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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情緣 (全) 作者:WDCH (達也)
作者:WDCH (達也)
2012-2-14發表於 SIS
他們第一次相遇時,鄭風30歲,柳月如20歲,兩人之間隔著整整一個時
代。那是2002年,地點是在鄭風自己的辦公室。他背靠著大班椅,饒有興趣
地打量著面前坐著的她,一個還未畢業,正在可憐巴巴地找實習崗位的大專生。
「你學習成績怎樣?」鄭風笑著說。其實她的簡歷上面已經明明白白地寫著
了,成績不過是中游水平。但是換了任何一個男人,對著樣貌嬌美,身材出挑的
她也很難免不自覺地多說幾句廢話。
「還行吧。」柳月如有點侷促,俏臉微紅。來之前她沒想到這家外貿公司的
老闆是這樣年輕。雖然他不算特別帥氣,但很陽光,很耐看。所以她本能地有些
羞怯起來。
「你來應聘前台?」鄭風又掃了一眼簡歷,微微有些失望。他其實已經把她
內定為自己的員工了,但對她的志向略有微詞。如此出眾的一個女孩,怎會就只
想做個前台呢?
「嗯。我是學秘書專業的,外語也不太行。但我想前台我是可以勝任的。」
柳月如有點急了。她剛才走進這家公司的時候,外面坐著十幾個員工都是精神飽
滿,充滿幹勁,她蠻喜歡這樣的工作氛圍,現在聽老闆這樣的口氣,她怕這次又
要失望而歸了。
「行,那你明天來上班吧。」鄭風略一沉吟,便笑著說。
「真的?」柳月如柳眉一挑,喜逐顏開。
「那還有假的?」鄭風有點哭笑不得。他看了看閉著的房門,又說道:「嗯,
雖然你是來做前台,但我希望你不要滿足於這個工作崗位,不思進取。以後你有
能力、有意願換別的崗位了,隨時可以換。」
「嗯。」柳月如期待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柳月如成了鄭風的第二十個員工。當時他的公司才成立兩年,但業
務在飛速擴展,辦公室剛搬了,面積寬裕了許多,所以才需要招聘一個前台,把
門面弄得上檔次一些。
柳月如的到來給鄭風的公司注進了一股新鮮血液,尤其是男員工們,每個都
好像打了雞血,變得尤加意氣風發,經常有意無意地打前台經過,找機會跟柳月
如搭訕。
「月如啊,有沒有我的快遞?」
「月如啊,有我的電話嗎?沒有啊?奇怪,我的客戶明明說打來過。」
「月如啊,水好像沒了,你給叫一叫?」
「月如啊……突然想不起來找你什麼事了……」
女員工們呢,則未免對她的待遇有點嫉妒,尤其是薄有姿色的那幾個,更是
暗中惱恨她搶走了公司聚光燈的位置。所以很快的,柳月如成了男員工圍繞的中
心的同時,也成了女員工群體的邊緣人。整個公司裡,只有老闆鄭風一人對她是
特別不同的。或者應該說,對她沒有特別不同——跟對待其他女員工一樣,毫無
二致,並不因為她的美貌而特別熱情。
多少對自己的資本有些瞭解的柳月如初時對鄭風的反應未免有些不服氣,但
她在見過他的妻子及一歲的兒子後,就完全心平氣和了。鄭風的妻子趙爽是個不
折不扣的大美人,而且底子好不說,或許是由於長年優裕的生活環境的緣故,氣
質特別高雅。他倆的兒子豆豆也特別帥氣,完全繼承了兩人的優點。
有這樣的妻子和兒子,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像我這樣的普通女孩,他
見了完全沒有反應才是正常的。
當時柳月如見了趙爽那個價值兩三萬的名牌挎包,在不著痕跡地往身後藏自
己那個五六十塊的地攤貨的同時,心裡好笑的自嘲道。
然而她畢竟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像她這樣嬌美的人兒,每天見著她的鄭風又
怎會毫無所感呢?事實上,她每次在鄭風面前出現,都會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而
每次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他也每每看著她的翹臀長腿而失神。只不過,鄭風把這
一切都掩飾得很好,好到除了他自己,旁人一無所知罷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美色面前,不管一個男人已婚還是未婚,他總是被吸引,會迷醉的,鄭風又豈
能例外?只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並不會對柳月如有所妄想。
眨眼間一年過去了。柳月如用她的努力和謙遜征服了公司的所有人,連本來
不待見她的女同事們也一致接納了她。而在鄭風看來,正式畢業了,又實際工作
了一年的柳月如再擔任前台未免委屈她了,便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把她叫到了
辦公室。
「月如啊,你過去一年的表現看在我的眼裡,我覺得你做得很不錯。這樣吧,
從下個月開始,你別做前台了,我安排你去學習跟單,你看怎樣?」
「鄭總,」柳月如現在臉沒那麼薄了,但聞言驚喜之餘,還是有些忐忑,
「這我做不來吧?我看公司別的跟單都是本科學歷的,我英語又不行……」
「學歷就是一張廢紙,你說它有用就有用,說它沒用就沒用。英語基礎差就
學唄,好多外貿公司的老闆對英語還一竅不通咧,不照樣做挺大?就一句話:你
甘心一輩子做前台?」鄭風笑道。
「那……那我試試看?」柳月如被鼓動了,心思活泛起來。是呀,有選擇的
話,誰願意一輩子做前台?她對自己的未來是有期許的,欠缺的,不過是一些信
心,一個機會而已。
就這樣,柳月如被正式調離前台崗位,跟一位資深同事學起跟單來。她很用
功,但奈何她的英文底子真的很差,學了三個月後,鄭風有心讓她去獨立給業務
員跟單,誰知道原來每天圍著她轉的那些男業務員們都一個勁地搖起頭來:「鄭
總,小柳她不行啊,英語不過關,會闖禍的,要不你安排給別人?」原來這些人
一直只把柳月如當做了一個花瓶,真個到可能會影響自己利益的時候,他們突然
都變得現實起來。
鄭風無奈何之下,只好幹脆把自己的單子分出來一小部分讓柳月如去跟,又
讓老跟單幫她把把關。本以為她應該能盡快上手了,誰知道第三票單就出了問題,
因為英語不熟練的緣故,把一份合同做錯了,不但把單子的利潤都虧蝕了,還賠
進了一些錢。自知失誤的柳月如主動跑來跟鄭風請罪,說道:「鄭總,看來我真
的不適合做跟單,你看,還給你帶來了損失,要不我還是回去做前台吧?」
鄭風本來是在氣頭上的,但柳月如我見猶憐的自責模樣又讓他發不出火來。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揮手,說道:「你說做回前台就做回前台?前台已經有
人了。遇事退縮,算什麼本事?得了,你英語差,以後我每週抽一天,下班後給
你培訓。」
就這麼樣,每週總有一天,鄭風下班後把柳月如留下來,給她上一個小時的
英語課。本來這是無妨的,因為適逢旺季,公司裡加班的人也多,雖然鄭風給柳
月如單獨開小灶,其他人頂多有些眼熱而已,但公司裡面倒沒有誰也需要來補習
這些基本功夫的,所以倒沒有什麼異樣聲音,然而兩三個月之後,淡季來了,公
司裡一下班員工就都走光了,公司裡每每就剩下鄭柳二人,旁人還沒覺得什麼,
他們已經覺得有些尷尬起來,若不是一個教,一個學,業已成為了一種舒服的習
慣,恐怕他們也堅持不下去了。
這天是週五,照例是鄭風給柳月如上課的日子。兩人相對端坐在會議室裡面,
互相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氣氛有點凝澀。跟往常一樣,會議室外面早就一片安靜,
沒有半個人影了,而越是如此,柳月如就越是心慌。最近好多次都這樣了,只要
是單獨跟鄭風坐在一塊,她的心就跳的特別快。
鄭風咳了一聲,打破了寂靜:「你……今天是週末,沒約會?你沒空的話咱
們可以取消培訓。」
「我沒事。我又沒有男朋友。」柳月如脫口而出。
「哦。」鄭風的心情莫名愉悅起來。他手上拿著培訓資料,眼光卻忍不住地
又瞟到了柳月如身上。
她今天真美!黑色的高領毛衣,修身的剪裁把她豐隆的酥胸強調得恰到好處,
緊身的深藍色牛仔褲把纖腿美臀的線條勾勒得驚心動魄,再加上這張明麗的臉龐
宜喜宜嗔,既嬌且憨……猛然間,鄭風覺得自己心裡竟無恥地灼熱起來。
「咳,你看這份信用證的條款你能理解不?」鄭風艱難的說道,揚了揚手上
的資料。
「哦。」柳月如把信馬由韁的馬兒收了回來,認真地看了一會,指著資料上
面的字眼問道:「鄭總,這一句什麼意思?」
兩人隔著會議桌相對而坐,她這麼一問,鄭風還真的不曉得她是問哪一句,
便乾脆起身繞了過來,在她身旁彎下腰來看了看,這才說道:「哦,這句的意思
是…」
柳月如的問題比較多,鄭風也就乾脆在她身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指點
著資料上的文字給她耐心解釋著。衣襟相擦,香風襲人,這樣的情景要多危險有
多危險,鄭風的額頭已經微見細汗了,而柳月如的臉色也有些暈紅起來,就在這
要命的時刻,突然啪的一聲,斷電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啊!」柳月如失聲驚叫了一聲,小手忍不住攥住了鄭風的臂膀,被她這麼
一抓,愣在當地的鄭風就像被按到了開關一樣,他猛地扭過身子,一把抱住了柳
月如。
她的身子好軟,好香!
這下子柳月如的驚嚇就更厲害了,她拚命扭動了幾下,嘴裡輕呼道:「鄭總,
別這樣……」然而她的力氣在鄭風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她越是掙扎,卻越是給了
鄭風興奮的感覺。
「我喜歡你!」鄭風粗喘道。在黑暗中他膽子大了起來,雙手上下求索,攀
上了她的酥胸,撫上了她的翹臀。
「這樣不行的……」柳月如殘存的意識驅動著她喃喃抗議,然而她的反抗已
經僅剩象徵的意義了。鄭風熱烈的愛撫也在催動著她的情慾,須知道,對這個年
輕有才的老闆她也並非沒有過幻想。只是她跟他身份的鴻溝,始終讓她不敢有更
深的企求罷了。
漸漸的,柳月如不再堅持推開鄭風侵掠她的大手了,他逼近過來的身體,那
堅硬火熱的所在也讓她陷入暈眩,迷迷糊糊中,她只覺自己越來越是輕快,等意
識再回來時,自己已是身無片縷,鄭風濕熱的嘴唇在親吻自己驕傲的胸膛,而他
的手指已經撫弄至她潮潤的私處,正是後一個動作,讓她回覆了神志。
此時此刻,柳月如可謂是心亂如麻。她明知道自己跟他不會有什麼將來,但
她卻也有一股衝動,哪怕現在焚盡自己也甘心。就在這種矛盾之中,她敏銳地感
覺到那根堅硬如鐵、火熱如炭的物事已經貼近過來,剛觸到自己的私處,一陣既
舒暢又難捱的顫慄就漫遍了她的全身。
豁出去了。她一咬銀牙,閉上了明眸。
然而下一刻,那種被貫穿身體的痛快並沒有降臨,因為鄭風的手機竟然適時
的響了起來。
「噓!」鄭風一看桌上放著的手機,忙抽身拿了起來,示意柳月如噤聲,走
到了一邊。
「喂。」
「你在哪兒?怎麼還不回來?家裡又斷電了,有你這樣做人爸爸的嗎?」趙
爽的質問跟機關槍一樣連貫不帶卡殼。
「嗯。馬上回來了。」鄭風默然,掛斷了電話。
爾後,暗室裡一片靜默,只聞兩人粗細相間的呼吸聲。
啪的一聲,這時電又來了,鄭風依然劍拔弩張,柳月如依然體軟如泥,然而
鄭風已經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她那美到毫顛、毫無瑕疵的動人裸體。
「對不起。」
柳月如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挺拔、勻稱,恰到好處。她俏臉上逸出一絲苦澀
的笑容。
「沒什麼。」
「我本來沒有這樣的意思,對不起。」
「我本來也沒有這樣的意思。」
兩個人的話兒都沒頭沒腦,但偏偏的,兩個人都明白了。
柳月如默默地揀起散落在地上的內衣,穿戴起來。她的內衣很廉價,但穿在
她的身上,卻自有說不出的美。然而此刻她想的是,她不喜歡自己跟這身內衣一
樣廉價。
「我先走了。」柳月如穿戴停當,捋了捋頭髮,低聲說道。
「好的,你路上小心一些。」鄭風滿臉歉意地看著她。
柳月如勉強一笑,轉身走了。看著她的背影,鄭風緩緩地,給了自己一個無
聲的耳光:鄭風啊,你卑鄙!
第二天剛上班,柳月如就向鄭風遞上了辭職信。
「為什麼要走?」鄭風看了看閉著的房門,「你沒必要這樣。」
「我認為這樣比較好。」柳月如堅定的說,「再說了,我對英語的領悟能力
不行,或者換個行業對我有好處。」
鄭風半晌不語,爾後嘆了口氣:「好吧。」他的眼神忽地溫柔起來,他看著
柳月如的眼睛,直到她俏臉的線條也柔和下來,才低聲說了兩個字:「珍重!」
「你也是。」
柳月如從鄭風公司離職之後,並沒有另找其他的工作。因為在離職後的幾天
之內,她就發現自己銀行賬戶裡莫名其妙的多了十萬塊錢。她用腳後跟也可以想
明白,這肯定是鄭風給的,於是打電話給他要把錢還給他,但鄭風說完這句話後
她就不再堅持了:「我覺得你將來是可以有所成就的,這十萬塊就作為你的啟動
資金,等你賺夠了再還給我不遲——你不會是沒有信心吧?」
是的,她知道鄭風一直在栽培她,並且她知道他並沒有從她身上期待什麼回
報。那只是出於一種欣賞,或許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很原始的欣賞,但那不影響
他的真意。好吧,他都對我那麼有信心,我能沒嗎?
拿著這十萬塊錢,她真個開始了創業。經過縝密的考察,她加盟了一家童裝
品牌,租了一爿店面,做起了生意。起初雖然不順,但經過一年的調整、磨練,
她終於熬出了頭,在第二年結束的時候,她已經上了軌道,並且找到了一個還可
以的男人,結了婚。
到第三年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在周邊的縣市新開了三個分店,賺到了人生第
一個一百萬,寶貝女兒也呱呱落地了。等她把女兒奶到了可以叫叔叔的年紀,她
覺得終於是時候去找回鄭風了,她得讓女兒真心實意地叫他一聲叔叔,順便把那
十萬塊連本帶利還給他,也讓他知道,他終歸沒有看錯自己。
然而天不遂人願,當柳月如帶著閨女回到她上班了一年多的寫字樓時,卻找
不到鄭風的辦公室了。她還以為是鄭風搬過辦公室了,掏出手機撥給他,空號。
這下子她的芳心終於有些忐忑起來,又翻到了以前一個相熟的舊同事的電話,撥
通了,第一句就問:「小謝,咱們公司搬到哪兒去了?」
「是月如啊?咱們公司?什麼咱們公司?你是說XX公司?哎呀,你不知道
啊,你走後第二年就出了一樁大事,公司破產了。」
「什麼?」柳月如如同五雷轟頂,好久才回過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在哪兒,有空嗎?行,那我過來跟你聊聊。」
與舊同事見了面,聊了將近兩個小時,柳月如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鄭
風是運氣不好,接了一個外商的大訂單,因為趕貨期,為了讓工廠先做他的訂單,
把全款打給了工廠,誰知道工廠財務狀況出了問題,不但沒能按時交貨,還在交
貨前夕倒閉了。
貨款收不回來不說,還因為違約賠給了外商一大筆錢,這麼一來公司就資不
抵債了,因為公司運作的資金本來就有相當一部分是從熟人朋友那邊融資來的。
隨後追債的紛至沓來,嚴重影響了公司的運作,業務員相繼跳槽,鄭風就沒辦法
維持了,只好遣散了員工,把公司結束了,背著兩三百萬的債務回了家。
這還不算,鄭風的老婆趙爽見老公落魄如此,竟然不肯同舟共濟,在父母勸
說下跟鄭風離了婚,連兒子也不要了,改嫁了一個有點資財的舊同學,可憐鄭風
一個單身男人背著兩三百萬的債務,還要帶著才三歲大的兒子,這日子怎麼過?
對面的舊同事在長吁短嘆,柳月如聽得俏臉煞白,心道:他竟然遭受了這樣
的變故?可恨我沒有早些知道,可以幫幫他,我真該死,怎麼沒早些想到去聯繫
他呢?
「你還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沒了。聽說他離婚後,連房子也沒要,就帶著兒子走了。手機號碼也換了,
怎麼找他去?再說了,找到了又能怎樣?」
舊同事臉上的傷感只維持了幾秒鐘,就咧嘴笑道:「好了說了這麼久陳年舊
事,不說他了,說說你吧,看你衣著光鮮的,這幾年混得不錯吧?」
柳月如見跟過鄭風幾年的她變臉如此之快,眼裡閃過一絲嫌惡,淡淡的說:
「還行吧。打擾你這麼久,謝謝啦,我還有事,要不改天再聊吧。結賬!」
瞭解了鄭風的窘況後,柳月如頗是發動了一些關係去找他的下落。然而一年
過去了,始終是杳無音信。倒是她自己的事業如同滾雪球一般,就這麼一年功夫,
她自己創建的童裝品牌也已經開出了幾家專賣店,資產也有個小五百萬了。這一
年結束的時候,有個風投公司主動找到她,說有意投資她的公司,把營銷網絡迅
速鋪大,三五年後到美國上市去。
聽了風投公司一席話,柳月如就像被領著走進了一個陌生的廣袤天地,讓她
眼界驟然開闊起來。她才二十六歲啊,才不過六年前,她還是一個前台而已,而
現在她竟然有望成為一家美國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她不敢置信,但這的確是可以
觸摸的現實,而越到此刻,她越是不能忘懷那個曾鼓勵她、栽培她,如今卻落魄
了的他。
冬天裡的一個下午,柳月如走進了一所語言培訓機構,報了一門英語課程。
自從知道了有機會到美國上市後,她就準備硬著頭皮再把英語學起來,將來也好
能夠跟世界各地的投資者溝通。培訓機構的接待人員很貼心,給她辦妥了報名手
續後,又推薦她先行試聽一節課,算是優惠,也是預熱。
作為旁聽的學員,柳月如坐在了教室的最後一排,等著老師的出現。在座的
有二三十個學員,她不算最年輕的,但很明顯是最引人注目的,因為她簡約華美
的衣飾,她淡定絕美的玉容,注定最吸引旁人的視線。到得後來,她不勝其擾,
乾脆把衣領翻了起來,把俏臉遮去了小半邊,這才遮擋了一些無所顧忌的目光。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微微一暗,一個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徑直站到了講台
上,柳月如抬眼一望,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失聲驚呼起來。是他!
沒錯,他是鄭風!他的臉頰瘦削了一些,面容也微見滄桑。他穿著一套西服,
但已經明顯有些陳舊磨損的痕跡,而毛衣裡面的襯衫衣領,略微有些皺褶,似乎
是不曾熨過。磨難畢竟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雖然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但內裡有多少悲愴、多少愁緒,又有幾個人能夠明了?
柳月如痴痴地看著他的臉龐,兩行清淚無聲地垂落下來,模糊了她的雙眼。
他在講什麼,她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英語當然是極好的,她以前就知道了,但
他為什麼來這裡做了老師?他雖然在貿易上栽了跟頭,但以他的才智,重新爬起
來也不是什麼難事,為什麼要大材小用,來做老師?以做老師的收入,多久才能
還清他欠下的債?
下課了。恍恍惚惚地,柳月如感覺自己不自覺地悄悄尾隨著鄭風,出了教室,
下了樓。她看見鄭風從路邊推出了一輛老舊的自行車,神情自若地騎了上去。在
這一刻,她甚至不情願坐上自己的豪華SUV尾隨著他,如果她步行可以跟得上
的話。
就這麼樣,不顧後面不時暴響的喇叭聲,她開著車緩緩地尾隨著鄭風,跟著
他走過了幾里路,來到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小學前,看他安靜地停在校門口等待,
直到校門打開,一大群孩子們魚貫而出,一個衣著樸實,俊俏沉靜的小男孩走向
鄭風,乖巧地叫了一聲爸,然後伴在他的身旁,父子倆步行著離去。
她開著車遠遠的吊著,不時見到一些明顯是豆豆的同學的小男孩們從過往的
小汽車裡伸出頭來大聲嘲笑他,雖然這對父子只是猶如沒有聽到一般,連腳步也
不曾放緩,但看在她的眼裡,就猶如罵在她的身上一般,讓她心如刀割,淚眼婆
娑。
鄭風住的地方離學校並不太遠,在一個老舊的小區裡邊。柳月如在小區門口
下了車,從看門的老頭那裡很容易便知道了他所租住的單元,便循著門牌號一路
找去。這些破舊小區裡的居民們幾曾見過這般美貌入時的女郎出入,沿途自是引
來不少打量的目光,柳月如乾脆掏出了一副墨鏡戴上了,遮去了小半邊玉容。
門剛敲過一會就開了。開門的是鄭風的兒子豆豆,這麼近距離一看,他的小
臉上雖然稚氣未脫,但自有一股倔強硬朗的意味。他看了看面前這個鮮花般嬌豔
的阿姨,略略有些迷惘,過了一會才問道:「您找誰啊?」
「豆豆,你爸爸呢?」柳月如柔聲道。
這時鄭風已經聞聲走過來了,他的西裝外套已經脫掉了,衣袖捲了起來,手
裡還拿著兩棵菜,敢情是在洗菜來著。
「您是?」鄭風疑惑道。難怪他認不出柳月如,她的衣著、打扮、髮型都跟
以前截然不同了,還化了一個淡妝,氣質高雅而從容,整個人簡直就像脫胎換骨
過一般。
「忘了我了?我是月如。」柳月如略有些失落,卻很快逸出了一個笑容。
「啊,是月如!」鄭風臉上驚訝、喜悅、苦澀的表情逐一浮現,強笑道,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快進來吧。」
鄭風把手裡的菜放下了,擦了把手,讓柳月如在簡陋的客廳裡坐下了,又打
發豆豆到房間裡做作業去了,給柳月如沏了一杯茶,這才在側邊的一把木沙發上
坐下,看著柳月如,略帶些難堪的笑道:「你怎麼找到我的?現在你過得挺好吧?」
「我去過你教書的學校。」柳月如儘量讓自己的微笑自然一些,「你怎麼去
做了老師?」說完她就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了。豆豆在上學,所以鄭風需要一份不
太忙,時間比較彈性的工作。若是重操舊業去做外貿,需要多少年他才能不需要
頻繁出差,才能不需要準時上下班?
「我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一些了吧。」鄭風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了。經過這麼
些年,他早就學會了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意。「現階段我還是先做好了一個合格的
父親再說。不過,做老師也不差啊,我現在收入也還可以,足夠我們爺倆生活,
還可以還上一些錢。」
柳月如抿緊嘴角,儘量不露出哪怕一丁點的哀容。這叫可以嗎?除了一些玩
具,一些書籍,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
「借你的錢我還沒還你呢,這麼多年了,你說不定以為我已經當沒了這回事
了吧?」柳月如輕笑道。
「哪有。你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給了你我也沒打算要回。」鄭風淡笑道,
「好了,不說過去的事了,要不你留下來吃晚飯,嘗嘗我的手藝?」
「好啊。」雖然明明晚上有個重要的飯局,但柳月如毫不遲疑地應道。
經過幾年的鍛鍊,鄭風的手藝還算過得去。三個人圍坐在飯桌前,對著三四
個明顯是拼湊出來的簡單菜式,柳月如只覺得陣陣暈眩。她做夢也沒想過有這麼
樣的一天,而她更佩服自己的是,在這種心酸至極的境況下自己竟能談笑風生,
還把沉靜的豆豆頻頻逗笑了。
告別出門的時候,鄭風堅持送柳月如下了樓。柳月如看著鄭風堅定的臉龐,
猶疑再三,才鼓起勇氣說道:「要不你到我公司裡來上班吧,工作時間方面你不
需要擔心。至於你還欠著的債,我幫你想辦法。」
然而馬上她的希望就破滅了,因為鄭風果然輕輕搖了搖頭:「謝謝你,月如。
你有這番心意就足夠了,我不需要你這樣的幫助。今天你也看到了,我鄭風雖然
遭遇過不幸,但我已經挺過來了,豆豆一天比一天懂事,而我也將可以抽更多的
精力來做事,把以前的債還清。真的月如,我這不是愛面子,如果我將來某一天
真需要你的幫助,我會開口的。」
柳月如嘆息了一聲,強笑道:「那好吧。」
此後,雖然鄭風再三推說不要,但柳月如還是堅持把十萬塊錢還給了他。用
這十萬塊錢作為資本,鄭風終於在課餘時間重拾舊業,做起了SOHO一族,開
始接一些小小的外貿訂單。
而柳月如呢,她雖然沒有重提請鄭風到她公司做事的事情,但她自此之後,
鄭風的那節課是一堂不拉,那樣子比小學生還認真,經常課後還要拉著鄭風請教。
若不是明知鄭風要回去接豆豆下課,給他做飯,她勢必是要霸著鄭風吃晚飯的。
其他的學員見這個美貌少婦對鄭老師如此上心,當然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閒言閒
語,只可惜這位柳姓當事人完全不以為意,全當了耳邊風。
這一天下課後,柳月如又捧著厚厚的書本把鄭風拉住,向他請教一堆問題。
眼看學員一個一個眼神怪異的走得精光,鄭風終於忍不住了,低聲道:「喂,你
不要每次這樣好不好?你好歹也是結了婚的人了,招人閒話始終不好。」
「我也覺得這樣不太好。」柳月如笑眯眯的道,「所以我已經跟你們校長申
請過了,幫你調了一下課程,以後週三晚上的課你不用來這上了,改到我的辦公
室去上。」
「什麼?」鄭風失聲叫道,「你怎能提這樣無理的要求?」
「校長可沒覺得無理啊,他學費照收,而且還多收了,何樂而不為。至於你,
難道你想抗命,辭職不干?」
鄭風聞言,只好耷拉下頭,不再言語了。
於是第二周的週三晚上,鄭風跟豆豆吃過了晚飯,叮囑了他幾句,便趕去柳
月如的辦公室。他雖然大概知道了柳月如公司的實力和規模,但真個去到她位於
某甲級寫字樓的辦公室,還是吃了一驚。它的宏大,氣派,比他之前擁有過的辦
公室上了兩個檔次不止。睹物傷情,鄭風剛走進門口,心裡便湧起了一陣黯然的
情緒。
此刻已經是晚上八點鐘,辦公室早就沒有人了,裡面的柳月如已經聞聲走了
出來,一邊嬌笑道:「你來啦?」
時值初春,她穿著一身翠綠夾雜些白色的裹臀連衣裙,豐纖適度的長腿上套
著名貴的黑色絲襪,腳蹬奶白色的高跟鞋,性感美豔,風情萬種。她才是剛剛踏
入二十七歲的少婦呵,正是風華正茂,如花怒放的年紀,加之刻意裝扮一番,自
是有了顛倒眾生的美態。
鄭風看清了她的打扮,微微一晃神,才點了點頭,以為致意。
柳月如把原先敞開著的玻璃門閉上了,引著鄭風往裡面走。讓鄭風奇怪的是,
雖然他從來沒有踏進過這個辦公室,但裡面的佈局給他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待
到他走進了會議室,他才恍然醒覺,原來是因為這個辦公室的佈局跟他原先的辦
公室幾乎一模一樣,而這個會議室更是誇張地相似,在剛才那一剎那,他幾乎以
為這張會議桌是他的公司破產清算時,柳月如直接從那邊搬過來的。
「她為何要這樣佈置?」鄭風當然不曾忘記曾經跟柳月如相處過的日月,但
他也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柳月如會對自己唸唸不忘,他自始至終以為柳月如
現在如此待他,是因為過去自己曾經賞識她、提攜她而已。難道不是嗎?
「還愣著幹什麼呢,該上課了吧,鄭老師?」柳月如早就坐下了,她身旁那
張真皮椅子已經拉出來了,自是虛位以待的意思。
鄭風神色複雜地深呼吸了一口,往前兩步,在那張椅子上面坐了下來。就在
這一瞬間,淡淡的、好聞的香水味兒已然把他包圍了起來,讓他不由得一陣恍惚。
「這一句什麼意思?」柳月如側著瑧首,指著書上笑吟吟地問道。
這一句什麼意思!這一句熟悉的言語,放佛把幾年前塵封的那一幕生生地拉
回了面前,鄭風只覺腦海裡一陣暈眩,過去跟現在的景象疊加了起來,能完全重
合的地方不多,所以顯得模糊不清,但唯有這一句是完全一樣的,穿越了時空,
再次擊中了他的內心。
鄭風的胸膛急劇起伏了起來。他徐徐扭頭看向柳月如。她巧笑嫣然的玉臉上,
有著濃濃的喜悅,滿滿的期待。
一瞬間鄭風就明白了。他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忽地說道:「如月,我還是
回去吧。」
「怎麼了?」柳月如的笑容斂去了,失望、哀傷取而代之。
「你有丈夫,有女兒。而我,也有個兒子。」
「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我早就當沒這個老公了。」柳月如的神色有些悲哀,
「至於你,趙爽也已經證明了她不值得你當初那樣為她。我早想明白了,風哥!」
「是我沒想明白!我能理解我兒子看到他母親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時的痛楚。
月如,若是我們……你女兒將來怎麼看你?她不懂你丈夫做的事情,她只知道你
做的事情!」
鄭風已經站了起來。他忽然很想自己的兒子,年僅七歲的豆豆,倔強的、沉
默的豆豆。他知道自己今天來給柳阿姨上課。他已經七歲了。有些事情他已經明
白了。他會多想嗎?
想到這裡鄭風已經呆不住了。他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男歡女愛了,他也很想
要,但這一刻,他卻竟只是不解風情地、不可救藥地想著他年幼的兒子。
「月如,我現在必須要回家了。豆豆要睡覺了,他怕黑。明天我再打給你。」
鄭風急不可待,腳步踉蹌,碰翻了兩張椅子也不自知,已經走了出去。看著他堅
定的背影,柳月如竟然沒法開口叫他,只是任由兩行清淚泉湧而出,如珠滾落。
時光冉冉,轉眼間,鄭風四十歲了,柳月如也三十歲了。這是暑假的第一天,
柳月如帶了寶貝女兒瑤瑤到機場來送鄭風和豆豆。這幾年來,鄭風的外貿SOH
O越做越好,已經還清了過去的債務了,而他也辭去了培訓機構的工作,專心撲
在外貿上。當然他辭去那份工作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是,他的工作時間可以更彈性
了,這不,趁豆豆放暑假,他要帶他去貧困山區支教兩個月,也順便讓豆豆嘗試
過些艱苦的生活,權作鍛鍊。
「我後天就要啟程去美國敲鐘了,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去?」柳月如又提起
了她的公司在美國上市的事情,期待鄭風這次會改變主意。豆豆和瑤瑤在一邊玩
兒,他們正好可以單獨說會話。
「不了,祝你馬到成功。」鄭風淡淡笑道。還清了債務,重新開始了新生活,
他神色間隱藏著的一絲困苦早就不見了,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自有一股成熟男
人特有的醇厚味道。
「就知道你,現在沒有什麼事情能比你的寶貝兒子更重要。」柳月如嬌嗔道。
多年的精心保養讓時間在她身上停滯了,她此刻的嬌美動人,並不比十年前差多
少,反倒更有一種成熟的嫵媚。
「我們的事兒,你真的不考慮考慮?我離婚都快一年了。」
鄭風沉默了。他知道柳月如一直在等他。
良久,他才開口道:「我離婚的時候,就發過誓,絕不給他找個後媽。我知
道你絕不是那樣的人,但我現在的想法也變了。婚姻這玩意兒,有過一次就夠了。
今天你我偶爾相見,都覺得彼此還不錯,但真正一起生活久了,難保不會生出厭
倦來。你說對不?」
「好吧,道理總是說不過你。但你連那個…我都不介意名分這些虛的玩意兒
了,你怎麼像個老古董一樣?」柳月如雙頰暈紅,瞪了鄭風一眼道。
鄭風這下也笑了:「暑假回來豆豆也上初一了,我準備讓他住校。到時我總
算可以自由一些了。」
柳月如俏臉更紅了,卻氣呼呼的一豎柳眉,掐起鄭風的手臂來:「你這個混
蛋,搞得好像我求你似的,你以為我找不到男人嗎?我告訴你……」
「我知道。」鄭風少有地對她露出了溫柔的神色,「我大你十歲,大了整整
一個時代。你幹嘛想不開?」
「我不管,我就跟你耗上了,你這個混蛋。」
「好啦,我要上飛機了。」
「哦。等你回來哦。」
鄭風揮了揮手,已經攜著豆豆走遠了,柳月如眼圈一紅,旋即破涕為笑,綻
放出來的絕美笑顏讓整個候機廳都失卻了顏色。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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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這個虛構的故事,紀念一些失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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