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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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旅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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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找了一下,這部未完成的文似乎沒在這發表過,鑑於有讀友詢問這篇的進
度,為不辜負錯愛,於是接著未完的部分寫了新的章節。
雖然目前第四章已經完成,為了避免讓沒看過的讀友看得沒頭沒尾,那麼就
從第一章開始接著補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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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旅客
作者:VT
2007/05/18發表於:龍門客棧
2009/02/18重發於:風月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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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綱:
自小在單親家庭成長的大東對父親的印象幾近空白,慈藹的母親因此對他的
童年有著深遠的影響。
成長後的大東在事業的經營上飽受挫折並不順遂,大環境經濟的衰敗下使他
懷憂喪志有志難伸,加上妻子的冷嘲熱諷,使他更加逃避而不願面對生活上的現
實問題,每逢低潮總使他想起母親的慈愛與親情的鼓勵。
雖然他離開故鄉已數十年,但他決定拋開都市的一切回家鄉見老母,然而年
歲漸高的母親早已辭世多年,這重大的變故再次對他造成不可承受的打擊,內心
滿是怨恨與懊悔。
萬念俱灰的他忽然想起當年母親嚴厲告誡不得回故里探望的約束時仍百思不
得其解,恰巧聽鄰居訴說母親人生最後一段歲月幾乎閉門不出的典故,又在因緣
巧合下竟在母親故居發現兩句不成文的詞句,冥冥中似乎一切早已註定,大東意
外拼湊出完整的字義之後,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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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故里的溫暖
「你說說看,這幾年除了怨東怨西一事無成外,你還為這個家做了什麼?」
妻子走出廚房卸下圍裙便往大東臉上一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進房間。
不消一會兒又回到客廳,大手一揮把銀行提款卡甩在他眼前的桌面上,妻子
語調冰冷的說:「拿去買酒,最好喝死,聽到沒有?最好喝死,永遠都不要再回
來。」她直挺挺的站在大東面前,似乎篤定丈夫根本不會拿起那張卡,她的臉上
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像一個局外人。
這張臉看在大東眼裡格外刺眼,他已經記不得妻子過去如花似玉般美麗的容
顏,還有談戀愛時的甜蜜笑靨,曾幾何時這張臉再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他陷入
深沉的思緒中,終於想起那是自他發下豪語打算闖一番事業卻慘遭滑鐵盧那年開
始,也是從那個時候他在這個家變成活生生的米蟲,戶長的身分至此名存實亡。
「怎麼?喝死也不敢?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貧賤夫妻百事哀,兩人之間除了爭吵還是爭吵,為了維持這個家,妻子回到
以前的公司上班,擔任客服人員,一個月兩萬多塊的薪水仍使這個家處處捉襟見
肘。
但比起他自己算有莫大的貢獻了。他雖體認自己並非不是經商的料,奈何時
運不濟,這種事說出來只會換來妻子的冷嘲熱諷。這幾年,他早就看破何謂世態
炎涼,終日墮落在杯中物,下一步除了死,他對這個世界實在已經沒什麼好眷戀
的。
「沒出息!我當初真是瞎了狗眼才會嫁給你。如果不是你,我隨便挑一個也
好過現在,到哪還不是少奶奶長少奶奶短的,你呢?你拿什麼來回報我?你倒是
說啊!」
大東對妻子的咄咄逼人早已習慣,那其實不難適應,教人傷心的,是自己滿
腔不得伸展的抱負。
如果這世上還有誰值得他牽掛,那只有故鄉的母親了。
想到這,大東揚起頭完成一次深長的呼吸,以近似喃喃自語般的口吻對妻子
說:「用不著再逼我,明天我就回老家,省得妳礙眼。」說完,他就像變成另外
一個人,找到了這幾年來唯一的一個目標,堅定的走出家門。
不管明天會怎樣,今晚他需要一場醉,而妻子卻得到意外的答案,呆若木雞
不發一語的佇立原地。
*** *** *** ***
「回老家?你有老家?這倒稀奇,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路邊攤的老張
夾雜著難懂的大陸腔問個不停,手裡的活並沒有因此放慢。
「在南部,我老媽住在一個叫苧景的小村莊,算起來……有十幾年沒有回去
了。」
大東突然發現自己聽得懂老張在嘟嚷什麼,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他在這裡
潦倒的時間太久了,生疏的也早就該熟稔了。
想到這,他不禁苦笑。
「你家那口子又給你臉色看還是又囉嗦你了?」
大東沉默不語。
「唉,女人不就是一張利嘴,我說老弟啊!有人念算是福氣,像老哥我從大
陸過來就靠手底下這套活吃穿,回到家身邊冷呼呼的,那滋味說有多活受罪就有
多活受罪。」
老張雖然有時講起話來像機關槍喋喋不休,但他這番話勾起大東對母親濃濃
的思念,那個慈藹溫柔的媽媽。當他需要溫暖的時候,她從來不吝於給予,當他
跌倒受傷,她會是第一個安慰自己的人。
雖然從沒聽她談起父親,有些三姑六婆暗指她年輕時放蕩,自己也搞不清楚
誰才是他老子,但那都不是真的。母親是個氣質高雅的女人,雖然年紀大了,但
那一點也不會折損她在自己心裡崇高的地位。
「也好,老媽子年紀大了,再怎麼不孝也得回去看看,你說是吧?」大東頭
一仰,黃湯入肚,豪邁地將酒杯「砰」一聲的敲在桌檯上:「沒錯,我真是個不
肖子。」
眼前的小菜突然扭曲變形,淚水不由自主的劃過臉頰,想起媽媽,所有的委
屈猛地浮上心頭,大東花了好大力氣才壓抑住瀕臨崩潰的情緒。
離開故鄉的時候,大東二十一歲,他已經記不得當初離鄉背井的初衷,唯一
還記得的只有回家的路。
老張又上了兩道菜,索性在大東對面一屁股坐下:「今晚沒生意,老張陪你
喝幾杯,吶!酒菜錢跟你照算別囉嗦。」
兩人乾了幾杯暢談甚歡,男人談起故鄉總不免觸及對母親的思念,母親就像
故鄉同樣讓人既心酸既不捨。
老張憶起遙遠那端的母親不禁老淚縱橫,接著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忘情的唱
著「媽媽請妳也保重」,大東反而一滴淚也擠不出來,外省人唱閩南語的怪調讓
他啼笑皆非。
「怎麼沒電話聯絡?」心情稍平復下來,老張好奇的問起。
「那地方偏遠,路燈都沒幾盞,幾戶人家少有電話,真要說……這麼多年以
後實在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我了解,我老家也是這樣子。對了!你以前的那啥撈什子代理生意結束
啦?怎麼搞的咧?」
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雖然大東已經不太在意這類問題,但真心希
望不會再有人提起這檔事,「是啊!雷聲大雨點小,我說遇人不淑你相信嗎?」
「哎呀!股東生意本來就難做啊!不會是跟親戚合股吧?」
「嗯,就是親戚這碼子事,對方是我老婆的姐夫。這也怪不得人,是我太天
真,業務難以推廣的風險事前並沒有考慮清楚,錢要砸下去才能解決問題時,能
怪人家臨時抽腿嗎?」
老張似乎還意猶未盡,剛好有客人上門,嘴裡輕罵還是得招呼生意,他老鄉
不情不願的離開板凳,這話題才就此打住。
*** *** *** ***
坐上火車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的事,大東一晚未闔眼,火車搖搖晃晃一貫
「咯嘞咯嘞」頗有節奏的聲響讓他哈欠連連不自覺的睡著。
他不記得夢境裡的劇情是什麼,睜開眼剛巧到達目的地。
他坐上計程車吩咐了司機就上路,兩旁似曾相識的景色迅速往後飛逝,他心
裡正在盤算如果母親問起他怎麼回來時應該要編什麼理由,就怕問起妻子為何並
未同行,她老人家畢竟沒見過這個媳婦,想到這他也沒有好答案,反覆思索間已
然經過一個鐘頭的光景,車已經來到村口。
村口的景象一如預料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倒是多了許多陌生的小臉孔,這個
村子顯然甚少有訪客,而口耳相傳是唯一聯絡管道的傳統依舊在,他注意到村口
新開了一間便利商店,聯外道路也慎重的鋪上了柏油,交叉路口旁也立了一個巴
士站牌,商店邊幾個嚼舌根的三姑六婆正邊打量這個陌生人不斷交頭接耳。
除了禮貌性的點頭致意,他沒有讓腳步停下,所謂近鄉情怯,他的心跳隨著
越接近故居越是心煩意亂。
「媽媽不知過得好不好,身體是否健康,現在不知在做些什麼,看到我不知
道會是什麼表情,她會高興的流淚還是……頭髮該是白了不少吧?或許會罵我幾
句,不……媽媽不罵人的……」
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忐忑不安的歸途上,老家的影子終於映入大東眼簾。
他在圍籬外不禁猶豫是不是現在就該推門而入時,仔細的打量老家外觀,紅
磚砌成的牆更顯斑駁,以竹枝編成的圍籬看起來搖搖欲墜,庭院似乎很久都沒有
整理因而雜草叢生,而厚重的門板卻一如當初離家時。
內心一陣悸動,他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木板摩擦發生「吱吱」的聲音,屋內空蕩起回音。
簡單的家具擺設已經蒙上厚重的灰塵,老家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人居住,他
的心情不禁沈到谷底:「難道媽媽已經不住在這了?」
他心急如焚的四處搜索,待的越久,心越慌。
正當他不得不接受歸鄉為時已晚而母親早已音信杳然的事實時,一位滿頭銀
髮的老太婆在外頭嚷嚷,大東急忙向她探問媽媽的去向:「阿婆,妳知不知道原
本住在這的人搬去哪了?」
銀髮婆婆純樸的臉上並沒有都市人的一貫武裝神色,看了他一眼隨即表示:
「搬?沒聽說淑靜搬過家。」
「對對,淑靜就是我媽,我想請問,她上哪去了?是不是出遠門還是……」
「你是淑靜的兒子?啊!唉呀!大東嗎?沒錯,你的確是大東,怪不得我覺
得眼熟,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銀髮婆婆開懷的笑起來,雙眼瞇的剩一條縫。
「妳是……」
銀髮婆婆拍了拍他的臉,喜不自勝的說:「真是傻瓜,以為你去了都市會變
聰明,沒想到回來還是一條二愣子,我是春嬸啊,你媽小時候常帶你來我家打水
的,忘記啦?」
經她一提,大東突然想起眼前這位銀髮婆婆竟然是以前的鄰居春嬸,當年離
家時她也不過髮絲半白,「真的是春嬸,好久不見,我都認不出妳了。」
「是啊!你離開這裡算起來也十幾年了,房子都舊了,人當然會老,老了就
會糊塗,死的時候也糊里糊塗……唉。」春嬸說著說著嘆起氣來。
「春嬸,那我媽她……」
春嬸搖晃著腦袋,臉上的笑倏地消失無蹤,「你媽呀……唉……早死了。」
*** *** *** ***
傍晚,大東坐在門前石階上。
得知母親的死訊後,春嬸領他到媽媽的墳前,他終於忍不住悲從中來嚎啕大
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滿與悲傷都在這一刻宣洩出來。
為什麼在他的生命中一切都是這麼的來不及,事業的失敗,破碎的家庭,母
親的逝世,他的周遭充滿了缺陷,連最後的希望都在不經意中被剝奪,更令人痛
心的是所有的一切美好他竟都無力挽回。
大東紅腫著雙眼痛苦的啜泣,即使是事業與家庭方面的挫折都未曾使他感到
如此痛心,欲養而親不在的悲傷現在彷彿是一把利刃在他心頭千刀萬剮,這世界
上唯一使他緬懷的親情此刻也蕩然無存了。
良久,他勉力的回到屋內,呆立在母親的梳妝台前。
媽媽在梳妝台前梳理的情景歷歷在現,她總是邊梳髮邊問他:「這樣子好看
嗎?」
「媽媽最漂亮了。」
不管他回答過幾次,她都不厭其煩的問他同樣的問題。即使他煩了,不想回
答,媽媽也從不生氣。
在這個鄉下地方,媽媽無疑是最美的女人。在大東心目中,媽媽不僅美麗,
更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女人。
母親生性善解人意,從不對他嚴聲厲色,就算是跟鄰居孩子打架這種蠢事,
媽媽也只是擔心的問:「痛嗎?有沒有哪裡疼了?」
往事不堪回首,這些記憶現在就像鞭子不斷在他身上揮舞,大東不禁跪倒,
哽咽的懺悔自白:「可是,我卻不曾問妳,甚至連妳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我真
是不孝子……媽,原諒我,請妳原諒我,如果我當年不離開妳,也許……」
大東忽地止住,他猛然想起媽媽這一生只有一次嚴肅的對他耳提面命,那是
他即將遠行的前一天晚上。
那一晚的母親跟往常決然不同,因為如此,他始終記憶深刻。
他準備好行囊之後,媽媽來到他房間,母子兩人分坐在床緣肩倚著肩。
媽媽表情嚴肅,頓了一頓才說:「孩子,明天你就要去尋找自己的人生了,
你會決定這麼做,一切都是因為命中的安排,我知道這個地方不能夠伸展抱負,
我也知道有一天你會離開我,這是打你出生那天我就知道的。」
「媽……」
媽媽把手放在他嘴邊:「聽我把話說完……」她望著兒子繼續說:「你長大
了,該去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但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成功的過程難免充滿
挫折,遇到不如意要忍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記住我的話,明天離開這裡之後
不要再回來,記住!不要回來看我。」
「媽,這是為什麼?」
「你答應我!」母親正經而堅決的口吻讓大東相當錯愕,那瞬間他不知該怎
麼反應。
「孩子,答應我!」
「我……我答應就是了。」
聽到兒子的承諾,母親這才鬆了一口氣,那當下彷彿老了許多。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
「傻孩子,我不說是因為你現在還不懂,但是有一天……直到那一天到來之
前,你都不需要了解,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母親恢復慈藹的笑容,摸摸
他的臉萬分不捨的說:「我當然捨不得你,不是媽媽無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毫無
罣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照顧我自己,你不用擔心。」媽媽說完就回到自己
房裡。
大東那個晚上徹夜難眠,母親的話讓他耿耿於懷。
翌日,他萬萬想不到那是母子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
臨別之際,母親不經意的說:「下次見面的時候,要像個大男人了。」
然而,大東此時只能望著空蕩蕩的房子與冰冷的墓碑。
*** *** *** ***
大東一早就來到母親墳前,他前腳剛到,春嬸隨後也來到這座小丘。
十幾年的歲月算是虛擲了,一如母親所預料,奮鬥過程其中的辛酸又豈能向
外人道之,而自己也辜負了媽媽的期望。所以他不打算拿這個當作跟春嬸敘舊的
話題。不過對於母親這幾年的生活,他有很多疑問要問問春嬸。
「淑靜是個認命的女人,你離開之後她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鄰居
間照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每次碰面,看起來都是那麼安靜。」
「安靜?」
「是啊,安安靜靜的,不多說什麼,其實街坊鄰居大家都知道淑靜是因為太
思念你了。」
大東心頭一陣抽痛。
「唉……天下父母心,這我都了解。她是表面堅強,私底下卻很難受的。」
「是嗎……」他望著冰冷的墓碑痴痴的問:「媽過的不好嗎?」
春嬸發皺的手揮舞著:「唉呀,一個人的生活怎麼會好過呢?這村子就這麼
點大,晚上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更何況她唸經誦文,求個心安說起來也是
人之常情。」
他這才恍然,原來媽媽這幾年是靠宗教信仰撐下去的,「她都唸些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過念來念去就是那幾句倒是很容易生厭,我挺佩服
她就是。」
「我媽是怎麼死的?」
「沒痛沒病,醫生說是憂鬱過度,唉,還這麼年輕真是可惜。」
聽到「憂鬱過度」四個字,大東的眼淚不聽使喚的奪眶而出。
兩人之間接著陷入短暫的沉默,不一會兒春嬸奮身站起對他說:「淑靜死前
幾乎天天關在房裡,我想大概是悶出病來才會這樣。」
春嬸向來時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交代幾句:「你媽的事已成事實,想太多
於事無補,要懂得節哀,你如果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有空就來我家坐坐,記得
喔!」說完,她踏著蹣跚的步伐逐漸消失在山丘小徑的盡頭。
大東在慈母墳前耗了半天才自小丘走回老家,鄉下村子不比都市生活資源豐
富,沒有電器設備等於沒有各種現代化的娛樂,他只好到村口的便利商店重溫文
明氣息。
由於地處偏遠加上人口稀疏,店內的商品雖不如市區充足但也不虞匱乏。
店長叫阿雄,住在村子另一頭,對於自己能在冷氣房裡上班不經意表現出些
許優越感。
兩人的話題南轅北轍少有交集,阿雄不是健談的人,大東半個小時就待不住
回到老家。
他開始體會到媽媽的生活就像這個樣子——平淡而無趣。
*** *** *** ***
午後微風徐徐,睡意漸濃,他盼望能在夢裡見到母親,於是趴在梳妝台上很
快就睡著。
醒來時已是夜幕低垂,母親並未出現在他的夢裡,大東感到些許失落。
簡單的晚飯之後,又是另一段無趣的時間,他突然想起春嬸說起母親唸經的
事,心想:「也許這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經本會放在哪裡?」
他四處翻箱倒櫃並未發現什麼類似經文的書,仔細一想也許經本伴隨母親葬
在土裡了,這麼推測倒也合情合理,正當他打算放棄搜尋之際,不經意在梳妝鏡
後方隱約看到幾行字。
大東興奮的推開梳妝台,兩行潦草字體橫書並排刻畫在老舊的牆上,上行寫
著:「日十第八杏陵焚」,下段則是:「其客典目明石稍」。
他的心直往下沉,這兩段字句如果是經文未免太深奧,說是詩詞的話也不成
韻,字跡也不像是母親所寫,但這裡過去十幾年只有母親在這,沒道理她不知道
才對。
大東呆望著牆上的字體心裡卻有說不出的熟悉感,一時之間也無法具體描繪
出什麼輪廓。
屋內屋外他都找遍,除了這兩行字沒有任何書本,除非確實有另外的經本隨
著母親下葬,否則這十四個字在這面牆上應當有其意義才是。
他在行李箱內找出紙筆按牆上字體排列抄下,端詳許久。雖然經文多半是音
韻組合先求發音上口而實質字義卻可能來自外來語言,其中解譯的困難度可高可
低,但有關於母親的一切,他仍舊興致勃勃。
次日,大東懷著希望把那兩行字拿給春嬸,心想老人家對這種東西可能比較
有涉獵,但春嬸卻皺著眉搖著頭:「這是什麼經來著?春嬸大字不識幾個,我幫
不上忙哩!」
大東又不厭其煩把每個字的發音照念了一遍,春嬸還是一臉茫然。
春嬸索性找來幾個鄰居,其中雖不乏對此有些研究的人,但大家仍是一籌莫
展。
「這看起來不像經文,倒挺像燈謎之類的東西。」
「應該不是,說不定是咒語。」
幾個人七嘴八舌一番討論後仍然沒有定論,大東無奈的回到老家凝視著那面
牆,幾經對照也確定與紙張上的小抄並無二致,但這兩行字對母親到底有什麼含
義呢?
「如果媽媽日夜都念,這肯定有什麼意義。」
思索越久他越是心煩意亂,隨手就把小抄擲在桌上,他剛想去外頭喘口氣,
腦海忽地念頭一閃,發現一件怪事。
「咦!真的很像。」他拾起小抄再度與牆上的字跡對照,雙手莫名的顫抖起
來。
「這怎麼可能?太……太像了。」大東瞪大著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直嚷:「這……字跡跟我寫在紙張上的太像了。」
牆上的字跡雖然看起來年代久遠略有模糊,但筆劃運走的格局並無出入,大
東心一懍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這難道是我寫的?」
他不禁努力的在記憶裡尋找線索,過去在這裡生活上的每個細節,但卻沒有
任何關於這件事的印象。
「但是,這字跡實在太像,難怪我覺得看起來很熟悉。如果不是我,那又會
是誰?如果是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 *** *** ***
在重大的發現之後,大東的思緒墮入了塵封的回憶中,在接下來的數天他不
停的反覆思索,但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關於過往的回憶,春嬸或許可以給予他一些幫助,於是大東又來到春嬸家。
「你媽年輕時是咱們這村子最漂亮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身邊當然不乏
許多追求者,從沒聽說跟誰家年輕人走得比較近,沒多久卻看她大腹便便,那肚
子裡的就是你了。」
「那我爸他……」
「閒言言語很多啦,不清楚的我不敢說。」
「春嬸你快說,到底是什麼事?」
「呃……大概是三十幾年前了吧,那一年梅雨季特別晚,淑靜傍晚剛來我家
打水,她家來了個沒見過的年輕人,聽說是遠房親戚還是什麼的……唉,年紀大
了實在沒記性,我只記得你媽那個肚子可把老崔給害慘了。」
「誰是老崔?」
春嬸手一提指向村口說:「老崔就是崔應雄的老子,阿雄啊,你沒見過嗎?
便利商店那個傻小子就是阿雄。老崔以前鍾情你媽整個村子誰人不知啊!淑靜不
管跟誰要好老崔都堪不住,偏偏還腫了一個肚子,那還得了。」
大東意外的發現關於父親的典故,他猜想春嬸還不至於瞞他什麼,看來目標
必須轉移到老崔身上。或許,循著這條線索可以知道更多母親過往的概括,而這
些也許可以推敲出牆上那兩行字的謎底。
他走進店裡就直問阿雄他父親的事,阿雄吞吞吐吐的說:「我爸他……現在
很少出來走動了,年紀大了……腿不方便。」
「我可以見見他嗎?」
阿雄倒是沒有拒絕,吩咐店裡小妹照看櫃台之後,兩人就離開村口往母親安
葬的地方走去。
「這方向……」阿雄搔搔頭說:「就在前面,我爸說在小丘上風景好,前幾
年搬到那蓋了間屋就住下去了。」
大東心想:「那不就是在母親墳前附近嗎?春嬸說老崔愛慕我媽確實不假。
唉,人都走了,這樣也實在痴情過頭了。」
不過在他的記憶裡從不記得有老崔這號人物,從老家到村口十幾分鐘的路程
應該不致於不曾謀面,他猜想是因為老崔懷有恨意故而避不見面,待會見到他恐
怕沒什麼好臉色。
思忖間,兩人已經爬上小丘,眼前的確有一間矮屋,阿雄推開門兩人要稍微
低頭才能走進去。
屋內燈光昏暗,大東等眼睛適應之後,才看到一個老人背對著他們坐在藤椅
上,而這個人肯定就是老崔了,從這個方向很容易能看見母親的墳。
「爸,有人要見你。」
老崔動也不動,也沒應聲。
阿雄在大東耳邊輕聲的說:「我爸前幾年中風,耳力大不如前,等等啊,我
近點叫。」
阿雄拍拍老崔的肩膀放大聲量:「爸,有人要見你呢!」
老崔這才「喔」的一聲,吃力而緩慢地自椅上站起身。
此刻大東也學阿雄放聲說:「崔伯,我是大東,淑靜是我媽。」
聽到大東這麼一說,老崔好不容易直挺起來的身子當場怔住,「胡說八道,
淑靜什麼時候有孩子了,根本就是……」老崔語帶憤恨,邊說邊轉過身來,當他
看到大東時卻顯得大驚失色,雙唇顫抖的直嚷:「是你!」
老崔往後一倒,幸好阿雄及時攙扶住,但他兩眼張的老大活似要把大東吞進
肚裡。
「好……你好……不要臉的負心漢,辜負了淑靜還有臉站在這,你給我滾出
去!」
大東對老崔激烈的反應一頭霧水,但他直覺兩人曾見過面,為了查明真相,
他只得硬著頭皮說:「崔伯,我們見過面嗎?」
老崔手指著他不住顫抖:「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哼!惺惺作態……阿雄,把
這個人給我趕出去!」
談話無法繼續,阿雄拉著大東離開矮屋,嘴裡嘟嚷著:「唉,我老爸暴躁剛
烈,時常發脾氣,沒想到現在見人就罵。」
大東不能理解老崔何以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這條路現在也成了無頭線索。
兩人各有所思的回到便利商店,村子裡一個小女孩正巧在櫃台跟小妹撒嬌,
大東心煩想買酒解悶,在褲袋裡掏出幾塊零錢時不慎將那張小抄掉落地上,小女
孩順手撿起,大東並沒有阻止她,小女孩天真的就朗讀起來:「日期,時刻,地
點……」
大東吃驚望著小女孩:「什麼?妳說什麼?」
他一把搶過小抄,用力盯著紙上那兩行已然熟背的字句。他終於發現其中的
奧妙,恍然發現自己始終犯了大錯。
(原來……原來……不是兩行橫書字句,而是……)大東這下完全明白了,
那兩行字根本不是橫書,而是直書的段落字句,問題在於那張紙上全都是錯字,
所以使人無法輕易辨識。
大東如獲至寶的仔細端詳,除了第四段正確的解讀應該是:「日期,時刻,
地點,姓名,零時,焚燒。」
但是其中第四段的八目又是什麼意思呢?阿雄、小女孩與小妹三人在一旁狐
疑的看著一臉興奮的大東,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溜煙就衝出便利商店不見人影。
*** *** *** ***
這是什麼樣的提示呢?大東很快就了解八目正確的字義是「八字」。
「目」與「自」差了一個筆劃,因為牆面老舊,那關鍵的一劃就隨著時間脆
化不翼而飛,所以「自」是「字」的錯別字,這七段字義至此真相大白。
大東審視字面上的訊息,「日期,時刻,地點,姓名,八字」,前五段是填
空題淺顯易懂,而後兩段「零時,焚燒」,想必指的是零時把紙條燒掉什麼的。
(但是,日期、時刻、地點應當填寫什麼時候?寫完後焚燒的話會怎樣?)
謎題接踵而來,大東不禁倍感疑惑。他想到母親可能早就知道這幾段字的意思,
但寫的人為什麼不直接寫明白呢?
(難道是為了防止其他人看到後做了些什麼?如果是這樣……那麼這些字是
寫給母親的就錯不了。)大東隱隱覺得寫這些字的人與母親熟識,如果不是因緣
巧合讓小女孩看到,他到現在可能還蒙在鼓裡,如果不重要,那麼母親也不可能
把這些字隱藏在梳妝台後方。
他暗忖,離開老家已經有十五年,當年他二十一歲,加上十月懷胎,母親約
莫在三十七年前遇到一個陌生男子,然後就懷了自己,而這個男人顯然有極大的
可能就是父親。
大東嘴角泛起笑意:「如果我當時也在那就可以知道父親是誰了。」
這樣想著,他不經意在另外一張空白紙上寫著:「三十七年前,傍晚,苧景
村,閔大東。」
剛寫完,他不禁對自己的異想天開感到可笑,都什麼年代了,怎麼可能會有
這種荒謬的事,拿出打火機順手就把紙條燒了丟進煙灰缸。
牆上的老鐘幾乎同時敲起十二響,大東感到疲倦不堪,今天的經歷確實匪夷
所思,這就是荒誕了吧!然後他趴在梳妝台上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但是意想不到的是,真正怪誕的事在他的夢境裡發生。
「嗚……轟咚!轟咚!」
串接數節車廂看似透明的黑色列車呼嘯而來,大東張望四週發現自己站在老
家門口,正當他狐疑什麼地方有鐵軌之際,列車已發出轟隆隆的聲響逐漸停下。
一個看似列車長滿頭銀髮的老人走下車,先是張望四周,才盯著他冷冰冰的
說:「上車嗎?」
大東還來不及反應,老人用濃厚的鼻音說著:「把你的車票給我。」
「車票?我沒……沒有。」
老人的目光往他的腰間一掃:「在你口袋裡不是嗎?」
老人神態威嚴,大東不由自主把手探進口袋,赫然發現確實有張紙,而更令
人驚訝的是那張紙就是他剛剛燒掉的紙條。
他呆滯的望著手上的白紙,不禁要問:「這……怎麼會?上……上哪去?」
老人截過他手上的「車票」,票鉗一壓,然後對他招手,做出「來吧」的動
作,大東怯怯的移動腳步,老人搖搖頭嘆氣:「先生,請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本列車是絕不能誤點的,大家都必須準時到達目的地。來,上車吧!」
老人索性將他往車上一推,大東剛踏上車,列車旋即發出尖銳的汽笛聲,並
緩緩地啟動,在短暫的加速過程中,芋景村很快就成為光點。
一會兒,老人站在身後乾咳一聲並說:「你是第一次搭上這班列車吧?」他
點燃一根煙,自顧自地接著說:「那表示你夠倒霉,只有時運不濟的人才有條件
搭車。」
「老伯,你是……」
「你只需知道我是列車長就行了。」他幽幽的吐出一團煙霧,藍色的煙隨風
化作不規則狀迅速擴散,當視線回到列車長臉上,他嘴角微揚,語調不高不低的
說:「記著,不要輕易改變歷史,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有人不相信,最後變成
這班列車的常客,更甚之,最後只能活在並不存在的時空裡。」
他望著大東眉頭一皺似笑非笑:「但是倒霉的人通常都想改變過去,你說,
這他娘的不是很矛盾嗎?」
列車長似乎不想繼續現在的話題,「哼」的一聲戴上帽子,頭也不回就走向
下一節車廂。
大東怔住半晌,使勁掐了大腿一把,痛楚使他相信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
的。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紙條,寫著:
「三十七年前,傍晚,苧景村,閔大東。」
(待續)
[ 本帖最後由 ckboy 於 2009-2-18 22: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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