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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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蓮春（３）
作者：1smore
週日下午，在教官室裡值班的秦儷，見到盛宣民走過學校穿堂，喊了他一聲，他立即擺出敬禮手勢，大喊：「教官好！」秦儷心知這小子根本就是在裝模作樣，懶得給他回禮，只簡單回了個「好」。盛宣民便朝著系主任辦公室繼續走去。
他打開了系主任辦公室大門，見到除了何淑梅，龐瑞華也來找何淑梅串門子。再推開裡面那扇門，就是打通隔間的系主任研究室，裡面已經有幾個學生與助教在。
「喂！盛宣民！看到老師還有教官是不會問好嗎？還有你現在才來是怎麼回事？不是規定早上八點就要到嗎？」
何淑梅大聲地訓斥盛宣民，龐瑞華也跟著惡狠狠地盯著他。然而盛宣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滑動了一下那不同於其他老師辦公室用的高級辦公椅，翹起腿，頂在門框上，完全不理會何淑梅。囂張的態度同時惹得兩人極為不爽，也讓學生與助教錯愕。
「今天天氣真好啊！晚上的迎新烤肉大會一定會很順利。既然是烤肉，就不會再停電了吧？」
「啊？這麼剛好？大家都在啊？真是個適合攤牌、算總帳的好時機！」
「你！盛宣民！你想幹什麼？」
「我喔？我來說故事。」
盛宣民從書包裡拿出一份厚厚的黑色資料夾，翻開第一頁，終於要開始他醞釀兩年多的復仇。
「○○縣○○市○○大飯店，妳跟助教張惠軒學姐，因為出席○○大學辦的研討會，在○○年○月○○日入住一晚。」
「隔天，妳跟櫃台汪○○辦理退房，還請他幫忙叫計程車。過不久，便請學姐去找櫃台林○○，聲稱遺失收據，但是計程車已經來了，正在大門口等著，急著要走，跟他拿了一份空白收據。林○○不想為難客人，就給了。妳事後再用那張收據浮報金額跟學校報帳。吶，就是這張。」
何淑梅聽了，臉色鐵青，但是並不承認自己貪瀆。
「啊？本來就只有那張收據，哪來的另一張？金額就是上面寫的那麼多，有什麼問題嗎？」
真正的那份汪○○開的收據，早就處理掉了，何淑梅根本不怕。
「嘖嘖嘖……」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嗎？」
盛宣民又從資料夾裡拿出一張紙。
「喂，淑梅，妳知道開收據的時候，一式會複寫好幾張、好幾聯。」
「這張紙，上面印的，就是那時候，飯店櫃台汪○○開的第二聯，我請汪○○影印了一份給我。」
「看到了嗎？妳可要看清楚了，眼鏡戴好啊，上面！汪○○的字跡！下面！妳這張收據，惠軒學姐的字跡！記載一樣的入住時間、一樣的房號、一樣的入住人數、不一樣的金額！仿照汪○○的簽名！」
「看好了，這收據可是○○大飯店特別跟印刷廠訂製的，欄位都是自己設計，不是在文具店就可以買到的通用收據！」
「然後，林○○當天拿的那本收據，清點過流水號後，少了一份。就是妳拿去跟學校報帳的這張。」
「這樣交叉比對一下，事情應該很清楚了，對吧？」
何淑梅開始不安了，心跳加速，雙腿發軟。
「唉呀！淑梅，不是只有這次而已啊！妳看！還有這個！跟這個！想起來了嗎？淑梅？」
「喂，惠軒學姐，妳這是偽造文書沒錯吧？留學的事情怎麼辦？要改去牢裡再進修嗎？淑梅可以陪妳呀！」
張惠軒衝上來，想把犯罪的證明搶走，然而盛宣民並沒有阻止她。
「我這疊事證，有好心的長輩已經幫我做了不知幾份複本，收在『人三總處』了，沒關係，妳盡管拿去，拿去看清楚，看看自己幹了什麼。」
聽到盛宣民這句話，張惠軒整個人坐倒在地上，哭了起來，哭喊都是何老師指使她的，是老師要她做的。
「淑梅，妳做的為人師表的好事，還不只是這樣而已。我們繼續看下去吧。」
「這是歷年來大學聯考數學科試題，我從裡頭找到了很有意思的事。」
「只要是淑梅妳入闈命題的這年、跟這年、還有這年，很奇怪，○○補習班編製的講義，模擬題型就跟考題好相似，又很剛好，跟妳走很近的學生，林○○、朱○○、方○○，都這麼巧，都去○○補習班打工，聽說薪水比其他大學生更優渥呀。」
「我的推測是這樣啦！淑梅，○○補習班為了保證錄取率，跟每個有聲望、可能獲邀入闈命題的老師，不惜血本，個個都保持這種間接的聯繫。妳設計題型，交給學生，學生再交給補習班，讓考生對題型熟練到不能再熟。這種投資就會反映在錄取率、最終在報名人數得到回報，於是，○○補習班愈開愈大、愈開愈多間。」
「這種模糊式的洩題，真要辦，大概也辦不了，只是呢，淑梅也就可以得到○○補習班的答謝，對吧？」
「啊！這個帳目啊！查下去，應該就很有趣。」
盛宣民完全說中了，何淑梅與某大補習班集團長期以來的勾當。
「你等一下，先不要再講。」
「妳們！今天就做到這裡，先回家了。」
為了保留所剩不多的尊嚴，何淑梅想把學生與助教支開。
「唉！好吧！各位好朋友，平時都在監視我的各位姐姐妹妹，淑梅今天大發慈悲，讓大家提早下班喔！快走吧！」
張惠軒原本賴著不想走，是何淑梅好說歹說，保證會負起責任，不會影響她計畫好久的公費留學，她才起身、收拾自己的物品離去。辦公室裡只剩盛宣民、何淑梅與龐瑞華，不安的對峙氣息，讓人打從心裡發寒。
「你想怎麼樣？要錢嗎？」
「錢？我不缺錢。」
「那你到底想怎樣？」
何淑梅已經被惹哭，龐瑞華拍著她的肩膀安撫，盛宣民繼續翻著資料夾，幾張照片讓何淑梅與龐瑞華頓時無語。
「兩位感情不錯啊！同事的情誼如此深厚，很好！很好！」
那些照片，就是他們被拍到上賓館、在車子裡卿卿我我的樣子。
「淑梅呀！妳下星期就要競選教育學院院長、要投票了呀？很多老師支持妳吧？要當院長的人選，這樣子好嗎？妳老公知道嗎？」
「老龐，你太太知道嗎？」
「盛宣民！你到底想怎樣？快說！你說啊！」
「我沒有要為難妳呀！淑梅『老師』。」
「首先，我那些被你們故意死當、一直重修的必修課，讓我過，我一定要如期畢業。」
「還有，我這麼一個家世清白的好學生，老龐啊！立刻撤掉所有對我、對我家人的監控，停止騷擾我們。把我的不實指控從你那個什麼檔案全部消去。我們搖滾音樂社的所有人也是！」
「等一下！盛宣民！你別以為你完全無辜，你那『籠島』根本就是在講……」
「講我們淪陷的神州大陸，與身陷鐵幕、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同胞呀！對吧？老龐！這根本就是一首愛國歌曲嘛！我這麼一個充滿愛國情操的好學生，你怎麼還把我當『重點觀察人物』呢？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你！你！你這……」
「還有，當年陳阿姨的行李裡，為什麼會突然多出那些禁書？阿姨都說了，是陌生人在機場硬拜託她帶的，一樣是忠貞國家黨黨員的阿姨，根本沒有動機帶這些書進來！你們卻還是無視她的辯解！對她極盡羞辱之能事！最後害死了她！」
「對我們這些無辜的人，你們這群人做的，卻是不斷騷擾！不斷監控！自己又多有道德？真是下流！無恥！」
「你！你……」
龐瑞華的高血壓發作，跌坐在地，顫抖著手，急著從口袋拿出藥來，何淑梅扶他坐下，幫他遞水、吞藥，龐瑞華的手一滑，藥錠全灑了出來。盛宣民想起從小對他呵護有加的陳阿姨，生前悲慘的遭遇，怒不可遏，如果不是龐瑞華此時倒下，他原本忍不住想狠狠揍龐瑞華一拳。
「好了！好了！宣民，你講的老師我都知道了，我會照辦，這樣可以了嗎？放過我跟龐教官好嗎？放過大家好嗎？」
「淑梅『老師』，妳是不是忘了什麼沒講？我剛說了，我可是一個家世清白的好學生。」
「當然！當然！宣民！對不起！老師我在這裡，為你之前受到的委屈，鄭重道歉！拜託你！放過我們！」
「不只有我！還有我阿姨！我爸！我媽！我朋友！」
「是……對不起！」
「那我應該不用再來做勞動服務了吧？淑梅『老師』？」
「不用！不用！不用再來了！」
「唉，真可惜，不然不曉得我還會發現淑梅『老師』什麼秘密，真的不讓我來繼續幫忙淑梅『老師』嗎？」
「不要！不要！拜託你快走！出去！」
盛宣民把資料夾狠狠地甩在何淑梅桌上，揚長而去。何淑梅根本不敢翻閱裡頭的內容，拿了就直接鎖進抽屜裡。
「華華，你還好嗎？要去醫院嗎？」
「沒事！沒事了！謝謝妳。」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我們監控別人，別人也會監控我們，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只是沒想過，我會栽給這小子，真是老了。」
見到盛宣民走出來，等在校園中庭的張惠軒便追了上去，她看到了盛宣民流著淚，表情漠然。
「宣民，謝謝你了。」
剛剛還在辦公室裡聲淚俱下的張惠軒，此時卻好端端地安慰盛宣民。張惠軒是教育研究所的碩士班學生，當初以為找何淑梅當指導教授，會讓她順利銜接出國留學，擔任她的研究助理還可以賺點生活費，沒想到何淑梅故意要再留她一年，不肯通過她的畢業論文，助理工作也常要幫忙作假帳，讓她有苦難言。
她想要找機會脫身，直到遇見盛宣民，有共同利益的兩人暗中合作，才終於實現願望。
「惠軒。」
「嗯？」
「不是妳謝我，是我要謝謝妳才對。」
「哈哈，真要說起來，我們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也是。對了，妳可以開始張羅去美國的事了。恭喜妳。」
「嗯。」
「哪天時間確定了，再通知我，去給妳送機。」
「哪天時間確定了，前一晚，我要再去你那裡住。」
「呵，別鬧了。」
秦儷看到校園中的兩人，難得盛宣民旁邊有人陪，還是個女生。她認得那是碩士班的張惠軒，人長得很漂亮、長髮飄逸、很有氣質。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讓秦儷忍不住想湊過去調侃一下盛宣民，才正要走出教官室大門的時候，何淑梅老師卻急忙跑了過來，大喊著：
「快！快叫救護車！你們龐教官失去意識了！秦教官！快！」
盛宣民聽到何淑梅的喊叫，完全沒有半點同情。張惠軒本來還想拉著他去，好歹幫點忙，發現拉不動他，便作罷。他就這樣冷冷地旁觀，何淑梅一直哭喊救護車怎麼還沒來，一邊急著叫秦儷去找不知去哪了的駐校醫。
救護車會很晚來，駐校醫也早就被藉故支開，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偌大黨國特務系統裡的龐瑞華，被盛宣民拔了牙，要他在這所學校裡公開承認、拉下臉道歉，之前對盛宣民的所作所為，都是沒有來由的惡意刁難，這是不可能的，這樣其他也遭到類似對待的學生與職員，會一個接一個有樣學樣，跳出來主張自己受到不公平對待，如此會動搖、甚至擊垮他們在這校園佈下的嚴密控制網。
如此一來，只能捨棄這隻沒用的棋子。
何淑梅就是執行這個棄子指令的最佳人選。
灑落在地上的藥錠，一顆也沒少，就像圍棋對奕中，被對方吃掉的白子。
救護車總算來了，龐瑞華已經冰冷的軀體被抬上去，接到通知趕來的教官夫人哭得哀戚，連同秦儷跟著上了救護車，往醫院疾駛，還沒放棄已經回天乏術的急救。
何淑梅壓抑著矛盾的情緒，佇立在原地嗚咽，轉頭瞥見張惠軒與盛宣民，竟露出了一抹冷笑。
「看清楚了，妳跟的老闆，就是這麼狠毒的人。」
「真不敢相信，好可怕。」
「妳就算去了美國，也還會遇到這樣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監控。到那時，我已經沒辦法幫妳，妳自己小心。我還有事，先走了。」
「去哪？」
「去看個親戚。」
龐瑞華一死，撤銷檔案的事，當場不算數。何淑梅的口頭道歉也沒有實際意義，但是與這夥人達成了互相保證毀滅的恐怖平衡，已足以讓盛宣民告慰陳阿姨。墓碑上的照片是陳阿姨生前拍的最漂亮的那張，墓地有盛爸爸、盛媽媽經常來整理，還算整潔。他點了炷香，跟陳阿姨報告今天發生的這一切。
在機場被查獲那些禁書後，陳阿姨被帶到一間小房間，全身被扒光，粗暴的手伸進來，檢查身上還有沒有夾帶什麼違禁品，過程還被拍下照片，這已經讓她顏面掃地了，被收押進看守所，同樣的檢查又做了一次，接著還有一連串的長時間盤問，根本是故意逼她招認自己是匪諜，她愈是否認，盤問者的態度就愈惡劣，讓她身心飽受煎熬。經過盛媽媽四處奔走，陳阿姨與盛爸爸才終於被保釋出來。
可是特務並沒有放過她，每次「查戶口」都藉機闖入家裡來，為的就是貪圖她的美色，強姦、再強姦她，終於逼得她走上絕路。一個精通英、法、日語，又具有高尚品味，總是為盛家引進絕對會熱賣的商品，這樣聰慧、貼心的女孩子，從此香消玉殞。
那天原本要跟爸媽一起去探望陳阿姨的盛宣民，看到房間那具上吊的屍體，再讀過梳妝台上的遺書，心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一大塊，再被復仇的恨意填滿。就是從那天開始，他的個性變得陰沈，不隨意對人坦開心胸。
「阿姨，我會繼續跟他們對抗下去，妳的冤屈，我來幫妳討。」
盛宣民才剛默念完這句，一陣強風吹來，竟然弄熄了手裡握的這炷香。他沒多想，就再拿打火機點著了，插在墓碑前的香爐。張惠軒側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上等著，硬是要跟來，他沒跟陳阿姨提過這個女生，但是看了她一下，又閃過一個念頭，希望以前也曾到處飛的阿姨，可以保佑這個女孩子，出國唸書，一路平安。
[ 本帖最後由 1smore 於 2020-9-10 15:5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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