什麼提防挾制之處;如今想來,卻頗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只覺得世界一片片在剝落,彷彿什麼都變了樣,轉頭見父親垂頭坐著,表情冷漠,竟沒有一點辯駁否認的意思,心底冰涼,顫聲道:「三哥!這……這又是為了什麼?我們……我們都是爹的骨肉,這般爭鬥,卻……卻又是為了什麼?」

    劫真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忽然露出一絲憐憫之色。

    「我實在應該一劍殺了你,在今日之前就動手。如此你到死都不必聽聞如此不堪的真相,只相信你所相信的,死也死得乾淨。」嘆了口氣,陰陰冷笑的表情又激烈起來:「為了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你至今還想不透麼?因為在我們兄妹四人中,只有劫軍勉強算是劫家的骨肉!」

    「什麼?」

    劫兆聽得瞠目結舌,一時難以反應。

    劫真冷笑:「照日山莊的『大日神功』被傳得神而明之,其實根本就是一部害人毀家的妖書邪物!常人修習到第二重後,便因體內陽氣過盛而難以寸進,若無至陰之物導息調和,再練下去便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所謂『物極必反』,硬練第三重將使陽氣逆轉,失去做男人的依憑!」

    不只是劫兆,在場除了劫震、劫驚雷兄弟,眾人都露出錯愕之色。

    劫兆顫聲道:「你……你胡說八道!」

    劫真冷哼一聲,蔑笑道:「你若不信,扒開老鬼的褲頭便知分曉!看他是不是同姚無義那老閹狗一樣,陽物萎盡,成了個不男不女的老妖怪!」劫軍火眉怒豎,咆哮道:「你敢!老三,你別太過份了!」

    劫真不住冷笑,轉頭道:「二叔,你和老鬼不一樣。他年輕時好色下流,害了無數女子;二叔自二嬸娘死後,再也不沾惹女色,固然是二叔情義深重,心裡再容不下其他人,但二叔強練大日神功第三重,雖然懸崖勒馬,但已受功體戕害,從此對男女之事的興頭便淡了。不知我說的是也不是?」劫驚雷哼的一聲,卻未否認。

    事實上,大日神功對男子陽氣的侵蝕是漸進式的,起先是男女之慾轉淡,再來出精稀薄如水,不能使女子受孕,到最後才是陽物雕萎。除非在無至陰之物調和的情況下強行突破,才會直接喪失勃挺的能力。劫驚雷試圖衝破第三重時便覺不對,及時收手,男性雄風仍在,只是對女子並無媾和的慾望,他一心思念亡妻、扶養女兒,倒也不以為意。

    看著劫兆目瞪口呆的痛苦模樣,劫真不知怎的有些快意,續道:「老鬼三十歲以前便已練到第四重,自世間有《大日神功》這部武典以來,乃是曠古絕今、何等偉大的境界!卻也因此不能人道,豈能再有子嗣?他那些個紅顏知己何以反目、為什麼要多納姬妾以掩人耳目,便是為了這個緣故。」

    「除了劫盛,你、我、劫軍甚至妹子,都不是他的親骨肉!所以老鬼寧可傳位給劫軍,也不願把照日山莊交給我這個外人!」

    劫兆聽得天旋地轉,勉強定了定神,嘶聲叫道:「你的話前後矛盾,破綻百出!若第三重根本難以突破,爹又如何能練到第六重的境界?是不是,爹?」向劫震投以哀企一瞥,只希望父親能稍微反駁幾句,哪怕是出言謾罵也好,劫震卻依然是表情木然,一句話也不肯說。

    劫真冷笑:「那有什麼難的?只消弄到調和陽氣的寶貴玄陰,便能如一馬平川、鼓風張帆一般,一路衝破境界,練至上層!太陰閣主古玉含的處女元陰、『夜後』蕭雨魄的極陰內力,還有十八年前在香山失蹤的那枚陰牝珠……嘿嘿,哪一個不又是一重境界?」

    劫兆愕然無語,半晌才搖頭道:「我、我不相信……你含血噴人!」

    劫真步步進逼,聲勢迫人。

    「你以為你大哥劫盛是怎麼死的?這老鬼為了掩人耳目,居然教自己的親生兒子練大日神功,卻沒告訴他采陰補陽的關鍵,大哥一心想為他分憂解勞,自己悄悄練至第三重境界,不幸陽氣遽萎,羞憤自殺的!老鬼怕我們發現其中關節,才又不傳我們三人大日功。」說著咬牙切齒,隱約浮露一絲悲色。

    劫兆心想:「他畢竟還有點血性。大哥如此疼愛我們,沒想竟是這樣死的!」

    眾人的目光齊至,劫震身子一動,抬起頭來。「劫盛」這名字就像是一枚石子,終於在他死水一般的心湖上泛起漣漪,他形容蕭索,眼神既疲憊又悲哀,彷彿飽受折磨。

    他正要開口,卻聽篝火的另一頭,劫驚雷低頭沉聲道:「當年阿婧孕中血熱,亟需至陰之物調和,才能保住孩子。我為此奮不顧身,當先殺上香山蘼蕪宮,身披傷創無算,你卻告訴我珠已失落,而後阿蘋雖然平安誕下,阿婧卻難產身故。她生前敬你愛你,當你是親生大哥一般,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劫震神色一黯,低聲道:「是我對你們不起。」

    劫驚雷仰頭大笑,聲若嚎哭,震得樑上簌簌落塵,眾人掩耳。劫真與司空度對望一眼,俱都變色;卻見劫驚雷霍然起身,一腳踢得火星飛散,點點螢熾無風翻捲,整間廟裡猶如颳起一場鮮紅刺亮的暴風雪!

    「劫震!我今日,要你為阿婧償命!」

    平白衣大驚失色,嘶叫道:「你……你沒中毒!」

    「就憑『五羅輕煙散』?」劫驚雷眼迸怒火,頂著漫天星燦大步踏前,披風捲起逼人的風壓,直迫得劫真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小退了半步:「要爭家主的位子,你還不配!」

    ……

    劫真微一定神,快靴交錯,閃身退到司空度背後。

    劫驚雷眼蘊雷火,踏前一步,滿室的碎點火磷如風中快雪,倏地向劫真、司空度等三人噴捲過去,勁風獵獵,撲面灼疼!司空度揮袖遮面,只聽得嗤嗤急響,寬大的儒服袍袖竟被灼穿無數小孔,風吹星散,空氣裡瀰漫一股淡淡煙焦。

    平白衣慘叫一聲,一個空心觔鬥倒翻出去,僅剩的右手摀著瘦長馬面,指縫間紅腫滲血,飄著炙肉似的燒灼煙氣。司空度揮開火星,被燒得坑坑洞洞的殘袖一舞,睜眼狠笑:「冤有頭債有主,劫二爺不找劫震老兒算帳,卻來尋我兄弟晦氣,莫不是擺錯了譜?」

    劫驚雷冷冷一哼:「不忠不孝,第一該殺!誰護著劫真這個豎子,便與他同罪!

    你們『邪火六獸』壞事做多了,難道沒有身死伏誅的覺悟麼?」反手握住肩上的虎首劍,忽覺背後勁風著體,竟來得無聲無息!

    他畢竟身經百戰,倉促間未及轉身,單手握住虎爪劍柄往前一弓,寬闊厚重的劍鞘被背得斜飛起來,「篤」的一聲鈍響,正中來人!

    劫驚雷天生膂力強大,就算不用內力,這一擊怕沒有百餘斤的勁道,足以開碑裂石,誰知撞到來人身上卻半點聲息也無,只聽耳畔陰惻惻地一笑,某種冰涼粘滑的詭異觸感已纏上闊劍,順著虎頭劍鍔、虎爪劍柄一路纏至手掌,劫驚雷的右手似乎被一團涼颼颼的粘膠緊緊纏住,無法拔劍出鞘。

    劫驚雷心中暗凜,正要發勁震開,腳下泥磚忽陷,一雙巨掌破土而出,牢牢攫住他的雙足;一條黑影倏地撲進廟門,快得看不清形體,只見影中挾著一點銳光,眨眼已至劫驚雷身前!

    千鈞一髮之際,劫驚雷睜眼暴喝,左手五指攢住系劍的皮繩往前一扯,攢成正拳直擊。他的手臂遠較常人粗長,居然搶在黑影欺近之前,打得他倒翻出去,黑影所持的刃器只來得及在左脅下隔空揮過,連衣衫都沒能劃破。

    劫驚雷扯斷皮繩,猛地將虎首劍連劍帶鞘甩至身前,恰恰砸在地底埋伏之人的頭上!那人倏地縮入地裡,旋又從兩丈外的地面破土而出;纏著劍的怪人卻乘勢捻斷皮繩,足不點地,抱劍滑了開來。

    三人一輪伏擊未能得手,卻奪了劫驚雷的佩劍,只是連他的油皮也沒劃破半點,也不免有些心驚。雙方形勢再度生變,誰也不願貪功冒進,仔細打量對手,心中各自盤算。

    劫驚雷抬眼望去,只見這三名不速之客與司空度等穿戴同樣款式的儒服方巾,抱著虎首劍的那人垂髮披面、身子瘦長,皮膚底下透出一股詭異的青氣,整個人碧油油的青竹也似,亂發後的雙目卻綻著黃光,時不時的伸舌舔唇,細細的半截灰白一現而隱,舌尖似乎微見分叉。

    破土而出的巨掌怪客則是又矮又肥,整個人像是一顆碩大肉球,脖頸比臉廓還要粗大,兩眼凹陷無神,彷彿印著一對巴掌大的烏青眼圈。第三人生得短小精悍,目露警色,雙手環抱胸前,腋下露出小半截鋒銳的匕尖。

    「我來給劫二爺引見引見。這兩位是『發屋求狸』羅必失,以及『管中窺豹』應獨目……」司空度笑得親切無比,隨手比了比那胖子與抱胸的精悍漢子,下巴往旁邊一抬:「……至於奪了二爺佩劍的這位莫有節莫兄弟,匪號喚作『虛與委蛇』。這三位都是我『邪火六獸』中的弟兄,久仰香山劫二爺的令名,特來這個……嘿嘿!親近親近。」那青面黃眼的瘦子莫有節嘶嘶怪笑,尖叉的灰舌倏地又一舐嘴角,目光令人背脊發寒。

    劫兆聽得一楞:「又是亂七八糟的成語渾號!奇怪,六獸另外三個明明是『馮河暴虎』何言勇、『充棟汗牛』古不化,還有被盈盈了結的那頭淫鼠夏無光,幾時又多出這幾路貨色?要說新近找人入夥,動作也未免快了些。」

    他震驚過後,反倒漸漸恢復昔日的機敏思路,見那三人奇形怪狀,隱然有些獸形浮露的模樣,又與何言勇、古不化等有著十分相近的違和感,但究竟哪裡蹊蹺,一時卻說不上來。

    劫驚雷不動聲色,心中的訝異只怕還倍於劫兆。

    「邪火六獸」橫行東勝州多年,源出東方聖教,份屬魔門五蒂裡的「紫雲龍」一支,近日活動範圍向西移進中宸州,劫家早已監控多時,六獸的形貌、姓字等無不調查清楚,卻從未聽過有什麼「發屋求狸」羅必失、「管中窺豹」應獨目之流。偏偏莫有節等三人身手不弱,不像剛入夥的新人,顯示照日山莊掌握的情報網絡有著巨大的漏洞,「紫雲龍」中另有高手,折去三獸,又補三獸。

    劫驚雷冷冷一哼,睨目道:「斬妖除魔,劍自然出!你以為逃得了麼?」廟中喧鬧多時,卻沒見有飛虎騎或寒庭鐵衛聞聲而來,他心知不妙,卻聽司空度笑道:「劫二爺偌大名頭,難怪有這般大的口氣。卻不知二爺今日佩劍被奪一事傳入江湖,會不會造成更大的轟動?」

    劫驚雷面色鐵青,冷冷一哼,並不答話。司空度雙手籠在袖裡,趨前作揖,涎臉笑道:「二爺先勿著惱。在下有個提議,如二爺願意割愛,可以一物換回此劍,我等弟兄也當守口如瓶,決計不會在道上爛嚼舌根,無端端壞了二爺的名聲。不知二爺意下如何?」

    劫驚雷料他欲索者如非劫震父子,定然是看上了文、商二姝的美貌,冷笑乜目,見司空度越走越近,已與青蛇莫有節、黑豹應獨目等相距三五步遠,看來是真的上前來協商的,原本已潛運全身功力戒備,此時不禁也有納罕,微一遲疑,沉聲道:「你有什麼計較,只管說來!」

    司空度走近他身畔,附耳笑道:「二爺之劍,定然是價值連城了,豈可以俗物易之?聽說令嬡荳蔻年華,聰明貌美,若能扒光了讓咱們兄弟幹上一干,也值得這柄好劍啦!」

    劫驚雷聽得虎目暴瞠:「放肆!」冷不防司空度袍袖一舞,散出一片霧濛濛的白霰,倏地後躍開來!劫驚雷自恃內力渾厚,竟不閃避,逕自屏息踏前,雙掌頓將司空度的來處退路悉數封死;司空度避無可避,飛快與他換過十餘招,只聽白霧裡啪啪作響,直如肉條擊鍾一般,入耳心驚。

    驀地一聲悶喝,兩人四掌相對,司空度被轟得倒翻出來,落地踉蹌兩步,卻見他雙袖爆開,兩條手臂足足腫了一倍,肌膚紫脹欲裂,佈滿鞭笞般的條條瘀痕。他咬牙忍痛,嘴角卻泛起一絲陰惻惻的笑,腫如鼓槌也似的右手食中二指間夾著一枚藍汪汪的針頭,顯是喂有劇毒。

    劫兆見他示弱在前,偷襲在後,手法與當日紫雲山上如出一轍,心中早已有譜,卻沒料到他灑藥、換招竟都是幌子,只為賺劫驚雷與他對上一掌,伺機下毒,不覺怒道:「你……卑鄙小人!」

    司空度笑吟吟地受了,面上頗有得色,嘖嘖搖頭:「四爺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得上別人麼?待我料理了你二叔,再來好生炮製你。」眼神倏冷,回頭低喝:「動手收拾了,省得夜長夢多!」莫有節、應獨目、羅必失等各擎兵刃,倏地撲向白霧裡的劫驚雷!

    他針上喂的「裂血青」本是致命劇毒,與那撒出的白粉「香雲霰」混用更是毒性猛烈,劫驚雷掌心被扎,便是以內力鎖喉斷息,一痛之間也必定有所弛張,只消吸進一丁點的青白合劑,立時便是七孔流血的下場。莫、應三人含著解藥突施陰手,那是存了趕盡殺絕之心。

    劫兆看得心急,抬頭叫道:「三……二叔素來疼你,豈能下此毒手?阿……阿蘋怎辦?」他叫慣了,出口仍是一句「三哥」,一省之間,忽然有些鼻酸。劫真冷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抿,笑得無比輕蔑。

    司空度哈哈大笑:「劫四爺!江湖爭鬥,非生即死,你道是過家家麼?這……」

    話沒說完,眼前寒光一閃,白霧驟分,飛身撲前的黑豹應獨目去勢不變,脖子一歪,卻把腦袋留到了地上。

    胖狸羅必失雙爪一掀,憑空陷入地裡,卻見白霧裡跨出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鐵靴往地坑裡一踏,羅胖子「吱」的一聲動彈不得;來人手起影落,一道匹練似的白芒橫地劃過,坑中噴出鮮血,再無聲息。

    青蛇莫有節肝膽俱裂,游身便要退走,驀地劫驚雷一聲長笑,逐漸淡散的「香雲霰」突然如噴雪湧霧般捲向莫有節,毒霧之濃之快,饒是他口含解藥仍不禁一眩;便只一停,劫驚雷雙掌已擊中他的胸口,打得他身子一震、肋陷胛突,一點藍光破體而出,哼都沒沒哼便斷了氣。

    司空度面色鐵青,忍痛將那藍光抄在手裡,不顧沾血,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竟比兄弟猝死還要上心。劫兆離他頗近,依稀見得是枚龍眼核兒大的幽藍珠子,似曾相識,不覺訝然:「奇怪!這珠……怎恁地眼熟?」

    頃刻間連斃三人,劫驚雷揮散白霧,大步踏出,唇鼻都沒有吸氣沾粉的痕跡。司空度看得倒抽一口涼氣,強笑道:「二爺素以『大戰字劍』飲譽江湖,劍術高超,豈料連內力都練到了龜息之境,我三位弟兄栽得不冤,佩服佩服!」

    劫驚雷一掐掌心,左掌中央泌出一滴小小的墨染血珠,沿著掌紋蜿蜒淌下,眨眼細細的血線由黑轉紅,再無半點毒污。

    「就憑你這點郎中伎倆,還放不倒劫某人。」他見司空度滿臉驚駭,不覺冷笑:

    「是誰告訴你,『大戰字劍』是劍法的?我自黃庭老祖處所領悟的,乃是一路化氣為劍的內功心法!」豎掌揮落,「嗤」的一聲輕響,地上又多了一道半寸深淺的犀利劍痕,宛若鐫鑿。

    劫真面色丕變,暗忖:「二叔的功力竟至『空手白刃』之境,這已是六絕程度的修為,也難為他在劫震老兒之下,屈就了這麼多年。那人……怎地還不快來?」司空度不知他心裡計較,眼看情勢不妙,一雙黃濁細目不動聲色的四下打量,飛快找尋脫身的機會;一旁的平白衣卻抵受不住劫驚雷的迫人之威,身子簌簌微顫,驀地大叫一聲,轉身飛奔出去。

    劫驚雷冷笑不語,忽聽破廟外一陣兵刃出鞘的鏘啷聲響,平白衣倒縱回來,見司空度目光森冷,低頭慚愧道:「老……老大!不好啦,外……外頭那些個崽子們都醒了!」十餘名飛虎精騎擎刀而入,見劫驚雷一使眼色,將劫真等三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騎隊隊長倒轉刀柄,沖劫驚雷躬身一揖:「啟稟主上,這些邪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弟兄們與寒庭之人盡皆藥倒,至今才漸漸甦醒。救護來遲,望請主上恕罪!」四十八名寒庭鐵衛加上三十飛虎騎,數量不可謂不多,司空度等不易在食物裡下足份量,因此廟外諸人所服下的「五羅清煙散」反倒稀少,血脈運行幾刻,逐漸回覆了意識。那隊長領著幾個元力恢復的手下趕過來,恰恰截住了平白衣;平白衣單手難抗刀陣,只得乖乖回籠。

    這一下兔起鶻落,劫真一方頓時陷入絕境,劫驚雷乜目冷笑,平平伸出右手。

    「拿來!」

    「二爺之物,自當奉還。」司空度諂笑著捧起虎爪劍,身子卻動也不動。

    劫驚雷重哼一聲,寒聲怒喝:「若要此劍,殺你便是,少跟我扮傻充楞!快交出『五羅清煙散』的解藥!」鳳目微睨,瞧的卻是蜷在商九輕懷裡的文瓊妤。

    文瓊妤體質嬌弱,「五羅清煙散」對常人來說不過是稍微厲害點的蒙汗藥罷了,決計吃不死人,於她卻全無招架之力,巴掌大的秀麗小臉已白得有些微帶透明,秀額沁出點點晶瑩,難為她奄奄一息之際,仍舊美得粉雕玉琢也似。

    玄皇的特使若死在照日山莊的護送下,以宇文瀟瀟睚眥必較的性子,無論凶手是誰,此事絕難善了。況且這文姓女子如此美貌,連威震北域的商家堡之主都對她畢恭畢敬,難保不是玄皇的床笫新寵,決計不能讓她死於此間——

    劫驚雷轉過無數念頭,踏前一步,沉聲道:「司空度!我右掌朝天只為取藥,覆地時便要殺人。我毫不介意在你的屍體上搜藥,搜索未果,我便拿你的人頭與玄皇交代。你且記著:我從不等待!」說著緩緩翻過手掌,袍袖倏地鼓漲起來,氣勁啪啪作響!

    司空度臉色微變,飛快從懷裡摸出一枚琉璃色的豆大小丸,拋了過去。「解藥只有一顆,以備不時之用。這藥等閒不能取人性命,時間一久藥效自退,平日也不需解藥。」

    劫驚雷心想:「只她服藥也好。其餘人等受製藥力,反倒方便。」命人給文瓊妤服下解藥,面色漸漸恢復紅潤。她身子受苦,神智卻始終清醒,待得緩過氣來,櫻唇微歙幾下,頷首輕道:「多……多謝劫莊主。」似想挪身抬臂,可惜元氣未復,只怕比餘人都還要虛軟些。

    劫驚雷抬頭望著劫真木無表情的俊臉,本想一劍殺了他,又怕女兒不諒解,想起自己多年來對他殷切期望,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果,不禁又怒又恨,又覺淒涼,沉聲道:「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一向視你如己出,萬萬沒料到你野心忒大,為達目的,竟不惜與魔門的匪人勾結,陰謀設計,濫殺無辜。若教阿蘋知曉,她會有多傷心多失望?」

    劫真微微一笑,也不答話,片刻才輕聲道:「所以今日之事,我是決計不會告訴阿蘋的,二叔放心好了。」

    劫驚雷以為他陰謀敗露,心灰得傻了,語無倫次,一想才覺話中有異,正要開口斥喝,忽聽廟外一陣騷動,掩映在篷車間的火光陡然劇搖起來,人影紛沓,依稀傳來一疊聲的吆喝:「前頭有人!」「快,過去瞧瞧!」緊接著是大隊人馬穿過林間的踏莎聲響,倏地又安靜下來。

    人去有聲,卻久久未聽人返,也沒有刀劍鬥毆的聲音,只有一陣陣的嗚嗚風咆。

    劫驚雷使了個眼色,那騎隊隊長抱刀一揖,轉身領了五六人奔下廟門高階,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喀啦啦」的一陣詭異聲響,彷彿是鐵鏈摩擦一般,那五六人的身影沒入篷車圍起的營地,只短短傳出:「你!」「這是……」「快……」幾聲斷喝,眨眼間又沒了聲息。

    營火一晃,風聲歇止,「喀啦啦」的鐵鏈收卷聲陡地清晰起來,似將穿過營地。

    而營地裡的四十八名寒庭鐵衛、三十名飛虎精騎,通通無聲無息,顯然是凶多吉少。劫驚雷心中一凜,鳳目裡精芒暴綻,乜著劫真冷笑:「原來你還找了幫手,莫怪如此鎮定。我倒要看看,來的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劫真微微一笑,雙目卻緊盯著廟門外,似乎也想看看來人的模樣。

    劫驚雷心想:「怪了!難道不是小畜生的援軍?」定睛瞧去,只見一人佝著身子緩步而來,慢慢走到門口火光之下;模樣還未瞧個清楚,全場的目光卻已被他背上的物事所攫。

    那是一個巨大的青銅長匣,形如琴盒,以寬厚的鞣革皮帶捆負在那人身上,銅匣周身鐫滿古樸的表號獸紋,匣蓋鑄成獰目張牙的獸嘴形狀,從青銅異獸的咽喉里拉出一條銅光斑斕的粗大煉條,末端鑄死在一隻鐵環之上,被緊緊攢在那人手裡;適才聽到的詭異喀啦聲,或許就是此煉所發。

    來人似乎被沉重的巨匣壓得直不起腰,拖著腳步低頭而入;才跨過高高的廟檻,便自駐足。但誰也沒心思多看這個佝僂猥崽的不速之客一眼,火光劃出銅匣的全貌,眾人情不自禁看著,一時間悄然無聲。

    只見銅匣形制質樸,說是古物,但頭尾的線條又銳利得迸出殺氣,兩側各鐫有四個拳頭大的篆字,左首寫的是「六天鬼旡」,右側則是「萬魔真身」,八個字如牙刺劍突一般,透著難言的陰森與肅殺。此匣一入廟門,原本被篝火烤得暖洋洋的室內便颳起一陣陰風,焰影搖動,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就連久練玄陰功體、出身極北雪境的商九輕也不例外。

    就算是六絕級別的高手,也不可能在頃刻間殺掉七十八名訓練精良的搏擊好手,除非匣中藏有什麼鬼魅妖物,凡人難以抵擋。商九輕望著匣上猙獰的異獸頭像,似乎產生「下一刻它便破殼而出」的錯覺,忍不住低聲喃喃道:「姑……姑娘!這是什麼東西?」

    文瓊妤將「六天鬼旡,萬魔真身」八字反覆念了幾遍,忍著頭暈輕輕一笑,蒼白的嬌靨頓如芙蓉綻放,當真是連病容也美得出奇。「是……是兵器。」她閉起一雙妙目,兩排彎睫輕輕顫動,挺秀的瓊鼻微沁著細汗:「前……前輩所持的神兵,定然是『刺日黥邪』了。不……不知晚輩猜得是也不是?」

    劫驚雷聞言一凜:「『刺日黥邪』!閣下是『血海鉅鑄』煉青邪麼?」

    「血海鉅鑄」煉青邪乃當今數一數二的鑄造大家,名列中宸六絕。

    據說此人天生奇才,十七歲便中了前朝的進士,官拜工部侍郎,可惜宇文皇朝氣數已盡,不久便亡於西賀州的蠻族之手。煉青邪目睹國破家亡之慘,在文昌廟前一咬牙燒了儒服冠帶,招募義軍勤王,十年間屢敗屢戰,始終難以成功;等蠻人退走,天下諸侯又擁兵爭霸,九幽寒庭退守玄冥淵蕭然海,閉絕不出。煉青邪奉末帝的衣冠牌位奔走天下三年餘,聽聞伏氏在中京稱帝,一一掃平群雄、四海齊歸,終於絕望,從此不提文興武復之事,寄情於武學兵冶。

    煉青邪本是一介書生,後來統兵打仗,也只粗通弓馬而已;武之一道,他是在三十歲以後才開始投入鑽研,憑著過人的才智,居然讓他練到了六絕的境界。二十年前自覺鑄劍之術已臻化境,號稱不再鍛鍊凡鐵,一心想煉「活刀活劍」,傳說有殺人祭劍等邪悖之舉,行止怪異難測,被視為是瘋癲奇士、末路狂人;無論正教或魔門,大抵都不愛與此人打交道。

    煉青邪的作品均以「邪」字命名,字數越多者越好,而「邪」字所落的位置也有不同,通常越後面的越是厲害。這口「刺日黥邪」既是四字,邪字又壓了句尾,據說是他平生最得意、也最接近「活劍」境界的一柄。文瓊妤一語道破其來歷,場中識者無不駭然。
六絕高人親臨,劫驚雷不敢大意,潛運元功,沉聲道:「來的可是伏牛嶺喪亂坪的青邪宗師?」全身骨胳劈啪有聲,右掌緣隱有光靄浮動,「大戰字劍」的劍氣欲發不發。

    「是我,二老爺。」

    來人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火光照出他一身青衣小帽,死板板的臉孔泥塑木雕也似。劫兆細看分明,失聲脫口:「怎地是你……侯盛!」

    ……

    侯盛轉頭衝他一躬身:「四爺安好。」

    侯盛在綏平府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從時間推算,決計不能是名滿天下的「血海鉅鑄」煉青邪。劫驚雷稍放了心,瞥見劫真也是滿臉錯愕,暗忖:「難道……這廝竟不是小畜生的同黨?」收起劍勁,喝道:「侯盛!你弄什麼玄虛?為何來此?你背上的『刺日黥邪』卻從何來?」

    侯盛毫無表情,只是畢恭畢敬地低著頭。「二老爺恕罪。」

    忽聽身後一人低笑道:「省省罷,老二。他是來接我的。」

    劫驚雷霍然轉身,篝火邊一張諱莫如深的陰笑面孔,卻不是劫震是誰?

    劫兆目瞪口呆,半晌才澀聲道:「爹……」劫震冷冷橫他一眼,嚴峻的目光戳得他硬生生將話全吞回了肚裡。那劍一般的眼神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劫真面上,看得他臉色白慘,額際滲出冷汗。

    「你看看你,真兒。」劫震溫和一笑,語聲低柔:「實在是太沉不住氣了。」

    劫真困難地嚥了口唾沫,冷笑不語,身子卻不禁有些晃。「你就跟你那該死的母親一樣,狼子野性,怎麼養也養不馴。若未遭千刀萬剮,遲早是要吃人的。」劫震輕聲說著,面帶微笑,微眯的眼裡彷彿滿是懷愐,又像擔心嚇著了他:「真兒,成功未到最後一步,決計不能鬆懈心神——為父對你的教誨,難道你全忘了?」

    劫真冷笑:「孩兒豈敢忘記?是父親大人手段高,孩兒終究難及。」

    劫驚雷見他二人針鋒相對,渾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正要上前,背後掌風倏至。他急忙回掌一拍,接下一隻掌肉厚硬結實、五指卻十分細長的奇特手掌,掌勁急吐,將侯盛打得飄退兩步,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你是『隻手陰陽』單成侯?」

    侯盛表情平靜無波,片刻才道:「我不用這個萬兒二十年啦,二老爺好眼力。」

    劫驚雷不無驚詫,面上卻沒顯露出來,一徑冷笑:「沒想到魔門五蒂之一『玄形法』的好手,居然潛伏在我照日山莊長達二十年,這份心機與苦功……嘿嘿,殊不簡單,殊不簡單!」

    侯盛淡然道:「二老爺誤會啦。當年我與老爺賭鬥失敗,蒙老爺開恩不殺,這才甘心為奴。二十年來,我未曾與本門聯繫,也沒再使過這匣『刺日黥邪』,不曾與人動手過招……世上已無『隻手陰陽』單成侯其人,如今有的,也只是侯盛。」

    劫驚雷微一沉吟,不覺心驚:「就連香山戰危時,老大也沒動過這只伏兵,可見埋伏至深;今日啟用,那是勢在必得了。」他一動心起念,氣機勃發,周身突然迸出凜冽殺氣,掌緣頓時浮露光暈,連不通武藝的文瓊妤都被這股氣勢迫得頸背一悚,彷彿利刃加身。

    侯盛抬頭道:「『刺日黥邪』出匣無幸,二老爺三思。」劫驚雷眼眉一振,豪笑道:「你且試試!」語聲未落,右掌「呼」的一聲橫掃而出,掌緣的浮光竟似化為實體,颼地迴旋飆至!

    眾人還來不及驚叫,「大戰字劍」的無形氣芒已至侯盛身前,勁力壓得他鬢飛衣揚,小帽翻捲飛落,散開一頭黑白夾雜的亂發!只聽「喀啷啷」一陣急響,侯盛抓著鐵環銅鏈猛力一抽,銅匣翻開,一團異光如活物般撲出匣口,伴隨著獸咆般的震天吼響,刺亮的白光瞬息間剝奪了在場眾人的視線!

    ——「刺日黥邪」……出匣了!

    劫驚雷本能地閉上眼睛,在失去視力前的最後一瞬,他依稀看見那團怪光削開大戰字劍勁,就像撕裂薄紙一樣的輕巧俐落,拖著一道圓弧向自己飛來;那條行進的弧形軌道,正巧劃過僅剩的五六名飛虎騎兵。

    從無數次廝殺搏命中培養出來的戰鬥本能向他發出了警訊。

    劫驚雷用盡全力向後躍開,正好落在一座巨大的青銅爐鼎之後,雙掌一擊,銅鼎「轟!」被推到他原先的位置,恰恰擋在異光的弧形軌道上。劫驚雷正要吐息換勁,忽然一股奇妙的異樣掠過心頭,他想也不想仰頭折下,一道極冷極快的勁風貼著胸腹頸面飛掃而過,快到發出嗡嗡破空聲響,肌膚火辣辣地一痛,如遭火灼。

    劫驚雷伸手一撐地,挺腰一躍而起,冷汗已涔涔滑落;卻聽「啷」的一聲銅匣闔上,銅鏈喀啦啦的收捲起來,偌大的廟裡悄無聲息,只迴蕩著自己粗濃的呼吸。

    他一揉眼瞼用力睜目,朦朧裡只見侯盛姿勢全無改變,仍是背著銅匣,抓著鐵環的右手卻陡地脹大了一倍,筋肉糾結,皮膚如溢血般漲得赤紅,隱有熱氣蒸騰。他瘦猥的身子與異常暴脹的血紅精臂一襯,顯得既詭異又噁心。

    包圍劫真一行的六名飛虎精騎瞠目結舌,動也不動,其中一人喃喃道:「有……有……」轉頭欲言,驀地一陣寒風颳進山門,六顆頭顱「噗通」一齊落下,斷口竄出絲絲煙焦,連血都沒噴多少。那說話的騎士之頭骨碌碌的滾到劫驚雷腳邊,嘴唇兀自歙動:「有……有風……」嗚的一聲低嚎,這才沒了動靜。

    文瓊妤心口劇跳,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商九輕緊抱著她,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劫兆嚥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忽聽「嚓!」一聲輕響,一名騎士所傍的合腰廟柱、劫驚雷身前的青銅大鼎、斜倚著破壁的斑剝門板……凡是怪光行過的圓弧軌道上的所有東西,俱都應聲兩分。無論是銅是木,斷口都平滑得像是打磨過的一般,只剩半截的鼎腹邊緣泛著燦亮的銅光,依稀印上了某種繁複細緻的花紋。仔細一瞧,那六名飛虎騎士的頸間斷口處也布有焦黑的花紋繁絡,細密扭曲,彷彿被烙鐵炮製。

    「原來『刺日』是指它會發出驚人異光,猶如刺破日輪;這個『黥』字,則是殺人斷物後所留下的奇特紋路。」劫兆一抹額汗,才發現雙手還在發抖:「這……這哪裡是劍器?簡直是一口妖物!」

    他雖於武學涉獵有限,飛撾、鐵梭、風火輪,乃至血滴子、迴旋鏢等拋擲型的奇門兵刃卻也是見過的。自來「飛劍怕楯」,無論多銳利的鋒刃,多強大的手勁,都沒有連斷六首、削平銅鼎之後,還能循跡飛回匣中的道理。這「血海鉅鑄」煉青邪肯定是施了妖法,才能得出這麼一柄奇詭恐怖的絕世凶物!

    抬頭望去,只見劫驚雷鬢髮散亂,面如死灰,侯盛還是冷板板的一張臉,恭敬地團手低頭,木然道:「二老爺也見了,這物事無堅不摧,出匣必飲人血,素不空回。

    還請二老爺勿要為難小人,以免自誤。」劫驚雷捏著拳頭,下頷咬得格格作響,卻不答話。

    「老二,你就是忒沒出息,凡事只能堅持一半,終究是一場徒勞。」劫震捋鬚微笑:「早知道認輸得這麼快,又何必當初?」

    劫驚雷雙眼血絲密佈,拳頭捏得劈啪有聲,肩頭一動,又聽劫震淡淡說道:「拚個魚死網破,倒像是你的作風。只是身後留下了阿蘋丫頭,不免就可憐啦。」劫驚雷渾身劇震,頹然垂肩,彷彿一瞬間老了幾十歲,半晌才低聲道:「你要怎樣對付我都行。阿蘋素來敬仰你,你念在阿婧的份上,不要傷害她的女兒。」

    劫震淡然一笑。「都是一家人,你這麼說就見外啦,老二。」

    劫兆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見侯盛拱手道:「老爺,時辰不早了,這廂要如何處置?」劫震鳳目緩掃,揮手道:「這裡姓劫的,都帶回京去,旁的就不要了。」

    眾人面面相覷,司空度情知不妙,心念電轉,湊近平白衣耳畔:「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你我分兩頭出廟,教那『刺日黥邪』追無可追!」平白衣還未會意,司空度按著他的後腰平平一推;勁力所至,推得他橫飛出門,落地時又一點一躍,眨眼已奔出七丈有餘,遠超出適才「刺日黥邪」的圓弧軌跡。

    劫震鳳目一睨,低喝道:「侯盛!」

    「是,老爺。」喀啦啦的銅鏈一抽,異光出匣!待眾人恢復視力時,平白衣已倒在篷車之間,侯盛背後的銅匣鏗然閉起,「刺日黥邪」準確無差的回到匣裡;平白衣的斷首被迴旋之力帶得滾回廟門,撞上門檻才停止滾動。

    司空度面色鐵青的拾起頭顱,劫兆從側面注意到他伸手自平白衣頸後發中摘下一點藍光,匆匆收入袖中,依稀與莫有節體內飛出的珠子相仿;旁人的視線均被頭顱擋住,沒能發現司空度的怪異之舉。

    「奇怪!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劫兆心念一動,凝目往地上瞧去,黑豹應獨目的屍身相距頗遠,此時隔著侯盛、劫驚雷與諸多飛虎衛的首級看不真切;死在地底陷坑裡的胖狸羅必失雖然不露頭臉,但劫兆稍微換了幾個角度,果然見到血肉模糊的地坑裡,隱約有一抹淡淡的藍芒。想來司空度正是為了悄悄回收這些藍晶小珠,才在廟裡拖延至今。

    卻聽侯盛冷冷說道:「這柄兵器的軌跡、距離,全由我手裡的鐵環控制。我苦練『陰陽手』二十年,練到遠近隨心、收發自如之境。司空先生若想再試試有無死角,我可奉陪。」

    劫兆驀然醒覺,暗罵:「這廝好狠毒的用心!居然拿結義兄弟的性命來做試驗,我還道是人死言善,有意讓平白衣逃出生天。呸!」

    司空度被說破用心,復懾於黥邪之威,不禁汗濕重衫,強笑道:「單師兄,你我同屬魔門一脈,豈能互相殘殺?劫震老兒連兒子兄弟都能殺,對老兄必定不存好心,單兄攜此神兵,終不免遭人所忌。日後無端端送了性命,卻是何苦來哉?」

    侯盛搖頭。「世上已無單成侯。我這條命既賣給了老爺,要殺要剮,也隨老爺歡喜。」

    劫震拈鬚微笑,搖頭道:「司空度,魔門五蒂七葉、十二宗脈裡,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卑瑣下流。我便是留人不殺,也輪不到你。」目光一轉,笑道:「文姑娘,妳是聰明人,同你說話不費氣力,我很歡喜。你把那物事交出來,我可以留你一命。」

    文瓊妤虛弱一笑,伸手從懷裡拿出一隻錦盒。劫兆識得是盛裝陰牝珠的盒子。

    「此珠……此珠既已無用,劫莊主要來做甚?」文瓊妤閉著眼睛,雪白的粉唇輕輕歙動,兩片薄薄的唇瓣瑩潤姣美,縱使渾無血色,看來卻如敷粉一般,細嫩巧致,使人生出無限遐思。

    商九輕將錦盒擲了過去,劫震打開盒蓋,面色陡然一沉。

    「文姑娘,你二人的生死如今操在老夫手上,你何苦弄這般花樣?」

    文瓊妤秀目未睜,嘴角抿著一抹笑意:「莊主怎知這不是陰牝珠?」

    劫震冷哼道:「此珠我看了十八年,你耍什麼花樣,須瞞不過我。」

    文瓊妤微笑:「我要的也只是這一句。劫莊主終於承認,十八年前蘼蕪宮那枚陰牝珠並未丟失,始終都在你手裡。當日劫莊主為求解套,將這枚舊珠放在錦春院的兇案現場,故意讓金吾衛的曲都尉發現;如此一來,即使當場我要求驗珠,也決計驗不出問題,因為你這枚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陰牝珠,只不過不是蘼蕪使者新獻之珠,而是十八年前被你私吞的那一枚。」

    劫震自知失言,冷冷睨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文瓊妤蛾眉微蹙,酥胸起伏,閉口休息片刻,繼續說:「但你發現商姊姊藉口將珠拿出去天井曬太陽、暗中將陰牝珠調換成一枚普通的珍珠時,開始擔心我的來歷有問題,如非魔門中人,便與蘼蕪宮一案有所牽連,唯恐我將珠子帶回北域,揭發你當年私吞陰牝珠的醜事,現在才要把珠子收回去,是也不是?」

    劫震轉過目光,片刻後才冷冷說道:「以你的聰明才智,毋須如此,自也能推知當年之事,何必攬禍上身?」

    「因為我要你親口承認。」文瓊妤倏然睜眼,秀目中罕有地掠過一抹憤烈:

    「我與你不同,劫莊主。你能為一己私慾,挑動四大世家與香山蘼蕪宮的慘斗;為了奪人妻子,不惜誣陷蔚雲山有併吞正道的野心,殺人奪愛,讓香山數百婦孺淪為四大世家禁臠,獻身換取一點溫飽,任人踐踏蹂躪,活得毫無尊嚴,如娼妓一般!」

    「但我不能。我要有清清楚楚的證據,才能確認我的殺父仇人是誰,我要求的是公道,而不是逞報仇的一時之快。」

    劫震猛然回頭,眼中精光暴綻,適巧文瓊妤體力用盡,支額軟軟癱倒;商九輕、劫兆等卻被那殺人的目光瞪得身子一僵,其威毫不遜於「刺日黥邪」出匣。

    劫震殺氣一現而隱,又回覆寧靜平淡的神情,點頭道:「原來是你。十八年前妳不過是個黃毛丫頭,沒想今日卻出落得如此美貌。連婢女庶出的私生女都傾城傾國,蘼蕪宮專養你這等尤物,不做娼寮妓館豈不可惜?」

    饒是文瓊妤性格柔順,聞言也不禁一顫,幾乎氣暈過去。

    劫驚雷抬起頭來,又驚又怒:「老大!你這話若是傳將出去,照日山莊還有什麼臉面統領正道?」當年他接掌香山駐軍總指揮之前,的確有過一陣子混亂,四家不少惡德子弟垂涎蘼蕪宮門下貌美,百般欺凌,讓他打死了幾個,才將風氣導正過來。劫驚雷雖與兄長不睦,在這事上還是得過劫震大力支持的;此時聽他說出這等話來,錯愕反倒多過於恚怒。

    劫震冷笑:「若非我當年暗中大力斡旋,光憑你打死的那幾個人,照日山莊便是下一個蘼蕪宮!老二,你這蠢性過了十八個年頭,半點兒都沒有長進!你道這丫頭是誰?看仔細些!」

    劫驚雷初見她時便覺眼熟,被兄長一喝,頓時清醒:「原……原來是她!」

    劫震冷哼:「沒錯,若非你濫充好人,放任攬秀軒那婆娘出入香山,帶了人走,這賊丫頭哪能長這麼大?她,便是蔚雲山的女兒!」

    ……

    劫兆愕然回顧,只見文瓊妤身子發顫,睜開美眸衝他一笑,眼底似有淚光。

    一提起香山蘼蕪宮,劫震頓時暴躁起來,猛一揮手,怒道:「交與不交,由不得妳!侯盛,把她給我剝得赤條條的,看她渾身上下,能藏在哪一處!」侯盛握著鐵環踏前一步,面無表情,身前的陰影覆蓋了文、商二姝;司空度在一旁嘿嘿直笑,似樂得看好戲,眼底卻有一抹狡獪之光掠過,瞟了瞟梁頂後院等出口,心中暗自盤算。

    劫真抱臂冷眼,一語不發。他與劫震的角力一敗塗地,本當是風暴的核心,誰知半路殺出這麼個蔚雲山的女兒,轉移了眾人的焦點,也給了他最最寶貴的時間。

    劫兆眼看美女即將受辱,幾乎要起身攔阻,忽聽一人暴喝道:「住手!」轉頭一瞧,卻是劫驚雷。

    「老大,劫家數百年來都以俠義道自居,你過去的事我從不聞問,卻只有這一名女子,你不能傷害她。」劫驚雷右掌如劍,橫在胸前,沉聲道:「兄長,十八年前就算有錯,做也盡做了,追悔無用,今日我們不能再錯。」

    劫震冷冷看著,神情從暴怒、不耐,逐漸變成輕蔑與鄙夷,最終平靜如常。

    「老二,你就是這麼沒用。」淡淡一揮手,侯盛抓起鐵環,竟是格殺勿論。

    劫驚雷與侯盛眼看一觸即發,忽然各自傾耳,俱都凝立不動,目光緊盯對方,卻不約而同地悄悄撤回了七成真力,以應付突如其來的變化。

    風入庭除,颳起一陣嗚嗚低鳴;風中,似乎夾著一種莫名的哀戚旋律,卻怎麼也聽不清。文瓊妤尚未復原,一時心情激動,癱倒在商九輕懷裡,卻聽分隔後進的藍布吊簾裡傳來一陣銀鈴笑語,嗓音又甜又脆,宛若黃鶯啾囀:

    「傻丫頭!你的公道,就只有這麼一點能耐麼?真教人失望透頂。」

    文瓊妤閉目微笑:「小妹不才,只等師姊來救。」

    來人咯咯笑道:「這麼說來,我是著了你的道啦!」

    藍布一掀,轉出一名嬌小盈潤的黑衣女子。人方出得簾外,撲面就是一股花蕊甜香,幽而不散。

    只見她半袖翻領、蠻靴短裾,都是一系深濃烏亮的黑,外罩黑紗薄衣,一雙粉藕似的腴潤玉臂若隱若現,分外勾人。那女子的皮膚白得不可思議,既非劫英、商九輕那異族混血的蘭色冷白,也不似文瓊妤那微透青絡的羊脂玉白,而是白得溫潤濃稠,連肘、腋、胸口等肌膚薄處所透出的血色都帶了抹粉橘,如涂奶蜜一般。

    女子面戴黑紗,斜挽了個既俏皮又嫵媚的墜馬髻,嬌小的個頭直如女童,但奶脯豐滿、腴腰膩潤,周身俱是說不出的冶豔風情,看得人心魂一蕩,情難自己。劫兆只覺十分眼熟,忽想起她這身打扮,與當日那蘼蕪使者武瑤姬一模一樣,卻聽劫真大笑道:「軍師此刻才來,當真急煞我也。」語聲中有種莫名的篤定,一掃頹勢,彷彿勝券在握。

    「主公勿惱。那人來得晚啦,幸好趕上。」被稱為「軍師」的女子咯咯嬌笑。

    劫震冷冷一睨,笑意輕鄙:「原來你一直在等的援軍就是她?」言下之意,竟是早料到劫真藏了一手,故意拖延時間,好將他的黨羽一網打盡。劫真暗自凜起:「老鬼的城府之深,我終究還是探得淺了。日後須引以為戒。」

    「小女子武瑤姬,拜見劫大莊主。」那女子卻不為所動,妙目流轉、斂衽施禮,眉眼都是笑意,彷彿拌了蜜膏。劫兆見她左眼下那顆硃砂小痣晶瑩動人,驀然醒覺,失聲驚叫:「是妳!原來是你!」

    女子眼中掠過一抹恨意,瞬間又回覆成眼波盈盈的嫵媚神氣,掩口笑道:「還是四爺明白。我以為自個兒藏得忒好,倒教你給嗅出來啦!」一聲奪人心魄的輕嘆,宛若呻吟,動手解下面紗,竟是桐花大院裡那頭假扮「鄭瓶兒」的小媚兔。

    「我設下的連環計,還多虧了四爺幫手,才得如此圓滿。瓶兒謝謝四爺啦。」

    想起當日澡房裡的抵死纏綿,以及她那膩潤嬌軀的種種妙處,對照自己所受的諸般冤屈痛苦,劫兆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憤怒、驚詫或遺憾,只能指著她結巴道:「你……你……」劫震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平靜地說:「交出那枚新的陰牝珠,我可以考慮留你一命。」

    武瑤姬噗嗤一聲,掩口笑了一陣。「如果我不呢?」

    「那我不介意在你的屍身上搜。」劫震淡然一笑:「侯盛,全都殺了,記得俐落些。」

    侯盛木著臉環視週遭,似正估算著「刺日黥邪」的出匣軌跡,肌肉賁起的右臂筋絡跳動,倏地握緊了鐵環——

    「錝」的一記撥弦聲響,忽如風中之刃般擴散而入,侯盛全身一繃,猛然回身坐馬,壓得廟中泥地轟然陷落,彷彿非如此不能稍稍抵擋。他木然的表情初次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啞聲道:「何方高人?請現身賜教!」

    眾人轉頭眺望,只見門外簷下空空如也,哪有什麼人影?

    只有侯盛心知肚明:那一記弦響中所含殺氣,只衝他一人而來,旁人無從察知。

    若非及時凝力相抗,一閃神恐怕就是耳爆顱穿的下場。他壯年時乃是魔門支脈「玄形法」中的一員戰將,平生殺人無算,對這種無形的感應最為靈敏,卻從未遇過如此凝練又虛渺的橫殺之氣。

    沉靜片刻,門外響起一把嘶啞衰疲的聲音:「你是煉青邪的門人,還是親友?」

    說蒼老也不全是,只是有著說不出的意興闌珊,彷彿滿腹蕭索。

    侯盛一怔,木然道:「我昔日於他有恩,故以兵刃相贈。」

    那人沉寂片刻,道:「那是恩情很重了。他若沒傳你這一部『空幻幽明手』的功夫,想來你也使不了這口『刺日黥邪』。」侯盛聽他叫破自己的武功來歷,面上雖無動靜,心中卻如浪濤翻滾。須知單成侯年少成名,以一手「陰陽掌」縱橫江湖,連劫震也不知他恃以操控銅匣者,乃是當年煉青邪所傳授的「空幻幽明手」;此事識者無多,來人必對煉青邪有深刻的瞭解。

    而煉青邪平生無友、獨往獨來,能對他下了工夫瞭解的,也只有他的敵人。

    那人還待說話,侯盛毫無預警地一扯銅鏈,刺日邪劍錚然出匣!瞬息間,異光、獸吼剝奪了眾人的耳目知覺,割人的勁銳風壓往去復來,「鏗!」銅匣閉鎖,滿室的豪光頓時收止不見。

    嘩啦一聲,斜飛的門簷塌落一角,連結構繁複的斗栱都碎成片片,簷外已無一寸半點的藏身地,來人仍不見蹤影。眾人揉眼瞠目,只見侯盛姿勢不變,整個人卻移到了另一邊,原先他身後的那半座銅鼎已被對剖開來,陳腐結塊的香灰散落一地。

    劫兆看那鼎的剖面鋒銳如新,以為又是刺日邪劍所為,一想不對:「那柄妖劍出匣後軌跡走圓,就像迴旋鏢一般,豈能直直對剖爐鼎?難道……是外頭那人幹的?」

    卻聽來人輕咳兩聲,嘆道:「不愧是煉老邪的平生傑作。我若不搶先逼你移位,只怕便閃不開這一擊啦!要說到機關鑄造之術,煉青邪的確是天下第一。」

    原來那人感應殺氣,搶在銅匣打開的一瞬間出手,侯盛本能地移位閃避,「刺日黥邪」的圓弧軌跡跟著移開,原本的估算全都亂了套。劫兆盯著那剖鼎的光滑斷口,又驚又疑:「那妖劍鋒銳無雙,砍下半截鼎也就罷了,這人是拿什麼剖開了銅鼎?又不見有人影兵器進出,難不成是妖術仙法麼?」他本不信鬼神,自從隨老妖怪在夢中練功之後,頗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再玄再怪的事情,也覺得不無可能。

    侯盛自得此劍,這是頭一回落空;對方雖然自承難攖鋒銳,但他的出手竟比刺日劍出匣更快,說到底還是侯盛吃了虧。侯盛殺心一動,想誘他說話以判定方位,冷冷道:「我勸閣下莫管閒事。刺日出匣,必飲人血而回,下次你未必有這等運氣。」

    那人嘿的一笑,語聲蒼涼:「運氣?我平生行事,從不信運氣……」話沒說完,侯盛猛然轉身,一拉銅鏈;誰知握環的手掌尚未攢出,突然「嗤」的一聲細響,一道血箭噴上半空,侯盛摀著肩胛跪地慘叫,那條血紅筋賁的右臂已齊肩而斷!

    ——血肉之軀難抗刺日邪鋒,唯一的破解法就是別讓它出匣!

    這回沒有「刺日黥邪」的強光,眾人終於看得清清楚楚:切斷侯盛臂膀的,是一道壓風成形的隔空刀氣!劫兆幾乎看見那霧絲般的神秘刀風,已具備精鋒利鍔的淡淡雛形,既飄渺又真切,不知是自己眼花,還是確有其事。

    劫驚雷見多識廣,陡然想起了什麼,脫口道:「天君刀!這是『天君刀』!門外來的是『千影殘夢樓』的週二、『百軍盟』的齊三,還是『萬勝門』的蕭四爺?」商九輕等聽到「天君刀」三個字,都不禁變了臉色。

    因為這是普天之下的使刀之人、無不仰而望之的一座高塔。

    劫兆聽父親——那時他還稱他作「父親」,雖然到此刻也依然沒有改變——說過「天君刀」的故事。那並非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傳說,故事裡的人、故事裡的那些個情仇恩怨,也不過就是這十幾年間的事。

    ……

    從前有位偉大的馮姓刀客,在一處秘境裡遭逢奇遇,得到了這部《天君刀》的殘譜,憑著過人的天賦與苦功練成譜裡的絕世刀法,不但贏得很高的名聲,更以此刀開創了一個門派,經營成中宸州數一數二的大勢力。

    這人不但自己好,也希望他的兄弟好,於是把《天君刀》毫無保留的傳給了周、齊、蕭三位結義兄弟;三人也不負兄長的期望,不但武功有成,還各自開基立業,也成為雄據一方的豪傑。四人中,只有排行最末的四弟時運不濟,創了一個又一個的新門派,卻都無法長久,刀客看不過,便將四弟接回了門中,安排他做幫裡的管事。

    這姓蕭的四弟很有才幹,卻受不了別人指指點點,說他托庇兄長,不是好漢。刀客為了兄弟情義,不僅把門中的大權交給他、把心愛的女人讓給他、把象徵衣缽的刀譜與佩刀傳給他,最後還把整個門派都送給了他,自己卻飄然遠去。有人說他到了海外鑽研刀法至高,也有人說他隱姓埋名,最後病死異鄉。

    刀客雖然不在了,但他的三個義弟卻越來越有名氣,尤其是那個從前被人看不起的四弟,將大哥創立的門派發揚光大,遠超過昔日規模。江湖人益發尊敬那馮姓刀客與他的三個結義兄弟,稱之為「天君四合」。

    ……

    「天君刀」出現,代表萬勝門、千影殘夢樓或百軍盟等,至少有一方插手此事;稍有不慎,將釀成中宸州正道勢力的巨大衝突,後果不堪設想。照日山莊近年與號稱「中宸州第一大幫派」的萬勝門頗有來往,劫驚雷與門主「十里平湖」蕭映月通過幾次書信,雙方互遣使者、餽贈禮物,勉強攀得上交情。

    若是千影殘夢樓的週二,又或是百軍盟的齊三,變數自當不同。來人一刀廢了侯盛,「刺日黥邪」形同死物;誰掌握這名不速之客,便是今晚廟中的最後贏家。

    劫驚雷一一喊過三人名諱,簷外始終沒有動靜。忽聽劫震冷笑一聲,鐵青的面上猶有不屑,淡然道:「老二,你就是沒出息,淨是逃避。能把『天君刀』使到這等地步,兼能練到『化外藏形』的境界,普天下也只有一人。」

    劫驚雷一怔,愕然脫口:「難道……難道會是他?」

    「自然是他。馮大!你我同列六絕多年,刀劍並稱,卻始終緣慳一面,不想初見於此,造化也堪弄人。還是我該稱呼你……」劫震沖廟外深濃的夜色一拱手,捋鬚微笑,眼中卻殊無笑意:

    「『萬勝天君』馮難敵!」

[ 本帖最後由 kevinken2001 於 2007-12-6 15:03 編輯 ]




朱厭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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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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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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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折 過眼親恩,霜雪蒙塵】


    作者:Momoho

    簷外之人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倒是對你失望得很,劫震,馮某大好男兒,怎會與你齊名?」語聲沙啞,似乎蕭索之意還大過了輕蔑。

    劫震面色鐵青,似想要勉力一笑,僵硬的面頰卻不住抽搐,陡然間又彷彿蒼老許多。

    劫真一掃頹唐,躊躇滿志,踏前拱手道:「夜深露重,馮老師兼程趕來,一路辛苦。還請馮老師現身相見,讓在下一表謝忱。」

    劫震、劫驚雷兄弟對望一眼,面上均有異色。

    劫驚雷心中駭然,暗忖:「怎麼……馮難敵竟是小畜生請來助拳的?以他年紀閱歷,這……這又是如何能夠?」

    飛簷外的馮難敵始終無語,劫真空自抱拳,不免尷尬,正想提聲叫喚,鼻端卻嗅到一股甘冽幽甜的玫瑰花香,武瑤姬挨近身畔,白如凝乳剝菱般的小手在背後輕晃兩下,示意他不要開口。

    她嫣然笑著,眼角的硃砂小痣靈動嫵媚,腴潤的小腰一扭,徑對劫驚雷嬌聲道:「此間的情況您也見到啦,劫震老兒可說是一敗塗地,再無轉圜。二爺是聰明人,昔日又對蘼蕪宮有恩,瑤姬不忍二爺的身家性命,俱都折在這荒山小廟之中。二爺若肯投降,對我主宣示效忠,我家主人與二爺同享富貴,絕不相棄。」

    劫驚雷臉色丕變,正想喝罵,卻見文瓊妤虛弱一笑,低聲道:「師姊,『貫虹紫電』聲名顯赫,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錚錚男兒。妳故意說出這等擠兌言語,是想逼得二爺出言討死,好教門外的馮老師殺得心安理得麼?」

    武瑤姬伎倆被破,轉頭笑道:「師妹說得什麼話來?我是敬佩二爺的豪情義氣,誠心誠意邀他共謀大事,偏你忒多心眼兒!」媚目中殺氣一現而隱,竟頗森寒。

    文瓊妤恍若不聞,兀自閉目,軟綿綿地倚在商九輕的懷裡,微微一笑:「師姊這手欲擒故縱、明邀暗陷的巧計,殺人於笑語之間,果然是『橫江九策』的真傳。小妹不才,只有佩服的份。」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武瑤姬掩口咯咯笑著,天真中別有一股嬌媚,眸光卻頗為狠烈,似要將文瓊妤撕成碎片。

    劫驚雷江湖混老,立時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文姓的女子是想暗示我:馮難敵雖是來為那小畜生助拳,卻未必全聽他的號令。我若能激起馮大的俠義之心,那『天君刀』所向是誰,猶未可知。」

    他平生最重義氣,雖與兄長不睦,卻沒料到其行、其心竟如此不堪,自己與他攜手多年,不定正是最大的幫凶;胸臆一塞,朝文瓊妤拱了拱手,低聲道:「文姑娘,劫某多謝你了。有一事須說與你知,當年香山上一場混戰,令堂卻是死在我的劍下。」

    文瓊妤嬌軀一顫,眼角濕潤,仍未睜開美眸,點頭低道:「我知道。兵凶戰危,死生皆無仇怨,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二爺毋須掛懷。」

    劫驚雷一怔,驀地仰頭大笑,笑聲震動屋瓦;猛一回頭,厲聲道:「老大!

    人家是何等胸懷啊!你我當年手染鮮血,造下如許殺孽,有什麼面目見人!」笑聲慘烈,說不盡的淒涼痛苦。

    劫震似是抵受不住,身子一晃,索性閉目不理。

    劫驚雷大笑一陣,慘然道:「我自問半生無事不可對人,今日方知自己無意間做錯許多事,愧對許多人;我於『仁義』二字,已然不知所謂,只能憑著一點良知來衡斷。」伸手一指劫震,啞聲道:「這人雖然不肖,卻始終是我的兄長!

    我當年已對香山不仁,今日再不能對他不義!現場所有姓劫的,通通要和我返回中京,一個不能少,誰要敢攔阻,便吃我一記『大戰字劍』!」說著踏前一步,鬚髮皆揚!

    劫真與武瑤姬都被他的氣勢所懾,不禁小退半步,但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劫真見他神色淒慘、發散形枯,想起二叔從小對自己的種種照拂關愛,幾乎有這麼一刻想要出聲喝止他,卻聽武瑤姬搶著說:「二爺勿來!識時務者,方是俊傑!」

    劫驚雷聞言暴怒,瞠目大喝:「兀那賤人!你懂什麼是俊傑!」

    武瑤姬拉著劫真往旁邊一閃,將盤坐委頓的劫震讓了出來,提聲嬌喚:「我家主人有難,請馮老師搭救!」語聲未落,一道匹練刀氣已掃進廟門!

    劫驚雷早有防備,暗提功力,回身也是一道大戰字劍勁揮出,只聽「篤!」

    的一聲悶響,劫驚雷身子一拱,猛然倒撞出去,仰天拖開一條長長血箭,整個人飛撞在劫震身上,兩人一齊滾倒在地。

    他掙扎爬起,只覺胸腹間熱辣辣的如火燒一般,全身提不起半點力氣。見劫震倒地呻吟,竟被撞斷兩枚門牙,伸手一按脈門,赫然發現兄長體內空空如也。

    「你……你……」他大驚之下,居然結巴起來:「不是假裝的?」

    「還……還有半刻,內…內息才能回覆!」劫震慘然一笑,咧開滿嘴鮮血,枯瘦的手一推他胸口:「快、快走!今日……今日已一敗塗地!你等留命在外,便能保我平安!」

    眼神一瞟,此話也是對伏在不遠處的侯盛交代。

    侯盛翻身躍起,殘餘的左手掠起銅匣,身形一晃,倏地破窗而出!斷臂處的鮮血沿著地面、窗欄一路流出,一條筆直的殷紅虛線猶在,人卻消失了蹤影。

    劫震連推弟弟的臂膀,嘶叫:「快走!咳咳,快……快走!」

    劫驚雷微一猶豫,從另一側的破窗翻躍出去,片刻便傳來馬匹嘶立蹬蹄的聲音,想是他掠出營地,奪馬而去。

    這一下肘腋生變,武瑤姬想也不想,脫口嬌喚:「馮老師,請留下劫驚雷之頭!」

    劫真急忙搶道:「且慢,不是他!」微一轉念,轉頭厲喝:「馮老師!第三刀,請為我殺劫震老兒!」

    武瑤姬杏眼圓睜,急喚道:「不行,先殺劫驚雷!」

    劫兆還來不及驚叫,又一道凌空刀氣掃進廟裡,眼看劫震面色白慘,已然閉目等死,驀地一條紅影掙扎躍起,手中執著那半片剖開的青銅鼎身,「噗嗤」一響,刀氣削斷銅片後破體而出,那人弓身如蝦,被餘勁帶翻了三四個觔斗,頹然倒臥在劫震身前。

    「劫軍!」「軍兒!」劫震、劫兆父子一齊叫喊。

    劫軍胸口的皮甲、護心鏡一分為二,鋒銳無匹的刀氣透背穿出,鮮血骨碌碌的冒出來,直如湧泉一般,頃刻間便在身下匯成一個不斷擴大的血池塘。他目光渙散,定定望著虛空,右手欲抬而不能抬,斷斷續續道:「父……父親!孩……

    兒……護……護衛……不……周,請……請……父……父親……」末尾「恕罪」

    二字終究未能說完,手掌一攤,登時氣絕。

    劫震血染重袍,面如死灰,整個人像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

    劫真不確定他是否隱有後著,目光不敢稍離,揚聲道:「馮老師,請為我取劫震的性命!」

    片刻後無有動靜,急得大叫:「馮老師與那人立下誓言,難道……」

    簷外的馮難敵冷冷截斷:「我與那人有約定,每日內只為你出三刀。今日三刀已畢,你的死活與我無關。」最後一字落下,語聲已在半裡之外。

    劫真難掩失望,一瞥司空度正在摸索死去弟兄的身體,滿腔不忿驟然爆發,取出一把寸餘長短的纖細金針,冷冷說道:「司空先生今日無尺寸之功,我且與先生一個機會。」

    司空度毫無愧色,忝顏笑道:「在下為主公折去四名兄弟,主公切莫忘。」

    劫真冷笑:「你那些『兄弟』死之不盡,算哪門子的功勞?先生將這十二枚金針刺入劫震老兒體內十二處大穴,今日便算先生立下頭功,回去重重有賞。」

    司空度自不肯犯險,接過金針,仍涎著臉耍賴:「主公,將兵得賞,自然是效命爭先,不懼死耳。在下也不要別的,主公若將軍師大人賜我一夜,讓在下好好幹上一干,十個劫震我也不怕。」

    劫真心裡著急,方才劫震雖親口承認還有半刻才恢復功力,但他城府極深,難保不會故意多說或少說了數字,若不早以「太乙鎖功針」封住大日神功運行的十二處要穴,一旦劫震恢復功力,便是「萬勝天君」馮難敵折返也未必能勝。他當然不會將寶貴的智囊武瑤姬交給這畜生蹂躪——這朵嬌媚的香花,連劫真自己都采不到——眼看時間飛快流逝,半刻將屆。

    正自為難,卻聽武瑤姬咯咯一笑,隨手接過了金針,笑吟吟的說:「好啊,司徒先生若將十二枚金針都插進劫震體內,瑤姬今晚便是先生的人啦!任憑先生處置,我也沒別的話。」柔荑掩口,風情動人。

    司空度饞她已久,見此姝雖身如女童,但雪膚粉膩、蜂腰盛乳,分明就是妙齡女郎的冶麗,這種既稚嫩又成熟的女體他從沒嘗試過,一時色膽橫生,不禁垂涎:「軍師一言……」

    武瑤姬媚笑:「快馬一鞭!」

    司空度接過整束金針,本想乘機摸摸小手,卻被武瑤姬巧妙閃過,益發撩起男人的慾火。他強抑心猿意馬,涎臉賊笑:「那美人兒軍師今晚可得好生……」

    語聲未落、身臂不動,三點金光倏地脫手飛出,嗤嗤幾聲輕響,正中劫震兩脅「脈宗穴」及喉間「氣管穴」!但見寸許長的毫毛金針直沒入體,彷彿被血肉化開一般,劫震雙目睜圓,渾身一僵,登時動彈不得。

    司空度仍不轉頭,連肘臂也未彎曲,全靠指腕之力,飛震如蜻蜓拍翅也似,一束金針颼颼射出,竟無一枚落空。

    武瑤姬看得杏眼驟亮,禁不住拍手嬌聲喝采:「好俊的手法!」

    司空度目光淫邪,衝她周身巡梭,兀自出言調笑道:「在下還有別處功夫更俊,軍師今晚便知分曉。」

    劫真心中凜起:「好一個『過隙白駒』!敢情他適才並未拿出十成的功力對付劫驚雷?此人之虛實,竟連我也走了眼。」

    須知「太乙鎖功針」不同一般的牛毛針,通體刻滿肉眼難辨的螺旋細紋,以旋勁轉刺入體,無論受者功力再強,都無法自行運功逼出。反過來說,若不是用螺旋勁的手法鑽入,以金針之纖細柔軟,是萬萬難以打進肉裡;至於司空度振腕髮針、隔空認穴的精妙,就更不消說了。

    眼看金針將射完,司空度眼裡簡直要活生生噴出慾火來,忍不住以舌舐唇,淫笑道:「軍師快快過來!在下要射完啦!」忽然眉頭一皺,低首望去,掌中已然空空如也。

    武瑤姬笑道:「先生莫急。便是蹴鞠賽馬,也得讓評判審一審不是?若然勝了此局,再拔綵頭不遲。」雙手背在身後,腴潤的嬌軀一扭一擺的,踮著步子走到劫震身邊。

    劫真忙喚:「軍師回來!那廝詭計多端,軍師切莫涉險。」

    司空度本想要跟上前去,一聽這話頓時猶豫起來;只這麼一停,武瑤姬已輕快地轉到劫震身後,手中比劃,口裡算著:「八、九、十……十一。司空先生,你可真不老實,明明說好十二枚針,怎地硬生生剋扣了一枚?」

    司空度剛才一邊出手一邊心算,也只算了十一枚針,心知有異,笑道:「在下確實只有十一枚金針,沒準是軍師短給了一枚。」眼裡殊無半分笑意。

    武瑤姬故作掩口驚訝狀:「是麼?哎呀,果真是我少給一枚。」雪膩的玉手一揚,最後一枚金針鑽入劫震背心「大椎穴」,歉然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先生手法雖妙,到底只打進了十一枚針,可不能算贏。」

    「軍師好心機!」司空度大笑撫掌,細目裡掠過森森寒光。

    「先生客氣啦。」武瑤姬咯咯嬌笑,宛若搖散一樹潤豔豔的牡丹海棠。

    劫真暗自鬆了口氣,拂袖道:「好啦!耽擱如許辰光,若走脫了劫驚雷,二位可有擔待?」

    司空度沖武瑤姬拱了拱手,笑得不懷好意:「軍師算無遺策,料想必不致此。」

    武瑤姬正色道:「劫驚雷至關緊要,主公即刻追趕,此間由我善後即可。」

    一挑柳眉,嫵媚的杏眼兒瞟了瞟破窗。

    劫真不動聲色,偕司空度掠出廟門,片刻後揚起一串馬蹄聲,風火流星般馳往遠方。

    篝火燒得劈啪作響,除了死屍,偌大的廟裡只剩下五個人。劫震金針入體,宛若中風一般,癱倒在一角,渾身微微抽搐著,似是絕了生念,索性閉目等死;文瓊妤身子猶虛,仍偎在商九輕的懷裡,火光回映著她玉一般的嬌靨,竟白得微帶透明。

    劫兆怔怔凝視著倒在血泊中的劫軍,心中五味雜陳。沒想……沒想到頭來,竟是他為父親付出了性命……世間的對與錯、好與壞,當真是如此混沌難辨麼?

    驟爾回神,見武瑤姬拾起一柄長劍,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暗想:「此間能濟事的,約莫只剩我一個啦。我得想個法子護衛爹與文姑娘、商姑娘周全。」大著膽子輕喚:「瓶兒!」

    武瑤姬正走過他身畔,聞言一震,卻未回頭。

    劫兆竊喜:「當日在澡房,這頭小媚兔給我擺佈得欲仙欲死,包管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心想女子對於奪走自己初夜的男人最是難忘,不覺又多幾分把握,強笑道:「好瓶兒……」

    誰知武瑤姬霍然轉身,一劍狠抽在他面上!

    這一下雖以劍脊為之,仍鞭得劫兆失聲慘叫,左眉斜向右頰如遭烙鐵炙過,鼻樑骨熱辣辣的一陣激痛,彷彿劈下了整隻鼻子似的,鮮血披面淌下。劫兆痛得幾乎暈過去,眼角不由自主湧出大片淚水;縱使視線模糊,卻清清楚楚見她轉過一張咬牙切齒的俏臉,適才的媚人風情半點不見,彷彿女鬼附身,狠笑中恨意宛然。

    「你再出半點聲音,我便割了你的舌頭,一點一點剔去你全身的血肉!」武瑤姬一字一句迸出唇邊齒縫:「你……無恥淫賊!」

    劫兆痛得說不出話來,視界裡有一大半被淌出的血幕所遮,眼睜睜看著她走到文瓊妤身前。

    武瑤姬似是定了定神,隨手把玩著劍穗流蘇,輕道:「師妹,我也不來為難你。你將劫震老兒那枚舊珠交出來,師姊便饒你一條命,你可別自討苦吃。」一笑之間,又回覆成那個算無遺策、從容嫵媚的女軍師。

    文瓊妤淡然笑道:「如今劫真奪了照日山莊的大權,劫震當年做過的醜事,反倒不好讓玄皇知曉啦!免得此際招惹強敵,你主基業未穩,幼虎難搏雄鷹。師姊是怕小妹帶走了證物,對照日山莊不利。」

    武瑤姬輕輕纏繞著劍穗,鮮黃綢穗間指尖翻飛,宛若幾根盈潤的小小玉筍。

    她咯咯笑道:「妹妹是個明白人。與你說話,真是半分力氣也不費,教人好生歡喜。」

    文瓊妤微笑道:「也好,反正是枚靈氣盡失的廢物,帶著也沒用處。商家姊姊,請將珠子交與我師姊。」

    武瑤姬沒想到她如此乾脆,微微一怔,笑道:「師妹真爽快。既然如此,師姊也不客氣啦,除了那枚舊陰牝珠,師姊還想向你借兩樣物事。」

    文瓊妤嘆息道:「物證入手,接下來便要銷毀人證啦!師姊可是要我倆的性命?」

    武瑤姬拍手笑道:「師妹好聰明!」長劍一橫,便自文瓊妤的粉頸斬落。

    忽然「嘩啦」一聲,兩扇破爛窗櫺被倒轟進來,勁力所及,武瑤姬忙挽了個劍花護住頭身要害,輕輕巧巧向後躍開;一人自窗外翻入廟中,身材魁梧、雙臂如鐵,竟是劫驚雷。

    原來他剛才破窗而出,從營地裡解了一匹馬放走,自己卻悄悄潛回窗簷外,伺機相救眾人;見武瑤姬動了殺機,這才急急現身。

    文瓊妤閉目嘆息,暗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熱血一沖,固然是英雄俠義,只可惜不夠聰明。」低道:「姊姊切莫與劫二爺一樣。一有機會,須速速返回蕭然海,只消玄皇發兵南下,我便能安全無虞。」

    商九輕聞言一震,不禁垂下眼睫。

    卻聽武瑤姬笑道:「哎呀!這不是二爺麼?怎地回來得這麼快?」

    劫驚雷冷冷低喝:「妖女,不必弄什麼玄虛!叫那倆畜生滾出來!」

    門外一聲長笑,兩人並肩而入,卻不是劫真、司空度是誰?

    劫驚雷是騎術的大行家,從馬蹄聲就能判斷鞍上是否有人。劫真、司空度同樣放出兩匹空馬,鞭策驅向遠方,自是逃不過他的耳朵。

    劫兆強忍疼痛,一怔之間,隨即明白:「二叔逃走是假,劫真追趕也是假;那武瑤姬揮劍殺人,只怕還是假的。二叔若能眼睜睜看著文姑娘、商姑娘被殺而不現身,劫真投鼠忌器,必不敢為難爹。只可惜……只可惜二叔是條漢子。」

    他從小就不喜歡這個二叔,到得此刻,忽覺既感佩又悲哀,滿心都是苦澀:「……磊落光明,當真便拼不過陰謀詭計麼?人有血性,是不是就該落得身陷籌謀?」

    劫真撣了撣袍角的灰塵,意態閒適,行過文、商二姝身畔時,還隨手輕扳文瓊妤美致的纖巧下頷,刻意端詳。文瓊妤身子嬌弱,難以抵抗,蹙眉「嚶」的一聲,被強扳著仰起了姣好的頸線,剔透的玉肌浮透著幾絲淡淡青絡,細細顫喘,忍辱的模樣分外動人。

    「這等尤物,也難怪二叔捨不得啦。」劫真嘖嘖兩聲,笑意從容,右手姆、食二指輕捏美人尖頷,目光卻直視劫驚雷,滿是挑釁:「我以為二叔不好女色,原來只是沒看到合意的。」

    劫驚雷面色鐵青,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麼,右手五指一併,沉聲道:「我今日要為中宸武林除一大害。亮劍罷!」

    劫真不敢大意,鬆手拔劍,立開個門戶,用的卻是「烈陽劍法」起手架勢。

    劫驚雷勃然大怒:「你……有什麼臉面用『烈陽劍法』!」呼的一聲劍勁掃出,地面上煙塵飆捲,一路直撲劫真!這一記橫霸快絕,乃是劫驚雷盛怒下的會心之作,便是他平日未負傷時,也未必能做到這等意發並進的境地。

    劫真只覺白光一晃,勁風已至身前,根本沒有遞招閃躲的餘裕,長劍迎風一攔,「鏗!」一聲斷成兩截,勁力直透劍柄,剩下的半截殘劍差點反插進胸口。

    他腳下微一交錯,驀地換了個位置,殘餘的大戰字劍勁掃出廟門,嗤的一聲,在紅漆斑剝的高檻上留下一道半寸深淺的劍痕。

    劫兆心念一動,脫口叫道:「這是『雞行步』!」

    劫真所用,正是從那幾頁札記裡學來的「燭夜之劍」,只是他根基深厚、見識廣博,悟練的成效遠非劫兆可比,這一下移形換位真如鬼使神差一般,果不負「幻影劍式」之名。

    劫兆胸口哽痛,似被壘石火炭塞滿,啞聲道:「三……你……竟然盜學我的劍法!」

    劫真百忙中回頭一笑,淡然道:「現下,是我的了。」腳下不停,飛快避過兩記無形劍勁,劍氣貼著他的頭皮、身側平平削過,驚險之處,可謂間不容髮。

    劫兆雖恨怒交迸,靈台卻反倒清明起來,暗忖:「他為何不以『墜霜之劍』拉開距離,卻要冒近戰的危險?雞行步縱使神妙,要閃避無形氣勁,還是吃力了些……不對,他如此造作,必有圖謀!」

    劫驚雷三劍落空,不覺收起恚怒,全力施為,左手「唰!」揮起一片劍芒,雙掌交錯,同時使出「大戰字劍」的路數;氣勁雖不及遠,但封鎖的範圍更小,劫真錯失躍出戰圈、拉開距離的時機,已無騰挪閃躲之能,揮動手裡的殘劍硬接硬格,每一下都鏗然有聲。

    兩人下盤不動,四臂間換影如風,劫真猛被掃脫了金冠,搖散一頭亂發,劍影間不住裂衣迸血,彷彿「大戰字劍」劍氣撲天蓋地,無孔不入。他絲毫不讓,手裡的殘劍奮力揮舞,每與劫驚雷掌緣一觸,便又短少寸許,勁風裡只聽輕嗤連響,鏗啷啷濺了一地碎鋼,劫真那把劍只剩一柄光禿禿的空鍔,平平抵在劫驚雷的胸口;劫驚雷左臂一圈,右掌倏地停在他頸側。

    這幾下驚心動魄,卻又迅不交睫,誰也料不到一眨眼間便已分出勝負,俱都屏息錯愕,偌大的廟裡靜悄悄的,當真是針落可聞。

    「你輸了。」劫驚雷冷眼直視,神情分不清是遺憾或痛苦。

    劫真淡笑道:「不,是你輸了,二叔。」

    劍鍔輕輕一送,劫驚雷身子微晃,嘴角竟溢出血來。這下子頓如江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錯愕的劫驚雷甫要提氣,驀地倒退兩步,一抹鼻下溫粘,眼耳中竟都流出鮮血,鐵塔般的魁梧身形慢慢跪倒,再無半分氣力。

    「你……你這是……什……什麼功夫?」他伸手掩口,指縫間汩汩溢紅。

    「二叔忒沒見識,死也不冤。」劫真丟掉劍柄,隨手一拈長鬢,瀟灑自若:「馮難敵馮師傅的『天君刀』素不空回,二叔硬接一記,豈有僥倖的道理?」

    劫驚雷睜大眼睛,卻無法再言語,軟軟委頓在地、蜷成一團,整個人縮在血泊之中,漸漸沒了聲息。

    劫真等忌憚他的武功,足足等了半刻,司空度才走上前去,提著他皮甲的盆領將屍身翻轉過來,伸手一按胸口,只見胸肌觸手而陷,再不彈起,彷彿腔子裡裝的是滿滿的豆沙軟餡,不由咋舌:「乖乖!五臟六腑全都完蛋了。竟……竟只有一刀!」

    劫兆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這便是『天君刀』麼?血肉之軀,怎能練到這等境地?」太過驚愕,以致忘了悲傷。

    司空度提起劫驚雷的屍身,回頭道:「主公,這要如何處理?掘坑掩埋,還是一把火燒了?」

    劫真與武瑤姬交換了眼色,淡然道:「後院有座枯井,請先生將屍體投入井中,再推牆掩住便是。」

    司空度嘿嘿兩聲,徑往後院去了;過不多時便又回來,雙手沾滿塵土泥灰,顯然已完成任務。

    劫兆悲憤不已,卻見劫真轉過頭來,對文瓊妤微笑:「文姑娘,十八年前的那枚舊珠想必在你身上,還請先交出來。」

    文瓊妤睜開眼睛,虛弱一笑。

    「你,也想步劫震的後塵麼?」

    劫真冷哼一聲,傲然負手:「文姑娘,你莫以為仗了玄皇宇文瀟瀟的名頭,我便不敢拿你怎樣。玄冥淵蕭然海,我總有一天也要踏平,不過是遲早罷了。」

    商九輕瞪他一眼,清咤道:「你說什麼!」

    劫真斜睨她倆,忽然露出殘忍的笑意,沖司空度一揮手:「司空先生,你立功的機會又來啦。勞你將商堡主剝得赤條條的,仔細搜查一番;若文姑娘不將珠子交出,商堡主便賞了給你,任憑處置。」他刻意將「搜查」兩字咬得清脆,俊美的臉上滿是淫邪。

    司空度大喜過望:「姓商的小妞雖無美人兒軍師的風情,倒也是個上貨。」

    一個箭步撲上前去,像老鷹抓小雞般單手掐著商九輕的粉頸,凌空提起,另一手抓住她的右乳,只覺那乳房雖不甚大,卻十分渾圓結實,猶如一隻倒扣的碗,輕輕一掐乳肉便擠出指縫,將手掌填得滿滿的。

    商九輕被勒得氣息束窒,蜂腰頻扭,小手扳著頸間的鐵掌,卻沒半分氣力。

    司空度面露獰笑,一邊享受她動人的曲線,一邊緩緩加重力道,掐得她粉頸抽搐、嘴唇泛青,口裡直說:「嘖嘖,商堡主這般好身段,包得如此嚴實,忒也可惜了!」抓住她領口對襟,「嗤!」一聲直撕到乳下,幾層衣物應聲裂開,露出一條水藍滾綠的抹胸來。

    其時中京仕女多穿肚兜,而抹胸又與肚兜不同,最初是由長年從事勞動的婦女所用,雛形如一張攤開的菱形巾布,頂端以繩繫頸,兩邊尖角有一至兩對的繫繩結在背後,以束住乳房,避免行動時雙丸跌宕,多有不便;菱形巾的下端蓋過腰臍,束在裙裡。發展至今,慢慢演變成將下半截裁短、集中托束乳房的,商九輕長年在北地馳馬田獵,自然不穿秀媚婉約的肚兜。

    只見她抹胸上下裸著削肩蜂腰,肌膚白得透出一股冷藍,猶如百合一般;滑亮亮的藍緞面上裹出一對覆碗般的堅挺乳形,尺寸差堪盈握,形狀卻是無可挑剔的圓。彷彿與她的英風颯烈作對似的,這半裸嬌軀出乎意料的充滿女人味,連結實緊致的腹肌與略顯瘦削的肩頭都顯得可口誘人,她越是剛烈不屈,便越是引發男性想瘋狂蹂躪的念頭。

    劫兆正猶豫著是否動手,忽見商九輕掙扎幾下,雙掌戴的羊皮手套被摩擦脫落,一雙淡藍色玉手一碰司空度雙腕,司空度便怪叫起來,一把將她甩落在地,猛然向後躍開。劫兆仔細一瞧,司空度兩手十指連同掌心都烏黑一片,一層白霜霜的薄冰從手腕一路蔓延到上臂間,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著。

    司空度慘叫不絕,痛得身子滾扭,驀地將雙手插入篝火之中,眨眼又嘶嚎著抽將出來,面孔極度扭曲;手掌被火燒得焦爛迸血,總算稍稍退去寒瘀,臂上的冰霜俱都消退。

    商九輕摔落在地,身子彈了兩彈,站起時已在門邊,轉頭只見文瓊妤目光嚴厲,低聲道:「快走!」她微一猶豫,轉身掠出廟門。

    劫真面色丕變,解下腰畔的劍鞘和身撲去,直點她背心:「哪裡走!」

    商九輕腳步踉蹌,眼看躲不過這招,突然回身一抄,冰藍色的小手才搭上劍鞘,只聽嗶剝一陣勁急脆響,覆著白霜的桐木劍鞘猛地爆碎開來,連同凍不壞的銅鈕、鐵環等配件一齊飛散,劫真急忙撤手後躍,忽覺右手心裡一股刺骨冰寒直竄經脈,連忙運功驅出;便只這麼一停,商九輕已奔出門外。

    武瑤姬冷笑一聲,揚聲叫道:「商堡主留步!否則,便留下她的人頭!」揮劍朝文瓊妤頸間斬落。

    廟外商九輕聞言劇震,急忙回頭,腳下卻不小心絆著異物,不由自主向前撲倒。劫真看得分明,堪堪將一口真氣走完全身,盡驅寒意,長笑聲裡躍出廟門,猛朝商九輕撲去!

    只是誰也不知道,現場還有另一個不受「五羅清煙散」藥力的人。

    劫兆一躍而起,往武瑤姬面上灑出一把泥沙稻草!武瑤姬急忙回劍護住了頭臉,劫兆趁機將文瓊妤抱起,腳下「雞行步」錯落,驀地,飛起一腿,使的正是「舒鳧之劍」裡的精妙路數,正中武瑤姬腰間,將她蹴得長劍脫手,嬌哼倒地。

    劫真聽見身後有變,急忙回頭,卻見劫兆橫抱文瓊妤,展開「墜霜之劍」的絕妙身法迎面衝來,不覺冷笑:「大好招數,卻讓你給糟蹋了!」大袖一揮,如白鷺般凌空拔起,使的竟也是「墜霜之劍」!

    眼看兩人即將撞上,劫兆身形忽然一凝,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倏地盤繞開來。劫真怎麼也想不到,他竟能在全無依憑下如此施為,計算全盤落空,肩頭一痛,眼睜睜看著劫兆踩著自己猛然一躍,輕輕巧巧地逃出他的圍捕。

    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猛被一踩,身子便如失速的竹蜻蜓般飛旋墜下,背脊重重撞到地面後才又一躍而起,模樣十分狼狽。

    「無恥鼠輩,用這等下作伎倆!」劫真氣得俊臉扭曲,破口大罵:「你這又是什麼邪招?」他自得燭夜、舒鳧、墜霜三劍以來,日夜苦練,自覺領會之深,猶在當日對決常在風的劫兆之上;豈料今日一交手,又被劫兆的怪招所制。

    前方營地之間馬匹嘶鳴,蹄聲雜沓裡,只聽劫兆朗聲大笑:「區區白鷺,豈是老鷹的對手?你記好了,我這路新招便叫做『食羊之劍』!」駕駕有聲,眨眼便去得遠了。

    劫真掠至營地篷車處,只見滿地死屍,拴馬的車轅上卻留下十幾截斷繩,原來,劫兆攜文瓊妤騎馬逃跑之際,順手將其餘馬匹的系韁通通砍斷,長鞭一擊馬臀,十幾匹馬頓時跑了個清光。

    劫真猛一回神,才想起商九輕之事,料想早已乘亂逃跑,哪還有半個人影?

    他鐵青著臉回到廟裡,伸手將武瑤姬扶起,沉聲道:「『五羅清煙散』的效力霸道,他二人是幾時恢復行動能力的?」

    武瑤姬揉了揉腴潤的小腰,拂去衣上塵土,沉吟片刻,嬌聲道:「我猜是商九輕那『連天鐵障』的奇寒之力,鎖住了清煙散的發散。她不是藥力已解,而是根本還沒發作,只是受了文丫頭的指示,假裝中毒罷了。」

    她軟語嫣然,分外明媚,劫真怒氣略消,不覺皺眉:「『五羅清煙散』是天下內力的剋星,以劫驚雷之能,也須運功整整兩刻鐘,才能逼得藥效提前發散。

    商九輕有多大年紀,竟能壓下藥力?」

    「主公有所不知,這『連天鐵障』卻非是一種武功,而是異能。」

    「此話怎講?」劫真陡地被挑起了興致,劍眉一挑,負手問道。

    「家師曾說:當年宇文王朝興盛之時,帳下多有奇人異士。王朝覆滅後,這批人隨著宇文皇脈退居蕭然海,今日宇文瀟瀟座下『風、雪、雲、霜』四大將,興許便是這些個異能之士的後人。」武瑤姬笑道:「那商九輕是羅剎與漢人的混血,在北境享有『什魯圖』的巫王女主稱號,縱使內力運使不繼,霜凍之能絲毫未減,甚至要戴手套來阻絕,足見不是武功,而是天生就具有這種釋放寒氣的體質。」

    劫真想起商九輕步履蹣跚的模樣,心念一動:「她既然能凍人,當然也能自凍,因此減緩血脈運行的速度,清煙散才遲遲沒有發作。如今……怕是差不多到發作的時候了。」

    武瑤姬含笑點頭:「正是如此。」

    「只是『五羅清煙散』再怎麼霸道,撿荒山僻靜處待上一夜,天明自解。」

    劫真蹙起劍眉,微露懊惱:「黑夜無路,卻要往哪裡找去?」

    武瑤姬咯咯笑道:「主公勿憂。這位商堡主是個死心眼兒,她不知文瓊妤已被劫兆救走,必不會北上返回蕭然海,而是往中京方向遁逃,伺機救回文丫頭。

    此處返京只有一條路,小徑盤繞不離大道,咱們一路慢慢尋回,總能遇得到。」

    劫真猛然醒悟,雙掌一擊:「事不宜遲,立刻去追!」

    武瑤姬道:「主公與司空先生速去,我帶劫震老兒返回中京。」

    劫真微一遲疑,他倒不是信不過武瑤姬,只是擔心劫震另有安排,半途若再殺出「隻手陰陽」單成侯之流的伏兵,唯恐這位嬌滴滴的美人軍師難以抵擋……

    劫真自己忽然嚇了一跳。

    原來……原來在他心裡,是如此的畏懼著父親……

    (不,不是父親,是劫震老兒。)

    彷彿故意要跟這種挫敗感對抗似的,劫真微定了定神,大袖一揮:「軍師路上小心,我等綏平府見。」

    武瑤姬媚態一收,斂衽施禮:「屬下理會得。」

    劫真點頭,拾起商九輕掉落地面的一雙手套,偕司空度飛掠出門。

    ……

    廟中焰火竄搖,映得污牆上人影晃動,偌大的屋堂裡悄靜得怕人,迴蕩著劈啪的柴枝爆燃聲。

    武瑤姬腴腰一擰,火光裡別過一張豔麗嫵媚的俏臉,黑白分明的杏眼滴溜溜一轉,彷彿連眼角的硃砂小痣都要淌出蜜來:「現在……這裡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呢!劫莊主。」

    劫震身受十二支「太乙鎖功針」,五體難動、口不能言,只是緩緩睜開了眼睛,宛若中風的老人。武瑤姬笑著走到他身前,微微傾下身,黑衣襟口露出雪膩酥白的半截奶脯,麵糰捏擠似的小小乳溝裡透著幽甜的玫瑰芬芳,彷彿肌底流的是濃濃的浸花奶蜜。

    那白得微透粉橘的酥胸似乎過於眩目,令人忍不住聯想:是不是她全身上下皮膚繃薄之處,都有著敷粉一般的鮮嫩橘紅?胸口、膝肘、腋窩、乳暈、股溝,還有那腿根處的兩瓣濕滑蜜裂……

    劫震閉起眼睛,呼吸慢慢變得滯重起來。

    「你……」武瑤姬卻傍著他坐了下來,小手悄悄滑進老人的褲襠,從腿心處握住一團皺耷耷的冷肉,緩慢但有力的套弄起來,「……想不想死?」

    劫震的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入針處疼痛難當,還是胯下的刺激所致。

    武瑤姬偎在他懷裡,她的嬌小被劫震寬闊的肩膀胸膛一襯,簡直就像個正與父親撒嬌的小女兒,然而眼媚身斜、玉手之靈活熟練,又是說不出的淫冶誘人。

    她檀口微張,說話、吐息都不離劫震耳畔,時不時輕啄一口,涼涼嫩嫩的唇瓣觸膚微粘,呼出來的氣息卻又香又濕,十分灼熱。

    她小手裡的那團物事逐漸溫熱起來,尖端泌出一點粘滑,卻絲毫沒有堅硬勃挺的跡象。武瑤姬指尖抹開那稀薄的粘液,靈活地擦滑著圓鈍的杵尖,將粘液抹進每一處皺褶,連龜棱底下也不放過。她圈著肉菇下緣用力套弄,將軟軟的杵身拉長,幼嫩的指頭圈成小圈,粗暴地拔套著肉菇;老人越發抖得厲害,不知是苦是樂。

    「這裡……還是有感覺吧?只是棒兒沒用了,是不是?」武瑤姬咯咯嬌笑,慢慢吻著他的面頰、胡根與脖頸,一路舐著、咬著,下移到他的胸前乳上,一邊惡毒地嘲弄著老人:「男人只消沒閹掉,都想著這事兒的。這十多年來,劫莊主都讓誰給你吹含著?啊!是啦,是你的好兒媳婦!那個丈夫被自己親爹害死、卻夜夜張開腿子讓公公摳舔玩弄,品得一口好簫的女子。劫莊主好風流啊!這灰當真扒得香豔至極。」

    指甲尖輕輕往肉菇褶裡一劃,劫震渾身劇顫,也不知是要害處激痛,還是醜事被揭所致。

    武瑤姬隔著衣衫齧著他的乳首,另一隻手竟也摸入劫震褲腰裡,沿著背臀一路滑下,尖尖的指甲輕刺著他的股間肛菊;握著軟杵的右手卻翹起蘭指,也用指甲尖兒刮著陰囊四周的綿密皺褶,一路往會陰挑刺過去。

    「劫莊主,我在插你呢!真是好有趣,難怪你們這些男子忒愛插穴兒,樂此不疲。」武瑤姬咯咯笑道:「柔姊姊溫婉嫻靜,水一般的人兒,當真是人如其名呢!她的小穴肯定是足水得緊,香噴噴、濕滑滑的。劫莊主的棒兒無緣插得,還真是可惜了。要不然……我來補償你好啦!劫莊主插我一插好不?」

    劫震痛苦得皺起眉頭,粗粗吐氣,身子不住晃動。原來她指尖刺進肛門會陰處,疼痛之中,別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哎喲!我倒忘了,劫莊主的棒兒已經不濟事啦,怎生插得?那……我給莊主含一含好不?」武瑤姬媚眼含笑,螓首低垂,露出後領中一大截糖霜細藕似的粉頸,滋水綿滑,照例透著一股溫熱的玫瑰香。她俯至劫震襠間,卻故意湊得不遠不近,濕熱的吐息隔著褲布,若有似無噴覆在肉杵尖端,卻怎麼都碰觸不到。

    劫震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身心煎熬已到了極處。驀地胯下「會陰穴」、腰上「陽關穴」一陣激痛,一股奇寒勁力直透入體,彷彿鋼刀插入也似,痛得他全身筋脈乍馳倏張,連那十二枚「太乙鎖功針」都被逼出分許,接肉處迸出血珠來。

    他無法運功抵禦,痛得幾乎暈死過去,忽覺下腹如沸鼎炸裂一般,驀地竄起一股熱流,勉強低頭,卻見褲襠猛被高高撐起,尖端脹如鵝卵,獰惡地挺至武瑤姬的檀口之前,濕熱的噴息粘膩膩地濡透褲布,差一點便要插入小嘴之中!

    劫震十幾年不曾勃起,熱血陡地竄入陽腹,挺脹得像要裂開一般。他忽然昂奮起來,眼前武瑤姬的俏臉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到死,都不肯對他稍假辭色的狠心婦人,就算他剝去了她全身的衣衫、盡情折辱,用她的孩子威脅她乖乖就範,但卻始終沒能真的佔有她……他用手、用「角先生」,甚至用劍柄及其他異物插得她死去活來,卻沒能用他的身體徵服過她……

    眼前的面孔倏變,又幻化成另一張淚眼汪汪的美臉。

    那眼角的淚窩,高潮時必定亂搖螓首、掩面哭泣的美態,像牝犬一般乖乖爬近身前、含羞忍辱為他解開褲腰的模樣……他終於明白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對少婦施虐,那是為了彌補不能實實在在挺入她身體最深處的痛苦與遺憾……

    劫震嗚嚥著低吼一聲,豺狼般的咆哮迸碎在牙關裡,伴著虛軟乏力的垂老身體,以及飛快消退的雄性象徵。

    「劫莊主,做回男人的感覺可好?」

    武瑤姬仍帶著笑,眼媚聲甜,但那股傍著動人嬌軀的濃濃魅惑已消失殆盡,童身豔容的冶麗軍師利落地為老人束好褲腰,起身直視著他的眼睛,冷靜得像是稱斤論兩、待價而沽的大商人,甚至有些冷漠。

    受制於鎖功金針,劫震不能言語也不能說話,汗水淋漓,額前亂發披面;模樣雖然狼狽,但甩脫道貌岸然的外皮後,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驍狠狂霸,彷彿是披著人皮、卻掩不住獸形的萬獸之王。

    「我不但能讓你重振雄風,還能讓你重新體會射出陽精的那種銷魂滋味。縱使兒子都死盡了,只要能讓女子受孕,兒子再生也就是啦。」武瑤姬攏裙斜坐,像個摘花編冠、拍手甜笑的小女孩,與她冷靜犀利的言語絕不相稱,更難聯想起適才口手並用的勾人媚態。

    「這筆買賣,你是賺多賠少,劫莊主。保你不死、還你雄風,這是我開給你的條件。」武瑤姬拍拍膝裙上的塵土,怡然道:「交換的代價,是你要乖乖跟我合作。眨兩下眼睛,我就當你是同意啦。」

    劫震眼瞼低垂,片刻後微微抬起,卻是望著方才劫真離去的方向。

    武瑤姬心想:「好精細的老東西!居然還能還價。」笑道:「是同我合作,不是別人。你和我的約定,決計不受『任何人』的影響,劫莊主大可放心。」

    如此說來,她與小畜生也未必是真心合作了。心念一動,眼前陡然出現了生機,劫震沉吟良久,終於眨了眨眼睛,一下,再一下。

    「很好。」武瑤姬掩口笑道:「劫莊主好識時務,不愧是人中俊傑。」玉手運勁往他喉間一拂,鎖住「氣管穴」微微顫動,緩緩旋了出來。武瑤姬右手食、中二指一夾,卻不敢直接碰觸金針,左手握住右腕,一聲嬌叱,提起全身元功一迫,只見針尾在她二指之間又轉出分許,卻不再退出。

    武瑤姬額間沁汗,終於將指尖按實在喉管上,嬌咤:「著!」金針最後小半截倏地轉出,她素手一揚,將針收入懷中。

    劫震緩過氣來,慢慢開口說道:「原來是秀師座下,難怪有這般人才。」聲音沙啞虛弱,簡直判若兩人。

    武瑤姬微微一驚,旋即醒悟:「太乙鎖功針易進難出,他認出本門的『西風驚綠手』也不奇怪。」笑道:「莊主好眼力。本軒門人出山訪主之後,所作所為便與黃粱川小鏡湖無涉,莊主也不必多心。」

    劫震靜默半晌,軟弱地開口:「姑娘……欲索何物?」

    「莊主把我想簡單啦!以莊主欲換之物,豈是區區一兩樣物事便能交代?我現在要的,只不過是考驗莊主的誠意罷了。」武瑤姬湊近嬌靨,粉面遮住火光,在劫震的臉上投下一片幽影:「請莊主交出『大日神功』第六重的心訣秘奧,以及你使用陰牝珠的方法。待我主練成之後,這才算是銀貨兩訖。」

    ……

    劫震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軍師也把我想簡單啦!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你的主子打算。我若讓劫真得到『大日神功』第六重的心訣,依他的性子,決計不會留我活命。橫豎是個死,我不想便宜那小畜生。」

    武瑤姬沒料到他會一口回絕,正要發話,卻見劫震鳳眼一眯,含笑打量著自己,眼裡卻無笑意。「莊主回心轉意了麼?」

    「我明白妳的用心了。成,這樁買賣我做。」

    武瑤姬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嫵媚一笑:「莊主的心意變得好快。」

    「因為你非是為了劫真。這『大日神功』第六重的心訣,卻是為你自己。」

    「莊主這話,請恕小女子不明其意。」

    劫震淡然一笑。

    「有個練成大日神功第六重的主子,軍師妙手回春的功夫就要緊得很了,能令男子回覆喪失的雄風,直可教他刀山火海,萬死不辭。瞧!軍師這不就釣到我了麼?」

    劫震笑著笑著,緩緩閉上了眼睛。「或者……軍師重視自己的貞操,遠勝於對主人盡忠?劫真若不能人道,興許軍師會覺得更安心些……」

    武瑤姬素手一揚,「太乙鎖功針」重又沒入劫震咽喉,剩下的話語便哽在喉間,不知所以。她掩口笑著,作勢拍了拍掌中塵灰,媚眼輕斜:「劫莊主,言多必失啊!

    你還是靜一靜好了。這一筆買賣咱們已有默契,待得銀貨兩訖的時候來臨,我再來瞧你。」

    她笑著笑著,忽然拈指一彈,向虛空中嬌喚道:「血薇何在?」

    四條窈窕動人的身影落在簷下,清一色的赭紅水靠、紗巾蒙面,腰後交叉別著兩柄短刀,居然都是女子。武瑤姬看也不看,隨口吩咐道:「將這廝送回綏平府中的密室,嚴加看管,在我回府之前,不許供給食水。另外派一隊人馬四處搜索,一有文丫頭與那小子的行蹤,先來報我,不得有誤!」話語聲落,腴潤玲瓏的背影已行出破廟山門,只剩手裡一盞殘燈孤焰,襯與她一身雪膚黑裙,分外淒豔。

    被稱為「血薇」的四名蒙面女子微一躬身,「噗!」的滅去了廟中焰火。待月光取代火炬、平明的視界轉變成黑暗的角落之時,廟中早已空空如也,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

    劫兆讓文瓊妤坐在身前,雙手環著她緊握韁繩,口裡駕駕有聲,死命策馬狂奔。

    兩人一路無話,但劫兆也不覺得奇怪,彷彿與她相識已久,彼此之間頗有默契。

    黑夜馳馬原本就是件危險的事,馬匹眼力不佳,趨退都由騎士操控,白日裡視線清晰分明,騎士自能御馬避過障礙;到了漆黑暗夜,人看不見馬就看不見,隨便一處小坑洞或幾條突枝便能絆折馬腳,輕則人馬受創,嚴重的還可能送了性命。

    從古到今,國力強盛的王朝都要修築「馳道」──即筆直平坦的軍事專用道路,才能傳遞八百里加急的快馬文書,就是為了這個道理。

    劫兆騎術平平,所幸天上星月皎潔,破廟又離官道不遠,地勢平坦,縱馬急馳,居然也一傢伙跑出十餘里,回見馬後空空如也,劫真等並未追來,不由得鬆了口氣,忽地柔髮拂面,迎風送來一股香幽動人的芳草氣息,這才想起佳人在懷,雙臂一緊,環住一具柔若無骨的嬌軀。

    文瓊妤生得窈窕修長,單論身量,只怕還比盈盈高上些許,與劫兆同跨一鞍,細緻小巧的額角正好靠入他的頷下頸間,額際的小小金墜不住在劫兆眼下晃動,襯與飛散的烏黑濃髮,月光下分外精神。

    鞍上空間狹小,文瓊妤的美背緊貼著他的胸腹,雖有貂裘衣物相隔,仍能清楚感覺她肌膚的那股子滑,像敷了上等的珍珠蜜粉一般,就連最貼肉的細綢都無法稍稍沾留,一觸便輕輕巧巧的滑開。

    劫兆死裡逃生,膽子頓時大了起來,故意收攏臂膀,想乘機將伊人摟個嚴實。誰知文瓊妤身子纖細,劫兆環住了雪白的貂裘,卻還碰不到她的香肩藕臂,雙手兀自收緊,早已暴露形跡。

    文瓊妤噗哧一聲,仰頭輕啐:「你……小壞蛋!」語氣似笑非笑,微帶喘息。她雖有貂裘保暖,但裘袍下襬迎風兩分,下身卻是一般的細薄黃緞裙,更襯得腰腿曲線纖美,玲瓏浮凸。劫兆看不見她的表情,光憑想像,便已忍不住臉紅心跳,下腹處一陣火熱,就著馬上的顛簸之勢往前一挺,隔著裙布微陷入兩團溫軟嬌綿之中。

    文瓊妤「呀」的低聲驚呼,劫兆索性撕去偽裝,一把將左手扣上右腕,終於摟住一具又香又滑的纖柔胴體,卻半點也不覺骨硬,臂間的觸感溫熱,竟比雪貂毛皮還要柔軟密實。

    劫兆年紀輕輕,卻是中京赫赫有名的風月狀元,環肥燕瘦見識得多了,卻從未擁抱過如此奇妙的女體,不覺微怔,反倒是錯愕大過了綺念。

    文瓊妤雖比他大了幾歲,畢竟是未經人事的處女,驟然間被猿臂緊摟,胸乳等緊要處不住摩擦著粗壯的男子臂膀,身下又有異物頂撞,灼得後股間一片膩滑,沿途被皮鞍忽上忽下的磨著,漸漸生出一股又酸又麻的異樣感,身子似將炸裂開來,軟綿綿的使不上力,當真是苦樂難言。

    她羞得幾欲暈厥,已不復先前的從容,酥胸裡一口氣轉不過來,歙著櫻唇死死吐息,嬌軀微顫,發出細小的呻吟。

    劫兆低頭湊近粉頸,嗅著貂尾圍領間透出的芳草幽香,心醉之餘,忍不住輕輕吻落,誰知卻吮著一片細密薄汗,忽覺下身微有潮意,彷彿裙布汲飽了沛潤的分泌,濡成濕融融的一團。尖端被微微包裹的感覺無比舒爽,劫兆急馳間也沒多想,身子本能地往前一擠,牢牢將她頂在懷裡,只盼能再深陷一些。

    文瓊妤頓時緊繃起來,被劫兆一把頂實了,動彈不得,糙硬的皮鞍凸角往腿心處連顛幾下,顛得她頷頸一扳,唇縫裡迸出一聲酥顫顫的呻吟。

    「停……停一下!歇……」幾絡汗濕的長發粘在頰畔唇邊,清麗絕俗的女軍師全身乏軟,低聲哀求:「我……我……我不成啦!好……好難受……」

    劫兆恍然大悟:「原來……原來她這便洩身啦!」

    月光下只見她美眸緊閉,雪靨酡紅,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動,慾念勃發之餘,又覺與她親近無比。聽她嬌喘細細、軟語央求,忍不住一勒馬,右手環著身前的絕色佳人,持韁的左手卻將文瓊妤的一雙白晰柔荑壓在鞍上,暗裡往前一拱,終於實實抵緊她的濕潤。

    他緩慢但有力的挺動著,似乎感覺到一處凹陷,卻分不清是股溝、菊門,或是更加誘人的裂縫,只覺脂瑩肉嫩,能若有似無地磨拓出花瓣肉芽的形狀,時中時不中;點觸擦刮之間,滋味妙不可言。

    文瓊妤身子微微前傾,卻被侵入更甚,美臀不受控制地翹起,明白是劫兆搞鬼,狼狽地回頭嬌喘:「別!你……小壞蛋!別……別在這兒……」忽然「嚶」的一聲,腰板一挺,窄小的翹臀劇烈顫抖,原來是劫兆越頂越重,有力的下腹用力研磨,磨得她星眸半閉,眸裡眼波朦朧如海,只剩最後一絲理智垂死掙扎,更顯淒麗。

    「不在這裡,那我們換過一處!」劫兆密吻著她的粉頸,一發不可收拾。

    「別……別處也不行!」文瓊妤顫聲劇喘,語帶驚慌:「我們……你……我……

    呀!我們不行的……不行的……」

    劫兆硬得發疼,哪裡聽得進她的言語?一邊舐著她細白的雪肌,喃喃道:「文姑娘!你行行好,我……我是真的想要,你給了我罷!」他平日精於調情,此刻卻如著魔一般,彷彿非文瓊妤的胴體不能解饞,直覺這名教養良好、守身如玉的溫婉麗人不會拒絕自己,也不知這個荒唐念頭究竟從何而來。

    文瓊妤無力抵抗,守著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咬牙道:「你……你要了我,那……

    岳姑娘怎……怎麼辦?」劫兆兀自痴纏,享受她肌膚上嗅之不盡的清幽芳澤,低聲咕噥:「怎麼辦?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你說怎辦?」口氣就像個耍賴的孩子,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我到底是怎麼了?)

    猶豫不過一瞬,旋又被她柔軟無比的嬌軀所攫取,連忙舍了佳人一雙小手,探入貂裘來扯裙腰。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雙手一得自由,急急護住酥胸腰際,劫兆急亂中不得其門而入,反去拉自己的褲頭。

    文瓊妤窺破其意,忙將玉手伸至臀後,阻擋異物入侵;一摸裙底滑膩膩的一片,不禁大羞:「怎……怎會這樣?」她生性嫻婉,昔日在黃粱川小鏡湖時,博覽群書、鑽研兵法尚且無暇,雖也讀了些房中雙修的典籍,卻連自瀆都不曾有過,哪能應付這等狼籍的景況?

    正自慌亂,那女子最私密、最嬌嫩的地方又被大力一撞,疼痛裡竟隱有一股說不出的快美,這感覺平生從未有過──文瓊妤失聲叫了出來,一手撐住鞍頭,一手急忙掩住檀口,勉強將一聲銷魂奪魄的嬌吟摀在口中。

    劫兆靈機一動,抓住她纖美的腰枝往上一提,猛然往胯間摁下!

    她分跨兩側的一雙勻美腿股將裙布繃得薄緊,「啪」的一聲,重重落在他昂然支起的兩腿間,圓鈍的尖端嵌入肉瓣,幾乎將兩層細縷穿破,若非濕布阻隔,恐怕已長驅直入。

    文瓊妤眼前倏黑,覺得下身似被撕裂開來,連叫都叫喚不出,差點痛暈過去。

    (這……這就是破瓜的感覺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撲面一涼,頰畔水痕風吹刺骨,文瓊妤悠悠醒來,見眼前馬鬃飄揚,早已偏離了官道,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兩側頭頂的林織愈密,漸漸遮去月光,她的身子也越來越奇怪。

    腿心處仍是又痛又麻,但肌膚貼熨著裙內的細裈底布,漿膩的濕滑之感猶在,似又分泌得更旺盛些;裙裈既然未損,貞操自是無礙。只是原本隨著馬鞍上下顛簸、頂在股間的粗硬鞍角,此際卻換成了一條滾燙的巨物,尖端粗鈍如鹿角,堅硬處不下於皮鞍角料,接觸時偏又極富肉感;每點一下,便教她禁不住一陣悚然,彷彿心兒被高懸在喉間,不自覺地挺腰抬頭,直想大聲叫喊。

    她一下便察覺到了。

    那是……那是男人的形狀,與書上所繪一般無二。

    文瓊妤又羞又窘,身體的反應卻十分誠實,那逼瘋人的酥麻之感,剝奪著僅有的理智。她咬著牙不肯呻吟,誰知混雜了喘息、輕哼的嗚咽卻更加銷魂,連自己都聽得一蕩,下意識地夾緊雙腿;雙手雖然著緊護胸,卻不自覺地將面頰貼近劫兆,微側著身子,白晰的嬌靨羞澀地摩挲他的發頂額際。

    劫兆齧著她柔細的粉頸,完全沉溺在香肌之間,一拋一頂的撞擊她輕盈的身子,明明沒有插入,接合的舒爽卻絕不遜於曾有過的任何一次交媾。

    文瓊妤的臀股既窄又薄,卻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肉感彈性,毋須手眼,光憑腿間的碰撞、研磨,便能清楚感覺出她渾圓飽滿的臀形,彷彿所有的肉都集中到了股下,凹陷的桃瓣間又噙了只脹卜卜的小肉桃,脂酥漿滑,動靜間全不顯骨瘦。

    劫兆想不透這樣瘦削的女子,抱起來怎麼能如此柔軟,兼且肌膚之美,實到了難以想像的境地,懷中所擁、口中所嘗,通體上下無一不滑;摟著吻著,漸漸有了一絲洩意。

    他緊箍著她的雙臂,更加用力挺動,輕咬著佳人羊脂玉般的細嫩耳垂,啞聲低喘道:「文姑娘!我……我快要來了!」話一出口,更覺噴薄將屆,嘴裡呵呵有聲,撞擊愈形粗暴。

    文瓊妤是處子之身,對男女情事毫無經驗,饒是她冰雪聰明,也不懂這「來了」

    是什麼要來、要來做甚,只覺快感愈發強烈,劫兆卻如野獸一般,不由得驚慌起來,被拱得身子一顫,搖頭嗚咽:「別……不、不要……不要來!不要來……」慌亂間忘了忍耐,脫口一陣呻吟,夾雜急促而柔弱的喘息聲,嬌膩無以復加。

    劫兆再也忍耐不住,抵緊她腿心正中,盡數爆發出來,射了一注又一注,竟不消停。

    文瓊妤「呀」的一聲忘情嬌喚,只覺一股強勁的熱流衝破底布,赤裸裸地打在她最嬌嫩、最寶貴的私密之處,滾燙的溶漿彷彿無休無止,漫入嫩蛤每一處褶縫,直淌入菊門股間;到最後整個人就像坐在一隻溫熱的粥鍋裡,臀下滿滿浸裹著稠濃溫暖的汁液,液漿裡噴流不斷,貼熨著高潮後極其敏感的肌膚,心中柔情忽動,濃睫交顫,閉目流下淚來。

    劫兆情慾盡抒,通體舒暢,摟著佳人俯在馬背上。忽覺面頰濺上幾滴熱淚,頓時有些懊喪:「我怎能對她做出這等事來?她……她一定是惱我啦!」雖說如此,但心裡的感覺卻與侵犯盈盈後的那種悔恨不同,似乎兩人間有種特別的默契,此舉儘管唐突,卻未必傷了佳人的心。

    先前在破廟時,文瓊妤曾三度以眼神制止他衝動行事,彷彿能讀通他心中所想,連「五羅清煙散」對他的「六陰絕脈」效果有限這等私密亦瞭若指掌。劫真等假裝出廟追趕二叔之際,劫兆本想乘機逃走,也是她蛾眉輕蹙,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望瞭望窗外,他立刻便知曉其中有詐;至於那一瞟之間究竟傳達了什麼,連劫兆自己也說不明白。

    就是這樣奇妙的默契,他直覺自己的侵犯之舉是被允許的,似乎無論他做出什麼荒唐的行徑或要求,懷裡的絕色麗人都會寬容的應允──帶著那種溫婉的、似笑非笑的動人神情。

    但這畢竟過於一廂情願了。

    劫兆搖搖頭驅散腦海裡的雜沓思緒,摟著她坐直了身子,低聲道:「真是對不住了,文姑娘。我不是故意對你無禮的,只是管不住自己。你……你別惱我。」

    他戀戀不捨地鬆手,擔心她身子無恃,一不小心墜下馬來,不敢全放,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瞬間,他是真心希望自己不曾享受過她身上種種銷魂妙處,寧可錯失這萬中無一的稀世尤物,只求她待他一如往昔。

    文瓊妤轉過一張鬢髮紊亂的俏臉,臉上兀自掛著淚痕,伸手一摸臀後,玉指間牽出幾絲滑亮的稠濃白漿,不覺大羞,含嗔怨怪道:「看你做得好事!髒……髒也髒死了,小壞蛋!」言語中渾無挑逗之意,倒像是面對家裡調皮搗蛋的頑童,既無奈又好笑。只是她柔媚天成,紅彤彤的粉靨與指間的濁白濃漿相映,說不出淫豔誘人。

    劫兆看得亢奮,才剛消褪的褲襠裡倏地又硬脹起來,兇猛無比的上下彈動著。文瓊妤餘韻未退,周身都敏感至極,猛被灼熱熱的火勁隔空一刺,嚇得掩口驚呼,不禁羞紅粉臉:「怎……怎麼又來了?」

    劫兆只當老天爺聽見了自己的請求,心中忍不住一陣狂喜:「她……文姑娘沒惱我!我若再唐突輕薄於她,只怕連天也容不下。」不敢再有妄想,趕緊收攝心神,勉強往鞍後挪了挪身子。

    兩人股胯一分,浸透裙褲的漿液頓時被拉成一絲一絲,流到鞍上的被磨得發白起泡,拉成液絲卻是滑亮透明,光看便覺淫靡不堪。

    文瓊妤不敢多看,雙手抓著翹起的鞍頭微向前傾,翹臀俯腰,原意自是想保持距離,卻不知因此下身玲瓏浮凸,宛若一隻蒂窄腹圓的西洋梨。劫兆看得眼中噴火,硬生生吞下一口饞涎,重新握起馬韁,抬見四下枝杈低垂,逼近發頂,月光由無數葉間漏罅透入,不知不覺走上一條深林小徑,已不知身在何處。緩行片刻,忽覺鞍上傳來陣陣顫抖,前頭的文瓊妤嬌軀瑟瑟,似乎隨時都會跌下馬背。

    「文姑娘,你怎麼了?」劫兆向前靠近,伸手扶住佳人藕臂。

    文瓊妤搖了搖頭,隱約傳來貝齒嗑碰的輕響,月光下只見她唇色淡白,玉靨上似有紅雲悄染。劫兆心想:「牙關打架,那是冷得緊了。夏夜雖涼,也沒有冷成這般的道理。」百思不解,隨手脫下擋風的大氅為她披上,似乎隔著氅子心安理得,順勢又將她摟在懷裡。

    「還冷不冷?」他湊近她耳畔問。

    文瓊妤羞紅了臉,半晌才低聲道:「裙底……裙底濕了,風吹……風吹甚寒。」

    劫兆聽得微怔,面上表情古怪,僵著片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文瓊妤惱怒道:「笑什麼?還不是你做的好事!」想起適才的旖旎淫靡,連耳根都要燒燙起來,斂了斂神,正色道:「我天生體弱,從小一染風寒便是生死交關的大事,不比常人。你若是心疼我,以後……以後無論如何不可以再這樣了。」

    劫兆聞言一凜,心中歉疚,轉念又想:「這名女子好生奇怪。明明就不似煙視魅行、佻脫輕浮的性子,我與她素昧平生,為何總對我說『你若是心疼我』這般話語?

    若非對我有意,何以如此?」驀地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那隻小小的黃油葫蘆,傾出兩枚碧色煙丹。

    「文姑娘,這丹藥有調和陰陽的奇效,能使寒體生溫,你先吃一些。」

    文瓊妤順從的閉目仰首,劫兆小心翼翼將丹丸喂入她口中,取下鞍側皮囊以水送服,笑道:「你不問我給你吃了什麼藥?」文瓊妤嚥下丹丸,身子漸漸暖和了起來,睜眼一笑:「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藥?」

    「是春藥。」劫兆一本正經的說:「姊姊體質屬陰,須與陽氣調和,才能痊癒,普天之下沒有比男子更好的補藥。姊姊快快將藥力化了,咱們在道旁覓一處草長花香的美地,小弟願效犬馬之勞。」嘴裡調笑,手倒規矩得很,唯恐她受了風寒,身子加倍不適。

    「胡說八道!」文瓊妤掩口嫣然,橫他一眼,心底卻頗承他的好意,片刻才柔聲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劫兆笑道:「我幫你奪下陰牝珠,你便要做我的乾姊姊。這是大庭廣眾之下說好了的,你可不許混賴。」文瓊妤美目流轉,正想開口,忽然馬匹長嘶一聲,猛地往前撲倒,將兩人拋過了頭頂!

    文瓊妤失聲嬌呼,劫兆凌空施展「墜霜之劍」的奇妙身法,腳尖往虛空處一踩,全身力量放空,瞬息間穩住下墜之勢;大袖一揮,穩穩將文瓊妤攬入懷裡。兩人貼面落地,劫兆回見坐騎被一條橫索絆倒,心頭掠過一絲不祥,還來不及開口,驀地腳下一顛,一張巨大的繩網倏然翻起,將劫、文二人包在網內,「唰!」收網一提,高高吊上樹頂。

    劫兆將文瓊妤擁在懷內,以背門遮護著她,兩人被繩網捲成一團,宛若一個巨大的皮球。忽聽底下窸窸窣窣,似有無數人湧了出來,馬匹悲聲嘶鳴著,伴隨著某種奇異的擦刮聲。一人大叫:「抓到啦!抓到啦!先把馬料理了……咦?咱們怎地抓到了一頭大白熊?」

    另一人「啪」的一聲,似是搧了先前那人一記,啐道:「熊?你奶奶的熊!熊會騎馬麼?」眾人一陣轟笑。前頭那人忿忿道:「要不那團白毛是什麼?祁老三,你有种放下來瞧瞧,別給老子耍嘴皮!」笑聲紛紛收止,只餘一陣零落。

    被稱為「祁老三」的人沉默片刻,粗聲道:「先放幾箭,不管死的活的,一樣都能入口!」四週一靜,忽地轟然叫起好來,隨即一陣窸窣忙亂,傳來幾聲弓弦彈響。

    劫兆聽得心驚,但網中緊束,倉促間拔不出全劍,劍格離鞘寸許,便頂到了文瓊妤柔軟滑膩的腹側,頂得她「嚶!」一聲嬌嬌悲鳴,劍柄再也難出分毫。劫兆急中生智,忙將半截劍鋒挨近網繩,連絞幾股,「舒鳧之劍」的潛勁一次迸發,鋒上所纏的粗繩一起迸斷!

    繩斷劍不動,兩人體重往下一壓,余繩應劍兩分,他擁著文瓊妤摔出破網,重重摔落在地。樹下的那群人沒料到網中獵物竟能割斷粗繩,「大白熊」的印象又鮮明了幾分,紛紛走避開來。

    劫兆拉著文瓊妤掙紮起身,「唰」的一聲拔出長劍,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四周擎起的火炬閃焰之下,來的是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野人,約莫有十幾二十名,有的披著破敗殘甲、有的手持農具武器,從身量來判斷應是有男有女,個個都瘦如髑髏,面孔焦黃,混濁的黃眼中血絲密佈,幾乎辨不出人形。

    這大群野人乍見劫兆金冠華服的打扮,全都驚叫起來:「官軍!官軍!」連插在地上權當火炬的七尺粗枝也不顧了,立時散入林中。劫兆兀自傻眼,忽然「颼」的一聲,林間飛來一支冷箭,「篤!」紮在腳邊的泥土地上,破爛的尾羽嗡嗡搖晃。

    「快離開火光!」文瓊妤伏在耳畔提醒。

    劫兆與她心念一同,抄著文瓊妤的腰膝橫抱起來,飛快退到一株大樹後,只聽颼颼颼一陣疾響,原本所在之處插滿羽箭。野人們的箭術頗糟,從樹幹到三丈外的林地上均有箭枝分佈,劫兆忍不住低聲咒罵:「這種準頭,老子就算站著不跑也不怕!」

    兩人伏在樹後,聽野人們射完一輪亂箭,彼此吆喝:「官軍來啦!快走快走!」

    聲音接連退入林中,漸行漸遠。劫兆唯恐有詐,伏低不動,低聲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忒也嚇人!」

    文瓊妤輕聲道:「這些都是北地來的災民。近歲連年天災,北地旱澇接踵而至,朔、虔、郬、閔等十二州的居民難以生存,紛紛流徙。朝廷雖明令禁止,奈何百姓畏天大過君,為求苟活,便成了四處逃竄的流民。」低低嘆息,神色頗為不忍。

    她口中的「北地」,指的是中宸州北方、位於鉅鹿水以北的境域,包括朔、虔、郬、閔等十二郡,共計八十三縣。十二郡之外,則依燕然大山的天險修築堡寨要塞,名曰「幽燕之門」,朝廷派有重兵把守,以防範北俱州的羅剎、白黎等蠻族入侵。

    北俱州終年冰雪不斷,族裔龐雜,各不相屬。宇文世家在喪失中宸皇權後,便率殘部退出「幽燕之門」,收服羅剎等部族,盤據燕然大山以北的玄冥淵蕭然海,名義上臣服於中宸新興的伏氏皇朝,其實是北俱州最強的割據勢力。文瓊妤從九幽寒庭南下,繞道越過了「幽燕之門」,沿途多見中宸北地災民的慘狀,感受格外深刻。

    劫兆久居中京,從未關心過這種事,半晌才摸摸鼻子,低聲道:「我倒是聽說北方郬郡有民變,鬧得不可開交,朝廷正打算徵調『幽燕之門』的精銳大軍征討。難怪他們一聽到『官軍』二字,跑得比什麼都快。」

    文瓊妤搖搖頭。

    「這些人可不是『無腸軍』。此地離中京不足百里,若『無腸軍』已流竄至此,那就要天下大亂啦。」

    「無腸軍?」劫兆聽得一楞一楞。

    「小壞蛋!定是你平日貪花好色,心思都轉到壞主意上啦!連鼎鼎大名的『無腸軍』也不知道。」文瓊妤悄悄在他腦門敲了一記,嫣然道:「所謂『無腸軍』,就是在郬郡爆發的亂民軍隊,他們有組織、有武裝,攻城掠地,尋常的郡縣守軍都不是對手。無腸軍從不守城池,打下便搶,又帶著城民一起逃竄,將青壯男子都編成軍隊,婦女兒童便留做軍需,轉戰千餘里,聲勢越來越大。」

    「『無腸』,是螃蟹的別稱。」她眨了眨眼,抿嘴一笑:

    「這支變民軍隊橫行大半個中宸州,無人可阻,的確如螃蟹一般。」

    劫兆差點沒跳起來:「有這種事?」

    文瓊妤玉指一摁,輕輕閉住他的嘴唇;含笑叉腰,一副大姊姊的派頭。

    「據說朝廷本要派兵鎮壓,但朝中議論不定,京兆府尹曹承先似乎有意請纓,兵部卻屬意請三仙宗府的八王爺『飛劍謫仙』伏鳳紙出馬,說是無腸軍中多有高手,若無六絕高人押陣,戰陣之上恐多變數。就這麼吵吵鬧鬧,迄今尚無定論。」

    劫兆本想問:「茲事體大,怎地不來找照日山莊或其他三大世家?」轉念一想,登時明白:「這又是南司與北司之間的惡鬥。京兆府尹曹承先是南司裡的青壯派,想來三仙宗府便是北司這廂的壓箱寶了,我家一個小小雲陽縣公,怎能與先帝爺的第八皇子相比?」一想到心愛的小劫英將要許配給三仙宗府的少宗主伏辟疆,頓時心痛不已,臉色微變。

    文瓊妤似是感覺這股錐心之痛,輕撫著他的手背,柔聲道:「且不說這些。那些人去得遠啦!咱們趕快離開。」劫兆如夢初醒,與她攜手而出,眼見騎來的那匹馬被放倒在地,已自不活,只好擎了支火炬,改以步行。

    文瓊妤身子嬌弱,無法承受林間夜路之苦,劫兆便將她負在背上,兩人沿著地面行跡一路摸索,走了大半個時辰,眼前林地忽然開闊起來,露出一座小小的岩洞,洞外亂石堆疊,如台階一般;洞裡烏沉沉的一片,不知深淺。

    劫兆正自猶豫,忽有幾滴雨點打落肩頭,空氣中潮氣翻湧,居然下起雨來。

    他背著文瓊妤跑入岩洞,隨手折下火炬末端點燃,扔入洞裡。這岩洞十分乾爽舒適,洞壁地面不見塵土穢物,也沒有獸跡,洞中深處架著幾支帶葉樹枝,圍成篝木堆的形狀,旁邊還有鑽火的痕跡,顯然之前有人來過。

    洞外雨勢逐漸轉大,夜雨沁寒,文瓊妤縮在他背上微微顫抖著。劫兆別無選擇,小心將她放落地面,讓她倚壁斜坐,把火炬交到她手裡,笑道:「如有野獸出現,就拿火驚嚇它。小心別讓火熄啦,也別點洞裡的那堆篝木,我不會走遠,去去便回。」

    文瓊妤裹著貂裘披氅輕輕頷首,慘白的唇靨勉強一笑,依舊是顛倒眾生。

    劫兆掠出岩洞,不敢走遠,就近在林間撿拾干落的枯枝,無分粗細,全都以衣擺兜著;見有枯死的殘株,便拔劍削下頂端枝椏,滿滿兜了一襟,匆匆返回洞中。

    文瓊妤體內寒病發作,幾乎凍暈過去,劫兆趕緊將火炬接過,置在她身前取暖,隨手將拾回的樹枝分類,細的搭成一堆篝木,就近以火炬烘烤,卻將粗的環在外圍。

    佈置片刻,才將火炬倒插進細枝柴篝裡,劈哩啪啦一陣烈響,柴堆頓時竄出火舌。

    「行了!」劫兆一抹額汗雨滴,把濕透的外衫除去,又喂文瓊妤吃了幾枚「藍田玉煉丸」,自己就著火堆盤膝坐下,貼著她的美背將伊人抱在懷裡,細細為她搓撫手腳。

    這「藍田玉煉丸」是解劍天都之主「千載餘情」盛華顏親制的靈藥,當日常在風說得輕巧,實際上卻有補虛調盈的奇效,文瓊妤多得助益,失溫的情況漸漸好轉。

    「多……多謝你了。」

    她虛弱一笑,薄嫩嫩的唇瓣兀自顫抖,剔透如新剝荔肉一般,玉頰略有血色。

    劫兆放下心來,繼續為她呵暖小手,一邊打趣:「還不夠好。若要驅除寒氣,剝去衣衫、貼肉取暖是最好的了,姊姊要不試一試?」

    文瓊妤吐著薄薄的霧絲,聞言大羞,含嗔橫他一眼:「你……你想得挺美!」

    劫兆被撩撥得心癢難搔,唯恐自己禁受不住,趕緊轉移話題,一指洞裡那堆升不起的柴篝:「堆那柴的人也太不曉事。帶葉的樹枝蘊含水分,就算投到烈火裡也只是生煙罷了,豈能燃起?再鑽一百年,也燒不出個鳥來。」

    「你……怎麼懂得這些?」

    「我小時候常躲在後花園裡的一處假山岩洞,一躲就是大半天,夜裡怕黑,就學著自己生火。」他沒告訴她真話。怕黑的其實是劫英,他倆躲在小小的假山縫裡,洞外經常是這樣的大雨傾盆,下得洞口垂落水瀑,他總是這般升起一座小小的篝火,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兄妹倆……

    一條黑影突然出現在洞口。

    劫兆耳目不靈,察覺時已不及反應,暗罵自己糊塗:「那青柴堆顯然棄置不久,來人離洞遇著大雨,必定返回躲避。這麼簡單的道理,怎地我先前沒想到?」眼看長劍還擱在兩臂之外,只得將文瓊妤摟緊些個,揚聲道:「來者何人?若無惡意,一同躲雨不妨。」

    那人佝僂著身子踏前一步,左後突出個狹長的匣狀物事,青衣染血、斑發披散,右肩以下空蕩蕩的,竟是侯盛。

    劫兆嚇了一跳,但畢竟那張面孔已看了十八年,縱使其人原非,總是瞧著眼熱,略微放下心來,說道:「我不管你是誰,好歹你也是我從小看大,你如能保證不傷害我倆,便一起進來避雨罷。我這裡有些傷藥,很靈驗的,你拿一些去用。」

    侯盛面無表情,雨水順著他溝壑蜿蜒的臉孔向下淌,劫兆這才發現他也有如許多的皺紋,昔日在綏平府朝夕相見,竟是全然不覺。

    「老爺呢?」喉音沙啞低沉,似乎回覆成「隻手陰陽」單成侯之後,他的聲音也與過去完全兩樣。劫兆心中有愧,低聲嚅囁:「我……我沒來得及救爹。」

    「沒用的東西!」侯盛突然暴怒起來,一聲斷喝,垂髮倏揚:「滾!」

    劫兆分辯道:「文姑娘身子有病,一感染風寒便有性命之危,不能淋雨……」

    侯盛踏前一步,周身雨絲一凝,驟然迸出:「滾!」

    劫兆心中有氣,忽見他左手握住銅環,想起破廟裡「刺日黥邪」的蓋世邪威,腦中僅只一念:「此間哪裡才能避過那妖刀?哪裡才能避過那妖刀?」靈光乍現,舍了文瓊妤往前一撲,硬頂著侯盛的腰腹撞出洞去!

    ──唯有將「刺日黥邪」弄走,洞裡的文瓊妤才有活命的機會!

    侯盛的右臂齊肩斷去,不唯傷重,陡然間失去慣用的臂膀,一下子也很難保持重心平衡,劫兆猝然發難,竟將他一把撲倒。兩人纏扭著跌出岩洞,一路滾下亂石堆成的階台,侯盛背後的獸形銅匣「鏗!」一聲彈至一旁,兩個人重摔落地,不約而同地齊聲悶哼。

    劫兆就勢騎跨在上,侯盛卻比他眼明手快,僅餘的左手「呼」的一聲,準確無比地叉住他的咽喉,粗短冷硬的五指箝起,無論劫兆如何用力掰著,始終穩定束緊,漸漸將劫兆掐得向後躺倒,情勢登時逆轉。

    劫兆眼冒金星,突然放棄抵抗,運起全身餘力,掄拳往侯盛的斷臂處一捶,侯盛慘叫一聲,鬆手摀住傷口。

    劫兆乘機推他胸口,想要掙紮起身,豈料侯盛劇痛間神智未失,腰腿使個「千斤墜」,牢牢將他騎在泥地裡。劫兆伸手亂抓,從他懷裡揪出一卷軟革,侯盛突然低頭猛撞,「碰!」一聲巨響,銅鐵般的額頭撞得劫兆眼前一黑,幾乎暈死過去。

    「還給我!」侯盛嘶聲咆哮,宛若一頭受傷垂死的凶獸。

    電光火石間,劫兆靈台倏清,揚手過頂,將革卷拋了出去!侯盛怒吼一聲,本欲起身卻又坐落,左手叉緊劫兆咽喉,暴凸的雙眼血絲密佈,口邊流涎:「我殺了你! 我殺了你!」忽然「噗」的一聲,小半截劍尖穿出胸口,侯盛難以置信的低頭,左臂驀地一歪,和身趴倒,穿胸之劍卻扎入了劫兆右肩窩下。

    那劍挾著百來斤的屍身刺落,痛得劫兆放聲慘叫;嘶嚎未竟,又覺劍尖被硬生生拔出傷口,「鏗」的一聲長劍落地,文瓊妤頹然軟倒,暈了過去,原本蒼白的面孔更無半分血色。

    她氣力不繼,拔劍之時難以一拔而就,顫著手在傷口上轉了兩轉,搭粘著緩緩剜出。劫兆已痛得發不出聲,張口一陣抽搐,半晌才奮力從侯盛身下爬出,無意間摸到頂上一團柔軟異物,入手才知是那卷革書。

    那皮革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似是以秘法硝成,字跡遇水不化,卷首寫著「空幻幽明手」五個大字,劫兆心中一動:「這是……『血海鉅鑄』煉青邪的武功!」隨手捲起,欲收入懷中,忽然瞥見卷末有「天君刀」的字樣,凝神一瞧,卻是教人如何以空幻幽明之氣化去天君刀的潛勁、須另覓靜地以卷中秘法消解云云。

    「原來不是侯盛的武功勝過了二叔,而是得了這革卷武功之助,才能免去潛勁爆體的危險。」想著忽有些感慨:「他要趕我二人離開,怕只為保守『空幻幽明手』的秘密而已,不想卻送了性命。」忙上前將文瓊妤抱起,忍痛爬回岩洞之中。

    文瓊妤雙目緊閉,俏美秀麗的小臉白得微帶透明,除了隱約透出的細細青絡,再無其他色澤。劫兆湊近她的臉龐,不僅肌膚毫無溫度,連氣息都幾乎感覺不到,心知不妙:「她貂裘已濕,穿著不但不能保暖,反而加速失溫。」拾起先前遺落的披氅,將她被雨水打濕的長發擦乾,動手替她將貂裘除去;隨著染血的裘襟一寸寸剝開,一副美絕豔絕的胴體也逐漸展現在眼前。

    文瓊妤裘下穿著一襲鵝黃香羅衫子,窄袖短襦、前胸對襟,衫下著了藕色的繡蝶錦緞肚兜,兜緣掩住雙乳,只露出粉頸、鎖骨上下的雪白肌膚,樣式典雅秀麗,含蓄中又顯出女子的婉媚動人。

    羅衫單薄,益發襯得她肩臂極其纖細,然而線條潤致如水,絲毫不見骨感。黃羅衫有厚厚的貂裘裹覆,並未淋濕,但下身的鵝黃羅裙、裙中細裈,乃至繡鞋羅襪都無一倖免。

    劫兆強忍砰然,一一為她除去;白綢細裈褪下的一剎那,他幾乎產生一種強烈至極的噴薄衝動,光看便已洪湧勃發,難以自制。

    那是一雙精緻如細瓷般的修長美腿,纖細得不可思議,沒有半分破壞曲線的硬骨青脈,修長的玉趾渾圓並斂,像雪捏的一般晶瑩可愛。

    順著筆直緊並的雙腿一路回望,她的腰板極薄,臀股圓窄,彷彿是花精所化,半點也不真實。唯一富有肉感的,只有那高高賁起的飽滿恥丘,上頭覆著芳草般的茂密細茸,美妙的倒三角形順著渦捲向上舒展,彷彿兩腿間棲息著一隻烏黑柔亮的冶麗蝴蝶;蝴蝶的尾端裂開兩瓣粉嫩,微露出一點晶瑩濕潤的小肉芽兒。

    劫兆略微遲疑,也飛快脫去全身的濕衣,同樣用大氅抹乾身子,匆匆裹起肩傷,將這半裸的絕色麗人滿滿擁住,用身體覆蓋著她每一處微顫的嬌寒。

    文瓊妤赤裸的腿股酥滑至極,彷彿貼肉勻開一層極細極細的粉末,勃昂的玉莖才貼著她的大腿滑至小腹,尖端已在雪肌上抹出一條粘膩的透明液痕。劫兆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緊摟著伊人,一邊嚼爛「藍田玉煉丸」、以舌頭撬開她的牙關,小心翼翼地度入那兩片涼冷嫩薄的櫻唇中。

    這絕對是世上最殘酷的折磨。吻著、擁著半裸的稀世尤物,任君予取予求,偏偏什麼也不能做。

    而他終於明白:上天在創造這具美麗胴體時,對她施展了什麼樣的神奇妙法,才能使這無比纖細的身子擁有如此動人的柔軟觸感──

    抵著他胸膛的,是一對大到難以想像的乳房,彷彿兩人四臂之間,全都被又綿又軟的乳肉溢滿,連尖端的兩粒細小荳蔻也比尋常乳蒂加倍柔嫩,無論怎麼掐擠都碰觸不到胸肋;肌膚上的芳草清氛被兩人的體溫一蒸,幽甜裡別有一股融融膩膩的乳香,閉者眼睛就能想像出那一雙峰巒起伏的飽滿巨物。

    劫兆只覺自己硬到囊底悶痛的境地,獰惡的玉柱翹擠、彈跳著,突進她並不緊的腿根嬌膩處,碩大的肉菇卡著蛤嘴蜜縫,懸殊的尺寸差距幾乎使他精關失守。就在理智與慾念天人交戰之際,文瓊妤「嚶」的一聲,悠悠醒轉,兩人四目相對,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文瓊妤的記憶只停留在殺人拔劍的下一瞬間,劫兆則是死裡逃生,又見到、觸摸到如此活色生香的動人女體,一種對生命的無比眷戀突然在兩人之間發酵變化,文瓊妤藕臂一伸,纏住他的脖頸,笨拙卻熱烈地獻上唇瓣。

    劫兆得到許可,再無顧忌,飢渴地吮著她,咬著她的脖頸胸口,彷彿要彌補先前的痛苦忍耐似的,隔著肚兜恣意揉捏著那對巨大的椒乳,揉得如發醒的麵糰般不住變形,雙掌卻怎麼抓也抓不盡。

    文瓊妤被放倒在地,兩團傲人的乳峰軟軟攤平,外廓遠比劫兆箕張的手掌還大,隆起的飽滿曲線依舊令人咋舌,只是形狀卻有著極大的差異:俯臥時猶如一對倒扣的吊鐘,仰躺時卻渾圓如瓜,肚兜上浮出兩顆小指頭般的圓凸乳蒂,含苞花蕾也似,驕傲地翹向半空。

    兩人情動已極,劫兆將她雙腿分開,顧不得上半身的衫子肚兜未解,將紫脹的肉菇埋入濕潤的蛤口,湊近伊人耳畔,啞聲喃喃道:「我要妳!」文瓊妤銜著玉指,星眸朦朧,神情迷醉,聞言突然一震,身子劇烈顫抖。

    劫兆腰臀使力,便要插入,忽被一隻小手掐住要害,抬頭對著她愕然喘息,低聲道:「你……你不願意麼?」

    文瓊妤雙頰酡紅,伸手輕撫他的面龐,乳峰劇烈起伏:「只……只要你歡喜,我什麼都願意。」

    劫兆摟緊了她,沉腰一送,俯湊到她耳畔:「我決計不會負你的,文姑娘!」

    「等……等一下!」文瓊妤死命撐住他的胸膛,不讓越雷池一步:「我……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只要能讓你歡喜,我做什麼都願意,只是有件事,我一定要你知道。

    你聽了之後如……如果還……還要,我……我都依你,絕不反悔。」

    「什麼事?」

    「我……我是你姊姊……」

    劫兆禁受不住,幾乎想用強佔有她,勉力維持一絲清明,雙手卻在乳上游移。

    「我知道。你在綏平府眾人面前應允了,說要做我幹姊姊的。」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我和你同是一父所生,是血……血脈相連的手足!」文瓊妤咬牙忍住呻吟,軟弱地扭著身子,小手死死掩住玉門,絲毫不讓得逞。

    「我……是你的親姊姊!」

    ……

    劫兆聞言愕然,欲焰熊熊的腦海中閃過一念:「爹說她是那人的女兒,難道我竟是……」不覺撐起半身,失聲道:「你說什麼?我……我爹是香山蘼蕪宮的大魔頭蔚雲山?」

    文瓊妤驟然間失了男子的虎軀壓覆,雪膩的胸間泛起一片細細悚粒,藕臂環起了兩隻盛漿水袋似的酥白巨乳,單薄的削肩輕輕顫抖,垂目道:「我們的父親不是大魔頭,他……他是個很好的人。」

    劫兆腦中一片混亂。

    按照劫真的說法,除了早逝的大哥劫盛,劫家兄妹四人均非父親所出;劫震對此未作分辯,頗有直認不諱的意思。儘管如此,劫兆到此刻才發覺自己並沒有準備好接受這個事實,就算劫軍、劫真在他心目中都變了模樣,依然是從小叫慣的二哥三哥。還有小劫英……

    驀然回神,劫兆忍不住捏著她的雙肩,啞聲道:「姊…文姑娘!我知道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在我心裡,一直當你是個體貼溫柔、正直聰慧的好姑娘。你若不願同我好,直說便了,何必……何必說這等話?我……我爹他……你……」

    說到後來語無倫次,隱帶哽咽,直捏得她半身仰起,胸前蕩起一大片白皙眩目的乳浪。

    文瓊妤閉目蹙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劫兆驚覺她雪玉似的小臂被自己掐出彤豔豔的緋色印子,如櫻紅染拓;觸手肌膚悄冷,微顫之間泛著一片細悚,忙取過火邊烘烤的貂裘為她披上,歉然道:「真是對不住。我弄疼你了麼?」

    文瓊妤勉力一笑,搖了搖頭,擁著裘袍曲起一雙修長美腿,側身坐了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劫兆望著她黑若點漆、清澈無比的瞳眸,越看越是心冷。

    那是一雙毫無欺瞞的眼睛,溫柔但卻堅定,代表出口的言語毫無轉圜,除非連文瓊妤自己也被矇蔽──放眼世間,又有誰能騙過秀師座下最最得意的弟子、智謀冠絕天下的「文武雙璧」之一?

    文瓊妤垂下目光,玉手環肩,低聲道:「你和我,都是彼此在這個世上最後、也是唯一的親人。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決計不會錯的。」

    劫兆本想開口,心上忽掠過一絲異樣,胸口似被人打了一拳,又悶又痛。他毋須抬頭,便知文瓊妤正投來無比關懷的眼色,連她的羞赧、尷尬與悸動,彷彿都能一一讀取,清晰得像是夢境裡老人教他翻閱的三千卷道書。

    那種異常親近的感覺到了極處,反倒情怯起來,剎時間竟有些難以相對,不覺別過目光,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旋即攫取了他。

    (原來……我迄今十八年的人生,全都是一場謊言。)

    劫兆頹然坐倒,面頰不受控制地輕輕抽搐,呆望著跳動的焰火。

    有那麼短短一瞬間,他寧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還是渾渾噩噩、受人詬病的廢物老四,劫軍還是鎮日找自己的麻煩,時不時找藉口偷打他一頓;父親還是一樣的忽視自己,三哥還是一樣為他的前途擔心;小劫英整天同他鬧脾氣,兩人偷偷摸摸的玩著香豔刺激的偷情遊戲。綏平府的大廳裡燈火通明,一家人難得圍著桌子吃飯,雖不多見,偶爾也會有笑語一片的短短剎那。一旁是從小看著他長大、什麼事都能辦好的侯盛,永遠都是冷又平的木頭表情……

    原來……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再也無法回頭。劫兆想。

    他抱著頭笑起來,越笑越是酣暢,笑得身子前仰後俯,嘴裡卻幹得發苦。文瓊妤伸手擁他入懷,讓他埋首香腴的乳間,劫兆似乎跌進一片極軟極綿的厚絨墊裡,頭頸不住陷下沉墜,直到緊繃的身體失去支撐,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文瓊妤敏感的胸脯被他唇上的微髭弄得酥癢,俏臉嬌紅,身子有些乏軟,劫兆卻沒有乘機輕薄,兀自垂手低頭,微顫的濕熱吐息都噴在她起伏驚人的深壑中。文瓊妤咬牙忍著乳上的異樣,顫聲道:「你……你還要姊姊麼?」儘管早有覺悟,一旦親口說出這樣冶蕩的話語,仍不禁又羞又窘,幾乎暈厥過去。

    「要。」劫兆的聲音悶悶的。

    一開口,那股熱氣與顫動侵襲著她敏感的乳肌,文瓊妤嬌軀一震,心中隱隱有種悲哀的釋然:「男人果然都是這樣的。就算是親弟弟也一樣……」

    劫兆卻一動也不動。

    算無疑策、洞若觀火的女軍師罕有地生出一絲迷惑,直到兩道熱流浸透胸前的小兜,沿著峰巒蜿蜒淌下,濡濕了她的香羅衫子。那必然是很熱很熱的液體,即使層衫濕透,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文瓊妤恍然醒覺,輕撫著他的背,任洞前雨落如瀑,洞內卻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

    劫真與司空度奔出破廟,一路施展輕功往官道的方向去,沿途的草木多有冰霜凍裂的痕跡,果然行不多久,前方忽有一抹小小黑影,蠻腰如蜂、腿股勻長,一手掩胸一手扶樹,步履蹣跚,獨自在大道旁行走,卻不是商九輕是誰?

    司空度大喜:「是那姓商的小妞!」呼的一聲點足振袖,撇下劫真掠去,灰褐色的舌頭一舔唇際,迎風扯落一條白濁口涎!商九輕聽得身後風緊,急忙加快步伐,無奈「五羅清煙散」藥效突破體內寒勁封鎖,一發不可收拾,腳下幾個踉蹌,腦後幾能察覺司空度的指尖溫度!

    司空度淫邪一笑:「商堡主,我來疼你啦──」語聲未落,忽有一輛四乘馬車迎面馳來,商九輕再難支持,身子一軟正要呼救,背後司空度倏至,巨鉗般的粗黑鐵臂摟著她的胸腰往道旁一滾,兩人沒入矮樹叢中。

    商九輕心下涼透,正要揮掌掙脫,驀地兩腕火辣辣一痛,被司空度箝著往地上摁緊,掌心處「喀啦啦」一片銀霜耀眼,徑向前方蔓延,凍得草木霜結豎起,卻怎麼也傷不到壓在自己身上的人。

    司空度攫著她覆碗般的堅挺圓乳,用力擠捏搓揉,毫不憐香惜玉,一面伸舌舔著她的面頰,嘿嘿淫笑:「商堡主的奶子不大,倒是結實得很。」粗糙的手指忽然捻住一點櫻桃核般的微硬乳肉,用力一掐,以他手勁之大,幾乎將蒂尖硬生生擰下。商九輕敏感的蓓蕾從未受過這等摧殘,痛得她美目圓睜、渾身一僵,櫻唇縫裡迸出一絲淒慘嗚咽。

    她咬著牙不肯示弱,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湧入眼眶。

    乳上的痛楚像針刺般來得飛快,緊接著一麻,「痛」的感覺像浪頭一樣;每每覺得眼下已難以承受,下一波卻還能輕而易舉覆蓋過去。商九輕並不知道「邪火六獸」對於刑術──特別是折磨女人──有著極專精的研究,縱使商家堡武學的鍛鍊異常艱苦,卻完全不能與此刻的疼痛相比,印象中僅有幼年時被馬鞭誤擊的經驗稍稍近似,程度卻有天地雲泥之別。

    司空度恣意蹂躪,施力的手法位置極為陰損,商九輕嗚嗚搖頭,全身簌簌發抖,形狀姣好的玉頷咬得死緊,俏臉上不知是汗是淚,分毫血色也無。

    「這便禁受不住了?商堡主真是身嬌。」司空度記恨雙手遭她凍傷,魔掌掐得圓乳不斷變形,望去十分淫靡,商九輕被藥力軟透的身子卻劇烈彈動起來,蠻腰轉扭如蝦,若非銀牙咬碎,幾乎失聲叫出。

    司空度被她掙扎挺動的臀瓣磨得受用,嘿嘿兩聲,鐵鑄一般的姆、食二指箝住乳根,餘下三指卻嵌緊胸肋,雙手運勁一絞,商九輕只覺一對乳房彷彿被硬生生撕扯離體,終於慘叫起來,短短一聲尖迸出口,結實的蠻腰猛然扳起!

    司空度昂首陶醉:「啊──就是這股火辣勁兒!再大力些、再大力些!」

    胯間猙獰的醜物不知何時已彈出褲頭,卻沒有除去商九輕的下身衣物,逕抵著她腿間薄薄的裈布往前一送,獰笑:「商堡主快些!幾時破了瓜,咱們也好歇一歇!」指尖扣入肋間,痛得商九輕拱起下臀,似覺兩脅六根肋骨將斷,眼前一黑,連吐氣都帶著劇顫嗚咽;與此痛相比,下體連著底布被異物一分分擠裂,反倒沒什麼知覺了。

    她只奇怪自己怎麼還沒昏過去,必須如此清楚的感受痛覺寸寸拔高,彷彿永無休止。

    直到馬蹄與車輪的聲音重又穿進鼓塞的耳膜裡。

    「噫」的一聲馬匹長嘶頓止,先前那輛四乘馬車去而復返,車上跳下幾條人影,當先一人施展輕功奔來,月光下只見他寬大的袍袖獵獵飄舞,宛若翔鶴;腳下一動,眨眼間已掠入矮樹叢中,也不見抬手低頭,「鏗!」一聲激越龍吟,一抹流光脫袖飛出,直指司空度的背心!

    司空度聽風辨形,笑道:「好快的劍!」側身一讓,間不容髮之際使個「鯉魚打挺」翻了開來。

    來人劍尖倏地停在商九輕胸口,大袖一揮,隔空將她捲了起來,藉著月光一看,陡然間卻像被一拳打中胸口,驚道:「商……商堡主!」

    在失去意識之前,商九輕只記得他黃袍玄冠、劍眉星目,生得俊秀出塵,眉宇間神色錯愕,正是在中京黃庭分觀見過的青年道士真啟。

    其他三名也是中京分觀「應」字輩的小道士,三人輕功不及真啟,這時才奔了過來,鏘的一聲長劍齊出,散開將司空度圍住,氣度凝然,似乎隱含一套嚴謹巧妙的陣法。

    真啟縮掌入袖,以臂彎接住商九輕的身子,一瞥她胸前衣衫碎裂,心都快跳出腔子之外,匆匆轉頭,不敢多看;倒轉劍柄,隨手扯開防風的大氅將她包覆起來。

    即使隔著布匹,依舊能感覺她的胴體結實而柔軟,真啟禁不住想起當日觀中初見時、她那擰腰橫臂的蠻舞嬌姿,不覺一凜:「我乃修道之人,怎能如此遐想?她……商堡主是天仙般的人物,又豈容褻瀆?」暗自慚愧,趕緊收攝心神。

    眾人見商九輕衣衫不整,又見了司空度的醜態,猜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一名叫做應淳的小道士厲聲喝道:「兀那惡賊!此地離京不過三四十里,猶是天子腳下,你安敢欺凌婦女?」

    司空度嘿然冷笑,黃濁的賊眼遙遙往林間一照應,忽然拔地衝起,凌空躍出丈餘,反身往官道上掠去。

    應淳哇哇亂叫,挺劍奔出幾步,轉身道:「小師叔!那淫賊還要不要追?」

    另外兩名小道士也一齊回頭,等他示下。

    真啟見了司空度那一躍,暗自忖度:「那廝武功不差,應淳、應寬他們幾個獨鬥難勝,非結『流電排空大陣』不可。」本想喚住,心底卻隱隱有個荒唐念頭,只想跟商九輕多獨處片刻,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起來,片刻才說:「小心追去,三人切勿分開,須結流電大陣對敵!」

    天城山黃庭觀一脈是玄門正宗,黑白兩道無不敬服,門下弟子少有實戰動手的機會,應淳等躍躍欲試,片刻便去得遠了。

    真啟將商九輕橫抱起來,不敢貼肉相觸,小臂離身寸許,這個姿勢本應極累,他卻渾然不覺。從道旁到馬車邊不過數丈之遙,他卻希望永遠都走不完,直到車前才發現轅邊立有一條頎長的俊朗身影,白衣服劍,正是劫真。

    「真啟師兄久見。」劫真按劍頷首,一捋長鬢:「懷擁佳人,月下漫步,師兄真是好風流、好興致啊!」劍眉微挑,目光似笑非笑。

    真啟喉頭一哽,無可辯駁,驀地心虛起來,結結巴巴道:「不………不是!

    三……三爺,這是……她……商……」眼見劫真笑意漸濃,笑得諱莫如深,他本是天城山第三代中首屈一指的人才,慌亂也不過一剎之間;心神收斂,謹慎道:「三爺久見。此地荒僻,三爺不是正隨莊主往本山去,何以來此?」

    劫真笑道:「來給真啟師兄送佳人啊!你要怎麼感謝我?」當日中京分觀一會,真啟失魂落魄的模樣全教他看在眼裡,連堪稱國色的寒庭軍師文瓊妤都不能稍稍獵取真啟的目光,可見商九輕在這位青年道人心目中的份量。

    真啟面上一紅,輕咳兩聲:「三爺誤會啦!商堡主受惡人欺凌,我偶經途中,適巧救起──」語聲頓止,俊目微微一睨,右手卻按上劍柄,顯也起了疑心。劫真與司空度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劫真的神色又超乎尋常的輕佻,真啟略一咀嚼其話意,立時明白劫真是衝著懷中佳人而來。

    劫真輕輕壓低劍柄,這是便於迅速出鞘的姿態,面上卻仍掛著笑容。

    「師兄若將商姑娘交給我,我保證讓師兄得遂心願。」

    真啟臉色沉落,心口卻突地一跳,啞聲道:「三爺請自重!我……我豈能有什麼非分之想?待商堡……商姑娘醒來,她若想隨三爺前去,我定備車送至綏平府,親向三爺謝罪。」

    「師兄是敬酒不吃,欲吃罰酒了?」劫真拔出長劍,意態閒適,彷彿成竹在胸。

    臉面撕破,真啟反倒多有幾分把握。劫真雖較他年長,當初被送上天城山之時,卻聽說劫震劫莊主刻意請託,將這名三公子送至元綱師伯的「還本草廬」──在專門研究草藥醫術的元綱手底下,劫真即使能精通醫道,武功也難窺天城山武學的頂峰;真啟卻是元清道長的得意高足,元清出自「五玄」中號稱武功第一的四玄玄鷲一系,一消一長,高下立見。

    他把劍一橫,揚聲道:「三爺!還請讓一讓,有什麼事待回京再說!」

    劫真冷笑不語。

    真啟不願再作拖延,劍尖指地為禮,旋即抖腕一送,使的正是《列缺劍法》中的一式「拂黃變柳」。

    這套劍法天城弟子人人拆得爛熟,劫真想也不想,隨手便以一式「點素驚梅」應付。真啟大喜,叱道:「著!」天城山教授嫡傳弟子與記名弟子不同,傳功時教的都一樣,但嫡傳子弟藝成後,卻又別授一套新訣;原本與「點素驚梅」

    相對的「拂黃變柳」,在新訣中反成前招的剋星。

    這是四玄玄鷲從舊招裡鑽研出來的新套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威力還在舊訣之上。劫家子弟從劫震父祖那輩起,便不再由黃庭老祖親授武藝,「玄」字輩眾高手多少忌憚劫家盛名,自是有所保留。

    眼見劫真劍路受制,真啟倒不敢傷了他,正想撤招,豈料劫真劍身一抖,「點素驚梅」來勢不變,透出一股陰柔巧勁:「拂黃變柳」的剛力受阻,其後幾個變招施展不開,真啟踉蹌幾步,長劍幾欲脫手。

    他手攬佳人,奮力搶攻,越打越是心驚:「奇怪!他使的………竟是本山新訣!」

    愕然間節節敗退,幸而劫真凝立不動,並未離開馬車,出招都是一中即收,彷彿戲鼠之貓。

    「三爺!你這路劍法,卻是從何處學來?」

    「你我同是天城一脈,自是從本山上學來,有甚奇怪?」劫真詭秘一笑,避重就輕。真啟被殺得手忙腳亂,不知不覺摟緊了商九輕;等意識到的時候,商九輕香軟結實的胴體已依偎在他懷裡,兩人身軀相貼,渾無間隙,玲瓏浮凸處一覽無遺。

    真啟只覺得熱血上湧,幾乎破顱爆出,忽然腿側一痛,一陣透骨奇寒凍裂衣袍,「畢剝」一聲將棉布碎成片片,低頭才見商九輕的小手無力垂下,恰好垂在他腿畔。

    「自古薔薇多刺,真啟師兄若無良方,等閒御不得這等冰山美人。」劫真雙臂抱胸,笑著將那雙皮製手套扔了給他:「商姑娘天生異能,若無這雙火蜥皮精製的手套保護,難免傷己傷人。師兄是憐香惜玉之人,萬勿相誤。」

    真啟半信半疑,倒持劍柄騰出手來,為懷裡的商九輕戴上手套,果然寒氣僅止於火蜥皮套之中,再不蔓延。他正想開口,忽聽遠方馬蹄聲急,運起天城山的嫡傳玄功聽去,辨出一共有四騎循官道跨馬飛來,精神一振,揚聲道:「三爺!

    敝觀的人馬到啦!請三爺自行離去,待商堡主醒過來,真啟定親赴爵府向三爺賠罪。」

    劫真好整以暇,微笑道:「師兄忒有把握,莫非來的是『元』字輩的師長?」

    真啟江湖閱歷尚淺,衝口道:「我便是來迎接元常師伯回京的,三爺若有分辯,不妨同元常師伯說。」

    劫真自恃對天城武學瞭若指掌,以一敵五,滅口也不甚難;聽到「元常師伯」四字微一皺眉,心念電轉間又有了新主意,面上不動聲色,微笑:「好啊!

    等元常師伯一來,我便說你貪戀商姑娘的美貌,被我窺破惡行,正自僵持。師兄覺得師伯會信誰的話?」

    真啟一怔,剎時背脊涼透。

    元常是首玄玄鶴真人的徒弟,真啟之師元清卻是四玄玄鷲的人馬,玄鶴真人雖是老祖親點的代掌教,但為人清隱,行事十分低調,光芒盡被四位師弟掩去。

    首玄一系檯面上的代表人物,反倒是經營中京分觀十餘年、以謙沖柔軟的手段著稱的觀主元常道人。

    元常自非是黑白不分之人,但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光是將此事回報本山,性格剛烈、愛惜羽毛的太師祖玄鷲也必定會對真啟進行處置,以杜人口實,無論結果如何,他的前途算是完了。若因此礙了玄鷲問鼎掌教的路子,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而懷裡的女子昏迷未醒,衣衫不整,自己的下袍、褲管又被她抓破,怎麼看都很難說辯分明……真啟心中轉了無數念頭,額間冷汗涔涔,顫聲道:「三……

    三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要以此脅迫於我,卻是萬萬不能。元常師伯雖與我師不睦,卻是心如明鏡之人,決不能妄信你的誣言。」

    劫真淡然一笑,忽道:「你道是誰傳授我《列缺劍法》新訣的?」

    真啟沒料到會有此問,不覺一怔。

    劫真低頭湊近,笑道:「正是元常師伯。」

    當年他從天城山返京,學了醫術,武功卻是平平。元常在山上與他有數面之緣,覺得劫真資質優秀,又懂事知進退,心中愛惜,不忍這塊習武的良質美材埋沒在「還本草廬」裡,曾想收他為徒,卻被其師玄鶴真人所阻,最後不了了之。

    劫真回京後,正巧元常接掌中京分觀,偶見劫真在京城街頭徘徊,昔日山上的乖巧孩童卻變成了一個積鬱消沉的少年,一問之下才知他學武心切,於是教他日日前往中京分觀,暗中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元常本就不讚成幾位師叔的門戶之見,既然是私下傳功,百無禁忌,於是將新舊套路一股腦兒教給了劫真。

    自此劫真武功大成,卻又不脫天城山的範疇,旁人都以為他是得自本山真傳,殊不知有這等機緣。劫震本不欲他學得上乘的武藝,才故意送劫真進「還本草廬」,這一下子弄巧成拙,只得吃下啞巴虧,從此提防起這個老三來。

    真啟雖不知其中關節,但劫真所施展的《列缺劍法》新訣卻是最好的證明,心下一涼:「原來他是元常師伯的私傳弟子!敢說與我知曉,這是斬草除根的意思了。」

    顫聲道:「三爺!真啟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這般加害?」

    劫真笑道:「我不是害你,是送你一樣夢寐以求的大禮。」真啟一愣,卻見劫真打開車門,鑽入廂裡,衝他一伸手:「快!把商姑娘藏進來!」

    真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抬頭才見遠方數騎已近,幾乎能看見形影了──反過來也是一樣。他一咬牙,將懷裡的商九輕抱入車廂,沉聲道:「三爺,商姑娘須與我回黃庭觀,否則我甘冒大不諱,也要與三爺扯個直。」

    劫真挑眉一笑,關上廂門時只說:「方才逃走的那個凶人武功極高,三位小道長非是對手。真啟師兄若去得晚了,只怕道門又要痛失三株禾秀青苗,令人扼腕。」

    真啟心頭突的一跳,暗自悔恨:「我……我真是鬼迷心竅!那人武功不惡,應淳他們幾個經驗不足,黑夜裡豈能追去?」

    「砰」的一聲車門閉起,片刻間蹄聲達達、健馬長嘶,四騎已奔至車前,當先一人鳳目長髯、道骨仙風,身後斜背長劍,正是中京分觀觀主元常。真啟衝他一稽首,恭謹問候:「師伯一路辛苦。」

    元常道人點了點頭,見他神思不屬、頻頻回顧,低頭問道:「怎麼啦,真啟?」

    真啟嚅囁片刻,才道:「方才弟子帶應淳、應寬與應和來此迎接師伯,途遇一名採花惡賊,那人不敢與弟子交手,逕自逃了,應淳等前去追捕。弟子怕他們有什麼閃失,心頭頗為掛念。」

    元常蠶眉微蹙,沉吟道:「此事你處理得太過粗疏,有欠考慮。應淳幾個年紀尚輕,無甚江湖經驗,寅夜追賊大是危險。」回頭道:「真悟、真見!你們三人速速循跡追趕,馬腿快過人腿,總能抄在前頭。」想了一下似覺不妥,又說:「若然制服賊人,應綁付押司,莫要讓惡賊逍遙法外。」

    身後三騎一齊稽首,按照真啟所指,揮韁往司空度逃逸的方向馳去。

    真啟掌心捏了把冷汗。接下來就是最危險的部分了。

    「師……師伯一路辛苦,還請上車歇息。」

    元常搖了搖頭。「我習慣騎馬。你來中京不久,不知我的癖性,也不怪你。

    中京物價囂起,雇一輛車的銀錢足讓鄉下人家溫飽幾天,我等畢竟是修道人,愈近名利則愈應謙低自持,才不會落人口實。」說著一夾馬肚,策韁前行。

    真啟鬆了口氣,也跟著躍上車座。提心吊膽的感覺一去,才覺得師伯的話頗為刺耳──按照本山原先安排,應由其師元清道人接掌中京分觀,中京畢竟是天子腳下,人脈關係不同他處,首玄一系佔著這個肥缺十幾年,早應該交了出來。

    老祖仙逝後,代掌教玄鶴卻刻意忽視這項協議,把召還本山的元常又派回京城,命準備好啟程的元清留山不發;這樣強硬突兀的姿態,在低調掌理本山十餘年的玄鶴身上倒是頭一次出現。

    真啟接到元清道人的鴿信,從字裡行間能讀出師父的強烈不滿。他自己已經準備好要在中京大展拳腳了,包括置辦體面的衣物、努力模仿中京口音,甚至暗裡揣摩豪門貴族間的進退禮儀……

    但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錦鍛道袍、白玉如意、盛大的醮祭、公卿之間優雅的談道論法………通通都成了泡影。今夜一過他就要收拾行囊回天城山覆命,重新回到那個充斥著陳年熏檀、酥腐紙蠹的木造舍群之中,去面對那些當初滿懷妒羨目送他離去的師兄弟。

    當然,也再沒機會見「她」一面了──北俱州與中宸間關萬里,而天城本山絕對是女客止步之地。

    懷著複雜紛亂的思緒,真啟隨著師伯返抵中京分觀。

    「你隨我來。」元常躍下馬來,回頭吩咐。

    真啟強忍著打開車門的衝動,猶豫片刻,終於將車廂門外的橫閂拴上。元常回見他還在轅邊磨蹭,口氣罕有地露出一絲不耐:「快來!」匆匆邁進觀中內室,待真啟入得房內,才小心將房門掩起。這間斗室名為「坐功房」,只有觀主才能使用,自來十分僻靜,四壁無窗,一旦掩門垂簾,便是密談的好地方。

    元常平日連就寢都不關房門,此舉十分反常。真啟惴惴侍立,元常道長一指身旁的蒲團:「坐下說話。」見真啟躊躇不前,蹙眉道:「事急從權,不必多禮。」

    真啟趕緊落座,卻聽元常低聲湊近問:「綏平府的劫四爺,據說與你頗熟稔。」

    劫兆在中京聲名狼藉,所關不離風月,真啟以為師伯窺破車中藏有女子,唇面皆白,顫聲道:「弟子不……不怎麼熟。」

    元常皺眉道:「你與他是一師所授,怎地不熟?」

    「是…是。」真啟額間微汗:「習藝時見過,下山……下山後便無往來。」

    元常點了點頭,壓低聲音:「你明日找個理由走一趟綏平府,將四爺帶來見我。那輛僱車……」真啟身子一顫,卻聽他續道:「……先莫還回去,且備在後門處,幸許明日離京時用得著。」

    真啟失聲道:「師伯明日要離京?」

    元常面色一沉,刻意壓低嗓音:「莫要聲張!你今日是怎麼了?這般倉皇!」

    真啟嚅囁告罪,慌忙離座欲出,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師伯,劫四爺一家今日清早便已出了京城,往本山去啦!四爺不在京裡。」

    元常陡地色變,霍然起身:「往本山!難道你沒收到鶴翙幡麼?」

    真啟從沒見過他如此模樣,不覺有些慌亂:「有……有。弟子依特使快信所示,前往綏平府通知劫莊主,請他老人家速速前往本山。」

    元常面色鐵青,沉聲道:「胡說!祖師爺坐化之前,為防魔門妖人乘機對綏平府不利,遺命特使持鶴翙幡入京,教劫震劫莊主不得回山。掌教真人的信中所寫,我在旁邊看得分明,怎能有錯?」

    真啟莫名其妙,回房取了信來,呈交給師伯過目。元常展開信紙,見紙質、印信均與本山所用相同,但字跡絹秀,絕非掌教玄鶴真人的親筆,書信的內容更與黃庭老祖的遺命南轅北轍,果然是催促劫震即刻回山。

    「持幡特使是誰?快喚來見!」饒是元常涵養深厚,此際也不禁變了臉色。

    真啟匆匆而去,片刻便回,俊臉白得像雪片一般。「師伯,人不見了!」

    「是何人送幡來的?」

    「他說是元通師伯座下,喚作真行。弟子查過他的名剌,確是本山黃牒。」

    元通是元常的師弟,也是首玄一系裡的重要人物,收徒甚多,在「元」字輩裡僅次於四玄一系的元清、元猛。天城山上有三千弟子,五玄分據前後山各宮觀道場,各系的子弟未必都相識,一旦離山行走,須以本山發放的道牒名剌確認身份。

    「我離山之時,真平尚在太清宮執役,怎能送鶴翙幡來?」元常一拍大腿,拈鬚道:「這定是魔門妖人偷天換日的伎倆,果不幸被祖師爺言中!真啟,你速速收拾行裝,等真悟他們回來,咱們便出城追趕劫莊主一行。魔門布下這等詭計,定有圖謀,只怕去得晚了,又有憾事!」見真啟呆呆出神,不覺蹙眉:「還愣在那兒做什麼?」

    「是…是!」真啟如夢初醒,慌忙掀簾而出。他心不在焉,一離開坐功房,便低著頭趕往後院,見四下無人,趕緊將車門打開,車中已空無一人。以劫真的身手,那簡陋的車廂橫閂自是攔他不住,真啟早有預料,只是親眼看見時仍不禁有些失落。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號房後進,推開房門、點燃瓷燈,隨手扔下長劍,一屁股垂坐在床沿,卻見紗帳之中似有人影,驚起身來,猛將垂紗一掀,整潔的棉布鋪蓋上俯臥著一具曲線玲瓏的嬌軀,從服色、身材與頸後白得微帶幽藍的肌膚來看,正是昏迷不醒的商九輕!

    真啟的心都快跳出口腔,顫著手輕按上她渾圓的肩頭,只覺觸手溫軟又十分有彈性,滋味妙不可言;勉強定了定神,將她輕輕扳正過來。

    商九輕雙眼緊閉,少了犀利冷銳的目光,彎長的睫毛顯得極有女人味,真啟猶豫良久,指尖幾度徘徊,終於輕輕觸及她的面頰,那種活生生的溫熱細滑,幾乎令他感動流淚。真啟自幼修道,這是他初次感受到造化之力的神奇,竟能將如此超乎想像的美麗化為真實。

    顫抖的指尖順著百合鮮瓣一般的幽藍面頰,滑過姣好的下頷、細直的脖頸、精巧的鎖骨,慢慢停在她微微起伏的白晰胸口。商九輕的衣衫被司空度撕開,一對大小適宜、如覆碗一般的渾圓玉乳就裹在水藍抹胸之下,抹胸的鮮綠滾邊順著精緻的乳形起伏跌宕,低壑處擠出一抹雪白小溝,美得令人屏息。

    真啟轉頭不敢多看,顫抖的手指卻收不回來,那緊致結實的胸脯肌膚微一按下,立即便彈起來,觸指溫熱,更遑論是那對渾圓飽滿的乳丘。真啟只覺得眼烘耳熱,心裡有個聲音瘋狂叫喊:「你不能碰她!商姑娘是天仙般的人物,你既已獻身道門,豈能褻瀆仙子?」手卻像著了魔似的,慢慢向下游移。

    他本想轉頭抓住自己的右手,又唯恐一見那美不勝收的動人胴體,便再也克制不住,額間冷汗涔涔,身子裡卻像煨了個滾燙的洪爐,熊熊焰火將從五竅中噴射而出。

    「祖……祖師爺在上,弟……弟子非違色戒,只求您讓我再碰一碰她。弟子願放棄晉陞權位之想,終身隱於『還本草盧』研習學問,或於『金匱典閣』灑掃守經,無念無求,再不參與派係爭逐,絕了名利精進的想頭!只求您……求您遂了弟子的小小痴念……」

    他閉著眼睛,慢慢將顫抖不止的手掌覆上水藍抹胸,手指曲起,直到握實那隻堅挺渾圓的精緻乳房。

    「砰!」一聲,兩扇房門倒撞開來,真啟嚇得一躍而起,本能地抄起長劍,見來人面色鐵青,鳳目圓睜:「畜生!你在做什麼!」聲音不大,卻如雷霆炸裂,震得真啟五腑皆動、膝腿微軟,正是觀主元常道人!

    真啟面如死灰,顫聲道:「師伯!我……我……不是……」驀地心虛起來,再也說不出話來。

    元常罕有地厲聲道:「我見你魂不守舍,料有蹊蹺,沒想你房中居然藏有女子!我自問並無門戶派系之見,便是與你師不合,一樣視你是本山第三代中數一數二的人才,你……你怎能做出這種事來!」

    真啟全身發抖,本想為自己辯駁,但元常破門之際,他正抓著商九輕的玉乳銷魂不已,心裡已然認了罪行,無話可說。

    元常等不到申辯,又見床上的商九輕衣不蔽體,與適才所見一聯想,簡直是不堪聞問,氣得渾身發抖;片刻後定了定神,才拂袖嘆息:「此事我不能決。我若將你解上本山,交與掌教真人發落,旁人一定以為我懷了殺雞儆猴的心,欲阻四師叔爭奪大位;我若不處置你,天城山百餘年的清譽毀於一旦,更加對不住祖師爺。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真啟全身發冷,張口啊啊兩聲,仍不成言語。一瞬間,自己被押回天城山、師祖玄鷲真人開壇審問……種種畫面掠過腦海,終於雙膝一軟、「噗通」跪了下來,顫聲道:「師……師伯!小侄一時糊塗,對商……商姑娘做了無禮之舉,卻決計沒有污辱她的意思。請……請師伯高抬貴手……」連連磕頭,碰地有聲。

    元常正要發話,忽聽背後風響,回身一攔一送,已將劍鋒斜斜揮開;隨手摘下牆上的木劍一指,逼得來人不得不收劍後躍,低聲讚道:「來得好!」嗓音嘶啞,宛若豺狼。元常見他黑巾蒙面,身形卻頗眼熟,心中一凜:「魔教妖人來得好快。」沉聲道:「閣下是誰?夜訪黃庭觀,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麼?」

    那人嘿嘿兩聲,目光越過元常的肩膀,嘶聲道:「真啟道兄,我來接應你啦!」

    真啟一怔,認出那人的服色正是劫真,又驚又怒,顫聲道:「你……你胡說些什麼?我與你……有什麼好接應的?」

    劫真長笑聲裡,又揮劍與元常鬥在一處,邊打邊說:「此事一成,商姑娘就是你的啦!咱們都說好的,你怎麼又反悔了?」

    他精通天城山的劍法秘傳,對元常的招式了然於胸,專以從劫兆處騙來的幻影三劍拆解,原是想隱瞞身份,不料越打越是順手,「幻影劍式」的套路似與天城劍法若合符節,只是精妙繁複遠在其上。兩人交手片刻,元常在招數上已處下風,若非他修為深湛,早以落敗收場。

    劫真故意叫喚:「小道士!你還等什麼?併肩子上啊!」

    真啟惱他陷害,怒道:「休得胡言!師伯,我來助你!」「鏘」的一聲長劍出鞘,風激燭焰、寒光耀眼,便要起身。

    元常聽得驚疑不定,眼角餘光見他面上殺氣大盛,驀地警醒起來,卻被蒙面人攻得無暇回顧,大喝:「別來!你快把劍放下!」

    真啟一怔,知道師伯並不相信自己,更急著輸誠:「師伯!小侄絕無二心,這人是大大的惡徒,你我一齊聯手拿了,自能還我清白!」

    元常喝道:「把劍放下!」

    真啟把心一橫,擎劍加入戰團。劫真等的就是這一刻,腳下交錯,「雞行步」師展開來,真啟眼前突然不見了人影,元常卻覺劍風從身側而來,本能往左一讓,幾乎撞上真啟的劍尖:「鏗!」一聲兩劍相架,堪堪格住。

    「你!」元常鬚髮皆揚,溫和的面容陡然間成了怒目金剛,厲聲咆哮:「欺師滅祖的叛徒!」真啟錯愕不已。元常再不容情,改格為刺,逕取真啟咽喉!

    劫真揮劍牽制,一邊大笑:「道長說得好!小道士,為了美嬌娘,你得再加把勁啊!」長劍圈轉,使開「墜霜之劍」的借力法門,引元常與真啟的長劍互擊。

    他得意之下,嗓音便不似先前嘶啞;元常聽得耳熟,隱隱覺得不對,手中長劍被一股柔勁帶得兩邊交擊,突然轉頭恣目:「你是──」劍上纏勁倏空,他挺劍一刺,卻堪堪從劫真耳畔削過,「噗」的一聲輕響,小半截劍尖從他胸膛貫出。元常睜眼回望,卻見真啟滿面愕然。

    劫真在最後一刻放開對元常的牽制,卻是為了引真啟之劍殺人。這一剛一柔間的巧妙轉折,正是「墜霜之劍」的至高運用。

    生死交關,元常突然明白過來,伸手扯下劫真的面巾,一字一句的說:「我……我早該聽出是你了。難怪……掌教真人囑咐我要特別提防,原來……原來你才是欺師滅祖的叛徒……「語聲漸低,垂首不動。

    真啟如夢初醒,猛地扔下劍,指著劫真厲吼:「你……你竟害了師伯!」

    「不對,」劫真手拈長鬢,悠然一笑:「是你殺了師伯。是你的劍,你動手刺穿了師伯的胸膛。我,不過是接應你罷了。」

    真啟悲憤難當,吼叫著一躍而起,揮掌擊向劫真!

    劫真哈哈大笑,身子突然轉開,也不見他使什麼手法,真啟只覺頸後一沉,旋即失去知覺。

    ……

    當真啟恢復知覺時,張眼只見青磚密砌、殘燈昏黃,身下一隻陳舊蒲團,居然身在「坐功房」中。他倚壁斜坐,全身動彈不得;微一運功,才發現要穴被封,只是勁力並不嚴實,又是天城山的正宗手法,應能提早運功衝開禁制。

    商九輕就俯臥在密室中央,距他不過七八尺,滑潤如水的曲線玲瓏有致,襯與暗室昏燈、陰影起伏,更顯誘人。真啟只覺口乾舌燥,腹內似有火炭洪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劫真聽見「骨碌」一聲,笑吟吟地從對牆蒲團起身,緩步而來。

    「真啟師兄醒了?」

    「惡賊!你害了元常師伯,我……」真啟咬牙切齒,忽見劫真停在商九輕身畔,蹲下將她翻了過來,滿腔的悲憤都化成驚惶,啞聲道:「你…你想做什麼?

    快別碰她!」

    劫真含笑不語,拉著商九輕的手腕將她提起,真啟這才發現她雙腕連著火蜥皮手套一齊被縛起,商九輕一雙妙目正冷冷望著自己,淒苦中隱有憤恨。真啟被她的雙眼瞪得無地自容,不由一震:「若非我聽信劫真之言,替她將手套戴上,商姑娘至少也能以寒氣自保。她……她是真的恨我!她是真恨了我!」思之心痛如絞,恨不得一頭撞死。

    劫真將商九輕的腕子高高提起,他身材頎長,又是屈膝半跪,登時將她吊得曲膝側坐、上半身直立起來,撕裂的前襟什麼也遮掩不住,水藍抹胸裹著的一對玉乳渾圓挺翹,胸上雪肌一覽無遺。

    劫真輕輕替她拂開亂發,商九輕全身乏力,連別過頭去也不可得,精巧纖致的下頷微微挪開,濃睫頻瞬。劫真似乎很享受這種驚嚇她的樂趣,手指順著脖頸、胸膛一路滑下,最後停在她差可盈握的蠻腰畔。

    商九輕的身子從來不曾被男人如此撫觸過,先前陷在司空度手裡時,也只是飽受痛楚折磨而已,嬌嫩的乳蒂被擰得腫起,平日不過櫻桃核般大小,如今即使隔著抹胸觀視,只見飽滿的乳丘上聳起一粒飽熟的櫻桃,膨大得撐起滑亮的水藍綢緞,令她羞憤欲死。

    比起司空度的蹂躪,劫真的手指卻彷彿有著難以言喻的魔力。那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柔柔地滑過她的腮幫、下頷、頸側與鎖骨,撫得她悚慄起來,那種提心吊膽中隱隱透出的酥麻讓她覺得十分羞恥;然而蘊有魔力的手指一點也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溫柔的、緩慢的,若即若離的劃出她渾圓的乳形,滑過腫脹的蓓蕾時熱辣辣的一痛,疼痛中卻有一種顫慄般的快感。

    商九輕的呼吸陡然濃重起來,冷白細緻的肌膚上沁出薄汗。

    她一向都痛恨自己身為女人,卻從未像此刻這樣深惡痛絕過。渾圓的雙乳、結實的腰肢,就連細緻的雪肌與膨腫的乳尖都讓她覺得軟弱,毋須看見男人淫猥的目光,也知道它們正被垂涎覬覦著;這種相望裡毫無敬意,逞欲與剝奪的一方永遠是強者。

    她想抵抗身體裡湧出的顫慄,卻連咬牙的力氣也沒有,忽覺腰間一涼,劫真已捏斷她的腰帶,連同男性化的圍腰一起扯下,只聽「咚」一聲輕響,自裙裡掉下一物。

    真啟嘶聲叫嚷:「你……你別碰她!無恥淫賊!」

    劫真置之不理,隨手翻起她鬆開的下裳,細薄的裈褲裹著兩條勻長美腿,裈布里隱約透出酥白的肉色,與腳上套著的青色快靴一對照,反而顯得無比性感。

    商九輕的腿間掉下一隻小小錦囊,顯是系在裙裡,貼身收藏,所貯自然是那枚劫震私藏的陰牝舊珠。

    劫真探手至她腿間,將錦囊拾起,忽然發現觸手濕涼,青磚地上竟有一小灘濕粘,卻是自商九輕股間滲出,不覺笑道:「聽聞商堡主喜著男裝,素以女兒身為憾。依我看來,商堡主卻是天生尤物,不做女人才可惜了。」

    商九輕羞憤欲死,卻無法言語,身子微微發顫,美眸中迸出怨毒的目光。

    真啟心如刀割,怒道:「劫真!你要殺要剮,衝著我來便了!商堡……商姑娘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豈容你褻瀆?」乘著血氣上衝,他才敢將「商堡主」喊成了「商姑娘」,忽覺兩人親密許多,暗忖:「我……我定要救她脫離魔掌!」隱隱期待佳人的垂青。念頭一起,腦筋頓時清楚多了,又道:「商家堡、九幽寒庭是何等勢力,就算是以照日山莊之能,也未必能盡挑了,你又何苦招惹她?速速將人放了,我與商……商姑娘起個毒誓,決計不將此事洩漏出去。」

    劫真哈哈大笑,片刻才搖頭道:「真啟師兄,你是本山一等一的人才,遲早是要接黃庭掌教的大位,卻被那些個牛鼻子教壞啦,變得如此迂鈍。」不理真啟叫罵,壓著商九輕的雙手往真啟的面前放倒,一把扯下她的抹胸。水藍緞子拖過膨大的乳蒂時略一阻滯,抹胸一去,一對雪白的圓乳頓時晃蕩起來,令人眩目。

    商九輕腰帶已去,撕爛的前襟兩分,兩袖雖還套在身上,卻從過頂的小臂裸至腰臍間,上半身的美景一覽無遺。

    「真啟師兄,她縱使美若天仙,但始終還是個女人。女人生來就是男人的玩物,若無男子來玩弄,要這般動人胴體何用?」劫真說著俯身湊近她的腋窩,以舌相就。

    商九輕的腋下光滑細緻,別說是體毛,連一點刮剃的青漬痕跡也無,肌膚之滑之白,猶勝胸乳;她不用熏香,圓滑凹陷的腋窩裡有一絲淡淡汗味,混著天然的女兒體香,非但不顯羶異,反如蘭麝一般,聞起來格外動情。

    劫真細細舔著,另一手把玩起她結實彈手的嫩乳,時不時輕刮一下腫如櫻桃般的嫣紅蓓蕾,弄得商九輕身子顫抖,昂首嗚嗚有聲,不知是苦是樂。

    真啟本欲轉頭,然而一見她抹胸下的挺翹雙峰,便再也移不開目光,看得臉紅心跳,目瞪口呆。

    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商九輕羞憤忍辱的痛苦神情,只見她鼻尖微汗,一隻玉乳讓劫真揉得不住變形,纖巧的下頷頻頻昂起,發出苦悶的呻吟,彷彿呼應著劫真的侵犯似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彷彿世界正一點點崩潰:「商……她這樣天仙似的人兒,玉潔冰清,怎能……怎能如此?一定是劫真用了什麼無恥手段……

    還是、還是女子原來真是這樣?」忽覺此念大大對不起商九輕,幾乎想甩自己一巴掌,厲聲道:「劫真!你是本山教下,豈可犯此大戒!」

    「說得好!本山教下,的確不可犯戒。」劫真將商九輕提起,隨手拉過一張小幾讓她靠著,走到真啟身前,忽然捏斷了他的腰帶,一把扯下他的褲頭!

    「你……你做什麼!」真啟大驚失色,卻見胯間一條彎如鹿角的紫紅肉柱跳了出來,昂然彈動,簡直是無地自容。

    劫真回到商九輕身後的小幾坐下,提著她的腕子將嬌軀拉到懷裡,著靴的雙腿分跨自己腿上,讓她綁起的雙手掛在他頸上,雙乳挺出,擺成了個極淫靡的姿勢。

    「師兄心裡不想犯戒,身子卻不由自主,這便叫做天然本性。來,讓商堡主瞧瞧師兄的男子威風。」劫真笑得不懷好意,雙手搓揉商九輕的乳房,張口輕咬著她的脖頸。

    真啟胯下之物雄昂勃挺,絲毫沒有消下的模樣,眼見商九輕朦朧的眼裡射來一絲輕鄙失望,真啟恨不得立刻死去,偏偏又移不開眼光,適才偷偷溫存的一瞬又重回心頭,彷彿能感受到劫真手裡的結實滑膩。

    劫真繼續說道:「陰陽交合是天性,道門不也有房中雙修之術麼?一昧排斥,才是入了魔道。女子也同男子一樣,便是三貞九烈,到了這個關口,也只能順著自然天性而為,陰陽調和滋補,延生大大有益。」

    商九輕奮起餘力,低聲罵道:「無……無恥!」

    劫真淡然一笑,雙手食指在她乳蒂四周打圈,掌間劇顫,那一對尺寸不大、但形狀卻精緻超凡的圓乳猛地搖晃起來。

    商九輕的乳房異常敏感,這一下弄得她仰頭嗚咽,不自覺地摟緊了劫真的脖頸,只是她身子無力,看起來倒像主動將胸脯往他手裡送。

    劫真穿透她汗濕的藕臂濃髮,直視著真啟:「你瞧!她嘴裡說『無恥』,身子卻難以自制,女子便是如此。你若想安分做個天城山的道士,這般美好的女子,你一世都得不到。天城山與蕭然海間關萬里,商堡主回到北域,日後嫁與蠻邦的粗魯男子,夜夜讓那些野獸糟蹋蹂躪,豈不可憐?唯有你,真啟師兄,唯有你能憐香惜玉、愛她疼她,令她嘗到做女人的滋味。」

    真啟明知他是強詞奪理,然而一想到商九輕嫁給別人、那人日日得以享受眼前的曼妙胴體,胸中不覺燃起妒火;聽到劫真柔聲說「唯有你」之時,心中忽然一動,恍恍惚惚想:「我……我若能得到她,必定愛極疼極,絕不負她。」嘴裡痛斥劫真,卻已有些語無倫次,就連商九輕投來的冷蔑目光,都覺得似有挑逗之意。

    破解心防需要時間,劫真也不著急,逕自玩弄著佳人玉體,慢慢也生出了慾念。

    他在中京名聲甚佳,為了維持形象,無法像劫兆那樣縱情聲色,只能倚靠化名偽裝,悄悄在京城外的鄉下養了幾名禁臠,乘出城辦事之際玩弄洩慾。那些女子雖經他精挑細選,卻無一有商九輕這般動人的身段美貌。

    尤其是她平日對男人不假辭色,高不可攀的模樣,擺佈起來格外有趣。他撫著吻著,忽然想念起她光潔細緻的腋窩,只覺得平生所御,沒有一個腋下能如此撩人情慾的,圈著她的蠻腰往上一提,低頭湊到她脅下,細細品味那蘭麝一般的奇妙體味。

    劫真盡情享受片刻,心中微動:「如此光滑細緻的肌膚,絕非只是勤於刮除腋毛所能致,莫非……」魔手飛快探入她的裈褲中。

    「不……不要!不要……」商九輕這才慌亂起來,拚命想掙扎,無奈全身乏力,被劫真一手緊環著胸脯,連咬舌自盡的力氣也無,偏偏那種電流飛竄似的悚慄快美越發強烈,似乎他還未碰觸,她的身體已然滿懷期待,一股混雜了驚恐與痛苦的絕望感油然而生,閉目擠出一抹清淚。

    劫真摸過她平坦的小腹,探入腿心,摸到一處光滑汗濕的飽滿肉丘,她的外陰特別肥大,脹卜卜地覆著小小的蛤嘴蚌珠,僅只一條裂隙泌著濕潤,觸手異常粘滑。劫真用整隻手掌覆蓋著,反覆撫摸,摸得商九輕簌簌發抖、發出像貓兒般的低嗚聲,與她孤高冷傲的形象絕不相稱,指掌間卻沒半點纖茸扎手的感覺。

    (果不其然,她是天生的「白虎」!)

    劫真突然興奮起來,起身將她臥放在小幾上,商九輕無力的小手撐著地,屈膝翹臀,靠著小幾支承腰腹,被擺成了牝犬般的性感姿態。

    真啟看不見她的面孔,卻見幾下雙乳沉墜,渾圓的乳球墜成了尖筍形,兩粒蓓蕾宛若熟透的櫻桃,在昏黃的燈焰下呈現出妖麗的嫣紅色澤。

    從這個角度看,商九輕不再顯得那麼高高在上、不可捉摸;仙子的薄紗揭去後,她的肉體看起來是那麼樣的真實,活色生香,充滿令人感動的生命力,出塵的美麗都化成了淫靡冶麗的誘惑。

    她的臀股不算肥美,但肌肉緊致,將薄薄的綢裈繃得嚴實,透出一隻肉酥酥的粉蛤;裈褲的底布陷入一條細縫中,被漿液浸透的布質貼敷出桃子般的外陰形狀,緊閉的密縫前端浮出一點芽貝般的晶瑩蜜肉,似乎害羞得不敢見人。

    劫真脫掉她一隻靴子,露出未著羅襪的玉足,商九輕的腳底是極細嫩的淡橘,這是她全身上下除了乳蒂外、第二處透出肌膚紅潤的地方。商九輕似是驚呼一聲,劫真卻未停手,拉著她的褲腰一寸寸褪下,一直褪至膝彎,終於將她最私密寶貴的地方暴露無遺。

    即使早有準備,劫真還是忍不住一陣砰然,幾乎要讚歎出聲。

    商九輕的陰阜光滑得像是另一隻乳房,細緻可口,令人愛不釋手。發達的外陰就像是兩瓣鮮桃,將玉門與肉芽藏在中間,只露出一絲細縫;兩腿間是淡淡的桃紅色,這是她全身第三處透著紅潤血色的地方。第四處便是小巧精緻的肛菊,與玉門一樣,也是害羞得藏在股間。

    或許是因為「白虎」的緣故,劫真覺得陰戶無比潔淨,忍不住湊近,伸舌輕輕一舔。商九輕「啊」的一聲向前一拱,兩條赤裸的美腿劇烈顫抖,施展「連天鐵障」時的滿身英氣蕩然無存,只剩下說不出的嬌弱誘人。

    劫真多玩弄鄉下民女,向來只享受她們的口技服務,從不舔吻女子私處。商九輕的玉門卻彷彿有種奇異的魅力,散發著似汗非汗的蘭麝體味,劫真越舐越覺銷魂,舌尖抵得兩下,不知不覺已上移到會陰處,伸手掰開兩片結實彈手的雪臀,將精巧的菊門大大暴露出來,狠狠地用舌板戳刺著。

    商九輕似覺羞恥,低頭嗚咽,身子顫抖得更加強烈。劫真舌挑片刻,忽覺下巴一陣溫粘,抬頭一看,才發現蜜裂似乎張開了分許,露出更多鮮嫩蛤肉,一抹濃白如荔漿的愛液滑淌下來,非但不顯骯髒,反而倍增淫靡。

    須知女子愛液多是無色透明,離體後經反覆搓揉,漸漸出漿,才會變得白濁;若患有婦科疾病,也有可能泌出黃白漿液,但嗅之有異味,腥騷難聞。商九輕的泌潤白稠中微帶透明,並無異物,聞起來似蘭麝體味加倍濃縮,十分催情,兼且下陰罕有的清潔細緻,絕非身染婦疾。劫真正覺奇異,忽然想起曾在淫書中看過一條,說女子若膣戶內的肌肉特別有力,則愛液離體之前,於腔膣內一陣收縮研磨,淌出自然稠濃;陽物入此名器,當真是死去活來。

    「難道……她竟有書中記載的罕見體質──『盤龍涎香』?」

    劫真心中一蕩,精關幾乎失守,趕緊收攝心神,見一旁的真啟失魂落魄,估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褪下褲腰,露出一條細長光滑的白龍來,抵著商九輕的蜜壺。那長物色澤白晰,與尋常肉柱不同,又細又長,杵身微微彎曲;真啟脹成紫紅的怒龍與之相比,顯得粗短獰惡許多,不若劫真的細長秀氣。

    真啟再怎麼不通人事,也知他是要剝奪心中玉人的貞操,血氣一衝,穴道突然解開,揮掌撲上前去:「淫賊,住手!」劫真哈哈大笑,回身一掌擊中他的肩頭,真啟倒摔出去,起身時又被褪下的褲衩絆倒。

    他穴道初解,全身血脈瘀滯,怒急攻心,自然不是劫真的對手;一連幾次,都被輕鬆打倒,劫真下手勁力不輕,摔得他頭暈眼花,半晌都爬不起來。劫真呵呵一笑,卻不插入,逕自轉到幾前,抓著商九輕的濃髮,將她提得昂首嗚咽,眼中迸出淚來。

    「女子本就是生來交合的,誰奪了她的貞操,她便一輩子記得誰。無論你多歡喜她,我只消奪了她的身子,她便是我的人了,任你如何死心塌地也沒有用。」劫真笑道:「很諷刺,是不是?但女人就是這麼蠢,與她們談情說愛的都是傻子,其實只要搶頭一個幹了她,一切便塵埃落定,哪怕奪走貞操的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她們也照愛不誤,就像著了魔似。」

    他雖然笑得輕鬆,眼中卻有熊熊恨火,這是真啟初次從他眼裡看見情感的波動,彷彿之前風度翩翩的劫三爺只是一張偽裝的皮。

    那樣濃烈而隱晦的恨意壓倒了真啟,他看得目瞪口呆,彷彿被一瞬間化成巨獸、露出本相的劫真所懾,一時失去了起身對抗的力量。

    劫真捏開商九輕的下頷,將細長的白龍插入她口中。那又彎又長的巨物彷彿永遠都插不完,商九輕只覺得小嘴中被擠得滿滿的,那股捅入的壓力卻毫無停止的跡象,一直深入她的喉間,插得細嫩的喉管暴撐起來,劇烈的反胃與嘔吐感倏然湧起,商九輕渾身劇震,不由自主地迸出眼淚。

    劫真天賦異稟,那條白龍長得足以深入喉間,龍首被抽搐的喉管不住壓迫,快美絕不遜於蜜壺嫩肉。

    他不停抽插,好整以暇地說:「你瞧!她這張小嘴的頭一次就是我的了。就算她以後讓一百個男人插進嘴,她也會記得是我插得這麼深、這麼有力,痛苦是我給的,快樂也是我給的,誰來她都得跟我比一比,永遠都不會忘記。」下身用力挺動,商九輕嗚嗚迸淚,張到極限的小嘴不住淌出口涎,幾度嘔得微翻白眼,似乎為劫真的話下註腳。

    真啟掙紮起身,上前欲救,劫真乾脆鬆開商九輕的下頷,雙手以「墜霜之劍」的借力法門拆解,徑將真啟的拳腳往商九輕的嬌軀上招呼。商九輕被插得喉間抽搐,幾此想閉嘴將劫真的命根咬斷,誰知「五羅清煙散」霸道至極,非但徒勞無功,小嘴裡一陣蠕動,反讓劫真大呼過癮,令她羞憤得幾乎暈死過去。

    真啟指掌頻頻拂過商九輕的嬌軀,眼見她雪肌沁汗、擰腰搖臀,說不出的淫亂動人,忽然迷惑起來,不知她是樂是苦。交手片刻,仍難越雷池一步,又被劫真一掌打飛,重重撞在牆上,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我……不是他的對手!我保不住她的清白!保不住她的清白!」

    劫真抽插片刻,隱然有了一絲洩意,趕緊抽出白龍,轉到商九輕身後。

    商九輕「嘔」的一聲趴地喘息,痛苦地吸著空氣,不料身後劫真扶著白龍尖端,在蜜裂處沾了淫液反覆潤滑,猛力向前一送,居然刺進了她窄小的菊門之中!商九輕慘叫一聲,嬌軀繃緊,只覺一條燒紅的圓鈍烙鐵撕裂股間,悍然捅入腸道內,她菊門裡泌潤不足,簡直像被硬生生撕開似的,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劫真被箍得舒爽無比,忍不住低吟出聲。

    果如預料,商九輕具有「盤龍涎香」的奇異體質,不僅膣戶肌肉發達,連腸內也極為有力。尋常女子後庭若無甘油潤滑,陡然插入往往撕裂出血,如犁干穴,她的腸內肌肉卻能自發地隨著異物侵入而蠕動,抽插片刻便覺滑順無比,且隔著薄薄一層肉壁,似能感覺膣戶也不住抽搐,那種奇妙的體驗平生未有,簡直是難以形容。

    真啟以為她貞操已壞,熱血沖上頭顱,怒號一聲,撲上來與劫真拚命。劫真聽風辨位,倏地扣住他左臂與頸間關節往下一推,將真啟的臉壓在她汗水淋漓的雪臀上,恰好正對菊門處,目睹被一圈極富彈性的肉膜箍緊、兀自進進出出的兇猛白龍。

    「這後庭的貞操,我也要了!」劫真的聲音像天雷一般,狠狠轟進他的耳膜裡,啃噬著他的心,襯與眼前淫靡的抽插景象,真啟在痛苦中竟隱隱有一絲興奮的感覺:「日後即使你插她的後庭一百次、一千次,她永遠都只記得我!」

    「住手!住手!」真啟大叫,不覺迸出淚來。

    「接下來,我就要……」劫真一抹額汗,喘息著抽出裹滿漿油的獰惡白龍。

    「住手!住手!住手…」真啟放聲慘叫,忽覺制住自己的兩隻手略有鬆動,彷彿在絕溺斃前看到了最後一根浮草,猛然運勁一掙,居然將劫真揮了出去。

    劫真一個空心觔斗翻至幾前,穩穩落下。真啟想起方才幾度交手,自己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好不容易湧起的一絲希望瞬間破滅,雙手緊抓著商九輕的臀股,嘶聲叫道:「住手!你不可以……她……不要……」叫到後來語不成聲,隱隱帶著哭音。

    「她是我的!」劫真作勢逼近。雖只挪動尺許,卻已為真啟帶來巨大的壓力。

    「不是,她不是你的!」真啟忍不住大叫:「她是我的!你說唯有我……你剛說了……唯有我、唯有我……」

    「但只要我一插進去,她就是我的了。無論你對她再好,她都只記得我!」

    真啟啞口無言,眼見劫真步步靠近,他多年來所修的道、苦練的武藝、相信的價值與正義……通通都已崩潰,就連先前拚命壓抑的、親手誤殺師伯的愧疚感也一併浮現。在這當口,就在他最心愛的女人即將失貞之際,天城山黃庭觀的一切完全幫不了他,真啟青筋暴起、滿臉涕淚,狂亂地找尋最後一點機會。

    直到一個念頭掠過他的腦海。

    「不,她是我的。」真啟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雙手扶正商九輕的雪臀,猛將脹紅的硬物插入玉門!

    商九輕的後庭猶自痛得死去活來,耳中亂烘烘的什麼也聽不見,忽然下身一陣劇痛,撕裂感更薄、更銳利,旋即一條滾燙硬挺的異物穿破腿心,排闥而入,兇猛無比地將她嬌嫩細緻的膣腔撐開數倍,擠得又滿又脹。

    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會暈過去。即使被撐開的疼痛是那樣的激烈,她仍舊得一絲不漏的完全承受。諷刺的是:在後庭被開發的短短片刻間,她蜜壺裡的分泌卻出乎意料地豐沛,插入嫩膣的異物獲得充分的潤滑,進出得益發兇猛。

    她忍不住呼痛起來,出口卻是帶著喘息的嗚嗚聲,只能讓身後的野獸更加興奮。

    真啟是童男修道,用力穿破薄膜的疼痛幾乎讓他以為下身折斷了,但這痛楚也不過是一瞬之間而已,敏感的肉杵倏地被柔嫩溫熱的肉感所包覆,不住上下掐擠。他不由自主地挺動起來,插得發搖髻散;片刻才想起了劫真,張眼見他雙手抱胸,凝立不動,忍不住咧嘴一笑,喘息道:「她……現在是我的了!」

    「是麼?」劫真隨手拈鬢,挑眉一笑。

    真啟一愣,唯恐他動手爭搶,挺動得更急,直插得商九輕哀聲呻吟,濕髮搖散,一雙玉乳劇烈搖晃,美膣裡唧唧有聲。

    「她是我的了!」真啟荷荷劇喘,翻起的眼瞳宛如野獸:「只要我插進去,她就是我的了。她……一輩子都只記得我!」

    「對,」劫真笑道:「的確是這樣。」

    真啟大喜,只覺肉杵被無數雙小手用力擠捏,胯間沾了她粘滑的愛液,與細緻動人的肌膚一廝磨,快美難以言喻;抓著她的雪臀一陣挺動,毫無徵兆地噴薄而出,滿滿射了她一穴。他是童子之身,陽精又多又猛,商九輕被灌得小腹微微脹起,陽物尚未拔出,已從被撐圓的玉戶肉膜裡洶湧而出,順著腿股而下,流了一地帶著殷紅血絲的白濁。

    真啟射得頭暈眼花,趴倒在她汗濕的美背上大口喘氣,深覺平生至樂莫過於此,撫著她結實彈手的柔肌,心中僅只一念:「她是我的了。這天仙般的人兒,此後便是我的了!」

    他年輕力盛,射過不久又勃昂起來,想起還未品嚐過美人的動人玉乳,頓時淫念大興,抬頭見劫真已消失不見,恍惚中不禁有些得意:「商姑娘是我的了,誰也爭搶不走。他……他畢竟知難而退。」將商九輕翻了過來,見她兀自昏迷不醒,愛憐地撫著她的面龐頸胸,大大分開血跡斑斑的腿根,仰頭插了進去……

    ……

    劫真整裝離開黃庭觀時,東方已隱露一絲魚肚白。轉過街角,一人在陰影中垂手相候,正是司空度。

    「都辦好了?」劫真拈鬢開口。

    「六個小道士全都殺了,沒留一個活口。」司空度咧嘴一笑:「元常牛鼻子的屍身跟送幡的小道士藏在一處,決計沒人能發現。」

    「很好。將元常的屍身硝制起來,勿使腐壞,日後還有用途。」

    「啟稟主公,商九輕那個小娘皮既然開了苞,嘿嘿……」

    「你若再踏進黃庭觀一步,又或動了她倆一根汗毛…」劫真拈鬢微笑,眼裡卻無笑意:「我便教馮老師送你一記『天君刀』。司空先生自忖武功在劫驚雷、單成侯之上,能接得下『萬勝天君』一刀,不妨一試。」

    司空度眼裡掠過一抹陰鷙神色,旋即咧開滿嘴黃牙,嘿嘿笑道:「主公言重啦!黃庭觀不去也罷,我還不想跟自個兒的性命過不去。只是咱們給主公辦事,盡心竭力不顧死傷,也沒能得了那個賞,真啟雜毛何德何能,主公捨得把這麼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給他?」

    劫真右手一拈長鬢,左手緩負而行,怡然道:「天城山黃庭觀,那是魔門五蒂七葉、十二大宗門都想拿下來的敵人。只要天城山尚在,魔門永無出頭之日;倒了個劫震,隨時能再扶植他人,沒完沒了。司空先生多智,能否想一策毀去天城山?」

    司空度「嘿」的一聲,撚鬚道:「我可沒這本事。如果有,怕連皇帝也做得。」

    劫真擊掌道:「著啊!我也是這麼想。如今黃庭老祖一死,天城五玄勢必要為這個掌教大位爭上一爭,首玄玄鶴溫和弱勢,大位猶如無主之鹿,他那四位師弟個個忒能幹,誰不見獵心喜?天城山之易主,指日可待。」

    「主公的意思……」

    「真啟這個人,是我們打入天城山的一枚楔子,放對位子、一錘落定,偌大的天城山也要應聲分裂,如同破竹一般。」劫真越走越遠,身形融入日出前的最後一片陰影:「成大事要能放下,這是軍師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商九輕越是寶貴,放下她所能得到的才越值得期待。」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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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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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驚起綏平府的是一連串轟然的撞門聲。

    更令眾人手忙腳亂的是:平素指揮若定、隱然掌管全府運作的侯管事不見了!誰也應付不了這般混亂的場面。好不容易門房定了定神,飛奔到內院稟報:「堂小姐、堂小姐!不好啦,出大亂子啦!」

    劫蘋習於晨起,一早便已練過了劍法,梳洗更衣妥適,正在書齋裡看書,見狀微微蹙眉,刻意柔聲道:「老李,你慢慢說,不要著急。」

    她清脆甜美的嗓音出乎意料地有著安撫的作用,老李定了定神,顫聲道:「堂小姐,大事不好啦!莊主的車隊遭遇魔門襲擊,死傷殆盡,只有三爺一人逃了回來,在城外遇見尋城兵甲,剛剛送回府裡來啦!」

    劫蘋心頭一涼,卻知眼下不是哭泣擔心的時候,起身整襟:「回來了麼?走,帶我瞧瞧去。」

    兩人一路行出,沿途丫鬟、僕役等慌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座綏平府亂得像是炸了窩,劫蘋隨口支派、一一安撫,等來到大廳之時,府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秩序,廚房在偏廳擺了酒菜招待前來的金吾衛士,帳房也拿出三百兩紋銀權充謝儀。

    劫蘋來到廳上,只見擔架裡躺著一個全身血污的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三哥,連忙喚人請大夫來,顫著小手跪在擔架旁,含淚輕喚道:「三哥、三哥!是我……是阿蘋。」

    劫真動了一動,睜開眼睛,低聲道:「阿……阿蘋!我在作夢麼?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劫蘋心痛已極,唯恐碰疼了他,小手緊捏著擔架:「這是綏平府,三哥。你回家啦,什麼話都別說,放寬心,先把身子休養好。」

    劫真搖了搖頭,艱難地說:「車……車隊裡有內奸,魔門妖人大舉進攻,二哥不幸遇害,二叔負了爹爹突圍,我……我留下來斷後,人……人都死光啦!好多血,好多血……」

    劫蘋知父親雖與大伯不睦,但危急時背負家主突圍,的確是他的作風──在劫驚雷心目中,從來就沒打算久佔家主大位,兄長畢竟還是兄長,縱使昏聵,仍是一府之尊。

    她問明了馬隊遇襲之處,派親信的飛虎十五騎出城領軍,前往調查。

    大夫匆匆趕至,為劫真剪破衣物、洗淨傷口,上藥包紮。「啟稟小姐,三爺受的都是皮肉傷,胸口一劍傷得最深,似是偷襲所致,所幸三爺避過了要害,休息月餘便可痊癒。」

    送走了大夫,劫蘋命人將劫真抬入房內歇息。劫真闔上眼睛之前,對她低聲說:「阿蘋,你快快派人去找阿爹與二叔,他們兩位老人家孤身在外,我很擔心。另外,還要找到老四,他……他年紀輕,被魔門妖女蠱惑,不是故意出賣我們的。」

    劫蘋聞言一震:「是……是劫兆通風報信?」

    「是文瓊妤那妖女。她出身蘼蕪宮,混入九幽寒庭,便是為了乘機興風作浪。老四他……他年紀輕,被妖女的美色所迷,才做出這等糊塗事。你……你別怪他,我擔心魔門殺人滅口,也要趕緊將他尋回……」越說聲音越低,終於沉沉睡去。

    劫蘋愛憐地替他撫順額發,起身到書桌畔研墨潤筆,飛快寫了三張書箋,其中兩張裝入柬內,以火漆點封壓印,次序井然。書寫妥當,喚來副管事公孫去疾。

    「公孫先生,這兩封是我的手書,其一送與金吾衛神機營的曲鳳釗大人,請曲大人過府一趟;其二以角鷹送往香山的飛虎騎基地,讓方統領速速回來見我。

    另外,這張手諭讓帳房諸位先生抄錄百份,正午之前拿來給我用印,並備好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所有武林正道門派的名條拜帖,隨時準備快馬送出。」公孫去疾領命而出。

    劫蘋從桌畔一隻巨大的藍釉雙耳壺裡取出一個掛軸,平攤在桌上。

    望著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的地形圖,一張綿密的包圍網以案發地點與京城為雙軸心,依照複雜的水路交通動線交錯蔓延,正在她巧致秀美的小腦袋瓜裡迅速成形。

    「劫兆!此事……此事你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第十二折 獅子搏兔,翠微公主】


    原創作者:Momoho

    劫兆醒過來的時候,洞裡已不見文瓊妤的蹤影。

    他一躍而起,頭一個念頭掠過腦海:「糟糕!文姑……她被人擄走了!」慌忙四顧,卻不見半點凌亂痕跡,洞外濕漉漉的草地上兩行小小足印,行向林間深處,敢情文瓊妤竟是自己走出去的。

    劫兆將長劍插入後腰,循跡一路追去,才奔出十餘丈,便聽見潺潺水聲;撥開林葉,一條清溪赫然出現在眼前,蜿蜒著向山下流去。溪畔土地平坦,沿溪俱都是拳頭大小的潔白鵝卵石,無棱無角,光潤可愛。

    一人伏在溪邊一顆大圓石上,小手裡死死攢著一根枯長竹竿,濃髮披面,背心劇烈起伏,正是文瓊妤。

    劫兆飛掠過去,脫口叫道:「你怎麼了?」聲音急得都尖薄起來。

    文瓊妤顫聲道:「衣……衣服!別……別讓漂走啦!」抓著枯竹不放手。就著湍急的水流飛沫中望去,黃油油的竿尖在白花花的激流間載沉載浮,依稀掛著幾匹深淺不一的黃布,有絲有羅。劫兆不及細想,接過竹竿一把甩上岸來,竿上掛的卻是文瓊妤先前穿的黃羅衫子、鵝黃肚兜等,其中還有一條細緻的薄綢長幅,似是女子下身所用的腰巾。

    劫兆瞧得一怔,胸口怦怦直跳。順著眼角餘光瞥去,文瓊妤斜靠在石上,閉著美眸嬌喘細細,白貂裘下露出一雙晶瑩圓斂的赤裸玉足,紅彤彤的腳掌心如水晶糖梅一般,說不出的粉嫩可愛。

    她氣力用盡,抓著前襟的小手軟軟垂落,貂裘絨襟微敞,露出雪白誘人的深深乳溝。果如劫兆所料,白貂裘下竟是一絲不掛。

    劫兆尷尬地彎下身去,從懷裡掏出「藍田玉煉丸」喂入她口中,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妙目,美麗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瞌……瞌睡貓!捨得醒啦?」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覺瞪大眼睛:「亂跑出來又昏倒的人,有資格教訓別人麼?」

    文瓊妤俏臉一紅,低聲道:「把……把衣物拿給我。」

    劫兆故意取笑:「你大清早跑出來洗衣,難不成要濕漉漉的穿回去?既然洗了,就得披晾起來。」輕手輕腳將她抱起,放落一處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溪石上,回身將竹竿架在兩樹之間,將串在竿上的衣物一件件拉平晾好,動作放得極緩極慢,手指拈著濕布細細撫摩,從黃衫、肚兜一直到汗巾羅襪。

    剎那間,文瓊妤不禁產生錯覺,彷彿他指下觸的不是濕淋淋的貼身衣物,而是她細嫩敏感的肌膚,由胸口、乳尖一直到腿心足踝,光用眼睛看,整個人都酥麻起來,魂兒一飛,羞得別過頭去,嗔怪道:「快……快別胡鬧啦!都……都成什麼樣子?」

    玉人含嗔的模樣不可方物,被粼粼水光一映,直如天仙一般。劫兆看得心底一陣怦然,捏著濕衣的雙手垂放下來,定定地瞧著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文瓊妤被他灼熱的眼神盯得全身發熱,彷彿要融化似的,胸口「砰砰」劇烈跳動著,周身軟綿綿的半點力氣也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他過來啦!」害怕、無助之中,隱然有一絲難言的昂奮與羞恥,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

    劫兆走到她身後,將她柔軟的身子環在臂間,滾燙的嘴唇輕輕貼上柔嫩的頸側肌膚。文瓊妤渾身一顫,閉著眼睛「唔」的一聲,帶著鼻音的呻吟又嬌又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摀住小嘴,心想:「我……我怎能對自己的親弟弟,發出這般……這般淫蕩的聲音?我……我到底是怎麼了?」理智不過運作片刻,旋又被男人的細細廝磨弄得低嗚起來,宛若一頭心滿意足的貓。

    劫兆把臉埋在她領間,用鼻尖嘴唇描摩著她完美姣好的頸線與鎖骨,整副心神都被肌膚所散發的芳草清香所攫,霎時間連濃烈的情慾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只覺所擁、所嗅無限美好,喃喃道:「妳好香……好香……」

    文瓊妤不禁一蕩,忽又湧起滿心憐惜,伸手撫摸他的面頰,柔嫩的櫻唇像小鳥般輕輕回啄著,吐著溫熱的芝蘭氣息:「阿兆喜歡姊姊麼?」

    劫兆擁緊了她,閉著眼睛享受佳人涼膩的唇觸,低喘:「喜歡!我……好喜歡姊姊!」

    「姊姊」兩字一出口,先前的尷尬、矜持彷彿都隨之成空,劫兆回吻著文瓊妤,一邊將她柔軟的嬌軀摟得緊緊的。文瓊妤低吟一聲,仰起姣好的下頷,四片濕熱的嘴唇終於粘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姊姊的嘴唇緩緩離開,柔軟至極的唇瓣微粘著他的唇上凹陷,連分開都顯得無比依戀。儘管悵然若失的感覺如潮水般襲來,劫兆卻捨不得睜開眼,彷彿這樣能使唇上的美妙觸感保留得更久一些,永不忘懷。

    半晌兩人一齊張開眼睛,才發現彼此的臉都紅了。

    文瓊妤輕咬嘴唇,羞澀一笑:「姊姊的頸子乏啦!親不下去。等會兒……等會兒再讓你親。」

    「好。」劫兆一怔,忍不住微笑起來:「姊姊先歇會兒,等一下我再親你。」

    「嗯。」文瓊妤嫣然一笑,螓首偎在他肩上。

    兩人就在溪畔曬太陽,誰都沒有說話,卻再也自然不過。

    劫兆佳人在懷,舒服地躺在大石頭上,忽然心念一動:「姊姊這般好潔,只怕洗衣還不是她第一想做的事。」輕輕將文瓊妤挪開,褪了靴襪,涉到溪淺處;赤腳一碰溪水,猴兒般又叫又跳:「哇!這水好冰!」

    文瓊妤眯著美眸,以手覆額,笑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劫兆嘻嘻一笑:「姊姊想不想洗澡?」

    文瓊妤被說中心事,俏臉一紅,輕聲嘆息:「我若入得溪裡,只怕撐不過片刻,就算吃盡那瓶『藍田玉煉丸』,也抵擋不了山溪水寒。」劫兆露出詭秘的笑容:「我若能教姊姊洗個舒服暢快的熱水澡,而且想幾時洗便幾時洗,盡如姊姊之意,姊姊如何謝我?」

    文瓊妤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蛾眉一挑,似笑非笑:「你想要什麼?」憶起昨夜馬上洞中的旖旎風情,羞恥之餘心兒一陣酥癢,貂袍中赤裸的腿間竟有些溫膩。劫兆與她心有靈犀,邪邪一笑:「我想……我想……」一雙賊眼淨往文瓊妤周身打轉。

    「不說,拉倒便了!」文瓊妤又羞又氣,又覺好笑,佯嗔薄怒的模樣分外動人。

    「姊姊別生氣,我想同姊姊一塊兒洗澡。」

    「想得挺美!」文瓊妤橫他一眼,自己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哈哈大笑,回身往山洞的方向走去,一邊轉頭說:「姊姊且等我片刻,我去尋些物事來佈置。一會兒入水洗浴時,姊姊可不許賴……」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腳踩空,下半身飛快沒入地中!

    文瓊妤掩口驚呼,所幸那個陷坑掘得不深,僅至劫兆腰際,坑中也無尖竹刀陣,看來是獵戶挖來補些兔子山羊等小動物之用。劫兆雙腳踩穩,撐著坑緣一躍而起,回見那坑挖成四方形狀,坑底平坦,樂得一擊手掌:「姊姊!你瞧老天爺多疼你,連浴池都替姊姊備好啦!」

    文瓊妤拍著心口,蹙眉道:「還胡說八道!來給姊姊瞧瞧,有沒摔傷摔疼了?」

    「沒事,沒事!」

    劫兆連連搖手,從溪邊撿來大量的扁平溪石,沿著坑底、坑壁將石片砌起。他手腳俐落,不過盞茶的工夫,就把陷阱土坑變成了一處砌石方槽,還置入一塊凳形的平頂大石,貼壁放好。

    「少時姊姊入浴,可坐在石上歇息。」他一抹額汗,邊向文瓊妤解釋。

    文瓊妤睜著一雙妙目,看他拔劍劈開林中枯竹,從溪邊挖了條細窄水渠,埋竹為管。當掘開溪邊最後一段,冰洌清澈的溪水沿竹管引入石槽,不一會兒工夫,五尺立方的槽裡盈滿溪水,如同一隻天然的大浴桶。

    劫兆用一片扁石將竹管的源頭堵起來,從山洞中引來火種,在砌石槽附近升起篝火,選了十幾枚拳頭大小的石頭放入火中燒烤。片刻後石頭被烤得發黑滾燙,劫兆以兩段青竹夾起石頭,投入砌石槽,一枚、兩枚、三枚……放不到一半,槽中溪水已冒出騰騰熱氣,宛如溫泉一般。

    他把晾衣的長竿架到篝火與砌石槽之間,對文瓊妤笑道:「姊姊快來!乘熱洗浴最是舒服。」閃身躲到衣物之後,繼續烘烤石頭。

    文瓊妤見他生火烤石,便已想到此法,暗讚弟弟聰明;見他以濕衣為屏,絲毫不唐突輕佻,更是芳心竊喜:「在他心裡,畢竟還是有我這個姊姊的。」心底卻有一種奇妙的異樣,彷彿被男人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倍覺心動。

    她咬了咬嘴唇,紅著臉褪下貂裘,掩著赤裸的胸脯長腿滑進砌石槽,熱水浸入全身毛孔,舒服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劫兆聽見她「嗯」的一聲低吟,便知姊姊舒服已極,想像她洗浴溫泉的美態,心猿意馬中又覺十分滿足。兩人隔著濕衣,一個默默燒烤石頭,一個掬水輕揉雪肌,半晌之後,才由劫兆打破了沉默。

    「姊姊,我們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說話很清亮的人。」衣後熱氣蒸繚,彷彿連她的輕笑也變得朦朧起來,帶著一種懷緬的淡淡氤氳。「那時我才四歲,其實父親的容貌我也記不真切。我娘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年紀還比父親大了幾歲,我娘懷我的時候,據說老夫人大為震怒,將她貶到鄉下待產;一直到我三歲多的時候才把我們母女倆接回香山,也不讓父親多見我。」

    「所以……我只記得他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像是個開朗天真的大孩子,他逗我玩的時候,自己笑得比誰都開心。」

    「老夫人?」劫兆把一枚圓石投入火裡,手上的青竹被灼得竄起輕煙。

    「就是我們的祖母,當年說起香山蘼蕪宮的『舞袖流芳』蔚青蘇,魔門十二宗脈裡沒有人不忌憚三分的。魔門女子多英傑,『夜後』蕭雨魄、太陰閣主古玉含還有我師傅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再要往前推一輩,就要屬老夫人啦。」

    「她還活著麼?」

    「還在。父親身故後,老夫人再次接下蘼蕪宮主的大位,忍辱與四大世家周旋,至今還是香山的宗主。」文瓊妤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感的波動。劫兆卻禁不住問道:「武瑤姬送來陰牝珠,也是她的意思?」

    文瓊妤淡然道:「陰牝珠的煉製方法,自來是香山蘼蕪宮的不傳之秘。老夫人始終不放棄製造陰牝珠,圖的是恢復蘼蕪宮的基業。我師姊從小被埋入『珠核』,以元陰養珠,所以身子發育的速度只有尋常女子的一半,明明已經二十六歲,身體卻只長到十三歲的程度,還是她天生身體強韌,才能順利誕出陰牝珠。據我所知,其他被挑選出來入核的百餘名女童,沒有一個存活下來的。」

    劫兆聽得毛骨悚然,轉念一想:「是了,武瑤姬飽嘗養珠的痛苦,長大成人後只有更加痛恨蘼蕪宮,決計不會受祖母的指揮。二叔對蘼蕪宮友善,阻止其他三大世家的敗類蹂躪香山女子,她便設計讓馮難敵殺了二叔。」香山對他畢竟是太過遙遠稀薄的東西,劫兆想問的是更切身的事。

    「姊姊……見過我娘麼?」

    「應該見過。在香山大戰之前,我們至少一起在蘼蕪宮待過一年。」談到旁人,文瓊妤的口氣明顯輕快許多:「我見過你娘的畫像,真是個美人,而且眼神烈得很,也難為她在劫震身邊這麼許多年。阿兆,關於你娘,你知道多少?」

    劫兆拿著青竹胡亂打火,搖頭道:「她是我娘——就這麼多。」

    文瓊妤聽得都心疼起來,柔聲道:「你娘姓雲,閨名叫『引真』,當年是中京第一美人,她與劫震可算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長大。劫震對她十分傾心,想來你娘親還在做姑娘的時候,對劫震也是頗有情意的。」

    這就奇怪了,劫兆心想。

    如果娘是愛著爹……不,是愛著劫震的,那麼,從小瀰漫在蘭香院裡那種相敬如「冰」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童年時還不覺得,等長大了、懂得男女情事之後,劫兆才突然醒悟:原來橫亙在父母當中的那種冷漠與對抗,絕非是床笫間的不和諧,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與憎恨,彼此無法碰撞出火花,只能不斷累積傷害。

    似是感應到他的迷惘,文瓊妤柔聲續道:「他們原本是一對很匹配的璧人,可惜你娘姓『雲』,這個姓氏在中京曾與劫家一樣顯赫,只不過是在前朝。你的外曾祖父雲亭海是宇文王朝的上柱國、鎮軍大將軍,封譙國公,宇文家覆滅後,雲家率領所部轉戰於鉅鹿水以北,一部份隨玄皇一系北出幽燕之門,另一部份則投降新興的伏家王朝,被繳械奪兵,成為軟禁在中京裡的無權貴族。」

    「你母親雲引真,正是雲家嫡長房所出。她哥哥雲中鳴——也就是你舅舅——十八歲上便率一支百餘人的武裝騎隊斬關北上,前往北俱州投奔九幽寒庭。這件事當時震動朝野,雲家從此遭受嚴密監視,直到你外祖父雲瀚身亡,朝廷對雲家的猜忌都不曾消失。」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容易想像了。

    身為伏家新政權的左右手,綏平府劫氏絕不可能接受雲家的女子,少年劫震與雲引真被殘酷地拆散了。正當雲引真痴痴等待劫震克服萬難、守諾前來迎娶時,劫震卻娶了門下侍郎的女兒,順利承襲雲陽縣公的爵位,徹底壓倒老宅的反對勢力,並在翌年生下長子劫盛,彷彿向所有人昭示婚姻的美滿幸福。

    孤苦無依的雲引真傷心欲絕,悄悄離開了中京這個斷腸之地。

    「後來呢?」劫兆問。

    「後來你母親在旅行途中遭遇山賊,被我們的父親所救,帶回香山。」文瓊妤娓娓說道:「據說父親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打開你母親的心防,並且不顧老夫人反對,執意娶她為妻。你母親在香山的時候,父親始終以禮相待,盡心盡力的照顧她、疼愛她,直到洞房花燭夜得她首肯,這才佔了她的身子,兩人結為連理。」

    「嘖嘖!」劫兆拎著青竹品頭論足:「看不出,我老爹原來還是個多情種。」

    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有你這麼說話的麼?過來!讓姊姊好生教訓一下。」

    劫兆用削薄的竹篾編成簡陋的籃狀物,盛了七八顆燒熱的石頭,嘻皮笑臉推過衣幕:「來啦、來啦!客人請讓讓。」文瓊妤沒想到他真蹭了過來,低低驚呼一聲,掩胸沒入槽底,水氣蒸騰間只見她露出半截粉頸,長長的濕髮握成一束,晶瑩的玉頰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嬌豔可愛。

    劫兆模樣懶憊無賴,倒也不敢真的靠近窺看,用青竹夾起一枚滾燙的石頭,笑著說:「姊姊往後坐一些,別給燙著了。」文瓊妤掩胸往另一邊挪去,直到粉背靠上砌石壁,腳下踩的石頭頗為溫熱,卻已不怎麼燙人,正是劫兆先前放落的燒石。

    劫兆見她退遠,這才小心翼翼將石子沿池緣放入,唯恐燙著了姊姊;放下三四顆又問:「姊姊,這樣會不會太熱了?」文瓊妤微笑搖頭,眼波盈盈,一雙妙目直盯著他。劫兆被她看得心神一蕩,也不知怎麼突然尷尬起來,忍不住抓頭:「我臉上開了花麼?姊姊老看著我。」

    文瓊妤笑道:「我現下終於明白,為什麼岳姑娘這般愛你啦。」

    劫兆笑道:「那是我的好姊姊才有這般待遇。就憑那個壞脾氣的小娘皮?哼!」文瓊妤忍俊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劫兆看得有些呆傻,唯恐國色當前,自己難以把持,又推著竹籃石頭爬過衣幕,心頭兀自怦怦狂跳。兩人就這麼隔著衣服,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劫兆彷彿找到一處前所未有的宣洩口,將心中所有一股腦對她說了,就連與妹妹劫英的私情、夢中老人傳授武藝等俱都和盤托出,全無保留。

    「我第一次在照日山莊大廳裡看到劫英望著你的眼神,」文瓊妤搖頭輕嘆,幽幽道:「就知道那小姑娘肯定給你害了。她眼裡的情思纏綿,連瞎子都能看出,恐怕劫震心裡也明白得很。劫真陰謀久布,更加不會一無所覺。」

    劫兆面上微紅,隨即一陣黯然。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劫真害我?」

    文瓊妤搖頭。「她未必是想害你。如果按照她的劇本走,你現下應該在大理寺的牢裡,不但躲過了劫真劫殺車隊的佈局,也比待在外頭安全。大理寺是姚無義的管轄範圍,這位姚公公麾下頗有高人,劫真要從他手底下滅口,只怕沒這麼容易。我想你妹子未必盡知劫真的盤算,但陷你入罪能在這個敏感時刻,把你和劫真的聯繫完全切斷開來,所以她才願意協助劫真。」

    劫兆想起當夜纏綿之後,妹妹對他說過的「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云云,不覺一驚:「照姊姊的說法,倘若我妹子有意助我,萬一教劫真發現了,豈不是……豈不是……」再也說不下去,額間冷汗涔涔。

    文瓊妤沉吟片刻,搖頭一笑:「你這個小妹子,想的可比你多得多。我料她必有後著,不會沒有防身之計的。我們出京當日,她便早早進了宮,倘若她在宮裡有人,劫真也莫可奈何。從她把囚你入大理寺視為是保護措施來判斷,在皇宮裡接應她的人或許正是姚無義。」

    劫兆聽得茫然,忽有些自暴自棄,慘笑:「這些事太複雜啦!我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文瓊妤柔聲道:「你不想明白究竟,就不需要弄懂這些。只是有人費心害你,也有人費心救你,無論你想報復或報答,都必先費心瞭解才行。你如果真的不想明白,姊姊會保護你的,但教我有一口氣在,決計不讓別人傷害你。」

    劫兆聞言一凜。

    「姊姊弱不禁風,猶有這份擔當,我連這點小事都想逃避,還談什麼變得更強?又想保護誰人?」沈靜心思,將文瓊妤所言理過一遍,果然覺得劫英與姚無義隱有牽連——恐怕還不是一般的牽連,否則將自己送往大理寺囚禁一事變數太多,未必是明智之舉。

    但,姚無義是當今內廷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連劫震都要小心奉承,劫英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就算有先皇賜下的郡主名銜,姚無義又圖她什麼?要說兩人私下有什麼聯繫,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劫真對劫府的算計、我師姊的謀劃安排,也都是匪夷所思。」文瓊妤含笑糾正他:「謀略一道,鬚根源於事實證據;從已經發生的結果推導動機,遠比直接猜測動機來得接近事實。你憑空推想姚無義為何聽命於劫英,當然是匪夷所思,但從已知的線索來判斷,似乎事實就是這樣。將來線索更多了,動機自然顯現,眼下的『匪夷所思』不攻自破,你便不覺奇怪了。」

    劫兆若有所悟,沉吟道:「姊姊的意思,是只要依據事實來思考,就不會被輕易迷惑?」

    文瓊妤拍手讚道:「弟弟好聰明!」

    劫兆嘿嘿一笑:「那是老師教得好。秀師座下的『文武雙璧』之一,果然不同凡響。」文瓊妤笑啐:「嘴貧!」

    劫兆與她調笑片刻,又陷入沉思。按照姊姊的說法,當年母親嫁與香山之主,那是明媒正娶的好姻緣,是劫震反悔了、心痛了,才有後來的橫刀奪愛?既然如此,又為什麼留下自己這個禍胎?用來威脅母親,還是用來挾制香山蘼蕪宮?

    還有劫真與劫英。

    三哥……不,是劫真。劫真年紀輕輕,卻能吸收武瑤姬、司空度,甚至失蹤多年的六絕高手「萬勝天君」馮難敵為他所用,必然與他的身世有關。劫英若能恃姚無義為依靠,也必定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劫英在他心裡的形象已變得朦朧難測,不再是他所熟悉、眷愛的那個任性妹妹,只是想起來還會隱隱作痛,所以劫兆儘量避免去想、去猜測。劫英——他是指現在的劫英,而非停留在記憶裡的天真小女孩——比他優秀太多了,她的思路與盤算都不是劫兆所能及的,自慚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遺憾與痛苦。

    父親……不,是劫震。那個半生風流、卻為「大日神功」放棄生育能力的男人,究竟收養了什麼人的孩子,又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有著什麼樣的隱忍與圖謀?

    但這些都與我沒有關係了,劫兆想。

    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只有姊姊,那個花名滿中京的風流劫四爺已經死了——或者該說「從來不曾存在過」——他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與姊姊隱居起來,不再搭理這些煩心的江湖事,或許將來還有機會遇到盈盈……

    ◇◇◇

    文瓊妤的內衫單薄,不多時便已乾透。劫兆從山洞裡取來大氅,給姊姊抹乾身子頭髮,文瓊妤躲到大石後將衣服穿好,披裘而出,整個人分外精神。劫兆打了一隻兔子,又采了些山果權充午飯,文瓊妤的食量極小,只吃一小片兔腿肉、一枚野桃就飽了,似乎她愛蔬果清水還在肉食之上。

    飯後收拾完畢,劫兆在林裡掘了個淺坑將侯盛埋了,撮土為香,暗自祝禱:「侯盛,我從小受你照顧,為你料理後事也是應該。我姊姊不是故意殺你的,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誰都是身不由己。你冥路有知,來世只好做管家,別再做江湖人了。」跪地磕了三個響頭,削木為碑,仍是刻下「侯盛之墓」四字。

    他反覆翻閱那卷錄有「空幻幽明手」的革卷,見記載的手法頗為巧妙,心中燃起一絲希望,按卷中心法試練了大半個時辰,練得全身氣血翻湧、五內欲裂,只差沒嘔出幾升鮮血來,不覺怒起:「他媽的!什麼六絕高人、什麼『血海鉅鑄』煉青邪,一樣拿本少爺的見鬼身體沒轍!有本事,寫一部老子能練的武功來瞧瞧!」差點把革卷擲下山去,一想它畢竟是侯盛的遺物,勉強把東西收進懷裡。

    回到山洞,見文瓊妤正四下拾綴,玉一般的小手裡握著一束青草,輕輕掃著幹爽的岩石地。她背影極是婀娜,纖腰款擺、長腿苗條,及腰的長發烏緞也似,末端還掛著些許晶瑩水珠,被搖曳的焰火一映,秀麗難繪難描。

    劫兆從身後將她一把抱起,文瓊妤驚呼一聲,轉過小臉,粉嫩的櫻唇隨即被他銜住。她「嚶」的一聲掙扎幾下,漸漸婉轉相就,身子軟綿綿的偎在他懷裡,任他魔手肆虐。

    即使隔著厚暖的貂裘,文瓊妤的乳廓還是大得驚人,劫兆奮力張開手掌,也只能握住飽滿沉墜的乳房下緣;輕輕一用力,指腹便掐進一團碩大綿軟的嫩肉裡,深深陷入如酥酪般的滑膩之中,觸感柔若凝脂,卻又滿滿的充盈、包覆著指掌,隱約有一點嫩尖逐漸硬起,滋味妙不可言。

    他揉捏兩下,文瓊妤便已禁受不住,無力的小手環住一雙姣美巨乳,身子簌簌發抖,柔嫩的嘴唇卻越發濕熱起來。

    劫兆被她熱情的吸吮所迷,只覺她細緻的丁香小舌、甘甜的津唾無一不美,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姊姊;回過神時,兩人已貼面吻得氣息粗重,文瓊妤喘息著掙扎開來,嗔怪道:「光……光天化日的,別……別做這種事!」

    她開口如呻吟一般,說不出的嬌媚誘人,劫兆哪裡肯放?低聲湊近:「那今晚便能做了?姊姊可不許賴!」

    文瓊妤羞紅粉臉,嬌喘細細:「無……無賴!」

    劫兆愛煞了她,柔聲道:「姊!我不止要你做我姊姊,還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們在這裡隱居不出,你給我生幾個孩子,好不好?」文瓊妤渾身一陣,突然怔怔流下淚來。

    劫兆心疼已極,摟著她說:「我胡說八道慣了,姊姊莫要當真。妳哭得我心都碎啦!」文瓊妤含笑搖頭,兀自流淚。劫兆輕輕替她吮去淚痕,文瓊妤本要別過頭去,卻被劫兆摟得嚴實;劫兆又親又舐,又拿臉頰為她撫去淚跡,兩人廝磨片刻,又吻在一起。

    「你是姊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能讓你歡喜,我做你的姊姊也好,做你的妻子也罷,心裡都是千百個願意,決計沒有別的話。」文瓊妤止了哭泣,紅著一雙彎睫美眸,柔聲輕撫他的面頰。「只不過,姊姊天生是個不祥之人,你天庭飽滿、相貌不凡,注定是要做一番事業的,卻不能為我這樣不祥的女子隱於蓬篙,白白埋沒了你的才華。」

    劫兆心想:「我有什麼才華?妓院千人斬麼?」正要發話,唇際卻被她柔膩的指尖撫住。文瓊妤低語細細,微帶輕喘,撲面都是芝蘭般的醉人幽香。

    「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的。在山裡也好,或在別的地方,只要姊姊還有一口氣在,一步也不離開你。就算你娶了岳姑娘為妻,或是你那美麗的劫英妹子,姊姊還是一樣的陪著你,不但做你姊姊,也做你的姬妾,做你的侍女,做你的朋友。這樣……是不是比做妻子更好?」

    她嫣然一笑,彎睫微顫,眼中卻又湧出淚水。

    劫兆替她抹去眼淚,憐惜笑道:「姊姊無論說什麼,都是好的。別再哭啦!」

    文瓊妤眯起淚光盈盈的雙眼,笑著打量他片刻,柔聲道:「你真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姊姊……姊姊很歡喜。」口吻如夢似幻,罕見地帶有一絲少女般的迷離稚氣。

    劫兆笑道:「我有什麼好的?盈盈說我是條好色的癩皮狗。」

    文瓊妤噗哧一聲,破涕為笑。兩人坐直了身子,隨口閒聊,劫兆說起埋葬侯盛一事,文瓊妤頗為欷噓,忽又蹙眉:「那匣『刺日黥邪』呢?也一併埋了?」劫兆咂嘴道:「我可不敢動那妖物。昨兒打鬥時彈到石階底下去了,看不見也好,省得妖物作祟,誤傷了人。」

    文瓊妤橫他一眼,掩口忍笑:「什麼妖物?胡說八道!『血海鉅鑄』煉青邪不但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鑄煉大師,恐怕也是當世機關術的翹楚。我師傅談起此人,都說是『百代無一的奇才』,單論機巧技藝,連解劍天都的盛華顏盛夫子也自承不如。那『刺日黥邪』威力絕大,其中定有了不起的機關。」

    劫兆滿腹狐疑,頻頻撓抓後腦。

    「姊姊既然想看,我取回來便是。」

    文瓊妤反覆叮嚀:「千萬別碰那隻銅環,以免誤觸機關,傷了自己。」劫兆連連點頭,飛奔出洞。那隻銅匣就橫在洞外下方的亂石堆裡,四角金漆略有磨損,余處皆完好如初,連刮痕也不多見。

    劫兆拎著皮製的背帶將匣子提起,入手並不如想像沉重,但也不輕就是了,約莫比兩柄尋常形制的青鋼劍略重一些,扣掉銅匣,匣中之物只怕還不到十斤。他心裡直犯嘀咕:「還說不是妖物?裡頭若有機簧樞紐,只怕是竹削紙糊,方得這般輕巧。」

    小心翼翼將銅匣捧回洞裡,文瓊妤將匣橫在身前,屈膝斜坐,伸出剝蔥似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又讓劫兆幫忙翻前翻後,仔細檢查匣上各處零件,半晌才嘆道:「這匣造得真是天衣無縫,若不拆解開來,只怕難窺巧妙。」

    劫兆拚命搖手:「不妥、不妥!無論匣中是妖物也好,利刃也罷,出匣都是要傷人。那夜破廟裡強光一閃,七八人一齊掉了腦袋,還帶一隻一分而二的大銅鼎,若是貿然將銅匣拆開,我們倆怕連閃都來不及閃。」

    文瓊妤曲指輕敲匣身,沉吟不語,似是出了神。劫兆唯恐姊姊執意要拆,靈機一動,忙從懷裡取出那幅「空幻幽明手」的革卷遞去。「姊,這是從侯盛處得來的武功秘卷,記載了『空幻幽明手』的修練法門。」

    當夜馮難敵曾說,「刺日黥邪」非煉青邪獨創的「空幻幽明手」不能使用,顯然這部武功與「刺日黥邪」的機關構造息息相關。文瓊妤蛾眉微動,接過革卷展讀;捧得片刻,約莫是手腕酸乏,索性將革卷攤在地上,雙手輕按銅匣,隨著目光的低垂往復不住輕敲。

    她專注的神情別有一番魅力,看得劫兆心猿意馬,悄悄摸到玉人身後,出其不意的環住了姊姊的纖腰。文瓊妤驚呼一聲,蹙眉道:「別搗亂!」全副心神又被革捲上的文字圖樣所攫。

    劫兆嘻嘻一笑,隨手為她梳理烏濃如瀑的滑順長發,不時輕拈髮梢湊近鼻端,享受著姊姊醉人的芳草清香。如此秀氣優雅的女子,實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甚至想像過的,便是剔除肉體慾念,光是欣賞她的美姿儀態,已令人心曠神怡,難以瞬目。

    他看著嗅著,忍不住笑道:「姊,你彈琴的樣子一定美到極處。世上,怎會有你這般秀雅的人兒?」輕輕啄著她柔膩晶瑩的耳珠。

    文瓊妤被吻得回神,酥癢得縮起粉頸,紅著臉笑啐:「油嘴滑舌,非奸即盜!」

    劫兆低聲湊近:「女施主真是內行。我偷我姊姊呢!」

    兩人笑著打鬧一陣,文瓊妤忽然凜起,忙攔著他的祿山之爪,正色道:「等等!你剛說了什麼?」劫兆涎著臉,徑去襲她碩大柔軟的酥胸,邪笑:「我說我要偷我姊姊……」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打他手背:「不是這個!上一句。」

    劫兆見她認真起來,微斂色心,想了一想,抓著頭沉吟:「我說……我說姊姊彈琴的模樣一定好看。這銅匣與琴匣無甚分別……」一指匣畔平攤的革卷:「這便是琴譜了。我見過不少女子焚香操琴,卻無一能與姊姊相比。」

    文瓊妤掩口輕呼,恍然道:「正是如此!」美眸中迸出欣喜的光芒。劫兆當然明白不是自己的甜言蜜語奏功,心念微動,劍眉一挑:「莫非姊姊破解了『刺日黥邪』的秘奧?」文瓊妤微笑搖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破解,是你的言語,替姊姊指出了一條明路。等回到城鎮村落等人居之地,再來蒐集材料,試它一試。」

    這話觸動了劫兆的心弦。

    隱居於此,有美人清溪相伴,自是無比愜意。但文瓊妤天生體弱,野地裡寢臥不適、飲食粗礪,又只能依靠柴火取暖,更別提替換衣物或滋補湯劑,實非她久居的地方。一旦「藍田玉煉丸」服盡,四下里救應不靈,些許風寒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姊姊若需其他物事來用,咱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才能採辦。」

    「我都說了。」文瓊妤笑道:「你到哪裡,姊姊就到哪裡,一步也不離開。」

    劫兆心中一暖,忙將沒吃完的半隻熟兔剔下肉來,以乾淨的草葉包起,又摘了一大兜的野桃,盛上幾支竹筒的清水,留待旅途中果腹。他把銅匣縛在背後,橫抱著文瓊妤,沿著清溪往下遊走,日落時終於看見遠方一抹裊裊炊煙,自林葉間盤繞直上。

    越過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蔥蔥鬱郁的小丘起伏平緩,夾著一條丈餘寬的黃土小徑,徑上寸草不生,似是經年累月被鞋底、輪轍碾出來的道路。

    路旁辟出數畦旱田,田中秧芽新綠,疏疏落落地隨風搖動,卻不知所種何物。田地中央圍起一圈竹籬,隱隱有幾幢屋影,其中有兩扇透光小窗,炊煙正是來自其上。兩人還未走近,便已聽見犬吠之聲,竹籬裡一陣撲翼喔然,似是雞群騷亂。

    「有人在麼?有人在麼?」劫兆連喊幾聲,未聞回應,逕自推門走入。

    竹籬裡一頭老黃狗奮力嘶吠,叫得隱有痰音,乾瘦的身子不住搖晃,似將斷氣。劫兆本想一腳踢開,又怕將它踢死,腳下微抬,老黃狗仰頭咬住他的褲管,彷彿可以交代了似的,咬著布嗚嗚低喘,終於緩過氣來。

    劫兆拖著老狗走到屋前,這房舍不大,茅頂土牆,甚是簡陋。院舍之外,似乎還有零星幾幢小屋散佈,日落後看不真切,依稀見得簷角屋脊的形狀。埕院裡排著十幾個竹掛子,似晾衣架非晾衣架,劫、文二人都不知是什麼。

    點著燈的主屋裡一張方桌、兩把長凳,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十分光潔,角落還靠置著鐵犁、鋤頭等農具。屋底垂著一方藍布吊簾,簾後傳來「沙沙沙」的炒鍋聲響,透出誘人的油香味。

    劫兆將文瓊妤抱入屋內,將她放落在凳上歇息,隨手將食物飲水解下。文瓊妤輕道:「快與屋內主人打聲招呼,莫要驚擾人家。」劫兆點點頭,暗自提高警覺,眼角不敢稍離姊姊,掀起布簾欲入,卻見廚房後門的簾布一放,那人已先走了出去。

    他本想追上,一想不對:穿入廚房,前堂的姊姊就在視線外了,敵我未明前,萬萬不能冒險。退出廚房,隨手推開前堂窗格,對文瓊妤笑道:「家主人出了後門,我去後頭打個招呼。」跨出前門繞到屋後,誰知那人將水一潑,轉身又回到廚房。

    劫兆貼在前堂與廚房的兩窗之間,只見廚房裡一名中年婦人,藍裙荊釵、長身圓臉,挽起的發髻歪向一邊,額鬢散散垂下幾絡,遮住了大半臉龐。婦人的大腿豐腴,奶脯臀股有著鄉下婦女慣見的肥碩,身段說不上玲瓏,卻自有一股活力;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確切的年紀。

    劫兆還想探頭看清楚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妙的感應,彷彿空氣裡的水分被猛然一榨,周身倏地膠滯起來。他不知道這是修練「雲夢之身」的好處之一,對殺氣、殺意等無形意識特別敏感,猛一回頭,一抹綠影倏地掃向他脖頸!

    劫兆急向後仰,上半身跟著勁風繞了大半個圓,終於看清暮色裡站著一名佝僂男子,粗布草鞋,左腋下挾著一桿新削青竹,足有兩丈來長,卻絲毫不顯笨重。

    他被竹尖迫得伏高竄低,覷著一處空隙鑽出竹影,發足往前堂奔去。「啪!」一聲破風勁響,一股大力砸落背門,砸得他當場趴倒,無數竹屑碎渣濺上頸背,若非背著「刺日黥邪」,這一下便能打得他口吐鮮血。

    劫兆臥在地上動彈不得,胸中似被石塊壘住,支著手臂掙起幾回,卻止不住頭暈眼花、氣血翻湧的感覺,全身力氣使不上來,頭臉摔趴在泥地裡。

    廚房裡的婦人聽見雷響似的竹爆聲,趕緊擦手掀簾,陡見前堂裡坐了個天仙下凡似的貂裘美人,不覺一怔,失聲道:「姑娘……姑娘是誰?」

    文瓊妤心中著急,故意抿淚:「大娘,您行行好!我弟弟要給人打死啦!」

    果然婦人神色一變,快步跨出門檻,對院裡的佝僂男子急喚:「先別傷人!我沒事。這位姑娘不像壞人,問清楚了再說。」那人哼的一聲,嗓音如鏽鐵磨砂,十分沉鬱。

    他將爆碎的半截青竹一扔,單臂拎著劫兆後領,一把摔過屋檻,一跛一跛的走了進來。昏黃的豆焰劃出一頭斑駁灰髮,腦後隨意紮了個髻子,散落的發絲垂在深紋縱橫的黝黑面上,猶如裂棗上的灰白菌絲,來的竟是名六旬老漢。

    劫兆被摔得眼冒金星,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見老漢眇去一目,一條蜈蚣般的焦褐肉疤橫過鼻樑,癟癟的右袖紮在腰後,一臂齊肩而殘。

    (死老頭只剩一臂,怎地……怎地有如許氣力?)

    他心裡嘀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那一擊彷彿打散了他四肢百骸之力,到這時都沒能恢復過來。

    文瓊妤滿面憂急,垂首道:「大娘!我天生體弱,行動不甚利索,勞您將我弟弟扶上桌來,我……我好擔心他。」眼眶一紅,便要垂淚。中年婦人見她文秀柔美、教養極佳,心中頗有好感,連忙招手:「當家的!快把這位公子扶上桌來。你出手也忒重了,打傷了好人怎辦?」

    老人一言不發將劫兆拎上凳去,倒了一大碗茶,灌豬喂狗似的往劫兆嘴上一合,涼透的茶水濺濕衣襟,嗆得劫兆劇咳不止。中年婦人一拍他的手背,怨怪道:「別添亂!去後頭燒些熱水,給公子壓壓驚。」老人面無表情,缺了角的茶碗往桌頂一放,掀簾進了廚房。

    婦人對文瓊妤歉然道:「姑娘別放心上。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什麼禮數。」

    文瓊妤斂衽施禮:「大娘說得什麼話來?是我們姊弟唐突,誤闖大叔大娘府上。要說失禮,才都是我們的錯。」

    婦人笑道:「姑娘真有禮貌。附近的人都管我叫李二娘,姑娘叫我二娘便了,不用客氣。不知兩位怎麼稱呼?」言談間,劫兆慢慢坐起身來,胸腹間的積鬱漸散,在桌下悄悄握住姊姊的小手,免得她擔心。

    文瓊妤眼角兀自含淚,衝著他嫣然一笑,彷彿梨花帶雨,當真美到了極處。劫兆看得有些怔傻,忽想起李二娘還在一旁,轉頭見她會心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曖昧與瞭然,看得劫兆有些尷尬起來。

    文瓊妤輕捏一下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開口,俏臉微紅,低聲道:「我……我姓于,這位是趙家公子,是我姑姑的兒子。」

    「原來是姑表姊弟。」李二娘笑道:「我瞧你們的模樣,不像是附近的人,怎地會來到這麼偏僻的鄉下?」文瓊妤粉臉嬌紅,嚅囁道:「我們……我們出來遊玩,與從人走散了。還請二娘收留我們一夜,明日天明就走,不敢再多打擾。」

    李二娘愛她斯文有禮,見文瓊妤帶淚含羞,大有「我見猶憐」之感,輕撫她的手背:「姑娘若不嫌我們這裡粗茶淡飯,安心住下不妨。」劫、文二人連連稱謝。

    李二娘端出幾碟山蔬,打了一釜糙米飯,四人圍桌而食。劫兆本想探一探老人的底細,誰知老人彷彿聾啞一般,理都不理他,後來還是李二娘打圓場,說當家的不愛說話,附近都管叫「老鐵」。

    文瓊妤與她聊得投契,一頓飯吃下來,都是兩個女人的喁喁細語。

    飯後收拾妥當,老鐵拿了斧頭到院裡劈柴,李二娘將兩人引到外頭那幢獨立的小屋,屋內收拾潔淨,桌床椅凳一應俱全,還有一座神龕,只是龕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拜的是什麼神。

    二娘對劫兆笑道:「趙公子,我們女人家有些體己話要說,請公子先避一避。」也不顧劫兆錯愕,將他推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劫兆在飯桌上觀察已久,這李二娘確實是身無武功,仍然不敢遠離,只好坐在門外的柴樁上,豎著耳朵靜聽。

    「於姑娘,我們都是女人家,有些話,二娘就直說了。」

    「二娘別客氣,我洗耳恭聽。」文瓊妤輕聲道。

    「我瞧姑娘與趙公子不像是姊弟,倒像是一對璧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呢,卻是溫柔美麗。」李二娘見她害羞起來,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微笑道:「你們既然住了二娘家裡,就得同二娘說實話。今晚是要擺一床鋪蓋還是擺兩床,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文瓊妤聽得玉頰飛紅。她倒不是存心作偽,而是一想到今晚要與他同睡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面頰便一陣發燒,胸口怦怦直跳。「不瞞二娘,我們……我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是私奔?」李二娘笑道。

    文瓊妤羞怯地點點頭。「我同趙家弟弟從小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我姑父去世後,他們趙家一落千丈,我爹是個愛面子的,打算毀婚,把我許配給中京一名富家惡少。我弟弟本在金吾衛做軍官,舍了大好前程不要,帶我逃出京來;若教人抓住,那可就不得了啦!」

    李二娘嘆道:「真是個情種!這世道,像這樣的男子也不多了。那你們有什麼打算?」文瓊妤垂淚道:「我娘死後,家裡便沒人疼我啦!嫁雞隨雞,他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吃什麼苦也不怕。」心弦觸動,益發淚如雨下。

    李二娘撫著她的小手,取出一條棉布帕子與她拭淚,嘖嘖搖頭:「你這花朵般的人兒,怎能過苦日子哪?你們且安心住下,有二娘跟你老鐵叔照拂,決計不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我呀,一直想生個女兒,只可惜沒福份;於姑娘若不嫌棄,給二娘做幾年女兒,二娘一般的疼你。」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文瓊妤流淚嬌喚:「二娘!」柔順相依,任她擁著。

    李二娘憐惜地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哄:「乖!別哭別哭,花一般的人兒,可別哭花了臉。二娘教你一個法子,你夜裡好生與你家郎君親近,讓他好好疼愛你,過個一年半載、生下了娃娃,你阿爹還能不認麼?要添的是男丁,便更加穩當啦!」

    「二娘!」文瓊妤羞不可抑,臊紅了秀美絕倫的小臉。

    李二娘笑吟吟地抱來了一床棉被,還特地點了對紅燭,映得小屋裡喜洋洋一片。她將劫兆推進屋裡,笑啐道:「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院裡只聽見窸窸窣窣一陣,她推著老鐵進了屋裡,一邊壓低聲音叨念:「當家的!快別擾了人家小兩口,進屋去進屋去……」

    文瓊妤坐在床邊,美眸裡兀自水汪汪的,頰畔掛著淚痕。

    劫兆貼著門板傾聽片刻,直到確定院裡無人後,才將「刺日黥邪」解下,靠在床邊。「你背上還好麼?有無受傷?」文瓊妤見他按了按胸口,不由得關心問。

    「還好。」劫兆秉著紅燭來到床邊,也坐了下來:「那個老鐵肯定會武功,而且修為頗不弱。但他老婆卻完全不懂武藝,實在奇怪得很。」

    文瓊妤見他坐下,連忙往床裡縮了縮,想起方才與二娘的對話,心兒怦怦跳著,既緊張又害怕,又似乎有一絲興奮與期待,又覺羞恥,情思翩湧如潮,十分複雜而矛盾。

    劫兆替她除下繡鞋羅襪,不免捏著她雪白晶瑩的小腳,文瓊妤心中一蕩,忍不住並緊雙腿,悄悄摩擦著一股溫熱滑膩;驀地襟口微涼,劫兆已動手將貂裘打開,一托她的纖腰,把整件袍子解下,披在桌頂。

    文瓊妤的一顆芳心都快跳出來了,腦中一片空白:「他要來了!他……他來要我了!」卻見劫兆將棉被攤開,小心替她蓋好,又將貂裘覆在被上,自己卻和衣坐在姊姊身畔,也不褪靴襪,雙手抱著長劍,眼睛盯著門窗。

    「你不睡麼?」

    「也睡。困了,自然就睡。」劫兆微微一笑:「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個老鐵,他若半夜闖進來,這樣也多幾分勝算。姊姊先睡,我會保護你的。」隨手輕理著她的烏黑髮鬢,指尖溫柔撫觸柔嫩的面頰,眼中愛憐橫溢。

    「姊,紅燭要不要吹熄?」

    「嗯。」文瓊妤輕唔一聲,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

    是夜,劫兆和衣抱劍,努力維持清醒,誰知回過神時,已置身在那片綠蓼白沙的小河洲上,涼風撲面徐來,中人欲醉。「難道……我又睡著了?記得方才……」念頭一起,四周的景物忽然劇烈晃動起來,疊影分形,猶如萬花筒一般。

    劫兆強忍著暈眩痛苦,想起老人的叮囑,忙收攝精神、返復空明;「雲夢之身」的奧妙心訣所至,瀕臨崩潰的夢境又一一收束成形,清風拂起,吹得水波粼粼。劫兆盤膝吐納,抹去額上冷汗,忽聽肩後一陣大笑:「娃兒不錯!你修練『雲夢之身』不過七日,便能將心訣掌握到這般境地,委實不錯!」低頭只見兩條蕃薯般的小腳分跨肩頭,杏黃褲腳、白襪黑鞋,正是主宰夢境的神秘老人。

    劫兆大喜道:「前輩!這幾日您到哪兒去啦?可想死我了。」

    老人呵呵笑:「你那套騙小娘的花樣,趁早給我收了起來,老人家不吃這套。」

    劫兆正要分辯,老人懶得多說,一連搧了他後腦幾下,疼得劫兆哇哇大叫:「前輩!我也就說了一句,犯不著打這麼多下罷?」老人語帶感慨,說得一本正經:「這麼好的後腦勺,我以後恐怕都打不到啦。瞧著瞧著突然有些懷唸起來,不知不覺便多打了幾下。」

    劫兆驚道:「前輩……前輩要遠行?」

    老人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我有七日聚首的因緣,七日將屆,我便要走啦!」

    劫兆忽然驚慌起來。他身陷重重陰謀,全仗夢中老人施以援手,才能苟延至今;除了姊姊之外,舉目也只有老人堪稱親舊。本想出言相留,忽一轉念:「前輩要走,自有走的理由,我挽留卻是為誰?」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抱拳道:「前輩!我本事低微、身有殘疾,恐有負前輩威名,不敢圖列門牆。只求見前輩一面,教我認清大恩人的面貌。」

    老人呵呵一笑,伸手輕撫他的頭頂。

    「身形容貌,不過皮相而已,何足道哉!我教你的,不是那麼淺薄的東西。我一生看錯過兩個人,一個身在正道、卻邪慾熏心,一個出魔不染、卻過於天真,我本想教他們攜手合作,讓天下道統歸一,不料他們卻為了一名女子反目,使武林增亂二十餘年,為禍更烈。世人都說我是俗世半仙、智慧高遠,殊不知我所造之孽,猶勝凡愚千倍。」

    老人嘆息:「道是本心,非是人智運籌。想通這一點,七十年不過雲煙過眼,七天也不算太過短暫,一切毋須強求。」說著撫摩他的發頂,喃喃道:「你是我在此世最後的傳人,是我本心所見,本心所為。汝依天道而行,自有歸處。」

    劫兆只覺一道金光穿肩飛過,前方忽然光芒大盛,耀眼的七色流彩之中隱約看見一抹小小身影,負手漸行漸遠,兀自高歌:「百年韶光猶過眼,倏忽蜉蝣幾度生;萬川映月何有月?瓢中飲罷亦為真!」

    劫兆正想去追,全身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老人越走越遠,不覺大叫:「前輩!」猛然睜眼,見文瓊妤一雙妙目凝來,柔膩的小手為他輕撫心口,烏緞般的長發都垂落在他胸前,蕩漾著幽甜的青草香。

    「怎麼啦?做惡夢了?」

    劫兆撫著額角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一襟濕涼。窗外天色未亮,透櫺吹入一陣風寒,他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皎潔的月光灑滿斗室,益發照得文瓊妤白皙的肌膚宛若透明。

    「我……我夢見前輩來向我告別。」

    他定了定神,將夢裡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文瓊妤認真傾聽,也不插口,她自睡夢中被劫兆的呼喊聲驚醒,不及梳洗更衣,雲鬢微亂,裸著一雙姣美的白皙赤足,口唇邊還粘著幾絡髮絲,美眸微帶朦朧,模樣十分動人。

    劫兆說著說著,神智清醒許多,見她貂裘對襟處露出雪白深邃的乳溝,登時勃挺起來,硬得又彎又翹,將襠間高高撐起,怎麼也藏不住。男子晨起,陽物特別雄壯堅硬,連劫兆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趕緊彎下腰來;沉默片刻,才突然說:「姊姊,我想……我猜到前輩的身份了。」

    「喔?」文瓊妤明眸一亮,饒富興致。

    「無論我如何天資過人,總不能在睡夢之間,憑著雞鴨飛鳥的形象就學會了如此精妙的劍法。使劍,是一門非常精密細瑣的技藝,不是這麼虛的東西,除非……除非我早已學過『幻影劍式』的入門功夫,而且曾經悉心鑽研,印象深刻。」劫兆口裡說著,隨手輕輕比劃:「列缺劍、風雷掌,天城山黃庭觀的掌劍入門。招數雖然完全不同,但其理相通,只是『幻影劍式』更加繁複精微,遠勝這兩路武功。」

    「擁有穿梭夢境的神通、看遍百年雲煙過眼的,也只有……黃庭老祖了罷?」

    「弟弟好聰明。」文瓊妤淡然一笑,似乎並不意外。

    劫兆轉念醒覺:原來她早已看透了,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姊姊是什麼時候知曉的?」

    「在中京黃庭觀時,我見觀上雲夢之氣大盛,又見前夜南斗星耀,知有百歲長者辭世;兩相對照,便猜測黃庭老祖已然仙遊,死後英靈不散,於夢中傳授你武藝。後來見你在觀中與法絳春相鬥,步法神妙無比,就明白我所料無差。」

    劫兆劍眉一挑:「所以姊姊才讓我出戰奪珠?」

    文瓊妤俏臉微紅,笑道:「我想,老祖既不對你言明,自有他的用意,也就不忙著告訴你。常在風是謙謙君子,我料他必不會下手加害;再說了,若不拱你上擂台,大大露臉,你那些個岳姑娘、小妹子,怎能傾倒在劫四爺的颯烈英風之下,個個對你死心塌地的?」

    「那我姊姊對我,是不是也死心塌地的?」

    文瓊妤大羞,佯嗔啐道:「嘴也忒貧!能當飯吃麼?」

    兩人笑鬧一陣,劫兆忽然沉默下來,目光黯淡。

    「如此說來,前輩他老人家……是真的辭世啦!」

    「傻孩子!」文瓊妤輕拍他的背心,柔聲安慰:「老祖是仙人,與你我不同,既不汲汲於生,死亦何哀?他走得這般瀟灑,你是他的傳人,可不能頹然喪志,令他老人家留有憾恨。」

    劫兆心想:「又或者,前輩根本不是黃庭老祖?還是老祖已然成仙,超脫生死界限,長存於天地間?總之,我定要找個機會走一趟天城山,親眼瞧一瞧。」反覆思量間,總不願相信老祖已逝。

    文瓊妤輕撫他的背脊,柔聲安慰,只覺他背駝得厲害,仔細一瞧,果見劫兆整個人都佝僂起來,雙膝夾緊,與平日的瀟灑昂藏不同,不禁微訝:「阿兆,你身子不舒服麼?來,讓姊姊瞧瞧。」

    劫兆一聽差點跳起來,也不知怎麼突然窘迫得緊,兩手遮摀著下腹,慌忙背轉身子,搖頭道:「沒……沒事!姊姊勿憂,我……我沒事,一下子就好。」文瓊妤何等精明,一聽便覺得有問題,更加不肯放過,白嫩的小手拚命去抓他的手,口裡哄道:「乖!聽話,讓姊姊瞧瞧怎麼了。身子不適,可要找大夫才行;拖延纏病,那可怎麼了得?」

    劫兆的力氣遠大於這個嬌弱的姊姊,正因如此,反倒不敢大力掙扎,唯恐不小心弄痛了她,兩人拉拉扯扯,忽地一停,文瓊妤滑膩的手掌握住了一段又粗又長的火熱硬物,即使隔著幾層襠布,依舊十分燙手。

    姊弟倆面面相覷,文瓊妤粉臉「唰」地飛上暈紅,顫聲道:「你……你……怎地硬得這般厲害?疼……疼不疼?」片刻又喃喃道:「這般燙硬,真是……真是嚇死人了……」迷離的口吻宛若呢語,那種無心顯露的柔媚分外誘人,劫兆敏感的尖端被她膩滑微涼的掌心一擠,舒服得輕「唔」的一聲,不覺微微閉眼。

    文瓊妤兩頰發燒,忍著羞恥,低聲道:「這樣……舒服些了麼?」劫兆恍惚之中點了點頭,忽覺不妥:「真心愛我的情人,盈盈是一個,妹子……也算一個。但在這世上,我只一個姊姊……只剩這個親人了。」心中隱約有些遲疑,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個「停」字。

    文瓊妤的小手套著膨大的肉菇,隔著褲布輕輕掐擠,剝蔥似的纖纖玉指既靈活、又笨拙地揉捻著,指觸如碾玉敷粉,感覺似乎微妙細緻到了極處,舒爽時又如電殛針刺一般,無比激烈。劫兆被她套弄得頻頻挺動腰肢,尖端漸漸泌出一點濕粘,濡濕了褲頭。

    「又……又變大了!」文瓊妤掩口驚呼,不覺停下動作:「而且好硬好燙……」

    「可是好舒服……」劫兆輕輕按著她的手背,幾近混賴。「姊!好舒服呢……」

    文瓊妤羞紅了臉,片刻才輕嘆一聲,神情既是無奈,又滿是愛憐:「你啊,真是姊姊命中的小魔星。來!乖乖坐好,姊姊替你弄……弄出來。」她有了當夜馬背上的經驗,已明白男子情動時,非精出不能洩慾。劫兆依言靠牆,坐在床沿,文瓊妤翹起美臀趴臥在榻上,俯首湊近他腿胯之間,雙手輕輕套弄。

    她身子苗條修長,肩背十分單薄,即使穿著厚暖的貂裘,也掩不住體態纖細,但臀形卻相當渾圓飽滿,尤其下身並無裘袍遮掩,只露出繃得圓滾滑亮的黃羅薄裳,連股溝、臀瓣、腰後小小的兩窪微陷都看得一清二楚,隱約透出肉色,彷彿纖腰下接了一隻熟透的雪白巨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劫兆看得臉紅心跳,捨不得移開目光。文瓊妤自然不是刻意挑逗,只是為了手握方便,本能地採取跪姿,正因為無心所致,才顯得格外誘人。

    她撫弄片刻,手裡的巨物不僅未見消減,反而益發火熱雄壯,不住在掌中彈動,宛若活物一般;心驚之餘,也不免有些好奇:「那……那物事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竟能如此……如此勃昂?男子終日帶著這樣的東西行走坐臥,豈不是……豈不是難過得緊?」強忍羞意,悄悄拉開他的褲頭。褲衩還未褪下,那拘束已久的巨物猛然彈出,文瓊妤避之不及,粉頰被肉菇「啪!」一聲擊中,觸面火燙,拍打的聲響十分淫靡。

    劫兆正舒服地眯上眼睛,忽覺腹間一涼,尖端拍著一團滑膩無比的粉肉,姊姊驚呼一聲,嚇得抬起頭來;睜眼一瞧,赫然發現巨物如毒蛇昂首,正對著花容失色的美人姊姊。

    正要起身,小腹卻被文瓊妤按住。美人姊姊羞得連耳根、脖頸都紅了,卻不讓他起來,雙手握住脹成紫紅色的虯怒龍身,輕輕呵氣,低聲道:「別……別動!讓……讓姊姊來。」翹著右手尾指,將垂落的長發輕輕勾在耳後,張開潤薄的櫻桃小嘴,慢慢將雞蛋大小的杵端含入口中。

    劫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身一點一點沒入她濕潤緊湊的口腔裡,溫暖、柔軟、緊迫……種種感覺紛至沓來。

    文瓊妤奮力銜入,無奈檀口太小,只進得大半顆肉菇,便已塞滿;片刻適應了口中龐大的異物感,這才慢慢含吮起來。劫兆出身貴族,從小行過割禮,又勤於沐浴梳洗,鼓脹的杵尖飽滿光滑,十分清潔,入口並不腥臭,只有一絲淡淡溫咸。

    文瓊妤含了一會兒,漸漸習慣他的男子體味,忽有些動情起來,緊並的腿心微微濕潤,心想:「原來書中所畫,一點也沒錯,男子陽具竟是這樣的。」想起經書裡那些交合圖樣,芳心不由一蕩。

    她是處子之身,未曾親嘗過男女情事,初時動作還有些笨拙,但劫兆眼見天仙一般的姊姊伏在胯間、細細吞吐,光是那份淫靡香豔,已令他興奮不已,至於姊姊的功夫好壞,那是全不上心。

    片刻後,只覺她越含越是滑順,一點如雞舌香的小小肉芽細細摩擦著敏感的肉菇褶裡,由邊緣、下端一直刷上馬眼,力道忽輕忽重,時而像羽毛搔弄,時而又像牙板擦刮,攪拌著溫暖濕潤的香唾,不住上下吮著……等意識到是姊姊的丁香小舌時,劫兆已瀕臨噴發邊緣。

    「等……等等!姊……」他可不願意就此完蛋,隱約又有點不甘心:為什麼冰清玉潔、守身如玉的處子姊姊,會有這般高明的舌技!

    文瓊妤聞言起身,玉一般的嬌靨紅彤彤的,淘氣地眨了眨眼:「姊姊弄得……舒不舒服?」難掩得意,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嬌羞、清純、冶豔之中,又混雜了莫可名狀的天真爛漫,美得無以復加。

    劫兆誠實地點頭,開口才發現自己竟有些喘。

    「舒服死了。姊姊這般厲害,卻是哪裡學來?」

    「書裡學來的。你信是不信?」

    劫兆當然不信。水月軒門下,也教人看黃書麼?

    文瓊妤輕輕握著肉杵,溫柔愛憐地撫弄著,低聲道:「我……我從小病弱,只能待在房裡讀書,不能跑也不能跳,也不能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萬一受了風寒,便要在生死之間掙扎,很是痛苦。我師傅說,女子無論多麼孱弱,卻有一項老天爺賜與的天賦,不受病體所限,誰也拾奪不走,就算是我這樣的身體,也一樣能承受。」

    劫兆聽得心念一動,身子微微發顫——這當然也因為文瓊妤玉指翻飛,圈著火燙的杵身不住挑、捻、勾、掐,彷彿肉柱上嵌著十三條琴弦,一邊往脹紅的尖端呵著濕熱香息之故。

    她聰明絕頂,又善於觀察,一旦抓到訣竅,轉眼越來越熟練;更舉一反三,融入撫琴按簫技藝。縱使嬌羞依舊,但隨手為之,漸漸使劫兆難以招架。

    「我師傅說,男女的身子,天生就是為了交合而設計的,男除天閹、女除石閉,便以駝瘸瞽啞之殘,也能夠和合陰陽,交媾得歡。水月軒裡收集了許多道書,其中不乏房中雙修秘術的鉅著,我十六歲上便看得熟了,師傅說只要我……我願意,她便為我找來美貌俊朗的健壯少年,一同享受人生至樂。」

    劫兆想起那小媚兔瓶兒——或者該說武瑤姬——明明是處子之身,卻有著出神入化的手技,暗暗心驚:「水月軒終究是魔門一脈,行事當真詭秘非常。攬秀軒為黑白兩道所敬,怎地公然教徒弟行淫?」喘著粗氣,涎臉笑道:「秀……秀師忒也開明,給……給我教出這麼個好姊姊……」忽然下身吃痛,不由得大叫一聲。

    文瓊妤尖尖的指甲往肉冠根部一掐,嗔道:「不許對我師傅不敬!」

    劫兆被她刺得又疼又美,慌忙討饒:「姊……姊姊饒命!我……下回不敢啦!」

    文瓊妤「噗哧」一聲,白了他一眼,挑在耳後的發絲垂下幾絡,遮去些許嗔意,愈顯勾人。

    「我師傅畢生守貞,若非是心疼我,決計……決計不會鼓吹我做那種事。她老人家常說人生苦……苦多,若能得片刻歡樂,也是好的,我當時只是不肯。都說情慾情慾,『情』字在先,若無情意,逞了慾念又能怎地?此身縱與旁人不同,我卻不願如此盲從。」

    她眼裡閃過一絲落寞,似乎欲言又止,見劫兆投來關懷之色,巧妙地迴避眼神交會,慵懶一笑:「姊姊乏啦!趴著好累人呢!」側身睡下,枕著蓬鬆的秀髮臥在他的鼠蹊之上,小手握住勃昂的巨物,喃喃道:「你這壞東西,偏就這麼精神!趕快出來呀,趕快出來……」套弄一陣,又將尖端含入小嘴中。

    她側臥在劫兆腿上,玉體橫陳,本已誘人至極,劫兆享受著她濕熱溫暖的檀口吸啜,畢竟只進得大半顆肉菇,縱使被銜得舒爽無比,卻無甚洩意。

    文瓊妤含了片刻,下頷微感酸麻,便將肉菇吐了出來,右手握著火熱的杵身,伸出丁香小舌輕輕舔著,星眸半閉,彷彿品嚐著滋味甜美的冰糖葫蘆。

    劫兆看得慾念勃發,肉柱一陣彈動,文瓊妤幾乎把握不住,雙手掐住肉莖根部,忽然發現越靠近囊袋,掐握時的反應愈劇烈,靈機一動,右手食姆二指圈著杵身,以津唾濡濕後,上下緩緩掐擠;左掌輕托陰囊,香舌細細舔弄,將每一處縐褶都翻起舐入,一路從腫脹的杵尖舔到會陰處。

    「姊……姊!」劫兆渾沒料到嬌弱的姊姊會突然發起狠來,下腹一陣抽搐,唯恐抬腿撞傷了她,只得緊緊抓住床沿,仰頭吐息。

    文瓊妤繼續套弄,張嘴銜住杵尖,用力吸吮。灼熱的巨陽在小嘴裡膨脹著,似要抵入咽喉,她只覺渾身發熱、腦中暈陶陶的,著魔似的不住加重力道,恨不得將美味的肉莖吮入喉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熱呼呼的濃漿在口裡爆發開來,嗆得她螓首仰起,輕咳間將汁液吞嚥大半,剩下的卻從唇邊溢了出來。小手輕輕一抹,指尖牽出一條晶瑩滑潤的粘稠液絲,濡著些許水亮水亮的津唾,被幽藍的月光一照,竟覺無比冶麗。

    本想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有些脫力,藕臂勉強撐起汗濕的上半身,沁著汗珠的腴潤胸口分外耀眼。

    她生性好潔,心神略一恢復,便將嘴角的白漿抹去,一時卻不知該抹在哪裡,望著指尖瑩潤的漿液發怔,心想:「怎地……與那夜在馬背上的不同?記得那晚的又涼又腥,這……這卻暖和多啦。」不覺輕輕捏勻些個,指腹上的觸感滑膩,彷彿揉的是和了溫熱酒液的蜂蜜。

    (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滋味?)

    文瓊妤呆呆出神,嬌嫩的喉間只殘留著猛烈噴發的力道,卻想不起方才嚥下的味道;回過神時,已將白皙修長的食指伸至口邊,舌尖微顫著一抿,將一抹漿液捲入唇間。

    那是……像魚生一樣的滋味。

    似乎還帶著血的、充滿活力的味道,有著海水般的淡咸,滿溢著活鯉似的腥甜鮮味。

    (這就是阿兆的味道。我弟弟……的味道。)

    她一點、一點的將指尖上的白漿吮淨,吃得既優雅又陶醉,臉上浮露著幸福的表情,連她自己也渾然不覺。劫兆看得痴了,半晌才想起要阻止,輕輕捉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聲道:「姊!別吃了。髒呢!」

    文瓊妤濃睫一顫,緩緩睜眼,卻捨不得放下手,紅著臉將指尖含吮乾淨,柔聲低道:「你的東西,姊姊愛吃。一點……也不髒。」說到後來聲如蚊蚋,一雙妙目卻牢牢盯著劫兆的雙眼,似乎再也移不開。

    劫兆捉著她的雙腕,將姊姊壓在牆上,慢慢低頭湊近,灼熱的呼吸都噴在她的鼻尖唇際。「姊,你嘴邊還有呢!我……我幫你清乾淨。」

    文瓊妤呼吸急促,碩大的酥胸劇烈起伏,陡然間神智一清,慌忙別過玉靨,顫聲道:「別……別!我的嘴……」那個「髒」字還未出口,小嘴已被劫兆火燙的雙唇堵住。兩人忘情地吻著,四片唇瓣緊緊相貼,劫兆撬開姊姊的貝齒,貪婪吸吮她柔軟的舌尖,研磨著甜美的津液與殘精。

    願意為弟弟奉獻一切的姊姊,以及始終覬覦著姊姊的弟弟,身體的結合似乎只是遲早的事。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麼個意外夢醒的清晨合而為一。

    回過神來,劫兆已將伊人按倒在榻上,文瓊妤的衫裘被一齊剝到肩下,袒露出雪白的胸口,劫兆隔著鵝黃色的薄綢肚兜揉著她碩大柔軟的白皙乳瓜,根本勻不出手來解開頸繩,彷彿那兩團豐腴的乳肉有著無比的吸力,令雙掌深陷其中,溢出指縫的酥滑嫩肉牢牢箝著箕張的手掌,無論怎麼揉捏都掙扎不開。

    劫兆拚命揉著,揉得姊姊仰頭喘息起來,嬌弱的身子不住輕顫,綿軟的乳肉間慢慢浮出一粒荳蔻般的突起,越來越硬、越來越堅挺,那極綿與極硬之間的變化不過頃刻須臾,手感卻妙不可言。

    他隔著薄薄的黃綢,捻著那有如櫻桃核般、充血劇烈的勃挺乳蒂,似覺連蒂尖四周也跟著變得飽滿堅挺,幾乎能摸出浮突的乳暈形狀。而這小小的乳尖彷彿是箏上最敏感激昂的一條弦,輕輕一撥,都能令身下的美麗胴體倏然繃緊,超越理智、矜持與羞恥,從唇縫裡迸出難以自制的銷魂呻吟。

    「親我……阿兆!親我……」文瓊妤哀求著,迷離的喉音如訴如泣。

    劫兆卻無法多做停留。他啃吻她修長白皙的粉頸、線條柔媚的鎖骨,吮著她飽滿甜膩的櫻唇,恣意揉搓那雙沁著香汗的大胸脯,掐束著她毫無餘贅的盈握纖腰,還有她那難以言喻的清幽體香……這些,都無法使他多停留片刻。

    「我……我要妳,姊姊!把腿張開……」他啞著嗓子齧咬著她,如獸食人:

    「……讓我進去!」

    下定決心與親身經歷完全是兩回事。儘管情慾勃發,文瓊妤依然羞不可抑,她一手絞緊被單,另一手以發掩面,嗚嚥著哀求:「別……別說這種話……啊!好……好丟人!嗚嗚……」

    劫兆完全無法控制野火延燒般的慾念,用力拉開姊姊的腰帶、翻起裙裳,將濕透的薄綢褲褪至踝間,一把扯下腰巾,捉住一隻姣美巧致的腳踝穿出褲筒,大大分開;每一下都讓文瓊妤發出「啊」的一聲驚促嬌呼,柔軀一扳,剎那間令人不禁產生「撞擊深處」的錯覺。

    姊姊雪白粉嫩的兩腿之間,沾滿了膩潤的汁水,蝶翼般覆上恥丘的美麗纖茸濕成一片,入眼淫靡。她的外陰十分窄小,脹成粉橘色的腴潤陰唇僅比一隻熟棗略大,當中一道晶亮的濕濡蜜裂,微綻著兩片嫩脂,直比新剝的荔枝果肉。

    文瓊妤嬌弱地攀著他的脖頸,雙腿順著他的腰身擠入,大大分了開來。

    她無助顫抖著,劫兆的狂野撩起她的情慾,粗暴卻深深驚嚇了她;絕頂聰明的女軍師初次束手無策,面對野獸一樣的侵入,只能以雨點般的親吻回應。文瓊妤摟著心愛的弟弟,細薄的粉唇不住啄著他的唇面,從眉毛、鼻尖一直吻到唇瓣,吻得又濕又熱。

    劫兆粗暴地攫著她的嫩乳,比例懸殊的巨物抵著她窄小的門戶,毫無轉圜,一點一點的沒入其中。緊致的玉門刮痛了他敏感的尖端,驟爾回神,才發現姊姊全身劇烈顫抖,柔嫩的玉頰貼著他的臉,兩張面孔間揉開一抹濕熱的液體,微感刺痛。

    (這是……姊姊的眼淚!)

    他忽然清醒,停下腰臀動作,伸臂將她抱了滿懷。

    文瓊妤忍著玉門撕裂般的痛楚,輕吻著他的耳垂,轉過一張蒼白含淚的小臉,強笑道:「太好啦!你終於回來了。姊……姊姊的身子只給我弟弟,不給……不給別的男人。」

    劫兆又憐又痛,低頭為她吮去淚痕,柔聲道:「都是我不好,教姊姊受苦啦!」

    文瓊妤搖了搖頭,低聲問:「全……全進去了麼?我……我好像要裂開來啦!」

    劫兆垂目一瞧,脹成紫紅色的肉菇才進了小半截,也不忙著退出,咬著她晶瑩的小耳垂道:「姊姊寬心,我來弄得姊姊美美的。」

    文瓊妤羞不可抑,然而下身一動就痛,根本無處可躲。劫兆舐著她的粉頸,忽地咬住頸後繫繩,輕輕一拉,咬著繩頭將肚兜解了開來,靈活的舌頭如蛇竄蟻走,挑開肚兜邊緣游了進去,一路從腴潤的乳下舔到了紅梅般的堅挺乳尖。

    濕潤的舌尖繞著小巧的粉色乳暈打圈圈,比銅錢略小一些、粉嫩平滑的紅暈慢慢膨起,勃挺成一座僧帽似的細緻小丘,丘上昂起蓓蕾般的小小櫻桃,口感堅硬飽實,驕傲地翹向天空。

    劫兆記得初初撫摸姊姊的乳房時,乳尖之細小柔嫩,宛若煨熟的肉荳蔻,實是平生所御女子中、絕無僅有的體驗;此時之堅之挺,竟也是諸女之冠,甚至連碩大的乳肉也由極綿軟變得硬脹起來,彷彿隨著尖端充血,乳汁漸漸凝成了酥滑彈手的腴潤脂酪。

    躺下時攤平的兩團嬌綿巨乳,被舔得慢慢挺起,猶如麵糰醒發,轉眼賁成兩座傲人乳峰,粉紅色的峰頂沾滿晶潤的口水,分外淫靡。文瓊妤的反應就跟平地峰起的巨乳一樣驚人:仰著尖細的下頷嗚嗚呻吟,平坦的小腹抽搐得像潮浪一般,嬌軀劇烈顫抖,半閉的星眸裡眼波朦朧,失神地在慾海中載浮載沉。

    「啊……好、好奇怪!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

    劫兆絲毫不放,繼續進攻她敏感的雙峰;趁著下身泌潤豐沛之際,雞蛋大小的紫脹杵尖慢慢埋入玉戶,穿破一層薄薄的阻礙,挺進了大半顆龍首,將從未有人到過的濕窄花徑撐得滿滿的。

    文瓊妤身子一繃,喘息變得急促而薄,美眸緊閉。劫兆只覺肉柱被漿膩膩的緊裹著,觸感溫粘,不知是愛液或破瓜之血所致,下身持續緩慢、但堅持的挺進著,直到沒入了大半截。

    「痛……好痛……」文瓊妤含淚嬌呼,一句話還未說完,唇瓣旋即為劫兆所攫。

    劫兆一舉突入後便不再莽進,將她摟個滿懷,細細吻著、撫著,品嚐姊姊美麗的櫻唇與椒乳,動作既狂野又溫柔,吻得美人姊姊呦呦呻吟,玉戶裡汨汨出漿,宛若一頭裸身曲頸的無助小鹿。

    文瓊妤在不知不覺間,被剝開了貂裘,敞解羅衫,失去了腰帶的束縛,一雙粉光緻緻的細嫩美腿從兩丬毛茸茸的雪貂裘中高高舉起,右踝間還纏著被淫水浸透的薄綢褲,徑環著劫兆結實的腰肢,小巧的裸足反扣起來,纖腰挺動,飽滿的恥丘慢慢廝磨著。

    一覺疼痛,她便嬌聲低呼,顫抖著停下動作;被劫兆吻得情動,又或乳上快感襲來時,才不自覺地挺動起來。如此反覆幾次,漸漸越磨越是著力,口中香息嬌喘,喃喃道:「好……好麻!弟……這樣……這樣好癢,好……好麻……」劫兆微欲起身,卻被她藕臂摟緊,兩人下體緊密貼合,恥骨重重摩擦,無比舒爽。

    女子初夜,最痛的非是破瓜,而是平日細不容一指的幽秘花徑,突然插入龐然巨物,一下撐擠至數倍粗細,如何不痛?劫兆深諳於此,專心撫愛她周身敏感之處,絕不輕舉妄動,待姊姊稍稍適應體內異物,反被燙人的熱度熨得又麻又癢,又是心焦,不覺迎合起來,所用的力道、迎湊的角度,無一不是她最最舒適的本能反應,終於漸入佳境。

    他摟住文瓊妤的纖腰,埋首於她傲人的深深乳壑,一邊悄悄將陽物退出些許。文瓊妤微一蹙眉,膩聲嬌喘:「別!好……好疼!好疼……」最後一字餘音未落,已化成羞人的呻吟,原來是劫兆輕咬乳蒂,將一隻白皙碩大的左乳拉成了淫靡的尖筍形。

    文瓊妤的乳房異常敏感,這一下襬布得她欲仙欲死,下身潺潺出水,沿著雪白的大腿蜿蜒流淌,連腿根處如牡丹花般的血漬都被淫水沖淡,帶下一絲絲瀲灩殘紅。她忘情摟著愛郎,越發的想貼緊他的身子,平坦的小腹往上一拱,沾著落紅的巨龍又全根盡沒。

    劫兆誘得她挺腰相迎,一連幾次,抽插的幅度越來越大;末了拔出大半,又直挺挺的滑送到底,嬌嫩的膣戶裡委實太過緊湊,「唧」一下擠出一注溫熱汁液,淫靡的聲音清晰可聞。

    文瓊妤死死摟著他的脖頸,無法自制的顫抖似乎從身上蔓延至體內,劫兆頓覺杵尖刺入一團嫩肉,原本掐緊的膣管居然還能一縮一放,飛快地轉過幾回。這股奇妙的痙攣就像文瓊妤的人一樣,緊束卻不迫人,能細細品味花徑裡急遽張弛的曼妙滋味,如嬰兒握拳一般,反而更引起噴發的慾望。

    花徑裡的抽搐還未歇止,劫兆強忍洩意,持續抽插起來,每一下都結實分明,肉菇下緣退至玉戶口,直卡住那圈細薄肉膜,才又死死抵入花徑深處,刨刮著膣戶裡的每一處飽膩幼嫩,即將噴發的快感不斷累積……

    文瓊妤潮紅的小臉上佈滿細密的汗珠,檀口微張,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渾身簌簌顫抖。

    「不……不要了……饒……饒了姊姊……」

    她死死推著劫兆的胸膛,勉力睜開星眸,眸裡水光激盪,在半暈半醒的失神狀態下垂死掙扎,軟弱無力的向身上的男人投以哀求目光,因高潮而痙攣的敏感胴體卻無法輕易歇止,轉眼又被另一個攀起的高峰所吞噬。

    「不……不行!」

    劫兆閉著眼睛,一下接著一下的開墾著姊姊的處女花徑,汗水飛下如雨,濡濕了她散在榻上的烏黑長發。「姊姊……姊姊的身子……說『不要停』!姊……你聽見沒有?」往她凹陷的雪潤腿心深深一插,怒龍直沒入底,搗得嬌嫩幼細的肉壁裡再無一絲空隙,擠出大片淫水。

    文瓊妤嬌軀一扳,陡地哀鳴起來,美麗的螓首不住亂搖:「不要!我……我會死掉……弟……啊啊啊啊啊啊——」

    劫兆再也無法忍耐,擁著動人的姊姊,腰下大聳大弄,怒龍飛快吞吐蹂躪,插得文瓊妤魂飛魄散,仰頭尖聲呻吟;一輪狂搗下,杵尖忽如融漿炸裂,勢頭之強,連他拚命縮緊的會陰肌肉都痙攣起來,烈火般的大團液塊猛然貫出龍首,一股腦兒全射進了嬌嫩的花心裡。

    「啊——!」文瓊妤體質嬌弱,被滾燙的陽精一沖,頓時暈厥過去,膣戶裡兀自掐擠吸啜,抽搐不止。

    劫兆射得點滴不剩,直到馬眼深處微感刺痛,猶覺噴薄欲湧,脫力的趴在姊姊柔軟汗濕的大胸脯間;滿足之餘,又復心驚:「秀師說得半點沒錯。男女之事,果然是天造地設,任誰都能品嚐滋味。姊姊這般弱質,竟也能……竟也能如此銷魂。」起身時尾閭發麻,頭暈眼花,便是當日與盈盈徹夜交歡,也不曾如此疲軟。

    他將姊姊摟在臂彎裡,拉過被縟同蓋,卻捨不得移開目光,仍是俯在她的嬌軀之上,細細為她梳理濕髮,抹去香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文瓊妤嚶的一聲,緩緩睜開美眸,嬌喘輕細,酥胸猶自起伏。

    片刻後她的視線終於聚焦,低聲呢喃:「我……好像……好像死了一回。」

    劫兆不覺微笑,鼻尖輕磨著她挺翹的小瓊鼻,賊眼一轉:「姊姊若想,我天天都教你死上幾回。」文瓊妤半晌才回過了神,不覺大羞,原本掄起粉拳要打,藕臂卻無力垂下。劫兆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小手,輕握著纖纖玉指,恣意撫捏。

    「姊!你師傅說的果然有道理,姊姊的身子當真……當真美妙得緊。我平生……從未如此歡樂盡興。我要姊姊永遠陪伴著我,夜夜都來品嚐姊姊的滋味,一日也不肯放。」

    文瓊妤羞得幾欲暈厥,但見他說得鄭重,那是發自肺腑的心疼寶愛、珍視憐惜,出自自己委身的男人口中,不由得心底一甜,胸臆裡暖烘烘的一片,別過頭去,細聲道:「我……我哪有這般好?你……又來欺負姊姊啦!」卻連雪白的粉頸都泛起雲朵般的潮紅,宛若染櫻之雪。

    劫兆看得情熱,燙人的嘴唇又貼上她的頸側。

    文瓊妤軟軟的嬌呼一聲,才驚覺自己的呻吟竟如此淫蕩,聽得腿間又再度濕潤起來。她身體深處的酸麻、刺癢、燒灼、痙攣還未完全退去,被男子巨物撐搗的那種熱辣痛感還在,嫩膣裡彷彿插著一根又粗又硬的燒火棍……當然,那有如失足墜下萬丈深淵、蟻齧電殛般的快感也是。

    兩人依偎一陣,文瓊妤漸覺下身腫痛難當,劫兆小心退了出來,大量攪稀的白漿混著血絲,淌出狼籍不堪的紅糜玉戶,流得一榻都是,濡得被縟上的片片落紅渲染開來,恰如一幅淡墨明彩的冬日紅梅圖。

    他取來巾帕溫水,擁美入懷,為姊姊細細清理。

    文瓊妤下身赤裸,被擺成了玉腿屈分的淫靡姿態,任他撫拭私處,當真是羞慚欲死,苦於全身脫力難禁,只由得那小色魔、小冤家擺佈,羞恥中卻隱約有種莫名的淫冶興奮,一時酥胸起伏,芳心可可。

    劫兆見她望著榻上的淫豔穢跡出神,笑道:「都怪我不好,只顧自己盡興,在姊姊身裡射了這麼許多。下回……今晚我仔細些,一定拔出來再射。」

    文瓊妤俏臉一紅,咬唇輕打他的手背:「誰說我今晚要同你……小無賴!」凝眸側首,巧笑裡帶著一種青燈古映般的落寞神氣:「就算你再怎麼疼愛姊姊,我……我也不能懷上你的孩子。西境殘神殿的歿首『閻城判死』計無生,解劍天都之主『千載餘情』盛華顏,這兩位當今邪正兩道最好的神醫都為我號過脈,說我天生體質陰寒,永遠無法生育。」

    劫兆一楞,隨即笑開,貼面摟著她一陣廝磨:「這些郎中說的能信麼?中京有個姓黃的員外郎,家大業大,也說生不出子嗣,奔走了四十餘年,求子都求出名兒啦,誰知六十歲上竟一舉得子,姊姊猜是怎麼著?」

    文瓊妤淡然一笑,意興闌珊:「怎麼著?」

    「我也不知道怎麼著。」劫兆一本正經:「只不過咱們天天做、夜夜做,屋裡也做、屋外也做,洗澡的時候做,吃飯的時候做,躺著做趴著做……做足四十年,說不定也能生出這麼一個半個。」

    文瓊妤噗哧一聲,紅雲染面:「你這麼愛做,找頭母豬做去!」

    「那可不成。」劫兆苦著臉:「我姊姊是最最美麗的啦!要不給做,上哪兒再找一頭?」

    文瓊妤大嗔道:「好啊,你繞彎罵我是母豬!」一掃陰霾,依偎在他懷裡嘻笑打鬧。她畢竟體弱,多受破瓜之苦,連番高潮後濃倦襲來,嬉鬧得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劫兆唯恐擾她酣夢,一動也不敢動,擁著她靜靜欣賞姊姊嬌美的睡顏,直聽到輕鼾平穩,這才將伊人輕輕放落榻上,勻被裹住她完美無瑕的赤裸嬌軀。

    忽聽文瓊妤嚶的一聲,低聲道:「阿兆,我不要四十年……」粘著髮絲的玉靨泛起紅暈,似想起什麼羞恥之事,微縮著粉頸,喃喃說著:「那……那樣的日子,只要三年,姊姊便心滿意足了。只要三年就好……」一翻身,濃髮披落肩頭,月光下只餘一抹圓潤如水的動人曲線,恍如夢生。

    劫兆情思起伏,腦海中半點睡意也無,在室內靜坐片刻,逕自踱出屋外。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5: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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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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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十分荒僻,當此月沉日隱、萬物猶睡之際,空氣最是清新。劫兆得遂心願,佔了姊姊絕美的身子,適才的肉體歡愉就不消說了,想到日後定要讓她幸福快樂,一時間躊躇滿志,肩背一挺,似乎什麼難關都能克服,就連失去夢中老人指引的倉皇無助,突然都變得淡薄許多。

    正要轉身推門,尾閭處一陣酸麻,才想起剛剛真是太過放縱了。這種甜美的酸疲光靠睡眠不易恢復,劫兆深吸一口氣,凝神調息,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拉開拳架,緩緩打起黃庭一脈最基礎的入門功夫「猱猿引」來。

    這路拳法用於開筋活絡,十分有效,經常被天城弟子拿來鍛練腰腿勁力。練到精熟處,只見施用者雙臂連出,臨空飛快交握,猶如猿猴攀枝一般,腰腹絞扭勁彈,下盤大步飛躍,充滿野澗奔猿般的矯健力感,打起來十分好看,套路卻不適於實戰。

    在天城山,俗道弟子們常拿這路「猱猿引」來展現自身的拳腳修為,畢竟風雷掌等必須發勁及物,才見高下,總不能老斷樹破牆、甚至傷筋挫骨的,徒然招惹師長責罵。這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便拿「猱猿引」賭賽,比在一趟拳中誰躍得快攀得高,也有比拳路打完一圈時,誰颳起的塵沙落葉最多最遠……總之比身手、拚力道,強大敏捷者勝。

    這種比賽劫軍是常勝軍,劫真在山上時雖功夫不到,但勝在身手矯捷,怎麼打都好看。

    劫兆就不行了。他內力淺薄,有跟沒有一樣,既跑不快也跳不高;在他來說,這套「猱猿引」就單純是熱身運動,拉筋轉體自然越慢越好,身子舒展得不夠確實,肌肉不夠鬆弛柔軟,滿場跑得猴兒也似有個屁用?

    劫兆緩緩畫圓、緩緩轉動,雙手如攀實物,交替著昂向虛空;哪裡痠軟,哪裡便著力運使,做得更慢更沉,漸漸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地,腦中無思無想,又隱然與「雲夢之身」的心訣相契合。也不知打了多久,只覺周身彷彿浸在暖洋洋的溫水裡,熨人的烘暖氣息由全身毛孔溢散出去,凝在肌膚上頭分許處,舉手投足都像攪動溫泉一般,熱氣流蕩,內外慢慢趨於一致。

    睜開眼睛,只見東方隱露暉芒,精神一振,信步往前屋走去。昨夜見埕院裡散置的那些個木竹架子,此刻都披滿了白雪也似的長幅緞子,被初升的朝陽一映,當真是皓然耀眼。

    絲綢在中京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更遑論是純淨潔白的上品雪練絲,這窮鄉僻壤的小小農家,怎能在一夜之間生出這許多?劫兆快步掠去,才發現架上之物非是布匹,俯身一抄,潔白滑潤的緞面應手散開,綾羅的織線絲絲滑落,束束分明。

    「這是……」他無比訝異,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面!這是面條!」

    只比絲線略粗、每根細度都幾乎一樣的雪白生面,一掛一掛的平攤在架上。

    劫兆忍不住輕輕捻著,只覺指間的面條十分幼細,一捏之下卻不斷絕;乍聞也沒什麼氣味,多搓揉幾下,便能嗅出濃濃的面香,隨著指腹的溫熱飄散開來。他出身富貴,山珍海味吃得慣了,對面條沒甚印象,全然說不上好不好吃,此際一聞,不禁勾起饞思,腹中骨碌作響。

    身後忽響起一把磨鏽般的嘶啞嗓音:「捏斷一條,整架你就得買下。」劫兆差點跳起來,回見老鐵扛了根扁擔,一跛一跛的駝了過來,黃濁目裡精光隱現,襯著斑駁灰髮下的焦疤爛眼,簡直就像天亮前趕著鑽回幽暗城闕的半腐屍。

    「大……大叔!」劫兆定了定神,強笑道:「這面條……是您做的?」

    老鐵置若罔聞,逕自從他身畔走過,直到向陽面最裡側的木架前,斜肩放落扁擔竹筐,單手熟練地將架上的白面一撈一攏,抄成團狀入筐;隨手在面條團上灑了些白面粉,又壘上第二團面。

    劫兆被晾在一旁,討了個沒趣,半天也瞧不出什麼門道,只見老鐵一路熟練地收將過來,沒準便要收到自家頭上,摸摸鼻子往前屋走去。忽見另一側的一幢小小磚屋裡亮著燈光,推門而入,誰知屋裡白霧瀰漫,隱約有一人在木台後忙活,頭裹藍巾、腰繫布裙,圓圓的臉蛋浮起兩團嫣紅,前襟濕了大半,正是老鐵之妻李二娘。

    二娘一抹額汗,衝他頷首招呼:「公子起得忒早!昨晚睡得可好?」抿嘴一笑,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劫兆抓耳撓腮,被笑得老大不自在:「托……托二娘的福。」趕緊轉開話題:「老鐵叔真是好工夫,做得這許多面。」

    李二娘笑道:「公子餓了罷?如不嫌棄,還請嘗一嘗我們自家做的面條。」手在裙兜上抹了幾抹,端來一小碗熱騰騰的白湯麵,細白的面上擱著些許燙熟拌油的鮮綠山蔬,還有一小撮切碎的油浸香蔥。

    劫兆嗅著蔥油香氣,腹中立時蛙鳴大作,面上一紅,接過碗筷:「那我就不客氣啦。」竹筷輕輕攪散,蔥香、油香裡隱約透著面香,卻又與方才在埕上所聞的生面不同,諸般氣味被清湯熱氣一蒸,聞起來卻層次井然。

    他自小錦衣美食,舌辨極是刁鑽,筷尖挑起兩根面條一送,咬斷時陡一彈牙,便覺奇異;誰知咬斷的半截面條還不及全吸入口,末端突然彈捲起來,幾滴熱湯濺上下頷。「如此細的面條,怎地有這般彈性!」劫兆心頭一凜,忽覺這碗麵的異處卻不僅於此,舉箸又嘗幾口,閉目細辨滋味。

    「公子覺得如何?」李二娘笑問。

    「這面好厲害。明明在熱湯裡無處不在,卻不搶蔬菜油蔥的味道,面香分明,把油、菜的滋味都融合在一起,湯雖是清湯,卻有一種既單純又豐富之感。」劫兆睜開眼睛,長長吐了口氣:「這面當真是好厲害,好厲害。」

    李二娘眼睛一亮,不禁豎起大拇指,益發笑得燦爛。

    「公子真是懂門道!我做面二十幾年,聽慣人家誇這面細、誇這面香,誇這面彈人口牙,能注意到湯麵融合一體的,公子居然是頭一個。」她笑著說:「我爹當年傳我技藝時曾說,製麵雖是鄉下人的小玩意,卻跟天生萬物的道理一樣,禾苗不求最高最大,風雨一多反成了禍害,說到了底,都是求一個『和』字。」

    劫兆聽得一凜,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卻又稍縱即逝,轉念不禁脫口:「這面是二娘制的?」李二娘撂了撂發,呵呵笑道:「我這是家傳技藝,傳女不傳婿,我當家的可不會。」

    那掛滿一大埕的雪白面條,怕沒有幾十斤的面,李二娘雖是典型的農家婦女,不比文瓊妤這般纖纖弱質的千金大小姐,但要一個人揉完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麵糰,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想像的。老鐵雖只一條手臂,以他驚人的神力,反倒還可信一些。

    她看出劫兆的疑惑,笑道:「公子不信,要不瞧一瞧?」

    劫兆口上不好爭強,只笑道:「二娘神技,自是要開開眼界的。」

    李二娘將灑滿麵粉的木台勻了一勻,從甕裡取出個渾圓飽滿、約莫甜瓜大小的白胖麵糰,一邊揉一邊說:「這種掛面不能發,揉勻之後甩拉開來,再對折、再甩,反覆做到面條數足夠為止。說難不難,說易也不甚容易。」將麵糰甩將起來,雙手幾次開合,掌間白面已被拉成十幾根拇指粗細的長條狀,動作十分俐落。

    拉得片刻,只見面越來越細、條數越來越多,李二娘手腳不停,轉瞬間拉了百餘合,忽把拉細的面條往牆上一套,繼續左穿右繞的拉細延長,面條在牆上掛成一個雙環形,並不掉落;仔細一瞧,原來牆上開有二孔,並插著兩根杯口粗的圓木棍。

    整束面條穿上木棍後,原本對折的路數瞬間變成四折,二娘取下、套上的動作之快,幾乎不見面條離棍,只在木棍周圍圈繞。劫兆看得目不轉睛,卻聽二娘「呼」的一聲吐氣停手,以手背輕拭額鬢,笑道:「大功告成啦。」雙手將木棍抽出圓孔,往身畔木架一掛,便與埕上所曬相同,一大片平攤的面條細如織繡,雪白可愛。

    劫兆佩服不已,忽然起了玩心,不禁躍躍欲試:「二娘!能否讓我試一試?」

    二娘聞言一怔,掩口笑道:「哎喲!這是苦力活兒,會弄髒衣裳的,公子還是別試的罷?」劫兆一徑請求。李二娘拗不過,只得又為他取水和面,揉了個白生生的糰子。

    劫兆一試之下,自是灰頭土臉,輕輕一抖便將麵糰甩得雞飛狗跳,滿屋子亂跑;狼狽之餘,忍不住大嘆:「這玩意兒也太難辦了!怎地力氣越大,越是難甩?」折騰片刻,只出得一身臭汗,別說是面條,就連原本的麵糰都已不成形。

    他累得攤在地上,望著架上的面條搖頭:「你這面條到底拉了幾根?怎能……怎能如此細潤齊整?」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懷疑李二娘是哪個隱姓埋名的絕頂高手,其技簡直比隔空斃命的「天君刀」還令人歎為觀止——雖然連瞎子都能看出她毫無內力,完全不懂武功。

    李二娘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一邊笑道:「一個三斤的生麵糰,須得拉出八百根面條。我爹爹昔年能拉千餘根,只是拉多了面質軟細,煮起來沒滋味;拉少了面質又粗,吃著都是面味,八百根恰到好處。這面有個名目,就叫做『八百握』。」

    「八百根!」劫兆瞠目結舌:

    「這……卻又如何能夠?難不成是力氣越小,才越能甩得出來?」

    「那可不行。製麵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啦!公子力氣比我大,只是都用在了空處。要想拉出面條,只有兩字訣竅。」

    「哪兩字?」劫兆聞言一凜。

    李二娘低頭抹淨了地上的爛糊面跡,搓洗抹布,不經意地笑著。

    「『巧勁』。」

    ……

    「巧勁?」劫兆聞言一凜,像有什麼東西掠過心尖,卻又捉摸不住,不禁蹙眉。

    李二娘低頭清理,兀自笑說:「是啊!力氣須用在點子上,可不是越大越好。倘若勁用得巧,一天要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儘夠了,原用不上彪形大漢的。」

    劫兆聽得有些怔傻,回神李二娘已將製麵房收拾妥貼,下了一小碗清湯麵,擱上筷子,送到他手裡:「喏,給你媳婦兒嘗嘗。」說著曖昧一笑,把劫兆推了出去。劫兆捧著碗跨出房門,突然回頭:「二娘!明天……明天早上做面的時候,我還能來瞧麼?」

    李二娘微微一怔,笑道:「公子若不嫌粗活骯髒,且來不妨。」

    劫兆點了點頭,端面徑往小屋行去。門扉推開,便聞到一股酸酸甜甜的熟果香,那是文瓊妤的體香混合了汗水、愛液與白漿而成,被升高的體溫蒸得融融泄泄,嗅得劫兆心中一蕩,將面擱在桌上,隨意坐落榻緣。

    眼見隆起一抹潤滑曲線的錦被微微一動,便知被中的玉人已醒,劫兆湊近那披散在被外的烏黑濃髮,嘴唇輕輕觸著發頂渦處,低聲喚道:「好姊姊、好姊姊……」

    嗓音磁酥酥的一顫,文瓊妤癢得縮起頸子,「咯」的一聲嬌笑出來,紅撲撲的如雪玉靨鑽出被緣,嗔道:「大清早的,又耍花樣!你……」話沒說完,兩片櫻唇已被劫兆的雙唇堵住。

    文瓊妤被吻得心魂欲醉,劫兆隔被擁住她美好的胴體,雙手自香肩順下,一路撫過美背翹臀;文瓊妤趴臥在被窩裡,仰著姣好的粉頸回吻著,嬌軀不住輕顫。

    兩人深吻片刻,方才分開。文瓊妤羞紅粉臉,輕聲埋怨:「還沒梳洗呢!也不怕髒。」

    劫兆用鼻尖擦滑著姊姊柔嫩的面頰,笑道:「我姊姊啊,無論什麼時候吃起來都是甜的,比糖膏果蜜還香。姑娘若不信,我分你一些嘗嘗。」又去銜她的唇片,一隻魔手卻滑入被裡,徑抓姊姊柔軟驕人的大酥胸。胯間龍根早已硬得發燙,隔著厚厚的錦被嵌入她彈滑的腿股之間,彷彿一支燒紅的粗大烙鐵,微抵著一處濕軟嬌綿。

    文瓊妤被頂得輕聲呼痛,蹙起蛾眉。劫兆趕緊支起身,柔聲細問:「怎麼啦?」

    文瓊妤眼底隱有淚花打轉,顫聲道:「那兒……那兒疼得緊,好……好像火燒一般。」

    劫兆不敢再亂來,摟著她輕輕翻過,誰知一動姊姊就喊疼,咬牙抿淚,模樣分外惹憐。他掀起被角,文瓊妤又羞又急,驚呼:「別……別!你……你做什麼?」

    清晨歡好過後,她累得睡倒在弟弟懷裡,被中自是一絲不掛。此時想屈腿掩住私處,無奈一動就痛,兩條晶瑩的玉腿被弟弟分了開來,只覺劫兆灼熱的噴息全噴在敏感嬌嫩的花瓣上,原本熱辣辣的疼痛間,溫、麻、刺、癢等感覺紛至沓來,也說不出是苦是樂,本能地仰頭掩口,硬生生摀住了一聲銷魂忘我的嬌膩呻吟。

    劫兆小心將她的玉腿分開,但見窄小的玉戶粘閉,只露出兩小瓣鮮魚薄片般的晶瑩酥脂,便是雙腿大開,小小的蜜縫也不見綻開分許,直如處女,但整個熟棗似的細小外陰卻腫成小桃一般,雪肌繃得又圓又脹,隱隱透出嬌紅。

    原來她身子嬌嫩,破瓜之苦倍於常人,只是昨夜情動已極,又得劫兆悉心求歡,交合竟不覺苦楚;恣意抽插的結果,玉門紅腫得十分厲害。睡過小半夜後,腫裂處一徑充血,終於疼痛起來,一碰便如針刺火灼,自然難受。

    劫兆碰又碰不得,靈機一動,伸舌為她細細舔舐。

    文瓊妤「啊」的一聲,雙手絞緊床單,纖腰拱起,被舔得不住輕顫,灼痛處被唾沫一沾,似覺清涼快美;舌尖靈活輕柔,舔過的地方便如羽根搔拂一般,又癢又是舒爽。不消片刻,便已汨汨出水,透明的稀薄愛液一路由會陰處淌下股溝,多如泉眼湧漿。

    劫兆強忍慾望,溫柔地替姊姊舔舐,只想替她消解痛苦,忽聽文瓊妤嗚嗚幾聲,銜著玉指不住搖頭;細聽之下,才知她正叫喚自己。他爬上前去,冷不防被姊姊摟住脖頸,文瓊妤將火紅的小臉藏在他頸窩裡,閉著眼睛羞道:「阿兆!我……姊姊……姊姊想要……」

    劫兆聽得熱血上湧,兀自苦忍,低聲道:「姊!弄疼了你怎麼辦?乖乖歇著,等好些了,我天天都要妳。」文瓊妤摟著他的頸子羞澀搖頭,小巧的秀額被汗浸透,火熱得像炙炭一樣,罕有地使起性子:「我……我不管,現在……現在就要!姊姊要阿兆,你……你來!來……來插姊姊!」

    劫兆腦中轟的一響,再也無法忍耐,鑽入被中、扯下褲頭,熊腰擠得她雪白修長的玉腿分跨開來,勃昂的紫紅怒龍沒入玉門,「唧」的一聲長驅直入,擠出一注晶瑩滑亮的淫水!

    文瓊妤仰頭呻吟,只覺嬌膣裡又痛又美,一瞬間被塞得滿滿的,幾乎暈厥過去。劫兆卻彷彿插入一隻濕熱無比的窄小雞腸中,明明被箍得像要折斷一般,膣內的淫水卻源源不絕,滑順得難以言喻,他本能地挺腰抽插、大聳大入,轉眼連抽百餘記,抽得膣裡唧唧有聲。

    文瓊妤被插得死去活來,身子裡那逼瘋人的快美如潮浪湧至,破瓜處早已麻到不知疼痛,膣戶深處卻被凶狠進出的杵尖插得痙攣起來,呻吟聲斷續若死,嬌喘著呢喃道:「好……好深!阿兆……插得好……好深!」

    劫兆雙手箍住她的纖腰,將美背微微提起,下身用力撞擊著,毫不憐香惜玉。文瓊妤雙手死命抓著床頭的竹枝,螓首亂搖,一雙又白又軟的碩大巨乳略微攤平,被撞得不住甩動,向外劃著兩個巨大的同心圓;挺翹的嫩紅乳尖,也隨著洶湧的乳浪劇烈起伏,一波波向前晃蕩著,令人血脈賁張。

    「要……要壞掉了!姊姊……要壞掉了!啊啊啊──」她的叫聲十分清純,緊閉的雙眼難掩羞澀,身體卻淫靡得令人難以置信,彷彿一經開發,骨子裡的酥媚動人全都一股腦兒湧現,再也無法自制。

    劫兆彷彿受到姊姊的柔媚之體牽引,一點也不留力,將她兩隻白膩的裸足架在肩上,壓得她雙膝屈起,抵緊雪白綿軟的巨乳,玉杵上帶著血絲大進大出,插得更深更狠。文瓊妤再也叫喊不出,閉著美眸仰頭張口,嬌軀不停扭動,偶爾迸出幾聲尖亢哀鳴,張開的檀口邊淌下香涎。

    比起清晨的深情歡好,這是一場貼肉相搏的抵死纏綿,沒有前戲、不顧後果,兩個人毫無保留,一轉眼便到了懸崖邊的緊要關頭,隨時都將失足跌落。

    忽然屋外傳來一聲喊:「趙公子──於姑娘──」聲音慢慢向小屋行來,卻是李二娘。

    劫兆陡然一驚,便要起身:「不……不好!姊……我們快穿衣裳!」文瓊妤卻死死摟著他,嬌軀痙攣起來,咬著他的耳朵劇烈喘息:「不……不要!姊姊……姊姊快來了!再……再一會兒……啊啊啊……」

    劫兆的杵尖略感麻木,但想挺動、抽插、甚至破壞蹂躪的慾望卻絲毫未減,雙手撐在姊姊的巨乳兩側,緊緊掖著她豐潤白膩的乳腋,以膝蓋為支點用力挺聳,竹製的床榻被搖得吱吱作響,似將崩塌!

    文瓊妤修長的玉腿勾著他繃緊的臀股,不住輕顫,柔膩的觸感滑過汗水淋漓的肌膚,終於將他最深層的慾望勾引出來──

    劫兆腰脊一麻,滾燙的濃漿驟然爆發,馬眼中似有粒粒小珠混著漿液一齊噴出,射得嬌豔的姊姊一陣抽搐,嗚嚥著接受了心愛弟弟的全部精華。劫兆有些脫力,卻聽腳步聲已在門前,趕緊拔出陽物,尚未消軟的肉菇卡著玉門的圈膜一拔,扯得文瓊妤身子微顫,膣戶裡一陣痙攣,卜卜吐出白漿。

    劫兆匆匆將衣褲復原,聽得門上叩叩幾聲,李二娘在門外喚道:「公子,姑娘吃飽了沒?還要不要再添些?」劫兆趕緊揚聲道:「不……不用,一碗便夠了。」

    李二娘道:「吃飽就好。我進來收碗啦!」

    劫兆急道:「別……二娘別忙!我姊姊……在更衣呢!」

    李二娘「哦」了一聲,笑著說:「那好,我待會兒再來。」腳步聲漸漸去遠。

    劫兆鬆了一口氣,打水為姊姊拭淨下身,但見玉戶裡外紅腫更甚,兩片肉唇微微開綻,帶著絲絲殷紅,便如一朵燦爛動人的嚼紅牡丹,既是心疼,又覺淫靡可愛,不禁一陣砰然。

    文瓊妤閉著眼睛死死吐氣,一對綿軟的雪白奶脯劇烈起伏,乳尖輕顫,身子不住痙攣發抖,顯然還未從高潮中平復過來。

    劫兆輕手輕腳為她穿好肚兜、套上下裳,拂開額前汗濕的亂發,又繫上她幾不離身的掐銀額鏈,文瓊妤這才睜開美眸,目光還有些渙散;身子一撐不起,蛾眉微蹙,幽幽地吐了口氣,喃喃道:「好疼……可是又好舒服。簡直比死還舒服,又疼得像要死了一般。」

    劫兆哭笑不得,故意鬧她:「剛才是誰讓我別停的?孩子脾氣!」

    文瓊妤粉頰一紅,強辯道:「是剛才好舒服,現在才疼得要命。」

    劫兆心裡愛她愛到了極處,將姊姊摟在臂間,低聲道:「早知道會讓你這般疼,我就不舔妳啦!累得你身子疼,我心裡疼。」文瓊妤羞紅了臉,嬌嬌的偎在他懷裡,片刻才輕聲道:「姊姊才不是因為你……你對我那樣,才……才想要的。」

    劫兆大奇:「我舔得姊姊不舒服麼?」

    文瓊妤羞不可抑,輕拍他的手背:「別……別說那種話!真是羞死人啦。」劫兆色心又起,笑得不懷好意,硬纏著她:「那就是很舒服了?姊姊要說不上來,我再舔幾回試試。」

    文瓊妤大羞,玉一般的清麗小臉都臊得有些暈陶起來,只得閉著眼睛,倚在他肩上歇息,半晌才說:「很……很舒服,姊姊……姊姊很喜歡阿兆這樣。不過,姊姊不是因為那樣很舒服才想要的,而是你願意……願意那樣,讓姊姊減輕疼痛,姊姊覺得很歡喜。」她低垂眼瞼,輕聲續道:「女子,不是因為身子快美才動淫念;而是因為心動了,才想把身子交給那個人。」

    劫兆心中溫情一動,默然無語。擁著懷中玉人,聽著彼此心跳,他忽然有種「什麼都夠了」的感覺。

    經歷兩番激烈交合,文瓊妤一整天都下不了床,李二娘替她把午飯端到屋裡來,兩人邊吃邊聊,甚是相得。

    老鐵一早擔著面去城裡販賣,過晌午都不見回來,文瓊妤向二娘一打聽,才知此地是中京西北方的曲陰縣,離京不及百里,說遠不遠,卻不是什麼繁榮富庶的地方,隸屬鄲郡管轄的五縣之一。鄲郡的郡治曲陵城乃是五縣中最大的城池,老鐵就是擔面去了曲陵,算上交割市易的時間,往返足足需要一天。

    劫兆閒來無事,午後自告奮勇,要替李二娘劈柴。他身負六陰絕脈,又經兩度虛耗,拎斧頭都嫌費勁,劈得半堆柴薪,已累出一身大汗,心想:「合著我不是干粗活的料,費盡全力還劈不完一堆,若要依山樵為生,怕是非餓死不可。」正要將破斧扔下,腦海中掠過「費盡全力」四字,忽生一念:

    「柴之於我,就像麵糰之於二娘。二娘說『製麵須用全力,否則面質無勁,吃起來就不彈牙』,又說『倘若勁用得巧,一天拉上幾十斤的面子,我一個婦道人家儘夠了』,用力用巧殊不相同,豈不矛盾?而我劈柴究竟是該用力,還是用巧?」想過平生所學的諸般劍訣,依法運腕、使臂、擰腰、發勁,手起斧落,「唰!」一聲剖開柴樁,果然比先前輕巧。

    劫兆大喜過望:「難道這就是『巧勁』的意思?果然用巧才是正道,二娘說什麼須用全力,沒準是口誤。」

    誰知劍訣雖利於削剖,終究還是花力氣,劫兆劈了半堆,又開始手酸腿軟起來,不覺惱怒,猛將斧頭一擲:「用力用巧,全是個屁!老子這見鬼的身體,什麼都不管用!」

    他累出一肚子悶火,正愁沒著落處,忽聽錚錝幾聲,風裡傳來陣陣琴韻。初時也不成曲調,只是零星幾下弦響,左一聲、右一聲,清脆爽利,如流水落花一般,與傍晚襲來的涼風相應和,並不顯得突兀;也不知過了多久,撥弦漸密,曲調卻十分簡單易聆,沒有複雜多變的指法,彷彿漂著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咚咚的順過溪石,激起無數晶瑩水珠。

    劫兆順著琴聲而行,不知不覺走到小屋前,門裡文瓊妤倚在榻上,蓋著錦被的膝上橫著一具古琴,她低垂著又彎又翹的烏黑濃睫,隨手撥弄著,白皙的小手比琴上的玉製琴軫還要玲瓏剔透。

    她已換過一襲潔淨的農婦裝扮,寬大的灰布直領襖鬆鬆地套著,仍掩不住胸前驕人的峰壑起伏,襟口敞如荷葉,露出大半截鵝頸也似的酥白粉頸;垂袖捲上幾卷,但見玉一般的皓腕隨著琴韻翻動,這再粗陋不過的村姑裝束穿在她身上,竟比換下的紗衣錦兜更加媚人。

    李二娘坐在榻旁,隨手將她的濃髮都收成一束,攏到左胸前來,手裡的木梳順發直下,猶如梳開一條烏黑柔亮的長長涓流,益發襯得胸頸肌膚細白勝雪,不可方物。

    文瓊妤一曲撫罷,抬頭見劫兆倚門呆望,玉頰微紅,水靈靈的清澈明眸裡似笑非笑:「我許久沒彈啦,指法生疏,不許你偷聽。」劫兆一楞回神,抓了抓腦袋,沉吟道:「我在京裡聽遍無數大家,再繁複的曲子也聽人彈過,卻都不及姊姊這份清爽。這是什麼曲調?」

    文瓊妤粉臉一紅,乜眸笑啐:「我依風聲林颯隨手彈幾下,哪有什麼曲調?你這馬屁亂拍亂響,可比我的琴厲害多啦!姊姊的新曲兒沾你的光,不如就叫『馬屁引』好了。」說著掩口噗哧,當真如天香忽綻,滿室驟地亮了起來。

    李二娘含笑看著姊弟倆鬥口,突然嘆息:「趙公子,你媳婦兒可真不簡單。這琴叫『松風』,是昔年一位制琴高人偶經山林,聽見半截被天雷燒燬的桐樹給風吹得嗚嗚響,知道遇見了千載難逢的『聽音木』,嘔心瀝血才製成的。這琴音色松潤,渾然天成,卻不容易彈得好;越是想施展琴技,往往便與聽音木的身紋之聲相扞格,琴師辛苦,琴也辛苦,聽的人也苦。」說著展顏微笑,眼尾擠出幾絡細紋。

    「像你媳婦兒一上手便能摸透『松風』脾性的,世上怕也沒有幾個。」

    文瓊妤溫柔一笑,輕聲道:「二娘又來笑話我了。」

    劫兆微感詫異,劍眉一挑:「這琴是二娘的物事?」

    二娘瞇眼笑道:「年輕時的嫁妝。可惜一具好琴,卻跟了我這個鄉下農婦。」三人都笑起來。李二娘心細如髮,聽說文瓊妤身有寒病,便燒了冬天用的炭盆,擱在屋裡,又取衣給她替換,將換下的黃羅衫子、貼身小兜等洗淨晾起,照顧得無微不至。

    三人隨口聊了一陣,李二娘福至心靈,拍手道:「哎唷!我都忘啦,你這寒病,沒準二娘能治。我們曲陵縣盛產一物,對祛寒有天生的奇效,姑娘不妨一試。」劫文二人半信半疑,李二娘已起身出門,回頭頻招手:「趙公子,你還楞著做什麼?快抱你媳婦兒來呀!」劫兆遲疑片刻,見文瓊妤微微頷首,以貂裘將她身子裹起,橫抱追出。

    李二娘領著兩人往屋後走去,穿過一片曲曲繞繞的竹林,來到一塊石板鋪地的小草廬前,簡陋的柴門草壁間隱約竄出熱氣,才靠近便覺蒸暖。二娘推開柴門,揮散白霧之後,露出草廬裡的石砌凹槽,一管青竹探入槽裡,竹管口塞著草扎糰子,不住漏出白水,敢情熱氣竟是管中之水所散發出來的。

    「咱們曲陵縣裡有座石馬山,盛產溫泉,後頭這座山便是石馬山的支脈,山上也有泉眼,我們當家的劈竹為管,將溫泉引到這裡來。每回臂膀痠疼時便來洗一洗,可舒坦啦!」

    李二娘邊說邊拿干竹葉拭淨石槽,拔開草團,竹管中忽然湧出一注稀奶般的乳白泉水,熱氣蒸騰,卻沒有尋常溫泉的刺鼻磺臭;那水流湧出甚急,不消片刻便滿滿注了一槽,草廬裡都是絲絲白霧。

    二娘將竹管塞起,笑道:「你們小倆口好生洗浴,我不打擾啦。」掩口退出,不住嘻嘻竊笑。文瓊妤被她瞧得大窘,死活不肯褪衣,直到腳步聲被竹林風聲淹沒,這才讓劫兆褪得一絲不掛,掩胸坐入槽中。

    「啊!好舒服……」她忍不住閉起眼睛,昂起姣美動人的頸線,全身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浸得煙消雲散,軟綿綿的躺入槽底,乳湯般的水面只浮出兩團碩大攤圓的雪白胸廓,驕傲的峰頂翹著兩點嫩紅蓓蕾。

    一樣是熱湯洗浴,今日卻與溪畔不同。劫兆雖不覺李二娘有惡意,心底卻老不自在,手不離劍,只在槽邊掬水淘淋著姊姊滑嫩細白的肌膚,不敢解衣同浴。

    「姊,你不覺得對一個鄉下農婦來說,『松風』是太過貴重的妝奩麼?」

    文瓊妤微微一笑。

    「那琴不叫『松風』。」

    「喔?」劫兆一揚眉,饒富興致:「所以二娘騙了我們?」

    「她說的故事倒沒錯,只是故意換了名兒。古代制琴大匠閭丘古壑途遇焦桐,識得是聽音木奇材,裂樹成琴,銘曰『天音平壽』,在天下名琴譜《清風引》中排名第一十七,名貴無比。據說這琴三十幾年前曾在南方的儲胥城出現過,但軼失已久,不料卻藏在這個小小的農家之中。」

    儲胥城是中宸州南方最大的城市,坐擁南方大川祖龍江的交通樞紐,數代建都於此,十分繁榮富庶;前朝宇文氏玄武王朝初興,即以儲胥城為「江都」。後來西賀州的蠻族入侵,南方武林以百軍盟為首,隔著祖龍江力抗蠻人,保住了儲胥城的城郭風貌,迄今昌盛不絕,繁華猶在新興的中京之上。

    劫兆本不知天音平壽琴的來歷,只是奇怪:「她既然把琴拿了出來,何必多所隱瞞?若不想洩漏『天音平壽』之名,又何須自曝有琴?」想起老鐵驚人的神力以及刻意隱藏的武功,更覺詭密重重。

    文瓊妤卻抿嘴輕笑:「這卻不難猜想。說到了底,也就是一個『癮』字。」

    「癮?」

    「是啊!」文瓊妤被溫泉浸得額間沁汗,肌膚上浮露一層淡淡嬌紅,尤其胸口、面頰等,彷彿是玫瑰花瓣染就,更襯得玉脂酥滑,薄肌淨透。「就好比說……你最喜歡什麼,一日不見便難受得緊?」

    劫兆本想衝口說「女人」,總算他見機得快,眼珠滴溜溜一轉,滿臉堆歡:「那也只有我姊姊了。」

    文瓊妤美眸一瞪,佯嗔道:「呸!沒點正經。」與他打鬧一陣,才忍笑道:「人大凡有癮,一遇同好,便要生出不吐不快的衝動。我料二娘年少時,必然也是一位撫琴的能手,難為她塵封絕世名琴於此。」

    老鐵與李二娘縱使來歷成謎,但似未超出美人姊姊的掌握。劫兆聽她說得悠閒,也稍稍放下了心,繃緊的神經一鬆,滿身痠疼頓時湧了上來,不禁皺眉呼痛。文瓊妤笑道:「石馬溫泉,馳名天下,可不是浪得虛名。你……你也來浸一浸。」說到後來聲如細蚊,羞得連脖頸都紅了。

    劫兆遲疑片刻,實在是難以抗拒美人姊姊的邀約,飛快褪了衣靴,掬水將身子手腳沖洗乾淨,笑道:「我出了一身臭汗,可別熏壞了我的香香姊姊。」文瓊妤心中羞喜,玉手微掩著酥胸,咬唇道:「你這小壞蛋,就是這麼……這麼討人歡喜。」

    劫兆滑入槽中,那石槽不甚寬大,與姊姊貼肉一磨,只覺她全身上下無處不滑,光用皮膚都能清晰感受那玲瓏傲人的曲線,昂起的杵尖激靈靈的一顫,若非顧念姊姊玉門紅腫、不堪採擷,只怕便要克制不住,提槍上馬。

    兩人紅著臉裸身交疊,文瓊妤偎在他臂彎裡,腴嫩豐盈的巨乳壓著弟弟的胸膛,膚觸似乎被滑膩的溫泉水一潤,變得更加膩滑,修長的嬌軀卻彷彿沒什麼重量。劫兆恣意平伸雙臂,肌肉被溫潤的乳湯細細熨展開來,加上軟玉在懷,水氣蒸得姊姊的青草幽香滿溢草廬,撲面都覺清新甜潤,滋味妙不可言。

    文瓊妤伸出一隻鶴頸般的細白小手,輕輕為他揉捏肩臂,柔聲問:「你方才幹什麼去啦?怎地弄得這般疲累?」她小手無力,自然揉不開僵硬的肌肉,但指觸十分細膩舒坦,而略帶嗔怪的口氣裡滿是關心,彷彿是一個在管自己男人的小妻子。

    劫兆聽得受用,閉著眼睛享受片刻,便將苦思用力用巧的事情說了。

    文瓊妤小手不停,垂眸思索片刻,沉吟道:「武功我是不懂,不過依讀過的武典來看,武功是為了追求傷人的最大效益,力大可使敵人一擊倒地,指的是態度決心;勁巧卻是加速破敵、避免消耗,所指當是技術手法,兩者非但不矛盾衝突,簡直就是兩件事。」

    「這就是書裡所寫,與實際對敵時的不同處。」劫兆搖頭苦笑:

    「假使我一拳用了全力,便很難有餘勁控制手法,更遑論什麼後著變化。所以天城山武學都教人『勁出七分,自留三分』,練到精深處,以五分、甚至三分手法便能克敵,尚且留七分餘勁未發,其後可有無窮之變;劫家的『烈陽劍法』是出則無悔的決殺之劍,都說『烈陽劍式,照日闢邪』,然而這麼決絕的劍法,也是發九留一,正為了連貫劍式,以因應實戰中不可知的變化。」

    文瓊妤「嗯」了一聲,神思不屬,隨口道:「原來實戰尚有這許多計較,果然不能以典籍空論。我見那部『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之中,記載了許多虛實相應的手法理路,與你所說不謀而合……不過如此一來,有句話就說不通了。」她喃喃自語,替他按摩的五隻纖纖玉指不知不覺變成了劃圈寫字,彷彿將劫兆的胸膛當成沙盤圖紙而不自知。

    劫兆覺得她凝神推敲的模樣別具魅力,對比交歡時的動人媚態,強烈的反差更讓人心癢難搔,忍不住親吻她額間的小小銀墜子,文瓊妤卻恍若不覺。他一時童心色心雙雙賁起,回過左手,五指往她左乳尖上虛抓一把,指腹勾著酥白的乳肉擦過細嫩的嫣紅乳蒂,抓得碩大的乳峰一晃蕩,白湯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文瓊妤的雙乳最是敏感,乳根、乳尖尤其是致命要害,被抓得呻吟一聲,緊緊揪住他的魔手,兀自嬌喘:「你……你壞!無端端的,添什麼亂?」劫兆好不容易才重得佳人注目,與她十指交纏,笑得壞壞的:「姊姊有哪兒想通的,我來幫忙好了。」

    文瓊妤紅著臉啐他一口:「胡……胡說八道!」定了定神,又道:「『空幻幽明手』的總綱,開宗明義便是『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四句,其後的手法繁複多變,分明是以巧勁見長。照你所說,用力用巧若不能兩全,這四句總綱豈不是無端添亂?」

    劫兆一拿到皮卷,便急著翻找內功心法的部分,並未留意總綱。他之所以想從這路武功裡找尋解決己身困擾的門道,也是因為侯盛使用「刺日黥邪」時勁力威猛,實是平生僅見,沒想到「空幻幽明手」竟是一門以手法變幻見長的武學。

    他從文瓊妤褪下的衣衫內袋取出皮卷,果然見開頭寫著「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十六個字,跳過內功心法之後,滿篇都是繁雜花巧的手法,卷中每個人像圖都繪有三十二隻手,有的長如曬衣竿,一探數丈;有的卻短如魚鰭,貼身數掌交纏、形影相疊,簡直就像變著戲法翻花鼓一樣,別說是全力施為,就連照做一遍也不可得。

    「侯盛可沒用這麼奇怪的手法。」劫兆喃喃道:「我記得他就是這麼用力一拉,如此而已。一個人只有兩條胳膊,怎能……怎能使得出三十二隻手的武功?這個『血海鉅鑄』煉青邪要麼是個瘋子,發瘋時亂寫一氣;要麼就是個大壞蛋,故意編這種東西,想害人走火入魔。」

    文瓊妤笑道:「也說不定他真解決了『用力』與『用巧』的矛盾,錄在皮卷裡,只是我們看不懂罷了。倘若如此,我弟弟可了不起啦,居然與武學上的大宗師不約而同,都鑽研到了一樣的問題上。」

    劫兆雙手亂搖:「那我可不要!變成一個邪裡邪氣的瘋老頭,萬一我姊姊不要我了怎麼辦?」兩人相互調笑取樂,又覺情濃,不知不覺便待到了黃昏。等穿好衣服回到前屋,老鐵已經賣面回來,依舊是冷面無語。

    李二娘整治一桌菜蔬,四人圍桌而食,她與姊弟倆倒是有說有笑,也不理老鐵,只是時不時夾菜到丈夫碗裡,輕道:「這油浸蕨菜好,多吃些。」或說:「今年的萵筍比去年肥,我特別用了麻油炒。」老鐵低頭扒飯,將碗裡的菜都吃了個精光。

    此後一連幾天,劫兆起了個大早,到製麵房隨李二娘做面,不免弄得灰頭土臉,李二娘脾氣甚好,總是笑著替他收拾殘局,絲毫不以為意。老鐵大清早就擔面出門,家裡的粗活沒人做,劫兆就幫忙劈柴挑水。

    文瓊妤休養多日,又得天下聞名的石馬溫泉滋潤,已能下床走動,氣色也比初來時更嬌豔動人。她身子恢復了,小倆口夜裡多所纏綿,劫兆對她極有耐心,慢慢引導她享受床笫之樂,只覺姊姊身上的好處開發不盡,彷彿每過一天又多媚幾分,連羞澀矜持都酥媚入骨,又與她的斯文柔美毫不扞格,的確是人間罕有的尤物。

    白天文瓊妤大多待在屋裡,手邊攤開那錄有「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一邊撫琴一邊看著,不時陷入沉思。劫兆卻多得助益,發現當自己依照琴聲節奏揮斧劈柴時,似乎就比較省力,總是不知不覺便劈完幾堆,也不覺得特別疲累。

    又過了幾日,他漸漸能拉麵成形,雖遠不及二娘俐落明快,也不到「八百握」的境界,卻能數度開合,將一個三斤重的白面糰子拉成百餘根面條。李二娘不禁讚歎:「公子爺真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當年學這本事,足足花了三個月才拉麵成條,你卻花不到十天!」

    劫兆笑道:「這不是我聰明,卻是拜我姊姊所賜。」

    「你媳婦兒?」李二娘露出詫異之色。

    「正是。」劫兆笑著說:「我每天劈柴的時候,一聽她的琴聲,不知不覺身子便輕快起來,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覺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樣。」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說幾句取笑他的話,雙眼忽然一睜,似乎領悟了什麼,定定的瞧著劫兆。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處時,並不覺得疲累,這是為什麼?因為舞姿隨樂聲而動,心生快活,手腳肢體的擺動都是心之所向,並沒有多餘的耗費。」

    劫兆是貴族出身,從小學過祭祀用的儀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邊境,力尚勇武,承襲了許多西賀州的蠻俗,雲陽老家自來就有「跳戰舞」的傳統,「平戎八陣法」的招數里多有邊陲戰舞之姿,大開大闔,十分豪邁。小劫英跳起雲陽戰舞的模樣,更是揉合了柔媚、蠱惑以及英風颯烈,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我學不到二娘手裡的功夫,」他繼續說:「只好每日觀察二娘的手腳動作,從中找到合適的韻律節拍,照著做了一遍。按這個節拍動作時,我所用的氣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娘說的『巧勁』,不過的確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夠,要符合這樣的身體節拍,就得用足這樣的力氣。」

    劫兆倒不是吹牛。他本善於觀察女子體態,於這門功夫上的造詣,恐怕當世少有比肩;每日從背後觀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麵時,肩、腰、腿、臂的動作韻律,並且所見細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製麵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劍法的關鍵不只在於拳、劍,更重要的是全身的運動協調,很多製麵師傅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卻因擅看女子體態,一下便抓到了寶貴的訣竅。

    若要更上一層樓,拉到兩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則須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這就是李二娘與劫兆間的技術差距,並非二娘的「八百握」無甚難度,也不是劫兆在製麵上有特別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撫摸他的手掌,良久才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要拉到一百根,竟是這樣的簡單!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眼睫一動,竟然流下淚來。

    劫兆一時慌了手腳,李二娘卻展顏一笑,隨手拭去淚痕,搖頭道:「哎唷!你瞧瞧我。當年爹教我這門技藝時,說我有特別的天分,一定能學得會,我總不相信。原來……原來就是跳舞這麼簡單。」

    這天夜裡,劫兆在屋中百無聊賴,拔出長劍拂拭,隨手比劃了一下,忽道:「姊姊,我好像有點瞭解那十六個字的意思了。」

    文瓊妤將琴匣橫在榻上,以指輕敲,隨口道:「什麼?」

    「獅子搏兔,必盡全力。無以罅逸,方可予奪。」劫兆沉吟著,隨手將劍平舉,凝著雪亮的劍刃。「要致人於死,輕輕一刺就行了,三歲孩兒也辦得到。姊姊力氣柔弱,卻能刺死侯盛,我從前也曾殺死一名武功遠勝於我的惡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尋找能克服『六陰絕脈』體質、鍛鍊出強橫內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於死,以我現在的力量也儘夠了。」

    文瓊妤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劫兆輕揮長劍,自顧自的說:「這一劍裡,有九成的力氣都是白白浪費的,欲攻欲守、乍出還留,有太多的猶豫與顧忌。如果能夠簡單一些,無論要攻要守,還是佯作虛招誘敵,用上一分的力氣就已足夠。就像拉麵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面條,就只需要那樣的力氣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費。」

    「獅子搏兔,為什麼要用上全身的力氣?只消一爪便可致命。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實是『求力之全』。」

    「唰!」長劍一揚,劫兆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這個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我迄今所學武藝,只怕通通都要重新來過了。」

    文瓊妤暈紅雙頰,含笑凝望著他,半晌都不說話。

    劫兆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大放厥詞,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麼啦?臉這麼紅,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緣,伸手去試她的秀額。文瓊妤卻嚶的一聲,偎入他懷裡,濕潤的眼波朦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只是很歡喜。我……我喜歡上的,是一個這麼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將她抱滿懷,卻聽文瓊妤柔聲輕笑:「我弟弟這麼有本事,做姊姊的可不能輸啦。你明天隨老鐵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聽中京動靜之外,順便替姊姊置辦些物事。」拔下金釵交給他,細細將清單說了一遍,除開文房四寶,還有沙盤、揚琴小槌等,教人摸不著頭腦。

    文瓊妤見他滿臉疑惑,笑著撫摸他的面頰:「小傻瓜,姊姊要繪製圖本,做一些小小的試驗。我想到解開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著榻上的烏黑扁匣,哪裡是什麼琴盒?正是絕代凶物——「刺日黥邪」!

    ◇◇◇

    距照日山莊前後兩任莊主劫震、劫驚雷失蹤,已整整超過十天。

    那些原本預期綏平府將會大亂、甚至中京武林重新爭盟爭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無聊了十天,綏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來皆如舊制,劫蘋的名字突然間傳遍了京城武林,誰都知道是那個斯文秀氣、溫和有禮的堂小姐鎮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義,傳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號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與文瓊妤的行蹤,更透過神機營的曲鳳釗見著了姚無義,敦請姚公公上奏朝廷,給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個正四品的越騎校尉。

    「這當口你不找父親大伯,卻來給你三哥求官?」當時姚無義正忙得焦頭爛額,劫家的事打亂了他的佈局,皇上一日內召見他三次;面對年輕皇帝的垂詢,長袖善舞的老太監什麼也答不上來,回來一徑拿身邊人出氣。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容貌說不上美麗的姑娘,姚無義卻不由得被勾起了興致。

    「這是為了劫家,也為了公公。」劫蘋說得很慢,但口齒清晰,毫不猶豫,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事實上,若不穩住劫真的地位,雲陽老宅處必定伺機反撲。姚無義襄助劫震打壓西陲多年,一旦被雲陽老宅處取得家統,那些與蠻子混血經年的老古板肯定不會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莊脫出宰制,難保不投入敵對陣營。

    姚無義盱衡情勢,特意奏請皇上,封劫真為越騎將軍。這個列將軍的虛銜不比校尉,沒有帶兵的實權,專門用來酬庸功臣,或做為蔭補爵位的準備階段;召令一下,等於承認了劫真繼承雲陽縣公的正統地位。

    當蓋有照日山莊莊主的「紅日輪」印信,以及御封越騎將軍官防的文書快馬遞至雲陽時,雲陽老宅的長老們莫不咬牙切齒:「可惡!被搶先了一步。」然而信中謙和的措辭與周到的禮數,尤其是不把雲陽視為從屬,而是動之以親情的態度,又與過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壓大相逕庭,令雲陽眾人頓生好感。長老們閉門商議後,只讓使者帶回口信:「京中若有變動,願助一臂之力。」一場預期中的家變消弭於無形,令中京無數好事者徒呼負負。

    綏平府沒有了絕代高手,卻多了飛虎精騎駐紮。劫蘋挑選其中一百五十名精銳常駐府中,卻召回了飛虎騎統領「嘯羽天鷹」方東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鷹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馬。如此一來,綏平府所掌握的兵力遠勝於前,實力更加不容小覷。中京黑白兩道應對恭謹,竟比劫震當家時還要恭順。

    「府中與香山合而為一,爹爹與大伯的夙願,不想卻是在這般情況下達成。」劫蘋偶一停筆,將批好的文書疊上案頭,不覺輕聲喟嘆。

    書齋裡巨大的書案上疊滿各式帳本文書,分門別類,放置得有條不紊。府中聘請的帳房筆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鷹谷與香山送來的勤補單據、消息線報,這十幾人份的文書往來,她一人應付卻是綽綽有餘,每日還能挪出時間給三哥洗滌傷口、煎藥喂服,陪他說說話,做些針線女工什麼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樣,她不由得心中一蕩,面頰發燒,才又回覆成芳齡十八的懷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擔心父親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正自浮想翩聯,已經升為管事的公孫去疾匆匆奔入,躬身道:「堂小姐,小姐她……她回來啦!」

    劫蘋只抬頭一笑,隨手取過一本帳冊,繼續拈筆伏案:「阿英麼?我好久沒見她啦!煩請公孫管事帶她來書齋一趟,吩咐廚房備好小姐愛吃的茶點,我批完這些,咱們姊妹倆好好聊一聊。」

    公孫去疾一捻山羊鬍子,小心說道:「小姐進院裡去了,小人攔不住。」

    「那讓她先歇一歇。」劫蘋還是沒抬頭,含笑道:「我一會兒去尋她。」

    「小姐去三爺院裡啦!關上了門,誰也不讓進。」

    劫蘋霍然起身。

    ……

    「三哥好。」

    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嬌靨映亮了佈置素雅的寢居,彷彿天女散華,滿室生香。

    劫真背靠軟枕,倚坐在榻上,隨意披著的衫子開襟大敞,露出密密裹著白布的赤裸胸膛。他面色還有些白慘,兩頰略顯消瘦,似乎傷後元氣尚未盡復;劫英的笑容卻像火種一般,點燃了他灰槁的眼眸,一瞬間劫真的面上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彷彿死水突然冒出些許沸滾的沫子,骨碌碌地竄動著。

    「你……你回來啦!」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我能不回來麼?」劫英笑吟吟的走了過來,纖細窈窕的身子款擺曼妙,白玉般晶瑩的耳垂上戴著一小串珍珠耳墜,搖如風中柳絲,卻又不及柳腰纖麗動人。「三哥身子好些了麼?」

    劫真突然迷惑起來,彷彿身在夢中,訥訥地點了點頭。

    「好……好多了。」

    劫英笑著坐上榻緣,幽幽的少女體香透出襟口,自她長成以來,劫真罕有機會與她如此接近,心臟驀地劇烈鼓動起來,影響所及,彷彿連傷口都被遽張的胸肋撞得隱隱作痛。

    直到劫英端起桌上的藥盅,背過身去輕輕呵涼,裊裊娜娜地將湯匙湊近他唇邊。

    她入房之時,將所有的僕從使女通通趕了出去。那是婢子們留在桌上的補湯。

    劫英輕聲嬌笑,彷彿在哄小孩:「來!乖,把嘴巴張開,妹子服侍三哥用藥。」

    (如果拿照日山莊……不!甚至整個武林來換這一刻,我肯不肯換?)

    劫真眯起眼睛,呆望著她秀麗絕倫的臉龐,貪婪地把她的笑靨一股腦兒塞進腦海心扉,迷亂裡帶著一絲臨別望眼的刺痛與恍惚。

    劫英卻把他的迷醉當成了遲疑,笑容倏然變冷:「還是三哥怕我下了毒,不敢入口?」劫真悵然若失,似乎還沉醉在方才的溫柔甜美之中,恨不得再多看幾眼;一怔之間,幾乎張口飲下,驀地心中一凜,這才真正遲疑起來。

    劫英冷笑:「你做了什麼,怕人毒你?你不喝,我喝便是!」反手將湯匙往唇邊送。劫真想起這個幺妹的決絕,心頭突然一陣悚慄,真怕她乘隙下了毒,連盅帶匙一揮,「鏗!」一聲裂響,瓷盅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瘋啦!」他惡狠狠地瞪著她,餘悸猶存,蒼白的俊臉上浮露血色。

    「黃耆枸杞炖鱸魚,犯得著這麼緊張?」劫英咬著銀牙,姣好的櫻唇抿著一抹狠笑。「說!四哥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劫真終於清醒過來,心頭刺痛,顏面卻冷。

    「我也很想知道。」

    劫英倏地狂怒起來,杏目圓睜,嘶聲道:「我答應與你合作,你應承了我什麼?你說:『我保證劫兆安全無虞,周身絕無絲毫缺損。若違此誓,教我劫真萬箭穿心而亡!』我替你做了那些個佈置,已然履行約定;按照你的承諾,四哥此刻應該安安穩穩待在刑部大牢裡……他人呢?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她逼近他的臉,眼中閃動著騰騰殺氣,宛若一頭美麗的小母狼。劫真忽覺荒謬:在她身上,居然擁有最多最濃的劫氏之風,比從雲陽來的劫軍更像西賀州草原上的荒野之王,就隱藏在她雪嫩嬌豔的胴體深處,狂野、驍悍、不懼生死,帶著自毀般的熾烈與美麗。

    單以果斷的性格來看,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兒很可能五名子女中,最像劫震的一個。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劫真兩手一攤,眸底閃著譏諷:「二叔奪權,非我所能料;黃庭老祖猝死,非我所能料;劫兆脫罪,二叔要將我們放逐到天城山,也非我能料。途中遇襲、劫兆逃跑,更加不是我所能預料。妹子向我要人,是不是太也無稽了些?」

    劫英一時語塞,眼神卻毫不動搖,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東海郡主還不到十六足歲,身心卻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她很明白男人眼中的慾望——那種為了完全佔有雌性、不惜排除其他雄性的原始之眼。

    從一開始,劫真就沒打算放過他。

    「如果他發生什麼意外,我要你雙倍償還。他斷了一隻手,我就斷你兩隻;他斷了一條腿,我就斷你兩條……」她平靜的說著,緩緩起身:「他若死了,我就教你比死還痛苦。」

    「他有什麼好?」劫真一把抓住她幼細的皓腕,雙眼佈滿血絲,平日的溫文蕩然無存:「一個廢人!你卻為他這般死心塌地!我與他一般……不!比他還疼你,你為什麼不屑一顧?」

    劫英被他捏疼了腕子,咬牙不哼一聲,冷笑道:「你有什麼好?卑鄙小人!」

    劫真將她扯到身前來,捏著她尖細的下巴,滿臉戾笑:「劫震、劫驚雷都已不在了,現下,我才是綏平府的主人!妹子若識時務,眼裡須得有我這個家主才好。」捏過她的小臉欲吻,冷不防頸間一痛,才發現劫英的手裡多了柄銳利的珍珠銀匕,匕尖正抵著他的喉頭,已刺破些許油皮。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撫額抵頸,彷彿見到了什麼荒謬絕倫的物事;驀地折腕一格,劫英一個拿捏不住,驚呼一聲,「鏗!」銀匕脫手飛落床尾。劫真淫笑著往她乳上摸了一把,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劫英反手猛摑了他一巴掌,劫真被抽得微怔,轉眼又挨了一記,氣得回敬一掌。

    劫英被打得仰倒在榻上,雙腕被他牢牢摁住,劫真雙目赤紅、吐息濃重,口邊兀自掛著殘涎,逕自動手解她衣衫。

    劫英掙扎不出,恨聲道:「劫真!你敢碰我一下,我讓姚無義騸了你!」

    劫真手上不停,喘息道:「你以為姚無義拿你當寶貝?你……你不過是他用來籠絡伏鳳紙的禮物罷了!他想把你嫁給八王世子,賺得三仙宗府為臂助,替他出馬討伐北方民變,壓倒南司的勢力……你不過是件禮物罷了!」

    劫英被他粗暴地攫住椒乳,恣意揉捏輕薄,身子不住扭動,咬牙不肯叫出聲來,小臉上的輕蔑之色卻絲毫未減:「姚……姚公公的禮物,你、你……唔……也有膽子敢……啊……敢動?」

    劫真狠笑道:「姚無義這個算盤打錯啦!伏鳳紙退隱多年,早已是個半死之人,絕不會為了你這小淫婦,去沾惹這般大麻煩!」他色心暴起,恨意萌生,早已顧不得時間場合,蹂躪她豐盈的玉乳片刻,又伸手探入裙中。

    劫英咬牙哀鳴,纖細結實的腰肢不住抬拱扭動,宛如活蝦一般。劫真益發弄得興起,手指粗魯地搓揉著她嬌細的腿根股間,淫笑道:「你……你這麼急著去給八王世子睡,不如先讓我……啊——!」慘叫聲未落,左耳已被她狠狠咬住,鮮血迸流!

    他猛然鬆手後躍,摀住左耳,指縫間紅漬汨汨,令人怵目驚心;忽見劫英要逃,抓著她的藕臂扯過來,惡狠狠地說:「想……想走?沒這麼容易!今天……我一定要得到妳!」

    劫英被扯得伏在他胸前,忽然甜甜一笑,膩聲說道:「可惜,我這個禮物你碰不得。皇后娘娘答應作媒,將我許配給八王世子伏辟疆,三仙宗府已經派出使者前往北方,待勘過北方十二郡的情況,才決定是否出馬平亂。無論領不領軍,伏鳳紙已與姚公公結盟;未來的八王世子妃,你也敢碰麼?」

    劫真聞言愕然。這個消息足以改變中京的勢力天平,無論朝野武林,恐怕都將掀起巨變——他提前從劫英口中得知,掌握了最最寶貴的應變時間,卻絲毫不覺驚喜,一股醋意與痛苦湧上心頭,恨極反笑:「是麼?若八王爺知道他未來的媳婦兒非但不是貞潔處子,反是個與親哥哥亂倫苟且的小淫婦,不知他還收不收這個禮物?」

    劫英嫣然一笑。

    「啊,三哥提醒了我,要殺人滅口。」十指狠狠往他胸口一揪,劫真失聲慘叫,好不容易結痂的創口頓時爆裂,鮮血滲出層層藥布,殷紅渲染的範圍迅速擴大。他倒在榻上輕輕抽搐,面上的一點血色瞬間便消退殆盡。

    劫英一躍下床,理了理衣裳髮鬢,房門忽然「碰!」一聲猛推開來,劫蘋匆匆奔入,見劫真傷口滲血,臉色丕變,劫英卻好整以暇打招呼:「蘋姊姊好。咱們許久不見啦!」

    劫蘋急著上前探視,腳步一動,卻見劫英也退了小半步,彎腰拾起那柄鋒銳的銀匕,登時不敢再進;雙目不離錦榻,勉力一笑:「你……你三哥傷口破痂了,我給他瞧一瞧。」此時劫真的血已經染紅了錦被,暗紅色的污漬飛快擴大著,劫蘋一顆心懸在喉頭,卻不敢輕舉妄動。

    劫英故作驚訝:「啊呀,姊姊快來,我見了血會頭昏。」劫蘋知她說的是反話,強忍著奔到榻前的衝動,等她慢慢走近身畔。

    ——必須等她離榻夠遠,三哥才能安全。

    劫英把玩著銀匕,慢條斯理的走過她身邊,忽然停步。

    「是你下了八郡六十一縣的水路通緝令,要抓四哥回來?」

    「不是『抓』,我也擔心他的安危。」劫蘋鎮定的說:

    「他不只是妳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絕不讓旁人傷了他。」

    劫蘋喜歡的是三哥,而劫英只愛劫兆;兩個各有所愛的女子,似乎沒有感情不好的理由——但事實卻未必如此。對劫英來說,四哥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她當然不願意劫蘋也對他抱持著同樣的感情,卻無法容忍自己心愛的男子,在其他女子眼裡什麼都不是。

    雙姝相持片刻,劫英側首笑道:「如果尋到了四哥,姊姊得頭一個通知我。」

    「這我能做到。」劫蘋目不轉睛的瞪著錦榻。劫真的面色淡逾金紙,氣若游絲。

    劫英笑容頓止,點頭道:「誰要害了我四哥,我便讓他痛不欲生。我在宮裡等姊姊的好消息。」海波般的微卷秀髮一甩,快步走出房去。

    劫蘋一把撲到榻邊,用布巾為劫真壓緊傷口,劫真痛得大叫起來,她慌忙回頭叫喚:「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喊了幾聲,見一名身材嬌小的侍女跑了進來,忙道:「人呢?都到哪裡去了?」那侍女嚅囁道:「我不知道啊!」

    劫蘋莫可奈何,只得與她合力將劫真翻了過來,用剪刀剪開層層紗布,重新上藥包紮。劫蘋從小隨父親操兵,很擅長處理刀劍金創,只是關心則亂,好在那侍女手腳俐落,也不怕撲鼻血氣,兩人合作無間,不多時傷口便止了血。

    劫蘋一抹額汗,在銅盆裡洗去血污,那侍女又打了盆清水,擰了布巾給劫真擦面覆額。劫蘋到這時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樣,見她不過十二、三歲,杏眼桃腮,生得十分討人喜歡,而且肌膚之白皙,如涂奶蜜一般,不覺脫口:「你是哪個院裡的?我怎麼從沒見過?」

    小侍女低聲道:「回堂小姐的話,我是三爺院裡,才入府不久,還不算服侍過三爺。」劫蘋望了榻上一眼,見劫真閉目點了點頭,知她說的是實話,那「入府不久」四字聽得十分親切,又愛她的俐落周到,微笑道:「那好。從今天起,你就留在這裡照顧三爺,若我不能親來換藥喂飲,便由你來處置。你願不願意?」

    那小侍女擰著衣角,喜上眉梢:「願……願意!我願意的。」

    「以後三爺就麻煩你啦。」劫蘋被逗得抿嘴,心懷一寬,笑問:

    「人總有個名兒,我該怎麼稱呼你?」

    「瓶兒。」

    少女甜甜一笑,左眼下的硃砂小痣晶瑩動人,襟懷裡透出幽甜的麝蘭香。

【第十二折 獅子搏兔,翠微公主】(補)

    原創作者:momoho

    翌日,劫兆特別起了個大早,才發現老鐵已經出門了。

    「這幾日,城裡的憑翠樓訂了十擔生麵,你老鐵叔一日分兩回送,所以出門得早啦!」李二娘聽說他想入城,微露詫色:「公子想進城,明天我讓他等你一會兒,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劫兆笑道:「我也替鐵叔擔兩擔,兩人力氣總勝過一人。」

    李二娘掩口笑道:「哎唷!公子是好人家出身的,怎能幹這種粗活兒?」兩人遂做了約定,明日由老鐵帶劫兆入城。劫兆回屋裡,見文瓊妤正斜坐在榻上,展開皮卷閱讀,腿邊擱著「刺日黥邪」,專注的神情裡微帶一絲倦意。

    她這幾日精神全放在這一匣絕世凶物上,連夜裡溫存過後、稍稍回過神來,都枕著藕臂望月發呆,修長的玉指不住在濕濡狼籍的被榻上書寫,一不小心就寫到了劫兆身上去,徒惹狼吻。她不忍拂了弟弟的興致,少不得又是一陣廝磨。

    劫兆見她雲鬢蓬鬆、緊蹙蛾眉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摟著她柔聲道:「別瞧啦!煉青邪是什麼人?舉世聞名的老妖怪一隻,他寫的書有什麼好看的?當心瞧得多了,也變成一隻千嬌百媚的母妖怪。」文瓊妤噗哧一笑,還待分辨,卻被劫兆一把抱起,不覺驚呼。

    「不許再看!」劫兆橫抱玉人,一腳踢開房門:「走,洗溫泉去!洗剝乾淨了,才好切塊下鍋,燉它個酥滑噴香。」文瓊妤又好氣又好笑,心底甜絲絲的,嬌嗔:「好啊,你當我是母豬麼?」

    兩人穿過竹林,劫兆帶上草廬柴門,放了半槽奶湯般的溫泉水,試過溫度,將姊姊抱進槽中。文瓊妤紅著臉任他剝得一絲不掛,滑入溫泉時嬌軀不住微顫著,細弱的呼吸輕促起來,羞得幾乎暈厥過去。

    即使親密已極,她仍不習慣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地裸露身體,便在床笫之間,只要劫兆不是慾火難禁、餓虎撲羊,她都要鑽進被窩裡,褪著只剩一件貼身小衣,或以錦兜掩胸,或以紗衣蔽體,欲迎還拒,羞怯怯地任君採擷。與她曼妙無比、反應熱烈的胴體相比,這樣溫文嬌弱的矜持,遠比放蕩淫冶更加誘人,這也是劫兆日夜求歡、樂此不疲的原因之一。

    見姊姊羞中帶媚,劫兆忍不住嚥了口饞涎,又無法將目光移開,只得彎腰苦忍;隨手拔開引水的竹管,卻見出水僅只一線,斷續若絕。忽聽文瓊妤一聲驚呼,掩胸扭過身去,劫兆趕緊將她抱出浴槽,急問道:「怎麼啦?」

    「那水……那水好燙!」文瓊妤驚魂未定,白酥雪膩的胸脯肉不住起伏。

    劫兆伸手往水底一探,果然竹管滴水處特別滾熱,手掌停得片刻,已覺灼刺,連忙抽出手來。文瓊妤匆匆拭乾身子、著好衣衫,劫兆急喚李二娘來瞧。

    「奇怪!」二娘試了一下水溫,趕緊抽回燙紅的手掌,沉吟道:「這溫泉是我們當家的從後山引來,莫非是泉眼堵塞,還是引水的管子壞了?」

    「從前有過這樣的事麼?」劫兆問。

    「竹管結實歸結實,也有野獸踐踏、雨水沖壞的時候。但水溫突然變得滾燙,倒是這麼多年來頭一遭。」

    劫兆沉吟不語,忽道:「二娘,這左近還有人家麼?他們用不用溫泉?」

    李二娘搖頭:「山的那頭有幾戶,不過沒甚往來,我也不清楚。這竹管引水是我們當家想的主意,我可不知道旁人會不會。」說著一笑,圓圓的面頰飛上兩朵紅雲,隱有得色。

    劫兆點了點頭,笑道:「老鐵叔不在,我去後山瞧瞧好了。煩請二娘照看我媳婦兒。」文瓊妤俏臉微紅,見他扶劍整襟、心斂神藏,並不是毛躁飛揚的模樣,凝眸輕道:「你自己小心,別惹事端。我……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劫兆笑道:「姊姊放心,我理會得。」出了柴門,一路往後山行去。

    直到他去遠了,文瓊妤才移回目光,掠了掠鬢邊濕濡的髮絲,輕聲嘆息。

    李二娘笑道:「既然不放心,乾脆別讓他去得了?」

    文瓊妤回過神來,含羞搖首;片刻才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遠方。

    「我聽說獅子會將小獅推下崖底,讓牠們自己爬上山來。與其把男人綁在身邊,不如讓他放開腳步,走自己想走的路;雖然跌跤了會很心疼,不過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替他揉瘀呵疼的。」

    「讓他……走自己想走的路麼?」

    李二娘聞言一默,笑容就這麼凝在臉上,眼神突然變得悠遠起來。

    ……

    劫兆沿著竹管漫步林間,老鐵的引水渠道架設得十分巧妙,離行道不遠,但站在山道上往往要用心觀察片刻,才能看出竹管的走向;走著走著,慢慢被引到了後山深處,草木逐漸稀疏,裸露出灰白色的岩脊,山勢也陡峭起來,需要攀扶岩壁才能繼續前進,風裡帶著一絲硫磺的臭味,撲面溫熱燻人。

    劫兆爬了大半時辰,累得氣喘吁吁,幾次想掉頭,一想到姊姊沐浴溫泉的美態,以及不自覺流露的幸福陶醉,把心一橫,咬牙繼續與崎嶇的岩道搏鬥。事實上,石馬溫泉的泉質溫養柔和,不僅大利於女子肌膚,使之潤澤細膩,對文瓊妤的先天寒質也十分有益。

    竹管到了此間,已由原先的暗綠變成了焦褐色澤,管上覆著一層凝乳般的黃白膏狀物,用手一摸,卻是硬質之物,原來是磺氣的結晶。

    劫兆爬上一處小崖,只見崖上一片平坦,宛若石台,沿路接起的竹管也至盡頭,恰恰伸入一幢簡陋的破舊草寮之中,草寮外有幾條冒著煙氣的淺水蔓延出來,只是涇流涓細,不成溪河,只怕不到半山腰就沒入地底了。老鐵的竹管能從草寮引出溫泉,看來寮中便是泉眼所在。

    劫兆拆開一截竹管,果然管中只餘些許殘漬,並無水流,心中冷笑:「好啊!這是遇上攔路打劫的賊偷啦。」

    劫家在中京郊外有幾座宅園,依景地不同,充作避暑避寒之用,其中有座「掩扇園」,建於紫雲山名泉附近,築有青磚隱道引來甜水,在京裡頗有盛名。劫兆幼時隨父親入園避暑,就曾經發生甜水井枯竭的怪事,後來一查,才發現是有人掘開了掩扇園的青磚水道,想來是要偷分一些名泉好水;不料偷掘者不懂水文工事,挖開泉道後築不回去,甜水從掘口潰流殆盡,山下的掩扇園自然滴水也無。

    劫兆一見竹管無水,就猜想是被人偷接了去,帶劍上山不只是防身,還想斷它個六根清靜。他將竹管裝回去,起身四下眺望,卻始終沒發現哪兒有偷接的分支,草寮裡只有老鐵的這條竹管接出,別無分號。

    「難道是泉眼乾涸了?」

    劫兆滿腹狐疑,正想推門進入,忽聽「錚」的一聲銳響,胸腹間彷彿被人倒過來一陣猛搖、被搖得骨碌碌直冒泡似的,全身血液一陣沸滾後突然凝住,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他眼前一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偏偏神識極為清楚;這種感覺與其說是痛苦,倒不如說是詭異至極。

    劫兆就這麼張著嘴、舉著手呆在草寮前,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吞吞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彷如打開了某個淤塞的開關,驟然間他全身的血液彷彿又開始流動,所有的刺痛、噁心、反胃、悶鈍……倏地甦醒過來,劫兆猛地向後彈開,整個人趴在地上乾嘔起來,吐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轉,兩眼直冒金星,隨即那一片虛無又包圍了他。

    (撞……撞邪了!)

    劫兆嘔得涕淚齊出,手足發軟;意識朦朧之際,「雲夢之身」的凝神存識心訣自然發動,他的心識彷彿被關進一個全然漆黑的密室,雖然暫時斷了五感知覺,神智卻反而清楚起來。

    這絕不是內力所致。六絕等級的高人或可以內力發出無形之勁,附在琴音或流動的空氣中殺人,就像那夜破廟裡馮難敵無可匹敵的「天君刀」一樣,但無論形質如何改變,內力就是內力,入體或許能傷筋斷脈、碎骨凝血,或死或傷,卻不是這種靈魂被抽離般的詭異感覺。這就像……就像……

    ——有東西「佔領」了他的身體!

    思緒至此,身體的反應似乎隨著恢復些許,他感覺自己動了動手指,眼前彷彿有影像晃動,但有東西阻擋在「意識」與「知覺」之間,不讓他的所見與所知所想產生關連……

    一股駭人的悚慄爬上劫兆的背脊——但這也只是出於想像而已,事實上大部分的身體仍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劫兆努力去感應自己的指尖,用力想要驅動它,拚命想喚起各種知覺,包括疼痛、噁心、反胃、悶鈍……

    劫兆猛然睜眼。

    額角的刺痛使他忍不住呻吟出聲,山邊陽光耀眼,幾乎令他睜不開眼睛。劫兆想像自己舉起手背遮住眼眉,肩頸處的痠疼顯得格外真實。「我……我搶回來了!我把我的身體……搶回來了……」

    但這念頭是如此的荒謬。

    就在恢復知覺的前一剎,依稀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道:「……死生有命,下輩子投胎若還做人,別再這樣糊塗了。」頸後一鬆,衣領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一陣勁風颳面,劫兆睜眼一瞧,驟見崖底的尖簇亂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顆心懸到半空,腳底、頭皮直髮麻——

    (有人把我扔下山崖!)

    「媽啊!」

    他慘叫一聲,忽聽腦後「唰!」一聲銳風逼近,陡地一團青影越過自己,飛掠至前;劫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猛被翻了過來,突然間失去重心、天旋地轉,全然不知身在何處,睜眼只見懸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哎呀」一聲,居然又被扔回了崖頂。

    劫兆掙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風掠過身旁,帶著他轉了小半個圓,轉成背向草寮、面向懸崖的姿勢。劫兆一屁股坐下,才發現全身動彈不得,真氣滯於背後「風府」、「大杼」、「附分」、「委中」等幾處大穴,至於對方何時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點知覺也無。

    「你……還活著?」來人陰陰說道。

    低沈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隱隱欲動的尖亢之感,穿顱微震,聽得胸腔腹內都顫抖起來。

    劫兆驚愕之餘,不禁好笑,脫口道:「難道我該死麼?」

    那人冷哼一聲,聲音竟已在劫兆身後。劫兆駭然變色,本能地迴臂掃去,扭腰間雙踵一撐,原本盤坐的身體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聲併指掃落!

    這一下用上了「墜霜之劍」任意改變身體重心的妙法,當日綏平府大堂上,劫兆藉常在風之力飛旋於樑柱間,絕不落地,正是仗了這路心訣的好處。自從悟出「獅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發現這路劍法中更精微奧妙的部分,此際危機加身,順手便使了出來。

    他出手不快,旨在爭取起身應變的空間,早有一揮落空的準備;果然勁風落處,背後空空如也,眼角瞥見青影閃沒,那人又無聲無息飄到他身後。

    劫兆反足連環踹出,這兩記仍不為傷人,順勢向前一躍,猛然轉身;誰知耳畔忽聽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那人卻還在他身後。劫兆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白日見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按回,掌上無甚力道,卻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撲倒。

    劫兆連變幾招,堪稱是近期的會心之作,誰知連影子都沒見著,聽得那人嗤笑,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媽的!本少爺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圓!」靈光乍現,一翻身躺成了個「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種你鑽到地下去!」仰頭卻見一抹頎長背影越走越遠,負手逕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對!這廝的動作快如鬼魅,沒準一晃眼又鑽到我背後去。」趕緊貼著崖邊岩壁。

    來人在柴門前停步,頭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麼猴戲?」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沒話說,可藏頭露尾的不算好漢,本事再高也沒用。」

    那人冷笑:「誰藏頭露尾了?」轉過身來,只見他膚色蒼白、頭髮漆黑,一張尖頷鷹準的細長瘦臉,面頰微陷,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細長的鳳目裡微露精光,卻看不出年紀。

    怪客一襲青袍,白棉襪、黑布鞋,頭戴一頂紗籠製成的玄色峨冠,冠後兩條烏黑冕帶,長長拖到腰間;明明是讀書人的打扮,卻透著一股難言的野性與霸氣。他唇帶冷笑,鳳目一睨,剎那間劫兆有種被利劍貫穿的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陰絕脈,能活到這個歲數,也不容易了。下次再到這裡來,小心丟了性命。滾!」拂袖轉身,便要推門。

    劫兆急道:「且慢!」三兩步追上前去。那人一動也不動,接近了才發現他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細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觸及背門,劫兆忽起疑心:「以他的武功,豈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電轉,腰畔的佩劍突然「錚」的一聲彈出鞘來!

    (怎……怎麼回事!)

    劫兆毫無傷人的念頭,完全是長劍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這……我該怎麼跟人家解釋?」伸手欲抓,腰際的「玉螭劍」劍刃一彈,居然晃閃過去。青袍怪客倏地轉身,猛將玉螭劍按回鞘中;劫兆氣息一窒,整個人像被一隻無形巨掌掐住,身形頓止。兩人貼面而立,俱都無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劍格格作響,彷彿想掙出青袍客的掌握,簡直就像活生生的東西。這劍是劫震命中京名匠為他打造的,做工精緻、堪稱利器,但絕不是什麼通靈神物,自鑄成以來,從沒發生過這種怪事。

    「你適才接近草寮時,劍可有異狀?」青袍客問。

    劫兆楞了半天,才訥訥地回答:「沒……沒什麼異狀。至少……不是……不是這樣。」說話之際,玉螭劍的鮫皮鐵梨木鞘仍不斷震動,他盯著青袍怪客蒼白如紙、浮露些許青絡的手掌,只覺不可思議。青袍客的手指異常修長,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長,尤其尾指處足有兩寸餘,白亮得像是一柄細磨彎刀。

    「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劫兆忽被一股潛勁撞出去,登登登連退幾步。正想拔劍觀視,誰知劍柄卻絲紋不動,任憑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劍鞘吞口就像被鐵汁澆死了似的,怎麼也拔不出劍。仔細一瞧,才見銅鑄的吞口被掐得黏閉起來,緊緊咬住鞘內劍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聞名的門派,十家裡十一家都辦得到,但要像這般舉重若輕、毫無聲息,銅件上既無指印,也沒有絲毫凹陷變形,彷彿鑄成以來便是如此,就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劍?」

    青袍客冷笑。

    「那種破銅爛鐵,沒的丟人現眼,還不如換把柴刀菜刀實用。」

    劫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卻來欺負我一個後輩人,算什麼前輩風範?你霸著溫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絕流,無一滴溫泉可用麼?這跟街霸攔路、地痞白食有什麼兩樣?」

    青袍客鳳目一睨,嘿然長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麼?憑什麼武功高就要讓武功低的?天生萬物,弱肉強食,你也同獅子老虎講前輩風範?想得到,就憑本事來拿!」

    劫兆被他一頓搶白,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人瞥了他一眼,負手冷笑:「不過你很帶種,二十年來,你第一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之人。見你也不甚蠢,所為必有勝於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須靠溫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兩聲,拂袖道:「你的蠻勇,替你妻子換得往後三天內,每日有半個時辰的溫泉水流。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時不候。」

    劫兆聞言大喜,連忙問:「那……三天後呢?」

    「要麼憑本事奪回泉眼,要麼,拿別的東西來換。」青袍客陰陰一笑:「若選後者,記得多帶一樣物事來,好換你自己有命下崖;溫泉與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輕孰重。滾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劍佩回腰際,忽道:「前輩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他剛提起文瓊妤時才想到:石馬溫泉以調養奇效馳名天下,青袍客霸佔草寮不放,極可能是為了治療某位重症之人。這也能解釋何以他願意每日釋出半個時辰的溫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種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裡卻無笑意:

    「如果是,那的確病得不輕。若非我今日回來得早,你這條狗命就算是完了。」

    ……

    劫兆回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他唯恐二娘或老鐵也到後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裡,便推說山道坍崩,沒能走上石台。李二娘歪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沒準是泉眼也坍啦!山裡大崩之後還會有小崩,這幾日先別上山,等過一陣子土石流盡了,再讓你老鐵叔去瞧一瞧。」劫兆連忙稱是。

    在草寮前那種神魂喪失、心為之奪的體驗委實太過詭異,劫兆為免姊姊擔心,也就沒告訴她。稍晚老鐵挑著空擔回來,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將劫兆想進城的事同老鐵說了,老鐵不置可否,低頭默默扒飯。

    這天夜裡,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覺。

    文瓊妤以為他怕第二天起不來,錯過了老鐵出發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就寢。事實上,劫兆又一頭栽入了夢裡的小河洲,隨手一揮,洲上便出現一團青色的霧氣,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試著喚起身體各處的記憶,想像崖上的微風、空氣裡的硫磺氣息,遠處的山林是什麼顏色的?午後的陽光又是如何變化……想著想著,忽覺背後有一物貼近,手肘倒撞,正頂著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

    劫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置身於石台草寮,前方兩條霧濛濛的人影飛快換過幾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將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撲倒,正是自己。

    「雲夢之身」能將潛意識裡的知覺印象重新組合,還原出當時的情境。就好比進入某個房間與某人說話,意識記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談話的對象與內容,至於四周擺設、室內冷熱、甚至空氣裡的氣味,不過是無心一瞥罷了,並不會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都會被忠實保留在更深層的意識裡。練有「雲夢之身」,就能像進入藏經閣翻書一樣,把這些細瑣但真實的「記錄」一一翻出,重組還原成當時的情境。

    劫兆雖無法親眼看見自己與別人對招,透過「雲夢之身」的奇妙心法,卻能在夢中逕行「旁觀」。

    他席地盤腿,托著下巴反覆細看:青袍怪客的雙腿有些模糊,膝蓋以下根本就是兩團逐漸變淡的煙氣,這是因為交手時劫兆始終背對著他,即使透過潛意識裡的知覺片段交疊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雙手負後,上身直立不動,宛若殭屍。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雙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時候,終於有眼痠的感覺——疲勞如果已經突破身體的保護機制、開始反映在夢境裡,醒來後的痛苦必然倍於夢中,這是很嚴重的事。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凜。

    ——地上……沒有影子。

    他還原了空氣裡的色光,卻忘了移動之間的光影變化。

    「光!」他打了個響指,對打的兩人身下突然出現了陰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後方的青袍客清楚——這仍是受限於感官資訊的緣故。

    找到方法後,篩選與組合就變得簡單起來。

    「風!」

    「聲音!」

    「氣味!」

    「還有……溫寒之變!」

    每多增加一項變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彿一層層抹開霧露,現出真身。

    看著已經變成實體、沒有一絲煙氣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個不斷繞到「劫兆」背後,動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邊膝蓋下竟有八條小腿!

    但青袍怪客並沒十六條腿。只是對於劫兆的眼、耳、鼻、皮膚等感官來說,青袍客的動作必須同時具備十六條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動作(或是感知速度)再快一倍,模擬還原出來的影像才能變成八條腿、四條腿,甚至回覆成兩條……

    (我與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內力奇高、趨避如神,我再怎麼謹慎使用內力,卻要如何制敵?」

    劫兆有些洩氣,卻又像捕捉到了什麼,似乎想下去並不全然是條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漸漸滲入夢中,還原場景需要過濾大量的意識片段,遠比在夢中練上幾個時辰的劍還累。劫兆把手一揮,輕煙裡什麼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見,遠處禽鳥啾囀,飽含水氣的涼颸拂過洲面,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灘上,身子陷入細白柔軟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還原當時的情境,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潛運心法翻找記憶,卻什麼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覺的剎那間,彷彿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體,耳中所聞、眼中所見……沒有絲毫片段被存進意識深層的藏經閣裡,也不知道那個「剎那」到底有多長。

    「懾魂大法」之類的催眠術對上「雲夢之身」,就像強盜遇上賊爺爺,絕不可能奏效。劫兆卻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識,全然沒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當成屍體,差點埋骨崖底,萬劫不復。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定與青袍怪客……還有他那躲在草寮裡不肯現身的朋友有關。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間,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後的結論。

    ……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來敲門時,劫兆痛苦得簡直想自殺。

    他帶著兩大圈烏黑浮腫的眼袋爬起來梳洗更衣,渾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遞來一套洗淨補綴過的莊稼漢裝束,一邊掩嘴取笑:「明知今兒還要趕路,夜裡就別那麼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瓊妤一向沒有早起的習慣,這時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辯,苦著臉挑起擔子,與老鐵一起上路。

    老鐵照例沿路無話,劫兆雖然早有準備,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開口說話,以防一個不小心闔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溝裡。

    「老鐵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這老東西倒是有問有答。

    「呃……曲陵城大麼?」

    「大。」

    「這樣啊!那城裡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這種對話更危險,會毀滅僅存的積極性。劫兆決定改變策略。

    「老鐵叔,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這是無法用一個單字來回答的問題。劫兆從結構上精心設計了陷阱,除非老鐵拒絕回答,否則回應的內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字……

    「還很久。」

    三……三個字。劫兆想著,在心中流下了眼淚。

    但「還很久」三字卻不是隨便說說,當劫兆看見地平線上的城郭隱伏時,已接近晌午時分。曲陵城的規模自不能與中京相比,但靠近時才發現城牆甚高,正面五門,城上箭垛、望樓宛然,不似一般縣城的簡陋營壘,顯然是經過精心修葺。

    「鄲郡離京不過百里,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遇事中京的戍衛軍三兩日內即可趕到,豈是用兵之地?」劫兆肚裡暗笑:「這裡的郡守大人想裝出勵精圖治的模樣,馬屁可也拍得太過了。」

    行近城下,遙見中門緊閉,居中大道以紮木拒馬攔起,只開一處側門出入,門前設有武裝兵丁嚴格盤查,等著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長龍,綿延半裡有餘。半裡外的道旁搭起了一個個草棚,許多僱車騎馬的人都在棚內等候,衣著明顯比排隊進城的百姓華貴齊整,約莫是富戶商賈一類。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漸漸沈了下去。

    縮小入門的關口,顯然是要一一核對名剌身份。劫兆是貴族出身,向來沒有隨身攜帶名剌的習慣,綏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顯赫,哪個不長眼的敢問劫四爺要名剌?當夜匆匆從破廟逃出,也無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對關口盤查的士兵來說,劫兆恰恰就是來路不明、該拿下嚴辦的可疑份子。

    正自猶疑,老鐵卻挑著擔子往一處大棚走去,棚裡一名錦衣華服、豹頷燕髭的中年漢子橫挑濃眉,衝他一招手:「老鐵!今兒怎麼這般巧法?來來來!」身邊簇擁者甚眾,人人見他對這名眇目殘臂的莊稼老漢如此親熱,都不禁微露訝色,紛紛讓出道來。

    老鐵領著劫兆來到中年人座前,頷首道:「徐老爺好。」旁人都覺無禮,不由側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為意,回顧左右豪笑道:「你們不知道,若沒有他的「八百握」麵,我的憑翠樓就不用開啦!」眾人知他自視極高,罕有如此誇人,都順著他的話頭說:「也只有彪爺的樓子,才配用這般的好麵!」中年人捋鬚大笑,聲動蓬頂。

    劫兆心想:「原來這廝便是憑翠樓的東家。」

    彪爺笑得片刻,眼角銳光掃過劫兆的臉面,挑眉道:「老鐵,這後生是誰?」劫兆心口驟跳,正盤算該怎麼唬弄過去,老鐵卻慢吞吞說:「我老婆的親戚,姓趙。」抬頭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時會意,低頭訥訥道:「彪……彪爺好。」

    彪爺拈鬚大笑:「老鐵!你不說,我還以為你家婆娘忒能幹,一夜便給你生了個大小子。」眾人盡皆陪笑。老鐵面無表情,猶如半截朽木,絲毫不見喜怒。

    劫兆聽左右刻意逢迎,幾乎笑翻蓬頂,心中不無惱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兩下,只見彪爺點頭道:「身子骨還算結實,長得也體面。哪裡人啊?」

    劫兆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中京官話,無論如何也裝不了鄉下口音,靈機一動,嚅囁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縣的地主千金,到我爺爺一輩遇上戰亂,家道不比從前了,勉強種種莊稼餬口。」

    「識字麼?」彪爺問。

    「讀……讀過一些。」

    承恩縣是中京左近最大的縣城,歸京兆府管轄,供應中京的鮮肉菜蔬用度,號稱「京廚」,地主富戶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讀書識字,冠於尋常州縣。

    彪爺「嗯」的一聲,又打量他幾眼,隨口問道:「跟老鐵親不親?學不學做麵的絕活兒?」劫兆嚥了口唾沫,故意裝出羞赧的模樣:「我喊他姑丈。我……我手腳笨得很,看了一陣,沒學到家。」

    彪爺笑罵:「呸!你才多大年紀?這都能讓你學會,我憑翠樓還賣甚來!」眾人又是一陣鬨笑。彪爺捏捏他的肩頭,指力頗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痠軟,卻咬牙不吭一聲。「這麼著,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學做麵了,來曲陵城找我,我給你找份活兒。」

    劫兆勉強裝出欣喜的模樣:「多……多謝彪爺。」旁人詫異之餘,無不露出豔羨之色。彪爺含笑捋鬚,眼神倏忽間已飄至別處。

    此時另一側的城門緩緩拉開,一隊兵丁魚貫行出,分列兩旁,帶頭的兩名軍官腰跨長刀、纓盔鑠甲,身份顯然不同。

    棚裡休憩的人見狀,紛紛起身往新開的城門行去。彪爺由隨從們簇擁起身,回頭道:「老鐵!你也別排隊啦,一塊兒來罷。」沒等他回話,已被從人擁上馬車。老鐵斜肩挑起擔子,一言不發的跟在長隊後頭。

    劫兆遙遙看了兩眼,登時心中雪亮。

    原來這邊的城門,卻是專為富人商賈所開,負責盤查的那兩名軍官不過是做做樣子、虛應故事一番,便籤條放行;若遇載貨的車輛,只消偷偷塞兩錠銀子,便能順利入城,連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憑翠樓的「彪爺」似是身份尊貴,眾人見他車馬行來,紛紛讓道,不一會兒就到了隊列前緣。隨車的管事上前寒暄幾句,盤檢的軍官咳嗽兩聲,也不多廢話,一一簽發放行條。簽到劫兆時,那軍官翻起白眼,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你眼生得緊。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趙,名叫趙……趙平。」劫兆掌裡捏了把冷汗。旁邊挑擔的腳伕跟著幫腔:「軍爺!他是賣麵老鐵的姑外甥,來投親的。彪爺說要招他幹活兒哩!」

    軍官一聽是彪爺的人,官氣登時洩了大半,心有不甘,嘴裡嘀咕:「外地來的?哪裡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頭道:「我……我是承恩縣人。」

    徐府的管事見隊伍停滯不前,心中老大不高興,揚聲走了過來:「軍爺!現在是怎麼回事兒?要不大夥兒都亮出名剌來,看能不能省事些。我這就同彪爺說去。」軍官嚇得魂飛魄散,腿都軟了,嘴裡連稱不敢,慌忙在放行籤條上寫下「同京兆府承恩縣隸趙平」等字樣,方印一蓋,猛塞到劫兆懷裡。

    劫兆鬆了口氣,瞥見老鐵從懷裡掏出一張揉皺的籤條。軍官與他頗熟稔,看也不看便給換了張新的,上頭寫的是「同鄲郡曲陰縣隸李二」。

    「原來老鐵真不姓「鐵」。」劫兆心想:

    「李二、李二,他夫妻倆原來共用一個名兒,倒也有趣。」

    喀搭聲響,馬車行到崗哨前。

    彪爺掀開車簾,命管事打賞銀兩,撫鬚笑道:「貴客將至,軍爺辛苦啦!微薄心意,請弟兄們喝點水酒,消一消暑氣。」軍官一抹額汗,哈腰陪笑:「彪爺這麼說,可真是折煞小人啦!這日頭忒毒,彪爺一早等到現在,著實辛苦,先回城歇息也好。少時特使來到城外郵驛,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爺。」

    彪爺「嗯」的一聲,約莫是觸動了久等無人的不耐,面色微沉,點了點頭:「有勞了。」

    劫兆跟著老鐵,隨大隊入了曲陵城。城門附近本是早市,此時已將散去,人潮湧動,彪爺的四駕馬車循著中央的青石大道駛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馳道,眾腳伕只得跟著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擠過將散的市場。

    「出入盤查這般嚴,卻是為了什麼?」劫兆跟幾名腳伕混得熟了,乘機打聽。

    「這你都不知道?」腳伕們睜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無腸軍」打來啦!聽說這些反賊都是餓鬼附身,打仗從不備糧,餓了便捉活人來拆骨片肉,就著沸水燙熟了吃!中京還派了特使來,如果反賊真打到曲陰、曲陽,八王爺便要出山討賊啦!」

    劫兆心中一凜,突然想起當日文瓊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爺麼?」

    「還有哪個?」一名年輕的腳伕脹紅了臉,興奮的說:「俺聽人說,八王爺的武功已練到飛仙的境地,寶劍一出,呼一聲便能斷人首級哪!八王爺若肯出山,來俺們曲陵招募義軍,到時老子便要投軍去!沒準還能掙個功名富貴,光宗耀祖。」幾個年輕的都躍躍欲試,七嘴八舌吵嚷起來。

    年紀最大的那名腳伕面色一沉,冷哼:「富貴個屁!打起仗來,就是死人而已,能有什麼好事?」另一名青年腳伕抗辯道:「五叔,反賊真要打過來,咱們總不能白白等死罷?二狗子說什麼功名富貴,那只是玩笑話,若大夥兒都不投義軍,反賊打破城池,咱們就等著給人洗剝下鍋啦。」

    「是啊、是啊!小七說得有理。」眾人紛紛附和。

    被喚作「五叔」的年老腳伕一時無語,面色陰沈。

    劫兆只覺奇怪,脫口便問:「朝廷有兵有將,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須來曲陵募義軍?」

    那力主投軍的青年腳伕小七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將,也不用在曲陵,否則早幾年派兵討賊就好了,怎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我聽說就算八王爺肯出山平亂,朝廷也未必給兵,王爺這才派特使前來,看鄲郡五縣還有沒有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

    身邊那一幫年輕的同夥熱血上湧,大聲叫起好來,劫兆也跟著「有、有」「好!好!」的應付了幾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腦袋一記,低聲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個屁!踏踏實實幹活兒才是正經。」小七滿面不忿,卻不敢再出言頂撞。

    劫兆環視四周,果然沿街各戶門前都有兩個並排的大缸,分別儲滿水沙,這是防備火矢攻城的佈置;居中最寬闊的一條青磚大道無人行走,這是訓練居民讓出車馬馳道,以便調兵之用。

    看來曲陵城裡雖一片昇平,暗中卻已經開始進行備戰。

    眾人吵吵鬧鬧過了集市,劫兆正豎著耳朵收集情報,忽見街邊一根豎木上懸著橫板,告示上繪著一名頭戴金冠、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莊的千兩懸紅,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畫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與劫兆本人一點都不像。

    劫兆從小到大,起碼給人繪過十幅以上的圖像,執筆操刀的,無一不是中京裡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得維妙維肖;就算拿十歲時的那張來,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這條懸紅要傳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縣,最少要畫三到五百張告示,才夠貼足所有重要的水陸碼頭,而且時間緊迫,還不能慢慢畫、仔細畫,否則教他劫四爺乘機逃出了中宸州,貼上千百張也是枉然。

    自古以來,除非懸賞的對象特徵鮮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帶胎記,又或者耳大垂肩、雙手過膝,帶著一紅一黑兩名小弟賣草鞋之類,否則「繪影圖形」不過是聊備一格,從來都不是尋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著肚子,花了好大力氣才沒笑出聲來,身子弓得像尾熟蝦,抖個不停。

    「劫蘋,妳也算很有心了。感謝妳把本少爺畫得如此之帥啊!」劫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揉著抽搐的腹肌,忽見告示底下署名「百軍盟大義分舵徐」,不覺一怔:「原來曲陵城也算是百軍盟的地盤。但百軍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動麼?怎地北方也有據點?」

    他對武林掌故略有涉獵,江湖現狀卻一向不怎麼關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腦兒囫圇背下,回去好與文瓊妤研究。小七見他緊盯豎木,皺眉道:「就是這廝,害得咱們這幾日連上碼頭都有人盤查,非問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煩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綏平府的四爺麼?好像聽人說過。這廝都幹了些什麼事?居然值一千兩。」

    「照日山莊的當家劫震、劫驚雷都失蹤啦,劫二爺橫死,劫三爺被殺成重傷,聽說是這廝串通魔門妖女幹的。他帶著妖女逃跑,現下照日山莊傳下了截殺令,滿天下的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七啐了口濃痰,低聲罵道:「聽說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兩人一早姘上了,這廝迷了心竅,連父親叔叔都下得了手。媽的!他豔福不淺,可苦了咱們。」

    劫兆還沒來得及發火,驀覺心驚:「好在姊姊先讓我來打探!若我倆貿然乘車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傾城,毋須繪圖便已惹眼,所以劫蘋只放出我的懸紅,還故意畫得不像;我若掉以輕心,帶著姊姊一起現身,這就著了她的道兒。」

    他當日在破廟中被武瑤姬一劍批面,眉間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這幾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勞動,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曬得黝黑通紅;換下錦衣華服後,來自承恩縣的「趙平」可說是與綏平府的劫四爺全然不像——至少與圖上那人不像。

    但老鐵與二娘見過他原本的衣著打扮,更親眼目睹文瓊妤的傾國之姿。就算老鐵大字不識,這段對話也足以讓他聯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爺與美貌妖女。

    劫兆驚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覷,老鐵仍是木頭也似,一跛一跛的挑著擔子前進。

    眾人走過幾條街,來到曲陵城裡最大的酒家憑翠樓,劫兆在中京長大,慣見瓊樓玉宇,也不覺有什麼特別。憑翠樓的掌櫃讓他們把麵送進廚房,點齊銀錢交給老鐵,埋怨道:「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晚?這會兒,趕不上第二趟了罷?」

    老鐵面無表情,只說:「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櫃的一拍桌頂簿冊,喜道:「這是你說的,可別不算。」

    劫兆要採辦文瓊妤交代的物事,便與老鐵分手,約定半個時辰後碰面。曲陵城不比中京繁華,劫兆只覺天熱人擠,不耐久逛,往寄附舖裡兌了隨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塊玉玨,匆匆問路買齊了東西,回憑翠樓時卻不見老鐵的蹤影。




朱厭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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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5: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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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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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天下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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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驚疑不定,沒敢在憑翠樓前多停留,繞到街角的另一間小酒舖,挑了個鄰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從這裡可以看見憑翠樓前的進出情況,倘若老鐵當真帶人回來抓他,此間一目瞭然,這是第一個好處。其次,對方如果發現劫兆不見,必然會往出城的動線上進行搜捕,絕對想不到他就躲在這麼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發現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佔了別人的桌子。

    桌對面坐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綠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襲孔雀藍的尖領縵衫。那縵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風款式,袖短覆肩,下襬只到乳下腰上,兩片衣襟扣著胸口一隻小小的金絲蝴蝶,裹得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起伏嬌綿,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帶很寬,仿作男子的圍腰形式密密纏起,纏出非常動人的纖細曲線,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襦裙底下是嫩黃綢褌與白緞靴,分明是旅裝打扮,卻處處顯現出中京仕女的妍麗風格,還混雜了些許青春少女的迷離夢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線,劫兆就斷定她絕對不會超過十五歲,實際年齡還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頭戴帷笠,垂下的紗帷遮到胸口;帷幕雖然從中兩分,以便於飲食視物,但紗帷重重疊疊、紋風不動,似乎有三四層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間露出的肌膚白皙潤澤,彷彿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紅潤血色;那一勾瓊鼻挺直小巧,隔著重重白紗仍能見彎睫瞬顫,可見其濃。

    (等她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樣是妙齡少女,劫英卻沒有這種青澀幼稚的感覺。十四歲時的劫英儘管還未長成,猶帶童稚的細嫩裸體已教他沈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從體內散發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氣息,絲毫不受身體發育的影響。劫兆從未有過什麼「等她長大」的念頭,劫英就是劫英,無論情感、手腕,甚至是對男女之事的覺醒與渴求,從來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劫兆忽覺喉頭一澀,搖頭驅散了腦海中紊亂的思緒,衝著少女一笑。

    「真是對不住。」他低聲道:「能不能請姑娘稍移芳駕,將此桌讓與在下?」

    少女一動也不動。她的坐姿十分優雅端正,挺胸拔背,一絲不苟;桌下緊併的雙腿微微側向一邊,合攏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見回答,又說:「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桌?」少女仍是不言不語,帷隙間濃睫輕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現忽隱,似乎正咬著粉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微見起伏。

    就算她開口拒絕,劫兆也不可能放棄這個重要的監視據點。他起身走到櫃臺邊,拈了幾枚大錢,隨口吩咐:「沏兩壺茶,給我一壺,給那位姑娘一壺。」又點了幾碟花生、滷菜,還有棗梨一類的新鮮果子,給少女佐茶。

    那櫃上的夥計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渾身上下充滿了服務的熱忱。劫兆正覺奇怪,夥計端著盛了花生滷菜的漆盤,涎臉陪笑:「客倌來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變,蹙眉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夥計看來比他還驚訝。

    劫兆搖頭。「不是。我與她借桌同坐,這才請她一壺茶飲。」

    夥計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來少女在店裡起碼坐了半個時辰,問她話那是一句也不答,絕不理人,也不點茶叫菜。夥計見少女衣著華貴,不敢當她是來吃白食的,更沒膽子轟她出去,雙方就這麼乾耗著。

    「這年頭,真是什麼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樣,要不是天生的啞巴,就是得了失心瘋!爹娘怎麼也不好好看管,到處亂闖,這不是害人麼?唉……」劫兆趕緊塞了幾文錢打發他走,逕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綴著一片雕工精細的三角花菱,似是純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細金鍊子纏在掌裡,一路纏上幼細的腕間。桌底光線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顯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紅,彷彿新鮮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後仰,打量著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覺少女極有眼緣,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樣豔光照人,也沒有盈盈那種混合了英颯嬌美的動人丰姿,一照面間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卻是越看越美,連手指等細小之處都能見驚喜,整體說不出的順眼調和。

    他看得微微發怔,忽聽少女嚅囁一聲,卻難以聽清。

    「什麼?」

    少女別過頭去,表示不與他說話,低聲又說了一次。

    這次劫兆聽清楚了,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再三推敲,終於確定她說的是:「大膽。」

    「姑娘是說在下「大膽」,還是小二大膽?甚或是姑娘自言膽子很大,嗯,這也很值得拿來說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膽」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寶號……」

    少女急了,乳鴿般的一對細小酥胸頻頻起伏,聽他東拉西扯說個沒完,突然插口道:「非……非禮勿視。」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時失儀,多看了兩眼。姑娘勿怒,我給姑娘賠個不是,請姑娘見諒。」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機會聽他人直言誇讚,忽覺眼前這人也不是那麼壞,小嘴一抿,不再說話。劫兆打蛇隨棍上:「我叫趙平,是承恩縣人氏。敢問姑娘芳名?卻是從哪裡來?」他問了半天,少女卻死活不開口,逕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問煩了,又好氣又好笑,舉杯就口,將目光移往遠處的憑翠樓,忽聽少女低聲說:「我不能同你說話。」

    劫兆奇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個傳話的人。」

    劫兆一口茶差點噴在桌上,透過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卻十分認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樣,半點都不像開玩笑。

    「他媽的!難道我真交了瘋子運?昨天上山遇到一個,今天進城又遇到一個。」

    劫兆靈機一動,轉頭對著地面:「誰同妳說話了?我是跟地上的螞蟻說。喂,螞蟻啊螞蟻,你說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來的?」

    少女嚇了一跳,低頭看地上乾乾淨淨,才又鬆了口氣。她倒是沒想過有這麼賴皮的法子,不過既然有「螞蟻」可以傳話,就不算違背禮法,溝通也方便多了,低頭對地面說:「是啊!我是從中京來的。」約莫自己也覺得有趣,櫻唇微抿,掩口「咭」的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戶出身,想起市井傳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枴子拐了出來?據說枴子拐帶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藥,迷得她們痴痴呆呆,才好賣往他處。莫非……」越想越覺得這小妮子腦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蹺,連忙問:「螞蟻啊螞蟻,她該不會是被人帶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實並不想來?」

    少女聞言一顫,想想此行的確有身不由己之處,低聲輕道:「我是不想來。」這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為什麼,居然在這個污穢的鄉城小酒舖裡,對著「螞蟻」自然而然說了出口。

    劫兆心裡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為防萬一,又問:「帶妳來的人呢?到哪去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聲道:「我……我跟清兒走散啦!我……我就在這兒等她。」儘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顫的語聲裡還是透露著一絲驚惶。

    「清兒?是個女的?」

    少女睜大了眼睛,詫異之餘忽有些恚怒。問這種想當然爾的問題,簡直就是一種污辱,自她懂事以來,還未曾遇過如此無禮的對話。「我不能同你說話。」她別過頭去,當作是小小的抗議,當然坐姿還是十分優雅的。

    劫兆差點沒昏過去。不過他已慢慢抓到與她對話的訣竅:這小妮子很抗拒「是」或「不是」這種簡單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這樣會傷害她的尊嚴,損及她的姿態。

    按照這個規則,「我不能同你說話」其實就是「清兒是個女的」的意思。

    這年頭,連枴子集團都變古怪了,竟找女枴子拐小女孩!劫兆不無感慨。

    遠方的憑翠樓前突然出現大批青壯漢子,個個身著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測約有幾十人之譜。「來……來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閃到柱子後頭,卻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鐵,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來,只見他呼喝幾下,眾人分成幾隊,又將彪爺的馬車拉到了樓前,不多時便齊步開列,逕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隊裡還有人扛著大旗,布招捲在桿上,看不見旗號,也有拿著鑼鼓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樣。劫兆微一遲疑,起身出了店門,遮遮掩掩地踅到憑翠樓門前;正要找人打探,肩頭忽被重重一拍。

    「趙平!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

    劫兆差點跳起來,回頭才見是那青年腳伕陳小七,還有二狗子等一夥七八人。

    「沒……沒。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給他一件粗布縫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這才發現他們幾個都穿了同色的外衫,肩上扛著扁擔。「喏,快換上!」小七推著他往方才大隊的方向,嘴裡一疊聲催促:「咱們去給彪爺充充場兒!去得晚了,只怕彪爺他老人家不高興。」

    「充什麼場?」

    「甭問!」小七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包管你沒見過的大場面。」

    劫兆一聽不是自己的事,一顆心登時放下大半,暗自盤算:「乾脆與他們混出城門,趕在老鐵前頭回去。他若真帶人回來抓,至少手裡還有二娘為質。」念頭一起,突然有些揪心,腦海裡浮現二娘親切的笑臉,又想:「或者我與姊姊早一步逃走,讓他撲個空罷了。將來大家老死不相見,再沒幹係。」

    一夥健壯少年嘻笑吵鬧,似都興致高昂。二狗子突然失聲道:「你們瞧!」眾人順他所指,卻見當道一名紫衫少女攔路。

    少女個頭不高,生得十分苗條,身著淡紫勁裝,線條圓潤的左肩頭繡著醒目的團龍紋,猶如肩甲一般;左腕套著相同花樣的甲狀長護腕,下著白褌鱗靴,更襯得雙腿渾圓,比例甚是勻稱。

    她背後斜揹著一條細長的錦緞包袱,包袱口以紅繩紮起,卻不知是什麼東西。

    曲陵城說小不小,城裡城外也不乏標緻的女子,但無論是千金倚閣、漁女浣紗,那都是屬於女子的嬌柔美貌。這紫衣少女穿靴帶甲,周身都透著森冷煞氣,尖尖的下頷抬得高高的,與明眸皓齒一輝映,七分的美貌加上三分英氣,登時教這幫鄉下小夥子全看傻了眼。

    「這妞……」小七目瞪口呆,死盯著她裹出玲瓏曲線的腰腿,喃喃道:

    「好……好美啊!」

    少女眉眼冷極,杏目一睜,沉聲道:「站住!」聲音清脆動人,似乎還有一點童音,但威凜昭昭,彷彿統率萬軍的大將。她一聲清叱,當街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邊動作,一時無語,小七、二狗子的調笑言語全哽在喉頭,憋得滿面通紅、汗流浹背,偏偏一個字都不敢漏出來。

    「你們誰……」她環視眾人,目光如隼:「見過一名綠衣紗笠的姑娘?」

    劫兆心中一凜:「莫不是酒舖裡的小瘋妮子?難道……她竟是那個女枴子?」抬頭打量幾眼,不由感嘆:世道真的是變了,十五六歲的女枴子拐帶十三四的小女孩,居然還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扯嗓抓人……

    紫衣少女見他目光投來,凝眸一睨,劫兆趕緊低頭,免惹疑心。少女連問幾聲,見四周靜悄悄的,揮手道:「沒事的,都散了罷!」眾人如獲大赦,紛紛走避。小七等慕少艾之心大受打擊,低頭夾著尾巴快步離開。

    劫兆披上青褐,夾在人群中跟著通過,冷不防少女一探小手,揪著他的襟口拖到跟前,冷冷說道:「你!有沒見過那個綠衣姑娘?」杏目裡迸出如冰煞氣。她隨手便將一個大男人掀翻在地,二狗子幾個嚇得臉都白了,小七勉強想打個圓場,忽見少女猛然轉頭,兩道利箭般的目光如電射來:

    「同夥?」

    小七「骨碌」嚥了口唾沫,雙手亂搖,猛退幾步。

    「不……不太認識!我……我們今……今天也是頭一回見!」

    少女來回電掃幾眼,驀地低喝道:「沒相干的,都給我滾!」

    眾少被一喝驚醒,不及思索,拔腿就跑,片刻便散得乾乾淨淨。

    劫兆肚裡大罵「沒義氣」,一邊心驚於少女手勁之強,他偷偷掙了幾下,那白玉也似的皓腕居然紋風不動,彷彿金鐵鑄就。少女也不講道理,一雙姣美的杏眼冷冷盯著他,彷彿一口咬定他心中有鬼。

    這種全憑直覺的對手最難應付。天幸劫四爺自小打滾花叢,擁有十幾年的豐富實戰經驗,立刻裝出一副苦臉,低聲下氣的說:「姑……姑娘!我……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當街讓妳揪得四仰八叉,妳……妳還讓不讓我做人?」

    少女冷哼一聲,將他提起。「說。」

    「我……我似乎見過。一個不大的小丫頭不是?戴著白笠,神神秘秘的。」他伸手比了比胸口,一指城西:「好像是往那兒去了,我……我也不是很確定的。姑娘不妨往那兒找找,沒準能找到。」

    少女盯著他瞧了片刻,鬆開小手。

    劫兆本以為她會撂兩句「你最好沒騙我」之類的,豈料她冷冰冰的眼神遠比狠話更具威嚇力。他被瞧得渾身發毛,慌忙找話:「是……是了!我若又看到了那位綠衣姑娘,要上哪兒向姑娘報信?姑娘貴姓大名啊?」

    少女冷冷道:「憑翠樓。」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姓魚。」轉頭往城西奔去。

    劫兆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回到了憑翠樓,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小二攀談。憑翠樓的一干夥計知他是老鐵的親戚,也沒怎麼提防,劫兆覷準一個無人看見的空檔,飛快翻過櫃上的住宿名簿,見今日新寫的五頁裡只有一個姓魚的客人,筆跡娟秀中帶著爽利,寫的正是「魚清兒」三字。

    「果然是她!」

    劫兆忙將簿冊闔上,快步走出憑翠樓,正要往小酒舖的方向走,卻見前方一抹俏生生的淡紫衣影凝立,那名喚「魚清兒」的少女雙手握在身側,蠻腰微斜,冷冷瞧著他。

    他大可解釋自己回憑翠樓是為了什麼緣故,甚至也能為翻看住客名冊這件事想個好理由;不管釋疑與否,在道理上劫兆自問絕對能站得住腳。但他從第一眼就明白,這個叫「魚清兒」的小女枴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直覺派。

    她的直覺帶著她,第一時間回來堵住劫兆。

    (……逃!)

    劫兆猛向她衝了過去,這反應顯然大出少女的意料,魚清兒美麗的大眼睛一睜,倏地往街心一站,雙手橫攔,無論劫兆左衝右突,都不出她一躍可及的範圍之內。

    「來得好!」劫兆咬牙出手,右手食、中二指一併,疾刺她的左肩。

    誰知魚清兒不閃不避,劍指及體的瞬間順勢一退,左手倏地扣住劫兆的右腕!

    劫兆一擊失手,腳下不停,須臾間轉前跨後、進右退左,「雞行步」施展開來,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繞著她走完一圈。魚清兒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後,本能鬆開五指,劫兆乘機一溜煙兒竄過。

    魚清兒一聲嬌叱,迴掌劈出,兩人「碰!」對了一掌。劫兆掌力不敵,乘著掌勁倒飛出去,落地時已在三丈之外。

    他忍痛撐起,發足奔過街角,倏地沿牆簷攀上屋脊,伏低不動。片刻才見魚清兒追到底下來,她個子嬌小,輕身功夫卻不如金剛硬力驚人,左右不見劫兆蹤影,逕自順長街追去,眨眼便去得遠了。

    「這女枴子……真是好大蠻力!」劫兆被打得氣血翻湧,右腕痠軟無力,兀自心驚:「現在的枴子幫竟有這等高手,到底該說是世風日下,還是誇他們力爭上游?」不敢多留,飛快掠下屋脊,往反方向回到了小酒舖中。

    那戴紗笠的綠衣少女還坐在原處,劫兆跑得氣喘吁吁,撫胸道:「姑……姑娘!壞人……抓妳的壞人來啦!姑娘如信得過在下,我……我這便帶妳出城,好不好?」

    少女惱他突然離開,又覺此問無禮至極,別過頭輕哼道:「我不同你說話。」

    劫兆真想一把掐死她。其實他自身難保,也不知道要怎生處置這小妮子,只是同為京裡人,感覺十分親切,又憐她年幼無依,不忍她被枴子幫賣入青樓,甚至是更糟糕的鄉下娼寨,從此過著痛不欲生的皮肉生涯。

    他把心一橫,抓起她的手就往舖子外頭走。透過她溫軟如綿的小手,劫兆可以感覺她渾身都僵硬髮抖,但少女似乎不慣掙扎拉扯,也說不出斥罵喝阻的話,溫順的任他一路拉手狂奔,不多時便到了城門口。

    盤查的崗哨照例分成兩邊,只是午後少有商賈出入,這廂倒是擠滿了身穿藏青衣袍的健壯漢子,看樣子都是彪爺的手下,一望竟有數百人之譜;值哨兵丁也不細瞧,懶洋洋地拄著軍棍,來幾個放幾個。

    劫兆大老遠就看見了陳小七,衝上前去指著他的鼻子。

    「哇!你小子不講義氣!跑得比飛還快!」

    小七嚇得跳起來,一見他身後少女,不甘示弱指回去。

    「哇!你還好意思說?果然是你拐了人家的姑娘!」

    劫兆怒道:「去你媽的,那個小臭花娘才是枴子!」將事情概略說了一遍。小七聽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我就說那個婆娘不是好人!這般橫霸霸的,果然是京裡來的女枴子。趙平,你放心!彪爺他老人家最是仗義,在咱們的場子裡,誰也動不了這個小姑娘。」

    眾人一齊出了城,來到半裡外的草棚。午間只有少數富商歇腳的茅草棚下,如今卻擠滿了人,其中多是青壯漢子,服色一律是青藍色系,分成一撥一撥的盤據草棚,旗幟鮮明,其中又以穿藏青袍子的人數最多。

    「別怕!」劫兆輕聲對綠衣少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妳的。」

    她的小手略顯冰冷,身子微顫,舉止儀態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端嚴,任他拉著手穿過人群,並未顯出瑟縮害怕的模樣。

    劫兆暗暗稱奇,帶著她隨小七鑽進一處矮棚,席地坐下。綠衣少女直挺挺站著,不肯坐在泥土地上,左右又無桌椅幾凳,劫兆靈機一動,衝二狗子招手:「來!乖,到趙平哥哥這裡來。」

    「幹什麼?」二狗子見他笑得奸險,抵死不從。

    「媽的!美人雪臀,便宜你了。」劫兆搧他一腦袋:「趴下!四腳朝地。」

    二狗子見她細腰雪膚,年紀雖小,身形卻穠纖合度;容貌是看不見,不過光嗅著那股若有似無的處子幽香也夠美的了,當下沒別的話,乖乖趴下當凳子。劫兆在他背上疊了幾件搜刮來的新製青褐,眼看地面,湊近少女耳畔道:「螞蟻啊螞蟻!這荒郊野外的,煩你同姑娘說一說,這凳子且湊合著坐。」

    綠衣少女只是站著不動。僵持片刻,她才看著地面輕道:「二腳之凳,是給平民坐的。於禮……於禮不合。」

    劫兆急了,就著二狗子前後四肢一陣亂打:「這哪裡是二腳?分明是四腳。妳瞧瞧!忒也結實。」每抽一下二狗子便慘叫一聲,委屈道:「趙平哥,俺這四隻裡只有兩隻是腳,另外兩隻卻不是。」劫兆滿腹恨火,冷笑:「是麼?砍下來比比長短,說不定真是我弄錯了。」

    眼看少女咬死「凳子」二字不放,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讓步:「螞蟻啊螞蟻,二凳為椅,這總不會錯了罷?」少女螓首微頷,算是有了共識。這第二張凳來得容易,眾人爭先恐後,立馬併上一張。少女嬝嬝娜娜坐下,姿態妍雅動人,身下一對肉凳色授魂消,乖乖的一動也不動。

    棚裡清一色的青衣,綠衣少女被四周彪形大漢一圍,便不怎麼惹眼。劫兆四下眺望,遙見彪爺坐在最前頭的大棚裡,踞著一張爪狀托手的虎皮交椅,四周拱衛嚴密,無一不是筋肉糾結、太陽穴高高鼓起,顯都是精通橫練功夫的會家。

    那棚比其他棚子都來得大,棚外豎著四桿青色大旗,綴著鮮紅色的三角旗邊,旗上寫著「百軍盟大義分舵徐」八個字,筆畫大開大闔,自有一股草莽豪氣,迎風獵獵招展,凜然生威。

    其餘的旗招則略小一些,形制大同小異;細辨之下,分別是「大禮分舵」、「大孝分舵」、「大悌分舵」、「大忠分舵」四股,旗上未繡舵主姓氏,每舵也僅豎起兩桿舵旗,首領之人一入場,都先到彪爺棚內問安。彪爺身後豎起一面三角黃旗,繡有一頭張牙舞爪的吊睛白額虎,他瞇著眼睛踞於虎形旗下,手裡捏著一對明晃晃的鐵鑄英雄膽,哪裡還有半點太平富賈的模樣?分明是雄霸一方的黑道大豪,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

    劫兆心中微凜,突然想起那張告示的署名,心想:「莫非這個彪爺便是百軍盟在曲陵的首腦?」故作驚訝,隨口問:「原來彪爺是百軍盟裡的啊?」小七笑道:「你可真是有眼無珠了。在鄲郡五縣的地界說起「一嘯生風」徐凌彪,誰不知道是堂堂百軍盟齊大盟主麾下、曲陵大義分舵的舵主?」

    劫兆趕緊附和:「彪爺真是了不得啊!」

    小七面露得色:「那可不!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都是齊盟主他老人家的親兵,其中「智、信、仁、勇、嚴」五舵是早年隨盟主渡過祖龍江、北上開創事業的舊人,資格雖老,卻沒什麼建樹。彪爺加入百軍盟不過才幾年光景,已在鄲郡創設了「義、禮、孝、悌、忠」五大分舵,手底下隨隨便便都有千把人使喚,最得盟主他老人家器重。所以這回的「揚威大會」挑在咱們曲陵舉行,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揚威大會」是幹什麼的?」劫兆又問。

    小七怔了一怔,脹紅臉道:「揚威大會便是揚威大會,這個……也就是讓旁人瞧瞧咱們盟裡的威風。你問這麼多幹什麼?說了你也不懂。」劫兆肚裡暗笑:「說到了底,你也不知這「揚威大會」是個什麼玩意兒。」

    說話間,忽見西方揚起一面白色大旗,人馬未至,雄渾豪壯的喊聲已動地而來。

    「寒亦不憂雪,飢亦不食人;人肉豈不甘?所惡傷明神!」

    聲音由遠而近,倏忽便至,只見百餘名白衣大漢分作四列,並肩奔行,不僅服色嚴整,連所揹的紅綢單刀都一般無二。為首一名白袍客手持金刀,跨著駿馬而來,身後的白色大旗書有「百軍盟大智分舵常」八個大字。

    草棚這邊的五舵人馬看得有些發傻,或坐或站,彼此交頭接耳,場面嗡嗡亂成一片。

    彪爺面色一沉,還未來得及開口,忽然一聲砲響,東北方揚起一面黑色大旗,百餘人齊聲大喊:「太室為我宅,孟門為我鄰;百獸為我膳,五龍為我賓!」旗上金字映日耀眼,寫著「百軍盟大勇分舵湯」八字。帶隊的黑袍騎士背負長弓,麾下清一色也都是佩帶雕弓與短劍的射手。

    此時西南方赭旗擎起,旗上「百軍盟大仁分舵胡」的字樣迎風飄揚,一隊作赭紅衣裝的彪形大漢呼喝奔來,聲音如百鼓齊擂,隱含雷火之氣。

    「蒙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日,爪牙雄武臣!」

    吼聲未落,一匹火炭般的紅馬躍塵而出,馬背上一名五短身材、背上交叉著一對烏沉板斧的紅臉漢子猛勒韁繩,不待跳立的胭脂駿馬放落雙蹄,已然翻身滾下金鞍,人立馬止,身手居然十分矯健。

    彪爺冷眼看著,手中的英雄膽喀啦啦一轉,突然揚聲:「三位舵主排場忒大,不怕嚇著我們鄉下人麼?常、湯、胡三位既已來了,沐老五就別藏頭露尾、裝神弄鬼了罷!」

    忽聽一把清朗悠曠的聲音長笑:「彪爺有命,敢不遵從!」

    「高雲逐氣浮,厚地隨聲震;君能賈餘勇,日夕長相親!」

    煙塵散去,一名五絡長鬚、方巾衿袍的中年文士負手而出,面容生得十分清秀俊逸,乍看似有幾分稚氣,笑起來眼角卻有密密的魚尾紋,正是百軍盟北方十大分舵裡著名的文膽、人稱「逐氣隨聲」的大信分舵舵主沐雨塵。

    「彪爺久見啦。今次的「揚威大會」適逢貴客前來,兩要併陳、不得有失,還要勞煩彪爺多費心了。」

    彪爺見他孤身前來,波紋不驚的冷眼裡這才泛起一絲絲漣漪,英雄膽喀啦一轉,略微坐直了身子。

    「沐五爺久見。」他將「沐老五」改成了「沐五爺」,眼底卻掠過一抹冷峭的譏嘲:「徐某人兢兢業業,不敢怠慢。怕只怕有人沒打算讓徐某人過上安生日子,三番四次改變行程,讓五縣的弟兄們一逕白等。」

    那赭衣紅臉的胖子胡昆人稱「天雄斧」,雖是大仁分舵舵主,處事卻一點也不寬仁,虯髯似的一字眉猛地挑起:「你放他媽臭屁!」吼聲中雙手反剪,唰唰兩下,那對鐫有繁複血槽、泛著獰惡烏光的鬼頭板斧已滑入掌中,卻被黑衣弓者橫臂攔住。

    這位擅使長弓的大勇分舵舵主重哼一聲,轉頭沉聲道:「徐凌彪!你說話不必藏尖帶刺,我等迎接貴客的路途上出了點意外,這才遲來。盟主迄今還未趕到,難道你也要指摘盟主的不是麼?」

    彪爺——或說「一嘯生風」徐凌彪——瞇眼冷笑,撫掌道:「湯顯,真是好厲害的罪名啊!依我看,你也甭叫什麼「五龍神射」啦,改叫「五帽神扣」更好,包管你百發百中,絕不落空。」鄲郡五舵眾人盡皆大笑。

    湯顯今年不過四十開外,卻整整做了十五年的分舵主,在寰州也算是宰制一方,長年頤指氣使慣了,哪裡受得這般污辱?登時面色鐵青。身後的大勇分舵諸人莫不咬牙切齒,有的甚至與鄲郡一方叫罵起來,氣氛之火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沐雨塵看得眉頭皺起。

    徐凌彪,你這個三流爛痞地頭蛇,端不上檯面的鄉巴佬!仗著人多、又在自己地頭,便不把上五舵放在眼裡,也不懂得拿捏分寸。除非盟主親至,否則就算鄧老大趕來,他也未必買帳……不,那只會愈加激發他鬧事挑釁的興致而已。

    (小混混本性。張狂、莽撞,不識大體!)

    沐雨塵一拈鬚莖,心中立即轉過五六番說帖,當有七成的把握能壓下場面;還未開口,身畔的白袍刀客忽然一凜,全身刀意迸發,瞬息間便進入了完美的備戰狀態。「金甲明神」常百里是上五舵中公認的刀法第二,意思是說除了盟主的「天君刀」之外,就連五人中武功最高的鄧老大,在刀法造詣上也自承不如。

    事實上,正當現場一片混亂之際,也的確是常百里最先發現異狀,並且在第一時間鬆體擎刀,進入了應戰的最佳狀態。

    大智、大勇、大仁三舵五百餘人一到現場,鄲郡五舵的人馬便從外圍將他們團團圍住。上五舵向來是盟主身邊的精兵,在五位舵主十餘年的經營下,無論是紀律、素質,甚至武功信念,都不是以地痞腳伕為結構主體的鄲郡五舵可比。但蟻多畢竟咬死象,千把人這麼散開一圍,似乎也就不把訓練有素的上五舵菁英放在眼裡了。

    然而,此刻無論是上五舵的精銳,亦或是下五舵的地痞腳伕,竟都被一道淡紫衣影給衝了開來,彷彿她是一枚銳不可擋的鋒矢箭頭,所到處百軍辟易,人人不由自主便讓出了道來。

    少女滿身煞氣,一步一步踏入場中,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俏生生的容顏竟有一股迫人虎威。誰也料想不到,這樣強大的威壓感居然是來自於一名美麗的妙齡少女,一時間滿場寂然,先前的吵鬧衝突倏地化為無形,緊張感卻隨著她的步伐不斷累積、升高……

    「逐氣隨聲」沐雨塵畢竟是上五舵的首席智囊,定了定神,越眾而出,拱手朗聲道:「姑娘請留步!此間乃是我百軍盟的集會之處,等閒不得私闖。姑娘意欲何為,尚祈明言;要不,還得請姑娘改一條路走,勿要干擾敝盟集會。」

    他見少女一身勁裝頗有南方武風,像極了江南各軍帥間流行的撚金繡袍,而她背後的錦緞長包袱裡,分明就是組合槍之類的兵器,只是遍數江南各軍的頭面人物,卻找不到符合這個年齡與樣貌的用槍好手。

    紫衣少女櫻唇微抿,抿出一抹姣好豐潤的動人唇線,冷冰冰的雪靨上初次浮露笑意,卻是輕蔑至極:「烏合之眾,也配叫「百軍盟」麼?」

    沐雨塵心中一動:「莫非這丫頭……是鐵甲戰魂山派來的高手?」

    「百軍盟」其實是個統稱,最初是指一群來自異域的武裝部隊。

    據說三百年前,遙遠的南瞻州發生動亂,皇位被奸佞篡奪,有一批忠於正統的部隊勤王不成,乘海船千里迢迢亡命到中宸州,尋找休養生息、反攻復興的基地。

    其時中宸州王權一統,天下太平,不是用武之地,中宸皇帝對這批異域雄師的忠義心很是嘉勉,本想收編入皇朝羽林,南瞻諸軍推舉的代表卻說:「寧為無冢鬼,不埋異鄉墳!」皇帝遂將祖龍江以南一處寬闊隱密的領地賜給他們,命名為「鐵甲戰魂山」,許諸軍保留南瞻舊制,世為客將、免歲不朝,號稱「百軍盟」。

    百軍盟設有盟主,名義上是各軍的總帥,但實際上各軍帥還是自擁麾部,尤其是鐵甲戰魂山裡的長老們,未必就買盟主的帳。否則南瞻諸部裡馬軍、水軍、弓弩器械等一應俱全,三百年來精研戰爭技藝,鐵槳帆軍、無犯軍、摧鋒軍等掌握祖龍江一半的漕運勢力,還需北渡建立什麼分舵?

    沐雨塵一見紫衣少女的氣勢舉止,就知與江南軍系必有淵源;這樣的口氣,更是與鐵甲戰魂山的那幫老東西一模印就。她這話卻犯了江北十舵的大忌,上五舵、下五舵一般的不順耳,當場怒鬨鬨的像是炸了窩。胡昆赤臉脹紅,直要滴出鮮血,板斧一揚,咆哮如雷:「臭花娘!妳胡說什麼?」

    少女俏臉一板,沉聲道:「蝦兵蟹將,不足與言!齊天放呢?要不楚州鄧老大也行,管叫出來回話!」眾人一齊變色,連徐凌彪也不禁起身,冷眼中迸出兇光。「五龍神射」湯顯解下長弓,迎風一指:「小丫頭!妳口出不遜,可曾想過後果?妳家長輩……」

    話沒說完,卻見少女猛然轉頭,指著一處矮棚嬌叱:「惡賊!你往哪裡跑去!」紫影一晃,便要掠出!

    ……

    這紫衣少女正是循跡趕來的魚清兒。

    劫兆沒料到她這麼快便追到了這裡,一邊聽著五舵舵主與她周旋,一邊伸長脖子四下眺望,伺機走人。誰知道魚清兒目如鷹隼,一眼便見他鬼頭鬼腦;她嗓子清脆動聽,還帶有些許嬌柔童音,這一喝用上了真力,卻有雷動之威,棚中諸人不由站起身來,登時又將嬌小的綠衣少女遮沒。

    魚清兒年方十六,個頭也不高,情急之下本能地踮起腳尖;一旁蓄勢已久的「金甲明神」常百里見她身形一動,發在意先,金刀旋即脫鞘而出!千鈞一髮之際,魚清兒仰頭折腰,金刀「唰!」貼面掠過,帶飛幾根柔絲。

    胡昆見已動手,不由分說,紅著眼揮斧撲至;誰知湯顯也是一樣的心思,長弓盤出,弓首明晃晃的龍頭嵌刃橫掃而來,刃尖正對著魚清兒的水蛇腰!以他倆的身份地位,斷無聯手對付一名妙齡少女之理,只是兩人結義十幾年,心念一同,盛怒之下,居然一齊出手。

    湯、胡二人勁到中途,硬收三分,被震得嘴角迸紅,兵刃卻已不及撤回。

    湯顯長弓硬生生盤開,掠過少女腰際,魚清兒鐵板橋後急使一個「鯉魚打挺」,苗條結實的腰肢果如滑溜之魚,堪堪閃過龍首弓刃,但身後的板斧卻已避之不及;鏗鏗兩響,一斧被常百里的金刀隔開,另一斧正中魚清兒背門,恰恰砍在綢布包上。

    黃綢飛散之間,魚清兒手裡多了兩截銀桿,驀地一線鎖合,柔韌無比的銀槍宛若游龍浮鯤,倏然活了起來,抖開一片晃眼白芒!

    迴刀救人的常百里臉色遽變,忙舞金刀護身。矯矢銀芒中,胡昆轟然暴喝,湯顯悶聲退走……待沐雨塵抽出鐵索來援時,只見刺眼的輝芒忽然竄走,胡昆一斧墜地、湯顯弓弦繃斷;刀法以緊守得名的常百里踉蹌幾步,白衣左肩綻開一朵鮮紅耀眼的牡丹花——

    銀槍卻倏然回頭,二度橫掃而來,軟如鞭索、勢比雷霆,竟將四人都圈入其中!

    (這兵器……是傳說中的「滄海神弋」!)

    沐雨塵全身被矯矢如龍的華光所籠罩,刮人的氣勁鋪天蓋地,壓得他鬚髮皆逆,已然來不及叫喊。

    「槍下留人!」

    生死交關,突來一聲長嘯,起落間穿過一箭之地,夾著噠噠蹄響,一道金光破空飛來,絞入銀芒之中。一陣鈍聲透體,兩道光芒還原成本來形狀,銀槍的槍尖宛若蟠龍,沈重而古樸,柔韌光滑的槍桿嗡嗡顫震,末端仍握在魚清兒的手裡。

    金色的奇異長兵器尖端與銀槍交叉入地,形狀似槍非槍、似戟非戟,彷彿是虎頭張嘴咬著一隻扁平的振翅天鷹,鷹嘴、鷹翼俱都是無雙利刃。金槍的主人被震得策馬連退十餘步,驀地馬匹仰頭哀鳴,「碰!」一聲側摔倒地,登時斷氣。馬背上那人凌空躍起,瀟灑落地,輕撫蓄著尖髭的下巴,朗聲吟道:

    「日暗崩騰雲,虎視蒼生群;滅國無暇日,鑄劍惟將軍!」

    身後黃塵捲起,二十餘名青袍騎士策馬而來,為首之人擎著一面青色大旗,上面寫著「百軍盟大嚴分舵鄧」。

    魚清兒一抖銀槍,槍尖指地:「你是楚州的「騰雲虎視」鄧蒼形?」

    「好說!楚州野人,不直一哂。」那人約莫三四十之間,青袍金冠,一身皮靴、皮褂、皮革束袖,笑意溫煦,卻透著一股草莽豪氣。「魚姑娘的「覆魚槍法」著實厲害,鄧某佩服,不愧是「滄海神弋」的傳人。」

    沐雨塵等紛紛上前,抱拳道:「大哥!」

    鄧蒼形擺擺手,指著魚清兒笑道:「這位魚姑娘,是龍捷軍魚長老的孫千金。大家都是自己人,這原是一場誤會。唇齒尚且有誤傷的時候,兄弟姊妹哪有不吵嘴打鬧的?所謂「不打不相識」,今日於刀劍上結緣,日後浴血彌堅,切不可心存芥蒂。」說著看了幾位結義兄弟一眼。

    胡昆餘怒未平,衝口道:「這妮子說話,好生跋扈!還說盟主……」鄧蒼形雙手抱胸,定定的看著他,胡昆陡被瞧心虛起來,一句話凝在虛空處,無以為繼。湯顯安靜片刻,點頭道:「大哥所言甚是。說到底,還是我等先動手的錯。」抱著長弓一拱手:「魚姑娘,湯某適才多有不是,尚祈見諒。」

    魚清兒畢竟年輕臉嫩,點了點頭,神色稍見和緩。

    鄧蒼形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拍了拍常百里的肩頭,兩人眼神交換,並不言語。沐雨塵忽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衝口問道:「大哥!特……那人接到了麼?」硬生生將「特使」的下半截嚥回腹中。

    鄧蒼形面色微沉,搖了搖手,示意他別談這個問題。

    魚清兒收起銀槍,逕自走進矮棚,劫兆本想帶著綠衣少女逃走,誰知這個女枴子居然與百軍盟是一夥的,在場數千人立時成了枴子幫的親朋故舊,卻要往哪裡逃去?更別說還有鄧蒼形、常百里等高手在場,任一個都非是他劫四公子所能應付。

    (怎……怎麼辦?)

    正自焦急,忽見魚清兒走到綠衣少女跟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低聲道:「清兒護衛不週,使殿下受驚了,還請殿下責罰。」劫兆聽得一愣:「「殿下」?這小瘋妮子是什麼「殿下」?」

    綠衣少女端坐不動,欣然受了她的大禮,輕聲道:「起來罷。不怪妳,我也沒怎麼樣。」魚清兒又叩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

    鄧蒼形遠遠看著,忽然變色,揚聲道:「魚姑娘!這位可是……」他貌似粗豪,實則心思縝密,話問一半,自己已然想到了答案:「原來……竟是鐵甲戰魂山那廂擔下了護衛之責。這……卻是誰人牽線?」

    魚清兒點了點頭,淡然道:「你派人去通知盟主,讓他別在渡口處找了,快些來罷。」鄧蒼形附耳對沐雨塵吩咐幾句,沐雨塵面色微變,立即轉頭離去。

    鄧蒼形率其餘人等來到矮棚前,數千人一齊跪地,高呼:「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綠衣少女怡然擺手,對魚清兒道:「叫他們都起來罷!」

    劫兆楞了一下,被壓著呼完了「千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瘋妮子就是他們在找的「特使」!」八王爺伏鳳紙有一兒一女,沒人規定只有兒子才能代表他行使欽差的全力。既然他的寶貝兒子伏辟疆沒來,來的肯定是八王爺的掌上明珠、在中京與「帝闕珍珠」劫英齊名的「翠微公主」伏辟寒。

    ……

    擁有親王頭銜的貴族,按禮法是不能直接與平民對話的。

    只有在宣讀王旨,又或者是表達身份的時候,才能不受這條禮約的限制——宣旨與誦銜並不能算是對話,而是在表彰聖明陛下的皇權之光。

    綠衣少女……不,是「翠微公主」伏辟寒優雅地站起,就像她從小到大所受的宮廷禮法訓練一樣,環視著趴伏一地的平民百姓,緩慢的、清晰的說:「本宮承聖上旨意,巡狩鄲郡,以彰聖上之明。願爾等服膺教化、以順德治,勿負聖上愛民之殷。平身。」

    她很擅長做這種事。現在做的,與上一次、上上次……沒什麼不同。

    除了伏在她腳邊的「螞蟻」之外。




朱厭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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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15: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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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ken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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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話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篇武俠
之前也曾經寫過一篇對女角的點評
不過呢 只先針對劫兆的女人
如果有興趣的話這篇有版友轉貼在伯樂了

至於翠微公主 呵
相較之很多YY小說都會寫個刁蠻公主 而且還要備受寵愛 無法無天

而翠微真的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公主
其實這樣的公主反而給人一種很真實的感覺
讓讀者覺得 "對阿! 公主本該當如此。"
因為她所受的教育 她的家庭 原本就是該當這樣把她養大的
momoho維妙維肖的描摹
更是讓她的形象完全躍然紙上
只能用"精彩"兩個字來形容了




朱厭殺生
狼煙取業
2007-12-6 15: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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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ehfu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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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讀過最好的一篇情色武俠小說,人物個性突出,對於情色的描寫,從人性出發,使人不知不覺就沈溺於作者所描寫的情境中而無法自拔,可惜該書出版了第一冊之後不知何緣故,就斷頭了,真是可惜。
2008-3-21 10: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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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ft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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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妖刀记完本之后,就看默默猴大大会不会把这本写下去了,希望能啊~~~~
2013-1-31 21: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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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x00920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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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补《目录》和《楔子》:

  目录
  【楔 子】围城九嶷,玄泉钟鸣
  【第一折】七禽六兽,十三衣冠
  【第二折】奼女真阴,冷月画眉
  【第三折】帝阙珍珠,淫娃荡妇
  【第四折】谋者无心,玄珠阴牝
  【第五折】云梦之身,幻影剑式
  【第六折】连天铁障,将军籙法
  【第七折】道圣智绝,无用相思
  【第八折】坠霜之剑,斗室情真
  【第九折】昇仙大道,紫电冲霄
  【第十折】执子之手,与子同出
  【第十一折】过眼亲恩,霜雪蒙尘
  【第十二折】狮子搏兔,翠微公主

================================
  【楔 子】围城九嶷,玄泉钟鸣
================================
  南陵城 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缓缓褪下虎首金盔,盔鍪内的硬革衬里离开发顶的瞬间,被压迫了一整夜的头皮一松,一股撕裂般的刺痛忽然涌现,似乎可以感觉血液窜过淤凝的血脉,疼得他微微蹙眉,鬓边挤出蛛网似的细纹。
  虎首形盔饰的纹缝里爬满斑剥铜绿,所剩不多的鎏金面上映出一张模糊扭曲的黝黑脸孔,随着帐里摇晃的烛火明明灭灭,轮廓虽不真切,额鬓边的灰白却反而看得十分清楚。
  「原来我……也到这种年纪了么?」
  想当年,一提起楚州的「腾云虎视」邓苍形,谁都知道是百军盟齐盟主身边首屈一指的大将,为齐盟主训练亲兵、南征北讨,是北方响当当的人物。后来齐天放多行不义,众叛亲离,终究被「那个人」所消灭;那人欣赏邓苍形治军严谨,不但以客将的礼遇身份将他延入麾下,许他保留旧部、自行节制,更封为「五虎上将」之一,尊荣犹在本部诸军之上,一时传为美谈。
  这一晃眼,也过了十几年了。
  「『五虎上将』……」
  邓苍形抚摩着雾蒙蒙的鎏金虎盔,不觉苦笑。
  「虚名不仅误人,也误青春啊!」
  远方的呐喊、厮杀声似乎已告一段落,只馀祖龙江的涛浪隐隐拍岸;帐外一阵清脆的鞘甲嗑碰响,一条被拉长的黑影投在牛皮帐上。「中郎,我是延庭。」喉音清亮沉着,带着些许少年人独有的尖亢。
  「进来。」
  帐门一掀,一股血腥混杂着烟硝火燎的气息随风送入,一名白皙瘦小的少年军官扶刀快步走进,对几后的邓苍形微微欠身。
  「礼数就免了。」他一挥手,抬头便见少年沾满血污的文秀面孔,年轻的脸上略显疲惫,但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中仍蕴有精光。那是沙场劫馀、百战得胜的老兵才会有的眼神。邓苍形心里已有了谱,嘴上仍习惯性的问:「邪火教退兵了么?」
  「退了。」
  少年扶刀趋近几前,几上摊着一张巨幅的城郭图样,牛皮制的图上绘满朱、青点线,钜细靡遗的列出城里城外的双方布防。
  「敌人佯攻青龙、朱雀两门,各约千馀人。」
  名唤「延庭」的少年军官指着东、南两处城门,神情冷淡,彷佛经历那场激烈攻防战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另有两千人攻打西边的白虎门,这处的人比兽多,约莫是本部军。我派弓手集中清扫西门,一刻钟前敌人已退,损伤须待天明后才能清点。」
  「退得快了些。」邓苍形蹙眉沉吟:「我还以为会再胶着一会儿。」屈指轻叩桌沿,一时陷入长考。那少年军官曲延庭跟了他好几年,知道是邓中郎的老毛病,静静扶刀站到一旁,也不打扰。
  邪火教以魔门嫡传的外道秘法驱役猛兽,恃以称霸南境,麾下的猛兽军团极其耐战,若不能射杀役兽之人,这些猛兽无论体力或杀伤力都远超过人类,对战起来十分辛苦。
  前南陵城守章衢是出身中京军系的名将,为「那个人」把守南方门户多年,在天武军内的评价很高,却在对邪火教时一战全溃,八千守军被黑夜里蜂拥而来的山豺、狼群,甚至白额猛虎屠杀殆尽,能活着退回城里的还不到两成。章衢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的残躯一送回中京,军师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把邓苍形从西边战线调了回来,命他接替阵亡的武锋将军章衢,火速移防南陵。
  「世上多的是攻城掠地的猛将,但精于守城、撤退、百万军中拏孤救亡的名将,普天之下也只有将军一人。」
  回到中京的那晚,军师独自来到邓苍形位于城南朱雀航的府邸,偌大的厅堂里空汤汤的,摇曳的昏灯残焰划出她一身黑衣如墨,更衬得雪肤腻白,如覆奶蜜。邓苍形坐在还盖着白布的太师椅上,眯着眼打量着巧笑倩兮的娇小丽人,居然没有半点心猿意马的绮想,只觉如临大敌。
  军师并不喜欢他。
  就跟其他出身中京军系的同僚一样,邓苍形的「客将」身份标示着他曾经率领百军盟的兵马对天武军作战,难缠的程度令众人记忆犹新;双方所结下的梁子,也绝不会因为「那个人」对他的青眼有加而自动抹灭。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相信像「腾云虎视」邓苍形这样的名将,能真正居于人下。一个齐天放就够了,尝过被背叛的苦楚,这头被义气束缚了十几年的当世猛虎,心中怎么可能还容得下「效忠」两字?世间还有谁受得起他的忠诚?所以这些年邓苍形始终小心翼翼,只是周遭的疑虑并没有随之减少,彷佛他的恭谨慎微是另一种满怀阴谋的伪装。
  「军师谬赞了。如有用得上末将处,但凭军师差遣。」邓苍形答得不卑不亢,假装没听懂她话里的讥嘲。
  为了不露锋芒,十二年来他没有抢过一阵先锋。举凡诱敌、奇袭、扫荡、突围等军功最卓着的任务,邓苍形从来不主动争取,宁可担任断后、运补之类的工作,只要不引人注意就好。
  即使如此,背后的非难与谤议却始终没停过。有人质疑他隐忍太过,必有图谋;也有人笑他将老胆寒,不配并列五虎上将的名位,暗地里给取了个外号,管叫「邓檐头」——檐上的瓦当虽刻虎面,毕竟是窖泥烧就的假老虎,岂可与啸傲深林的猛虎山君相提并论?
  军师「咭!」一声笑出来,水汪汪的杏眼一转:「将军真是豪气。那我也不客气啦!眼下有件事儿,我瞧世上也只有将军能辨得到,可这事儿难辨得很,须得将军应承一声,我才敢说。」
  不就是移防南陵么?邓苍形心里想。他在回京的路上听到风声,章衢被咬得骨肉支离、惨不忍睹,天武军多的是勇冠三军的武将,却不是谁都愿意跟野兽打交道。
  「军师请说。」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啦!」
  军师拍手笑着,从襟里取出一幅手绢模样的小小方巾,摊在桌面,精绣的单丝罗上透着她怀里的玫瑰幽甜,隐约带着些许温热乳香,嗅着令人心魂一荡。邓苍形斜眼一瞧,见丝罗巾上绣着山形水流、城砦要冲,居然是一张具体而微的绢丝地图。
  「我要请将军帮我守着一处,照看一处。」
  邓苍形微微一怔,突然明白她方才不是有意挖苦,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任务,除了自已,他实在想不出天武军里还有第二个人能辨得到。一股久违了的热血冲上脑门,他垂望着身前的娇小女子,两人四目相对,霎时间有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的意思,不是庄主的。」
  ——如果让「那个人」知晓,绝不会让他去送死。
  邓苍形点了点头,拱手道:「邓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军师殷望。」这代表他自愿成为军师的共犯,不会把这项秘密任务的内容泄露出去,包括「那个人」在内。客将本没有抗命的权利,但至少要多给他一些兵力;南陵没有坚城高楼,想死守一定得捱得住消耗——这是这句话里所隐含的交换条件。
  军师嫣然一笑,昏暗的厅里宛若牡丹绽放,扑面送来一股幽甜异香。
  「将军有此觉悟,那是最好了。」
  她咯咯娇笑,掩嘴的小手微翘着的幼细白皙的尾指,犹如一只精雕细琢的玉蜻蜓。
  「夷陵将军邓苍形听令!命你率本部亲军,七日内驰赴南陵,坚守城池,不得有误!所需粮秣器械,我会让储胥城尽量供应,只是大战在即,还请将军坚持忍耐,共体时艰。」
  (本……本部亲军!)
  邓苍形虎目一睁,多年来的小心谨慎却已成为本能。他抱拳躬身,及时避开与军师四目相对的窘况;过了小半晌,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末……末将得令。」
  军师银铃般的笑声回汤在四壁萧然的空旷厅里。邓苍形只记得她倚坐在覆盖着白布的长背椅中,黑细绸禈裹起的一双玉腿浑圆紧致,小脚上套了双缀着碾玉碎蝶的黑缎绣鞋,比他的手掌还小半截,不足一握;裸露出的右脚背圆润细腻,竟比玉牙儿板还白。
  她终究还是摆了他一道。
  (这么美的女人,忒毒的心肠!)
  她……也该有三十七、八了罢?这些年来却丝毫不见老态,瞧她偎在椅中轻晃双脚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娇憨少女。一瞬间,邓苍形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彷佛身在记忆的游流夹缝,满腔的无奈无处宣泄,全都化成了恍惚朦胧……「中郎!」
  曲延庭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彻,将邓苍形的思绪拉回现实。
  「虎贲中郎将」是邓苍形的军衔,领有六品官秩,在中京军系不算小官。邓苍形除了中郎锵的实官,也曾受封为「虎牙将军」,转调南陵时又特别昌封「夷陵将军」,延庭似觉其中的安抚之意过于露骨,始终拒绝喊他「将军」,仍以「中郎」称呼。
  邓苍形清清喉咙。「损失多少人?」
  「死了三十五,伤者百馀。死者中有二十三名山君直的弟兄,伤者多是新军。」
  「山君直」是邓苍形直属亲军,以当初在楚州的百军盟旧部为基础,招募中京左近郡县的贫农子弟训綀而成,经过十几年的征讨损耗,如今号称一千五百员骁骑,实际大概只有一千出头而已,是战死一名就减损一分的珍贵战力。曲延庭便是「山君直」出身,二十出头的年纪,被邓苍形破格拔擢为行军司马。他口中的「新军」,则是邓苍形接管南陵后才从附近征募来的娃娃兵,加上本部与章衢的残军,共有五千人守城。
  折去一名山君直的士兵,损失远远超过十倍的新军。但实战中,山君直的阵亡数字却往往比新军来得高。
  (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吧?是楚州的同乡子弟,还是承恩县、沐圣县的京左人氏?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的遗骨带回家乡?)
  邓苍形揉一揉紧皱的眉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帐外的风咆忽然狂暴起来,刮得旌旗猎猎作响。邓苍形彷佛能想像江北冬初时,那随着北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厚阴霾;这样的风再刮几天,便要下起鹅毛细雪来了,就像是从黑幕里漏出一点一点的白絮,吹得漫天乱舞……
  他观察了一个多月,留心鸟兽草木的动静,记录云层、水流的变化,一点一点感受铁甲上传来的透骨之寒,判断今年雪线将越过祖龙江。严冬,终于要来了。
  「延庭!」惯战沙场的初老虎将一挥手,丝毫没有泄漏心中的感慨:「命司库发下冬衣,我料这几日内便要下雪,明日一早让人清点存粮,准备过冬。倘若这冬天来得够快够猛,邪火教的那些个王八蛋就要倒霉了。」
  曲延庭闻言一澟,秀气的丹凤眼里掠过一抹精光。
  三个月前,邪火教尽起精兵,号称五万大军,以十倍的兵力,将一个小小的南陵城围得水泄不通。
  邓苍形派人在城外堆满腐士,掘开了祖龙江支流的堤防,溃堤的江水漫入南凌城周,登时将四野淹成一片沼泽泻地,邪火教的攻城梯、冲车、骑兵,甚至连他们擅长驱役的野兽部队全都受限于泥沼,于是攻城退化成最原始的「肉身与城墙」之战,南陵得以支持至今。
  自从「三律倾异」的神秘预言被公诸于世,中宸州的天候果如预言所示,变得越来越寒冷,春夏两季也逐渐缩短;十数年间,北境的冰雪线不断南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祖龙江。邪火教兴于南方,对越冬作战的经验不如北方的天武军,如不撤退,冬天自会为天武军收拾掉这些南方蛮兵。
  「我这就去准备。」曲延庭扶刀一揖,匆匆掀帐而出。
  邓苍形叫住了他。
  「『瓦鸺』那边有没有消息?」
  「两个时辰前回报过,山下没有动静。」
  「让他们改成半个时辰回报一次。传我的口令上山,请将军籙那厢准备撤离,莫要再拖延。如果那些个小牛鼻子还是不肯就范,便让『瓦鸺』一家伙绑了,通通带回来!」
  如果可以,说不定中郎早就这么做了。曲延庭微一抿唇,硬生生咬住一抹笑意。
  「知道了。」刀甲铿然,飞快退入风中,偌大的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邓苍形剔净烛花,在儿上展开一幅更大的地图,图里南陵不过是祖龙江畔的一个小点,距离最近的标注是稍北的「储胥城」,再往南的图点全以朱笔涂覆,最底下写着大大的「邪火教」三字,字迹殷红如血。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东、北、西三方。四方的巨大色块将整张图分割成五个区域,中央柳黄色覆盖的范围最小,彷佛被四方压缩推挤,剩下标着「中京」字样的双环标点,以及祖龙江流域的储胥城等寥寥几处。
  原本在十二年前,中宸州全境都在天武王朝的统治之下,岂料一夕间皇脉中绝,天下大乱。代表中宸州无上智慧的「太一道府」派使者出图谶预言,指说「三律倾异,帝星应于四方」,于是各地枭雄蜂起,人人都称「应天命者皇」;循环争斗的结果,最后只留下四方势力,果真应了太一道府的预言。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人挟着魔、道两门的菁英支持,在中京为衰圮的天武王朝重立一帝,率领麾下英豪与四方开战,十几年间历经百馀战,中京始终屹立不摇,天武王朝隐隐有复兴之势。只要那的披着雪白貂裘的身影出现战场,天武军便如战神加持,堪称战无不胜;当初笑称天武王朝伏家气数已尽的人,今日大半都不在了,而那人的名号却传遍中宸州各处角落,无人可撄。
  他们称呼他为「天劫」,意指「上天降下的灾劫」。与他对敌本就是世上最大的不幸。
  不过四方势力也非省油的灯,十二年前他们或许都自认天命所归,谁也没把中京照日山庄的劫姓小子放在眼里;十二年后,他们终于认「天劫」劫兆才是中宸州上最强大、最恐怖的无双之敌,为打倒他,也为了清空王座之前的终极障碍,现在他们不惜联手一战,以铲除中京的不败神话。
  如果情报属实,中京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四方联军,而邓苍形的任务就是死守南陵,像一枚箭镞牢牢插在南方街道的咽喉,令邪火教无以北上。邓苍形早就计划好了:掘开支流大堤,使用泥沼战术对付攻城器械;掌握江面航权,逼迫敌人到城下决战;万一南陵失守,就毁掉沿途的村镇城砦,必要时甚至不惜让储胥城付之一炬,贯彻坚壁清野的原则,抢先过江等邪火教,再发动半渡而击的奇袭战……
  军师是对的。「腾云虎视」邓苍形的确是当世最精于守城、精于撤退的名将,能审时度势,因地制流,给他五千人也好,五万人也罢,除非天意做作,否则结果都是一样。
  邓苍形摊开右手五指,缓缓覆在鞣革地图上,长年暴露于风刀霜剑下的掌纹宛若镌刻,一如眼角鬓边的鱼尾纹。
  无论情况如何困顿,南境的形势始终都在他的掌握里,只有一处例外。邓苍形沉默地看着箕张的五指,在一片象征邪火教势力的朱砂笔中,一个三叠尖角被黄栌涂料反覆描绘,下方写着柳黄色的「九嶷山」三个小字。
  ◇◇◇
  九嶷山  将军籙总坛
  山道上,两点黑影不住起落,正施展轻功往山腰奔去。
  寒风呼号着往山下刮落,夹道的林树虽高,叶子却已凋黄,被风刃呼啦啦地梳下枝桠,一路狂卷落山。
  那两人头戴纶巾月牙冠,袍分玄白两色,云履飘带,显然是才受初真戒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人手持断剑,额发散乱,唇边咬着一抹朱红;另外一个背着四尺的青布长囊,似是裹剑的剑衣,这人不唯神色较为老成,气息也比同伴绵长,起落之间,始终保持丈馀领先。
  蓦地后方一阵窸窣,林间稀疏的树冠陡然摇动起来,彷佛有条看不见的巨蛇往复游窜,一路衔尾而至!
  「师兄!」手持断剑的少年道士忍不住回头,脚步骤缓。
  少年至多十六、七岁,唇上薄绒细密,还未转成粗硬的青髭,苍白的面孔被那双澄亮大眼一衬,模样更显幼弱。他呼喊间稍一迟疑,被称作「师兄」的青年道士又掠出七八尺,两人相隔三丈,脚步声几乎被风咆淹没。
  「李载微,别停下来!」青年道士头也不回,内力逼着嗓音穿破风切,清楚透入师弟耳中:「山上无备,莫中了敌人的缓兵计!」
  那少年道士李载微一凛,却已迟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处,摇动的林叶飞快逼至身前,倏地占满整个视界;「拨啦」一声,无数黑呼呼的影子冲出林荫,交闪着直扑过来!
  (这……这就是方才的怪物!)
  他先前在山下遇袭,仓促间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此刻重遇,内心惊怖莫名,猛被扑面的腥风压倒,堪堪将断剑往前一送;忽听一声狼嚎般的尖叫声,当先那团黑影倒翻一旁,连滚两圈后四肢挺起,仰头长啸,全身虽覆满尖硬黑毛,依稀能辨得出五官身形,居然是个人的模样。
  李载微看呆了,居然忘记起身应敌,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却不只一头,眨眼四、五条黑影交错而至,便要张口将他吞噬——
  「你还发什么楞?」青影一挥,群狼嚎叫着滚跳开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
  李载微脱口叫道:「师兄!」却见师兄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如钢铁般微泛青芒:「舍本逐末,忘乎所以!李载微,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将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镇定,不可自乱阵脚。」
  李载微惊出一身冷汗:「我……我知错了。」他俩虽是同们,那青年道士邵师载却整整大他十岁,在李载微心中,这个总是直呼其名的大师兄其实更像严师兼严父,对他敬畏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掌门将首。
  一双双红眼闪烁,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邵、李二人背靠着背,邵师载遥望着山间的那幢石屋,青白的瘦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焦急。
  九嶷山自来便是道门「将军籙」一派的根据地,千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入侵,只消鸣响山腰里的那口「玄泉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禁,百里内的将军籙弟子、道门各宗脉听见玄泉钟响,必循声赶至,勿教外道得逞。
  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中宸州遍地烽火,哪一处不是邪魔当道?玄泉钟怕已唤不来道门的援军,充其量,不过是通知峰顶的总坛「六合内观」及早防范而已。但敌人显然看穿了卲师载的盘算,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将两人团团围住,算接近山腰的乘蹻亭,两人也缓不出手来击钟。
  (这样下去……就糟了!)
  邵师载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满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戳中一头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们倒翻开来,仰头抛开一道道血线。谁知风中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哨音掠过,怪物们闻声而动,又前仆后继组织攻击,隐然自有一套法度。
  「可恶!」他一咬钢牙,暗自咒骂:「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须将那撮音御狼的家伙揪出来!」
  另一边,李载微抖擞精神,手里的半截断残剑越舞越狂,剑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他这柄「遁虚剑」乃是将军籙守山使者的宝物,铸成时原是一柄完剑,锋锐无匹。青丘之国的修道者苏门真人欲渡此剑,抚剑叹息:「杀人是你,承担业力的也是你。愿你灵智通神,从此自作自受!」并指一弹,宝剑断作两截,遂成了今日的模样。
  遁虚剑锋刃尽褪,须经内力贯注,才能生出无形剑芒。李载微全身真力鼓汤,遁虚剑的断口锐芒闪动,竟逼退了周围的半狼怪物。
  邵师载得了掩护,掐指抵额,口中諵諵念诵,久经锻鋉的意志集中力倏地凝聚,精神映出一片无暇皎白,随时准备接受深层的暗示。他「呔!」一声掌击眉心,猛然睁眼,低声喝道:「苍鹰开眼,万化归一!『羿神射日籙』!」
  将军籙的武功结合内力与符籙,以精神暗示激发潜能,这「羿神射日籙」的咒法一拍入额,在邵师载的五感六识之中,刹那间风息音止,黑夜林道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已觑见林荫深处的一抹黑影——
  「逮到你了!」
  邵师载随手拔下一根长发,左勾右拈、伸臂绷直,宛若羿神张弓;「嗤!」一声破空疾响,附着内力的发箭脱手飞出。
  只听一声震天惨嚎,一名身披狼皮的高大男子跃出林翳,布满青筋的巨掌捂着左眼,指缝间流出一丝血线。男子身长九尺馀,裸着筋肉纠结的黝黑胸膛,下半身以毛皮围腰,胸腹面孔都刺有靛蓝色的复杂黥纹;披覆的灰白狼皮随风飘扬,巨大的狼首张着尖黄利牙,恰恰盖住男子的头颅,犹如量身订做的兽型兜鍪。
  邪火教教主座下有六大兽神,从这人的模样判断,当是其中执掌暗杀部队「天狼司」的司主「入室引狼」魏揖盗。
  邵师载没料到这一记「游丝箭」竟能重创邪火教的六大兽神之一,眼看所以的半人狼都停下动作,彷佛断了线的傀儡,立即与师弟交换眼色,两人身形一晃,箭一般的冲出包围!
  背后的魏揖盗却没有追来。
  邵师载心头一松,忽听耳畔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小道士,看不出你有这等身手啊!啧啧,道胖子教得不坏。」猛然转头,见一名头带进贤冠、帽缨逆飞的白面青年与自已并肩而行,那人剃去双眉、面如敷粉,笑容十分邪气,夜里看来直如阴森森的髹漆木偶。他在疾行当中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居然是倒着跑的。
  邵师载背脊生寒:「这等轻功……莫非是山魈鬼魅?」挥掌抵着李师载的背心一,转头低喝:「走!」横身停步,拦在白面青年与师弟之间。
  那青年也不出手,足尖连点,飞蓬般轻飘飘的落在一丈开外,封死了邵师载的进路,模样还是懒洋洋的,环抱双臂,斜倚古木,俊美的容貌蕴有七分阴气,月光下只见一双细长凤目里的瞳仁极黑极亮,几乎看不见一丝眼白。
  李师载被师兄推飞出去,起落之间,见亭子已在十丈之内,不敢回头,一迳提气狂奔。
  「想走么?」
  一串银铃笑语从林中流泄而出,隐有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魅惑之力。
  李师载眼前一白,一片流雪似的宽袖挟着浓烈香气扫了过来,香气一钻入鼻腔,膝弯蓦地有些发软:「有……有毒!」连忙摒息后跃。谁知香风却缠上了他似的,怎么都挥甩不开,李师载双手乱舞,踉跄后退,直到背后一掌抵来,一股绵和的内家真力透体而入,他灵台倏清:「师……师兄!」转头见邵师载面色铁青,两人竟又回到了原处。
  一名宫装丽人自月下袅娜而来,瓜子脸、细柳腰,白皙丰腴的酥胸半露,小小的玉足踩着一双粉缎绣鞋,媚眼如丝,连声都分外腻甜。
  「堂堂天狼司主,怎地挂了彩?来,让媚儿替司主大人拔出那根头发,莫要耽误伤势,平白坏了一只眼睛。」她全然无视邵、李二人的存在,柔声对树影里的魏揖盗说着,语气满是爱怜,面上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姣好的樱唇斜斜一抿,分明是幸灾乐祸。
  另一头,抱臂倚树、犹如雪貂般的白面青年阴阴一笑,语带揶揄。
  「魇道媚狐,魏司主好歹做过你的姘头,弄得你死去活来的,人说一夜夫妻百世恩,你岂可如此无情?那小道士的『游丝箭』附有潜劲,一旦发丝入体,便与气脉相连,这一拔不止痛入骨髓,说不定连眼珠都给拔出来了。」
  被称为「魇道媚狐」的宫装丽人晕红双颊,羞答答的掩嘴一笑。
  「你这人,这是好没良心!媚儿……媚儿自从尝过你的好处,心里就没别人啦!世上男子忒多,又有谁及得上我的东乡司命?」杏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道:「那根头发若不拔出,循气牵机,早晚插入脑中,届时便是一条死路。东乡司命大人如此品貌武功,本教中无出其右,魏司主一死,天狼司的五百死士还不归入东厢兵座管辖?」
  名唤「东乡司命」的白面青年两指轻夹,顺着长长的绸绳帽缨一捋,黑亮的瞳眸连瞬几下,阴笑道:「你一向最讨教主他老人家欢心,说不定魏揖盗的人马便归你的『夜魅司』所管,那里有我的份儿?」
  「黄鼠狼、骚狐狸,老子还没咽气呢!」
  魁梧的巨汉自树影中站起,邪火教的暗杀先锋、天狼司主魏揖盗跨出林翳,紧闭着淌血的左眼,黥满青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笑,冲邵师载一咬牙:「好!小杂毛,你好,好得很!好一根入体连气的『游丝箭』!」在手揪着「发箭」一扯,长嚎一声,硬生生扯出一颗血肉耷黏的眼珠来!
  魏揖盗咆哮声落,睁着空洞洞的左眼眶,张口便将自已的左眼吞下,手里长长的发丝兀自沾着稠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
  李载微看得目瞪口呆,魏揖盗却得意得很,仰头大笑:「吃落肚中、再化血肉,这眼还是我的,谁也拿不走!」白森森的尖牙沾着些许似肉非肉的红白浆渍,令人怵目惊心。
  东乡司命叹息道:「魏揖盗,你中计啦!这游丝箭一经拔出,气脉受箭丝牵引,出血难禁,光流都能流死你。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惜你不听兄弟的劝。」
  魇道媚狐「哎哟」一声,雪白的笼纱缎袖一挥,掩口冷笑:「东乡司命,你这手借刀杀人之计也太毒了些。伤药我多得是,你别冤枉好人。」微微揭开襟口,雪白的奶脯上,一条红艳艳的丝线系着一只指头大小的鎏金小瓶,红线依着傲人的峰壑起伏剧烈,更衬得肌肤晶莹如雪,分外白腻。
  魏克盗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心中一凛:「他俩故意做作,终是拖死了我。」听风里送来微响,扬声叫道:「药座!这伤能不能治?」
  邵师载、李载微正觉奇怪,林中忽传来一把嘶哑苍老的声音:「你也会担心不能治么?哼!」
  东乡司命神微变,猛然回头,只见背后走出一名手持拐杖的矮小老人,双眼赤红,乾瘪的嘴里暴出两枚尖细的门牙,身长大概只到魏克盗腰际,活像是一只千年老兔精所化,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老人颤巍巍地从东乡司命身畔走过,迳自穿过邵、李二人,那根树瘤嶙峋的奇形木拐一挥,一点蓝光飞入魏揖盗的手中。
  「这药服下,一刻内出血必凝。如果捱不过一刻钟的出血,也就不用吃了,没的浪费我的药。」老人一屁股坐上道旁大石,自此邵、李二人的逃脱之路彻底断绝,要上半山腰的乘蹻亭,非越过老人不可。
  邵师载的心沈到了谷底。
  邪火教中精通医药的只有一人,便是主持西厢药座的掌药使西乡扶老。此人不但在「六大兽神」中排行第一,更是帮助邪火教主司空度建立基业之人,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掌药使西乡扶老、掌兵使东乡司命、天狼司主魏揖盗、夜魅司主魇道媚狐,眼看「六大兽神」已出其四,看来今夜之行,邪火教是势在必得了。
  东乡司命自诩轻功无双,却被老头子欺至背后,白面一绷,强笑道:「我等以为得了先手,抢下攻山的首功,没想到药座老当益壮,居然还在我等之前,司命佩服之至。」
  西鄕扶老赤眼一翻,神情淡漠。「你们继续聊啊!别理我老头子,等教主来了,再一起打上山罢。」三人闻言一惊,想起教主的命令,背脊生寒,再没有勾心斗角的兴致,不约而同转过头,五只眼睛一齐集中到邵、李二人身上。
  魇道媚狐杏眼滴溜溜一转,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娇声道:「小道士,乖乖听话,可以少吃些零碎苦头。你们今日鬼鬼祟祟的,都送了什么出去呀?快说与姐姐听。」
  邵师载心下骇然:「邓将军的『瓦鸺』神出鬼没,连本山的守护暗桩也难以掌握,今日的行动何其隐密,怎地邪火教却能知晓?不对!必是她虚张声势。」定了定神,沉声应道:「将军籙与邪火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今夜擅闯本山、杀伤我教下弟子,意欲何为?」
  魇道媚狐眼波流转,笑顾东乡司命、魏揖盗二人道:「你们听听,这小道士装傻哩!」冷眼回眸,阴笑道:「本教已向中京的伪帝宣战,你家道将首既是『那个人』的生死至交,更率将军籙弟子入京参战,自是本教的敌人。你们也知大战一开,九嶷山势必失守,故与南陵邓苍形互通声息,偷偷将那样『宝贝』运了出去,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载微面色惨然,颤声道:「师兄……」
  邵师载铁青着脸,厉声道:「胡说八道!兀那妖女,岂敢妄……」突然一愣,再也接不下去。原来魇道媚狐水袖一挥,身后的树林里垂下十来具尸体,死者俱是褐色劲装、褐巾覆面、腰插短刀,胸口绣着一只踞在飞檐上的猫头鹰,绣工虽然拙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潜诡秘。
  ——「瓦鸺」。
  望着那些被粗绳吊颈、鲜血染透褐袍的尸体,邵师载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
  魇道媚狐娇声笑道:「这些个猫头鹰,也算很不错了,只可惜遇上了我的夜魅司。小道士,你若乖乖吐实,姐姐便让你死得销魂蚀骨,不仅不痛苦,还是你平生难以想像的登天极乐。若教魏司主或司命大人来问,你只怕还巴不得一死。」
  邵师载冷笑:「无耻下妖!将军籙门下,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忽觉身前黑风一晃,兽臭扑鼻而至,左眼一痛,一蓬血箭仰天喷出。魏揖盗笑得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手中却多了颗鲜血淋漓的小球,正是邵师载的左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魏揖盗龇牙一笑,目露寒光,脸上的青色黥纹扭曲如蛇:「你还有什么不要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邵师载捂着左眼,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就着模糊的视线望向吊尸,心中默数:「一、二……十七。瓦鸺在本山轮值时,每班有二十人,这么说来,至少有三头逃过了狙击。」
  (原来……东西已经平安送出去了!)
  邵师载面露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魇道媚狐眼尖觑见,笑靥一凝,向虚空中一挥手,尖声娇叱:「东西不在山上啦!速往南陵!」吊着尸体的林树上唰唰唰一阵影动,数不清的夜魅司密探没入黑暗,空馀十几条瓦鸺尸褐尸悬在林间,随着摇晃的枝条上下起伏。
  身裹轻纱粉缎的绝色丽人霍然转身,苗条的水蛇腰一拧,更显得玉臀浑圆丰盈,无比曼妙。
  「你去哪里?」东乡司命抱臂乜眼,冷冷的问。
  魇道媚狐「咭」的一声轻笑,侧着头说:「去将功折罪呀!我夜魅司得了情报,让你东厢兵座发兵围山,还赔上天狼司主的一只眼睛……若教那样宝物进了南陵,我们四个还有命在么?」东乡司命面无表情,魏揖盗却听得一凛,转头唤道:「药座!」
  西乡扶者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迳往山上走去。
  「我只记得教主说过,除了那样『宝物』,九嶷山上,片甲不留!夺宝占山、都是教主的命令。」魏揖盗一怔,狞笑道:「那我选『片甲不留』!」
  邵师载等的就是这一刻。
  媚狐、扶老两人一动,合围的形势立刻有了缺口,邵师载趁魏揖盗开口分神,猛地抽下腰带踩住,另一端过肘撑起,整个人拉成一张巨弓,回头低喝:「李载微,快!」
  李载微回神跃起,横身往绷紧的腰带上一蹬,邵师载十成功力所至,猛然一弹,登时将李载微「射」了出去!他附在额间的「羿神射日籙」尚未解除,这一射不逊于强弓硬弩,李载微倏地越过西乡扶老头顶,呼地飞向乘蹻亭!
  魏揖盗发现中计,暴喝一声,双爪凌空扫去。
  「不可!」西乡扶老连忙喝止,已慢了一步。李载微被两记破空爪劲扫得口喷鲜血,去势更疾,眨眼间越过十丈距离,重重摔在山腰石屋前,呕了一壁怵目殷红。那屋子的四壁均是石砌,无窗无门,砖接缝密如发丝,连刀刃都插不进去,就算檐下挂了写着「乘蹻亭」的乌木旧匾,也看不出哪里像亭子。
  「那亭内……必有古怪!」西乡扶老瞬如脱兔,急向李载微扑去。
  李师载被打得眼冒金星,恍惚中听得破空声近,咬牙将遁虚剑插入石屋前的钥孔,「喀啦!」孔内机簧咬住断剑,他用身体的力量压下剑柄,蓦地四壁轰响,簌簌落下土粉,整座屋子被落灰扬尘所吞没,震动之强,连四周的地面都摇晃起来。
  「这……这是什么机关?」
  西乡扶老倏然停步,舞袖挥开烟尘,却见石屋四壁沉入地底,只馀四角的楹柱撑起斗拱飞檐,果然是座亭子的模样。亭中不架横梁,而是以铜铸的悬心木吊起,尽管周围地动山摇,钟身却晃也不晃。
  那钟大得不可思议,边缘几乎与原先的石屋四壁相贴,钟身布满古朴的夔形云雷纹,通体密密麻麻,竟无一丝空隙。涡卷般的纹饰对称细腻,理路复杂又不显琐碎,透着一股寂静悠远的气息。
  李载微扶着玄泉钟爬起,无奈伤势太重,挣扎了几下,始终起不了身。
  邵师载远远望见,心头一揪,忍不住大叫:「李载微!快走,快点逃走!」忽然嗅着一股浓烈兽臭,魏揖盗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走?你们走得了么?」喉间一束,已被掐得离地而起,箍着脖颈的茸毛巨掌收紧,渐难吸入空气。
  他突然懂了。
  你这笨蛋,李载微;既冲动又不镇定,还这么自以为是。「密道……」邵师载垂着头,低声说:「在玄泉钟底下……」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全身发抖。
  魏揖盗听得分明,扬声道:「药座!小道士说,密道的入口在钟下头!」
  老人拄着拐杖趋前,果然玄泉钟下是个黑黝黝的大圆洞,口径恰巧比钟缘再大一些,洞砌砖如井,内里深不见底,隐约传来一股湿润水气。西乡扶老杖尖一点,把李载微拖到井边:「这洞忒深,你先下去替老头儿探一探!不过这双腿子,却用不上啦。」笃笃两声,将他的腿骨打折。
  李载微面如白纸,身子微微一抖,连叫都叫唤不出。西乡扶老正要将他扔下,忽见他口唇歙动几下,却不知说了什么,略微凑近:「小道士,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李载微闭着眼睛一笑:「你的腿子,也用不上了。」握住遁虚剑的剑柄一提,石壁倏然升起!
  西乡扶老急忙后跃,谁知李载微右臂暴长,一把攫住老人的脚踝。李载微的上半身横在井洞边,腰腹以下多在亭外,石壁机关一起,登时将他轧成两段,断掉的右手却不掉落,西乡扶老被倒吊着一路夹至壁顶,「碰!」撞上亭檐。
  魏揖盗猛将邵师载甩开,才发现石壁又降了下来,西乡扶老狼狈落地,拖着断手连滚带爬,一把翻至亭外。「药座!你没事吧?」
  「就凭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杂毛?哼!」西乡扶老惊魂甫定,猛将掉落在地的半截残肢踢回亭中,摸索着拾起木拐。「死则死耳,烂命一条!想要老头儿的命,不过是白死一回。」
  「我师弟的命,绝不会白白牺牲。」
  邵师载拄着长囊站起,「唰!」甩开青布,露出一柄镌成龙首形状的青铜鼓槌,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将鼓槌甩向山腰的乘蹻亭!「夔神轰」,原本就是世上唯一能击响玄泉钟的宝器。
  (李载微!师兄……师兄照你的意思做了!)
  邵师载颓然跪倒,似乎见到远方倚钟而坐的师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夹带风雷之势的夔神轰旋入亭中,悍然击上巨大的铜钟!
  一瞬间,钟身四周的景物略为扭曲,无形的音波彷佛扯着所有的东西往内一缩,倏地迸散开来!距离玄泉钟最近的李载微首当其冲,尸身顿时化为齑粉;西乡扶老阻之不及,木拐一扔,转身掠出亭外,扭曲变形的空间却飞也似的追上他,老人身形一滞,身体的线条也跟着扭曲颤动,蓦地七窍鲜血激射,落地时整个人已蜷成一团,当场断气。
  宏大的钟声响彻大地。
  东乡司命、魇道媚狐掩耳飞退,兀自被震得气血翻涌。随着玄泉钟的觾天响震,山间突然窜起一道道冲天白烟,周山此起彼落,原本枯黄的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雾露,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对望一眼,忽见一人嘶吼着划破云雾,手里抓着个血淋淋的道士,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东乡司命见他拎着一条残臂,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抓的竟是邵师载,这小杂毛的右袖空空如也,想来右手是被魏揖盗硬生生扯下,痛得晕死过去。
  「不好!姓魏的发起疯来,难保不会要了小道士的性命!」
  东乡司命飞掠上前,袖里铁扇一指,疾点魏揖盗右眼、咽喉、胸口膻中穴;双脚连环踢出,竟往下阴踢去。魏揖盗神智虽失,反应仍在,两人连珠似的换过几招,魏揖盗不得不放下人质,东乡司命却抽身疾退,转头低喝:「用毒!」
  魇道媚狐云袖一挥,一股彤艳艳的香雾迎面撒去,袖里玉指连弹,如发琵琶,又射出三道无色无味的药,魏揖盗逞凶逼近两步,忽然踉跄后退,状似醉酒。魇道媚狐皱眉:「魏揖盗!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来?」
  东乡司命冷笑。
  「他聋了。」
  魇道媚狐一看,果然魏揖盗耳中淌下两道细细血线,侧着头不住转向,似是努力辨别方位,半晌才回过头来,阴沉的右眼对上东、魇二人,神色已不复先前的疯狂。
  魇道媚狐随手点了邵师载的穴道,眼见断臂处渐渐不再流血,邵师载却仍昏迷不醒,忍不住埋怨:「瞧你做的好事!这条线索一断,怎生与教主交代?」魏揖盗耳不能听,只是阴郁地望着她,剩下的那只右眼带着兽一般的森森寒光,看着教人浑身发毛。
  「线索没断。你瞧,岂非到处都是?」东乡司命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悠然笑道:「玄泉钟响,这些水气便窜出地面,两者之间显有关连。」
  「那又怎样?」
  「传闻中,玄泉钟声动百里、城邑难禁,无论多远,都能为将军籙招来道门的援军。如今南方全是我邪火教的势力范围,天武军的邓苍形又困守南陵,要说援军,百里之内是绝无可能。这俩小道士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敲钟,你道是为了什么?」
  魇道媚狐蛾眉一动。
  「你的意思是……」
  「钟声,有可能是示警,好通知山上的人我们来了,要及早防备;也有可能是为了启动某种机关,这满山遍野的水雾来得古怪,似乎是迷魂阵法一类,用来阻止我们上山。无论是哪种解释,背后的意义都只有一个——」
  东乡司命冷冷的一笑。
  「我们要的东西,极可能还在山上!」南陵城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猛然起身,魁梧的身材几乎撞翻小儿,满儿的图纸文卷散落一地。
  「钟声……是玄泉钟!」
  宏亮的钟声响彻云霄,音源虽十分遥远,但那种似乎能穿透身体的震动却清晰而深刻,刹那间不禁令人产生亲临现场的错觉。九嶷山距南陵城有数十里之遥,能够超越距离限制,如此震撼人心的声响,也只有传说中的镇山神器玄泉钟才能辨到。
  邓苍形掀帐而出,营地里马匹人立、仰天嘶鸣,架着轳辘的井口突然冲出七八尺高的水柱,白花花的水柱顶窜上半空,年轻的士兵们手足无措,顿时乱成一团。
  曲延庭扶刀奔来,沿路喊道:「各伍节制下属,万勿慌张!马曹速将马匹蒙上双眼,莫要惊扰了中郎,违令者斩!」大营左近多是新军,众人听得呼喊,不由自主望向中军大帐,一见邓苍形站出帐门,心里彷佛有了依凭,各伍伍长连声呼喝,清点人数,转眼便恢复了秩序。
  负责照料军马的马曹兵赶紧将马匹的眼睛蒙上,厩里的骚动逐渐平息。只有井中仍不住溢出泉水,为免饮水无端浪费,曲延庭唤人搬来一块巨大的车轮石封住井口。
  邓苍形见他应变娴熟,心念一动:「莫非城里的水井,都有此异状?」曲延庭低声道:「我从城西行来,沿途的井栏、陷坑里都溢水不止,只得叫人堵上。中郎,我看九嶷山那头出事了。」
  「怎么……」邓苍形有些意外,突然一凛:「瓦鸺没有回报?」
  「一刻之前就应该回报的。」
  瓦鸺一到南方,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南陵与六合观之间布下明暗六十五条联系通道,无论发生何事,至少有十三条管道能同时传回消息;在「传递情报」与「快速反应」两方面,瓦鸺甚至还在直属军师的暗行密哨「血薇」之上,堪称是天武军中最优秀的秘密情报部队。
  移防南陵这六个月以来,瓦鸺从未发生过迟误回报的情况。
  「是那一组延迟了回报?是鴞形、望月、诱鳞,还是栖亡?」
  「四组都没有回来。」曲延庭面色凝重:「一刻前,他们全都断了音讯。」
  可恶!邓苍形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中,几欲淌血。
  他面色一沉,回头问道:「『负厄』呢?有没有消息?」
  曲延庭摇了摇头。邓苍形浓眉微挑,陷入沉思。
  瓦鸺一共有五组编制,其中「鴞形」、「望月」、「诱鳞」、「栖亡」四组各自负责建立十六条平行通道,平日轮流监视九嶷山,以及进行敌情侦察等工作,唯有第五组「负厄」不同,移防南陵的半年间,这组人不受行军司马曲延庭的指挥,不担任日常的侦巡勤务,只专心构筑一条紧急联络的管道,这条通道将于最危急的情况下自行启动,第一时间接手其馀四组的任务,把军师所交代的「宝物」运送出来。
  「负厄」就像是一只隐匿深林的猫头鹰,既不接敌,也不与其他四组联系,只潜伏在最后一条秘密通道里。「负厄」的音信一断,就代表最紧急的应变机制已然启动。
  地面上突然传来某种奇异的震动。
  「是钟声所造成的馀震么?」邓苍形回过神,忽听风里传来一阵诡秘嘶鸣,非驴非马,隐隐与地震相合。一名亲兵飞奔而来,面色铁青:「中郎,不好了!邪火教又打来啦!那怪物好……好生巨大……」
  「别慌!」邓苍形低喝道:「取金盔来,我要登城!」
  城楼上,五百名山君直亲军屈膝扶弓,整整齐齐跪在箭垛后,未得号令,绝不轻动。人人均是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滑落面颊,罕有地露出惧色。
  负责指挥马步弓手的裨将张蓟一见邓苍形登城,赶紧扶刀趋前,指着黑夜里不住逼近的庞然黑影,绷紧的声音有些嘶哑:「中郎,您瞧!」顺着指瞧去,敌阵里冲来一头头小山似的巨物,周身披甲,身前甩着一条巨蟒般的灰色长鼻,弯刀似的獠牙直贲向天,牙焦黄如焚骨,在火光下泛着狞恶的光芒。
  这些怪物高约丈馀,甲下四条柱子般的巨腿,踩得地面隐隐震动;曾令骑兵冲中动弹不得的沼泽,却无法困住这些庞然巨物,每一脚虽都踏进泥淖里,然而陷入两三尺之后便即站稳,怪物甩动长鼻,仰头嘶鸣,一步一步向低矮的南陵城头逼近。
  「是象!」邓苍形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南方独有的象阵,我曾在兵书里读过,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曲延庭、张蓟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数十头披甲饰尖的南蛮巨象蜂拥而至,眼看已进入百丈之内,藉着城头的火炬望去,每头南蛮象的背上都搭着一座帐篷似的木造方围,约比寻常的行军帐子还要大一些,只是看不出有何用处。
  「奇怪!役兽须有驯兽之人,马匹尚且要骑兵驾驭,这南蛮象如此巨大,怎地却不见象师?」
  饶是邓苍形身经百战,也从未遇过如此怪异的阵仗,携曲延庭登上城楼高处,命人射下火箭观察,才发现象首有铁鋉延木围后方,猛然醒觉:「莫非驾驭大象之人,就躲在木围后?如此不辨前路,却要如何驾驭进退?」对下方的张蓟大喊:「象只最怕惊扰,以弓箭射它们的眼耳膝腿,别让它们靠近!」
  「末将得令!」张蓟抱拳一拱,转身挥手:「点火!放!」
  一记火箭飞过夜空,耀眼的红芒落地不息,划出巨象交叠移动的庞大身。
  「引箭——满弓——」张蓟右手放落,带起城上一片整齐划一的动作:「全线预备——放箭!」
  五百张硬弓一齐绷圆,箭矢飕飕地飞出;刹时间,黑压压的箭雨带着优美的弧形划过天际,倏地劲射而落!连成一片的象群微微一顿,下一个瞬间,木造方围、正面的覆甲等便扎满黑羽箭杆,密密麻麻如刺猬一般。
  象群只停顿一眨眼的功夫,又继续嘶鸣着朝城墙推进。
  面对五百名山君直的精锐步弓手,张蓟再次高举右臂。
  「瞄准护甲覆不到的地方,别想一次就射中眼睛要害!」他大吼着,沙哑的声音穿透风咆:「点火,放!」
  火光划过天际,五百枝利箭搭上弓弦;谁知象群上的木造方围却抢先一步,「砰!」一声翻倒前沿,紧跟着飕飕飕一阵密响,飞蝗般的乌影破空而来。城垛上的弓手不及会意,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射倒了一片。
  「放——」张蓟浑身一震,「箭」字尚未出口,忽被一枝狼牙响箭射穿咽喉,强劲的箭势带着他向后仰,猛然撞上石墙,一路滚下阶台。
  「蔓成!」邓苍形叫着他的名字,冒着箭雨飞扑而下,几枝利箭「咻!」射在身旁地下,他也浑然不觉。曲延庭舞刀格落来箭,百忙中转头大叫:「中郎!」邓苍形蓦地回神,及时回身一扫,掌劲到处,震偏两枝羽箭;却听得曲延庭闷哼一声,已被另一杆流箭射伤左臂,拄刀跪倒。
  城上情势丕变。
  象背的木围里满载着邪火教的弓弩兵,每座足有十人,从象身到木围离地已逾两丈,南陵城的城高还不足四丈,以目前的距离,几乎等于是齐平对射,天武军居高临下的优势顿时瓦解。
  「邓苍形!滚出来受死!」
  押阵的巨象头上,立着一名身形颀长、古铜肌肤的光头男子,生得精瘦结实,全身筋肉宛若铁铸一般,一对狞恶的象牙如车轭跨在颈上,双手分持铁鋉,铁鋉末端连着两颗带刺的黑铁球。
2015-3-3 09: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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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正是邪火教「六大兽神」中的「大力神」屠象山,据说有单手伏象的惊人怪力,号称「祖龙江以南勇力第一」。屠象山站在巨象头顶,随手解下缠在左臂的精钢鋉子,原来这铁鋉是一条双头鋉,两端各连着尖刺流星,只是长度甚长,分持于两手,远看彷佛是两条铁鋉。
  邓苍形见他双手握住一端,突然回身甩开,心知不妙,转头大叫:「众人小心——」语声未落,屠象山陀螺般急旋几圈,双头鋉脱手飞出,便如一只巨大的飞铊,「轰!」打塌了东首一片垛墙,一座重型石炮被打得粉碎,左近七、八人走避不及,血瀑混着碎石烂木喷上夜空。
  天武军承袭中京王师旧制,石炮的制作技术远比邪火教精银,居高临下,最远可投两百步,炮座四周裹以涂浸泥浆的稻草麻绳,对火箭的防护力高,堪称守城利器。邪火教初围南陵时,也曾用过简陋的单梢炮攻城,射距不过八十步,往往炮未推至定位,已被城上呼啸而落的盘磨巨石砸得粉碎,别说是炮石,就连鸡蛋都没机会打上一枚。
  南蛮象皮坚甲硬,要用弓箭逼退甚难,而城上的五座「龙城铁衣炮」,正是邓苍形专程从西陲战场带来的王牌;凭藉着炮石之威,再加上溃堤形成的沼泽防线,邪火教从未踏进南陵城外两百步的范围。
  然而,这种被昵称为「韩师炮」的武器操作十分复杂,须由受过训綀的炮曹军士才能胜任,黑夜里又不易瞄准,邪火教奇袭得手,此消彼长之间,象群已突破至三十丈内,龙城铁衣炮无用武之地,沦为屠象山的铊靶。
  「邓苍形!躲在城墙后面过家家,不是好汉!」屠象山取出另一条尖刺流星鋉,右手持鋉飞旋,狞笑道:「有种,出来决一死战!」轰的一声飞鋉出手,又打塌了一座铁衣炮!
  南陵城墙上一片狼藉,混乱却有逐渐平息的趋势。尽管乱箭不断,山君直的步弓手毕竟久历战阵,在邓苍形的指挥下,藉城垛的掩护展开反击,一轮对射互有死伤。
  僵持之间,南蛮象踩着巨大的步子继续前进,尖亢的嘶鸣与箭镞的破空声、人马的哀嚎等,混杂成某种充满炽烈激情的死亡乐曲。
  在远处的邪火教大营,一人正站在望台高处,双手抱胸,静静眺望着箭矢交错、血肉撞击的修罗场,炬焰映亮他一头暗金色的戟飞怒发,浓密的粗眉与发鬓同色,回映着地平线彼端血一般的烛天火光。
  屠象山是个笨蛋,他想。不过却是个很尽职的笨蛋。按照这样的攻击力道,南陵城或许真的会失守也说不定……一瞬间,侥幸的念头掠过心版,男子摇了摇头,坚定地望向远方。
  「金甲狻猊」项伏胜是邪火教五万大军的总指挥,在「六大兽神」之中,是唯一被教主司空度委以兵权的人,比起魏揖盗的暗杀部队、东乡司命的亲卫军等,他才是教主心目中足以征战天下的领军大将。项伏胜很清楚这样的信任是来自教主的宠爱,不像是魇道媚狐或东乡司命那样,单纯只是对能力的一种肯定。
  而项伏胜也不负所望,一出手便撂倒了中京军系的名将章衢,几乎打开天武军的南方门户。一时之间,「黄金雄狮」的名号传遍天下,邪火教从一介南方势力跃上了天下舞台,似乎他的表现让邪火教主司空度更像是传说中的「帝星」之一,周身散发着未来天子的耀眼光芒。
  ——狮子,原本就该是统领万兽,称霸沙场的。
  直到他遇上「腾云虎视」邓苍形。
  对峙半年,邪火教始终难越雷池,项伏胜却从未受到惩罚——这意味着惩罚降临时,必然恐怖得超过他的想像。项伏胜必须为自已留一条后路。若能截下将军籙的「宝物」,至少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为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这个假设成真,那么今夜他不但有机会截下将军籙运出的东西,还有机会一举攻陷南陵城!
  眺望着被象阵、军队、营寨三重包围的南陵,项伏胜嘴角泛起一抹狠笑。南陵城下的战况却突然发生变化。
  象阵已推进到了城门前二十步,距离一拉近,城墙毕竟比象背高,躲在木围里的邪火教弓手顿时失去射角,纷纷抛出绳钩来搭城垛,意欲登城。巨大的象只加上背上的木制方围,简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攻城塔,当先两头巨象还以悬空的龙骨相连,龙骨下吊着一根廊柱般的巨型攻城槌,一等距离缩短到十步、甚至五步以内,便要冲撞城门。
  「中郎,器械架好了。」曲延庭奔上城头,受伤的左臂草草包扎,沾着鲜血烟灰的面颊仍带着一丝淡淡冷漠。邓苍形发髻散乱,脸孔被浓烟熏得发黑,眼中却闪着精光:「先清理西南方,所有弩炮不分先后,自行射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
  军令一下,飕飕连响,数不清的炮石从城墙西南角飞起,砸落在象群中!
  城上的铁衣炮已被屠象山摧毁四座,剩下一座架在城楼东侧,炮机四周早已无人,决不能从西南方发射炮石。况且两军相隔仅二十步,城上架炮,根本是无用武之地。
  但不知何来的飞石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精准地往象群里招呼。南蛮象体型虽大,天性极怕惊扰,披甲能挡下箭矢攒射,却受不住甜瓜大小的实心炮石;一阵哀鸣,几头大象轰然侧倒,背上的木围摔得支离破碎,驮载的弓手不是被活活摔死、被圆石打死,就是被倒地的象身压得血肉模糊,十中竟不存一。
  馀下的南蛮象受到惊吓,纷纷转向;搭载攻城槌的两头先锋巨象兵临城下,弩炮虽及,城上的士兵直接搬起铁衣炮用的盘磨巨石抛下城墙。纵使双象的体型较其他象只更为庞大,也捱不住砸,十几块炮石接连坠落,只见高及城垛的扬尘里,两头巨象屈膝仆倒,背上搭起的悬吊龙骨被扯裂开来,巨大的攻城槌轰然落地。
  原来邓苍形不止带来构造繁杂的铁衣炮,亦有射距在五十步到八十步之间的单梢炮,欲以射程不同的弩炮构成防御网,只是过往邪火教未曾攻至城下,这些短射距的投石炮不过聊备一格,谁知今日却派上用场。
  象群受惊,转头往邪火教的阵营冲去,屠象山昂然立于乱军中,即使惊象自身畔疯狂奔过,亦丝毫不为所动,望着西侧满地的象尸与炮石,喃喃道:「……不在西边么?」提气大吼:「不许后退!改从东侧进攻!」馀下还受控制的象只纷纷掉头,改往东面,但仍是溃逃的比前进的多。
  曲延庭在内城重新校正方位,炮石又朝东方飞去,只是这回射程却拉长许多,刻意避开城墙角落,正好打中溃退中的象群,败势一发不可收拾。
  一头惊慌的疯象朝屠象山冲来,身形奇伟的光头男子动也不动,直到烟尘滚至身前,才矮身一撞,抵着象鼻用力一掀,猛将大象甩过身去!那象惊嚎着飞过他头顶,在身后轰然落地,再也动弹不得。
  南陵城上欢呼一片,屠象山昂然不动,象群溃兵迫于他的威势,迳由两侧溃退开来,箭矢密密麻麻插在他脚边地面,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天空。
  「奇怪!」邓苍形忽感不祥:「邪火教今夜一败涂地,这人还有什么图谋?」
  邪火教大营的望台上,项伏胜极目远眺,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生死一线,绝难藏私!」他举起右手,一道烟花火号掠过沉郁的夜空:「邓苍形,你露出马脚了!」
  灿烂的火花掠过东南方的天空,屠象山猛然抬头,嘴角竟挂着一抹笑。
  「胜负……」他身形一动,冒着箭雨向前疾奔;城上众人还不及会竟,屠象山已奔至城门口,弯腰抄起那梁柱般的巨大攻城槌,使劲向城墙的东南角掷去:「现在才开始!」
  包覆着铁皮铜钉的巨木战槌「轰!」一声坠地,屠象山人随槌至,当真半点都不迟疑,扛起战槌,又往旁边一处未遭炮石的地上抛去;一连几回,已飞快移到城东角地,这一次的撞击声却有些异样,彷佛带着些许井中回响的空洞感。
  「找到啦!」屠象山哈哈大笑,扛起战槌往地面上一砸。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地底传来膨松软脆的回响,槌尖深入两尺馀,砸出一个异常明显的大洞。
  邓苍形面色丕变,挥手大喊:「放箭!别让这厮动手——」语声未落,屠象山一槌夯落城墙角,「哗啦」一阵泥崩土陷,三丈来长的攻城槌斜插入地,地面上只剩半截!
  屠象山仰头狂笑,回头朝远方的大营叫道:「金毛狮子,真有你的!那老王八果然在这儿掘了条地道!」声音随内力远远送出,穿过象阵残军的蹄声嘶嚎,如同战鼓般震撼人心。
  远方的望台上,项伏胜浓眉一挑,举起青旗一挥,营中鼓号传出,埋伏许久的一支骑兵突然从南陵城畔冲杀出来,踩着一地的人象残尸越过沼泽防线,直往斜插的巨木槌处奔去。
  城头上箭如雨下,骑兵们纷纷钻到马腹底,马匹被射得刺猬也似,人却趁着坐骑倒跪前着地滚开,解下长盾抵挡弓箭,十人里倒有三四人得以来到屠象山身边,慢慢聚成一个长盾方阵,约有三百人上下,从城上已看不清地面陷坑,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蒙皮铁盾。
  屠象山一拳捶落地面,铁铸般的巨灵掌穿过土石,彷佛热刀切牛油似的,哗啦一声,从土里「拔」出一名身穿暗褐劲装、腰插短刀的矮小覆面人,胸口绣着一只踞在檐上的猫头鹰。约莫是屠象山手劲过人,那人被箍颈提起,身子痉挛一阵,便已没了声息。
  为了确保无论如何都能完成任务,「负厄」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挖出一条从九嶷山下通往南陵城的秘密通道。这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不但亟须想像力,更需要难以置信的毅力、技术与专注力,魇道媚狐统率的夜魅司中不乏好手,也评估过挖掘地道的可能,最后的结论是「辨不到」。
  但「负厄」的人却估到了。
  项伏胜于情报一节,并无胜过夜魅司之处,只是对邓苍形的从容耿耿于怀。南陵城小力弱,被五万大军围困半年,邓苍形凭什么有把握在任何清况下,都能及时联系九嶷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挖了一条地足以穿越围城重兵的秘密通道。
  项伏胜派出象阵攻城,料定邓苍形必定以炮石应付,南陵城外是大片沼泽,要掘出地道已是千难万难,如无必要,邓苍形一定会尽量避开地道通过的部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所以炮石刻意避开的部分,就是地道通过之处!
  「这便死了?真没用!」
  屠象山将人丢到一旁,忽觉脚下微震,瞥见那死尸手里紧捏着一小块三角形的木楔,陡然想起项伏胜的话,怒喝:「可恶!」三两拳便轰开一小块地面,抢过一支火把,想也不想,纵身跃入坑中。
  地道里难以立直,屠象山转头举火,只见巨槌之后,黑黝黝的通道一路抖落沙尘、倒压支柱,深邃的距离感不断向眼前挪近——地道塌陷了!
  正如项伏胜所料,这条地道直通城内,万一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每隔一段便埋下机关,一旦抽出特定的木楔,即可毁去该段通道。屠象山眼见坍塌越来越近,本想以巨槌撑住,回见另一端有隐有黑影晃动,心想:「只要老子入城,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开门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子又有何惧?」大笑声里手脚并用,肩上獠牙不住撞落坑顶尘土,往地道的尽头爬去。
  他速度飞快,爬不多时,已见前方一条人影,肩背宛然,似乎正推着一个长匣似的物事前进,身手极为矫健。
  屠象山心中一动:「就是这个,从九嶷山运下的宝物!黄鼠狼、骚狐狸抢破头,却落到了老子手里!」恶念横生,顾不得撞塌坑顶,尖剌流星鋉「呼!」的一声飞往那人背心!
  邓苍形与曲延庭对联袂奔下城头,冲向城东的一处隐密枯井。
  曲延庭推开封井石磨,只听窸窣一阵,一名满身污泥的负厄组员爬出井口,也不行礼,奋力从坑道中拉出一口桐木箱子。那箱子约莫四尺来长,宽高不及三尺,恰恰可容一名少年蜷身卧入,似乎重量颇沉,邓、曲二人赶紧上前帮忙,合力将箱子抬出地面。
  那名「瓦鸺」面色惨白,对邓苍形微微躬身,忽然趴倒在地,颤声道:「启……启禀主人,将……将军籙所托之物,已在箱……箱中。」邓苍形伸手欲扶,猛被他一口鲜血吐上前襟,那人软软瘫倒,眼见不能活了。「屠象山追来啦。」邓苍形守在井畔,头也不回:「延庭,速速开箱,将人带到安全处,不得有误——」
  「中郎……」曲延庭揭开箱盖,脸色一变:「箱里没有人!」
  邓苍形猛然回头。
  桐木箱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牒经卷,邓苍形本以为是将军籙的武功秘笈,随手一翻,谁知尽是将军籙的开山史牍,记载历代先人如何垦荒传教,打下基业。箱中附有一纸信笺,上头写着:「先人遗教,永志不忘,百年之后,虽死犹生。宁守山有责,莫敢擅离,劳将军将此箱送至中京,则九嶷山纵毁,将军籙亦长存矣。道宁手书。」字迹娟秀之中略带稚拙,但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点、勾、撇、捺绝不牵连,与字里行间的倔强口气如出一辙。
  邓苍形双手持笺,眼中如几乎要喷出火来。
  「倘若四寇联合,九嶷山决计保不住。」中京密会的那夜,他开门见山对军师说。「南陵是江南防线的最后据点,再往南的地方通通都要放弃。我能为军师撤出将军籙的曲籍、宝物以及留守人等。」
  集妩媚与童稚于一身的黑衣女子侧首支颐,笋尖似的白嫩玉指抚着杯缘,突然一笑。「将军若是道将首,可愿意放弃祖宗四百年的基业,任其沦入妖邪外道之手?」
  邓苍形默然。
  「我听闻将军麾下,有昔日出身楚州掘金矿山的奇人异士,名曰『负厄』。真是好有趣的名字啊!『负厄』是指猫头鹰……还是蜈蚣?」当然两者皆是。这个双关语的代号也算是种自我解嘲,邓苍形不认为她真的不懂,于是保持沉默。军师轻声续道:「若能掘一条隐密地道,则必要时,或能对九嶷山伸出援手。」
  他退而求其次。「如此曲籍、宝物与人,三者须择其一。军师以为何者为先?」
  「将军以为何者为先?」
  军师饶富兴致的望着他,水汪汪的杏眼带着一丝危险的冶丽。
  「人。人死了,什么都是假的。」
  「我与将军同。」军师展颜一笑。或许是邓苍形的错觉,军师的脸上似乎露出放心的表情。「道将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她若落入邪火教那批禽兽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道将首领军于北域作战,影响深远,还请将军多费心。」
  (牺牲了这么多人……终究、终究是一场徒劳!)
  邓苍形捏紧拳头,忽听轰隆一声,压住井口的石磨飞上半空,另一名负厄组员被掷出枯井,头颅破碎、右臂齐肩而断,断口血肉模糊,似是被硬生生扯断的。满身尘土的屠象山跨过井栏,随手一掰,井口的石砌围栏应声碎裂,彷佛泥塑一般。
  「邓苍形,你这手下是个好样的!」全身如铁汁浇铸的光头男子竖起拇指,撇嘴邪笑:「脑袋被老子一球打碎,还想拔出坑底的木楔,若非老子及时扯断他的手,只怕已埋在地底做王八。」
  邓苍形面色阴沉,静静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屠象山自负怪力无双,一旦入城,这南陵城就算是门户大开,不由得踌躇满志,仰头大笑:「老子平生最敬佩英雄,你这厮龟缩城中,净使些恼人的诡计手段,枉费你这么大的名头,当真是笑煞人也!来来来,老子给你个机会,死在『大力神』屠某的尖刺流星鋉下,胜过活着丢人现眼!」
  「你……」邓苍形缓缓抬头:「懂什么是『英雄』?」
  屠象山被他的气势一迫,忽觉胆寒,双手舞动流星:「缩头鸟龟,受死吧!」铁鋉打得周围青石迸碎、墙圮梁倾,他却趁尘沙迷眼之际,倏地窜至邓苍形身前,运足十成功力,钢球横扫太阳穴——
  邓苍形虎目圆睁,一把接住钢球,猛把他压跪在地!
  屠象山惊怖之馀使劲抵抗,总算没被压趴在地,却无一丝多馀的力气开口。也不知过了多久,邓苍形颓然放手,又恢复成那个隐忍、谨慎、满怀心事的过气老将,轻轻甩动左掌,似乎又老了几岁。
  「延庭,召集马军,我们上九嶷山救人。」他拖着步子往大营走去,声音比背影更加遥远。屠象山心中一动,这……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陵城开,正是本教大举进攻之时!他正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已动弹不得,视线、声音渐渐黯淡模糊,彷佛沉入一处无声的海中——
  屠象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山君怒」本就是天下间最刚猛强横的掌力之一,出手无回,是势以凌人的武学。尽管沉寂了十二年,老虎毕竟还是老虎,从觉醒的那刻便要噬人,谁也无法阻挡。
  ◇◇◇九嶷山六合内观
  玄泉钟响,满山弥漫着迷蒙水气,连空气都变得阴冷起来,彷佛身在无间。
  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一路往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道却似乎没有尽头,时间与空间感慢慢消失;再走片刻,魇道媚狐脚下微一踉跄,玉手扶着枯树,身子居然有些绵软,不觉微汗:「我……有些乏啦!」喉音娇腻,神色却十分精警。
  东乡司命与她默契十足,顺着她的话头说:「这水气是一种迷魂阵法,我依五行八卦的理路计算推演,始终难以破解。排布这一路迷魂阵的,肯定是位高人。」
  浓雾忽然裂开一条狭长的「工」字细缝,两片门似的雾气分作左右,凭空出现一个透着微光的门框。一条娇小的人影提着灯笼,缓缓自光晕深处走了出来,身量虽不甚高,但腰肢纤细,显然是一名女子。「回去罢!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不离开,休怪将军籙不客气啦。」喉音清亮脆甜,却有一股掩不去的稚气。
  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对望一眼:「莫非……就是她?」
  魇道媚狐倚树翘立,一副慵懒娇弱的模样,柔声道:「妹妹,我等不是坏人,只是不忍将军籙误入歧途,专程来规劝道将首的。姐姐的闺名叫媚儿,不知妹妹怎么称呼?」向前走到光晕附近,好让她看得清楚些。
  门中少女动也不动,朗声说:「我知道你。你是邪火教的『夜魅司』司主魇道媚狐。」停顿片刻,似觉得未报姓名不甚礼貌,小手揪着嫩绿色的细绸裤管,又补了一句:「我叫道宁。」
  魇道媚狐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她不知让瓦鸺运了什么出去,自已却笨得留下来。逮住这个丫头,将军籙尽入我教之手!」故作惊讶状:「啊,莫非是道将首的掌上明珠?」乘机上前几步,举手齐眉,只见门里立着一名面貌清秀、肌肤白皙的绿衫女童,至多十一,二岁,紧抿着小嘴,皱起秀气的眉毛,模样颇为倔强,周身散发着南方越女的水灵剔透,年纪虽小,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我爹不在山上。」道宁蹙着眉说。
  「姐姐知道。」魇道媚狐笑道:「道将首到北方去啦!为『那个人』领兵打仗,是也不是?」
  「『那个人』?」道宁微微一怔,忽然醒觉:「你是说照日山庄的庄主劫兆?」她自幼与父亲聚少离多,总以书信沟通,父亲在信里每隔三两行便是一个「劫庄主」云云,让父亲去北方打仗的也是他、让父亲回不了家的也是他,彷佛这个人便是父亲生活里唯一的重心。
  「婆婆,这个『劫庄主』是谁啊?」九岁那年,她终于忍不住问。
  负责照顾她的虎婆婆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五爪痕,横过那张皱得像乾枣似的焦褐老脸,在六合内观人人都怕跟她说话,但只有虎婆婆会骂她、打她,强迫她吃青葱白菜,不像其他长老,总是带着一种看似客气的冷漠。
  「是劫兆。」虎婆婆哼的一声,脸上凄厉的爪痕忽然跳动起来,似是扬眉冷笑。「那小子不是好人,我听说他有很多老婆,还杀了自已的父亲兄长,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父亲为什么要替他打仗呢?)
  这个问题,道宁始终没问虎婆婆。
  她六岁就懂得什么叫「禁忌」了:有些字眼一出口,就能让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往后的几妖内纷纷走避,彷佛与她说话是种折磨,譬如「父亲」、「母亲」之类的……虎婆婆是少数愿意把她当成普通小女孩的人,道宁不想冒着失去她的危险。
  魇道媚狐一听到「劫兆」两字,脸色都变了,慌忙摒除杂念,把他的名讳驱出脑海;定了定神,强笑道:「正是那人。你父亲为他所蒙骗,率领将军籙的弟子为他对抗北方『九幽寒庭』的玄皇宇文潇潇,这十几年来,莽身北域的贵派英灵不知凡几。那人身为天下祸乱的根,是中宸州异变的元凶,道将首身为正道巨擘,不可为虎作帐。」
  道宁对劫兆素无好感,只是觉得奇怪。
  「天下祸乱…的根源?」
  「对。」魇道媚狐柔声道:「妹子可听过『三律倾斜』的预言?」
  道宁秀眉微皱,点了点头。
  「是太一道府的预言么?『三律倾斜,帝星应于四方』。三律是指天、地、人的运行之道,天律是星斗明灭、六合运转,地律是山川异改、四时变化,人律就是王朝兴衰、世间分合的道理。三律一旦生变,必定接照天地人的顺序,这是因为人的生命有限,对照天时,犹如沧海一粟,或可察觉山川改易,却不能长寿到能看见星辰的生灭变化。」
  「妹子真是聪明!」魇道媚狐拍手笑道:「因此三律若要归位,也必定是先人律而后地律,最后才是天律正位,万物回归常轨。按照太一道府的预言,天武王朝气数已尽,四方帝星纷起,最后一统天下者将开创新局,使人律归位。」
  「『那个人』却已一己之力负隅顽抗,十二年来,天下始终无法混一,人律无从定位,如今连地律都已渐渐失衡。九嶷山的冬天,昔日可曾飘过瑞雪?如今南方越来越冷,归根就柢,正是那人坏了三律归位的常轨,致使天下大乱。」
  道宁忽然笑起来。这一犹如冰消瓦解,光晕下小小的脸庞晶莹剔透,一瞬间五官的线条都柔媚起来,彷佛是南方软水捏成的人儿。
  「我不知道劫兆是不是好人,但你却是一派胡言。」
  魇道媚狐笑容倏僵。
  「我爹说,天地变化是自然之力,人连律的改变都无法亲眼目证,怎能以一人之力倾斜三律?」道宁大声道:「太一道府是预言天时、地貌、人治都将发生变化,仅此而已。我爹常说,籙谶就像是地籍图册一样,只能记载山川形貌,却不能解释它们的过去和未来。难道你们就是为了这种穿凿附会之说,才四处与人打仗么?」
  魇道媚狐恼羞成怒,变色道:「好碎嘴的丫头!」水袖一挥,去抓她雪嫩纤细的脖颈。谁知眼前白雾一起,门扉、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一旁埋伏已久的东乡司命倏往另一边扑去,匡啷一声,铁扇敲碎了一片云雾,洒落一地晶亮亮的碎片。
  东乡司命拾起一片观察,不觉皱眉:「这是……水晶?」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雾中走出来,狼皮黥面,肩上扛着昏迷的邵师载,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他耳朵已聋,是循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的气味而来,东乡司命将水晶碎片交给他,魏揖盗闻嗅片刻,伸手往周围一指,摇了摇头,表示这气味四处皆是,难以精细辨别。
  东乡司命对着魇道媚狐一颔首,口唇歙动。
  魇道媚狐点点头,提声笑道:「妹子,姐姐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姐姐同你说呀,『那人』不但坏,而且还同你妈有仇呢!说起来,也算是你妈心头的一点痛。」
  云雾忽然摇动起来,道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回汤间隐约透出一丝颤抖。
  「你……你说什么?劫兆……与我娘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妈死前没跟你说么?还是将军籙的人都没同你说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太丢人啦!『那个人』啊……」魇道媚狐杏眼滴滴溜的一转,掩口轻笑:「杀了你妈的姘头呢!你妈恨死他了。」
  「唰」的一声,从三人绝难想像的方位裂开一道工字缝,雾门开启,道宁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东乡司命一做手势,魏揖盗倏地窜至门前,谁知仍是一爪落空;无论他如何奋力躣前,道宁的影像始终停在身前三尺处,彷佛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底深渊。
  「你……你胡说什么?」门里的道宁影像咬唇瞪眼,尚未长成的细小身子微微发颤。她越想越是想表现出凶霸强硬的姿态,忍泪的模样偏偏是惹怜。
  魇道猸狐为争取时间,眯眼笑道:「你的母亲法绛春法二小姐,当年给你爹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此事传遍江湖,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将军籙四百年来最大的一件丑事,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年前的事啦!却不知妹子今年几岁?」
  道宁脸色惨白,全身剧烈发抖。
  即使六合内观里上上下下都严禁提到「将首夫人」,自懂事以来,道宁仍隐约察觉母亲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将军籙的事,就连向最亲近的虎婆婆提起「母亲」二字,虎婆婆也立即板起脸来,更别提长老们对她的异样眼光。
  为了证明她是道初阳的女儿,道宁拒绝瓦鸺的帮助,坚持留在六合内观,「我是爹的女儿,要为爹守住将军籙四百年基业!」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得以奋战至今。而魇道媚狐的譑却像一把尖刀,一把划开她心头最不敢、也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块。
  「你爹对『那个人』这般死心塌地,就是因为欠他这份人情!」魇道媚狐加入魏揖盗的行列,一边扑向明明灭灭、忽隐忽现的道宁影像,嘴里继续阴损:「妹子,你若是你爹亲生的,她又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九嶷山上,不闻不问?」
  始终在一旁冷静观察的东乡司命推过九宫八卦、五行阴阳,只觉这迷阵的变化毫无道理可言,而也按耐不住,身形一动,也加入扑击的行列。白雾里只见三人上纵下跃,或轻灵或迅捷,不停追逐飘忽闪动的人影,也不知过了多久,魇道媚狐脚下一软,咬牙停步,怒道:「老娘不追啦!这是什么妖法?你这婊子生的小贱货,若是落在本司主手里,管教你后悔做个女人!」
  忽听半空传来一把嘶哑的笑声:「道初阳的女儿,果然有点本事!」声音如尖凿入耳,敲得人半身软乏,几欲晕倒。魇道媚狐闻身抬头,脱口叫道:「教主!」
  一顶贴满黄纸符咒的白帘软轿从天而降,抬轿的四人全身缟素,连脸都是死板板的灰,落地时膝弯动也不动,宛若僵尸。那轿一入雾中,蓦地四面帘卷,无数铁鋉「喀啦啦」地自轿中飞出,有粗有细,末端连着大大小小的浑圆钢球,呼啸着击向四面八方!
  一片清脆的碎裂绵响,数不清的晶亮碎片迸射开来,浓厚的白雾「嘶」地还原成一道道冲天水气,东乡司命等挥散白雾,才发现自已站在一座古朴的道观前,檐匾上刻着「弥之六合」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正是九嶷山将军籙的总坛六合内观。
  道观前庭遍铺青砖,地上密密麻麻布满气孔,不住喷出水气,周围立着巨大的水晶镜,不过半数已被鋉球所毁,徒留一地碎片。东乡司命等三人呆立庭中,不敢相信方才的进退驱避,竟不脱这片小小庭除,东乡司命观察孔位分布,果然是按九宫八卦排成,只是如何产生迷阵效果,却是全然不知。
  寒风吹动,冰冷的水气直渗骨髓,软轿四面的白帘一落,长脚蜘蛛般放射的大小铁鋉也「喀啦啦」收回轿中。东乡司命等单膝跪地,齐声俯首:「参见教主!属下等有失远迎,还请教主恕罪!」
  轿中之人「嗯」也一声,软轿前帘一动,气劲隔空扫出,六合内观的六间大门「砰!」一齐撞开,门中的道宁一抹泪痕,身子兀自发抖,神色却颇镇定,咬牙道:「你就是邪火教的教主?」
  白帘卷起,轿中的软榻之上,倚卧着一名乾枯瘦瘪、眉发皆白,全身缠满铁鋉的半衰老者,全身的精气彷佛已被抽乾,眼窝深深凹陷着,宛若连皮骷髅;黑夜里不辨瞳眸,依稀只有两点莺幽鬼火闪动。
  「我是。」他咧嘴一笑,亲切的笑容却比狞兽还要恐怖。
  「你可以叫我『过隙白驹』司空度。」
  貌似半朽之尸的衰老男子笑着,回顾轿旁的三名下属:「进去瞧瞧。除了这个小丫头,其他的人全杀了。」道宁脸色雪白,兀自挺着背脊,立在门边,魇道媚狐笑着走过她身畔,小巧的粉绣缎鞋跨进高槛,掩嘴轻道:「妹子若是怕见血,可得闪远一些。」
  东乡司命黑眸一瞬,从怀中取号筒,一蓬蓝艳艳的妖火打上半空,山下似有无数黑影蜂拥上山。他手下的「东厢兵座」是教主的贴身近卫,与项伏胜的士兵不同,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先前为迎教主圣驾,只布于山下警戒,而由天狼司与夜魅司打头阵攻山,此时以火号加集,转眼便至,将整座六合内观围成铁桶一般。
  不消片刻,魇道媚狐匆匆由观中行出,俏脸一凝,一把抓住道宁的手腕。
  「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道宁咬牙不理,但毕竟年幼体弱,被掐得身子微侧,露出痛苦之色。
  轿中的司空度冷冷一笑:「我让你碰她了么?」魇道媚狐面色丕变,慌忙松手后退,伏在地上:「媚……媚儿糊涂,还请教主恕罪。」情急之下,声音竟然微微发颤。司空度也不理她,眼洞中两抹碧磷磷的幽火挪向后方,上下打量道宁片刻;道宁被他瞧得浑身发毛,只是不愿坠了将军籙与父亲的声名,动也不动的倚在门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回去。
  「看来,你还真是下了死志。」司空度啧啧两声,笑容亲切:「我上九嶷山来,原本打算杀它百八十个,谁知山上只剩两个活人,我既不能杀你,只好让他死上百八十次了。」东乡司命势往颈间一比,魏揖盗站起身来,从草丛里提起一个满身是血的断臂人,却是半昏半醒的邵师载。
  「邵……邵……」道宁脱口惊呼,才想起不能示弱,一咬银牙,眼中溢满泪水。在九嶷山「载」字辈的年轻人里,邵师载与李载微是对她最友善的两个,道宁决定与六合内观共存亡时,也是邵、李二人自告奋勇担任守山使者,感情格外不同。
  「小……小太师姑……」邵师载勉强睁开眼皮,艰难地说:「快、快走……」
  魏揖盗利爪一闪,他胸前喷出一道血箭,皮肉耷着衣衫破片一齐离体。邵师载连呻吟的力气也无,残躯一阵抽搐,旋又晕死过去。东乡司命拍拍魏揖盗的肩膀,邪魅一笑:「教主有令,须凌迟一百八十刀才许他咽气。少了一下,魏司主自已看着办罢。」魏揖盗读着他的唇形,露出残酷的笑容。
  道宁一抹眼泪,咬牙道:「你们……通通给我住手!」
  「小丫头,看在我与你父是旧识的份上,教你一个乖。」司空度笑道:「败军之将,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忽听一人笑着接口:「这可就不好啦!你今夜注定一败,该拿什么来换你的狗命,司空度?」语声飘忽,竟已来到檐上。东乡司命等猛然惊觉,循声抬头:「是谁?」
  南陵城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独自走入帐中,帐外人马杂沓、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却是置若罔闻,一个人来到屏风后的狭小空间,从积尘的杂物堆里翻出一只书匣大小的乌木箱。
  没能及时抢出道宁,邓苍形的任务已彻底失败。
  将军籙的将首道初阳是天武军的重要盟友,邓苍形后来又在中京见过几回,已经是个稳重温和的中年人,与他敬酒的眼神很真诚,笑里毫无心机。那晚在夜宴的角落,邓苍形难得地喝得十分酣畅;以道初阳的地位,不会没听过那些流蜚的。
  为着这样的好心人,或许……值得赔上一命吧?
  邓苍形开锁掀盒,解开泛黄的裹布,小心翼翼取出四个陈旧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百军盟大智分舵常公讳百里」、「百军盟大勇分舵汤公讳显」、「百军盟大仁分舵胡公讳昆」、「百军盟大信分舵沐公讳雨尘」,金漆小字已有残褪的痕迹,面上略显斑剥。
  他将四块木牌立在箱上,才想起随身并未携香烛。邓苍形由西陲转战江湖,行军数百里路,也不真的以为有时间祭拜,只是带着身边,总觉得心里踏实。
  他拾起破旧的裹布想擦拭牌位,才拿起常百里的木牌,又倏然无语。初老的昔日虎将坐在衣箱上低头祝祷,这些年他已养成心头默念的习惯,连嘴唇也不稍动,谁也不知他跟英年早逝的义兄弟们都说些什么。「中郎若想飞黄腾达,就不该带着昔日百军盟的旧物。」
  曲延庭突然出现在背后,取来一方小小的香案,变戏法儿似的拿出香烛置好,对着牌位躬身三拜。「若已不存飞黄腾达的念头,东西就该备得更齐全些。」他的口气有些冷淡,转头将线香递给邓苍形。
  邓苍形怔了半晌,默然接过;低头拜了几拜,才将牌位收好,锁上木箱。
  「延庭,我要死在这里了。」
  他将铠甲褪下重穿,手抱金盔,目光却避开了年轻的行军司马。
  「需要我陪中郎么?」曲延庭替他系好披膊的扣带,口气仍是一贯的冷漠。
  「那倒不必。」邓苍形一笑,随手取出两封密函。「救出道家小丫头之后,你要负责将她送回中京。这封是储胥城的外郭蓝图,按照我的设计,能凭江筑起一道坚固防线,即使丢了南陵,邪火教也打不过江去。另一封是给庄主的荐书,储胥城构筑工事期间,要有人领军与邪火教周旋,我推荐你接任夷陵将军的位子。」
  曲延庭向来不与他争辩,安静接过密函,塞进胴甲的内衬里。
  「你要好好干,别让我丢脸。」
  邓苍形双手轻拍面颊,藉以提神,一夜未眠令他眼窝有些凹陷,目光里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锋芒。「把江边的渡船全部弃毁,只留一条给你自已用就好。告诉弟兄,就说我刚接到庄主的密令,他已亲率中京八万大军前来,天明即至,要我们担任先锋军,抢在诸军前打上九嶷山。立下功劳,就搭庄主的龙船回中京!」曲延庭领命而出。片刻后,营外欢呼声如雷响动,彻夜鏖战的疲惫一扫而空,全军士气大振。
  对天武军的士兵们来说,「天劫」劫兆就是「战神」的代名词。传说中他双手如刀,连当世最锋利的神兵也难当一击,战场上随手一挥,便能取首百馀,无人可撄;此外,劫兆的双眼更能读透人心,敌人只要心里想着、嘴里说着他的名字,就会被他夺走神识,一贬眼便失去生命…
  诸如此类的说法不胜枚举,但邓苍形知道劫兆并不是一个怪物,摒除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论,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已。「跟我一起试试看吧?」当他失去兄弟、失去功业,失去信念与价值的当儿,劫兆对他如是说。「你不想看看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吗?日后当你死去的弟兄们问起时,你要怎么同他们说?」
  「不想活的话,」他记得劫兆勾着他的肩膀大笑:「就先把命寄在我这里吧!」
  对不起,庄主。我是猛虎,太平盛世离我太远了。
  邓苍形踢倒马札,扶刀霍然起身。如今已少有人知,十二年前,「腾云虎视」邓苍形是普天下最擅长攻击的名将,是百军盟中最最锋利的无双箭镞,军旗之下从没有「防守」这两个字。
  「船都凿沈了么?」邓苍形眼中蕴有死志,声音、笑容都变得豪勇起来。
  掀帐而入的曲延庭却摇了摇头:「没有。」神色诡异地递过一张信笺。
  「军师胡来,股杖两百;你是笨蛋,合打一半。船不许凿,待我信号。又:道胖子的女儿交给我,咱俩合力,修理司空度那老王八!」笺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也说不上美丑,只觉如走剑行刀一般,理不可抑,气势逼人。
  邓苍形猛然抬头。
  「这是几时来的?何人送来?」
  「钉在帐前,没见是何人所送。」曲延庭察言观色:「中郎,这是谁的笺?」
  「是庄主。」邓苍形闭眼抬头,蓦地大笑起来:「庄主他……真的来了!」九嶷山六合内观
  众人仰望檐顶,只见一人跨坐在屋脊上,白衣白靴,身上披的白貂裘似乎有些陈旧,反衬出他一身风尘劳碌,月下倍显倦意。此人来得无声无息,东乡司命心中一凛,却不能在教主面前显怯,叫道:「来者何人?在本教圣主之前,安敢无礼!」
  那人捧腹大笑。「圣主?就凭司空度那烂痞子?」
  东乡司命脸色骤变,怒道:「你胡说什——」突然一怔,檐上哪有什么影子?却听耳畔一人笑道:「我的名字说出来,只怕你不敢听。」他猛然回神,全身如浸冰水,正想急跃开来,肩头被那人轻轻一拍,顿时动弹不得。
  那人悠然自东乡司命身旁走过,来到六合内观门前,一屁股坐上高槛,随手放落一人,封了胸口几处穴道,血流顿止。魏揖盗悚然低头,才发现手里的邵师载已然不见,龇牙暴吼一声,表情却是惊怖大于恚怒。
  在门里的道宁看来,这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救回了敌人手里的邵师载,感激之馀,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他约莫三十出头,生得浓眉大眼,鼻子很挺,鼻梁骨上却有一道从左眉横到右下眼睑的淡淡疤痕;看得出是星夜赶路,唇上颌下都有微髭。除此之外,男子倒是给人颇为干净的印象,眸光温润,彷佛是熟稔已久的邻家青年。
  也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法,邵师载的面上稍有血色,气息虽弱却十分平稳,还发出阵阵微酣,显已睡沈。道宁心头一松,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赶紧低头咬唇、深呼吸几口,低声道:「多……多谢你啦。」
  「谢什么?」那人故意板起面孔:「你很想死么?你若是有个万一,知不知道你爹有多伤心?」
  ——为了不是亲生骨肉的女儿么?
  道宁转头不答,又弯又翘的浓睫连瞬几下,眼泪却不听话的滑落面颊。
  「你这个别扭的脾气,与你爹一模一样。」那人笑道:「江湖传言,不可轻信。世上,有很多像他们那样,喜欢玩弄人心、以语言刺伤他人的坏东西。亲不亲、爱不爱,不是由旁人说了算,你仔细想想:纵使聚少离多,你爹疼不疼你?」
  道宁微微一怔,无数个在昏灯下磨墨写字、读信写信的夜晚倏地又浮上心头。
  「我爹他……很疼我。」
  那人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吧,我早说了,你是道胖子的心头肉,要是缺了一丁半点,他肯定要与我拼命。」道宁噗哧一声,想起自已现在是九嶷山上唯一的代表,赶紧捂住粉嫩润薄的樱唇,眼角却难掩笑意。「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劫兆!」
  那人看起来颇讶异:「怎么?这儿有谁不知道么?我以为我还蛮有名的。」说完自已也笑了。邪火教众人却如见妖魔,东乡司命、魇道媚狐面色惨然,喉间「骨碌」一声,若非碍于教主之面,恐怕早已逃下山去。
  道宁却觉得十分有趣:「他们为什么都不敢叫你的名字?」劫兆哈哈一笑,掩口凑近她耳畔:「听说我有一种控制人心的异能,只要说或想着我的名字,就会被我宰制心神,要他们从崖上往下一跳,这些宝贝也只能乖乖照辨。」
  「那……你有吗?」道宁简直觉得有意思极了。
  劫兆耸了耸肩,故作神秘:「江湖传言,不可轻信。」转头一笑,剑一般的目光射向邪火教众人。
  东乡司命、魇道媚狐肝胆俱寒,魏揖盗却被激起了野兽反扑的狂性,吼得胸膛一震,魁梧的身躯一眨眼便来到道观槛前,铁爪呼啸直落!
  道宁惊呼一声,抱头往劫兆怀里缩去;半晌没见动静,睁眼一瞧,见那披着狼皮的巨汉呆立一旁,眼耳鼻中俱都流出鲜血,动也不动,竟已断气。她向劫兆投以询问的眼神,「是梦。我让他做了个死去的梦。」劫兆随口笑答,目光却盯着那座贴满符纸的雪白软轿。
  「劫兆,没想到的的『云梦之身』已綀到白日杀人的境地了。」轿中传来司空度嘶哑苍老的声音。劫兆微露诧色,随即醒悟过来,不禁叹道:「司空度,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搞成这副鬼德性?以精气换来『兽首』之位,这一切值得么?」
  司空度尖声道:「我现在……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如果不以铁索、禁咒节制,所经之处,寸草不生!这股力量……已超越武功的范畴,足可与天地造化、星斗运行相提并论,凡人绝难想像!太一道府所说的『帝星』,便应在我的身上!」
  他自现身以来,始终匿于轿中,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病奄奄的,十分嘶哑衰颓;此时语调却带有一种尖亢而病的激昂,每说一句,软轿四面的白帘便「呼」的一声无风自动,方圆一丈内的地面如波潮涌过,压得尘沙飞扬、草木散倒,不唯东乡司命等人,连抬轿的四名白衣人也挺不住,早已退到远处。
  道宁双手掩耳,仍觉尖锐的语声回汤在脑海中,似将破颅而出。劫兆轻轻在她肩上拍两下,道宁浑身一松,司空度的声音似乎遥远许多,彷佛隔着一道墙。只听劫兆叹道:「我从前只觉得你是个小人,多年不见,没想却成了个疯子。」
  司空度狂笑:「你我同列『中宸六绝』,今日便在九嶷山分个高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应命帝星!」最末一个「星」字落下,尖亢刺耳的语声又迫近些许。
  道宁头晕脑胀,抬头见软轿周围的气圈已扩张到三丈方圆,劫兆身前却彷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无数激尘碎木飞打上来,被两股巨力前后一撞,连齎粉也不留,消失得无影无踪。
  「抓风成石」与「化外藏形」都是六绝的境界之一,两人以绝顶内力凝成无形气圈,本体不动,相互撞击。司空度以声波压境,犹有馀裕,轿中射出一条铁鋉,毒蛇般直扑劫兆面门;劫兆随手一挥,也不见他持什么刀剑,铁鋉应声两分。
  鋉断的瞬间,观外飞卷的草屑碎砖却往内推移寸许,劫兆微一咬牙,将道宁拉到身后,反手把脚边的邵师载掷入观中;便只这么一停,轿中又「飕飕」飞出两条铁球锁鋉,劫兆挥手削断,观外的飞石龙卷已逼至槛前。
  轿中接连飞出锁鋉,彷佛无有尽时,一条、两条、三条……每一回不断增加数量,劫兆每削断一轮,下一轮的来势便更强更猛。终于到了七鋉齐出时,劫兆低哼一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气漩夹带着无数碎石,呼啦啦的卷进六合内观。
  司空度哈哈大笑:「劫兆!枉你号称『中宸第一人』,却不知人力有穷,便做第一,不过是凡人而已!在『兽』的无匹神力前,焉有你等凡人用武之地!」劫兆咬牙不语,忽然踏前一步,气劲将旋扫而来的草屑推出观外,随手又削断八条铁鋉。
  司空度暴喝一声,一脚踏出软轿,蓦地青砖炸碎,震波连掀丈馀远,沿路五、六块铺地青石应声翻转,犹如铁犁耙过;同时九条铁鋉一齐射出,劫兆身前的无形气壁终于被铁球打破,瞬间草叶碎石呼啸而起,一把将他吞没!
  「劫兆!这就是统御一百零八颗紫云珠的麒麟之力,是最极致的『兽』的力量!」司空度仰天狂笑,声波掀石走沙,满庭的青砖喀啦啦翻起,如波浪般疯狂涌至。道宁抱头惊呼,却听「轰!」一声沙尘止于观前,门里草叶倏然落地;观外黄尘翻卷,里头却安静得连一丝风声也无。
  劫兆双手抱胸,一脚跨上高槛:「就这样?」九条断鋉匡啷啷掉了一地。
  轿中传来一声既痛苦又嚣狂的吼声,十条铁鋉「唰!」劲射而出,劫兆双手倏分,不分远近快慢,一把抓住十鋉!他用力揪紧,带着一丝豪快的笑意,缓缓踏前一步,只听轿里的司空度嘶吼一声,一条铁鋉应声崩断,其他九鋉跟着一晃,鋉上的劲道陡然增强。
  「就这样?」劫兆咬牙豪笑,继续踏前;每进一步,司空度便震断一条铁鋉,其馀鋉上的力量便倏然增强。等劫兆来到轿前时,两人之间拉锯着最后一条铁鋉,却听得砰的一声,软轿轰然炸碎,一条瘦如枯骨的焦褐人影一跃而出,四肢缠着鋉子,左足的锁鋉末尾连着一颗黑黝黝的巨大铁球。
  「怎……怎么可能?」司空度全身肌肉虬起,爆出血筋,面上却万分恐惧。
  「『兽』的力量的确是大地最强。」劫兆冷冷一笑,不顾他眼里的惊慌,斩断最后一条铁鋉:「但在『律』之前,所有的力量都必须依律而行!」
  「难道……你已掌握了『律』的力量?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司空度惨嚎一声,双拳抡地,轰出丈馀方圆的小坑,失控的力量却带来巨大的痛苦,并随着急遽的增幅不断攀升;他每叫一声、每挥一记,都有垣树木应声爆碎,威力之大,旁人瞠目结舌,但却无法突破劫兆的防御。司空度四肢着地,睁着血丝密布的双眼仰天长嚎,忽然往山下奔去。
  原本掠阵的东厢兵座、夜魅司等亲军来不及反应,只见司空度扑入人群,所到之处肢块飞起、血箭冲天,眨眼漫开一片血腥尸海;东乡司命、魇道媚狐两人见苗头不对,早已逃之夭夭。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道宁的眼睛被劫兆捂着,哀嚎声却不绝于耳,鼻端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他的功力不是自已綀的,而是从一枚叫『麒麟珠』的宝物上偷来的。」劫兆拍拍衣上的尘灰,笑着说:「麒麟珠的威力大得不可思议,却不是肉身可以承受。拥有麒麟珠的人,须以铁鋉刑具加身,一方面是抑制力量,另一方面也避免过度使用麒麟珠,否则一旦超过肉体能负荷的程度,便是这等下场。」
  道宁蹙眉道:「他是一教之主,想必不是糊涂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劫兆微微一笑,眉宇间不无感慨。「被阴珠寄体,贪痴怨毒萦绕不去,最后的下场就是心神丧失,变成一头疯疯癫癫的野兽。司空度这个人做了很多坏事,就上死上一千遍也不冤枉,只是落得这般下场,也算十足报应。」
  「你和他……是旧识?」
  「嗯。」劫兆淡淡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人将邵师载带入内堂安置,道宁喂他吃了几枚「存聚添转丹」,洗净伤口,细细敷药包扎。劫兆忽然想起一事:「观里的其他人呢,怎么全不见啦?」
  「我发动『镜花大阵』之时,让他们趁白雾从后山小路逃走了。」
  劫兆打趣:「那些人太不讲义气,生死关头,怎能抛下你一个?」
  道宁秀眉微蹙,横了他一眼,彷佛怪他不懂规矩。「我爹爹不在,我就是将军籙的代掌门。他们可以不喜欢我,却不能不听我的话。」小小的胸脯挺得高高的,颇有一门之主的气派。
  劫兆哈哈大笑。道宁只觉他甚是无聊,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搭理,任他牵着走出厅堂。
  「代掌门,我把九嶷山还给你啦!」劫兆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现下,我要去救邓将军了。他为了你,牺牲了很多手下,这一趟我不只救你,也要救他。」
  道宁拒绝瓦鸺的抢救,多少是有些负气的味道,事过境迁,不免觉得心虚,怯怯的问:「那……你的兵马呢?都在山下?」劫兆一怔,笑道:「我从中京兼程赶来,一夜急行数百里,哪有兵马跟得上?就我一个人,没有别的。」
  道宁愕然。「就……就你一个?邪火教有五万大军啊!」
  劫兆神秘一笑:「我已向贵派掌门借了兵。」来到半山腰处,一指玄泉钟:「此钟据说声动百里、城邑难禁,为将军籙召来援军,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道宁点头。
  「是水。」她指着钟下的井栏,娓娓道来:「玄泉钟下连着一条地下水脉。一旦鸣钟,声波藉水传送,百里内的水井暗流都会被钟声所引动,效果比放狼烟还要好。观前的『镜花大阵』也须靠玄泉钟的水波震动来开启,本山一旦有事,便以镜花大阵困住敌人,等待道门同修来援。」
  劫兆笑道:「这条水脉的源头,便是九嶷山地底的一座火口湖。九嶷山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河坝,玄泉钟底下的机关是这座大坝的一处堰孔;一旦打开堰孔,坝里的储水就会一举泄洪。」
  道宁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睁大眼睛:「你是说……」
  劫兆点点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闭上眼睛!」右掌并指一挥,嗤的一声裂帛轻响,玄泉钟的钟钮应声两分,钟身轰然落下!道宁只觉耳畔风声猎猎,刮得面颊生疼,忍不住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置身六合内观前。
  劫兆抱她凭栏远眺,黑夜里只听见轰隆隆的闷响,道宁从他怀里一跳下地,才发现整座山都在震动。山下的树林一阵摇晃,忽然东倒西歪,一片白瀑般的怒流从地隙涌出,挟着万马奔腾之势,轰然扑向远方的邪火教大营!
  水流的声音大得几乎掩盖一切。储在山腹的湖水已沉睡了千百万年,一旦苏醒,便如狂龙出岫,毫无防备的邪火教众乱成一片,阵中的火点散如流萤,纷纷被怒潮所吞没……
  道宁缩着脖子坐在劫兆身边,两人并肩无言,望着被夜幕所笼罩的大地。远方的点点星火大多消失殆尽,燃着火把的南陵城头倒是有了动静,似乎正开门放船,收拾战场。
  「这样……你算是打了胜仗么?」
  「是邓将军打的,我不过是帮了点小忙。况且,杀人不能算是胜利。」劫兆指着山下的一片漆黑:「你有没有见过村落人家的灯火?跟军营里的火炬不同,看起来比较昏暗,可有一种朦朦胧龙的晕子,总之就是很特别。」
  道宁其实没什么印象。
  战争开打以后,九嶷山下就没什么人家了,一到黄昏,残存的居民赶紧躲进隐密的山洞或地窖中,夜里山下就是一片漆黑。若非邪火教在南陵城外布下江南营,道宁恐怕连炬焰星点都没见过。
  「等到有一天,这山下都是村落灯火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胜利。」劫兆眺望远方,似乎已看见了他所说的那片景象,喃喃道:「我扶助的那人,是个很喜欢繁华灯市的丫头,她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答应了她。从那时起,算算都十二年啦!」
  他淡然一笑,神情带着些许疲惫。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这个位子上。不知不觉都十二年了。」
  「你以前……」道宁侧着小脑袋:「是个什么样的人?」
  劫兆瞥她一眼。「干什么?代掌门要替我作媒么?」
  道宁噗哧一笑,忽然低垂眼帘,片刻后才小声说:「以前照顾我的婆婆,说你不是好人。」
  「这么说也没错。」劫兆自已也笑了。
  「她说你有很多个老婆,还……杀了自已的父亲和兄长。」
  劫兆笑着沉默下来。道初阳、法绛春、司空度……一张张面孔掠过眼前,那些人有的已经不在了,还在的也都变了模样。劫兆想着想着,过往种种倏地又浮上心头。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2015-3-3 09:5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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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补《关于后续更新》:

  关于后续更新

  作者momoho原话:首先我必须声明:我绝对不会放弃《照日天劫》,一直以来也没有放弃过。要是这部小说最终无法完结的话,我愿意为此放弃我的写作生命,因为如此一来它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算是发了毒誓了吧?(笑)因为现实中林林种种的因素,《照日》第一卷以后的故事无法按照我的意思,立即上市跟大家见面,我觉得很遗憾,也对支持我的朋友们感到十分抱歉,但我跟出版社一直有持续沟通这个问题,他们也承诺了我一个解决的期限,在那之后如果还是无法顺利出版,会让作品的版权得到自由,对我来说这样的人情义理也都交代完了,不再留有什麼遗憾。
  我在发表《妖刀记》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会被询问这样的问题,其实在潜水的一年里,默默猴的身边、家里甚至自己也发生了很多事:至亲生病、逝世,搬家,换工作……诸如此类的,很多想法也都产生了变化。
  我并不是为了取代《照日》,又或者要争取曝光或舞台才写《妖刀记》;我写这个故事,只因为我当下想写它,如此而已(笑)
  momoho对照日的最新说法(转自12.26风月)
  这几日公司事忙,再加上截稿期限越来越近,以致回得晚了,也请小色鳖兄万勿见怪~~
  《照日》对我来说,是一部很特别的作品。主人公劫兆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投射了若干作者的特质——呃,当然不是指「人中赤兔」的部分,这方面小弟颇为一般,还没有到可以出国比赛的境界(羞)而是其他诸如:油嘴滑舌、一事无成、无可无不可、玩乐至上……之类的劣根性(?),所以写起来没什么负担,轻松自在。
  囿于出版合约,《照日》至少在可预见的一年之内无法解冻,但我想不致入宫;因为我并没有写书挣钱的打算,可以慢慢经营自己喜爱的作品,把时间拉长来看,《照日》是绝对会有结局的。
  其实《妖刀》跟《照日》是同一个世界观下的作品,中宸州与东胜州之间的相对关连,大概就像我最尊敬的恶魔岛作家弄玉大人笔下、风之大陆和黄土大陆的关系——眼尖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照日》里的魔门五蒂七叶十二大宗门,乃是根源于海外的「东方圣教」;这里的东方,指的就是东胜州。
  感谢鳖兄的盛情,也谢谢一路走来始终支持我的读者。至于鳖兄文中提到的若干问题,默默猴就尽量的来回答好了~~
  其实默默猴一直都很想斩过无数美女,可惜始终停留在计划阶段;因为计划得太久,已经直接升华成某种蛋白质成分的白日梦,就像某青蛙小队的蓝星侵略作战一样……XD
  现实生活中,能像小色鳖兄一样,有小母鳖相伴、同游恶魔岛的,我想毕竟是极幸运的少数;谈得来的同性同好已经不多了,异性同好更是不敢稍奢求。我觉得对女体的描写,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爱(笑)真的喜欢女人的身体,才会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细节,并且从中得到乐趣。
  在这里我要向广大的恶魔岛民,推荐我个人爱用两大法宝:一是日本AV,二是MET-ART之类的女体图库。
  前者可以提供在真实做爱的情境里,女体的反应及其细微变化——虽然我们无法跟着萤光幕里的男优一起插入,但能从女优的表情、声音,甚至肢体的动作,揣想她究竟是被撑满了、弄疼了、觉得刺痒,还是希望再被探得深一些……填满这些想像的片段,肉戏就比较丰富多变。
  女体图库则可以让我们在静止的状态下,寻求文字描述的灵感。
  AV是动态的,有时候触动了一些什么,但转瞬就被盖了过去,图片的好处就是可以慢慢欣赏、静静凝视,经常会有意外收获。我个人的习惯是:在描写某一个女角时,先翻翻体态相近或气质相类的女体图,灵感常常是从背景、气氛或肢体动作而来,反而不见得是女体本身。
  当然,图的「质」非常重要。我个人强烈反对参考那种拍得很直接的抽插图——除非想写的就是那种肉欲横流的动物性场景,因为在「性」自身的刺激这么强烈直接的情况下,「人」的特质就被解消掉了;这在图像视觉上可能还不那么明显,但一着落于文字,障碍就会跑出来了,人物的细节(形貌与性格上的特征)一被稀释,就只剩抽插而已,谁来写都不免千篇一律。
  我非常推荐MET-ART这个女体网站,它们的摄影师素质比较高,而且在背景、氛围上比较用心;各大图站都很容易抓到,大家可以翻出来看看。网址:http://www.met-art.com/new.html
  再次谢谢小色鳖兄的点评,「经典」是万万不敢当的,但希望在后续创作《妖刀》的过程里,也能一直有这样的感想与建言相伴^^无论如何,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啦~~~~
2015-3-3 1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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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楔子》和《关于后续更新》补上,momoho(默默猴)这个号称“经典中之经典,H小说中的极品”的《照日天劫》算是比较完备了。
当然,大家还是希望作者早日现身江湖,将作品写完。以满足爱好者的愿望。

[ 本帖最後由 dx00920066 於 2015-3-3 10:12 編輯 ]
2015-3-3 10: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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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wz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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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赞同啊,神作啊!默大的妖刀也在看,也是神作啊,慨叹作者的创作才华,文章的大气磅礴,构思的宏伟、文笔的华丽、笔触的细腻,情节的跌宕,总之比之起点的那些所谓的大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衷心的希望大大能完成妖刀的同时把照日完成,都是能流传的经典啊!期盼更新!

[ 本帖最後由 zwzjr 於 2015-3-3 10:38 編輯 ]
2015-3-3 10: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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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因为出版,还有现实原因大环境影响不写啦,,,,,那按现在这个态势,玩要继续这写得挂,不是要等到56年之后啊
2015-3-4 22: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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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默默猴是跟河圖有簽約的作者
把他賴以維生(也許沒這麼嚴重)的著作貼到上面來是不是不大妥當@@
畢竟我還是蠻喜歡默默猴這個作者的
不管是武俠情節還是XX情節全部都寫得非常棒
這種作者很少千萬不要逼走她阿..........
2015-3-5 00: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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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blbl1823 於 2015-3-5 00:16 發表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默默猴是跟河圖有簽約的作者
把他賴以維生(也許沒這麼嚴重)的著作貼到上面來是不是不大妥當@@
畢竟我還是蠻喜歡默默猴這個作者的
不管是武俠情節還是XX情節全部都寫得非常棒
這種作者很少千 ...
我们完全尊重知识产权。
新补的内容也是网上公开的。
《照日天动》和《妖刀记》都TJ很久了。令追捧的迷们真的是捶胸顿足、长嘘短叹啊。
《妖刀记》院子里没有。哪位大侠能贴上,以满足广大默迷的愿望。(说句不该说的话,象《妖刀记》这样的巅峰之作院子里不应该缺失啊!)
2015-3-5 02:5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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