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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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和初戀情人梅的愛情始于那段膨脹騷動的青春歲月。當時我正念高二,剛過完十六歲生日。
因爲天天接觸壹些壹覽無余的裸體畫面和壹些描寫性事比親自做還酣暢淋漓的黃色小說,我比同齡人明顯要早熟。初萌的性意識比之前之後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剛猛強烈,我似乎不分晝夜晨昏,時時刻刻都處在充血和准備充血之中,膨脹的性欲弄得我成天欲火如焚,痛苦不堪,死去活來,卻又找不到排泄的對象。
那時候,我的臉是壹張丘陵地帶的地圖,此凸彼凹的青春美麗痘是壹座座連綿不斷的此起彼落的小山丘。破“唇”而出的胡須雖然天天要遭受剃刀之刑,被斬草除根,被刮得壹毛不剩,但翌日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再成星火燎原之勢。
性欲的煎熬是世界上最痛苦的那種煎熬,我是在那個時候深刻體會到的。難怪有人爲了排泄性欲,不惜以身試法,作奸犯科,不惜付出生命和自由的代價。我從那時候開始告誡自己,無論如何得馬上抓壹個女孩來解決自己的水深火熱的饑渴。
雖然我在經過壹番篩選之後,在同班或者同校圈定了幾個目標,並且開始勇敢地追逐。但她們壹看見我臉上漫山遍野的青春痘就跑開了。那時候的青春痘,不像今天這樣散發著擋不住的誘惑和魅力,受女生們歡迎。所以,我壹直處于幾乎被隔離狀態,根本無從下手。女生們根本不給我走近的機會,仿佛長在我臉上的不是青春痘,而是可怕的麻瘋病種子。
有時我甚至想過要把她們中的某壹個連哄帶騙,弄到某個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然後霸王硬上弓,把生米做成熟飯。但想歸想,我始終只有想壹想的色心,沒有動壹動的色膽。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掘了梅,並把梅納入我生活的軌道上來了。
當時高二剛好劃上句號,我回到生養爺爺的那個小山村度暑假。
回到那裏,我有三個目的:壹是寫生,聽爺爺講,那裏山清水秀,民風淳樸,更重要的是女子漂亮,個個細皮嫩肉,水豆腐做的壹樣,水汪汪的,白嫩嫩的,軟綿綿的,吹彈即破;二是搜集壹些在那裏民間流傳的關于爺爺的風流韻事,作爲將來整理家史的素材,聽說當年的爺爺是個多情種子,關于他的愛情在當地成了傳奇故事,衆口傳誦,越說越浪漫,越說越神奇;三是我想找個漂亮的農家女子解解悶,然後見好就收,暑假壹結束就拍屁股走人,和農家女子的故事隨著我假期的結束而結束,隨著我的返城而結束。
既然城裏的女生不喜歡我,我何不來個戰略大轉移,到農村去,那裏是壹片廣闊的天地,那裏資源豐富,大有可爲。在那裏,我是壹個城市來的男孩,具有趾高氣揚的優越感。那裏是爺爺的老根據地,具有廣泛的革命群衆基礎。對那裏的女孩子來講,我是壹個高貴的城裏人,多多少少散發著吸引力,行動起來就顯得方便和容易多了。
爺爺送我到車站的時候把我拉到壹邊,用壹只手點著我的額頭說,年輕人做事情要用這個,有智慧者得天下,有智慧,妳就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花得花,要蝶得蝶。
果真壹如爺爺所言,那裏確實青山秀水,哺育了壹大批美女,就連上了年紀的半老徐娘,都別有壹種風情,別有壹番滋味,都叫人的眼睛如蜜蜂遇著了剛剛開放的花兒,貪婪地吮吸著,不想再把目光移開。更不用說柔婉媚人的小媳婦,清純美麗的小女生了。
可惜現在爺爺老了,不中用了,美女對他而言,除了想壹想,看壹看,憶壹憶之外,已經毫無用處了。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了,被他用過的女子大多已經做古,去了另外壹個世界等他。我想那裏的女子那樣的妩媚和風騷,爺爺當年離家出走,壹定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不過,爺爺,妳的心願,就讓孫兒我來繼承吧,我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冰成于水而寒于水”的,壹代更比壹代強,是人類進化規律,我和爺爺已經三代了,應該要強多了,爺爺,請妳老人家放心。
後來據當地壹些與爺爺年紀相仿的老人告訴我,爺爺是個有本事的屠夫,屠夫在他生活的那個年代的農村,是個很不錯的職業,掙錢快,交際多,而且見多識廣。爺爺是他生活的那個年代的那壹輩人中,走出那個村莊的唯壹的壹個。爺爺出生在富裕人家,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英俊灑脫。但爺爺的爸爸,我的太爺是個花花公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爲。太爺壹天只做兩件事情:白天上賭場,壹擲千金。太爺的手氣不好,逢賭必輸,每輸必光。晚上就上妓院,躺在妓女小翠懷裏吸食大麻,然後做愛。大麻吸過之後,滿腦子都是幻想,想什麽都能如願,我想太爺吸完大麻後,更多時候可能只是想像,並沒有把小翠怎麽樣。因爲傳說小翠從來只是賣藝不賣身,但她又特別喜歡接待太爺這個客人。待爺爺出生時,家庭已經沒落。太爺敗光了家産,在壹個風雨交加的夜裏,因爲吸食過量大麻,就開心地死在了妓院裏,死在小翠的床上。太爺的死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迫于生計,爲了還太爺賭博嫖女人吸大麻欠下的壹屁股債,爺爺只得走上了市場經濟之路,操起壹把寒光閃閃的殺豬刀,每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時的殺豬生意利潤很高,殺壹頭獵差不多等于養半頭獵。三年之後,爺爺不僅還清了債,還發了財,致了富。
爺爺是個生意精。傳說爺爺的雙手雙腳可以同時表演珠算。他白天在圩市上賣肉,晚上回來算帳。爺爺算帳時坐在寬大的床上,手腳並用,同時啓動四個珠算盤。如果四個算盤上的數目壹樣,就是准確無誤,投資和利潤壹目了然,爺爺才放心睡覺。如果四個算盤顯示的數字不壹樣,爺爺就會重新來過。這種本事,使爺爺離開村莊,走進城裏依然吃香喝辣,壹個資本家看中他這種本事,不僅把他聘爲管家,還把掌上明珠許給了他。
錢多了,爺爺開始賒帳給客戶。爺爺賒帳是別有用心的。如果看中了對方家裏的女人,爺爺才肯賒帳。爺爺常用這種方法揩壹下別人的女人的油。女人的男人對爺爺常常敢怒不敢言,壹是懾于爺爺手裏寒光閃閃的殺獵刀,懾于爺爺殺豬時壹刀封喉,倒地即斃的高強本事;二是因爲還欠著爺爺的錢還不起,吃人家的手軟嘴軟;三是家裏的女人還蠻喜歡爺爺那雙被豬油浸泡的滑膩膩的手,看見爺爺上門,手舞足蹈,眉眼傳情,如果鬧翻了,可能雞飛蛋打,陪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只好忍氣吞聲,先留住女人,保全家庭爲上。
當地的老人們說爺爺當年出走的唯壹的動機是因爲玩膩了土裏土氣的農家姑娘,花枝招展的城裏女人成爲爺爺追逐的新目標。爺爺心玩野了,要嘗嘗城裏女人的味道。
這種說法和爺爺親口告訴我他當年出走的原因出入甚大。據爺爺說他出走的動機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喜歡農村女人比喜歡城裏女人的成分多壹些,爺爺從鄉下出走是他的壹段人生秘密,除了對我說之外,他沒有對第三者提及過。況且是爺爺自覺年事已高,不告訴我,真的就要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了。爲了不讓人曲解曆史,曲解他,才在我去鄉下之前對我說的,爺爺出走是另有原因的。
爺爺出走是迫不得已,在親兄弟與自己所愛並愛他的女人之間,爺爺必須做出了斷,做出兩者只能擇其壹的選擇。弟弟的洞房花燭夜,爺爺選擇了兄弟,背棄了女人和自己。
爺爺優秀,不等于爺爺的弟弟也優秀。
爺爺的弟弟有些蠢笨,像個憨態可掬的熊貓。憨態可掬的熊貓是可愛,但如果換成是憨態可掬的人,給人的印象就不像熊貓那樣受歡迎了。所以爺爺的弟弟老大壹把年紀了還找不到女人。爺爺的弟弟每次相親,在和女方家長對話時,時不時地冒出壹些傻裏傻氣的話來,不僅露了自己低能的餡,還把女方家長噎得半死,結果可想而知。
爺爺的母親對爺爺說,妳就幫弟弟壹把吧,替弟弟去相親,先把女人騙回來和弟弟進了洞房再說。于是爺爺的弟弟的最後壹次相親是爺爺代他去的。
能說會道,氣宇軒昂,相貌不凡的爺爺讓女方家庭十分滿意,當即就定下了這門親事。但當和女方壹打照面,爺爺就開始後悔做弟弟的替身來相親了,因爲女方是爺爺壹生中見過的最讓他怦然心動的女人,在婚禮前與女方的幾次短暫接觸中,爺爺和女方甚爲情投意合,兩人的感情如火上澆油,滋滋滋地冒著火花,越燒越旺。如果不是弟弟的女人,爺爺早就上了她了,甚至爺爺動過納女方爲妾的念頭。但這個念頭在爺爺腦海裏壹閃即過了,不得不把它熄滅在搖籃中。想起那個可憐的弟弟,想起弟弟三十多歲了,還沒近過女人的身,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爺爺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感情。
新婚那天,爺爺扮作新郎從女方家裏把新娘迎娶回來,但宴席散後,蜇進洞房的卻是爺爺的老光棍弟弟。爺爺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新娘的痛苦可想而知。內心苦澀的爺爺不知如何面對第二天知道真相的新娘。
就在那天夜裏,爛醉如泥的爺爺在客散茶涼的時候,不得不懷著壹顆失落和愧疚的心離鄉背井,遠走他鄉,開始後半生的客居生活。從此,爺爺再也沒有回過故鄉,甚至再也沒和弟弟聯系過,只是拖熟人給家裏捎過幾回錢。數年後弟媳郁郁而終,弟弟再次成爲光棍,爺爺才滿懷愧疚地回過壹次家。
弟媳是爺爺壹生的痛。弟媳的死訊傳來,爺爺幡然悔悟,從此收斂起那顆放蕩的心,告別放蕩的生活,守著老板的女兒,開始安安份份,認認真真地過著平凡的無風無浪的日子。
我遇上梅的時候,梅正是“十八歲的姑娘壹枝花”。
雖然梅的穿著相對城裏姑娘要簡單樸素,但城市姑娘身體具有的那種蓬勃的青春氣息和活力,梅壹樣都沒有少。她鼓鼓的胸部,細細的腰肢,圓圓的臂部,長長的腿,高高的個子是村子裏壹道陽光四射的風景線,牽引著村子裏面已婚的男人,未婚的男人,正在發育的男人的目光。看見梅,我覺得以前在城裏徒勞無功地追逐過的女生,是多麽的浪費感情,是多麽的不值壹提呀。如果歲月可以倒流,如果知道世界上還有梅這等漂亮的妹妹,打死我,我都不會去追逐她們的。
梅比我大兩歲,是村裏首富的掌上明珠。梅家裏經營著村子裏唯壹的雜貨店,全村人用的油鹽醬醋,針線紙墨,南貨北貨,全由這個店子供應。
梅初中壹畢業就休學在家,幫母親看守這家雜貨店。在梅看守店子的時候,是店子裏生意最好的時候,小店子裏擠滿了大小爺們。梅手忙腳亂地爲他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大老爺們在接梅遞過來的東西的時候,都會用自己的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壹下梅的柔軟細嫩的小手,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眼睛裏放射出挑逗的光芒。梅遞東西的時候從來不拿正眼瞧他們,因爲梅瞧不起這群俗氣無所事事無所作爲的男人。
聽說梅的讀書成績並不差。初中畢業的時候,梅還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城裏的重點高中。但梅的父母沒有讓梅再繼續學業。女人是別人家的人,遲早要飛走的。鄉下人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書讀得再多都是別人家的,都給別人讀了,不劃算。村裏流傳著壹種認識:女孩子能認識自己的姓名,到郵局取錢知道簽個名,到城裏上街識得“女廁所”三個字就夠用了。壹般人家的女孩往往只讀完小學就拉倒。梅的父母還算比較開明,梅是那個村子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中讀書最多的壹個,是最見多識廣的壹個,所以梅也是心最高,性格最判逆的壹個。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去梅家的雜貨店裏買壹把削鉛筆用的小刀。跨過門檻,進得屋來,擡起頭時,我看見了梅。我的眼睛壹下子亮堂了起來,視線被拉得直直的,如同木匠做工時彈拉的墨線,我感覺自己臉上的青春痘在激動地顫抖。
我簡直難以置信,這個小小的村莊裏竟有如此出衆的花姑娘,眼前的梅是叫我壹下子呆在了那裏。
梅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裏,眼大,嘴小,腰細,乳豐,臀肥,個高。再看看那臉蛋,就像壹輪豆腐做的十五的滿月,粉白細嫩,吹彈欲破;再看看那身段,分不清是魔鬼還是天使,是岸邊戲水的垂柳,還是水裏遊戲的蛇。
說是魔鬼可能更貼切吧。天使讓人清心寡欲,由縱入斂;而魔鬼誘人由斂入縱,走向犯罪。第壹眼看見梅,我就血脈贲張,欲望蒸騰,熱愛和占有的欲望如壹對孿生兄弟,相隨而生。
我體內的血液在撞見梅的那壹刻,嘩的壹聲,加快了奔流的速度,在我的身體裏興奮地湧動,就像錢塘江邊湧動的潮水。最後血液集中到下面。我狼狽不堪地跨過門檻,走進店子,我聽到店子裏的男人們看見我的窘樣開心得發出壹陣粗俗的哄堂大笑。
妳要什麽?
梅沒有加入哄堂大笑的行列,她笑語盈盈地招呼我,明亮的眸子裏盛滿兩泓秋水,聲音甜蜜蜜的,飄進我的耳朵,滋潤我的心田。
我有些受寵若驚的感動:梅居然向我笑了。
盡管梅的笑是招待客人時禮節性的笑,對無論哪個客戶梅都有充分的理由巧笑倩兮。但在我看來,梅的笑已經有了另外壹層特別的含義,壹層足以引起我想入非非的含義。
買壹把小刀,用來削鉛筆。
我結結巴巴地說。
梅選了壹把紅紅的小刀。嫣然壹笑,遞給我,俏皮地說,城裏來的小夥子,刀送給妳吧,妳從城裏趕馬車來了沒有?
馬車?西部歌王王洛賓的歌詞中的馬車?
那時候,在城裏校園中的小男生小女生中流行《大阪城的姑娘》這首歌,女生喜歡男生的時候,都問他趕馬車來了沒有,以試探是否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梅的馬車指的是這個嗎?梅是不是這個意思來著?
趕馬車來了,我要把妳載回去。
盡管激動,但我還是回答得相當機智而俏皮。
梅的臉上突然飛上了燦爛的紅霞,滴溜溜的眼珠生氣地瞪了我壹眼。
店子裏土裏土氣的男村民詫異不解地望著我們。不知道我們在說些什麽。但他們能夠感覺得到,只是這壹句簡單的要他們看來有些莫明其妙的對話,卻壹下子拉近了我和梅之間的距離,仿佛我們已經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們成天討好梅,卻沒有壹點反應,而我還沒插柳就柳成蔭了。我從他們詫異的表情裏,讀出這樣的壹層佩服的意思來:城裏人還是城裏人,讀書人還是讀書人,說話和泡鈕都顯得技高壹籌。
還是城裏人好呀,還是讀書好呀。
梅是我在鄉下發現的最美麗的風景。
爲了驗證我的判斷,周圍幾個村莊我都壹壹走訪過,不,應該是刻意尋找過。梅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百裏挑壹。
村前枝繁葉茂濃蔭如蓋的百年槐樹,村後小山上飛流直下、飛花濺玉的小瀑布,瀑布下壹汪清泉,波光粼粼的瀑布潭,小山上茂密的翠竹林,竹林裏五顔六色的飛禽走獸,都在梅的美麗面前黯然失色。
我曾經對鄉下這些風景充滿美麗的向往和渴望。可在見到梅的那壹刹那,這些美麗向往和渴望統統煙消雲散了,壹點都不重要了。梅成了我最向往最渴望的風景。梅的小店成了我最向往、跑動最勤快的地方。有事沒事,我都無法控制自己往梅的小店子裏跑,絞盡腦汁地想著買些什麽東西。實在沒東西可買了,就買糖,買瓜子,買花生,吃完就買,買了就吃。這真是壹個好辦法,壹次買壹點點,吃完了再去買,靠著這個法子,我壹天有充足的理由見上梅好多次。
沒過多長時間,我就摸清了梅和她媽在小店輪流值班的時間。我發現自己呆在小店裏的時間越來越長,呆的次數越來越多,以至發展到後來,我幹脆泡在小雜貨店裏,好像成了梅招聘的壹個店小二,每天梅沒來我就已經在等候了,梅要離開的時候,我才陪著她壹起離開。
總之,小店裏只要有梅在,就基本上有我在。梅是書包,我成了書包的影子。只要書包在,就有書包的影子在。
我想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去小店裏買各種各樣的東西,並找著各種各樣的借口,盡量在梅的小店子裏多呆壹會兒,盡量和梅多聊上幾句。每次臨走,跨過那道門檻,我都無法克制地回過頭去,磨磨蹭蹭,秋波“明”送,依依不舍,難解難分。
甚至有時候,走到半路上,我會突然折回去,然後對梅說,零錢多找了,然後把錢遞給梅。
梅接過壹數,果然多出了壹毛錢兩毛錢,梅于是抽出其中多余的放回抽屜,開心地笑起來。
梅的笑容很美,梅的笑聲就像歌聲壹樣動聽。
其實,那多出的錢,是我從口袋裏掏出來的。聰明的梅用笑聲告訴我,她完全明白我的小聰明。但我依然故我地做著這樣的傻事,只要能聽到梅開心和會意的笑聲。
因爲這樣,所以在鄉下的那段日子,我老是覺得錢總是不夠用。
在相當長的壹段日子裏,梅的笑容是我讀過的最美麗的文字,最動人的畫。梅的報價聲是我聽過的最清脆的鳥鳴,最悅耳的音符。
梅的音容笑貌,壹言壹行,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並堂而皇之地主宰了我的夢境。
我整夜整夜碾轉難眠,翻來覆去地回味著梅當天的壹言壹行,音容笑貌,回憶與梅的交住中的壹點壹滴的細節,心中潮湧莫名的沖動和濕潤的溫情。梅的壹句無心的話語,梅的壹個無意的動作,都讓我讀出了暗示和情意。
我的每個夢都是濕漉漉的,溫馨而浪漫,都有梅和成群的蝴蝶壹起,在翩翩起舞。
我常把自己的手想象成梅的手,把自己的臂想象成梅的臂,把自己身上的每壹塊肌肉想象成梅的肌肉,左手撫摸右手,右手撫摸左手,舌頭舔著手臂,手撫摸著大腿,常常弄得手臂上濕漉漉的,沾滿了滑滑的唾液。
那是個烈日當頭的午後,村裏壹片寂靜,村人全都躲在家裏乘涼。我叫上梅跟我外出寫生。我們在村後小山上瀑布邊的小潭邊停下來。潭水清清,波光粼粼。
我支好畫架,梅坐在臨水的壹塊突出的岩石上,擺出壹個迎風臨水姿勢,做我的模特,風把梅的頭發吹起來,在空中張揚,逆風飛舞。
我蹲在瀑布前的草地上畫梅。
我們都很認真投入。
大約壹盞茶的功夫,梅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我的畫裏。
妳畫得真好,畫得真像,我好喜歡。
梅橫了我壹眼,高興地說,妳閉上眼睛,我要獎勵妳壹下。
我聽話地閉上眼睛,突然感到右頰貼上了兩片濕潤溫熱的唇。
梅在吻我了!
梅的這壹吻使我的整個天空遭受核彈襲擊壹樣,突然崩塌了下來,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在旋轉中,爲了穩住自己,不掉進水裏,我本能地抱住了梅,就像壹個不識水性的溺水者抱住壹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樁。
我和梅栽倒在柔軟茂密的草叢裏,我和梅緊緊地擁吻在壹起。
我們在草地上滾動,把身下的草滾平,作爲地毯,身邊的深深的草又把我們覆蓋,形成壹道天然的屏障。我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了梅。
我突然感到壹陣緊縮,壹股前所未有的快樂的潮水襲擊了我的全身,壹股熱流從我的身體裏奔湧而出。
我突然醒了,原來這美不勝收的壹切只是壹個夢。
醒來後我有些後悔,爲什麽要醒來呢?如果讓這個夢持續久壹點,多好!如果能夠夢想成真,多好!
我發現褲裆裏濕漉漉的,粘乎乎的,褪下褲子,只見上面白花花的壹片。
那是我第壹次手淫和夢遺。那是我第壹次嘗到做男人還有壹種來自自己身體的驚心動魄的快樂。雖然以前曾經戲弄過那裏,但每次都不得要領。壹次夢,教會了我怎樣手淫,怎樣才能自己找到樂趣。
第二天看見梅,我想起昨晚那個荒唐的夢,臉上湧起壹陣溫熱,“刷”地壹下紅了。
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我生平第壹次,也是至今爲止唯壹的壹次臉紅。
經過大概兩周的跟蹤,監視,調查,分析,我大致掌握了梅的生活起居規律。
6:30-7:00起床洗漱;7:00-8:00做早餐,用早餐;8:00-1:00在雜貨店上班;1:00-3:30吃中餐,睡午覺;3:30-6:00在雜貨店上班。
剩下的時間洗衣,沖涼,晚上十點左右上床睡覺,十點半左右閨房熄燈。
對于壹個像我這樣耐不住寂寞,處在青春騷動的青春歲月中的人來說,最難熬的就是晚上。白天的時間是可以自己支配的,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去梅的雜貨店裏買東西,找梅閑聊,想著種種辦法拖延呆在那裏的時間,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隨自己的便和喜好。
晚上可就沒那麽隨心所欲了。整夜整夜的相思折騰得我面無血色,形銷骨立,喘不過氣來。那個暑假期間,我曾回過壹次城裏取錢,母親見我面黃肌瘦的樣子,嚇了壹大跳,以爲我在那裏沒人照顧了,饑壹頓飽壹頓的,受盡折磨。其實,她不知道,她的兒子已經長大了,開始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的思春生活。
晚上我只有壹件事情可做,那就是畫畫。
躲在畫室裏,回憶起梅的音容笑貌,翻來覆去地描畫著。畫梅的時候,我很認真細致,她的壹根頭發,壹根眉毛,她身上的壹顆紐扣,衣服上的壹朵飾花,我都認真地描畫著,不敢有絲毫大意,仿佛壹不小心就會亵犢天人。
後來壹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晚上還有壹件更有意義的事情值得我去做:躲在梅閨房窗口對面的樹林裏的壹棵大樹後,癡迷而浮想聯翩地觀察梅的閨房,再後來,我發現爬上樹,居高臨下,透過梅閨房的玻璃,既能清楚看見梅穿衣更衣的全貌,又安全可靠,沒有人能夠發現我在做什麽。
上床睡覺之前,洗澡之後的梅,喜歡穿著浴衣,打開窗戶,迎著晚風,伫立窗前,呼吸壹陣新鮮空氣。然後再關上窗,拉開拉鏈,開始脫衣,上床睡覺。
穿著睡衣站在窗前的梅是最美麗的。雖然穿過夜色,樹上的我只能讀梅的模糊的大概,但正是這模糊和妖娆讓人浮想不斷,欲火上升。
梅的浴衣很寬松,薄而透明,在燈光透視下,讓人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梅若隱若現的曲線,甚至梅的雙峰的輪廓,暗紅的峰頭,這個女人,壹切都是那樣的玲珑有致,壹切都是那樣的讓人涎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梅喜歡裸睡,她睡覺的時候彎曲蜷縮,像壹只進口的波斯貓。
梅脫衣的動作很優雅。只不過梅老是背對著我,就像電影裏的特寫鏡頭,從上到下,慢慢地裸露給我看。梅的動作倒映在窗簾上,我先看到她被黑色頭發披拂著的長長的脖子,接著是圓圓的肩頭,接著是白裏透紅的背部,背部中間有條小小的槽,那是脊梁骨,接著是向內凹進去的細細的腰肢,梅的腰好纖細,只有盈盈的壹握,接著是調皮地微微翹起來的圓圓的臂部,最後是修長的勻稱的大腿。脫完之後,梅開始雙手拖住那對寶貝,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做上五分鍾的運動。運動完後,梅慢慢地躺下去,在那張不太寬大的床上玉體橫陳。
隨著燈的熄滅,躺下來的梅消隱在視野之外。夜色之中,運氣好的夜晚,還可以看見脫得壹絲不挂的梅走到豎立在牆邊的寬大的穿衣鏡前,左看看,右看看,欣賞壹會兒自己的胴體,再轉過身來,邁著處女才有的細碎步伐,走到床邊,玉腿輕擡,跨上床去,躺倒下來。
梅對自己的胴體很愛惜很自信,梅看得相當細致,我能想象出她臉上是壹臉滿意的表情。
梅欣賞著鏡子裏的自己,我欣賞著現實中的梅。
穿衣鏡是面向窗口的,梅在穿衣鏡前欣賞自己的時候,正面對著我。
透過薄薄的窗簾,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梅的細長白嫩的脖子,挺拔飽滿的胸部,暗紅的小小的乳頭,凹進去的渾圓的肚臍眼,修長細嫩的大腿……
看得我熱血沸騰,血脈贲張,好幾次都差點激動得從樹上掉了下來。看得我真想越窗而入,撲在那團白花花的面包上,亂啃壹通,飽餐壹頓。
讀梅的裸體的時候是最興奮快活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從梅進得閨房來,到熄燈上床睡覺,只不過是半個鍾頭的光景。
讀過梅的裸體的夜晚是最難熬的,眼前老是梅白花花的身體,或者是梅的身體的關鍵部位放大的圖片,就像電影的特寫鏡頭壹樣的清楚,就像畫冊裏的裸女壹樣,幾乎觸手可及,但實際上除了壹張真實的紙之外,什麽也沒有。我發現自己吸毒上瘾壹樣,在清楚的時候,明知毒品有害,吸食不得,最好離毒品遠壹點。但毒瘾壹上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什麽都顧不上了。
我什麽時候才能夠把梅據爲己有呢?
讀了梅的裸體,白天再看梅時,在我眼裏梅已經什麽也沒穿了,透過梅身上的遮掩,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了梅的全部,細長白嫩的脖子,挺拔飽滿胸部,暗紅細小的乳頭,凹進去的渾圓的肚臍眼,修長細嫩的大腿……想和她融爲壹體的願意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真實,仿佛要把人燒烤熟。
這種燒烤的味道就是初戀的激情吧。
初戀,真是壹種獨壹無二的美好體驗,既難受,又讓人心甘情願的忍受。在後來的多次平淡無奇,缺乏激情的愛情遊戲中,我就像小時候掉了壹個五分錢的硬幣壹樣,非要把它找回來不可,我曾經刻意去尋找那種感覺,但都以失敗而告終。
只有在回憶中,只有在偶爾出現梅的夢中,我才得償所願,重溫那種幸福的初戀情懷。壹旦醒來,才發現那份感覺已經離我遠去了,就像過往歲月的壹縷炊煙。
第十章
愛情真他媽的是壹個令人費解的謎,我們猜不到謎底,我們在謎中掙紮。
人的許多俘獲愛情的伎倆就像人的本能欲望壹樣幾乎是與生俱來,無師自通的,只要是上了那個年紀,只要萌生了發情的意識和沖動,只要到了發情的時候,妳在愛情上就什麽都會了。
如果壹個人做其他事情,要是也具備對愛情的這份靈感、悟性和天賦,那他壹定是天才,壹定不得了。他做出的事情,他取得的成就壹定了不得。
如果壹個人處理其他事情也具備像對待愛情這樣的天賦,這樣的與生俱來的神秘本領,世界上就沒有什麽傻瓜了,每個人都可以成爲天才,每個人都可以創造奇迹。
我當初認識梅的時候,她正十八歲。
十八歲的梅正處在情窦初開的時候,正是睜眼看世界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女孩子是喜歡新鮮的,厭倦俗氣的。對愛情的空前絕後的投入向往和細致入微的體驗,讓梅感覺到壹切都是那樣的神奇和可愛。
愛情爲梅開啓了壹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足以讓梅用生命去堅守。我手裏捏著的正是梅通往這個全新的愛情世界的鑰匙。
愛情和婚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愛情和婚姻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婚姻墨守成規,壹成不變,難得看見什麽花樣,難得壹見什麽新鮮內容,所以容易令人産生厭倦。
愛情是喜歡喜新厭舊的,愛情的內容、愛情的伎倆都需要個性化和不斷創新,才能持續保持愛的激情和神奇。
愛情需要不斷地創造和刺激,才能保持壹種曠日持久的生命和活力,才能使人如醉如癡。
婚姻是俗氣的,是壹種欲望和本能的例行公事,壹個簡單的生活的公式。
愛情是高雅的,是壹種激情的冒險行動,吸引著人們勇往直前,樂此不疲;吸引著人們奮不顧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愛情是供奉在婚姻的神壇上的最初的浪漫冥想;婚姻則是走下神壇的愛情的殘酷現實。
那時候,壹天圍繞著梅獻殷勤的男人實在太多了,如過江之鲫,甚至包括梅父母把梅許配給的那個強壯的鄉下男人,狗日的岩。
這可能是精明的梅的父母叫梅去守小雜貨店的緣故。因爲只要有梅的存在,小雜貨店的生意就好得出奇。男人們都會有事沒事上小雜貨店,上小雜貨店就只有想方設法地買點什麽東西。
梅可是活生生的壹個廣告招牌,比時下流行在商場門口的明星人物的大立牌廣告效果要好多了。
但是這麽多的男人卻沒有壹個博得梅的好感。就是對自己的未婚夫岩,梅都是壹副愛理不理,有妳不多,無妳不少的敷衍態度。
梅厭倦那些男人俗氣的玩笑,梅厭倦那些男人暧昧的眼神,梅厭倦那些男人沒有壹點新意的殷勤,梅厭倦那些男人趁接過梅遞送過來的東西時趁機摸她的壹把的那些流裏流氣的揩油動作。
看得出來,梅雖然是個鄉裏女孩子,但卻有壹顆高貴的心,梅的高貴的心裏盛滿了壹個少女的全部夢想。梅向往壹種別致浪漫,激情熱烈,高貴典雅的愛情生活,至少與梅的夥伴們,與梅的上輩女人們有所不同,因爲梅本身就與她們不同。這種愛情有多種多樣的全新內容。梅向往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的城市生活,梅把這些夢想全部托付給了對愛情的憧景。而梅的這些夢想憑她自己的努力是不可能實現的,她已經沒有讀書了,依靠村裏那幫混球男人也是不可能實現的,只有依靠村外的男人。而我是梅接觸到的唯壹的從外面來的男人。
聽說過這樣壹個故事,壹個女孩,在很小的時候,渴望自己成爲壹個作家。在她稍大點,找男朋友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小時候的夢想靠自己努力已經無法實現時,就渴望嫁壹個作家。而當她已經爲人婦,爲人母,嫁的人不是作家時,她希望好好培養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長大後成爲作家,圓自己曾經的夢想。女人就是這樣,喜歡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別人身上,希望通過別人來實現夢想。
所以,梅對我的殷勤老是刮目相看,梅對我的好感直截了當,毫不遮掩。
我的殷勤在所有的男人對梅呈現的殷勤中是壹種與衆不同,顯示出了城裏人的那種高雅的氣質和優勢的。在梅看來,我的殷勤是那樣的富有新意和詩意,因爲高雅,所以從俗氣中脫穎而出,因爲與衆不同,所以我俘虜梅的那顆少女之心顯得事半功倍,輕而易舉。
其實,我的殷勤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只是讀書人的壹些小聰明:給梅畫幾幅形神俱備的速寫,給梅唱壹支富有挑逗性的情歌,給梅吹壹段纏綿非測的笛子口琴,給梅講壹段那些從小說裏讀來的或者是自己瞎編亂造的能夠把梅感動得泣淚橫流的愛情故事。
那個貧窮而閉塞的小村子那時候還沒有電視機,甚至連收音機都是罕見之物,用電照明都是爲數不多的大戶人家的奢侈享受。全村只有壹個獨壹無二的收音機,擁有它的主人是壹位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老軍人,那是他複員那壹年,部隊送給他的紀念品。
那個壹生“兩光”(光榮和光棍)的老軍人把他的全部感情都獻給了那個像他壹樣上了年紀的收音機。老軍人對他的那個寶貝就像男人對小媳婦那樣關愛備至,呵護有加。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跟壹個愛收音機勝過愛自己的男人過上壹輩子。
聽說老軍人相過兩回親,兩回都是毀在了收音機上。
在當地村民眼中,收音機可是壹個稀罕之物,那麽小的東西裏面居然藏著人在說話,在唱歌,這激起了來相親的女人的好奇心。她們要過收音機,左看看,右看看,甚至想動手拆開裏面看個究竟,想揪出在裏面喋喋不休的那個人。這下可捅了老軍人的馬蜂窩。本來女人從他手裏要過收音機,他就有幾分不情願了。動手拆他的收音機等于當著他的面揮鋤挖他的祖墳。老軍人壹下子暴跳如雷,把女人轟出了他的那間小屋。兩次這樣的事情傳出去,敗壞了老軍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從此再沒有女人肯來相親。
在老軍人眼裏,女人用來幹嗎?還不是說說話兒。哪個女人能說得過收音機呢?娶個女人來,他的軍人撫恤金就要均出壹半來給女人養女人,他就要下地勞動了。沒有女人,那筆在當地是個大數目的撫恤金可以供他吃飽喝足,遊手好閑,壹輩子衣食無憂了。
老軍人每天都把那個寶貝捧在手裏,拔出那根長長的天線,指向藍天,把收音機高高舉起來,貼在耳根,聽著裏面的新聞和革命歌曲,壹幅陶醉和專注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再從村西頭走到村東頭,炫耀著他的寶貝和富有。
老軍人特別關心國家大事,國際大事,他壹天只聽新聞和革命歌曲。壹聽到情呀愛呀的流行歌曲就滿臉憤恨,馬上切換頻道,好像流行歌曲與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老軍人只關心兩個國家,壹個是中國,壹個是美國。
老軍人喜歡聽中國的正面新聞,特別是中國在軍事上,政治上的成就報道。
老軍人喜歡聽關于美國的負面報道,這些都讓他樂不可支,像個孩子壹樣手舞足蹈,在村子裏奔走相告。如果新聞裏有美國的正面新聞,他就大發雷霆,跳起來對著收音機大聲斥罵裏面那個播音員通敵叛國,崇洋媚外。他甚至積極地寫信向上級反映情況,非要把那個播音員揪出來,執行極刑不可。當然,老軍人的反映信件每次都泥牛沈海,杳無音訊,每次都讓他失望,每次他都能聽到那個熟悉的男中音。但他還是表現出軍人的堅忍不拔和頑強的鬥志,與播音員進行著不屈不撓的鬥爭。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那個播音員,但他知道那個播音員的姓名。聽說老軍人彌留之際念著播音員的姓名,瞪著壹雙無神的眼睛,就是不肯咽氣,村裏壹位小夥子知道老軍人在想什麽,附在他的耳朵邊,騙他說,播音員下台了,他才幸福地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走了。
從收音機裏聽來的新聞成了老軍人向村人炫耀的資本。
老軍人因爲知道很多國家大事,世界大事,國家的方針政策,國際的政治風雲,而成爲村裏的壹個人物,受人尊崇。在村人眼裏,老軍人是見過大世面的,幾乎只要世界上有的,只要地球上存在的,就沒有老軍人不知道的。
晚餐後,村裏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夏天,無所事事的村民們都喜歡聚在村頭的槐樹下圍坐在老軍人周圍,聽他唾沫橫飛,滔滔不絕地談論國家大事。老軍人喜歡在對村人講述新聞的時候加進自己的主觀意見,誇大事實。在他的眼裏,中國人永遠是世界第壹,什麽都是,任何方面都是,就像當年在朝鮮,土槍土炮的中國人,可以把用先進的洋槍洋炮武裝起來的美國佬打個屁滾尿流壹樣。
但在我眼裏,老軍人狗屁都不是,他知道的我比他更清楚,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不少。我討厭他的主觀,討厭他的自以爲是。我喜歡客觀,喜歡實事求是,我既不貶低中國人,刻意中傷美國人,又不崇洋媚外。
我的畫過早地顯露出了我的天分。我畫梅的素描,壹舉手,壹投足,那姿勢,那神態,簡直惟妙惟肖,比照相機照出來的還要逼真,還要富有神韻,這令梅很開心,很興奮。
我對老軍人唯壹好感的地方是老軍人在看過我的畫後,充滿了敬意。他對著村人們說,我是個畫畫天才,有神筆馬良那麽厲害(盡管村人們多數不知道神筆馬良是誰),將來壹定大有出息。老軍人的評價,在村子裏具有權威性,因爲他的這句話,奠定了我在村人中的崇高地位,使我被村人刮目相看,享受村人的敬意和尊崇。
梅接過我的畫的時候,每幅畫她都要捧在手裏,翻來覆去地仔細欣賞,然後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晚上帶回自己的臥室。梅說有壹天我成名了,她因爲擁有這些畫,可以衣食無憂了。
梅接過畫的那天夜裏,我爬在樹上的時候,透過梅閨房的窗戶,好幾次,我都看見梅睡覺前把畫拿出來,欣賞片刻,然後躺下去,把畫覆蓋在自己雪白的身體之上,帶著睡意,帶著滿足,帶著興奮,帶著燦爛的笑,跌進夢鄉深處。
第壹次給梅送畫時,我是試探性的。趁著店子裏沒人的時候,我從懷裏掏出前晚上畫好的那幅畫,遞給她,討好地說:梅,妳看壹看,畫得像不像妳?
梅接過畫,左看右看,顯得驚訝而興奮。
這是怎麽回事?我是怎麽跑到紙上去的?
梅大聲而興奮地問我。
是我畫的。
我愉快地回答說。
妳畫得真好,畫得真像!我就是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就是我,妳簡直畫神了。
梅舉奮地嚷道。
喜歡就送給妳吧,以後我還給妳多畫壹些。
我討好地說。
這是我憑記憶畫的,如果有妳做模特,我會畫得更好,畫得更像妳的,把它從紙上叫下來,可以說話走路,可以幫妳做生意。
什麽是模特?要我怎麽做?
梅的大眼睛壹眨不眨地盯著我,問道。
就是我畫畫的時候,妳在我面前擺壹個姿勢,或站或坐或躺,讓我看著妳畫。
那好呀,只要我有空就給妳做模特兒,讓妳畫個夠,好不好?
太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我們都舉起手來,伸向空中,對准對方的手掌拍過去,擊掌爲誓。
在這壹問壹答壹說之中,梅已經接受了我的盛情和殷勤。
我唱的情歌是在傳統的眼光裏,只有不務正業的城市小青年才哼唱的港台流行歌曲,潑辣大膽,坦白直率,充滿對愛的赤裸裸的表白。
梅當然知道我是唱給她聽的。
我唱歌也有幾分天分。我的嗓子在那個時候還是蠻不錯的,是個標准的男中音,可以和今天的三流歌手並駕齊驅,不分伯仲。但後來由于喜歡吃又麻又辣的菜肴,又沒有注意刻意去發展和保護,漸漸給“麻辣”侵蝕了,毀壞了,唱起來依依呀呀的,像老外婆過獨木橋,搖搖晃晃的,難聽死了。
我唱的歌聽得梅壹愣壹愣的,绯紅的臉上遍布激動的紅霞。
雜貨店裏沒人的時候,梅還偷偷跟著我,學著哼唱幾句。梅接受音樂的能力特別強,只要我唱過壹兩回,她聽過壹兩回,她就基本上能把壹首歌唱下來。那段時間她唱上了瘾,老是纏著我唱歌給她聽,老是纏著我教她唱歌。
我講的愛情故事也是用心良苦。
在故事裏,我積極向梅灌輸“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意識,添油加醋地插上私奔,抗婚的情節,並給故事刻意安排上只要勇于抗爭,就會“有情人終成眷屬”,花好月圓的大結局。
聽著故事的梅臉上寫滿向往和期盼,她從故事中擡起頭來讀我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我發現梅看我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和暧昧,她的眼神像傍晚的夜色,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夜色越來越濃,越來越迷離,越來越讓人在梅的注視下迷失方向,找不到歸途。
梅恨不能把自己變成故事中的女主角,和男主角壹起演繹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而在梅的心目中,把男主角想象成我的成份在壹天壹天地增加,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壹天比壹天沈重起來。
無所事事的我和看守雜貨店的梅獨自相處的時候還是很多的。這爲我們提供了眉目傳情和打情罵俏的機會,加速了我們感情的升溫。
村裏人要勞動,要以體力和汗水養家糊口,要以體力和汗水換取糊口的糧食和油鹽醬醋,要以體力和汗水換取贍養年邁的父母和撫養年幼的兒女的錢財。不勞動,不流汗,他們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資本。即使村裏的男人們留戀梅,留戀在小雜貨店裏與梅在壹起時度過的那些對他們來講算是幸福的時光。但雜店貨只是他們的業余課堂,他們只能在那裏小憩,只能是在飯前飯後的壹小段時間裏追求這種于他們來講算是小資享受的情調。
村人們在早上七八點鍾就以家爲單位,下地幹活去了,要到中午吃飯時候才會從地裏參差不齊,斷斷續續地趕回來。中午吃完飯,休息片刻又要出去,直到晚上太陽落下山去,月亮爬上樹梢才回來。男人們壹勞作起來,就不得不忘掉村子還有壹個美麗的姑娘梅。
留守村裏的老的老,小的小,或者全是梅的同類項,對梅沒有像那幫年輕的男人那樣興趣盎然,如火如荼。如果沒有東西要買,他們是難得光顧小雜貨店的。
這個時候的小雜貨店裏就只剩下了我和梅。
這段時間對我來講,真的是壹段難得的幸福時光,我和梅壹起打發著這段幸福時光。
天道酬勤。
在我的殷勤澆灌下,梅的愛情開始萌芽和破土。我明顯感到梅對我的態度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這些變化,起初是不知不覺的,無意識的,但可以感覺得到的。我能感覺到起初梅都要在內心深處和這些日漸明顯起來的變化進行艱苦的抗爭。過了壹段時間,梅的變化開始放縱起來,開始日新月異起來。梅的這些變化讓我驚喜莫名。
梅看我時的眼神已經分明有了含羞的春色,春色使梅在我眼裏顯得格外的妩媚和動人。
瞞著父母,梅當著別人面收我買東西的錢,而當雜貨店裏只有我和梅的時候,梅又把我買東西的錢又塞回我手裏,說:留著給妳讀書時零用,就算姐姐我對妳的壹點小小心意吧。
這時候,我就趁機抓住梅的手,再把她的手和錢壹起,輕輕地推回去。梅再輕輕地但固執地推過來。幾次妳來我往之後,我和梅的手就握在了壹起。但我不敢太出格太放縱,只是保持著推錢的姿勢和動作,握著對方的手,因爲時不時會闖進壹個買東西的人來,讓別人看到我們在調情不太好。在村子裏,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傳播,而桃色新聞式的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卻相當驚人。我們還得小心翼翼,注意影響,如果傳出去,我就要滾回城裏去,我就沒有顔面在村子裏呆下去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欲速則不達。因爲梅是和別人訂過親的,我明明知道這件事,卻和梅相好。在村人眼裏可不是壹件小事情,而是壹件大逆不道,傷風敗俗的大事情。
我告誡自己要謹言慎行,千萬不能因小失大,急功近利。我和梅還沒有完全成功呢。
愛情這東西,就像妳種下的壹棵小樹,是需要時間和耐心來精心培育的,欲速則不達,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不能鼠目寸光,因噎廢食。我要長久地占有梅,而不是逞壹時之勇,貪壹時之歡。
梅,梅,梅,妳真是壹位上等好姑娘。我壹定要把妳據爲己有,別人不得與我壹起分享。我不僅要妳的那顆心,我還要妳的人,我要用自己把妳的那顆少女的心房填得滿滿的,不留壹丁點兒空隙。
那些日子,我常常反複夢呓這句發自肺腑的話,也常常從被梅主宰的各種離奇古怪的溫柔夢鄉的高潮裏突然吃吃笑醒,快樂無邊。
第十壹章
可梅早就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梅的主子是狗日的岩。
在這裏我雖然對他惡毒了壹點,但“狗日的”三個字還是仍然不能夠准確傳達我當時對岩的那份水深火熱的嫉恨。我對岩的嫉恨程度與我對梅的占有欲望成正比,隨著這種欲望的加深,我對岩的恨意壹天比壹天濃烈。我甚至想活扒了岩的皮,生啖了他的肉。
梅還小的時候,梅的父母就把她許配給了岩。他們是雙方父母指定的娃娃親。而且在我到那個村子的前兩個月,在梅十八歲生日的那壹天,他們已經舉行了正式的訂婚儀式。在那個村莊,訂婚儀式就像簽訂婚姻合同壹樣,是具有法律約束力的。當然,這個法律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而是鄉村的村規村法,約定俗成的。如果壹方背信棄義,不僅要負擔沈重的物質賠償,而且要受到道德的譴責的。有時,在壹些地方,道德的力量比法律的力量還強大。
梅念完初三,中考完畢就辍學在家了,她沒有再上城裏讀高中,盡管她中考的成績比平時理想,就分數而論,在她那屆畢業生中算是壹個佼佼者。由此可見,梅辍學的原因不是因爲成績不好,而是因爲梅的父母想要梅和岩早日完婚,他們早點抱外孫,早點了卻壹樁心事。他們就梅壹個女兒,父親看重香火,梅的壹家和岩壹家有言在先,梅如果生個兒子,就過繼給梅家,跟著梅的父親姓。所以梅的父母特別看好這門親事。
當然,梅自己也不想讀書了。這才是關鍵,如果梅堅持要讀書,她父母應該不會太反對。梅不想讀書,不是因爲她真的不想讀書,而是梅在那種環境下感覺太難堪了。
梅屬于早熟的女孩。這在農村的學校裏是壹件令人尴尬的事情。梅老是想借助衣服隱藏身上開始顯山露水的春色,可是春色就像破土而出的芽苗,梅根本就沒有辦法阻止,就像春天來了,我們無法阻止種子的萌芽壹樣。
還在念初壹初二的時候,梅的飽滿的乳房就高高地挺立了起來,她的屁股圓圓的滑滑的,在那群營養不良的同班女生中簡直鶴立雞群,成爲異類。她壹天到晚受到各種各樣的目光騷擾,上學或者放學路上,有流裏流氣的社會青年攔截她,想“色劫”她,挑逗她。課堂上,男老師的目光經常走神,她的胸部簡直不是人的胸部,不是肉做的,而是磁鐵做的,是壹塊大磁場,吸引著男老師們的目光,以至弄得男老師們呆呆的,傻傻的,就像老僧入定了壹樣,收不回目光,恢複不過神情來,嘴角的涎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流淌。還沒懂事的同班同學,都驚奇萬分地看著梅的胸部,看著老師們的失態,背地裏指指點點,不知道梅的衣服裏面裝了什麽好東西,那麽鼓脹脹的,弄得老師老是走神,不知道梅的父母給她吃了什麽東西,怎麽老補在那個地方,讓那個地方長那麽多的肉。
所以,在學校裏,梅覺得很羞人,很丟人,生活在這樣的壹種惡劣的環境中,梅感覺很別扭,渾身不自在。當父母商量著對梅說,壹個女孩子讀到初中畢業就足夠了的時候,梅快樂得差點跳了起來,她終于可以擺脫上學帶來的麻煩和糾纏了。
梅想父母的話是對的,女孩子嘛,遲早是要嫁人生子的,讀那麽多書幹嘛呢?又傷腦筋,又受嘲弄,不如在家等著嫁人,清閑自在,不用遭受歧視和騷擾的目光。當然,梅希望自己嫁的人應該體面點,最好能夠帶她離開這裏,出去見見處面精彩的世界。
我對岩充滿了銘心刻骨的仇恨,這種仇恨是不共戴天的,這仇恨時刻讓我處在水深火熱的炙烤中。武俠小說裏常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和岩之間,就是壹種奪妻之恨。其實,這種仇恨實際上是壹種深刻的醋意,醋意和仇恨攪在壹起,更加叫人深刻難忘。
我的這種對初戀情敵的仇恨與我對梅的身體的渴望壹樣深刻,壹樣燃燒著我的心,壹樣叫我寢食難安,食不甘味。
那些日子,我壹天所有的時間就在梅和岩之間分配,我壹天所有的活動就在梅和岩之間展開和周旋。
在與梅相處的時候,我盡量躲避著岩。因爲岩才是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而我只不過是江湖上的左道旁門,靠偷偷摸摸,靠岩的施舍過日子。在想著梅的時候,我同時詛咒著岩。我時時都在盼望奇迹出現,盼望壹場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使岩魂飛魄散,壹命嗚呼,我想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人發生意外,爲什麽岩卻活得粗胳膊長腿的呢?
老天是吝啬的,並沒有讓我如願以償。岩反而活得好像壹天比壹天結實,壹天比壹天強壯,壹天比壹天孔武有力。
其實,聽說岩已經在開始懷疑我和梅了,在偵探我和梅了。聽說,岩雖然因爲找不到證據不好發作,但他在自己院子裏吊了個沙袋,每天起床之後,睡覺之前,從田地裏勞作歸來,都要揮動兩個如缽的拳頭,狠狠地擊上幾十拳,直到累得像壹根被電擊倒的樹樁,栽倒在院子裏,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岩的夥伴曾問他哪來那麽大的動力練拳擊,岩氣烘烘地說,我把沙包想象成我的情敵,只有每天打他幾十下,我才心裏舒服,才覺得解恨,出了壹口氣,否則,我整天吃不香,睡不著。
這些警告傳到我耳裏,確實讓我兩腿顫抖。岩的那身肌肉讓我心驚膽顫,辛苦的勞動和勤奮的武術鍛煉使岩手臂和胸部的肌肉就像鐵疙瘩壹樣結實突兀,充滿力量。
岩打沙包,練拳擊,我沒親眼看見過,不知道水平怎麽樣。但我看到岩經常提著兩個木制大水桶去村口的井邊提水,從來就不用扁擔挑。他像少林寺的和尚壹樣,提著兩桶滿滿的水,大步流星地奔走著,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壹口氣跑到家。而村子裏其他的勞動力,挑壹擔同樣重量的水,都覺得很是吃力,壹路上要歇上兩三回。
我怕我和梅的事情有壹天被岩撞個正著,真的就吃不了兜著走。如果岩飯缽壹樣的拳頭砸在我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身上不是被他砸個洞,就是被他砸個包,都夠我受的。在我們的愛情之間,只有岩和梅才是正派正道,而我和梅卻是旁門左道,只好暗渡陳倉。當然,我不能從來沒有因爲懼怕岩的強壯體魄和飯缽壹樣大的拳頭而放棄梅。想著強壯的情敵岩,我甚至熱血沸騰,像壹頭身強體壯的鬥牛壹樣,渾身充滿鬥志,內心沸騰著找岩決鬥的沖動。
我喜歡挑戰,我喜歡找強大的對手挑點,因爲只有敵人強大,自己才會強大。
在與岩圍繞著梅展開的明爭暗鬥上,我當然不能鬥勇,以硬碰硬,我還不至于傻得那麽可愛。鬥勇,我只有輸的份兒。我要鬥智,要憑我的聰明的腦袋取得最後的勝利。我是不會也不想輸給岩的。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岩要鬥過我,沒那麽容易。因爲他要養家糊口,要下地幹活,而我卻成天無所事事,有的是時間和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有的是小聰明,有的是智慧和他鬥,讓岩防不勝防。
岩曾讓他的小侄子,壹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在他下地幹活的時候守在雜貨店裏,監督我和梅,看見我們有什麽異常舉動立刻向他報告。結果當我每天都塞壹把糖在小男孩口袋裏以後,小朋友背叛了他的親叔叔。他不僅在叔叔面前,按照我和梅的教導告訴叔叔偵察的結果,而且成了我們的眼線,天天在村口給我們望風,在他叔叔突然殺回來的時候,飛跑過來給我們通風報信。
當岩下地揮汗如雨,心神不甯的時候,正是我和梅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其實戀愛也很辛苦,比起岩在地裏幹活來,並不輕松多少,因爲要防著岩。每次我和梅都成功地躲過了岩的突然襲擊,在岩從地裏回來前夕,我會躊躇滿志,心滿意足,春光燦爛地溜走。
我和岩扮演著警察和小偷的角色,有時覺得自己很不光彩,畢竟在村子裏,大家都知道梅是岩的未過門的妻子,他們的關系已經鐵板釘釘。我只是打打擦邊球,分得壹杯湯喝,還要看岩的臉色行事。弄得我極不舒服,不過,值得安慰的是,岩是壹個笨拙的警察,而我是壹個聰明的小偷,我偷的是梅的心,心是最難偷的,偷心的賊才是高明的賊。偷心需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本領,岩要察覺我和梅的關系,不是壹件容易的事。
很明顯,梅也漸漸傾向我,向我靠攏了。
我知道在我和岩之間的爭鬥中,梅自己的態度才決定我們的輸贏結果。好幾次,岩從地裏突然回來,店子裏只有我和梅在談笑風生。梅看到岩回來,顯得老大不高興,聲色俱厲地要岩走人。看著岩百口莫辨,對我氣鼓鼓,對梅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很是幸災樂禍,心花怒放。
但愛情這東西,夜長夢多,最缺乏穩定性。所以,要先下手爲強,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煮熟的鴨子都會飛呢。況且,我是個學生,還在讀書,還有漫長的求學之路要走。假期壹結束,待我重返學校的時候,我就會明顯處于下風,岩就有可能反戈壹擊,轉敗爲勝。而對于梅,我發現自己的想法發生了九十度的大轉彎,我已經打心眼地愛上了梅,不像才到小村莊的時候想象的那樣,只是找個女孩子玩壹玩,發泄發泄,解決自己的性饑渴。我對梅,並不像當初設想的那樣,隨著假期的結束而結束這段臨時的感情。
我那大我幾歲,經驗豐富,有幾手泡鈕絕活的哥哥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過我,征服女人先要征服肉體,只有征服了肉體,才能實現心靈和感情的征服,才能讓女孩對妳死心踏地。
我不能坐以待斃,我不能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就像台灣問題壹樣,要順應民意,而不能讓某壹兩個政客操縱在手,把日月潭的清水攪渾濁,無限期地拖下去,以至越來越離心。我要先下手爲強,我要先征服梅的肉體,讓梅對我忠貞不二,死心塌地,死而後己。
那個晚上,夜色顯得很晦暗,天上星星稀少,又沒有月亮。
夜色中的兩個人,只有面對面看上壹段時間,才能依稀分辨對方的容貌。這樣的夜色可以壯膽,可以避人耳目,是讓自己很多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法實施的大膽行動付諸實踐的最佳時候。
我躲在村頭的那棵槐樹後面,當梅從雜貨店裏返回家,經過槐樹下的時候,我突然跳了出來,截住了梅。
嚇了壹大跳的梅剛想喊,卻被我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別怕,是我。
我沈悶地說。
要死啊,妳,嚇我壹大跳。
梅看清是我,向我揮起了拳頭,砸了下來。
我沒有躲避,讓梅含怒帶嗔的拳頭落在我的身上,發出輕輕的壹聲響。
怎麽了,不躲?
梅嗔怪地說。
我喜歡妳打我。我厚著臉皮說。打是親,罵是愛。
在說話的空隙,我趁機抓住了梅落在我身上的小手。
那手柔嫩而溫暖,沾著夏夜的濕氣。
我和梅站在夜色裏,濃密的槐樹蔭靜靜地覆蓋下來,把我和梅裹在槐蔭裏,仿佛被裹在被子裏壹樣。夜被弄得更黑更濃了。
我和梅站得很近,我們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我們能感受到呼吸輕輕地吹拂在對方的臉上,掀起壹陣陣麻酥酥的感覺,迅速地流遍全身,梅的眼睛在黑夜裏越發顯得光亮炯炯,明亮動人。
沒有月亮的夜晚,梅的眼睛就是我的月亮,懸挂在我心靈的藍天上。沒有光亮的夜,梅就是我的光亮,照耀在我的生命的夜色裏。
我們都是第壹次約會,心裏都裝著壹面鼓,在咚锵咚锵急促地敲響。我們都盯著自己的腳尖,開始的時候頭都不敢擡壹下。但只是片刻功夫,我散失的勇氣慢慢地回到身上來了。
我愛妳,我將來要娶妳。
這是我第壹次當著心儀的女孩公開求愛。
我有些慌不擇言,但我是豁出去了,在梅面前擺出壹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我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我就要做新娘了,我們玩玩可以,但不能太認真。
梅說。
我看見梅明亮的眸子太陽耀斑壹樣撲閃了幾下,隨即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的還有潛伏在梅心靈深處差點就要被我的話引爆出來的熱情和希望。
我可管不了那麽多,我蠻橫地說,我只知道,妳愛我,我愛妳,妳需要我,我需要妳,妳和他沒有共同語言,沒有感情,我知道妳不愛他,妳壓根兒不想和他在壹起。
可是……
梅說。
在我的淩厲攻勢下,梅的聲音已經軟弱無力,她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沒有那麽多的“可是”。我愛妳,我要和妳在壹起,我要每天睜開眼來,第壹個看到的人是妳。
我要每天閉上眼時,最後壹個看到的人也是妳。相信我,和我在壹起妳會幸福的,我會給妳幸福的。
不行的……
梅的聲音已經軟弱到只有她自己才能聽清楚了。
我知道梅的心在漸漸屈服于她的感情。
求求妳,梅,我的梅,救救我,妳還看不出來我有多愛妳嗎?我都要爲妳發瘋了。如果活著沒有妳,就讓我去死吧。
我知道已經到了小說中常描寫的高潮時候了,我必須有所作爲,才能馬到成功。我掏出早就准備在口袋裏的削畫筆的小刀,出其不意地插在裸露的手臂上,然後劃拉了壹下。
這是我早就想好的壹招獵取梅的芳心,讓梅真心感動的招數,是我冥思苦想了好幾個晚上才決定實施的壹出苦肉計。
我曾經爲自己的這個想法激動不己,因爲我相信這個愛情策劃壹定會很成功。壹切都會按我設想中的情節進行和發展。
梅壹聲驚呼,想阻止已經晚了,殷紅的血沿著我的手臂順流直下,滴塔有聲地滴落在腳下的那片土地上,濺起細細的紅色的浪花。
血是壹種助長燃燒的情感油,許多心頭的堅冰就是在血的燒烤下熔化成爲溫柔之水的,尤其血對于柔弱的女人。
女人是見不得血的。
梅在我的血的燒烤下迅速地軟化了,妥協了。
妳爲什麽要這樣呢?
我們爲什麽會這樣呢?
妳爲什麽不是岩呢?
梅喃喃地說。
兩行清澈的淚水順著她美麗的臉頰往下流淌,滴塔有聲地滴落在腳下的那片土地上,濺起細細的白色的浪花。
愛到深處,男人流的是血,女人流的是淚。
我不由分說,攔腰抱住了梅,把她摟在懷裏。
我噘起嘴來,俯下頭去,摸索著梅的嘴。
我們的嘴壹接觸便緊緊地擠在了壹起。
壹陣快樂襲擊了我的全身。這種快樂鼓勵我更加放肆和大膽,天塌下來,我都不顧了。我把梅抱得更緊了,仿佛要把整個的梅納入我的身體之內。
梅的頭左右搖晃了幾下,就軟弱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梅壹邊說著“不”,壹邊伸出手來,抱住了我,緊緊地,生怕把我弄丟了。梅積極地回應著我的親吻。
我們感覺自己開始往下沈。快樂的潮水湧上來,慢慢淹沒了我。我在愛的海洋裏沈浮掙紮,隨波逐流。
初戀初吻是情的極致。
盡管時過境遷,當初的愛已經不再,但那種美妙的感覺永遠貯存在生命深處,壹生銘記,壹生感動,隨時隨地想起,都回味無窮,令人流連忘返;那種感覺就像在銀行裏面存款,存的期限越久,利息越高,感覺越好,越讓人流連忘返,積重難返。
妳要等我,妳要拖延婚期,甚至抗婚,我讀完高中,上完大學,就接妳去大城市生活。我要妳給我生壹打兒女,男的像妳,有大大的眼睛,有漂亮的面孔,有迷人的身材;女的像我,小眼睛,長得有些醜陋。
我說。
不,女的像我,否則將來嫁不出去;男的像妳,像妳,像妳壹樣,能俘虜漂亮的女孩子。
梅說。
梅享受著我的吻,呼吸開始沈重粗濁起來。
透過梅薄薄的襯衫,我觸摸到了梅滑如凝脂的光潔的溫熱的皮膚,質地和手感都出奇地好,就像正經的景德鎮的陶瓷,而不是其他産地“挂羊頭,賣狗肉”的冒牌貨。
我們在槐樹下坐下來,依偎在壹起,我們的背靠著槐樹;槐樹聽著我對梅山盟海誓,信誓旦旦,見證著我們的愛情。
盡管夜色很暗,但梅還是看清了我壹臉非她不娶的堅定不移的表情,梅還是感受到了我的壹種非她不娶的真實的心境。
當然,我紮自己的那壹刀並非讀者想象和梅擔心的那麽嚴重。紮的部位和角度,我都事先算計好了的。紮的地方不能有大血管通過,但也不能是貧血區;用的力度要適度,不能紮得太深。紮得太深,傷口愈合慢,挺吃虧;但也不能紮得太淺,太淺了,流的血太少,就無法感動梅,達不到事先設想的效果。如果達不到理想效果,壹切都白忙活了,都白痛了。
從那天來看,我的愛情策劃,可以說是恰到好處,馬到成功,是壹個經典的案例,可以寫進愛情教科書,代代相傳,廣泛傳誦。
愛情是需要精心策劃的,策劃可以讓愛情事半功倍。
策劃于今天來說,是壹個相當流行的時髦詞語。我們現在做什麽都講究策劃。
但在那時,策劃還是個陌生的詞,我卻開始在成功地策劃愛情了。只不過,那時候,我還沒聽說過策劃這個詞,不知道自己的愛情計劃和行動其實就是策劃
第十二章
任何事物都有兩極,兩極相生相克而存在。有陰就有陽,有雄就有雌,有正就有負,有男就有女。世界萬物之所以生生不息,是因爲兩極的相互作用,相輔相成。
文明同樣包含著兩極:壹極是文明的正面,壹極是文明的負面。這兩極也是相輔相成,互相促進的。正面的文明越發達,負面的文明就越發達。文明的兩個方面在曆史長河中互消互長,交替上升,誰都離不開誰,誰都不能沒有誰,誰都壓不跨誰。
現在的高等教育確實發達,大學在培養大批的科技和文化精英的同時,亦是個教會人如何墮落的地方。這在對待感情的態度上尤其明顯。
五六十年代的大學生,男女之間是壹種革命同志式的感情,純潔得很。大家都放眼世界,心懷祖國,志向高遠,普遍的感覺和認同都是覺得自己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根正苗紅,思想單純,談情說愛是壹種罪過,浪費寶貴的革命光陰。即使談了,也是壹種柏拉圖式的精神上的愛戀,是彼此間的理解、信任、寬容和鼓勵,是壹種甘願爲對方犧牲的獻身精神,甘願爲對方承擔責任和義務的精神,是爲革命而奮鬥,爲革命而結合,是爲生産革命後代而進行的戀愛和結婚。
現在的大學可就全都亂了套。男的也好,女的也罷,學生也好,老師也罷,全都亂哄哄的,浮躁莫名。誰都閑不住,誰都耐不住寂寞。讀完高中,進來的時候還是壹個純潔的少男少女,三五年出去,個個都變成了老氣橫秋的大男大女,個個都表現得世俗而卑劣,成天爲名爲利而投機鑽營,互相算計,爲名爲利忙忙碌碌,趨之若鹜。兩性之間,動不動就想到性,想到生理的需要和滿足,想到怎樣把地方騙上床,滿足自己的壹時私欲。
幾年大學下來,開發的是走上社會後如何算計人,是如何在社會上混得更好,如何爬得更高,如何遊戲人生和玩弄感情的智慧,培養的是如何曲意逢迎,溜須拍馬的本領,如何自欺和欺人的技能。這從大學裏的各種各樣的官場(學生會,團委等)上的妳爭我鬥,爾谀我詐就已經可以看出端倪來了。當然,有壹部分人是好的。
我在住院期間,女朋友文就來看過我那麽壹次。這令我多少有些悲傷難過。我希望她在這個時候,能夠陪在我身邊,伺候我,關心我的生活起居,陪我聊天解悶。我覺得這是她作爲壹個我的女朋友應該做的,是她的份內之事,爲了照顧男朋友,其他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先放下再說,包括掙錢。
如果病的是她,躺在醫院裏,我也會無微不至地關心她,照顧她,守在她身邊,進行感情上的投資(這確實是壹個進行感情投資的絕好機會),若非情不得已,盡量寸步不離。至少,如果不能晝夜陪伴我,那也應該壹天來探望我壹下,關心關心我的病情進展情況,安慰安慰我脆弱的心靈。
但文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讓我壹想起她來心裏就有壹股無名怒火突突突地直往上冒。在見不到蓉的白天,這股怒火來得更加剛猛強烈,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幸虧到了晚上,文的角色,有蓉替代著,蓉的柔情和無微不至熄滅了我不少心頭之火,否則,我全身真要因爲文的冷漠和無情滋生出許多水泡來了。看著壹襲白衣白褂的蓉每天夜裏爲了我,爲了我的病能快點康複,東奔西跑,忙裏忙外,我還真有些感動,真有些過意不去。
文是我心裏的壹份放舍不下的牽挂。我對文的牽挂,在晚上欲望的成分要多于感情的情分,在白天虛榮的成分要多于欲望的成分。
因爲文是性感的。這種性感足以讓男人爲她不顧壹切,放棄壹切,況且晚上是欲望遊離身體,四處猖狂活動的時候。
因爲文是壹朵千嬌百媚的玫瑰花,人人都想采撷這朵玫瑰,人人都以采撷到這雜玫瑰而自豪和光榮。只要是文挽住妳的胳膊在人前走過,就會有無數羨慕妳豔福不淺的目光投射過來,嫉妒妳豔福不淺的目光投射過來,讓妳享受到那種至高無上的尊榮,讓妳虛榮的心理填滿幸福的多姿多彩的泡沫,讓妳意氣風發,走起路來腳步格外的高遠。
征服世界是男人的壹種本領和責任,征服美女也是男人的壹種本領和責任,後者和前者壹樣都是男人的能力和本領的壹種象征和標志。美女是世界最亮麗的那部分,如果美女都難以征服,談何征服世界呢?如果美女都難以征服,何來征服世界的動力?何謂征服世界的大英雄?
我喜歡和文走在壹起時收獲的大把大把的男人妒火中燒,女孩豔羨不已的目光。就像農民在秋收前夕望著壹片黃澄澄的豐收的大好景象,心裏美滋滋的,蕩漾著壹片對秋收的大好形勢的美好憧景。
令我坐立不安的是,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是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的。征服男人同樣是女人的壹種本領和能力,而且是壹種時刻都可能浮出水面的欲望,特別是青春期的女人和沒有到達更年期的婦女的壹種欲望。女人身邊缺不得男人就像男人身邊缺不得女人壹樣。女人之所以在事業上,大多沒有男人厲害,不是因爲女人比男人差多少,而是女人把太多的時間和精力都花費到征服男人身上去了,其實伺侯男人,爲男人提供服務也是壹種征服男人的過程。
與文呆在壹起的時候,我分別感到看起來千嬌百媚的文其實是壹個野心勃勃的女孩。文的野心表現在她對男人的征服欲望上。文是喜歡通過征服男人來實現征服世界的欲望的。她尤其喜歡征服優秀出色的男人,而且我隱隱覺得文喜歡以此爲樂,以此爲榮。
我有三個感覺可以佐證我對文的懷疑:壹是即使和我在壹起時,文的眼神都處于閃爍遊移狀態,她閃爍的眼神捕捉或者迎合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異性的目光。二是文喜歡交際,像壹朵上海灘的交際花,她老是四處出擊,特別是那些與衆不同的男士,成爲文狩獵的對象。三是文有壹本記事本,其上寫滿男人的名字,聽她宿舍的女生透露,文如果決定征服誰,就會把誰的名字寫上去,追到之後,就用紅筆在後面劃壹個鈎鈎,以示成功;想揣掉誰就打壹個叉叉,以示和他壹刀兩斷,壹筆勾銷了。
文之所以迅速墜進我編織的情網,因爲我也是文的黑名單上的人。她之所以圈定我,可能與我出色的美術天賦,與我因美術天賦而贏獲的如日中天的名聲有關。美術天賦使我成爲女生眼裏的才華橫溢的亮點,未來的藝術大師。
況且文是那種情緒化的女孩,她害怕寂寞,壹時半刻都閑不住。她需要男人對她點頭哈腰,百依百順來填充自己的虛榮。文身邊缺不得男人就好像我身邊時刻不能沒有女人壹樣。
我和文是壹丘之貉,我們半斤八兩,門當戶對。
我想幾乎所有公民都有這樣的共性。而像我們這樣搞藝術的公民,在兩性關系上更加真實赤裸,不會壓抑,不善掩飾。因爲藝術需要異性來碰撞出我們靈感的火花,激發我們的創作欲望,沒有異性的滋潤,我們就像斷流的河流,很容易江郎才盡,藝術生命容易枯萎和凋謝。而同性壹般很難激起同性的創作欲望,當然同性戀者另當別論。
沒有我陪在身邊,耐不住寂寞的文夜夜泡在舞廳裏,享受著衆星捧月的尊貴。當然文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對別人說的時候,把泡舞廳說成是在串場演出,尤其是在應付我的時候。每次我從醫院裏打電話找她,文都不在宿舍,我留下話來,叫文回來後打電話過來給我。深夜文回來後,在電話裏對我總是說演出去了。其實,我知道文說的也是事實。只不過演出和泡舞廳是文在同壹個晚上進行的兩項不同活動的內容,或者說是同壹個活動的兩道程序。
我對舞廳沒有什麽好感。我始終認爲那是壹個輕浮的地方,是輕浮的男人和女人才趕場壹樣湧去的地方。盡管我也是個輕浮的人,而我認爲自己輕浮得高雅。而在舞廳裏,大家的心裏都很陰暗,充滿了放縱的滋味和獵豔的渴望。串場表演者煽情的演唱使人們火上澆油,越加的放縱和輕浮。
如果文在舞廳只是唱唱歌,跳跳舞,我還是想得開的,我沒有那麽榆木腦袋和小肚雞腸,我不會對她的行動産生反感。如果男人們只是欣賞文的歌唱得好,給文送送花,象征性的在台上擁抱壹下,貼貼文的臉頰,回去後想象文傾國傾城的模樣,自自慰,或找老婆、情人、甚至妓女發泄發泄,倒還可以理解和原諒,我沒有多大意見。
但事實上可能遠非如此。沒有演唱任務或者演唱結束後,文旋進了舞廳,壹個加強連的男人在等著與文共舞呢。文來者不拒。那種場合,那個地方,那種氛圍,容不得文拒絕,文也沒想過要拒絕誰。
文被壹個又壹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又摟又抱,在靡靡之樂和昏昏之光的慫恿下,發了瘋壹般的狂熱旋轉,曳地長裙旋轉成壹朵倒扣的花朵,豔麗生動,成爲舞廳裏豔驚四座的風景。
文喜歡這種放肆的瘋狂和衆星捧月的感覺,並且深深地陶醉其中。
最要命的是與文共舞的男人,沒有壹個把文摟抱在懷裏的時候還能夠保持健康的心態、清醒的頭腦和規矩的手腳。他們的手掌撫摸了文的幾乎全部的背部,纖細的腰身,圓圓的肩頭,充滿挑逗意味的圓圓的尖尖的屁股。趁著燈光昏暗時,男人用那張酒氣熏熏的嘴巴,有意無意地磨擦壹下文的潔白細嫩的臉頰,享受著罂粟花的鮮嫩和芳香。甚至想抓住壹切機會向文灌輸著各種各樣的迷湯,甜言蜜語,花言巧語;炫耀著自己的人生成就和票子,車子,房子,軟硬兼施地勸文喝酒,待文喝醉了就把文弄回家,或者上賓館開房,享受壹夜風流春宵。
舞廳爲方便這些欲望湧動的男男女女,在豔舞進行中會突然停電兩三分鍾。黑暗裏,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那些鳥男人什麽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那些肮髒的手不知道會探向文的什麽地方,趁著黑暗抓上壹把,那些肮髒的嘴巴在黑暗中不知會吻向文的什麽地方。
想著這些,我就頭痛欲裂,心急如焚,巴不得立馬出院。找那些男人們新帳舊帳壹起清算,以泄心頭之恨,特別是治標還要治本,把文從那種墮落的地方拽回來,重新看好她,讓她不再紅杏出牆,或者把她紅杏出牆的念頭掐滅在萌芽狀態。
在文身上,我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的。我喜歡和文在壹起時的那種被萬衆景仰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妳作爲壹個男人,覺得特別有成就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妳腳下展開,都在爲妳旋轉忙碌。
當然這些情景只是我白天坐在床上無法下床四處活動時打發無聊時光産生的幻覺和想象,不足爲信,也沒有事實支撐。我相信文在舞廳裏串場就像她在電話裏給我講的那樣,只是唱唱歌,撈些錢就走人,文不會那樣的放縱和隨便。文雖然愛慕虛榮,但文有自己的分寸,壹般的男人,文是瞧不上眼的,文並不是只要對方口袋裏鈔錢嘩嘩響,就把什麽都給他的那種女孩,文還沒有這麽下賤,文還沒有這麽缺錢花,文還沒有這麽窮。她在我眼裏,由表及裏都是高貴的。
但後來朋友向我彙報說,在我住院的日子裏,文確實和壹個男士出雙入對,文與那位男士的關系比我想象的還要熱乎多了。不過,那男士不是壹位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而是外語系那位叫湯姆的藍眼睛白皮膚的禿頂的美籍教師。他們的表現超過了壹般的師生關系。盡管老外開放,但文不是外國人,而且在中國,得遵守中國的習俗。
湯姆?
我和他是在校園裏打過幾次照面的,可憐的湯姆像壹具風幹的木乃伊,像壹個艾滋病晚期患者。湯姆的年齡我壹直沒能調查清楚,我以前沒有把他當作壹個潛在的情敵去對付,所以也就沒把湯姆放在心上,沒有潛心去研究他。他有壹副慈祥的外表,這掩飾了他肮髒的心靈。
不過,物以稀爲貴,人們對稀少的東西充滿好奇之心。在校園裏,由于老外較中國少得多的緣故,湯姆就格外地吸引大家的眼球。我還依稀地記得他的模樣,眼睛陷進去,鼻梁高高的,滿臉皺紋,除了個子和國籍是女孩子眼裏夢寐以求的外,我想湯姆剩下的部分,剩下的部位就壹文不值垃圾都不如了,估計他的年齡可以做文的外公或者爺爺吧。
我無法相信年輕氣盛的我會栽在壹個沒有生氣,皮膚開始起雞皮疙瘩的老外手裏。我不相信文會和他有什麽不正當的關系。
湯姆能做什麽呢?湯姆什麽都不能做。要我相信文和湯姆已經粘乎上了,沒那麽容易,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打死我都不相信。
盡管不相信,但我還是越想越來氣,越想心裏面越是亂麻壹團。幹脆他媽的,我什麽都不去想好了。白天好好養傷,晚上好好泡蓉。和文壹樣,誰比誰更放縱,誰比誰更不在乎誰。
等我養好傷,早點出院。出院後,追風逐月,風月場上,老子又是壹條梁山泊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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