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dainoyak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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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她的軍團」#4
當星點般的火光將乳白色紙捲連同純度不高的煙草化為一小截灰燼後,珍妮
用她的慣用動作──就像對無法抵抗的敵兵扔顆手榴彈那樣──兩指緊扣濾嘴,
彈指間就把燃燒不及五分之一的香煙拋向後頭。
「巴洛克牌的爛煙。別再讓我看到。」
如此下了簡單不滿的結論後,她身後的部下也開始思索此時該應什麼話才好
。其中一位跟的比較久的部下似乎早已猜知長官會這麼做,迅速抬起的右手精準
而小心地接過飛躍頭頂的香煙,確認火還沒熄滅就將它湊到嘴前。
才吸一口,她的腦袋裡就浮現了與長官完全相反的想法。
「唔……比起溫莎要濃一點,又不到金雀花的等級,以中間價位來說非常棒
。」
面對長官的後腦勺毫不遮掩地發表自己的感想,有著與南方都市某家煙廠相
同名字的溫莎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抽下一口。在她正打算這麼做時,或許是挾
帶著一點點的不滿──珍妮少校在她的享受才要接續下去的關鍵時刻下達了指示
。
「趴下。」
然而從聲音實在聽不出來。自沙啞迷霧間突出的尖銳聲音並未添加多餘的情
感在內,簡短的指令下達,眾人旋即跟著臥倒在地。也許該說是撲倒在落葉堆上
。啪唰。一件件縫補過的軍服密集地壓上山路旁的小丘,化為矮樹叢間窺探著某
種秘密的雙眼。
溫莎在熟練到滾瓜爛熟的反射動作結束後,才發覺她應該得慶幸嘴裡叼著的
香煙沒有意外滾落到樹葉堆中,否則現在除了將被長官親手掐死的自己外,大夥
都得連忙撤退了。現在她總算可以繼續享受這難得的上等貨。
聞到煙味仍持續不斷地傳開,珍妮發出了不愉快的嘀咕,這也是個令其她首
次與她共同出任務的部屬不知所措的舉動。既然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就裝死吧。
於是,除了陶醉在煙霧之中的溫莎以外,大家都像躲避敵人的搜查般竭盡所能地
掩飾自己的存在。沒多久,遠方轉角處陸續出現了車輛。
一共有三輛。除了前後兩輛武裝吉普車稍微棘手,中間那台看來漏洞百出的
運輸車應該很好下手吧。珍妮頭也不回就伸出左手對溫莎揮了揮,因為難得對到
口味的煙而顯得漫不經心的溫莎恍神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往胸口的破口袋中摸
索。小型車隊往這裡行駛了一段以後,她才慢條斯理地將一個黑色方盒放到長官
不耐煩地催促著的手心上。
珍妮從黑盒子中取出僅剩的火柴及一根以漂亮的金色捲紙包裝起來的香煙,
接著將它往後一扔──受長官如此厚愛的煙盒就在溫莎下意識的反應中,重新回
到那個破了好幾個小洞的口袋裡。珍妮動作流暢地點了煙,想也不想便一掌將火
柴捏爛。雖然在習慣動作結束後才想起這是最後一根火柴,也已經來不及了。她
面無表情地吸了口,感受著煙霧竄入喉間的刺激感,然後忍不住微微發抖。
「還是這種濃郁的味道好啊。茱莉安娜才是世上最美味的煙。」
不給沉迷於另一種味道中的溫莎有反駁的機會,珍妮這般說完以後,便舉起
身後那把看起來已不堪使用的舊式步槍。十數名部下見狀,也紛紛將早已備妥的
步槍上膛──這當中自然包含了唯一叼著煙的部下。溫莎以輕浮的口吻壓低聲音
說:
「B隊就緒。給您忠實可信賴的建議:濃煙傷身啊。」
珍妮冷冷地笑了聲,同樣壓低聲音說:
「妳這隻吐不出半塊痰的雜種貓。淡煙有違本隊宗旨啊。作為處罰,B隊負
責攔車。」
雜種貓……也就是無言接受長官惡劣戲謔的溫莎鼓起了雙頰,做作地吐出撒
嬌般的聲音:
「收到──B隊全員,三秒後突擊。」
溫莎輕巧地彈去最後的餘燼,玩笑般的預言則在三秒鐘後毫無誤差地實現。
以穩定速度行經此處的車隊被突如其來的武裝部隊攔截下來。在偏離附近唯
一的大型組織,也就是自由聯盟轄區的山路上,沿路出現的武裝分子絕非善類。
因此,車隊負責人一度想藉由突進衝破大約十五、六人擋住的去路。但這麼做也
不是好方法。在極為短暫的深思之後,她決定讓手下保持最嚴密的監控,接著令
這支輕裝車隊停下來。站在道路中央的溫莎見狀,突然一改從路邊衝出的氣勢。
她一派輕鬆地向前跨出兩步,露出了相當有禮貌的微笑。
交涉……車隊指揮官因著疑似對方頭領的人物的禮貌而心生此一念頭時,胸
口不知怎地感覺到一陣灼熱感。她用擅長思考的腦袋瓜想了一下,才在迅速擴大
的感覺中察覺自己中彈了。
宛如開戰信號般的鎗聲未落,武裝部隊與訓練有素的車隊護衛旋即展開激烈
的攻守。
在架立於吉普車上的機槍座濺血以前,分散擊出的二十七枚彈藥帶著可怕的
偏差值僅僅命中兩人總計五道射擊;於此過後的兩秒間,九枚由舊式步槍射出的
子彈撞碎了脆弱的擋風玻璃,分別給予來不及迴避的駕駛及士兵致死打擊;緊接
著拋射而來的金色火光擦破了溫莎的臉頰,卻也為趕到運輸車旁側的士兵招來更
密集的反擊;位居前衛卻僅僅受到輕微擦傷的溫莎就這麼維持著左腿跨出、左手
平抬的姿勢,手中的步槍猶如宣告攻擊般對準了眼前的車隊。
包含運輸車正副駕駛座在內,車隊在遭受猛烈攻擊的半分鐘後,前後兩批護
衛武力完全被殲滅。而溫莎率領的部隊僅僅只有三人陣亡、兩人負傷。以武力優
勢強攻成功的溫莎等人爆出一陣歡呼、準備接收目標的運輸車之際,一名全副武
裝的女子從車上翻了下來。
雖然不想承認,然而此刻的溫莎卻得完全集中精神,才能勉強跟上對手的行
動。在她像隻小貓般就地撲倒時,成排襲來的彈藥射穿了她飄舞在低空的髮尾,
接著她聽見了來自後方總共三道的悲鳴。就在她們以密集訓練過的反應準備反擊
時,對手卻已衝到運輸車和前端吉普車之間,接著靈敏地翻上車身,一手握住暗
紅色的機槍柄,另一手握著的衝鋒槍則是接續短暫的休息後,緊接著與機槍一同
展開交錯掃射。
迅速朝吉普車伏進的溫莎感覺到右腿一麻,不過這比起身後那群活標靶要好
多了。在她冒死挺進之際,無處可躲的隊員們則是直接對敵人予以反擊。但是當
她們的彈藥準確無誤地竄入目標黝黑的右肩、結實的胸膛及毫無遮掩的腹部時,
非但沒有中斷掃向自己的砲火,反而因為對手那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心生膽怯。
啊啊,畢竟不是專家。溫莎從己方射擊的聲響中判斷:攻勢有了極為短暫的
中斷。而這樣的空檔,絕對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在機槍不曾間斷的近距掃射下,除了溫莎以外的隊員全數遭到擊
斃。好不容易爬到吉普車前的溫莎露出了黲淡的神情,抬頭望向那把轉而對準自
己的機槍。
如果對手是這種怪物,那麼就算是帶實戰經驗豐富的隊伍也沒有把握能解決
掉啊……
陰暗的天空下,那張黑色粗魯的臉龐無聲地笑了。
笑吧,儘管笑吧。如果妳以為我們這些就是全部戰力,妳就儘管用那種優勝
者的態度,不可一世地嘲笑我這隻雜種貓吧!可是……就算我只是隻路邊撿來的
雜種貓,也還是有個即使對煙草非常挑剔、卻不曾失職過的「主人」啊……
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並非由於昏暗的天空刺傷她的眼睛,而是在下意識的垂
首之際,僅以眼角餘光捕捉到主人那結束了帥氣登場之後、以槍柄猛擊敵人的模
樣。
「雜種貓,躲好啊。」
穩穩地站在吉普車上的珍妮少校以驚人的怪力將正欲還擊的女子擊倒,接著
反轉上了刺刀的步槍,給予一時失衡的對手致命的突刺。將刺穿目標心臟的刺刀
拔出後,珍妮轉頭望向那輛運輸車,難得以略感不安的語氣喃喃著:
「原葵百合精銳『凱爾特』嗎……!僱請如此精英的守衛,果然在運送貴重
的東西啊!」
就在興奮發抖的珍妮面前,運輸車的左右兩側分別有人跳了下來。與剛才那
個被自己擊殺的女子相似的對手,原來還有四個人啊。說得也是。既然運送著絕
對不能被搶走的寶貝,護衛武力理所當然也得不計代價地提升才行。
面對四名站在原處、等待自己先攻的對手,珍妮很難得地從眼前的敵人處感
受到讓她止不住發抖的壓迫感。十分充足,甚至到了令她心生恐懼的程度。她拼
命地壓抑住體內的激流,並從爆發性的情緒波動中產生了異常亢奮的快感。在強
忍住顫抖的狀況下,珍妮恍若自閉患者般喃喃道:
「原『上校』……原『中校』……原『少校』……原『少校』……哈哈,沒
望啦!聽著,聽著啊!妳這隻雜種貓。就算會被殺死,妳也得捨命護送茱莉安娜
撤退啊。」
溫莎將步槍平置於車底,不服氣地回答:
「對一個腿部中彈的部下做這種要求,您可真沒良心啊。與其那麼做,不如
讓我在這裡繼續喵喵叫吧。」
還是如此倔強啊。偏偏她就是這種個性惹人喜愛。珍妮露出扭曲的笑意,從
吉普車一躍而下。
「哈啊……進攻了,要進攻了啊!雜種貓,別搶在主人前面死了啊!」
再也按捺不住的珍妮緊緊握住上了刺刀的步槍,接著朝運輸車的一側展開突
擊。當她帶著滿溢的殺意突入敵方警戒範圍內時,世界已經化為一片死寂,而她
的耳邊只剩下雜種貓那不甘示弱的回應仍瑟瑟地迴響著。
那是足以使她墮入瘋狂的一聲──
「喵嗚。」
§
「耶──?所以卡蜜拉姐暫時沒辦法回來?當真?」
海瑟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眨了兩下後接著說:
「要是果真如此,那我的擁抱券就得再等好一陣子才能用耶。」
「那是什麼東西啊……」
「妳不知道?身為卡蜜拉姐頂頭上司的妳竟然不知道?」
一臉驚訝的海瑟從口袋中抽出一張對折的米黃色紙條,誇張地以極為小心的
動作將它遞給我,然後她雙手盤在桌子上,整個人就這麼鬆散了下來。究竟會有
什麼東西可以讓妳搞得這麼神秘兮兮啊。我疑惑地皺起眉毛,將她遞給我的紙條
翻開。
我必須說……還好我將它翻開來了。就在我看到那張絕對、絕對是卡蜜拉姐
親手繪製的手工擁抱券後,馬上對趴在桌上、一臉出神的海瑟小聲地喊道:
「多少錢!」
結果不識相的海瑟對我吐了舌頭,然後懶洋洋地伸出她的右手,說道:
「妳就不要妄想我這種必須千方百計才弄得到手的人,好不容易才買到手的
擁抱券了。而且妳們明明就常常在一塊嘛。妳有的是時間與機會……」
「……雖然妳這麼說,但妳卻知道這種連我也沒看過的擁抱券。況且,卡蜜
拉姐又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哪可以又親又抱的啊。」
「這麼說也是啦。那依照妳的說法,這張券對我這個非第四機甲師團的人來
說,不就更珍貴了嗎……」
嗚呃。妳看起來一副腦袋停止運轉的樣子,原來還有在思考啊。好吧,那我
得再想個方法來說服……嗯?
趁我思考稍微放慢之際,海瑟抽走了那張本來還好好地夾在我手中的擁抱券
,並且將它小心翼翼地對折以後便收回長褲口袋裡。啊,早知如此,應該先把它
收起來才對!我開始像個討零用錢的孩子般,對我的海瑟媽媽無理地耍賴了起來
。
「妳就乖乖放棄吧。不過妳這姿態……總覺得跟妮恩好像。」
聽到海瑟媽媽這麼說,我這個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則是轉眼間又變回了成熟美
麗的大女孩,想也不想就對她抗議:
「這麼說可真失禮!」
雖然我這樣說也是很失禮的事情,可我就是不想被拿來跟會當眾撲倒人的傢
伙比啊。海瑟沒有露出苦惱的神情,反而因為她的計策成功而展現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可是,妮恩其實也沒那麼……」
說到這裡,海瑟點的午餐剛好送了上來。方形托盤上裝著的是主打飽食路線
的豬排套餐,在三個分別裝滿主餐及副食的盤子一旁,放著兩個看起來不怎麼優
雅的方形高腳杯。深色的藍莓汁是她的,淺色的加水檸檬汁則是我今天唯一的午
餐。
我從服務生那兒取過品味獨特的杯子,與因為餐點而打起精神的海瑟乾杯。
海瑟故意用她對下屬訓話時的語氣,若有其事地宣告:
「祝央格魯作戰──嗯──也就是祝英勇、威武、強悍的本部第十七師團與
本部第四機甲師團,圓滿達成任務囉!」
我忍不住糾正她:
「依照最終情勢來說的話,應該是祝我們都能安然撤退才對喔。」
「哎呀,不管那麼多了。總之就是乾──杯──!」
由於軍官餐廳不提供任何酒類的緣故,我們最後只好以檸檬汁和藍莓汁來慶
祝。相較於海瑟豪邁的喝法,我則是小口小口地喝下檸檬汁。嗚。到了現在還是
沒什麼食慾。望著興致勃勃地開動的海瑟,我猶豫著是否該現在就找話題來聊。
看樣子她應該滿餓的。於是,我也將嘴唇貼近吸管,無聊地環顧起這間寬廣到令
人不自在的軍官餐廳。沒有認識的、沒有認識的,嗯,還是沒有認識的人。
果然還是該在海瑟提議用餐時,選擇那雖然遠了些、卻顯得不那麼無趣的瑪
加達才對。這麼一來,即使感到無聊,也能看看經過櫥窗外頭的路人們,而不是
看那些與自己一樣,要不身穿軍服就是穿著一件配給襯衫的軍官們。
聽海瑟說,她也是從昨晚就沒吃東西了。不過跟我不同的地方在於:她整個
早上都在補眠。至於談到為什麼要補眠嘛……
「昨晚是妳到妮恩房間,還是她到妳房裡啊?」
我打趣地說著。聽到我這番話,剛嚥下一大口飯的海瑟緊張到差點噎住,還
好她的藍莓汁還有剩。喝了一口果汁、將喉嚨裡的食物通通吞下後,海瑟才慌慌
張張地說:
「妳妳妳怎麼會知道妮恩到我這兒來?」
「呃,在妳不打自招以前,這還只是猜測。好,那第二個問題:妳們昨晚忙
到多晚?」
看到海瑟馬上就紅起來的臉頰,我笑嘻嘻地補充:
「當然,我是指報告書。」
「……這樣啊。我還以為妳一定是問我們做……那檔事的事情。」
「啊,其實我對這個比較有興趣喔。真的。」
「那就抱著妳的興趣去問莉莉安吧,她的故事可比我精彩多了……啊,忘了
這是不能說的事情。如果妳要去問她的話,千萬別說我曾經對妳透露過什麼喔。
」
我點點頭,然後喝了一口檸檬汁。雖然海瑟這麼說,到那時候我還是會不小
心說溜嘴吧。
「那麼我把問題改一下:妳們昨晚忙到多晚?又,扣除掉恩愛時間後,妳們
昨晚忙到多晚?」
被我這麼追問,海瑟總算露出了死心的表情,無奈地坦承:
「我只能說到天亮……跟妮恩討論報告書絕對是錯誤的作法。」
這麼說來,要是今早跟我討論的人不是茱莉亞,我那分報告書現在應該也是
停滯在令人擔憂不已的進度吧。海瑟只回答其中一個問題,接著就巧妙地將話題
轉移開來。
「唉。與其一直挖我的糗事,建議妳不如先想想該怎麼讓妳們家的某人安分
下來比較好。」
我大概知道海瑟要說誰了。我讓檸檬汁在嘴巴裡攪動一番、然後輕輕地吞下
,問道:
「英格麗又闖禍啦?」
「如果妳問的是英格麗是不是又吃掉我們家的軍官戰鬥員,」
海瑟嘴裡嚼著清脆的沙拉,咬了幾下,繼續說道:
「那答案是肯定的。唔,正確來說是肯定、肯定、肯定。」
竟然背著我對三個人出手……等那個笨蛋從維修廠回來後,一定要好好罵一
頓才行。
「雖然當事人並沒有出現反彈聲音,我覺得這麼做還是不太好。我記得她也
常常黏著妳嘛。會不會是因為妳沒滿足她,她才會到處獵食……」
「妳把她當什麼了啊……總、總之我會好好唸唸她的。」
突然間,海瑟那對褐色的眼睛閃現銳利的光芒。她將刀叉放到一旁,用餐巾
擦了擦沾到醬汁的手指頭,興沖沖地問我:
「也許妳騙得了其她人,但是剛才的表情絕對騙不了我!妳們昨天晚上是不
是也恩愛了呀?嗯?」
「這、這個啊……」
我當然不能說出昨天的事情啊……可是一去想,臉就跟著熱了起來,要在這
種情況下否認到底絕對是行不通的。呃,如果只是茱莉亞出現前那一段,應該也
算是「恩愛」吧?
「快說!快點說!說出來吧!」
雖然我們座位附近沒有什麼人,想不到在被人逼著講出這種話時依然會有害
羞的感覺。啊啊……好吧,我就老老實實地說吧。
「……什麼都沒發生。」
望著我故作鎮靜的表情,海瑟做了個不恐怖的鬼臉,然後繼續嚷嚷著:
「說!快說!快點說!說出來吧!快說出來吧!」
簡直就是在耍賴嘛。咦?這不就是我剛剛的幼稚行為嗎?不管怎樣,現在海
瑟完全沒有讓步的跡象。無可奈何之下,我要海瑟身體稍微往前傾,然後就在她
耳邊小聲地說起那段以被抓包收場的恩愛過程。聽到英格麗用沾滿精油的身體幫
我按摩時,海瑟的臉都紅了起來;講到英格麗親吻我美麗的臀部那段,海瑟聽得
十分認真;最後到了英格麗以手指插入的階段,海瑟則是跟我一樣紅著一張臉,
並神經質地警戒起周遭。呃嗯,至於我為何盡可能地陳述那段過程,直到通通講
完以後,我還是搞不清楚自己這麼做的原因。總而言之,在我們神秘兮兮的耳語
結束後,海瑟那恍惚的神情看起來似乎還在腦袋裡想像我所說的畫面,反而讓獨
自回到現實中的我開始替她擔心了起來。
「妄想小姐,妳的豬排涼掉了喔?」
彷彿一種強烈的暗示,妄想小姐就在我這句話結束後回過神來,也不管依然
漲得紅通通的雙頰就拿起了刀叉,一邊切起看起來既小氣又顯得乾巴巴的豬排,
一邊急促地對我說:
「那、那、那後來呢?茱莉亞離開以後,她沒有再跑回來嗎?沒有繼續?」
既然已經不是耳語的程度,我也就沒辦法帶著某種期待感、緊張感與羞恥感
回答這種問題了。我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啦。不說這個了。竟然可以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興沖沖地談這種事,跟
昨天以前的妳好像不太一樣喔。嗯,會不會是因為昨晚發生什麼事情的緣故……
」
我的反擊很快就讓嘴裡咬著豬排的海瑟轉攻為守了。趁她苦惱著該如何回應
之時,我又笑瞇瞇地問下去:
「話說回來,妳們是怎麼恩愛的啊?」
海瑟很認真地思考這項問題。她一改稍早急欲迴避的態度,壓低聲音回答:
「啊就標準作業程序……」
「具體來說是?」
「嗚。接吻、愛撫……等等,妳幹嘛問這種妳早就知道的問題啊!」
看到她慌張的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誰叫妳慌張起來的樣子那麼可愛。不過,光是標準作業程序竟然可
以弄到天亮,真的太厲害了。所以是以次數取勝囉?三次?五次?還是七次呀?
」
「妳就不能假裝端莊一下嗎……」
海瑟伸出空著的左手,比了個「二」。啊啊,妳們的夜晚還真激烈。
「大部分時間真的都在寫報告書啦。可是妮恩根本只是個負責拖累我的笨蛋
,寫沒幾句就吵著要親親、要抱抱,等到天亮時她才累倒在床上。唉,結果我才
寫好六張啊……對了,妳的報告書準備得如何?」
聽海瑟這麼敘述,我彷彿也能感同身受。雖然英格麗或希貝兒可能沒妮恩這
麼誇張,要是抱著未完成的報告書跟她們共待一晚,我大概會受不了吵鬧而抓狂
吧……不過報告書的事情嘛,我還真是慶幸部隊中有個非人哉的茱莉亞。我想了
想,決定據實以告。
「我們這邊的話,是在妳拖我來餐廳的前十分鐘剛完成的。」
或許早就猜知會得到這種答覆,海瑟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接著問:
「那是二十張?三十張?還是三十五張?」
「這個嘛……」
我該直接說出其實我們家的報告書總共九十五張嗎?反正這也不是什麼丟臉
的事情,講出來應該不會怎樣才對吧。
「九十五……」
很顯然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因為我的話還沒說完,額頭就吃了一記海瑟特製
手刀。雖然不怎麼痛,突如其來的襲擊還是讓我忍不住抱住額頭抱怨,只差眼角
沒誇張地掛著淚水。
「妳做什麼啦!」
海瑟不理會我的埋怨,接著又對我毫無防備的臉蛋伸出雙手,一隻一邊就不
客氣地捏了起來。嗚嗚,這次就很痛了。為了捏我的臉幾乎趴到桌子上的海瑟嘟
起了嘴說:
「把妳們家的茱莉亞借我啦。借一天就好,寫完報告書就好。」
「妳不會找妳的參謀幫忙啊……」
「不要,我跟她們不熟。借我啦──借我啦──」
「唉唷。妳跟我說也沒用……」
「妳就下令叫她幫我嘛。借我啦──」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啊。真是的,下次絕對不能再談茱莉亞工作上的事
情了!我抓住海瑟的手腕,可是由於現在的姿勢對她有利,難以施力的我還是免
不了被捏臉頰。
「借我啦──小氣鬼──」
「妳先放手啦……」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好一陣子。要不是有個人突然從旁邊冒出來,我的臉頰大
概會腫上一整晚。不論如何,海瑟的無理取鬧也好、我那徒勞無功的抵抗也罷,
最後終於因為某個人的聲音而停了下來。
「……兩位師團長在餐廳裡吵吵鬧鬧的,不覺得丟臉嗎?」
莉莉安就站在桌子旁,雙手抱胸,屁股輕輕地歪向一邊,滿臉尷尬地注視著
我們。
§
莉莉安的頭髮留得很長。金色捲髮優雅地滑過相當沒氣質的軍服,直到臀部
上方一點點的地方才安分地打住。由於她出乎意料地瘦,導致頭髮末端與後腰產
生了一道不小的空隙,這是她非常誘人的地方,也是讓身材比較沒那麼火辣的我
們相當吃醋的地方。除此之外,套上標準服裝的我們就沒有多大差異了。
不過我的胸部應該比莉莉安的要大吧……稍稍興起比較心態的我看了海瑟一
眼,然後決定放棄拿胸部來比較這種蠢事。好吧。既然莉莉安贏了身材、海瑟贏
了胸部,那我就委屈一點只贏個美貌就好了。嗯嗯……像這樣自個兒想些無聊的
事情還真悲哀啊……
在來餐廳以前,我們曾順路到莉莉安位於二樓的寢室敲門,房門的另一端一
如往常般,沒有發出半點迴響。這件事已經習慣到令我們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了。即使沒出任務,向來以嚴謹著名的本部第四十四師團──也就是莉莉安負責
的部隊,依然會過著既嚴格又充實的每一天吧。因此,要找她實在非常困難。
光是這樣比的話,大部分的部隊都顯得很鬆散。然而少數幾支部隊之所以如
此密集地訓練、管教,不僅僅是為了擠入更上一階的軍團,有時也是由於訓練不
足或表現不彰而導致官員們的熱心關切。事實上,就第四十四師的狀況看來,她
們要是皮再不繃緊些,大概明天就會被貶到偏遠的支部去了。儘管一連串缺失都
是不可抗力因素加上少數幾個害群之馬惹的禍,身為部隊指揮官,就是得在上頭
的口水攻勢下扛起所有責任。
正是因為如此,苦著一張臉的莉莉安才在接連七個多小時的忙碌過後,得以
來餐廳吃個飯、稍事休息。
「連戰後檢討都還沒交出去就收到了審查通知,本部效率只有在這種時候會
發揮得淋漓盡致呢。」
拉了張椅子坐在我右手邊的莉莉安皺著眉頭說道,接著深深地嘆了口氣。由
於她的出現,海瑟幾乎都忘了茱莉亞的事情(或許只是不方便出手),手中的刀
叉再度靈巧地躍動,並殘忍地將小氣的豬排肉切成小小一塊。海瑟一邊切著豬排
一邊說:
「是不是因為央格魯作戰?」
談到那場難得將我們三人聚集在前線的戰鬥,莉莉安又嘆了氣。
「只有半天的時間,要我用沒有重砲、戰車甚至裝甲兵支援的八千名步兵拉
開長達二十公里的防線,最好是能攔下敵軍的精銳部隊啦。」
我摸著發疼的臉頰,對愁眉苦臉的莉莉安表示贊同:
「別說妳了,以當時的情勢來看,不管敵軍從哪兒突圍都擋不了。」
「就是說嘛!可是那群混蛋偏偏挑上我這邊,弄到現在我都想一頭撞死算了
啦……」
海瑟突然拍了桌子,以十分嚴厲的口吻對莉莉安說:
「莉莉安‧瓊恩,我可不許妳這麼做喔!」
嗯,沒錯。不準這麼做!姑且不論事情是否真有如此嚴重,就辛苦的清潔員
角度來看,一頭撞死可是會給她們帶來很大的麻煩。我在旁邊跟著點頭,莉莉安
則是用有點驚訝的表情望著海瑟,而拋下這麼一句訓斥的海瑟是用相當認真的神
情凝視著莉莉安。正當我罕見地期待著一臉嚴厲的海瑟可能會說出什麼賺人熱淚
的佳話時,她用依然顯得嚴肅的語氣說了:
「妳就這麼撞死的話,那我要找誰催債啊!我還記得一共是七十五拉索。換
算成庫尼的話是一八四點二張。以邦銀來計算則是兩百五十枚。如果是用安布…
…」
「嗚啊!沒聽到!我沒聽到!啊──」
莉莉安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時還用雙手摀住耳朵,但是她的反應根本無法阻止
海瑟的單位換算,最後只好把希望放到我身上。就在莉莉安對我投以懇切的目光
時,我突然有種想袖手旁觀的衝動。可惜的是,不管我是否加以干涉,她都不會
繼續擺出那張惹人喜愛的表情。在莉莉安可愛的臉蛋扭曲成一團以前,服務生就
像適時出現的英雄般,帶著莉莉安與我加點的午餐打斷了海瑟的碎碎唸。已經換
了將近二十種貨幣(它們大多是已廢除的)的海瑟感到可惜地噘起嘴唇,獲救的
莉莉安則是對那位年輕的服務生接連道了三次謝,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服
務生只是呆愣地一直點頭。
接下來,我們的桌子上幾乎都被三人分午餐給塞滿了。雖說大家都只點一分
套餐,卻因為大大小小的盤子而顯得十分擁擠。我看看、我看看。海瑟已經吃到
剩大概三分之一,莉莉安與我的肉醬麵理所當然完好無缺……不,在我這麼想的
時候,莉莉安就用叉子捲起好大一團橘紅色麵條了。看著莉莉安大口卻安靜地吃
麵,我的胃口似乎也跟著復甦,比起剛剛順勢點餐時要更適合消化食物了。相較
之下,海瑟吃著豬排飯的模樣卻一點也無法勾起我的食慾。呃呃,一粒粒的米飯
到底是哪裡好吃呢?
我把叉子刺入肉醬麵中,隨隨便便地攪了攪就撈起厚重雜亂的麵條,稍微在
空中抖一抖叉子後,它們又通通以一整團的模樣摔回盤子裡。莉莉安瞄了我一眼
,留下「妳連叉子都忘了怎麼用嗎」的眼神,然後又低下頭忙著吃麵。相當重視
飽食感的海瑟倒是很認真地看著我,並且用著與認真的眼神十分符合的認真的語
氣,對我……不對,應該是對著我那盤肉醬麵說:
「零點五拉索也是錢,妳吃不下的話我可以代勞。」
我只好撈起熱騰騰的肉醬麵在嘴前晃了晃,接著在海瑟的監督下將它送入嘴
中。與樸實外觀相襯的濃郁肉醬滲入嘴腔,搭配大量的廉價起司粉,使得整個腦
袋瓜都被既單純又直接的鹹味給佔據。嗯,好吃是好吃沒錯,可它畢竟是由十幾
年來始終沒變的價格與口味所組成,因此除了偶爾出現在懷念的食物名單中,就
沒有什麼值得好研究的了。我誇張地把濃烈的肉醬味透過五官表現出來,海瑟隨
即笑了笑。
「每次都只看妳點三明治或肉醬麵,偶爾也吃吃別的吧?」
嘴角沾了肉醬的莉莉安也看向我說:
「海瑟說得對。妳從以前根本是天天吃三明治過活嘛,這樣都不會膩嗎?這
次也是跟在我後面說『我跟她一樣!』好像從來都不把餐廳菜單放在眼裡的樣子
。」
看到莉莉安模仿我的聲音說「我跟她一樣!」時,海瑟忍不住笑了,我則是
為此稍微感到害臊。笑得合不攏嘴的海瑟不管我已經放下叉子準備辯解,很快地
搶著說:
「對啊、對啊。我也記得,每天上課前跟中午休息時間都很倉促,也只能買
三明治來吃,所以到了時間充裕的晚餐絕對不吃那東西。可是每次翻開超過一百
種料理的菜單時,總是有個笨蛋不解風情地點三明治。」
「人家我現在不就在吃三明治以外的食物嗎……」
海瑟非常認同地點頭,畢竟她剛才注視著的目標確實不是三明治。
「當我們成功從本部軍校畢業後,妳確實就會點三明治以外的食物了。可是
,妳的『以外』應該可以跟肉醬麵畫上等號吧?」
我嘟起嘴。
「肉醬麵只比三明治貴一點點啊。」
「所以問題就在這兒了。」
說完以後,海瑟又低下頭去,這時換莉莉安放下叉子、抬起頭,兩人配合得
令我不禁懷疑她們是否早就串通好了。莉莉安輕啜一口冰水,潤潤那理應充滿肉
醬味的喉嚨,然後望著我說:
「在這種時代……應該說,在這個世界裡,存錢能做什麼?」
啊,果然又談到錢上面了。我習慣性地鼓起一邊臉頰,邊吃邊回答。
這個問題不曉得總共聊了多少遍,所以該怎麼應對完全不是問題。當然啦…
…沒問題的是指我們三人,而負責攻防的也是我們三人,因此要談出一個大家都
認同的結論實在非常困難。就像玩井字遊戲,直到其中一方因極其渺茫的機率不
慎失誤前,遊戲幾乎沒有分出勝負的可能。
也許只是一種習慣吧。對於食物不是很講究的我來說,只要口味不算太差大
致上都可以接受,除了米飯類食物。在過去那段忙碌的生活裡,如同海瑟所說那
般,早上、中午幾乎都是靠三明治或餐廳阿姨好心送的過期罐頭解決,唯一的自
由時間就只剩下晚餐時間。那時我們還只是沒沒無聞的軍校生,每個禮拜僅配給
勉強過得去的薪資,所以在支出上可以明顯看出一個人的個性。我這麼說或許奇
怪了些,可是在這裡──也就是莉莉安所說的這個世界──存錢似乎真的是令人
難以理解的作法。
加入軍隊之後,其實並不太需要用到錢。即使加入軍隊後強烈地感到處處設
限,聯盟卻也為我們提供了絕大多數的生活保障,因此即使真的一貧如洗,還是
能在這兒生活下去。沒有錢的時候可以扯著臉皮索取不知究竟屯在何處的過期罐
頭,有錢的話就能像這樣來餐廳吃些熱食、喝點在邊境都市絕對嘗不到的果汁或
飲料,除此之外,錢這種東西就沒太大用途了。
支部的情況可能略有不同,然而直屬於本部的軍官們,大概都是過著這種生
活。除了出任務的時間以外,就連離開基地都變得很麻煩,更別談像平民那樣住
在都市裡了。而薪水呢,也因此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不管在基地外頭買了什麼
貴重的寶貝,到頭來也只是夢幻泡影般的存在。這個基地對我們來說就是現實,
而且是當我們自己拋棄天花亂墜的美夢後所選擇的現實。生活重心被不友善的世
界侷限成小小的圓圈,光是站在裡面,就得費盡心力;光是站在裡面,就是全部
生命。
聯盟之所以在餐廳投入小小的變數,也許正是想替每個人的圓圈多少添些彈
性吧。以結果而言,這是個不值得鼓掌叫好,卻令人十分同意的措施。大家都知
道上頭想的是什麼,也知道現實給予的限制有哪些,所以,也都很認命地去享受
這點小小的彈性。
不過,這點彈性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吸引力就是了。至於談到為什麼……
§
沒有結果、不具任何意義的仗根本不會有人想去打。所以我們對於存不存錢
──這件長年以來都爭不出個結果的小事情,也就不是那麼在乎了。有別於以往
爭個妳死我活、弄到最後大家都疲憊不堪的下場,我們的爭論一改彷彿會讓人心
臟病發的攻防,激烈的程度簡直可以跟天氣話題相比。當然,最終結果還是老樣
子。海瑟與莉莉安的五個圈規則地散在九宮格上,我的四個叉則依循另一種規則
佈署,所有可能的解法都被打死,也就理所當然地迎向和局。
在我們三人的午餐都接近全軍覆沒的時候,莉莉安搶先一步抵達終點。她把
桌上所有用過的盤子都疊在一塊,然後肩負起開創新話題的重責大任。莉莉安輪
流看了看我和海瑟的碗盤,做了個吸鼻子的動作,說起比天氣話題要激烈許多的
事情:
「啊,我想起來了。早上在第五練兵場的時候,有幾位審查委員閒著沒事跑
來觀摩。可是那些人根本沒在看我們,反而還在練兵場裡談一些不應該在外頭談
的事情。」
對這話題相當感興趣的海瑟眼睛一閃,問道:
「不該在外面談的事情?妳是說,她們可能在談某種大事囉?」
「不曉得,但應該差不多是那樣吧。雖然我以訓練名義讓小隊去竊聽……好
啦,妳別那樣子看我。總而言之,在訓練結束後,我得到了一些零碎情報。透過
那些讓人起疑的對話碎片,我想聯盟最近應該會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才對。」
昨天才開完戰後檢討會,今天又聽到莉莉安不法竊聽所得來的情報,真的是
一刻也閒不下來呀。我用叉子將盤子邊緣的肉醬趕成一塊,然後將它們通通放入
嘴裡。已經吃完飯、鬆懈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談話上的海瑟說了:
「唉,我還以為是哪個高官的八卦呢。這件事聽起來就很麻煩,而且也很奇
怪。除非唯一可以跟我們抗衡的地球聯合軍突然翻臉,不然我們根本沒必要搞什
麼大規模的動作。這──麼大的地方有六個支部負責,這──麼遠的城市有四個
精銳部隊鎮守,要真發生什麼事,本部只要參考這次的瑪爾克森事件,臨編一支
增援軍意思意思一下就好了嘛。呼啊──還是說,地球聯合軍真的要跟我們家翻
臉了?」
「我想不是這樣。雖然只聽到一點點……但是『西邊』這個關鍵字出現最多
次,也許是亞庫茲克將要發生什麼大事了。不管怎樣,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海瑟單手托住下巴,用呆滯的眼神看著我們說:
「還能有什麼大事。會走路的屍體出現過了,會飛、會游泳的怪物也出現過
了,最後還不是被我們給擺平、打到支離破碎。比起三不五時就跑出來嚇人的亡
者,活生生的人類還比較可怕咧。」
儘管我與海瑟的看法相左,還是趁興在一旁猛點頭,接著舉了個讓她也跟著
點起頭的佳例。
「例如昨晚的老妖怪。」
「同意──」
莉莉安倒是忍不住發起抖來,她好像非常害怕那位總參謀長。我們又無關緊
要地嘲弄了老妖怪好一會兒,她突然像是靈光乍現般地拍了手掌,將話題一轉。
「對了。伊蒂絲,今年也要在妳那兒舉辦嗎?」
腦袋打結的我實在跟不上莉莉安的思考節奏,於是傻呼呼地反問:
「呃?有要辦什麼嗎?」
莉莉安狐疑地看向海瑟,然後海瑟也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般,發出了驚
訝的聲音。接下來她們很有默契地同時看著我,並異口同聲地說道:
「妳每年都差點忘掉的生日啊。」
嗯?又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第一章「她的軍團」#5
她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帶著宿醉般的暈眩、吃力地坐起身子,頭痛會令她
維持這種賴床般的坐姿好一陣子,才慢慢退去。努力讓自己清醒的過程間,她只
是愣在床上,偶爾用手掌揉揉、壓壓冒汗的額頭。等到腦袋不再沉重、發疼,也
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這種感覺非常討厭。明明前晚什麼也沒做,卻得忍受如此劇痛。做為一種生
病的體驗,偶一為之倒還無所謂,可是天天都得受其折磨,那也未免太過殘忍。
她將蓋住雙腿的被單胡亂踢開,不滿地坐到床邊,雙手扶住床墊邊緣。接下
來該做什麼好呢。肚子不太餓,但還是弄個煎蛋吧。瓦斯會不會不夠用?都兩個
月了,也差不多該換一桶新的,否則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她的思考才正
要恢復平常水準時,腦筋突然呈現一片空白。在空白間摸索一番之後,她才發現
原來身上瀰漫著的臭味正是元兇。
這麼說來,好像也有將近一個禮拜沒洗澡了。可惜對她來說,洗澡這回事並
不是件令她愉快的事情。不,說是厭惡亦不為過。過濾後的水少到連食用都有問
題的狀況下,身在孤島上的她,還能到哪兒洗洗身體呢?
回想起將身子浸泡在紅海之中的感覺,她打了個可怕的寒顫。算了,那種事
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本來就不大舒服的腦袋瓜,要是再想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景
象,絕對會倍感痛苦。總而言之,今天的行程裡除了中午得走一趟小港外,就和
往常沒什麼兩樣了。簡簡單單地打定主意後,她感覺到一股如釋重負般的鬆懈感
遍及全身,起伏不定的心情這才稍稍平復下來。
所謂的早晨,應該就是扣掉剛才那段不怎麼愉快的時光,剩下來的這種寧靜
的感覺吧。只有海浪拍打的聲音模糊地自屋外傳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足
以左右心境的聲音。
充足的日射從房間左側的廚房窗口射入,部分陽光也從右側擋風板的隙縫間
竄進,晴朗的氣候將光亮帶進了小小木屋中,使這兒的早晨充滿了閑靜而幽雅的
氛圍。
今天也是好天氣。
從映在木頭地板上的光亮推敲出再普通不過的答案後,她心生難以壓抑的雀
躍,而這股感覺很快就徹底遮蔽住寧靜早晨的光輝。好天氣啊。這種天氣,沒有
理由不使人充滿活力才對。
先煎個蛋吧。少一點油、多一些鹽,吃飽以後再做打算。
她將身子稍稍往後傾斜,兩隻腳跟著浮起,接著猛然一彎,啪地一聲踏向地
板,身體也隨之離開溫暖的床。伸了個不怎麼優雅的懶腰後,她踩著小碎步來到
距離床舖不過一、兩秒路程遠的廚房。
三公尺寬的廚房已有三分之一改建成簡便的木櫃,從最下層的幾桶清水到林
林總總的食材與調理品(其中食材佔絕對少數),可以說是她在這兒定居的一切
。櫃子左側緊鄰米黃色的洗碗槽,再過去就只有一座簡單而古老的瓦斯爐,其中
一邊甚至早已壞了許多年。
轉了好幾下瓦斯爐的開關,火才終於出現。她從快見底的水桶中撈起一瓢水
,抓起擱在洗碗槽的平底鍋與沾了洗碗精的菜瓜布迅速地擦了起來。由於前晚將
快壞掉的培根料理掉,要清洗的範圍比往常大上不少,所花費的水理所當然需要
更多一些。不過瓦斯這部分就沒差了。只要瓦斯桶還撐得住,她就能繼續向地底
的不知名管線「借」來用用。
料理不是她的拿手好戲,可是她十分喜愛這個過程,尤其是煎蛋。
帶有混濁的蛋白與小巧可愛的蛋黃一同撲向薄薄的油幕時,她會刻意去嗅那
股味道。不過那並不是那麼好聞。她最期待的是蛋白隨著熱度轉白的時候。打從
她第一次下廚時,就被這種變化深深吸引住。到底要花多大的勇氣,才能使如此
混濁的軀體升華成潔白的樣子呢?如果能夠知道的話該有多好。每當她從期待爬
至喜悅,再從喜悅跌入無奈時,就是該灑點鹽、翻個面的時候了。
稍微鹹一點的煎蛋很快就完成。由於清水必須盡量節省,她乾脆直接抓住平
底鍋微熱的把手,用一根叉子吃了起來。儘管今天的行程十分彈性,她倒也挺享
受這種像是趕時間的人們才會做的舉動。比較起清水充足、能夠將煎蛋或稍微豐
盛的早餐端上書桌的時候,那種一邊讀讀某人作的詩、一邊細細品嚐早餐的學術
氣氛,這般既沒情調又顯得庸俗的行為反而比較符合她的生活理念。
用完餐後,她將平底鍋與叉子浸水,然後拿著倒了八分滿的水杯離開廚房。
有時候她會想,若是能住在大屋子,走到哪兒都得費上好一段時間,那種感覺一
定很棒、很適合她悠閒的個性。然而像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跨出廚房的前腳
緊接著來到小小的主臥室裡,在後腳跟徹底離開廚房以前,她就能輕鬆地從右邊
開始一路環視床舖、書桌與上了門栓的大門,或許還有多餘的時間足夠她檢視書
桌上堆放的書本究竟有哪些。就便利性來說,已經相當充足。
注意到門縫前的地板上躺著某樣東西時,她帶著倏然躍起的心情,用足以使
她焦躁不安的緩慢步伐來到門口。她蹲了下來,在映入陽光的門縫間發現一張對
折兩次後的信紙,細長而粗糙的米色紙面中央,留有一段簡潔的問候。
「致B‧B。」
她唸出黑色簽字筆流利而精簡的軌跡,從中感覺到一股小小的欣喜。光是收
到這封信就覺得幸福,光是身為收件者這件事就覺得快樂。她小心翼翼地拿著信
紙,打算找個好地方來享受這股喜悅。書桌嗎?不不,那樣太制式化了,總覺得
不是個討喜的動作。到外頭的椰子樹下,一邊乘涼一邊細細品味吧?雖然是個好
主意,現在卻正逢「烏賊」蒞臨,為了安全著想也只能作罷。想了想,最後還是
沒能找個令她心滿意足的地方。於是她索性偷個懶,帶著仍沉醉於夜夢的身體,
縮回尚殘存餘溫的被窩,接著將枕頭立於牆壁,就這麼以半躺的姿勢讀起那封信
。
「晚了三天才拜讀妳的信,真的非常抱歉。我看完後,一如往常,沉
醉在妳的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這種感覺,在我寫這封信時依然迴盪心中
,非常愉快。我願意將時間花在幻想,如果能成為那顆沙漠中的水晶,那
肯定是十分美妙的體驗。當我讀到『沙石飛散、緋花綻開』這裡,更是如
此認為!一顆水晶的重量究竟有多重?萬一我是那顆水晶,是否有著足以
震撼她人的重量?可以的話,我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嗎?或是,只能
像顆石頭般,滾落在廣大的沙漠之中呢?啊啊,好多的問題、好多的想像
在我腦中綻放,無數的可能性將我困住了,它們將我困入妳的字裡行間,
並且嚴密地監視著我,直到我選擇其中一種可能性。
做個選擇該有多困難?過去,我能在妳的故事中很快下決斷,最近卻
漸漸顯得困難。可能性從單純的分支蛻變為偉大,從數個升華至無限。是
的,我受妳所寫的故事啟發!這麼說或許失禮,但這卻是我未曾料想到的
發展,讓我感到意外、興奮、喜悅與不安。妳的故事,那些從以前到現在
共一百三十封的信件中,似乎藏著某種秘密。我想妳並不清楚我在說什麼
,實際上我也沒有根據,只是憑著直覺如此認為。諷刺的是,未知的秘密
同時也帶有浪漫。由於這個因素,我更加(仍然毫無根據!)相信,妳的
故事正依循某種規律性發展,並且就快要發展完全。談這種不確定性的事
情肯定讓妳覺得枯燥,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當我放下妳的信紙時,整個人像失了魂般,一具行屍走肉的模樣頹倒
在椅背上。老實說,這幾天我累壞了。近來又爆發了戰爭,光是想找個地
方保護妳的信,就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白天大抵在家中奔走,畢竟我家
不算小,光是收拾家當,就花上將近一個禮拜。夜晚到來時,我必須與家
人一同來到地底下的避難所,好避免被戰火吞噬。不管我們的立場如何,
大房子只有遭到洗劫的下場。很多東西都被破壞,許多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例如家具、服飾,也有大量的糧食,它們都被軍隊帶走了。我覺得既難
過又無力,那些東西竟然是被照顧我們的軍隊徵收,太沒道理了。不過,
所幸我早已將妳的信,一百三十封,毫無遺漏地藏到我們家的避難所,而
且只有我知道它們被保管在哪裡。直到戰爭結束前,我都得像這樣,在地
底讀著妳的信吧。即使白天一到、軍隊離開,到了夜晚她們又會回來,除
非戰爭結束,不然房子是要不回來了。寫到這,我又得隨姐姐們上去,趁
軍隊暫時離開的時候搬一些倖免於難的家當。妳知道──
忙碌過後,腦袋也跟著遲頓起來。看著上午寫的段落,卻完全記不得
自己想說什麼。這真的很好笑。無論如何,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就在剛
剛,入夜後不過一小時,地面上又傳來巨響。我很擔心我們家是否就此消
失,此時就只能將希望投注於霸佔房子的官兵,真是悲哀。
我好累了。有許多話想說,卻一點兒也提不起勁。艾芭的送信船明天
就要出發,所以不能再拖下去。這樣的結尾我實在不滿意,可是卻無能為
力,真的,很抱歉。
請再告訴我妳的故事,以及妳的心情,務必。
──A‧A」
她的視線最後停留在「A‧A」的縮寫上,一如對方信中所言的興奮之情,
久久不能自拔。微弱的麻痺感伴隨著欣喜之情流竄全身,就這樣使她陷入非常深
沉的陶醉之中。後傾的腦勺、抓住信紙的雙手、略快的呼吸、怦怦躍動的心跳,
每一項要素都帶來使人為之沉迷的力量,它們很有默契地匯流於A‧A這兩個字
母的縮寫,帶著一股神秘的浪漫。
好開心。第一百三十封回信了。我竟然可以和一個陌生人保持這麼深刻、卻
又遙遠的連繫。心想遠在大海彼端的A‧A可能也懷著興奮之情期待著信件,她
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起身、毅然坐到書桌前。
既然今天收到了信件,艾芭的送信船應該會選在明早離開吧。可能得問問卓
薩關於海流的事情,不然就無法正確找到為了躲避「烏賊」而選擇在它處登陸的
送信船了。總而言之,現在就來寫回信吧!
她拿起僅剩的一隻黑色簽字筆,挑了張粉綠色的信紙,在四折後的其中一幅
長方形的頁面上,以流利的動作寫下:
「致A‧A」
接著她將信紙攤開,在第一道虛線上頭,留下一行優雅的問候:
「親愛的A‧A,很高興收到您的來信。」
敏捷游移的筆鋒在末端打住。她仰頭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決定以輕快的筆
調寫下回信。
「聽聞您的事情,讓我更加地想要與您接觸。您的文字已經漸漸失去
華麗,正如同話題漸漸地不再著重於您的財富,這是個令我開心的現象,
如此一來我們將會更親暱吧!我可以想像您的樣子,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倘若突然見面,我也會認出您。可是,正因這種直感,才造就我們之間的
阻礙。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也請您不要輕易放棄我們之間的緣分。在
那之前,在我們真正會面的日子來臨前,還請繼續脫下您的美貌,並且聆
聽我的故事。」
──不行。像這種鋼鐵般冰冷的語氣,好像在用討人厭的態度,對待可憐的
陌生人那般。連自己看了都搖頭嘆氣。到底是什麼原因使自己失態?不管怎樣,
現下還是該好好收起興奮的心情,重新整頓思緒吧。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思考。不過並非刻意在研究重要的事情,只是單純為
思考而思考。讓腦子維持忙碌的時候,最能收起放肆過頭的情感。等到她認為可
以動筆後,才讓飛快運轉的腦袋稍稍獲得休息。她在新的信紙上一邊書寫、一邊
輕聲唸著:
「前幾天,我夢見了貓喔。銀灰色,參了些有點暗淡的藍,毛短短的
,很可愛。可是牠傷得很重,肚子都破了,懸在毛皮上的腸子還滴著血,
真叫人鼻酸。寫下這種事情還請見諒。我知道您向來對動物沒興趣。不過
,貓咪真的很可愛呢。我以前有養過一隻貓,可是牠很快就死掉了,我因
此傷心好長一段時間。話說回來,您是否見過我所說的貓咪?那是一種被
稱為俄羅斯藍眼貓的……」
§
從餐廳出來後,只為了討論我的生日該怎麼慶祝,莉莉安就將下午的行程通
通交由她們家的副師團長全權負責,並與海瑟一同抱著一大箱啤酒出現在我的房
門口。真是誇張。要是這件事被上頭知道,她的位子可就不保了。在她們倆興致
勃勃地把啤酒箱放到我的床邊、並各自拿起第一罐時,我警告莉莉安最好得注意
不要失態。正要打開啤酒的莉莉安輕輕歪著頭,對我的叮嚀做了有點合理又不太
合理的答覆:
「副師長最大的幫助與夢想,不都是在師團長因公忙碌的時候嗎?或許是戰
死的時候。哎呀,不管了。反正她知道我『現在』正在做戰後報告的準備嘛。那
傢伙倒也滿樂的。」
也許就像莉莉安所說,有個傢伙擋住晉升道路的話,與其苦苦等待她調升,
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下一個戰場還比較實在。等等……我不該認同莉莉安的話才對
……她們家的關係似乎還挺複雜的。這麼說來,我們家的副師團長似乎在兩年前
不幸陣亡後,就一直空缺著。嗯?我好像與她沒見過幾次面的樣子。
撒了謊的莉莉安完全不顧遭到開除的風險,拿了啤酒就往床上跳,然後與海
瑟兩人喝了起來。一打啤酒的酒精巧妙地將話題牽引到各種領域上,可是我們聊
的並不深,充其量只是蜻蜓點水般閒聊。才在聊某個長官有多麼惹人厭,海瑟一
口啤酒後就變成了餐廳的咖哩飯有多難吃,到了莉莉安漲紅著臉發出呻吟時,她
們已經開始互相使力捏對方臉頰,並且要我就「莉莉安的翹臀是否具有吸引她人
犯罪之嫌」做出公正的判決。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能夠同時捏到她們
倆的臉可不是天天都會有的良機,於是我伸出有點麻痺的雙手,加入捏臉頰的行
列。在我帶著無結果的判決介入海瑟與莉莉安的小小爭吵後,她們倆竟然不約而
同地動起待機的那隻手,同時朝我微燙的臉頰襲來。
這場可笑的拉扯在海瑟不慎弄倒一個半滿的啤酒罐後總算落幕。所幸她的啤
酒罐是直接朝地板墜落,而不是在床上滾動一番、釀成一樁可怕的慘劇才乖乖滾
下。海瑟嘀嘀咕咕地跑向浴室,然後抓著我的浴巾走出。莉莉安盛氣凌人地指著
她碎碎念,我覺得海瑟現在也許還能因愧疚暫時忍耐,一旦地板擦乾淨了,她不
對莉莉安展開反擊那才奇怪。我將有點重量的箱子拉到床頭,免得她們待會可能
發生的扭打波及到這些不幸的廉價啤酒。
正如我預料那般,海瑟二度從浴室出來時,很快就撲向笑得不可開支的莉莉
安,我連忙搶過莉莉安放在床上的啤酒。
「嗚咿!」
從笑聲中驚醒過來的莉莉安迸出哀鳴,旋即給跳到她身上的海瑟壓倒在床舖
上,動彈不得。幾經反抗但通通宣告失敗以後,莉莉安總算放棄掙扎。不管從體
型還是氣勢來判斷,莉莉安都比不上海瑟,會有這種結果實在不怎麼稀奇。可是
為了做無謂的反抗而弄到滿頭大汗就真的太笨了。縮在床頭、望著氣喘吁吁的兩
人,我不懷好意地說道:
「妳們這個姿勢,要是被妮恩或朵芙撞見肯定很有趣。」
海瑟與莉莉安對看一眼,接著連忙起身。雖說不是由於擔心讓我所說的兩人
誤會才這麼做,總之能讓她們冷靜下來就好了。無辜的我可不想在她們展開第二
場對決時受到波及,更何況現在是在我的房裡。海瑟好幾次神經質地轉頭望向門
把,儘管她已用那好得出奇的視力重覆確認上了鎖的門,卻還是心不在焉地喝酒
。至於莉莉安則是冷靜過了頭,從壓在她身上的重量移開後,好像連活力也跟著
被奪走似地。我挪動身子到莉莉安旁邊,用手心擦去她額頭上的汗,小聲地詢問
:
「被海瑟壓斷肋骨了嗎?」
「喂!伊蒂絲!」
我不理會海瑟的抗議,但也沒打算繼續開她玩笑。腦筋一向動很快的莉莉安
察覺到我在為她擔心,於是面帶慍色地望著我。
「肋骨斷掉說不定還比較好。」
我訝異地點點頭,問道:
「嘿。竟然還有比被海瑟壓斷肋骨嚴重的事情啊?」
「伊──蒂──絲──!」
莉莉安握住啤酒罐的雙手略微顫抖著,不過這當然不是因為海瑟的關係。會
不會是部隊受到高層關切的緣故呢?我想了好幾種可能使莉莉安情緒低落的事件
,可是在我決定挑一種試探性地詢問前,莉莉安冷淡地說了:
「我跟朵芙吵架。她早上已經向人事部提出調職申請,還附上芭格蘭上校替
她準備的……推薦函。」
原來我不小心踩中的地雷是埋藏在名為朵芙的陷阱下。看樣子,長期介入莉
莉安與朵芙的討厭鬼再次出手了。會說再一次,其實是因為芭格蘭‧庫斯這女人
早已在感情方面前科累累、惡名遠播,而她對於破壞莉莉安和朵芙的感情似乎相
當熱衷。
在我們從軍校畢業的前一個月,同儕之間最常談論的話題總繞著芭格蘭准將
和她準備統領的第三軍團打轉。本來她只是個率領五千名士兵的步兵師長,歷經
了極為優秀的南方平定戰後,名聲與戰功一夕之間扶搖直上,頗受本部高層期許
。後來到了我們畢業之前,芭格蘭已經升上准將,並且開始募集希望轉入她的軍
團的部隊,我們這群準少校自然也在她的受邀之列。當時海瑟早已決定她的方向
,而我是在某位長官半哄半騙下加入諜報部,至於為此苦惱好一陣子的莉莉安,
則是被她那幾位我不太熟悉的同伴說服,一起加入軍部特地為芭格蘭准將設立的
新編軍團。然而看似一帆風順的情景,突然間卻分崩離析。軍團還未正式成立,
這位好色的准將就傳出了一連串的緋聞。上至頗具盛名的校級軍官、下至剛加入
的新兵,各種足以使人身敗名裂的事件一一爆出,前途無限美好的將軍所面臨的
危機接踵而至,而她並沒有及早遏止這場危機的裂痕,反而對之視若無睹。結果
,由於芭格蘭的縱慾無度,徹底破壞了她過去建立起來的威名與成就,璀璨華麗
的前途化為夢幻泡影,她又被貶回上校,率領那支人數已不足三千、且多半對這
位指揮官不抱好感的步兵師團。依照芭格蘭的不當行為──也就是她勾引並與多
數高級軍官發生關係這回事,即使被拔除軍階也不奇怪。不過也許是她在南方平
定戰真的立下了前所未有的亮眼戰績,才讓軍部勉強保留她的職位吧。總之,「
芭格蘭事件」很快就落幕,而這個前途一度看好的女人,也由於一年的禁戰令而
遭受名義上的軟禁,有關於她的故事,不論正面抑或負面的傳聞,都漸漸地消失
了。可是直到現在,芭格蘭依舊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只不過這次她學乖了,
凡事都精心規劃過,既不對可能出亂子的高階軍官出手、又很小心地不留下可能
惹禍的證據,縱然軍部察覺事有蹊蹺也拿她沒輒。而就在一年前,芭格蘭挑上了
朵芙。由於莉莉安與朵芙交往得十分順利,目前並未傳出嚴重災情。如果一直保
持下去,終有一天她會知難而退吧。可惜的是,她們之間卻在脫離險境以前產生
了裂痕。
莉莉安不願繼續談下去。我與海瑟便識相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好幫助她轉
移注意力。儘管如此,莉莉安依然因為談及朵芙的事情而變得消沉。「朵芙」彷
彿效果卓越的詛咒,一下子就奪去了莉莉安與我們的活力。氣氛明顯僵住了。海
瑟不時用苦惱的眼神蹬著我,她跟我一樣受到莉莉安的感染而心生焦慮。雖說我
是踩中地雷的兇手,此刻卻也想不到如何才能讓氣氛重新熱絡起來。只要碰上莉
莉安不想談的事情──特別是關於她跟朵芙之間的感情問題──她會非常排斥所
有加諸其身的建議或安慰。她那鑽牛角尖的個性讓我們十分頭疼。
由於我們一直想不出該怎麼以婉轉到莉莉安無法察覺的方式來安慰她,結果
就是各自拿起一兩瓶啤酒喝了起來。啊啊,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喝酒,悶酒的滋
味更是不好受。可是,管它的。莉莉安的個性就是這樣,海瑟與我的個性也就是
這樣,即使事情發展到只能一起喝悶酒的情況,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嘛。
總會有辦法的。只不過,我卻一直想不出那個辦法。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
最聰明的莉莉安意氣消沉時,比較沒那麼聰明的我和呆了點的海瑟實在難以涉入
。唉。前幾回碰上這情況時好像有誰想出一個法子,我已經忘了究竟是我還是海
瑟,那是相當有趣的好主意。看著海瑟嘟起嘴唇、一籌莫展的模樣,難道當時那
個主意是由我提議的嗎?喔不不,我根本想不起來啊。算了算了。反正總會有辦
法的。
悶酒會讓時間變得非常緩慢。後來不曉得過了多久,一打啤酒終於免不了被
喝光光。我的腦袋由於沒有被過多的酒精盤踞,因而始終保持清醒。半個小時?
再多一點,也許一個小時?游入百葉窗的色彩依舊呈現出使人神清氣爽的亮白色
,與三個沉溺於酒氣之中的消沉女人形成異常強烈的對比。我簡單地算了算:我
手中的是第二罐、海瑟的是第六罐、莉莉安則是剛喝完第四罐。呃,怎麼會是海
瑟喝比較多呢?灌了最多酒的海瑟動作遲緩地走向浴室,門也沒關就坐上馬桶。
我趁這時候將空酒罐收一收放入箱子裡,然後凝視著愁容滿面的莉莉安。啊啊,
好想罵罵她,又好想抱抱她,可是現在怎麼做就是不對勁,只好靜待其餘可能發
生的轉機了。而帶來這道轉機的,竟然是剛尿完尿、邊穿褲子便從浴室門口走出
來的海瑟。嗯,斑點啊。
在半醉的海瑟提議下,我們硬是拉著莉莉安玩起猜拳遊戲。這是在我們就讀
軍校時常玩的遊戲之一,猜輸的人必須講一個關於自己的糗事、不能與前面重覆
,若沒有糗事好講的話就必須說三個笑話;而獲勝者的獎勵則是能在旁邊聆聽與
發笑。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遊戲在軍校非常流行,但是到了軍官宿舍的時候卻又
沒落下來。我們的習慣是一次猜五場,這麼一來即使有人連輸太多把也無法任性
地中斷遊戲了。剪刀!石頭!布!一口氣決定五次勝負後,由輸了三場的海瑟先
開頭,各輸一場的莉莉安與我則幸災樂禍地等待著。
本來我還期待海瑟可能得講好幾個笑話來填補糗事的缺,想不到我完全低估
了她與妮恩之間的趣事。為了讓主要觀眾莉莉安看得盡興,海瑟還要我坐到她旁
邊,擔任她的糗事助理。糗事助理一開始也是海瑟發明的。有些狀況下一個人比
手劃腳地說著實在不怎麼有趣,這時候若有個人在旁邊協同演出,或是專門負責
吐槽她,效果可是會翻上好幾倍。平常我還會猶豫一番,萬一真的是無聊到不行
的話題,跟著演出好像也會變成耍冷的笨蛋。這次就當做為了莉莉安,我二話不
說便移動過去。
海瑟開始講述第一則。那是在央格魯作戰前,她的部隊執行定期巡邏時所發
生的事情。為了避免可疑分子出入基地,本部留守人員都會依照師團做巡守排程
,一次就是一個禮拜。一般來說,這種工作都會交由部下自己去做,但是海瑟因
為被正逢輪值的妮恩纏住,迫不得已只好親自帶領其中一個小隊。大抵來說,這
是件非常無聊的工作。枯燥的任務中絕對不會出現突如其來的可疑人士,反倒是
有不少需要驅離的老百姓。那一天,就在巡邏完畢、準備趁晚餐時刻結束前返回
的隊伍中,有人發現了於基地附近徘徊的可疑人士。妮恩對海瑟咬耳朵,海瑟在
敲她的頭同時也注意到了正偷偷觀察她們小隊的人。她當下與妮恩及幾位走在前
頭的部下達成共識:是間諜!多年來首次被她們碰上的可疑分子!經過一段路程
的驗證後,海瑟十分確定對方正在跟蹤她們,於是她想了個法子,將間諜引到離
基地稍遠的矮樹叢間,準備將對方一網打盡。那名間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傻傻地
跟著她們,正中海瑟下懷。她們給落入陷阱的間諜一陣拳打腳踢,痛扁一頓之後
才抓住她。雙手被上了銬的間諜不死心地向海瑟狡辯,顯然她的誇大其辭發揮不
了任何作用。於是,狼狽不堪的間諜被帶回基地,同時,晚間召開的年度評議會
中也有一名前途備受矚目的議員因故缺席,海瑟則是整晚都在醫護室裡忙著鞠躬
哈腰。由於海瑟特別著重於她們對付「間諜」的過程,手舞足蹈的形容讓莉莉安
睜大了眼。預先猜知海瑟她們圍毆的對象可能是某個重要人物時,莉莉安還接連
猜了好幾位高官,不過倒是沒猜中議員這個答案。第一則糗事結束後,海瑟按照
慣例嘆了口氣,然後靠在我的肩膀上。嗯?那我到底是過來做什麼的呀?
當海瑟正要講第二則時,她還特地吩咐我不要事先講出來,看樣子好像是我
知道的事情哦?莉莉安好奇地望著我,我做了個將嘴巴拉鍊給拉上的動作,指向
海瑟。當「報告書」從海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了。可是很
遺憾的,莉莉安似乎也聽過了。
「啊,雷射砲嘛。這個妳上次就講過了耶,還挺蠢的。」
「講過了嗎?嗚……那我得想三個笑話了。先換伊蒂絲吧。」
被潑了桶冷水的海瑟用她的腦袋瓜撞了撞我的肩膀,帶著些許撒嬌。我皺著
眉頭想了一下,剛好有件糗事可以拿來說。
「就是啊,昨天晚上……」
我神秘兮兮地說著,不忘加上駝背的姿態。我要講的就是昨晚被茱莉亞過肩
摔的慘劇。談到茱莉亞在房裡準備報告書時,海瑟賭氣似地捏了我的腰,等講完
以後再找她算帳。講到我偷偷靠近茱莉亞身後這一段,莉莉安與海瑟輪流猜起茱
莉亞被嚇到後的反應,不過她們都認為我會成功嚇到專心工作的茱莉亞,完全沒
想到我會被狠狠反擊這個發展。就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被茱莉亞摔到了床上
,莉莉安發出驚呼,海瑟則是在旁邊竊笑。而當我因為極度不舒服而吐了一地時
……這兩個傢伙倒很有默契地遠離我指著的地方,也就是慘劇發生之處。無論如
何,我痛苦的回憶總算告一段落,並且從她們口中分別獲得了「妳是笨蛋對吧?
」和「有夠白痴的!」這兩種評語。
「天啊,看樣子今天的最蠢女主角非妳莫屬了。」
海瑟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斷嚷嚷著「茱莉亞幹得好!」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一
邊嘲笑我可憐的遭遇。莉莉安抱住棉被,以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不斷為茱莉亞喝采
的海瑟,這才讓像發了瘋似的海瑟冷靜下來。她還有三則笑話和一件糗事得說,
我想那些絕對夠幫助她來與我爭奪最蠢女主角的寶座。
「哼哼。在茱莉亞替天行道的時候,我想到了很棒的笑話喔。」
「哦?是什麼?是什麼?」
莉莉安興致勃勃地湊上前,我則是趁機鑽入棉被中,縮到莉莉安身邊。
「真不愧是莉莉安,早已準備好禦寒裝備了。」
「啊!妳這個叛徒!我的笑話絕對會讓妳笑到肚子抽筋啦!」
「是喔是喔──那我最好得快點叫醫護兵來救我哦?」
儘管露出一頭霧水的模樣,但是看我與海瑟互不相讓地妳來我往,莉莉安還
是噗嗤地笑了出來。好一會兒後,我們總算停戰,而海瑟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想
起來她原本要講的笑話。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被我們三人給遺忘掉的事
情。
呃呃,結果我的生日該怎麼慶祝才好呢?
§
央格魯作戰閉幕後的第七個破曉,定期於「基地」召開的例行軍議再一次令
所有人忙碌了起來。以臨時執行長多明妮可‧A‧亞梅多夫為首,上至各務部長
乃至遍佈四方的高階將領──共計四十四位成員參與的重大軍議,將於正午時分
正式揭幕。
這次軍議與往常並無不同。受邀者們將會在時隔數日甚至數個月後齊聚一堂
,彼此寒暄問暖一番,而後開始參與這場決定六十萬人未來方針的軍議。她們將
依各項議題為重點,在議會許可規範內積極規劃這塊日漸復甦的土地,好讓六十
萬人甚至其它更多的人們得以見證聯盟的付出及辛勞。或許也有少數人士藉此中
飽私囊,但那小小的污點目前還不足以威脅到整體的榮譽。
在會議時間到來以前,軍議室已按規定備妥。兩位年輕書記官負責準備水與
簡單的糕點,這項工作既輕鬆又無負擔,只要提著籃子到軍官餐廳、遞出申請單
,再回到軍議室按座位分配下去,就大功告成了。自從多明妮可中將上任臨時執
行長一職以來,基地的軍議就不再伴隨著嚇死人的精緻餐會。雖說多少也對無謂
的資源支出有一點幫助,真正感到欣慰的還是在這兒幹了十年的書記長。就在兩
人準備好簡單的餐點、正悠閒地等候新指令之際,一位抱著將近一公尺高的資料
、不時搖晃著的同伴連同悲慘的抱怨聲闖了進來。分配到影印的工作還真是辛苦
。據說這次每個人用的會議資料竟然有近兩公分厚的分量,實在很難想像這會是
場多麼盛大的軍議。既然如此,淨挑些價位低廉的糕點會不會顯得太沒格調了呢
?書記長對於自己的擔憂以搖頭苦笑代以解答。總之先將它們準備好再說吧。三
位書記官在書記長陪同下,於軍議室逐一檢視影印資料的編碼,確認無誤後才將
它們送上橢圓形的會議桌,就放在盤子和水杯旁邊。一切就緒時,距離大官們進
場還有大約十五分鐘,這段時間除了將準備端上桌的糕點和水壺備妥,就沒什麼
重要的事情了。書記長敲了敲位於靠窗角落的一扇褐色門扉──一座本作為小倉
庫用的房間──並向正待在裡頭的長官報告她們優秀的進度。臨時執行長的聲音
帶有一點點的嚴厲與褒揚,告訴她們可以稍事歇息。
本來就顯得輕鬆的氣氛更加舒適,書記官們便坐在堆放雜物的助手席上小小
聲地聊起天。隔一扇門,也就是那間由倉庫改建成的小型休息室,氣氛反倒因著
時間的流逝而愈顯沉重。在軍議召開的這前十五分鐘,有兩個人正對此頭痛不已
。
聯盟最高統帥,也就是人們稱之為臨時執行長的多明妮可中將坐在老舊的褐
色單人沙發上,雙手抱胸,面色凝重地注視著坐在自己正對面三點五公尺處的總
參謀長瑪索。年近七十的總參謀長吸收了臨時執行長投射過來的擔憂,將它們與
腦袋裡的諸多揣測結合之後,回以更加沉重的眼神。多明妮可見狀,只是不耐煩
地扭曲皺紋底下的眉毛。
「沒有更萬全的方法。」
多明妮可將她五分鐘前才拋出的疑問修改為肯定句,再一次重覆。瑪索聞言
,逐以平淡的口吻替她補充道:
「每一條都是險路。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次的弄巧成拙都將迅速、直接、
確實地令現況導入最壞的發展。」
「……您還真是冷淡。既然貴為總參謀長,不再想個法子嗎?」
瑪索輕輕地搖頭。她從腰際抽出慣用的小型記事本,以流暢的動作翻到記有
特地為今天所準備、寫有各種應對之策的頁面。一早忙碌而疏於整理的白髮略顯
狼狽地披散,但是這對於整天待在執行長辦公室和這間小型休息室裡的瑪索而言
並無影響。相反地,這樣的落魄似乎也正忠實地將她內心的失序呈現出來。瑪索
瞄了眼記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朝面帶不安地等候著的長官說道:
「神仙難救會是最貼切的形容。我們的前方只有險路,和更險的路。這起事
件還沒造成檯面上的轟動,已在人們所看不見的黑暗中引發巨大的迴響。」
多明妮可倍感沉重地點頭,喃喃自語般唸道:
「未來十年的發展計畫一夕全毀,確實影響深遠。」
「不光是如此。過些時日,情況必然惡化下去。屆時若無完善的準備……將
會面臨更慘痛的挫敗。」
「完善的準備嗎……」
真是諷刺啊。打從她與總參謀長聯手以來,根本沒有什麼完善的準備。所有
的決定必然背負沉重的風險。在通往未來的岔口前,僅有一次的選擇猶如艱澀難
懂的數學題,縱使驗算再三,筆鋒道出的答案依舊帶有惶恐的不安。多明妮可仰
頭思索了一會兒。等到心中的疑慮井然有序地並列於喉嚨間,她彈了個響亮的手
指,保持這樣的姿態說道:
「東方軍久戰入疲,不宜遠行。」
瑪索接在小小的沉默後說:
「南方軍逃兵日增,不宜北行。」
「西方軍內鬥嚴重,難以動員。」
「北方軍面臨新戰,難以增援。」
「到頭來還是只有本部軍團能動啊。」
「可別忘了我們這兒還有派系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愈發加深多明妮可的苦惱。無論何時,人們總愛與志不同道
不合的「別人」劃清界限、分庭抗禮,藉由團體對抗給生活帶來過多的刺激性,
最終導致擦槍走火的局面。話雖如此,就文明演進的角度看來,這也是人類之所
以能夠主宰這個世界的主因之一。
屬於人類的天秤是世上最特別的一座。它不以秤錘為基準,「平衡」才是最
主要的判定標準。失衡現象絕對不會一直延續下去,正如同過多的平衡勢必招致
慘痛的失衡。對於以多明妮可為中心、這將近六十萬人的大型組織而言,現下正
面臨著失衡的開端。
眼見多明妮可煩惱不已,老一輩的瑪索反倒心生一股有別於決策者的煩憂。
可是,她所擔心的層面實在過於廣泛。很多時候,組織的信念皆投注於決策者,
也就是執行長身上。但是,像這樣兩人私下會面時,她也得替即將做出決擇的多
明妮可分憂解愁。或許該說是幫忙下決定。以總參謀長而非執行長的身分來看待
事情的話,又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套標準。這也沒辦法,畢竟她擅長的領域還是在
於軍事層面,而這個領域乍看之下只是構築團體的眾多要素之一,實際上卻也呈
現一個完整的團體問題。聯盟決策的影響十分廣泛,這點無庸置疑;而聯盟軍隊
的決策亦是如此。因此,身為總參謀長的她實在無法給予多明妮可再多的關切。
光是她自己的領域,就即將面臨多如繁星的問題了。多明妮可嘆了口氣後便端正
地坐直,眼神明顯帶有更多、更深沉的煩惱。看到她這副模樣,瑪索一副不關己
事的態度淡然說道:
「艾蜜莉亞軍團不宜調動。」
啊啊,剛剛是講到了派系沒錯。萬般無奈的多明妮可略感訝異地睜大雙眼,
接著說下去:
「斐德琳軍團得牽制那女人。」
「法蘭利特舊部尚未安定。」
「瑪姬軍團同上。」
「簡言之,此刻舞台非妳的軍團莫屬。恭喜囉。」
「聽聞總參謀長這麼說真是讓人心寒啊。去妳的完善準備。」
瑪索微微一笑。
「時間差不多了,妳想好待會該怎麼講了嗎?」
「這個嘛……老樣子。」
現在請各位保持肅靜,全神貫注地讀完妳們眼前的資料,然後我們再來談論
。瑪索總參謀長渴望著這句話能從她所輔佐之人的口中溫柔、堅定而凜然地說出
,如此一來,倒也能順便滿足她那衰朽的虛榮與驕傲。然而對於不擅此道的多明
妮可而言,這實在太麻煩了。閉嘴、讀完。若是硬要她在軍議召開時說些什麼的
話,那麼簡潔有力又不帶一絲情感的命令是再適合不過。反正語意能夠傳達得到
就好了,不是嗎?
瑪索無奈地搖搖頭。這時,敲門聲再度響起。門的另一頭傳來的不是書記官
的聲音,而是來自參謀部一位負責跑腿的軍官。瑪索親自前去應門,但她與部下
並無交談,只是取過信封袋便將部下打發走。拿著米色信封袋的瑪索故作神秘地
對多明妮可晃了晃手中的信件,這個動作則是招惹統率六十萬人的領導者一記厭
惡的瞪視。瑪索一面將信封拆開,一面悠悠地說道:
「最新消息,瑪姬來函。」
「喔。那傢伙說什麼?」
瑪索微笑著聳聳肩,快速瀏覽過那段由冷淡、乏味的字體印刷出來的文字,
接著將紙張對折後遞交給多明妮可。
「第一步,走對了。只要這小娃兒識大局,西部危急就可以暫且闡緩。人家
不是常說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多明妮可對瑪索最後那句話相當反感,但她只是挑起一道眉毛。她把紙張打
開的同時,瑪索也將總共三行的內容濃縮成唯一的重點,隨著一聲輕嘆後道出:
「甲級動員令發佈,『月師』已經全體動員。」
第一章「她的軍團」#6
運輸車隊延宕了半個小時才入港。
開下出奇順暢的坡道時,空氣明顯產生變化。濕黏的海風帶著揮之不去的惡
臭依附在肌膚、嘴唇上,那味道令人噁心,但嚐起來卻同時帶有苦澀和極其渺茫
的愉悅。或許只有自己這麼認為吧。海蒂聽著同車俘虜們傳來的呻吟聲,不禁懷
疑起自己的味覺。
所有從叛亂軍那兒買下的俘虜們都被矇住雙眼,沒有人例外。這麼做的目的
當然是不讓外人記下這座位於廢棄港口的大本營,同時也能削弱獵物的抵抗意志
。話雖如此,即使所有俘虜同時發生暴動,成功脫逃的機率依舊是零。儘管由於
人員不足而從看守方面調走三人,僅剩的一位看守者仍然有著絕對的支配力量。
對於過去曾擔任上校戰鬥員的安特而言,手無寸鐵的反抗者簡直比不上一隻驚慌
失措的螞蟻。
從整修過的山道熟稔地避開連串陷阱、來到距離海平面僅剩一段路的腹地時
,那堆了數層樓高的廢棄物和各種竄出屋頂的管線一下子變成巨大,從平地上望
去實在很壯觀。這個地方過去曾是某個組織打造出來的軍用港,由於鄰近數十個
小型組織的爭奪,在尚未完工的情況下便慘遭毀壞。許多少至百人、多達千人的
小組織盤踞於此,為了爭奪已然崩壞的港口日以繼夜地爭戰,造成相當慘重的傷
亡。後來由於自由聯盟以保護當地居民為由涉入,才使此地的流血事件暫時告一
段落。大部分的小組織投降了,少部分誓死奮戰的人們則是如她們所願那般戰死
,自由聯盟也在此行使勝利者的權利──佔據廢棄軍港。然而此處人潮已經大量
外移,加上緊鄰紅海的地點實在需要投入更多人力、更強大的火力,在無暇顧及
此處的情況下,佔據的軍隊終於還是撤走。不久後,一支殘存的小勢力正大光明
地奪回了軍港,而所有曾經與之作對的勢力通通都被摧毀了,自然也就沒人前來
爭奪這塊要地。久而久之,這個地方經過無數次的改建,又成為更大一片廢墟─
─這些港口看守者提供有勢力的組織扔棄廢棄物的場所,她們則從中牟取壯大勢
力所需的軍資金,同時也藉由各種手段進行檯面下的貿易。這群不被自由聯盟認
可的人們近來備受矚目,這當中有很大的原因在於她們吸收了叛逃軍官與士兵,
甚至從被稱為「叛亂軍」的小組織手中買下聯盟俘虜,而這些被買下的俘虜沒有
一人回到北方過。在南方軍的通緝名單中,她們被敘述成「應當格外注意的生性
殘暴之險惡賊徒」;而在廢棄軍港紅海豚四號,她們也以帶有揶揄與驕傲的口吻
稱呼彼此為「海盜」。
車隊在崗哨與工事交錯的道路間穿梭,如入無人之境。當車隊駛入第三工廠
,也就是此行目的地後,總算才像個跑累的孩子停頓下來。鐵捲門發出刺耳的聲
音慢慢關上,光線過於強烈的照明燈啪地一聲亮起,僅僅一盞照明燈即讓車隊附
近明亮起來。安特將九名俘虜的眼帶解開,在其餘三人的協助下,帶領她們離開
了悶熱的工廠。走進漆黑的通道時,愈加悶熱的空氣與刺入腦中的嗡嗡聲十分強
烈,在這種暗道行走,即使是當地海盜也倍感艱辛。所幸這場惡夢很快就結束。
黑暗在一道透著柔和橘光的門前遭到遏止,跨越這扇門後,迎接一行人的是冷冽
的空氣與明亮的視覺。原來是燭火。或許由於這裡才剛修建沒多久的緣故,只有
暫時頂替用的火把貼附在牆壁上。但是在數十個火把照耀下的長廊卻分外明亮,
絲毫沒有半點神秘的感覺。火光柔和卻單調地延續下去,一行人也依循長廊的深
度不斷走著。過了一會兒,長廊漸漸熱了起來。儘管這裡要比黑暗通道涼快些,
卻仍較常溫要高上不少。長廊一路上有許多分支,但她們直接被帶往深處的盡頭
,出現在橘光底下的鐵門相當普通。不知怎地,海蒂在低迷的不安下竟心生小小
的失望。
打開盡頭之門以前,押後的女子將她們四周的燭火逐一弄熄,然後才神秘兮
兮地將所有人趕進房間。黑暗的室內充斥著相當細微的腐臭味。雖不至於難以察
覺,也沒有強烈到令人忍不住嘔吐的程度。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海蒂被安
特抓住,其她八名俘虜則由另外三人分別帶開。或許是極度疲憊及長期營養不良
所致,俘虜們都十分配合。海蒂對於腳步聲漸漸遠離自己這一點感到恐慌。這時
候,安特從背後抱住她。她的後腦勺就壓在那對結實的胸部上,硬梆梆的很不舒
服。兩隻壯碩的手臂繞過她的腋下,一面牢牢緊扣著她瘦弱的腰,一面粗魯地捏
擠她的左乳。
無法抵抗。倒不是由於精疲力竭的關係。使海蒂心生此一念頭的主要原因在
於:對方的力量實在過於強大。然而,這種強烈的絕望感若不是像這樣藉由肌膚
來接觸,依舊是難以體會的。縱然眼見這人與襲擊者交手的可怕場景,也沒辦法
燃起這般絕望的感覺。於是,海蒂只能默默承受如此無禮的對待,承受急遽增加
的不安的預感。
如若藉由玩弄自己能滿足對方的性慾,海蒂還能從中發掘一點點的存在感。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肌肉女完全不是為了性慾而騷擾她。安特只是用粗魯的力
道捏疼她的雙乳、以粗厚的手指磨擦她的陰蒂,如此而已。彷彿只是為了讓她興
奮起來而做以上舉動。真是屈辱。海蒂不禁對這樣的行為感到極度屈辱。她決定
抵抗。即使精疲力竭,也要靠意志力抵抗。海蒂在心中對自己這麼說,然後開始
進行無意義的思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安特的手藝並不是那麼理想。她揉擠乳
房的力道重得令人反感,彷彿只要稍微加重些就會將這對柔軟的小胸部給捏爛,
痛覺徹底覆蓋過趨近於零的舒服感。可是對於纖細敏感的海蒂而言,這並非完全
無效。她的感覺十分細膩而脆弱。每一次乳房傳來的痛覺都被仔細地保留下來,
一次、兩次,痛楚令她作嘔;三次、四次,她不再因此痛得想掉淚,但仍在心中
咒罵著;五次、六次,她漸漸習慣這粗中有細的粗暴。不久之後,她自傲的防守
還是出現了要命的裂痕。海蒂開始從安特粗魯的愛撫中發覺到細微的快感。在她
驚覺乳頭可能會被這女人給捏爛之時,痛苦的神情中浮現了扭曲的快感。安特滿
意地彈了彈海蒂好不容易挺立的乳頭,接著將身子移動到她面前,以半跪的姿勢
抱住她。安特抬起的手掌同樣以粗暴的力道抓起海蒂的右乳,至於早已捏到發燙
的左乳,則由她的嘴來品嚐。
再怎麼堅固的城牆,一旦出現首道裂痕,勢必將面臨難以遏止的崩潰。對於
興奮起來的海蒂而言,現在的狀況已經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慘劇。她的私處也
快要忍受不住了。只要再被像這樣粗魯地對待,絕對會完全失守。安特彷彿能看
穿獵物的心思般,她使力咬住海蒂的乳頭,接著對那就要解脫束縛的陰蒂展開突
襲。海蒂輕輕地呻吟,兩腿一軟,失去重心的身體重重地壓向面前的安特。感覺
到了。既舒服又羞恥的快感。脆弱的陰蒂被安特胡亂拍打了數十下後變得更加狂
野。她那有條不紊的思考已然完全錯亂,剩餘的力氣與精神失控般地傾注於性慾
上。而安特施加於她身上的種種粗暴行為,也一律化為快感傳進她身體的每個角
落。她希望尋求解脫。然而在下一瞬間,她又渴望被那樣粗魯的動作拍打陰蒂直
至高潮。腦袋完全無法運作。即使勉強嚐試控制,也會被密集猛烈的愛撫搞到錯
亂。
兩隻並排插入的手指撐開了她狹窄的陰道,十分疼痛。安特的手指本來就比
一般人粗壯,加上兩指並齊,光是第一次伸入就讓海蒂忍不住痛苦地喊叫。安特
試著輕輕抽插。每當手指從淺入深時,海蒂的陰道就會將它們吸往更深處。收縮
良好的陰道帶給海蒂更加濃厚的屈辱。現在她的腦子裡只剩下性與屈辱,除此之
外,都糾結成一團灰色的混亂。安特開始加速,且在不到十秒鐘內便達到非常快
速的程度。海蒂斷斷續續地喊叫,但黑暗之中也只有她的叫聲迴盪著。她完全垂
在安特肩膀上,但這點重量絲毫不影響安特的動作。現在又有一隻空出來的手了
。安特用她的右手拍打海蒂的屁股,如同她施加在海蒂雙乳上的殘忍力道。啪!
啪!火熱的下體與疼痛的臀部同時將快感帶給海蒂,她的呻吟也開始由愉悅轉為
淫蕩。這時候,安特停止了海蒂萬般渴求的拍打,轉而鑽進臀部之間,以乾燥的
手指插入她的屁眼。
她的腦子更加混亂。不知為何,遲遲無法達到高潮。即使如此,卻也無法去
思考原因究竟為何。她不行了。徘徊於快感與屈辱之間的她,現在只能認分地等
待結束一切的那刻到來。很快地,她在一陣灼熱與刺痛中,發現她的屁眼也被兩
個指頭侵犯著。她漸漸感覺到這似乎可行。她垂在安特背後的鼻子動了起來,她
開始嗅著安特的體味。為了從對方身上獲取些什麼,海蒂壓抑住愉悅的呻吟,轉
而索取對方身上的一切。然而很殘酷的是,安特打一開始便不是為了滿足私慾而
愛撫她。她的動作毫無情感,像是機器般重覆著變化多端的行為,既冰冷又粗暴
。充其量而言,這也只是個例行工作罷了。只不過有別於其她幾名俘虜,海蒂在
這些人之中仍是特別的,仍然享有被侵犯到神智不清的小小權利。
海蒂難以從安特那兒產生共鳴,但是,如今安特加諸於她身的快感已經超越
這個瓶頸。陰道與屁眼都熱到快受不了了。這麼粗暴地抽插著,肯定有好幾處都
破皮出血了吧。可是,正因為這股野蠻的侵犯,才讓海蒂從屈辱中獲得快感,並
且藉由雙重快感的結合一步登天。
安特的雙手同時拔出的那一瞬間,正是海蒂高潮的開始。海蒂感覺到自己正
從矇矓的快感中墜落。她被壓倒在地上,雙乳承受著即將崩潰的蠻力,腹部也在
過分的壓擠下疼痛萬分,然後這些感覺通通融入她的高潮中。她被固定成側躺姿
勢時,被安特撐開的陰道與屁眼仍在收縮,這時安特二度猛烈地插入。僅僅數秒
間的抽插將她推往更高峰。安特拔出雙手後,她終於在更美妙的高潮中用盡力氣
。尿液如潰決般噴出,稀糞也在被傷口染紅的屁眼間竄出,海蒂不斷大口地喘著
氣。將海蒂引導至高潮後,安特驚覺自己竟然也興奮了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
是好。但是她的苦惱並未持續太久。門被打了開來,一名女子從弱光映照的長廊
進入房內,然後動作輕盈地關上門。猶如一種信號似地,另外三人起身依序點燃
環繞著室內的火把,很快地室內就被十幾根火把照成一片橘黃。
最後進來的女子留有淡金色的長髮,她的臉龐同時夾雜著熾熱與冷淡,像個
矛盾的頑童般。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顯得冗贅的瑪瑙項鍊,除此之外,僅穿著兩
只長至手肘的黑皮手套、一雙彷彿刻意配合手套的黑皮長靴。此刻海蒂宛如廢人
般倒在石頭地板上,安特那分猶豫已經徹底消失。女子走近兩人,但並未特地注
意海蒂。在那潔白而堅挺的乳房下,安特的慾火似乎又將死灰復燃。金髮女子摸
著安特的臉頰,冷冷地揚起嘴角。
「瞧妳那樣子,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安特這才發覺自己的醜態都顯露在臉上。她趕緊恢復成往常的模樣。金髮女
子看了她慌張的樣子覺得十分有趣。這時,一名女子從稍微遠的地方報告道:
「帕美拉大人,一切準備就緒。」
名喚帕美拉的美人兒轉頭一看,眼前果然浮現十分美麗的景象。前後兩批共
十六名俘虜都以同樣的姿態懸掛在室內,支撐著全身重量的雙腕彷彿隨時都可能
折斷般。事實上,稍早懸掛上去的八名俘虜中,已有半數斷了手腕。長方形房間
內共有二十二人。除了宛如裝飾般彼此以相等距離懸著的十六名俘虜,這裡頭唯
一值得注意的就只剩下對面的沙發椅了。不管怎麼說,在這樣的房間中放置一張
沙發實在是很詭異的事情。
帕美拉走到距離門口最近的一號女性,將她虛脫的身子轉而面向自己,頸子
一傾,像個鑑賞家般近距離凝視著女子的陰部。
「像這樣的深褐色,還不行哪。」
她將女子的內陰唇撥開,嗅了嗅,露出冷淡的神情。
「還不夠,還不夠。要再深一點……帶點墨綠色。氣味也是。我不要這種廚
餘般的味道,最好是污垢沉積起來的臭味。」
接著走向二號女性。確認二號女性也不合她的胃口後,她就這麼持續以相同
的動作檢查下去。每走到懸掛著的俘虜面前,第一件事絕非端詳她的面貌或身材
。彷彿在執行一種例行公事般,抓住女人的雙腿將她們翻向自己、以雙眼及鼻子
審核女人的陰部、最後則是搖頭嘆息。她就這麼一口氣鑑賞完所有共十六名俘虜
,然後對站在門口等候著的安特搖搖頭。
「這些全部不行。雖然有的可以在黑市賣不少錢,但通通不及格。」
安特低下頭,不發一語。
「戰俘沒有的話就去貧民戶找,再沒有,就對年輕的妓女下手。我再給妳三
天。萬一妳還找不到合格的女人……」
為了滿足主人癖好而傷透腦筋的安特低頭回答:
「了解。」
「很好。」
帕美拉走向房間深處,也就是離鐵門正對面約二十公尺遠的沙發旁,喚來抓
住海蒂的安特。此刻她仍未正眼看待海蒂,只當她是個隨安特而來的附加品。帕
美拉側躺在彈性十足的沙發上,陷入沙發內的側體吸引了安特及其她三名女子的
目光。她讓安特將海蒂鬆綁,然後要海蒂坐在地板上,就在她胸前的位置,好讓
她有個撫弄的對象。此時,海蒂才稍稍從恍惚中清醒,迎接她的是多處部位傳來
的疼痛感。
帕美拉的手在海蒂髒亂的髮堆間游移,乾燥襲捲她剔透的肌膚,但她仍未停
手。這時,有兩名和安特同樣身材壯碩的女子進入房間,她們抱著大木箱,嚴肅
地從中間筆直走來,在帕美拉面前與另外三人排成一列。每個人都掛著一張不友
善的臉孔。
「今天不點名了。」
帕美拉一派輕鬆地說道。手下女子們接著退到沙發兩側,聽候主人的吩咐。
「我要兩個人。解下三號、七號、十三號、十五號的繩索,不準戲弄這四個
人。送下去治療後,靛髮的傢伙與可愛的處女帶到波特那兒,其餘兩人交給芳圖
博士。」
簡明扼要的命令下達後,晚進的兩名女子便依照指示,分別將所負責的兩人
解下繩索,然後就帶著她們離開了房間。之後,帕美拉讓安特隨機挑選一位俘虜
,她的慾火貪婪地燃燒著,進而牽動起手下們狂暴的慾望。今天要怎麼解決呢?
若是放任這群只懂得暴力相向的傢伙,只怕她們根本來不及享受到女人的快感就
毀了這群俘虜。雖說剩下在這兒的都是賣不了多少錢的俘虜,但她們的外在條件
並不差。這也是為什麼她讓手下從各組織間買入戰俘的緣故。金錢這種東西,對
於身為海盜的她而言實在是意義非凡啊。沒有女人可以蹂躪的日子,猶如身處饑
餓地獄般痛苦萬分。話雖如此,偶爾也是會挖到寶。例如這個髒女人。帕美拉像
是現在才想起來有海蒂這人似地,搔著她的臉頰喃喃道:
「妳就是海蒂‧伯恩啊?」
海蒂用她虛弱的嘴唇回答。此時她已清醒至能夠說話及思考的程度,但心思
大多用在回味稍早的快感及痛覺上頭。
「是的。」
「那麼,海蒂。妳覺得女人最美麗的地方在哪裡呢?」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乾涸的喉嚨十分不快地想吐出這番話,然而見到抱著
十號女性上前的安特時,海蒂選擇沉默不語。帕美拉輕輕地笑出聲。一名手下前
來協助安特。手下負責固定十號女性的上半身,她結實強壯的雙臂絕對有辦法這
麼做。固定住上半身後,安特繞到帕美拉的後腦勺之後,接著將女性的身子挪近
到離帕美拉的臉頰約莫三十公分處。女性的右腿垂在海蒂面前,左腿則是癱軟在
安特有力的右手中。而遭到帕美拉評為不及格的私處,則是在三人面前毫無保留
地顯露出來。安特一手牢牢抓住女性的左小腿,一手將某種器具懸在帕美拉及女
性私處中央。海蒂當下並不明白那東西是什麼,直到帕美拉略顯神氣地下指示後
,她才發覺原來世界上竟然有超乎她想像之外的刑求器具。
銀白色的鉤針狀器具在安特手中輕輕晃動。海蒂對於這東西的第一印象,有
如傘的骨架,又像是尖端部分倒轉過來的叉子。滲出消毒水氣味的把手緊縮於安
特手中,最後向外呈現小型銀白色的圓柱狀。這東西似乎還設有機關,當安特按
下隱藏於把手底部的按鈕時,這器具的頂端幾乎縮成不足半公分的柱狀。鬆開按
鈕時,縮入機關中的兩道小鉤子就彈了出來,此時的銀白色看來有些冷漠,它們
往左右兩邊略微伸展,接著朝內側彎曲,最後保持著與本體平行的姿態。理應呈
現尖刺狀的部位並沒有顯得特別殘忍,相反地,它們則是被套上黑色的小軟蓋。
接到帕美拉下達的指示後,安特壓緊了按鈕,將修改過的子宮鉤伸入女性陰
道中。看著明顯排斥異物的女性不停嚐試扭動身子卻毫無功效,帕美拉顯得異常
興奮,海蒂則是神情惶恐地看向安特那隻穩如泰山的左腕。
劇烈的抗拒透過無防備的喉嚨喊叫出來,但十號女性那狀似怪物般的哽咽只
招來更大的不安。包含海蒂在內,所有俘虜的恐懼化零為整,使受到如此對待的
十號女性愈加感到恐慌。安特呼喚她的主人,表示一切就緒。帕美拉稀罕地發出
「哦──」的聲音,左手搓揉著海蒂骯髒的耳垂,喜悅地望著安特那隻握緊的手
說:
「這次很快呢。哪,海蒂。我認為啊,女人最美麗、最神聖的地方就在於這
裡。只要開啟那扇緊閉著的門扉,就能抵達完美到令人不禁想破壞殆盡的美麗器
官。」
帕美拉崇敬的語氣交織著女性的抽噎,令海蒂突感寒顫。於此同時,安特左
手猛然一挺,緊緊貼向女性陰道口。直徑不足半公分的圓柱體強行穿越緊密的子
宮頸,於女性子宮內伸展開來。在十號女性因疼痛叫出聲的時候,帕美拉吐出掃
興的嘆息。海蒂這才察覺她們究竟想對俘虜做什麼。她的腦袋一陣暈眩。
「拔。」
安特左臂奮然一扯,帕美拉笑了出來,海蒂發出窒息般的低吟。眼見行刑者
的左手依然堅定地懸在空中,海蒂趕緊調開視線,然而眼角餘光捕捉到的景象卻
怎麼也無法忘卻。帕美拉笑吟吟地拍打海蒂抽動的臉頰,然後撐起身子。沒有多
餘的失血,韌帶似乎並未斷裂,安特的手腕更加高明了。帕美拉十分滿意地張開
貪婪的雙唇,從側面含住脫出陰道口那將近三公分長的子宮、大力吸吮了起來。
壯碩的手下們紛紛圍聚到沙發周遭,在主人品嚐新鮮的子宮之時,大夥也跟
著玩弄十號女性的身體。無力抵抗的俘虜已然放棄掙扎。精神與羞恥在極短時間
內緊接著被破壞,現在的她再也無法奢求任何希望。
至於坐在地上、渾身發抖的海蒂,只是任憑失去力量的自己順從帕美拉的愛
撫,被迫以見證人的角度默默記下她們將俘虜凌虐至死的過程。
§
打從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姊姊外出忙碌後,這兒的一切再度沉寂下來。所
有的變化僅凝聚於或茁壯或凋死的曼珠沙華,除此之外,就連她本身的呼吸也難
以感受到一絲真實。或許這才是最真實的感受。現在的自己猶如一只空殼。自從
她將過往種種皆傾注於親愛的姊姊身上後,就變成現在這副行屍走肉般的模樣了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繞著她與姊姊的羈絆打轉,彷彿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
要比姊姊來得重要。事實上確是如此。她的身心已被姊姊俘虜,同時她也確信姊
姊亦然。啊啊,不知身在何方的姊姊應該也有所感觸吧。離開我這個妹妹是何等
痛苦。聞不到我的氣味、聽不見我的心跳聲,那種日子肯定極度難受。可是姊姊
也在忍耐。所以,她也不能就這麼懦弱下去。必須找件事來說。她挪動輕飄飄的
身體,自花叢的包裹中站起身子。對了,還有件事可做。她輕輕地拍了拍臉頰,
試著藉以打起精神。她走向綠色的坡地。她決定在這片新天地中來場小小的探險
。
五分鐘後,夏芙妮的探險便以失敗告終。
就在她踩著精神抖擻的碎步、行走於一望無際的綠色坡地上的時候,心情也
在不知不覺間愉快了起來。或許是美麗的綠地使然,在清爽微風迎面吹拂下,本
來心神不定的她再度感受到一股活力,因此探險的步伐再度加快。翻越第二座小
丘後,她發現了綠地以外的東西。這唯一出現在此處的東西宛如小小座的泥火山
。長寬約三公尺的紫色泥漿朝中央隆起約半公尺高,周遭則是再平凡不過的綠色
草皮,因此使得這座疑似火山的東西相當搶眼。夏芙妮走近觀看時,發覺這兒的
氣味並不太好聞。中央突起處露出一個小開口,但上頭的紫色泥水已經凝固,好
像是座死火山。夏芙妮好奇地伸出左腳,打算踩踩看這迥然不同的地表,說不定
其實與外觀不同、脆弱得很。當她抱持著期待的腳掌碰觸到凝固的泥漿時,忽然
一陣陰寒。
眨眼間,堅硬的泥塊彷彿受夏芙妮碰觸而活化,紫色泥漿纏繞住她的左腳踝
,接著以可怕的力量將她拉下。她根本來不及抗拒,就被扯入那本來堅硬、卻在
瞬間變成軟泥的地面。只剩脖子以上浮在紫色泥漿上的夏芙妮慌張地掙扎,但她
的反抗在厚實的泥漿內簡直無法發揮功效。糟糕了。在她察覺這可能是某種陷阱
時,旋即感受到極為強烈的恐懼。泥漿開始變熱,但溫度並不至於將她烤熟,只
到較體溫高一些的程度。緩緩流動的泥漿表層接連冒出氣泡,那些接觸到空氣不
久旋即破裂的氣泡散發出異常強烈的腐敗氣味,讓夏芙妮一陣暈眩。接著,她感
覺到某種東西正從泥漿深處復甦。
伴隨著愈發強烈的波動,某種熾熱的物體纏上她緊閉的雙腿。該不會是蛇吧
?夏芙妮很快就否定這個猜測。那東西在她腿上分裂成兩條,分別將她的雙腿往
左右拉開;接下來雙手也像這樣展開。滿載熱氣的氣泡如蝗蟲般撲向她的全身,
在泥漿上頭呼吸著的夏芙妮不禁想像,自己的身體竟然正被這種濃烈的腐臭味襲
擊。打在她身上的氣泡帶來了某種黏稠的物體,她在思索那東西是為何物的同時
,也從飄浮在紫漿表面的氣泡中找到了答案。許許多多細若蚊蚋的黑色蟲子正朝
她這裡游動。夏芙妮驚恐地掙扎,但四肢卻被泥漿中的某種物體含住,溼熱的觸
感伴隨著強勁的力道,使獵物無法任意脫逃。眼見蟲子聚集在她的脖子周圍卻無
法反抗,夏芙妮害怕得扭動脖子,但這麼做只是加快讓蟲子攀上的速度罷了。無
數隻帶著噁心黏稠感的小蟲子緩慢而大量地湧上,幾乎佔去了她的下巴與脖子。
同時,泥漿裡的蟲子也游向她的股間,數量正在不斷增加當中。被囚禁於某種東
西之內的四肢異常悶熱,所幸在那裡頭並沒有令人又癢又難受的蟲子。夏芙妮錯
亂地奉上她卑微的感激,可是她的慶幸卻在下一瞬間徹底崩潰。手指頭與腳趾頭
同一時間被套入某種同樣熱到令人快要昏厥的器物中。二十隻瀰漫著熱氣的柔軟
物體不停地收放,並且在她的手或腳上留下難以抹滅的噁心觸感後,旋即展開猛
然地套弄。夏芙妮感覺到羞恥時,蟲子已經爬到她的臉頰上。手指與腳趾遭到侵
犯的她只有難受與恥辱。她自然無法從這當中獲取半分快感。至少目前是如此。
蟲子分別以她的嘴鼻和私處為目標聚集。這時候,她終於找到惡臭的根源。
原來這些臭味都是從這群令人作嘔的蟲子中散發出來的。那些蟲子在她緊閉的嘴
唇間分泌詭異的液體,既清涼又顯得噁心的透明黏液。她抱著必死的決心緊閉雙
唇,但蟲子卻轉而鑽入她的鼻腔。雖說只有一兩隻,也不至於堵塞呼吸道,但她
確確實實地感覺到冰涼黏液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流入她的體內。泥漿裡頭那動彈不
得的身體亦然。蟲子輪番在她的陰蒂及陰唇上分泌這種液體,冰涼的感覺與包裹
身軀的熱氣形成強烈對比,溫度落差從外陰延展到會陰,最後與肛門上的不適感
連結成一體。
從三方滑入體內的黏液以極快的速度被吸收,夏芙妮的身體因此產生了變化
。血液加速流動、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冰冰涼涼的觸感透過皮膚下的血管傳遍全
身,進而滲透到了她的神經系統。手與腳……不,即使是被泥漿囚禁住的頭髮也
變得敏感。看樣子這東西的影響力不僅僅止於神經。夏芙妮的絕望感正急遽消失
當中。手指與腳趾接收到的刺激不亞於敏感的陰蒂,而這感覺正在不斷被放大。
貼附於下體的群蟲光是移動它們幼小的身軀、在她的肌膚上爬行,也能令那塊肌
膚發出宛如性高潮般的麻痺感。蟲子與泥漿內的某種東西使她的四肢及私處陸續
到了高潮,在陣陣痙攣之中,夏芙妮已愉悅得放棄了思考。裹著口水的舌頭由雙
唇間竄出,黑蟲旋即大舉入侵她的嘴巴。高潮尚未結束,但泥漿並不給她放鬆享
受的時間,它們繼續以過度的刺激侵犯獵物,並持續餵她吃下黏液、或是在腸道
中大量分泌,好讓更多足以令獵物發狂的毒素藉由高速吸收注入血液裡頭。夏芙
妮被囚禁的四肢再度高潮,不堪負荷的微血管接二連三破裂,腫脹的指頭呈現一
片青紫。即使如此,那東西依然以強大的吸力及柔軟的壓迫感套弄下去。夏芙妮
感覺到一點疼痛,但是在多處高潮的刺激下,她根本無心在乎那點不舒服。
所有來自全身上下的高潮中,最激烈的部位非陰蒂莫屬。貼住勃起陰蒂的三
四隻蟲子將體內的污水排出,接著以脆弱的身軀在陰蒂上磨擦到死去為止,所有
精華都奉獻給夏芙妮那顆美麗的陰蒂。僅僅此處燃起的愉悅便足以與全身產生的
快樂相抗衡。她的精神在混亂之中發現了新的方向。她將所剩無幾的專注力導向
陰蒂的快感,全心全意享受著那分至高的美妙。蟲子愈來愈多。它們隨著大量泡
沫攀附在獵物的身上。而紫色泥漿的表面,幾乎都被黑色蟲子遮蔽住。每當泡沫
越過獵物的身體浮上泥面時,總會在破裂中彈飛數十隻蟲子。它們前仆後繼地爬
上夏芙妮的臉頰,最後僅留下能夠呼吸的空間,繼續侵犯這名可憐的獵物。
夏芙妮在瘋狂的高潮中逐漸顯得衰弱。不斷湧入嘴腔的蟲子必須咬碎、吞下
,才能確保自己不會被這些蟲子給噎住;然而光是這個動作,竟然也能讓她感覺
到高潮。舌頭被冰涼黏液包裹住、齒縫也成為蟲子分泌污水的目標,使得夏芙妮
每咬碎一團蟲子,都得花費極大的力氣去支撐接連高潮的嘴腔。力氣很快就用光
。在她吞嚥蟲子及它們製造的黏液時,喉嚨、胃袋也接二連三產生反應。至於不
斷流入鼻腔的臭氣,也在蟲子的影響下促使她繼續興奮。快要不行了。再這麼下
去的話,肯定會被活活累死。夏芙妮高昂的心情急轉直下,但陰蒂傳來的快感依
然令她陷入強烈的恍惚。在極為猛烈的快感影響下,她的手指與腳趾紛紛破裂,
蟲子與泥漿在血肉中繼續侵犯著,痛覺與快感依舊爆發性地增加當中。很快地,
她的陰蒂及外陰部也遭到破壞,衰竭的速度很快遍及各處器官。可是,停不下來
。夏芙妮此刻也很清楚。即使有能力逃脫,她也會選擇繼續享受肉體被破壞的快
感。這是非常殘忍且可恥的墮落。
身體彷彿就要這麼燒了起來。逐漸升溫的泥漿正侵蝕著遍及全身的傷口。腐
蝕的皮膚一層一層剝落,蟲子啃咬起痙攣著的肌肉,在難以想像的巨大苦痛凌遲
下,伴隨而生的快感正迅速消退當中。夏芙妮對這殘酷的變化產生極度恐懼。當
性快感消失無蹤之後,只剩下生不如死的劇痛纏身。過熱的泥漿將她腐爛的下體
燒得焦爛,蛇一般蠕動的觸手也加入拉扯肌肉的行列,蟲子們便趁此良機大舉侵
入她的體內。夏芙妮無法做思考以外的任何動作。此時此刻,就連思考也快要無
法實現了。她的知覺受到嚴重驚嚇與摧殘,一如高潮至虛脫、最終招致徹底毀壞
的肉體。現在僅能做的,就是在因驚嚇導致的恍惚中,膽怯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她突然想到,以前曾經聽人家說過死前能夠看見飛快的生命記錄片,可是她
什麼也看不見。黑漆漆的世界中沒有任何熟悉的景象。她懦弱地哭了起來。
屬於自己的風景竟然一片也沒留下。
強烈的絕望衝擊著她哭泣著的靈魂,她開始失去黑暗。
貪婪的吞噬者快要將夏芙妮的肉體啃蝕殆盡時,某股力量終於起而反抗這荒
唐的行徑。毫無任何徵兆,溫暖的力量突然從她身體各處湧出,它們逐步封鎖夏
芙妮的感覺,最後溫柔地關上了她的燈。
夏芙妮昏死過去。
§
在紅花簇擁下睜開雙眼的夏芙妮,很快便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腦海浮現
那股令人頭皮為之發麻的景象時,她感到一陣陰寒,驚魂未定地坐起身子。啪吱
、啪吱。腰際的力量以慣性投下,雙腿壓出了數道破碎的聲響,她嚇得尖叫出聲
。經過膽戰心驚地確認之後,她才因為自己壓碎的是花草而非蟲子感到些許安心
。她摸了摸有別於印象中熾熱的臉龐,冰冷的觸感讓她不禁認為,這一切恍若夢
境般殘忍且墮落。接著,她低下頭檢視自己的身子,看到的果然是完整無缺、既
無髒污也沒蟲子蠕動的潔淨軀體。這麼說來,那果然是場夢嗎?夏芙妮輕輕按住
寒冷的雙肩,緩慢而溫柔地往下游移,最後停在腹部上頭。在她為此沉默的時候
,忽然意識到一股有別於自身的呼吸聲。那聲音毫無預警地出現,並在她察覺到
的同時貼上她的背。
兩隻與自身肌膚迥異的麥色纖手竄過她微啟的雙腋,在空氣中劃了個小小的
弧線後旋即撲向她的雙乳。同時,那人也從背後整個貼了上來。她的肌膚觸感十
分柔滑且富彈性,因此夏芙妮最先感覺到的不是她那對比自己要大上不少的胸部
,而是整個正面虛弱地傾倒於背部的接觸瞬間。然而,無論從膚色、動作或感覺
來看,那人都不會是姊姊。在她短暫的苦思尚未有個結果前,伴隨著溫柔搓揉的
雙手、那人倚在夏芙妮右肩上的雙唇輕柔地擠出了悅耳的聲音。
「歡迎呀……呼嗯……夏芙妮?」
然而那奇特的說話語調卻嚴重拖累了美妙的嗓音。夏芙妮在一陣濃郁的牛奶
香氣逼迫下別過頭,試圖以微冷的後腦勺擋住這股氣味。突然冒出來的她究竟是
誰?她是怎麼出現在我的背後?又,為什麼她會知道我的名字呢?疑惑與焦慮接
二連三地融入額間的小汗珠,它們正在那人嬌柔且怪異的催促聲(在她聽來較偏
向呻吟聲)中逐漸擴大,最後帶著寒冷的重量直落鼻梁。麥子色的手掌至今仍悠
閒地撫弄她白淨的雙峰,儘管那柔和的觸感相當舒適,夏芙妮卻連一點點的興奮
都難以感染。相反地,夏芙妮呈現出來的膽怯反倒點燃了另一股洋溢著戲弄感的
火光,蠢動的慾火正在對方心中迅速茁壯。
「說話嘛……嗯……嗯哼?」
低價人工香皂的氣味帶著挑釁意味噴向她的後頸,從那帶著嬌聲的微熱吐息
間,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心頭。夏芙妮對後方那人逐漸顯得淫穢的喘息聲百思不解
。明明身體已經擺明不會受她刺激而產生淫蕩的愉悅,為什麼她還能自個兒興奮
起來呢?雖然不曉得、也不想知道對方的想法與狀況,此刻卻也無法以極為不禮
貌的方式貿然起身。夏芙妮充分了解到:她不希望惹得對方不愉快,而這會是當
前最適當的選擇。
來自前方的冷靜絲毫沒有影響到後方那近乎失控的熱情。夏芙妮以眼角捕捉
到光澤誘人的粉紅色髮絲時,那女人也以硬挺的乳頭在她瘦弱的背部留下相當深
刻的觸感。微硬的乳尖散發著異樣的溫熱,它隨著碩大的乳房不規則地磨蹭夏芙
妮背部,並且在不久之後產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濕潤感。女人以兩指夾住她引以
為傲的乳頭,一陣短暫而激烈的扭轉後,過量的乳汁爭先恐後地泌出,並隨著喘
息聲濺灑在夏芙妮晶瑩的背部。有別於牛奶香皂的氣味,在女人將驚人的乳汁不
停擠向她的背部時,芬芳異常的乳香以十分誘人的氣味俘虜了她的意志。
「妳……那是什麼味道?」
明知故問只是因為不曉得該怎麼突破現況、下意識針對最近一道印象試圖打
出缺口的舉動罷了。但是對於專注在擠乳的女子而言,似乎是由於興奮過了頭,
她連這句話的動機都沒稍微思考過就急急忙忙地回答:
「母乳唷……人家的母乳……嗚嗯……?」
有說等於沒說,正如同她有問等於沒問一樣。好,缺口出現了,現在只要想
一個撐大缺口的話題或動作就有辦法禮貌性地阻止這場災難了。夏芙妮對著幽暗
的半空露出僵硬的微笑,但即使這麼做也無法停止額頭的冷汗。乳味倏然加重時
,她才發現一隻微微縮起的麥色手掌不知何時來到了鼻前,其中以些許力量打直
的食指正是散發出這股味道的兇手。在那映出美妙光澤的指甲上,幾滴濃烈的乳
汁似乎在等候著入侵味蕾的那一刻,誘人的香味使她難以別開目光。
「嚐嚐看……夏芙妮會喜歡的……也許?」
女子以沾滿乳汁的雙乳磨擦夏芙妮的背部,並不時靠近她的耳朵輕聲細語著
。她那隻準備送入夏芙妮口中的食指隨著身體的律動產生顫動,難以控制的抖動
令那香氣四溢的乳水愈發誘人。夏芙妮張開了嘴,急速分泌的唾液隨之流出。緊
繃的神經逐漸放鬆,意識也都凝聚於女子的乳水,現在她只想照女子所說的,嚐
試這令她慢慢感受到愉悅的乳香。夏芙妮脖子微微一傾,距離那根手指已不到三
公分。接下來只要輕輕張嘴、含住,就這麼簡單。然而光是這個動作,就讓她緊
張得不停發抖。距離一拉近,聞到的氣味也變得數倍強烈。儘管不知為何能從這
股味道中發掘出一股愉悅,現下也只能藉由這個衝動,在愉悅沖昏頭以前將之解
放。夏芙妮再次張開嘴巴,緊接著伸出垂著口水的舌頭。就在此時……
「別這麼做。」
她等待許久的姊姊──貝芙妮適時出現並阻止了她失控的理智。貝芙妮就站
在離她們有段距離的小坡上,以十分嚴厲的眼神看著轉過頭來的兩人,接著說道
:
「我不是警告過妳了嗎?塔芙妮。」
名喚塔芙妮的女子興味索然地聳肩,收回了差點就要伸進那張櫻桃小嘴的手
指,但她依然緊緊環抱夏芙妮溫熱的身體。塔芙妮柳眉微皺,以嬌柔的聲音對著
夏芙妮的側臉抱怨著:
「不能繼續真是可惜……又討厭……哦?」
夏芙妮對噴向臉頰的熱氣不予理會,姊姊的身影已在剎那間徹底擄獲了她的
目光。然而貝芙妮冷靜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一絲不悅。夏芙妮從那微妙的失衡中
察覺到一個令人開心的事實:姊姊不希望我被別人碰。她因為姊姊對自己產生的
獨特佔有慾感到開心,同時也帶著小小的期盼迎接正漫步走來的姊姊。
「呼嗯嗯……那著迷的樣子……讓人家又興奮起來了……」
要對這種充滿誘惑的聲音完全視若無睹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所幸塔芙妮的勾
引維持不了多久,就因為貝芙妮的責罵而稍稍收斂。話雖如此,她依然像保護著
重要的寶貝般抱住夏芙妮,因此身為姊姊的貝芙妮始終沒有好臉色。貝芙妮面無
表情地瞪了塔芙妮一眼,接著對夏芙妮說道:
「幸好妳沒吃進塔芙妮的體液,那會讓妳墮落的。」
夏芙妮回想起濃厚的乳香,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現在味道稍微淡了些,滿
佈背部的乳水依然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貝芙妮將雙手盤在胸前,語氣嚴厲說下去
:
「但是也多虧了塔芙妮,妳現在才能在這裡。」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夏芙妮帶著疑惑的神情望著姊姊,她似乎完全不了解這
句話的涵意。貝芙妮見狀,只是以同樣嚴厲的語氣補充道:
「妳就愛亂跑。要不是塔芙妮提早回來,問題可是會變得很棘手。」
原來那不是夢。夏芙妮難以置信地呆愣著。這麼說來,我被這個人給救了嗎
?夏芙妮望向笑瞇瞇的塔芙妮,再次被令她陷入混亂的現實嚇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正如同姊姊留在她腦海中的印象。她幾乎可以用相同的形容來描述眼前的女子
──她的頭髮是淡粉紅色、她那末端沾了乳水而顯得濕漉漉的美麗捲髮就貼在乳
房上、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乳香幾乎蓋掉了原本的體味、她戴著與自己相同的耳環
款式上鑲有不同價值的粉紅色寶石。除此之外……
「一模一樣……」
夏芙妮神色驚惶地喃喃道。臉上浮現妖魅笑容的塔芙妮簡直與自己、姊姊一
樣,彷彿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種反應並不在貝芙妮的預料之外,但她仍
希望驚恐不安的妹妹能夠適應眼前的景象。萬一她無法克服這道阻礙,接下來將
要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會令她陷入更大的恐慌。貝芙妮對顫抖於塔芙妮懷中的妹妹
輕嘆了氣,然後轉而望向身旁那片嘈雜起來的河原。同時察覺此事的塔芙妮也以
可笑的語調對那顫動的眼神喃喃道:
「大家都要到囉……嘻嘻……歡迎會……哼?」
「大家……?」
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抬起頭、依循姊姊的視線射去,夏芙妮從那片紅色花
海中,看見了數名正朝這個地方走來的人影。貝芙妮保持優雅的站姿,與坐在地
上的兩人一同迎接眾人的歸來。然而,在這三分靜態的等待中,卻有其中一分帶
有強烈的恐懼。五名女子有說有笑地來到她們面前時,夏芙妮再度感到呼吸困難
。一模一樣。跟我、跟姊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些人全部都與我們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啊!
儘管夏芙妮表現出來的情感十分強烈,對於這五位長得與自己一樣的女子來
說,卻一點兒也勾不起她們的興趣與憐憫。不……似乎有一人正對著自己生氣。
黛芙妮雙手叉在頗富骨感的腰際上,以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俯視不知所措的
夏芙妮。
「才多久沒回來,又多了一個醜八怪啊?」
蒂芙妮搶眼的綠髮隨著頑皮的手指融入眼前那片美麗的紫色河流,於黛芙妮
髮際間將綠葉般的色澤詭譎地冷化。
「別在意,黛芙妮只是妒嫉長得比她可愛的人罷了。」
站在兩人左側的莉芙妮禮貌地遮住準備大開的嘴唇,在手掌的遮掩下打了個
不怎麼文雅的哈欠,並於慵懶的呻吟後冷冷地瞪視坐在花叢間、抱住別人的姊姊
。
「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哦。親愛的姊姊大人。」
聽到哈欠聲下意識地嘖了一聲的伊芙妮搖搖頭,然後瞄了眼正注視著妹妹的
拉芙妮,最後也在她親切的視線中發現她那活像隻小野貓的妹妹。
「這景象真是難得。已經有多久沒能好好聚聚啦?」
「懶得算。可以確定的是,待會得讓積壓許久的蒂芙妮好好發洩了。」
至於正緊緊抱住夏芙妮的塔芙妮,則是在貝芙妮及莉芙妮兩人共同瞪視下,
仍然不怕死地嘻嘻笑著。
「哦嗯……那眼神好激烈……好棒呀……莉莉?」
身為妹妹的莉芙妮厭惡地嘆氣。眼見妹妹不愉快地別過頭,塔芙妮這才意猶
未盡地放開夏芙妮,伴隨著濃烈的乳香、搖搖晃晃地走向正在賭氣的妹妹。忽然
失去肌膚接觸的夏芙妮又是一陣惶恐。貝芙妮很快地蹲下身子,帶著令妹妹感到
安心的氣味拉近兩人距離,並對著那張快要哭出來的臉龐輕聲說道:
「我的夏芙妮,不會有事的。待會我再一一替妳介紹。在這之前,妳得先讓
自己冷靜下來。」
貝芙妮的聲音彷彿具有一股魔力,光是聽到那道平淡的聲音,夏芙妮心中的
不安也就跟著迅速縮小。不久之後,所有的失態都消失了。夏芙妮將她單純的情
感全部奉獻給心愛的姊姊,並且也從這種依賴行為中獲得了對應的撫慰。
「我們都是一樣的。」
貝芙妮摸著那張總算綻放笑容的臉頰,親切地說下去:
「正如同妳和我之間存在這般美妙的關係,這條繫起妳我的線,同時也與大
家緊緊相繫著。我的夏芙妮,妳是否也感覺到了呢?就在這裡。將妳的手輕輕放
上,用心去聆聽。在妳可愛的胸部下,那規律躍動著的心跳聲。只要側耳傾聽,
妳就不會再因此感到迷惑了。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了某個共同的理由而誕生到這
個世界上,為了完成某個共同的理念聚集在這個地方。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了追
尋某道被遺忘的重要誓言長年流轉,為了遵守某個久遠的約定而等待無數夜晚。
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為了迎接那即將回歸的主人而甦醒過來的……『她』
的軍團。」
[ 本帖最後由 indainoyakou 於 2015-1-19 03: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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