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
論壇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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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6-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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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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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杯盤雖草草
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
醉裏插花花莫笑
可憐春似人將老
——李清照·《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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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飛回臺北的時候,時近黃昏。望向窗外,絢爛耀眼的光環映像下,是熟
悉又陌生的盆地。
永遠搞不清楚哪一面最像觀音的觀音山,定定地浮出雲層,守在盆地的這一
側。夕陽已經失去光芒,無力地翻滾下墜著。觀音頷首微笑的,是對面一端、圓
圓滾滾彌勒佛似的大屯山。
望著觀音山的臉龐,一幕幕記憶浮上心頭,分不清是新是舊,亦夢還真?衹
是不斷在腦海播映交織,心亂了嗎?
身邊的他,我的課長,猶自蒙頭大睡。衹是手掌還依戀似地壓在我的掌上。
抱在身上的totoro戲謔似地笑著,彷佛動穿著我的心事。
是呵——妳目睹了一切的一切。
關于一個父親背叛了他的妻子,還有兒子的一切。
關于一個女子背叛了她曾信以為真,並堅持至今、終于幻滅不再的信唸。
我是蘭。衹是不再是,離開這個盆地以前的那個蘭。
飛機外,天還是很藍,雲還是很白,衹是我的世界,再也不一樣了。
空中小姐笑容可掬地作著降落前最後的 service。陽光射入眼廉,是絢爛將
滅的凄涼;明天日升依舊,但,我的心呢?
金黃色的夕陽映得機艙通紅一片,教眼睛迷離起來。思緒前飛數千公裏,落
于北方列島,落于秋殘將盡的櫻樹下。
「忘了這一切……好否?課長……」我苦苦哀求著。
「叫我孟生……慕蘭。」他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徐徐上升。
孟生,夢生,因夢而生。
衹是這真是場無邊的幻夢麽?
分明是妳呵——昨夜入夢而來。
感覺、溫柔、體溫、氣味……不全一是妳嗎?
「忘了?妳以為我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嗎?」他繼續抽了口煙,緩緩說道。
妳不也說過相同話語嗎?
用相同自信堅持的姿勢語調。
薄情寡義?
若對我不薄情不寡義;是不是要對另一個女人既薄情又寡義?
「錯已造成。課長,忘了吧!!為了妳,也為了……我。」
「錯!?是場錯嗎!?」他質問著。
是場錯誤嗎?
還是自己叫寂寞的空虛漲滿了心田;叫出軌復仇的快意滋生蔓延。
昨夜分別不是妳呵——感覺、溫柔、體溫、氣味……無一是妳呀!!
他的手臂慢慢將我環繞起來。
我掙扎了一下,身體有點顫抖。古龍水味沁入胸臆,完全不屬于妳的味道,
卻是這樣誘人又令人迷醉。暖暖的體溫傳達了過來。被擁的感覺。有種被呵護被
照顧的感覺。武裝已久的心靈麻痹鬆懈。
他低下頭來,胡渣兒扎的我有點痛。
妳的面目模糊起來。
他的唇慢慢蓋上了我的唇。
閉上雙眼,彷佛感受到妳的存在。
衹想就此沉沉睡去。
是妳來入夢吧。
是場慟哭過後的春夢吧。
淚流了下來呵——
沒有淚痕沒有心疼沒有回憶沒有過往
衹有妳衹有妳的唇妳的吻妳的味道妳的溫柔妳的擁抱妳的愛吧。
我想.是妳.是妳.假裝.是妳。
終于體會了妳的感覺。
妳懷中擁著那名叫做「莉」的女子時,心中想著的,是否這般與我相同?抑
是什麽都不想?因為不敢想太多?
「妳以為我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嗎?!」妳該是如此說著,用妳自信的神情
吧。
有了可以倚靠的胸膛臂膀,卻怕迷夢醒來一切終將消失不見。
輕輕撥開他搭著的手,如此輕易。這樣的羈絆牽扯,可以持續到幾時?
飛機緩緩滑入跑道。接觸地面的落實感。
降落了嗎?My heart?
夕陽沒入地平線。
不知道妳現在在哪?
更不知自己,歸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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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
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秦觀·《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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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奔馳著。女孩輕輕貼著我的背,彷佛可以感受到她胸膛呼吸的起伏。
消逝的淡水夕照,淡水河上漁火不見,衹是對岸營業的店家燈火閃爍著。
夜風寒涼,女孩有點微微發抖。
「冷麽?」我問道。
「還好……」她答著,語調有點顫抖。
「去吃東西好了,吃飽就不冷了。」我提議著,慢慢把車速放慢。
女孩點點頭。說她要吃麥當勞。我笑她喜歡吃垃圾食品,如何養顏美容?她
笑笑說不在乎。
是真不在乎呵——銀鈴似的笑聲,青春的無悔無懼。
停了車,跟她轉進家麥當勞。假期將盡,游客大部分已經歸巢,使個諾大的
麥當勞有點空蕩的感覺。點了薯條雞塊,挑了個靠近街道的窗邊坐下。女孩吃起
雞塊,我則啜著冰咖啡。望著她吃著津津有味的樣子,是真餓了吧!?跟蘭多不
一樣的女孩兒?
蘭不吃這些垃圾食品的,也不準我吃。
「看看妳那個肚子,快跟中年人一樣了,以後沒人要妳呦——」微蹙雙眉說
著。
「不會呀——還有妳呀——」我俏皮應著。
「想咧——我才不嫁有個中年人肚子的男人哩——」
有點荒謬的是,眼前這位女子卻拉著我來陪她吃麥當勞。
好遠以前的事了吧!?怎心中老是想到她呢?
「哎呀——,忘了跟他們要玩具漢堡。點套餐有送的說。」
「哈——長這麽大了還跟小朋友搶玩具呀?」我打趣著她。
「那個很可愛呀——妳看了也會喜歡搜集的。」女孩俏皮笑著。
我拿起薯條蘸西紅柿醬吃,女孩也吃起薯條。
「怎地妳吃薯條都不蘸西紅柿醬啊?」我問道。
女孩搖搖頭笑笑,語帶機鋒地說:「我喜歡嘗原味的。」
跟店員硬凹了兩個玩具漢堡。
走出麥當勞,牽車,繼續前行。
近八裏,紅樹林依稀可見。夜幕下的觀音山似乎褪去了白日的青綠嫵媚,取
而代之的是份縹緲的神秘感。
「累了嗎?」我問道。
女孩不語。
「去關渡走走好不好?」
女孩點點頭。
車過橋頭,下右轉,穿過人潮未散的關渡宮。停妥了車,跟她信步走著。女
孩對活蹦亂跳的海鮮很有興趣。走走停停,東問西問。
走進步道,人潮少了很多。走到後來盡衹有我跟她走著。
步道兩側是廢耕的農田跟稀疏的紅樹林。晚風習習吹來,夾雜著海淡水交錯
的特殊味道。慢慢跟她踱著步,幾衹被驚起的小白鷺撲打著翅膀;遠處一衹老神
在在的夜鷺正盯著水面,似已入定,又向在觀望著。
「……,我沒有來過這耶——」女孩閃動著水靈的雙眼說著。
「嗯……,我也好久沒來了。」
「都跟誰來呀?」女孩好奇的問著。
跟她在堤上慢慢走著,倆人的身影忽被拉長忽被拉短。女孩見我不答,也沒
再問,輕輕哼起歌來。
走著走著,長堤將盡,揀了一處坐了下來。女孩也在我身邊坐下。晚風輕輕
拂來,摩娑著臉龐。遠處是片糾結的紅樹林,更遠處就是一片漆黑了,間有閃動
的漁火。
突然感到十分熟悉的景象。是夢中所見嗎?還是壓在記憶底層的曾經又被不
經意地翻了上來?女孩的側影,其實有幾分像她的。年少初識,留著長長頭發的
她。
女孩輕輕哼著歌,柔柔的聲音很是好聽。
『彷佛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妳像一陣春風
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
何處是妳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是呵——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那樣令我痛惜的笑容。
『……難道妳不曾回頭
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妳留戀開放在水中嬌□的水仙
別忘了
山谷裏寂寞的角落裏
野百合也有春天……』
女孩的歌聲觸動著我的心事,久久久久,有點微微作痛的感覺。
妳現在在哪?真的躲到山谷寂寞角落處嗎?
是不是一定要失去了,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經這樣,不經意地浪擲了生命中最
純粹而值得珍愛的過往?
女孩輕聲哼著歌。歌聲回蕩,久久盤旋不去。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春去秋來,花開花落。這是離開妳的第
三個年底了。妳找到了妳的春天了吧!?
我的豪情已褪——花開花落,真的有這樣的豁達任之由之麽?
覓食歸來的夜鷺輕鼓著翅膀,優美緩緩降落在樹梢。女孩歌聲已歇,卻是靠
著我的臂沉沉睡著。是倦極了吧!?
遠處傳來漁船馬達噗噗的聲響。天空無星亦無月。
女孩發香輕輕滲入胸臆,我輕輕撥弄著她的發稍。
不屬于妳的味道。
我卻選擇了閉上眼睛。
裝作是妳的存在。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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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我們的心中放進
一首詩
是不是 也可以
沉澱出所有的 昨日
——席慕蓉·《試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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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剪過的野姜花輕輕插在瓶中。晶瑩剔透的水瓶,水,衹裝了半瓶。花莖一
半在其中,叫水折射出一道曲折。沿著花莖而上,將開未開,含苞待放的白花,
淺淺對我笑著。
放下手中的花剪,靜靜的看著優美的花姿。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香氣彌漫著。
放了片 Rubinstein的 Chopin,不巧卻是他的《離別曲》,叫這空氣中多了股淡
淡的哀愁。
我是蘭。
《離別曲》,妳愛上的曲目,不是麽?
記不得哪一個夏天了,拉妳去看秀雯,她剛生完寶寶沒多久。(妳伸伸舌頭
說:哎呀!我們同學都當媽咪了!那個小女孩……)
大家久沒見面,聊天說笑,鬧成一團,搶著抱臉還紅撲撲的寶寶。輪到妳的
時候,見妳笨拙地手足無措的尷尬,秀雯笑妳說:「少青呀!以後一定不是個好
爸爸。」把大家逗得笑成一團。
妳不服氣又說不出話來,衹是瞅著我笑,滿臉通紅。瓊芬坐下來彈起秀雯家
的鋼琴,從民謠彈到古典,就是彈到這首《離別曲》呵——
大家變得靜了下來,心中想著的是,這樣的相聚時光,是不是也即將流逝不
見?
在一陣沉默後,妳卻嘻笑著打斷瓊芬的琴聲:「瓊芬呀——不要再彈了。」
「為什麽?不喜歡呀?」瓊芬一臉疑惑。她的鋼琴底子是自小練的。
「沒哩——妳再彈下去呀——」妳賣弄了一下關子。
「我怕我會愛上妳——」妳一本正經的說著。
大家又哈哈大笑。所有的人早已熟悉妳這種無厘頭式的玩笑,連我也哈哈大
笑,瓊芬給了妳個白眼,繼續彈起來。
妳說妳不喜歡離別,所以習慣用笑聲玩笑來衝淡。偏偏妳又喜歡這離別的旋
律。
是呵——這樣的相聚時光,是不是早已消逝不見?
換了片CD,是妳買的《梁祝》。山伯、英臺的旋律猶如翩飛的化蝶,翻飛纏
綿。
舞蝶迷香徑,翩翩逐晚風。
迷失香徑的蝶呵——
在夕陽西下,晚風吹起的時刻,妳是否記得回家的路?
自己去了一趟雙溪。搭火車去的。下車的時候下起雨來,撐起傘獨自走在小
徑上,河岸旁的野姜花飄送著香氣,聽著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說不上來那種
感覺,好象妳在身邊(就跟以往一樣),陪我靜靜踱著步。
自東京回來後,很多事情彷佛亂了軌道,發現自己在心中向妳問著「我怎麽
辦?」的次數越來越多。心中感到瞿然而驚。這是我的生活,我的生命,為何妳
蝕刻的痕跡,如此之深?
衹想讓自己出來透透氣、淋淋雨,厘清一下自己的思緒。為何迷惘?為誰心
亂?是為了妳;抑或是為了他?
這樣的夜,課長常常打電話來。
「睡了嗎?」
「還沒……」
「在做什麽?」
「沒……」
一陣沉默。
「妳老婆睡了嗎?」提醒他她的存在。
「嗯……那妳還不睡。」
「讓靈魂透透氣。」
「透透氣?」
「是呵——給自己一點精神上的自由,透氣的空間……」他辯駁著。
「是精神外遇的空間吧!?」突然驚覺自己話中的殘酷無情。
又是一陣沉默。
「寂寞嗎?」他輕聲問著。
「嗯……」
「那……我去陪妳好嗎?」
「不好……」
「哈——就知道妳這樣說。那……想我嗎?」
「不想……」
如果說愛的反面是冷漠,那我跟他之間,是一個錯誤吧!?
當他唇蓋上我的時刻,腦海中掩映著的,是妳的臉龐啊——
我慢慢明白,有時,我們犯錯,不一定有理由,衹是因為寂寞。
到現在我才明白的。
妳愛上的是她,抑或她彈奏的《離別曲》,還是僅是個錯誤?
衹是為了寂寞嗎?
寂寞是這樣侵蝕剝落著曾經信誓旦旦的諾言嗎?
衹是,回頭來得及嗎?
我不是莉。
被他擁在懷中時,有份被呵護、被照顧的感覺;讓已習慣于一個人的自己有
了份片刻的鬆懈。不需要提防自己心情掉落的鬆懈。
但,在他沉沉睡去後,一陣悲哀與失落感卻襲了上來。這是短暫歡樂情愛的
後遺癥吧!?天明以後,又是如何?
我不是莉。
他也不是少青。
一份深深自責的愧疚感擴散開來。對他,他老婆,對妳,也對我自己。
妳愛笑我凡事總是太嚴肅,喜歡去思索一切一切的意義。我不知道。如果凡
事都可以一笑置之,當作春夢一場;對于我們關愛、在乎的,要用什麽心情去對
待?
我要對自己負責,不是為了妳,而是為我自己。若任這錯誤的裂痕蔓延延伸
下去,終將毀了他的家庭,也撕裂我的生命。
是該走的時刻了。
離開這盆地,我生命中最亮麗青春曾經消磨的所在。離開他,讓裂紋停止愈
合;離開想妳的牽拌,我才能展開自己的新生命;割捨過往,所愛所恨,我才能
回復那個從從容容,晶瑩剔透的自己。
是該走的時刻了。
于是我遞上了辭呈。離開這裏。離開我們在這盆地留下的點點滴滴。
遞辭呈時,他衹是一直問我為什麽。
為什麽?
不為什麽,為我自己吧!?
在桃園找了個工作,薪水少了將近五千塊,但,沒有關係,總是個新的開始。
在靠海的鄉鎮租了個房子,頂樓加蓋的。傍晚可以遠遠眺望海邊,粼粼波光。想
去的時候,騎摩托車十五分鐘就到了。有個小小的學校,早上可以去跑跑步、蕩
蕩秋千。在陽臺養了幾盆千盞菊、馬格麗特、野薊。晚風吹來,搖晃的美麗令人
動容。
隔壁養的鴿子偶爾會飛來窗臺跟我作伴,咕嚕咕嚕的吵著。試圖用玉米粒賄
絡著它們,鴿子通人性的,久而久之也熟了起來。到了傍晚我下班時刻,就飛來
咕嚕咕嚕討玉米吃,好象我才是養它們的主人。
搬家時順便把電話停掉了。既然重新開始,就不要讓這一線一縷牽引我回去
過往吧!?
隱居在這靠海的鄉鎮,下班時刻,憑窗遠跳海邊,夕陽美麗得令人心痛。在
盆地之中,看不到這樣的夕陽的。還有這風的聲音,這空氣的味道。
妳問我會不會寂寞,我還是答:「會!!」
衹是寂寞不再可怕。
也不阻止自己想妳了。狠狠地想妳,在想妳的時刻,反正妳也不知道。
太陽下山,晚風吹來,滿天星鬥眨著眼,大眼小眼。為自己放了首情歌,好
久以來不敢聽的。月娘照了進來,慵懶的歌聲慢慢回起。
我和我的影子共舞起來。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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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中
今夜妳會來嗎
我會去嗎
來去在我們等待已久的等待裏
詢問在未知的答案裏
茫茫然的詢問
又是溫暖的室內
當我想起
妳或許會忘記
當我忘記
妳或許會想起
——方娥真·《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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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進入辦公室。晚起了一刻鐘,就陷入了長長的塞車的車陣。羅斯福路的
捷運挖的厲害,塞車也是。車在顛頗的路上緩緩前行。羅斯福路這幾個字,應該
改做螺絲福路吧!?像螺絲般蜿蜒難行。想著想著,到辦公室時已經遲到了快半
個鐘頭。
剛坐下就瞥見一張喜帖端端正正的躺在桌面上,看看署名,是阿宏的。同學
們一個個結婚,滿天紅炸彈炸的我頭昏目眩。年關將近,一年一度結婚的熱潮。
猛抬頭,一盆聖誕紅對我嫣然笑著。
聖誕節的腳步也近了吧!?阿宏結婚請客的日子,不正是聖誕夜嗎?
跟玫提起這事,她說要跟去。也好,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正式宣布進入準
戀愛時期,免得大伙看到我總是拐彎沒角的想介紹女朋友給我。
玫是個沒啥心機的女孩,答應帶她去就夠就讓她高興一個早上,臉上漾湯著
幸福的笑。離聖誕節還早,她就能預支那時的歡笑來用了,這樣的本事我沒有,
心裏有些羡慕。
低頭見自己的眼眸已經悄悄爬上了幾條魚紋。唉——,是老了吧!?怕心境
比容顏老的更快吧!?見她眼眸傳來的笑意,心中有一絲絲感動,關于幸福的。
衹是,我真能給妳幸福嗎?
望著手中喜帖發呆。阿宏,那個喜歡寫詩、愛好幻想的大男生。是我們青春
俱樂部的一員吧!?一起坐在 seiko鐘塔旁那垛矮矮的墻打屁聊天,對每個「好
不容易」路過的女孩子品頭論足;一起翹物理課去樂聲趕早場電影,不幸老是中
簽的倒霉的阿丁留下來代點……
多久前的事了?有點模糊。記不得了……
真的記不得了……
雨日、忠孝東路的木棉花、剛失戀不久的我、同伴的嘻笑、摔破的玻璃杯、
墻角下睡著的貓、如白鷺絲的女高中生……
那一季悲傷歡笑的……
記不得了呵——……
記不得了。
那樣一個大男生,信誓旦旦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個樹林的大男生,也要成家
了嗎?
又想起了她。
或許,這次,可以碰到她吧!?
望著桌上阿宏傻笑著的相片,心中一陣惘然。一抬頭,望著玫低頭辦公的背
影,心中一陣刺痛。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還是無計可消除?
「來來百貨」前立起了大聖誕樹。滿街都是叮叮咚咚的音樂,叫人難以化解
這濃鬱的聖誕氣氛。寒流來襲,為這個假日平添一份氣氛。
進入餐廳,搜索老同學的蹤跡。阿益朝我招著手。走了過去,同學坐了三桌,
衹是有些已經攜家帶眷,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
「哈——恭喜脫離寂寞單身俱樂部……」阿益朝我笑笑,玫有點見腆的低下
頭淺笑著。我朝阿益老婆打招呼,跟阿益長得一樣的夫妻臉。
坐定。照例喝酒、敬酒、玩大風吹,在自個兒同學的圈子裏轉來轉去。敬酒、
喝酒。酒酣耳熱。新人來敬酒時硬是叫大伙兒折騰了一番。倒是我靜靜的吃著菜。
幫玫夾著菜。
阿益問道:「怎麽?不敢鬧呀?怕以後被報復呀!?」
「呵——沒的事啦——」跟他隨意了一口『陳紹』。微甜的滋味下喉時,卻
有陣酸酸的感覺。玫已經跟阿益他老婆聊了起來。
「看妳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怎啦?怕遇到她呀?」
「她?」
「對呀……劉娘娘呀——」阿益壓低嗓門問著。
「oh……也沒什麽怕不怕的……反正……已經都過去了。」已經跟秀玫坦承
過以前種種了,也不怕她知道。
「她今天怎麽……沒來?上回聽說跟士豪在一起。」
「哪有?哎哎哎……妳的消息真不靈通……難怪……」阿益舀了匙幹貝吞起
來。
「……好吃……多吃點……很補的……」他又舀了一匙,也幫老婆舀了。
我要幫秀玫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幫我舀到碗裏了。轉身看她仍
跟阿益嫂聊得愉快,應該沒有聽到我們的對答吧!?
「難怪什麽?」我繼續問道。
阿益又跟我隨意了一口。
「她呀——聽說辭了臺北的工作,一個人搬到桃園去了……」
「……我老婆跟我說的。妳知道,她跟秀雯她們熟……天呀!妳真的忙著談
戀愛呀?有了新歡就忘了舊人呀?」
心頭如同給重錘錘了一下。
一直以為她跟士豪在一起的。
一直以為她已經有了可以倚靠的臂膀,我,衹是她的傷痕。
就讓傷痕隨著歲月收口、繭化。
不要再去碰觸了,會痛的。
放開她吧!不該再去纏她了。
天知道我曾經如此這樣驚惶失措地想著她。
是我不懂她?
還是故意要去遺忘這段感情?
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嗎?
一股奇異的……罪惡感吧……襲上心頭。
飲下的酒慢慢發酵著。覺得胃部有翻嘔的感覺。覺得眼前一切模糊起來。一
個個來去的人影模糊、淡影……頭、身體……輕飄飄起來。拿起酒杯又跟阿益幹
了一杯。有吉來敬酒,也幹杯。阿昌、阿凱、小賢、宜芳都來敬酒,也是幹杯幹
杯幹杯幹杯……管他隨意幹杯。
阿益撮了我一下:「幹嘛?拿酒出氣呀?今天主角不是妳呀!而且……喝少
點啦!」他又壓低聲調,朝玫努努嘴。
玫依舊跟阿益嫂聊著,偶爾以關心的眼神望著我。心中感到一陣歉疚,對她
抑或對她。
「算啦——早知道不跟妳說……于事無補嘛——都已經人事全非了……」阿
益自顧自的又喝了一口。大概是老婆瞪他的緣故,衹輕沾了一口。
人.事.全.非……
是吧!?人.事.全.非……
秀玫喝了幾口酒,兩抹紅霞,明艷異常。同學們跟她敬酒,她也大方幹杯。
衹是此時,我為什麽腦中所想的全是一個個的她……
猶如小時種在抽屜中的花生,原以為它早已枝延葉蔓,開花結果,占滿我小
小的抽屜;卻在打開的當兒,衹有腐朽幹枯的嫩芽,哀傷無奈地靜靜躺著。
是我自認一切能如己所想所思,疑想上天必能依我願,安排剔盡一切不平不
順,我殷切渴望的必能永遠在側;我割捨而去的必能覓得一方凈土,靜靜埋藏抑
或開出自己春天的花而無有遺憾吧!?
是這樣的告訴自己……還是說……欺騙自己的?
好讓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展開一段新的戀情吧!?
原來自己是個如此這樣可鄙之人呀!!
心中揮之不去的,是她雙目含淚的那份凄然決然……
那份神情彷佛歷歷在目,又跟秀玫的臉龐合而為一,是我醉了吧?!
醉了吧——
罪了吧——
……
已經忘了阿益說些什麽了。自顧自喝著悶酒。秀玫衹是不斷幫我夾著菜。酒
宴結束,已有七分醺然。跟她慢慢走出來。
「不要開車了……妳醉了……明天再來開回去好了。」她帶點責備的語氣。
「跟人家喝這麽多酒……幹嘛呀……拿酒出氣呀——」
我低頭不語。跟她慢慢踱著步。她家離這裏不遠。走走路,吹吹風,清醒一
下也好。感到全身發熱,是酒氣慢慢散出來吧!?她卻是在發抖。
「冷啊?」我問道。
她哼了一聲不答,快步走在前面。身子單薄地。
我取下圍巾驅前,幫她圍上。
「都是酒味……」她抱怨著。
我朝她笑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大概是聖誕節的緣故吧!?路上車子人群少了很多。跟她踱步在紅磚道上,
想起了跟她一起踱步,送她回家的日子。多麽年輕又多麽自信的,以為我們的情
愛是會像這樣一路長長久久的走下去的。
一路長長久久的走下去的。
心中又一陣酸楚。
紅磚道上滴滴答答的不是馬蹄聲,是我倆足印的鞏音。
是錯誤。選擇一輩子為過客,不成歸人。倦的時候才發覺早已錯過了可以落
腳的所在。
跟她一路無語。她悶著氣不講話,我則不知道說些什麽。送她到家,開門,
不讓我進門。
「坐計程車回去。喝醉了,不給妳上去。」
「……」不知道該說什麽。
「謝謝妳……」竟然說出了這一句。
「謝我……是給妳留面子啦——」她輕輕揚著眉頭,轉身上樓。
「對了……圍巾還妳……」她想到又下樓。
「妳留著吧……」我笑笑。
「我不喜歡欠人家東西……」她笑笑。
「欠人家多少,就去跟人家算清楚……」
「好了,晚安。」
「嗯……晚安。」
走出巷子,酒意已退了八分。
出巷口時,見橙黃色路燈燈光耀眼奪目。圓山飯店就在不遠處。踱上去散散
步吧!慢慢走著走著,想著她的話語。不喜歡欠人家東西的女孩;而我,東欠西
欠,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情債呀——
走上那個斜坡,曾與她看過多少日落的地方。整個臺北城彷佛沉睡在聖誕夜
平安喜樂的氣氛中。但,與我無關。坐在路旁,寒冷的冬風陣陣吹來。縮起了脖
子,想到適才她塞在我大衣口袋的圍巾。手掌在口袋中玩弄著圍巾,彷佛一股溫
暖自掌而手而臂地傳了上來。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早已喪失了許願的能力。此時,千點萬點的螢火突然閃
爍眼前,是天上的繁星幻化而成的吧!?
臺北的夜空,第一次有了星星。
衹是這樣的夜
當我想起,妳或許會忘記;當我忘記,妳或許會想起。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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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擁擠的乘客中
我依偎著妳
妳扶著我們親密的方向
我們總忘了相望
啊,親愛的人
在千萬張容顏中
會不會有一次妳猛然想起我
我正是妳身旁扶持的初戀人啊
——方娥真·《晚潮》
***********************************
聖誕節。1992年年尾。
天空飄著微雨,打在我疾馳的車窗上,開花,漾成行行水漬下流。間有些雨
絲自車窗隙縫竄了進來。冬雨打在臉頰,冰冰涼涼,有份奇異的舒坦及自虐的快
感。
車速80。疾馳在田間的小徑。收割過的稻田漲著雨水,飛快後退。我的心也
漲滿某種憶想,無以名之的想要去證實些什麽,又似是懼怕些什麽,像是要揭開
愈合的傷口。衹是不知這結痂之下,究竟是完好如初的新肉;抑是腐爛不堪入目
的膿痂。
手中捏著一張住址,是蘭的,早上才從秀雯那邊套來的。
「妳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麽還要去找她?」話筒中傳來她有點高亢的
聲音。跟蘭分手後,班上女生像套好似地疏遠我。打電話打了好幾通給秀雯,勉
強才接的。
「嗯……我……有點事想找她問明白。」
「問明白?」
「嗯……」
「我是不知道妳們之間到底怎樣了啦——當初看妳追蘭還滿有誠意的……」
「誰知道……唉——我還以為妳們會比我早結婚的……」話筒中傳來小孩的
哭聲。
「好啦——我唸她住址給妳好了。妳好自為之啦——有什麽話該說明白就說
明白,不要妳等我我怨妳的……為了句不明白的話誤人一生……」
「住址是……桃園縣……乖……乖……」秀雯哄著小孩,哭聲宏亮震耳。
「少青……對不起呦——我家這小子肚子餓了……妳等一下……」
「沒關係……我等妳……」
車繼續奔馳在田陌間。
這樣偏僻的所在,妳真的割捨一切,甘願把自己放逐在這地角天涯,衹願圖
個感情的清靜?還是妳早已偵知我終會來尋妳覓妳,設下這樣障礙磨難,稍稍消
弭妳等我想我的怨氣?
抑或這終究衹是我的一番情願,在這妳早已覓得一個安息自己情愫的所在,
心化為琴,清澈見底?我莽莽而來,卻再也揚不起妳一絲輕波?
往事如煙,同這飛快倒退的風景快速般在腦海飛映著。
這樣凄清的雨夜,我們愛撐著傘共同踱步在忠孝東路上。慢慢走到「頂好」
商場,也不想去買點什麽,衹是去享受那份「繁華」的感覺。擠在人潮中,妳說
有份溫暖的感覺。
猶記得妳最是怕冷,老愛把妳冰冰涼涼的小手塢著我的臉,說是要凍死我;
然後我笑著把它們揣在懷中口袋中溫暖,彷佛一股暖流在我們之間流竄著,無視
這冬夜的寒冷。
猶記得我們喜歡搭著公車亂逛,最好是52路,花上六塊可以逛掉大半個臺北
市區。人多的時候妳挨著我,我的手輕輕撫摸著妳的背脊,臉上卻一本正經地讀
著車廂廣告。妳笑說我總能心有二用,我笑答說衹要對妳的心專一就好。
這是一句諾言還是衹是玩笑?
妳當真了嗎?
妳注視著我,我卻一逕讀著車廂廣告。天氣很冷,車窗全起霧。妳依偎著我
彷佛有了全世界的依靠;我卻衹是酷酷地讀著廣告,用眼角餘光偷描著旁邊的美
眉,心中全無罪惡感。
再也想不起妳的容顏,那張年輕單純的臉,單純的情感,單純的愛。衹是望
了望著妳呀——這樣的點點滴滴,是如此細微瑣碎,為何現在襲上心頭,卻是如
此濃洌慟心……
出門前撥電話給玫。
「我想去找她……」
「她?」
「嗯……蘭,跟妳提過的。」
「oh……是為了昨晚阿益跟妳說的事嗎?」她問道。
「oh……妳聽到了啊?」感到有點愧疚。
「我不是跟妳說嗎?欠人家的就要跟人家算清楚……」她說著,聽不出是什
麽語調。
「……」不知怎麽回答。
「去問個明白也好……」她語調越來越細。
感覺自己好象對不起她。
「玫……妳聽我說……」
「去看看吧……不用再多說了。」
「玫……我衹是去看看,問她幾句話……」我努力辯解著。
問她幾句話?要問什麽?
若說往事俱往,是要她親口給我一個判決,絕我意,斷我唸,讓我早得脫離
情獄,或上天堂或墮地獄,是要這樣的判決嗎?抑若是仍有藕斷絲連,這幾句話
就能斬去情絲,斷去意唸,還是糾纏繞縛,非要我給她個答案?
我不知道,也沒把握。
衹是,我跟玫這段呢?
「玫……妳聽我說:不管將來會如何,我都有必要去見見她,問問她。把我
們這段前緣說清楚……」
「如果沒有弄清楚,對我們永遠是個問號。或許是個永遠的遺憾。這樣對妳
也不公平……」我接著說。
「衹有弄清楚了,這份感情沒有遺憾……或是塵封存檔;或是再續前緣……
對不起……我是說或許……那樣我想對大家都好……」
電話中傳來可怕的沉默。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她生氣了嗎?
「好……我相信妳。我等妳到晚上十二點……妳沒有回來的話,就不用來找
我了……」她輕聲說著,語氣卻很堅定。
「好……十二點。Anyway……我都會打電話給妳。」
「好……我等妳。」
出門已近中午,離午夜十二點還有十二個鐘頭。
衹是,我真能利用這短短半天說清楚什麽或問清楚什麽,讓自己此生無悔?
午夜鐘聲一饗,我是落得一切都空,像灰姑娘悵然望著番瓜馬車發呆;還是厘盡
心中疑惑,褪去曖昧疑想,還我清清朗朗的情愛本色?
總是一個機會吧?心中有一絲期望,還有害怕。
車駛進一個小鎮。停車。拿住址問了幾戶人家。找到蘭的住處。按門鈴,沒
人應門。屋頂上咕嚕咕嚕的鴿子警戒地叫著。又按了幾下門鈴,就是沒人應門。
看看手表,下午三點半。等吧!!
除了等待,又能如何?
雨停了。
***********************************
有一天當我們年老
怎經得起一場歲月的陶侃
回味成了淡淡的熱酒
飲不盡從前的懷唸
記憶在無盡無涯的路裏
把握我們有限的年華
衹有那源頭的紅燭
紅燭可否點成墓前的兩盞火
為我們死後的從前燃亮
——方娥真·《紅樓》
***********************************
放假,起個大早。
先把地板拖了,澆澆花,然後喂喂鴿孩子:小琪、小香跟阿誌,還有貪吃的
魯豬。看看日歷,聖誕節還是行憲紀唸日?叫行憲紀唸日好了,反正放假。
隨手放張CD來聽,好老的歌:
『我凝視妳的側臉
妳漠然數著木棉
騎單車的少年
結伴呼嘯追逐笑顏
在街角那家花店
我停在紅玫瑰前
妳遲疑的瞬間
回憶也走的好遠
妳愛穿寬鬆的襯衫
妳抗拒任何被束縛的感覺
沉思的我
或在妳身後
而妳頭也不回
風揚起妳的衣袖……』
大約是歌詞的緣故。想起了妳。這樣的日子,妳在做什麽呢?
發現鏡中的自己怔怔發著呆,找些事來做吧!?坐在鏡臺前,為自己塗上薄
薄的唇彩,換上一襲及膝的洋裝,淡紫色的。出門。
到菜市場買菜,順便帶回幾枚水仙。種在水中到農歷年前,就有水仙可以看
了。想起水仙,關于那個美少年跟回音echo的傳說。是妳跟我說過的故事吧!?
怎搞的,一直想起妳,像無孔不入的冬風,灌得人心疼。是因為聖誕節的緣
故嗎?昨晚的耶誕夜,妳是如何過的?跟她一起過吧!?去看夜景?
我選擇了趴在窗前,望著遠處海邊向晚的天空,幾抹殘霞。沙灘上的破船,
幾個小孩子放著煙火。一道長蛇流篡而上,化為銀花。把夜空裝點出一刻刻繁華
燦爛。一刻刻繁華燦爛,又為漆黑的夜空吞沒噬去。
曾經迷戀這樣的繁華,不是嗎?明知道詔刻,卻疑心的以為可以擁有長久。
不想了,唉,不想了。有火樹銀花,就有夜色如墨。繁華褪盡不就是令人斷腸?
沒有答案。一切一切,沒有問題,就沒有答案。
妳告訴我,是慢漫長夜長些?還是火樹銀花永恒?
種完水仙,煮了扁食吃。這樣的日子不可以把自己關在家裏。想到好久沒去
看秀雯的寶寶了。去百貨公司逛逛吧!還在折扣期,幫她寶寶添置一些童裝。
批上件毛衣,出門時,飄起細雨。又回房拿了雨傘出門。
搭桃園客運。車子意外的空,沒什麽人。挑個位置坐下,雨打在車窗上,起
了層薄霧。用嘴呵著車窗,用手指亂寫。好久沒玩的游戲。寫著字,歪歪斜斜,
亂,不成筆法。索性抹去朦朧,還它一片清晰透澈。好久沒寫毛筆了吧!?去找
看看有沒有好硯好筆,練練字好了。
車子奔馳著。想起歌詞。我曾凝視妳的側臉,衹是妳漠然數著木棉。那個木
棉道,忠孝東路一片火紅到頂好,記得嗎?他們說木心路的木棉更美,我衹是笑
笑,在我心中,我們有過的那一季紅艷永遠是最亮麗嫣紅的,無可替代。
前幾天回母校,看到那木棉已被修剪枝口,看來今年是開不成花了,心中有
份悵然。好象自己的回憶也被修剪棄去,一點一滴消失。
和妳踱著步,拾撿著掉落一地的木棉,說要搜集來打條棉被的。多麽近像昨
日,又多麽遠像隔世的記憶呀?
逛進去遠東百貨。挑了一件套裝。大紅色,秀雯寶寶應該穿起來很好看的。
晃到樓上喝杯下午茶,下樓。看看手表,差十分兩點。趕去搭公車。如果時
間還早,就去海邊看看吧!?
客運疾馳著。天已放晴。陽光撒下,遠遠的田野盡頭起了一到虹彩,如夢似
幻。摸著包著童裝的紙袋,想象著小朋友穿上的可愛模樣,有份為人母的錯覺跟
想往。那個旋律又在耳邊響起:
『……妳遲疑的瞬間,回憶也走的好遠……』
好遠好遠,我們分開走了好遠。聖誕過後就是三年了。妳不再是那個騎單車
的少年;我又何嘗不是那個留戀著花店玫瑰的少女呢?
胸口一股氣悶。打開車窗讓風灌進來,吸了一口氣,有份舒暢感。探出半邊
臉望著窗外,小時常玩又常被罵的游戲。好久沒回家了,該回家去看看了吧!?
遠處一輛 March越駛越近,妳最喜歡的顏色。
錯車而過的時刻,從車窗瞥見,依稀是妳。
(35)
***********************************
妳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妳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
——席慕蓉·《白鳥之死》
***********************************
下午四點半,風清雲凈,雨過後的天青,一抹紅霞在天邊掩映著。我點了一
根煙,抽了兩口,丟棄。心越來越沉,等不到妳了嗎?狹長的巷弄遠遠的,遠遠
的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依稀可以聽聞的……
『……Spending my time, watching the sun go down.
I fall asleep to thesound of Tears of a Clown a prayer gone blind.
I'm spending my time……』
眯起雙眼傾聽,雨過的寒風吹在臉上,似乎滌去了些什麽。
『……Hey, life will go on, time will make sure.
I'll get over you.
This silly game of love——you play, you win only to to lose……』
睜開雙眼,拉回思緒。瞥見水中自己的倒影,是在期待什麽的神情呢?少青
啊少青,妳在期待什麽呢?胸口一陣鬱悶。
『This silly game of love——you play, you win only to to lose.』
歌聲越來越遠,彷佛歌者遠去,留下我悵然發著呆。在這游戲中,(別忘了
呀,愚蠢的游戲)誰輸誰贏?是我把一個可以是神聖約盟的戀愛談成游戲的呀!
往事依稀,還是和妳並肩踏著忠孝東路紅磚的青澀少年。妳撿著落了滿地的
木棉,說要織成棉被,我笑妳傻。妳傻麽?
那天,回去母校。跟玫在小小的校園晃著,她沒來過。一切全變了,變了,
變了。我們看電影的舊禮堂,買面包的福利社門口,賣油飯的小販,K書的圖書
館,操場的體育館,還有那棵歪歪的大榕樹……
全變了,全變了。一如我們的愛情。
忠孝東路上的木棉依舊,衹是聽說多年不開花,不結果了。我在校園尋尋覓
覓,找著我們有過的足跡跟秘密的所在。望著那堵不再是操場的操場圍墻,彷佛
看到我們年少的身影依偎在上頭。玫好奇地向我問著年少種種,我攙著她的手,
試圖將妳自我回述的記憶中淡化抹去。
我辦不到。我辦不到。
我赫然發現,原來妳在我的記憶中原來已經蝕刻了如此之深。原本以為妳將
如風中棉絮越飄越遠;在那瞬間我才知道,再難將妳的身影抹去。我心虛地攙著
她的手走著,似乎妳會突然從某個角落轉出,帶著我們流失的歲月。
在那瞬間我才知道,自己跟妳早已黏著在光陰之流的那一點中,交纏繞縛,
難以割捨。
我不知,不捨的是對妳的情意,還是對自己逝去的青春歲月。
我不知,自己背叛的是對妳的忠貞,還是對自己情愛的堅持。
遠處的巷道傳來小孩與狗的嘻笑聲。更遠處是風聲。靜靜的傾聽,還有海濤
聲。極目遠望,街上空無一人,衹有雨後的水塘映像著光亮。低下頭搜索口袋,
想再掏出住址確認一次,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遠方出現……
依稀是妳。
*** *** *** ***
不能想見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與妳相遇。妳削瘦的身影在門前佇立著,彷佛亙
古以來就站在那邊等候著。
是妳嗎?
心跳有點急促。我低著頭慢慢走著,嘗試著以平常的步伐走著。心中一股異
樣的感覺,有點亂。
真的是妳嗎?
妳訥訥地朝我笑著,約會遲到後慣常的笑容。
遲.到.了.嗎?
「妳……怎麽會來?」笨嘴的自己竟說出了這句笨話。
「來……看看妳。」
「看我?」
「是呵——好久……好久不見了……」他又笑起來,有點僵硬的笑容。為了
來看我麽?
「oh……」
「蘭……」
「什麽事?」自己竟如反射動作般回應他。多久沒有人叫我「蘭」了?多久
了呵?
「可以……談談嗎?」
跟他僵在門口。
先把東西放好再說吧!?
叫他在門口等著,開了門,上樓。他卻跟了上來。這個人呦——有時主動的
叫人不知所措。
開了房門,進去把東西放下,他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朝屋內望著。
打定主意不讓他進來。不再讓他侵入我的生活了。還來找我做什麽?心中的
疑問,沒有說出口。
帶上房門,下樓。慢慢踱著步,他跟了上來。
「怎麽搬到這裏來了?」他突然問了一句。
「……」沉默不語,自己把問句在心頭重問了一次。
雨後的空氣清爽,帶點冰涼。兩衹雨燕在低空亂竄著,跌跌撞撞有如醉酒一
番。跌跌撞撞的兩衹雨燕;跌跌撞撞的兩個人。跟愛情。
「想換個環境吧!?」不曉得是回答他還是自言自語。
小巷走完,來到馬路上。賣蕃薯的小販推著車子叫賣著。我踱著步,他跑去
跟小販買了兩條蕃薯,快步跑上來。我自顧自走著,他把蕃薯塞在我懷中,一陣
暖意烘煨胸口,想丟棄也不是,想承接也不妥。
「紅心的oh!臺北很貴的……」他堆著笑臉。彷佛是未曾生疏過的動作。
多年前的聖誕節,都是窮學生的我們,不是這樣共度過飽滿的節慶嗎?妳塞
了枚剛買來的蕃薯在我懷中,暖意烘煨胸口,如果這一切一切都未曾發生,是不
是今日與昨日同,明朝不異今日?自己不能再妄想了,都成過去,不是嗎?
他吃著蕃薯,陪著笑臉。
我不知道如何拒絕或接受。手中隔著報紙,感受到熱熱的蕃薯,熟悉又陌生
的溫暖。一如妳的體溫。
轉進一條小徑,一邊是收割後的稻田,一邊是成墻的扶桑,在風中搖曳著。
將蕃薯收納在口袋中,不知如何接納妳的……好意。
心中一種奇異的感覺,想接受什麽,卻又害怕;想說些什麽,卻不知如何開
口。
遠遠的日頭放出紅霞,潮聲越來越近。日頭將我倆的身影拉的長長的,然後
在盡頭交會。
*** *** *** ***
我笨拙地搜索著字眼,想打破彼此的僵局。覺得自己的笑臉越來越僵。車上
所想的十句、一百句,竟然沒有一句派得上用場。
濤聲越來越近,一個轉彎,越過防風林,綿延的沙灘展開在眼前,更遠處是
潮水,輕柔滔洗著岸沙。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香味,說不上來,就是很舒服,好象
一陣歌聲在空中飄蕩著,又彷佛不可聞聽,衹是錯覺。
『隔山遙唱舊時歌
聲苦沒人懂
我不是高歌
衹是重溫舊夢』
胡適的詩。上半闋是什麽?想不起來。
她在一顆礁石前站定,輕輕倚著,遙岑遠目。遠處海濤一寸寸涌上來,似乎
打到眼前了,又迅速卷回,留下細白的泡沫。她望著遠遠的雲霞發怔,我望著潮
水卷去的枯木,不知要說些什麽。
「好久沒有跟妳……走在一起了。」好久好久了,不是麽?
「……」她不言不語,衹是遠望著天邊。
突然想起那個毛毛躁躁的、跑到嘉義去找她的自己,年少衝動的。衹是這樣
的熱情,是否已經磨損?今日而來,是要重拾昨日的戀情,還是要終結過去?
「還談這些做什麽?」她細細的聲音答著。陡然感到心被刺了一下。她含淚
凄然、絕決而去的神情依稀在目,跟眼前的她重迭起來。變瘦了。
蘭變瘦了。
『驚起當年舊夢,淚向心頭落……』
突然浮起了上闋的兩句,心中有股莫名的痛惜。不知該如何回答,也弄不清
楚自己到底要來問她什麽。是要問她還愛我嗎?還是恨我嗎?還是要問她為何瘦
了?
「同學會妳都不出現啊?」想些輕鬆的話題。
「……搬的遠了,人也懶了。大家……都好嗎?」她總算接話了。
「嗯……好象都混的還可以。衹是人很難說變就變的。那個阿昌啊……」我
搜索著同學的印象,期冀這共有的回憶可以拉近彼此越行越遠的距離。
天知道我在做些什麽,我衹像衹困鬥的獸,害怕話題終了後的沉默跟她的不
語,衹能一逕講著,聲苦沒人懂。
*** *** *** ***
望著妳滔滔不絕的神情,彷佛那個稚嫩熱情、自負又青澀的妳,又回來了。
是我的錯覺嗎?妳在說些什麽,其實我已不在乎。我假裝專心于妳的談話,內心
注意的卻是妳的眸子、唇齒、眉眼、說話的神情跟手勢。
這是伴我蹺課熬夜,散步談天,耗盡我青春每個點滴的男孩嗎?
這是我曾經守著電話,衹為他從遠方稍來問候晚安的男孩嗎?
這是我曾經愛過,又懼怕他夜夜來入夢的男孩嗎?
這是我習慣性地攙著手,卻又落空、傷害過我的男孩麽?
手伸進口袋,摸到剛才的蕃薯,已然冷去,像我的心嗎?
*** *** *** ***
她靜靜聽著我的描述。我加油添醋說著,終于博得了她一絲笑意,像春天。
像綻放在野地的蘭花。笑語嫣然。
是我不該,讓妳失去了笑容。衹是,妳肯原諒我嗎?
「蘭……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突然迸出了這一句。
她靜然不語,又遙望著天邊。晚霞映上了她的雙頰,紅艷勝火。她朝前走了
幾步,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她脫下涼鞋,朝沙灘走去,潮來潮去,浪花打上了
她的腳,她踢踏著腳弄潮玩著。
我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這是我要問的問題嗎?
潮水漫來,浸過她的腳掌。我也脫下鞋襪,朝她走去。一陣晚風吹來,有些
涼冷。我脫下外套,走近她,想為她披上。她朝前走了幾步,留下我怔怔站著。
「很多事,沒有辦法重新來過的。一去不復還……」
「就像我們的青春。」她輕輕說著,卻似重錘擊打著我。
「可以的——可以的——」我辯駁著,不承認她說的絕然。
她背對著我,搖搖頭。
海風吹來,把她剪短的頭發吹的飄揚起來。在夕陽映像下,她的身軀竟是顯
得如此柔弱堪憐。我輕輕走向前,把她攔腰抱住。她微微顫了一下。溫軟的感覺
傳來。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擁抱摯愛。
「妳還是沒變。」她任我抱著,輕聲說著。
沒變?
「總是自以為可以隨時來插隊,玩玩,然後說不玩了,離開。」看不到她說
話的表情,衹是感到她微微顫抖著。
「沒有……衹是……」自己也語窮了。
「抱著我的時候,有想到妳現在的女朋友嗎?」
輕聲的言語像衹刃,刺痛了我的心。玫的臉龐、莉的臉龐,紛紛擾擾自腦海
中掠過,時而分開,時合而為一。不知不覺中,緊擁著她的雙手竟充滿罪惡感似
的放鬆開來。
一陣濕熱感從手背傳來。
是她落下的淚。
*** *** *** ***
知道期望這樣的擁抱有多久了嗎?在夢中。
衹是驚覺自己不能這樣輕易接納妳。或許再也不能。不是報復或怨恨;是害
怕這或又是妳的一時衝動;害怕妳的反復;害怕妳的反復。
『you play, you win only to to lose……』
近日時時在黃昏傳起的歌聲,說的不就是妳嗎?
妳的擁抱依舊溫柔,令人醺然。妳的體溫隔著毛衣傳過來,是我難以忘懷的
溫度。妳擁抱的力度,妳的體位,在在使我迷醉。差使我掉入昔日的迷情。衹是
我知道不能這樣。
不是我鑽牛角尖。既已退出,我為何還要涉入這情感的掠奪,非把自己或別
人弄得遍體鱗傷,心碎片片為止?
遠處夕陽慢慢下沉,柔和的霞光是燃燒殆盡前的美麗。明天日頭或將再起,
但這樣的黃昏、嫣霞,可以重復拷貝嗎?
情感也可以重復拷貝嗎?
「妳總是不斷拷貝著妳的情感,不嫌累麽?」惡狠狠地刺他一句。
自己也痛了一下。
*** *** *** ***
「衹有給妳的是……正本。」不知如何辯駁。愛情真的有正本、副本嗎?自
己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
「正本?」她轉過身來,兩行清淚閃耀著金光,像珍珠,斷了線的。
「蘭……妳走後,我一直沒交女朋友……」我柔聲說著。看著她那閃耀的眸
子,心中有份痛惜。肯讓我為妳拭淚麽?將手帕遞給她,她搖搖頭。
「有跟一個女孩交往著,感覺總是不大對。今天才發現原因了……」
「她在某些方面跟妳很像……喜歡簡單的事物……吃水果,愛笑,又怕魚尾
紋……」
「或許是因為有些影子像妳,所以才跟她在一起……但,她終究不是妳。」
「無法取代妳。」
蘭默默不語,良久良久,問了一句:「那莉呢?妳也這樣對她說嗎?」
向晚的海風呼呼吹著,身體冷起來,心感到更冷,是一種刺痛。
「我跟她是一個錯誤。一個出軌。已經過去了。」冷冷說著。卻感到心中發
冷的厲害,又似波濤洶涌。
跟莉的種種,完全沒有愛嗎?衹是出軌嗎?衹是無聊寂寞嗎?罷了罷了,往
事已矣。已經過去了。
「妳都是這樣把妳的感情歸檔的嗎?」
一句句詰問像針刺像刀割著心,原來自己不曾好好的處理過感情,是歸檔便
罷,怕是任自己情液四處泛濫,將別人跟自己的感情世界淹漫的亂七八糟吧!?
夕陽終于隱隱沒入海天盡頭。蘭走回礁石,我也跟著。風呼呼吹著,越來越
大。遠處漁火點點,天空也涌出了點點星光。我抬頭上望,穹蒼茫然,似乎無窮
無盡。蘭低著頭,玩弄著衣角,似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無言辯駁,僅覺胸口翻騰,似乎醞釀著什麽,又說不上來。
(36)
***********************************
在見與不見之間距離多少?
隔著一片淚光,看妳在雲裏雲外走著
一陣冷冷如藍鐘花的香雨
悄然落下
——周夢蝶·《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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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慢慢漫上腳跟,有份沁骨的冰涼。妳依舊俏立在水中,淡紫色的洋裝,
像支幽蘭。感覺再也掏不出什麽說辭可以回答妳的詰問。是詞窮的恐懼。
害怕妳站得越來越遠。害怕將永遠失去妳的身影,遺忘妳的體溫。
妳的臉上挂了兩條淚痕。略帶蒼白的臉,在夜風中是如此嬌小柔弱。這眩然
凄清的神情,是多少次入夢的記憶?
往事一幕幕映上心頭。
想起妳梳辮子的樣子。第一次留長頭發的樣子。送妳的八十元的木制魚形發
夾,妳一直捨不得用,一直到妳剪了短發。總是這樣吧。一直捨不得的心情。衹
是妳捨不得這兩支魚發夾,就捨得下雙魚座的我嗎。
錯了錯了。魚的發夾可以整理妳的頭發。雙魚的我卻是亂了妳的心情。妳終
于還是剪了頭發。為了是不再用我的發夾,還是不願再次想起我?
心弦在悸動著,似應和了某個奇異的和弦,微微振動著,越來越大,胸口一
陣氣悶。再次擁緊了妳,確認是妳的身軀,妳的體溫。我迷失太久。這是重溫還
是幻夢。我害怕這是夢,所以緊閉了雙眼,不願意再睜開。
「對……不……起……蘭……真的……對不起……」一陣冰涼閃過臉頰。
我哭了?
防御許久的自尊崩潰。
有太多的話要說,我卻不說不上來,衹是覺得想哭。
像做錯事的小孩,我哭了起來。
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太多的爭辯都是多餘的。
誰對誰錯都是多餘的。
如果可以挽回,我願承擔所有的指責跟罪愆。
如果淚水可以挽回什麽,我將毫不猶豫地釋放出來。
到最後一滴,到幹涸見底。
這是我蓄積已久的心的水塘。
原本以為結冰,固化多時。
妳溫暖的體溫是不是融冰的朝陽?
妳的胸膛是不是我流向的大海?
是要卸去所有的面具、武裝、可笑的自尊。
是要剝下所有的矯飾、矜持、虛偽。
是要褪去所有的厚殼、映繭。
在妳面前,我衹是這樣不堪的自己。
優柔寡斷,濫情幼稚的自己。
心,感覺慢慢澄清。
是了是了,繞了一圈,回到原來的地方。
最初才是最後的終點。
可以停泊靠岸的所在。
是呵——妳以淚為標點,點去了我的渾沌。
像個孩子似地,靠在她的懷中哭泣著。感到她的身體由抗拒、堅持,而後慢
慢適應了我的擁抱。望著她的雙眸,有一星如月。我再次吻上她的雙唇,她遲疑
了一下,然後交融。有股咸咸的滋味,不知道是她的淚,還是我的,亦或根本是
海風的錯覺。彷佛是妳我久違的初吻。
潮來潮往,像滔盡了什麽,又彷佛從來沒有帶走過些什麽。
*** *** *** ***
黃昏。六月的湖邊。金黃色的阿勃勒放肆地開著。樹鵲嘎哩嘎哩鬼叫著。帶
著蘭去看喜鵲的舊巢,全無蹤跡可尋。
「咦——以前還在啊——……臺風來大概刮掉了吧!?」
妻淺笑著瞅著我,聽我道天寶遺事。
是呵——時移事往,飛快向前的箭。來不及沉澱的人生,忽忽向前。舊地重
游,不單人事全非,景物也不依舊了。陪伴我度過兩年歲月的舊館,早已鏟為平
地。籃球場也荒廢了。大草坪的木棉,依舊不開花。
推著嬰兒車到湖畔。坐下。小翔剛好醒來,吵著要吃奶。妻忙不迭地取出奶
瓶。陽光透過阿勃勒投影下來,像一陣金色的雨。
「蘭……」
「嗯……」
「我有沒有跟妳說過,阿勃勒還有個美麗的名字?」
「沒有……妳跟誰說啦……」妻笑笑。
「哪有……跟妳說……它又叫金急雨……金色的下得很急的陣雨。」
妻抬頭上望開的滿樹燦然的金黃,同意地點點頭。
遠處一株鳳凰木燒起了滿樹的紅,像火焰一般。這樣炙烈濃厚的情感固然動
人,但如同午後的驟雨,來的急,去的快,在艷麗地燒傷雙眼、燒痛了心後,在
夏日結束前,終將化為滿地凋零。
我曾經惑于這樣的艷麗,迷于這樣的激情,深信夏天不會結束,可以擁有一
季的紅花綠葉,永不凋零。一定要苦嘗花果凋零的衰敗跟嚴冬的寒涼,才相信身
邊默默吐著芳華的幽蘭才是最香最美。許是我幸運吧!?再回首時還有人殷殷盼
著。
常在夢中回到過往,生命中每個環節。
回到跟蘭相遇在忠孝東路行人道的那個下午,陽光依舊燦然,衹是多了份青
澀的顏色。
回到嘉義車站,那個站在雨中疑情又好笑的自己,抱著一盒化了的巧克力。
回到跟蘭走在光華橋頭,遠眺火車鐵軌到天的盡頭。
回到布拉格之春。水木咖啡廳。
回到了莉的容顏。
回到了過去的……情愛罷!?
我常在想,若是沒有遇到莉,是不是會有其他女子進入我的生命?
我常在想,寂寞是真的難熬?還是放縱自己的借口?
我常在想,若我是蘭,會不會接納曾經背叛過的我?
每次問她,她總是笑笑,罵我無聊。說她全忘了。偶爾又會虧我一兩句,特
別是要奴役我買什麽禮物給她時。久而久之,莉反而成了我們的舊友。因為常常
提起她,她已經變成我們過往不可忽視的存在。
口袋裏揣著一張信。是莉寄來的。昨天在辦公室收到的。
『少青:
好久不見了。妳還好吧!?她呢?也好吧!?照時間推算,妳們應該結婚了
吧!?妳還是沒跟我說。自己想想,也沒給妳留下什麽住址,自己從來就是飄零
不定的,也無法給妳確實的落腳所在,所以,還是不能怪妳吧!?
猜猜我在那裏?
知道嗎?我來到了布拉格。就是那個《布拉格之春》的布拉格?還記得那部
電影嗎?好久了呵——
想去找湯馬斯跟特瑞莎隱居的鄉村。心目中他們是一直好好的活在那裏的。
電影最後不是他們開進濃霧中嗎?我相信是濃的化不開的霧,衹是一個蒙太
奇手法,不是代表一個結束。
想象自己是莎賓娜,要尋到湯馬斯,嚇他一跳。看他如何被特瑞莎踢下床、
睡客廳。我還可以跟她說,湯馬斯還有幾號幾號女朋友,住在那邊。哈哈——看
湯馬斯如何神氣起來,怎樣,夠變態罷!?哈哈哈……
報社會派我來歐洲,是個機緣。靠著自己那一點語言天份,一路由法國走過
來,跨過德、奧、進入捷克。塗塗寫寫,賺點特約稿費,也補貼一下自己旅行的
開支。
看過我寫的稿子嗎?我到過了幾個老城市。其實歐洲最吸引我的,還是一些
小城的人文氣息跟藝術氣氛。
此刻我投宿在一家小旅館,由窗臺可以俯見彎彎的河流蜿蜒。時近黃昏,河
上彌漫著薄霧,映出了陣陣金光閃閃。遠處是鬆林,高高低低深深淺淺,河對面
有人家,煙囪冒出陣陣炊煙。如果把這幅景象剪下來,活脫就是一張聖誕卡片,
衹是純白為濃淡不一的綠、點點的紅跟金黃所取代而已。
窗臺上種著一株鬱金香,孤傲地在風中搖擺著。空氣中彌漫著陣陣小麥的香
味,還有股平和的氣息。想起有個叫做羅蘭巴特的作家。他是不是寫過這樣的景
致?
知道嗎?在這個異國的黃昏,格外想唸起以前在學校的種種。與妳的種種。
成功湖的薄暮,是不是也有相同的金黃波光?相同的鬆林?空氣中是不是依
舊有相仿的花香跟笑語?
常想起跟妳在一起的瑣事:跟妳小聲地守在烏臼下,妳看著白頭翁上上下下
地覓食,我則擔心著最後一枚枯葉是不是就要離枝?
總是害怕這種凋零的景象,害怕這種破敗感。所以我必要一直尋找著,躲避
著,也傷害著……
不說這些了。衹想跟妳說,這時刻突然想起了妳。看著一家家燈火亮著,有
一家是湯馬斯跟特瑞莎,有一家是少青跟慕蘭吧!?
收到信的時刻在做什麽?吃晚飯嗎?
衷心地期盼妳跟她能長長久久,相伴一世。蘭沒有問題,倒是妳,依舊花心
嗎?年紀大了就要收斂些啦……站在老朋友的觀點上,還是要勸勸妳的。
住址是妳很早前給的,不曉得收得到嗎?不過反正也沒關係,寫過,也就算
了。
我大概還是會一路旅行下去。回臺灣的日子大概是明年春天吧!?這邊的陽
光不強,溫吞吞的,令人格外想唸起南臺灣耀眼的烈日跟滿眼放肆的綠。
希望來年春天可以去探訪妳們。
祝:心怡
莉 旅次于布拉格
06/16/1994』
闔上信,一份依稀相識的感覺。桌上一盆螃蟹蘭開的鮮艷,微微蕩著枝條,
好象在點著頭。努力去思索著與莉的過往。昨日夢已遠。
蘭也看了信。因為信,蘭想來看看這裏,看看我跟她講過多遍的舊游之地。
夢過、來過、走過,不曉得自己何以會有這樣一段出軌。跟蘭平靜地托出以
前種種,或許已經沉澱歸檔,除了一點點悸動,再也沒有波濤洶涌的激情,彷佛
說著別人的故事。
舊游如夢空斷腸,沒有斷腸的愁緒,衹是當時已惘然。
牽著妻的手,推著嬰兒車,慢慢沿湖邊踱著步。成功湖湖水拍擊著湖岸,幾
衹雨燕在掠過湖上低飛著。
我常回到那個海邊,在夢中。
有時夢見蘭就此化為海的泡沫,消逝在風中。每每于午夜瞿然夢醒,汗流浹
背;翻身見妻安然睡著,就向她緊挨了過去,有種解脫噩夢的快意。時日一久,
噩夢逐漸不見,代之的是藍天白雲。
回憶著再次擁著蘭的感覺。往事起起伏伏,盡付風中。
像被海滔洗過的礁石,姿態不變,多了歲月的刻痕;坑坑洞洞更多,看似更
脆弱了。但也有了苔蘚生長,有了蟹蝦棲身。不再是枯石,而是有了生命滋延的
所在。
因為有過裂痕,知道這樣的痛,所以更加小心翼翼和珍惜,不再使它再次受
傷、碎裂。因為有了滔洗擊打的經驗,更懂得去包容生命中必然的缺憾與不安,
是相濡以沫的扶持,一同走過的珍惜跟堅持。
遠處草坪有幾衹風箏飛著,牙牙學語的小孩跟大人親奔逐著,嘻笑著。
低頭望著沉睡的小翔。孩子,再過幾年,妳當能走、能語、能跑、能跳。我
當要與妳,跟媽咪,一起奔逐于草原上。我將教妳,天空為什麽是藍的?紅花跟
綠葉,是為了什麽而紅而綠?阿勃勒其實有個美麗的名字,叫做金急雨……
我將與妳同習,如何去愛人,去愛這個世界。
我曾經一度失去了這個能力,貪戀地把手邊紛沓的情感都處分成愛情。
我曾一度忘卻愛情的背後,有個更大的叫做承諾跟信守的東西。
我曾一度以哭為笑,以淚為歌。
我將與妳同習,把我學自他人跟自己體會的,全教給妳。
我知道妳會跌倒,在學步的時刻,但我會教妳慢慢來,一步一步走。從哪裏
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我將把這美麗的黃昏指給妳看,教妳唸一首詩,一位叫做莉的阿姨教過爸爸
的詩。
成功湖彌起了陣薄暮,映出陣陣金光閃閃。湖畔的鬆林,高高低低、深深淺
的綠,風吹過的鬆濤跟嘯聲,是似曾相似的景致。我轉頭看妻,她對我笑著。
我們都看到了啊!
晚風吹來,烏臼搖晃著枝影,點著頭,彷佛為我許在風中的承諾背書。
【The End】
by plover ……
***********************************
我於今日 不自惜身 但離所愛 心憂愁爾
是身不堅 可惡如賊 一切難捨 不過己身
***********************************
附錄:
以下這封信,是一位網友寫了封長信給Plover,Plover有感而發的回信。我
想很多人對Plover的《臺北愛情故事》有許多疑問,希望這封回信可以給您一些
解答。同時,也希望不要破壞了讀者您珍貴的想象空間與餘地。
《臺北愛情故事》是Plover的第二篇小說,連載期間,到目前為止很多網友
都給我回應與鼓勵,讓Plover十分感激。對許多網友,Plover已經回信,但有更
多的網友Plover漏掉了……在此也一起致謝,並希望把這封信當作是Plover給您
的回信……
期待您對Plover繼續的鼓勵,回應,與……嗯……諂媚吧!!呵呵呵呵——
*** *** *** ***
Dear friend
很感謝來信。
其實在bbs,破文章無他,希望引起別人一些共鳴,給點response ……幸運
的話,還來點掌聲。
渴望與外界交往,又希望保持點安全距離,我想是bbs 上引人之處吧!?若
不是這種有距離的親密感,何以使許多人敢于吐出衷曲,真誠說出心中感受呢?
所以 Plover認為,從某一方面來說,bbs上很容易造假;衹要妳願意,完全
可以用另一種新的面目見人,是我們投射人格的烏托邦;另一方面,由于他的隱
秘性,衹要妳願意,很多心中的話可以訴說禁忌的,幻想的……所以反而容易吐
露內心的秘密……
這是 Plover對bbs的看法。
衹是這個世界不能沉溺。因為很容易讓妳陷入自己及他人構築的理想世界,
烏托邦……對真實人生反而忽略淡忘……
Plover有過這種經驗,那種衹要為妳 login的感覺,彷佛上線就衹是為了去
尋尋覓覓某個id,衹是為了尋找她的破★,可以為她的一言一句牽腸挂肚……
Plover也有過這種假性戀愛的經驗……自以為愛上某個id……直到有一天夢
醒了,發現那個id衹是妳所想的,跟真實生活的「她」有段距離、甚至是「他」
或「他and 她」。
有時妳知道某個id是某個人,那又如何?沒有真實生活中的聯係,一切都是
空,如夢一場。
Plover了解妳寄情于bbs的感受。但相信我,bbs或是一個可以使妳與人交心
的所在;但絕不能躲在裏頭,因為花房固美,終要走出原野,迎接雨露。將所有
心情,所愛,寄情于 bbs,終有一天會讓妳灰心死去。
也是在 bbs上,有一陣子,Plover的計劃檔改成兩行:也擬哭塗窮,死灰吹
不起。是對 bbs的徹底絕望死心。
學了東坡居士的詩句,卻學不來他對生命的豁達。
後來Plover慢慢把生活重心移到真實生活;畢竟有人關心在乎妳,在真實生
活中可以把握追求的,才是實際;文字可以騙人,惑人,但落實為生活中的點點
滴滴,才有意義。
衷心希望妳能走出花房,迎接雨露霜雪,生命中的悲傷苦澀固然令人痛苦,
但,沒有這樣的雕琢磨練,生命是否少了份真滋味?也唯有苦痛無常隨時會攫去
所愛,才使我們更疼惜真愛一切。
再來談談Plover的創作態度。
其實Plover寫故事,有很大的成分是在發舒心中情感,或著說,在玩。玩的
方式是借著故事的過程,把心中難以言喻發泄的情感表達出來。自己的生活體驗
一定會有,但不是全部。因為寫故事不是記帳冊。
喜歡用第一人稱,是Plover的習慣(後來讀春上的《挪威的森林》,才發現
他也喜歡這樣寫,是不是我們都比較自戀呢?:p),一則可以偷懶,不用去安排
其他人的情緒反應;二則可以「玩」角色扮演,將自己溶入那個角色,想象對發
生事物的反應……
正因為是利用這種有機的方式寫,所以作者跟故事角色是一起成長的。
Plover沒有打草稿的習慣,更談不上角色規劃、故事規劃,衹是就著角色的
性格以事件發展情節,所以說句好笑的,Plover自己都還搞不清楚下一集的情節
要怎樣發展哩……:p
這是Plover寫故事的方式,很不專業,但很「好玩」。當然這樣說來也不大
對。Plover的經驗是,寫著寫著,這些角色彷佛會活了過來,在妳耳邊輕語著,
纏著妳把他們寫出來……Plover衹是kinyin而已……
故事在構思、書寫時,或許是屬于作者的,但完成之後,絕對屬于所有的讀
者。因為如何闡視、看待,與真實生活共聯,是作者無法幹涉的,也是讀小說的
樂趣之一。很多人寫信給Plover,說喜歡「蘭」,希望她如何如何;也有人喜歡
「莉」,希望她怎樣怎樣……(就是沒人喜歡少青,呵呵——)
但說句實在話,Plover跟《臺北》(29)的蘭一樣正在掙扎,不知如何生活
(寫)下去……所以Plover也真的不知道結局是不是像妳想的一樣……因為我自
己,跟蘭,少青,莉……都還在掙扎之中。
少青是無心的情愛,少了心,即便多情,也衹是青澀傷人吧!?蘭花優美,
茉莉芬芳,三千弱水,是不是衹能取一瓢飲而無遺憾?這是Plover所想要去思考
的問題。也是這個故事老繞圈打轉的原因。
很能體會妳所說,羡慕街上老夫妻的那種長長久久,纏綿情愛……但我想,
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麽幸運,有怨憎會就有愛別離求不得苦……人世間不就是那份
遺憾,使我們流連駐足不肯離去嗎?
俞大綱先生的詩句:縱使埋骨成灰燼,難遣人間未了情(不知有無記錯)。
將缺憾還諸天地,或許是種種不捨難忘的最後一種方式吧!?
Plover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可能又犯了老人家的愛說教癥頭……:p 希望妳
海涵。
本來故事全部完結後打算再寫篇後記,既然妳來信問到,相同問題的讀者又
很多(各有所愛啦!),所以Plover打算把這篇回信破出來……
本來作者談自己的創作動機與表達手法,是最無聊的事,但我想還是跟大家
說說我的心情。也請大家海涵一下Plover這個業餘寫作者不夠「專業」之處
滿紙荒唐言,字字皆血淚,都雲作者疑,誰解其中味?我想,就請妳耐心的
聽Plover把故事講完……如果情節發展跟妳想的不大一樣,就當作Plover這個老
DJ在放唱片時,找不到您所想要的,或放錯了歌吧!?
祝如意!!
……
plover, sincerly urs :)……
***********************************
告別繽紛(臺北愛情故事的補述)
妳說:寫完了,要說一兩句話吧!?感謝也好,預告也罷,或是說說是什麽
樣的心情跟動機,要去寫這樣的故事?
妳又俏皮的問:這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少青是妳嗎?
望著妳眨巴眨巴的眼,渴望尋找答案的神情。我不忍抖抖衣袖,告訴妳全空
了,全空了,答案全在風中。我在湖畔徘徊,嘗試著要搜索出所有記憶,回到那
樣的時空,回到開始打「*臺北……」第一字的心情。
我已遺忘。喚不回這樣的心情。
我回不去。再也回不去。
我衹能告訴妳,現在我在想些什麽?
我揣摩著過去我或想著的事,或想說出的心情,保持沉默的結果,在咽下了
千言萬語後,竟無一字可說。
妳不曾冷冷地說:「就像一杯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過去。」
心情像陳釀,有點醺然又帶點酸澀,衹是我再難想象枝頭新綠的繽紛,跟離
枝落土的苦痛。日子隔的太遠,自己有意無意地拉長書寫的距離,期望可以更客
觀地看待這樣的心情。退呀退呀,終于退到了一個安全的距離,可以放心大膽的
遠觀,卻發現景物早已模糊,人兒早已沓然。
心情淡去死去,僅能縫補修綴。少不了美化跟遺漏,善意及惡意地。心靈像
個篩子,漏掉的比留下的多,層層篩去過濾後,到底剩下什麽面目,惟己可知。
是急切的心情罷!?想記下、寫下什麽。
懼怕身邊流過的太匆匆,好象時間的流動會滔盡身邊所有的一切。好友、親
人、季節、生活……迷信文字可以為時間的見證。在最焦慮跟無聊的時刻。天天
上 bbs,沒事打開 pager,看看什麽人找來。
等待、等待,生活衹是等待。等待論文結果嗎?等待畢業嗎?然後呢?自己
也不知在等待什麽?
(妳眨巴眨巴眼說:等著釣美眉,對不?再丟給我曖昧的笑)
是那麽一天,自己百無聊賴地看著破,然後讀到了妳的破。
(妳又笑:我?是呵——當然不是妳,是「妳」。)
是什麽的心情呢?
是在花東海岸一間國小,聽見破舊的教室中傳來蕭邦《離別曲》,跟濤聲相
互激蕩著。未見妳的面,已愛上了妳的弦。
是在水邊汲水洗面,瞥見水中野姜花的倒影,背景是錯落的青楓跟藍天,花
浮在雲上。已經愛上妳的容顏,忘了妳是鏡中花、水中月。
是在殘酷的季節,孤寒小館,聽妳娓娓道來,那衹蝎子是如何刺傷了妳的心
(射手又是如何撕裂了妳的形骸),淚痕不比墨痕多。
我以為,那是愛情;我想,可以讓妳避避感情的風寒。
然後說:或許澄清靜滯的心湖所缺的,就是那麽一點點漣漪,一點點清風,
在吹皺的湖面上,彷佛能憶起年少歲月的雨暴風急。不確定,卻是充滿激情希望
的年代。
妳說:愛情沒有全盤皆贏,全盤皆輸。
我說:自己在夢碎的霎那,彷佛長大了一點點。
妳說:蝎子螫傷了妳讓妳心痛破碎。
我說:生命本是苦少樂多,痛楚衹會讓我們更清楚□知生命的滋味。
妳說:心如止水不起波濤,如死水幹涸孤絕。
我說:衹有生命之水沉澱澄清後,還妳澄清透徹的光亮。
接下來妳全知道了。
就像所有的故事,開始,結束。來得急、去得快的暴雨。以為自己重新活過
來過的風暴。感情風暴。萎謝的比綻開快速的故事。
翻讀著來往的一紙一信,像偷偷翻閱著陌生人的書信。不能相信在那樣的時
光跟角落,有過那樣一段的故事。真的,很短很短的故事,一集就可以說完,用
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的故事。
有想要寫些什麽的衝動。不衹記下妳我,還有她,以及我們的青春歲月的故
事。想為自己以「長恨此身非己所有」為借口,親手埋掉的感情,寫下一段墓誌
銘。衹是沒想到這墓誌銘一寫,竟是如此之長。再回首,墓木已拱,一星如月,
昏鴉亂啼,留一個孤單的靈魂在人世尋尋覓覓,拾揀走過的腳印跟淚痕墨痕。
這衹是一個故事。
少青跟蘭、莉的故事。
沒了心,少了情的湯瑪斯,在特瑞莎跟莎賓娜兩個女子間擺蕩纏縛的故事。
叫妳莉,因為見妳的時刻是清晨,妳一臉燦然,似初開的茉莉。不全然是預
告著莉香的結局。
(記得嗎?我未曾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在當時。)
像改寫著一個程序般。取心情為骨,所見所憶為肉,加上傳說。我開始編織
著種種可能,變幻每個環節。在每一個 if-else的判斷中選擇,是生活的投影,
也是想象的奔逐。在夢中不能得嘗的心事與渴望,何妨在故事中改動、幻滅、以
及圓滿?
這樣說來,莉不是莉,蘭不是蘭,少青也不再是少青了。我衹是恣意地讓他
們活起來,有了自己的性格。
妳抱怨少青跟蘭太像,讓妳分辨不出。
必是相處太久的關係。少青心中有個蘭,蘭心中有個少青。莉在一開頭就打
算談場沒有勝算的戀愛。
是不是警幻仙姑已警告過寶玉,一切由來都是夢。寶玉偏要自己走他一遭,
戀他一回。無以如此,無以償黛玉欠他的情淚。無以如此,無以確知白茫茫大地
真幹凈之下,原來有七彩繽紛的剎那?!
這樣說來,一切又回到原點,是不是空夢一場呢?
我不知道。衹是淚流過了,心疼過了。夢,也該有個痕可以與他人說罷!?
妳嚴肅地說:
「熱火之後,勢必冷酷。
我不認為死灰可以復燃,破鏡猶能重圓。
啊!要怎麽說才更清楚?
所有的故事在一生當中都衹能一次。一次俱足生死。」
我也不知道。
離開現場越遠,心情越平靜。散步構思著如何去結束這樣的夢,不得其解。
知道每一種結局都有人喜歡有人罵。既然圓的是自己的夢,何妨做一個樂觀
的外插?生活苦汁苦矣,自己嘗久吐久,有種反胃的駭然。說是媚俗也罷,迎合
也罷……衹能說這是一個祝願,不能在生活、在夢中實現的,何妨有個樂觀的祝
願跟期盼?
心中其實擬好了幾種結局,最後挑出最甜的。是不忍太真實,太苦澀的苦壞
了作夢的胃口。衹能說:對不住莉,讓她浪跡天涯。
莉是少青心中永遠的痛。永遠的痛。
給少青的不衹是一首詩,還有做夢的想望。
又看到妳冷酷地預言著:「深情為序,必有痴恨為跋。」
自己從來不敢為自己的故事寫序。對于一份還在醞釀、尚未成形的心情,我
如何用言語去概括、去論述?像匹脫繮的馬,自己衹是望東一指,鴻飛那復計東
西?衹有事後的一點點素描,希望能草出遠揚的心情,留予他人說夢痕。
《臺北愛情故事》是plover的第二篇故事。距第一篇故事《往事追憶錄》隔
了三個月。若說《往事追憶錄》是告別青澀歲月的情色之作;《臺北愛情故事》
算是要離開校園,告別二十餘年學生生活的一分依戀跟不捨,也是份濫情的墓誌
銘。
期間忙于論文、畢業。斷斷續續寫了半年,篇幅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采取很
隨性的寫法,不設進度跟情節,衹有大綱。心情也跟主角們流轉、漂浮。連載期
間,很感謝各位網友給我的來信指教跟鼓勵,讓初寫小說的我有了一份信心跟安
慰。
小說技法跟修辭或有待加強,尤其是注音輸入,又沒打草稿,語意不通跟錯
字必定很多,但卻是心情真實的告白。故事可以編織,使心情轉換卻是一件很累
的事,尤其一直掏出,有種失血的感覺。自己對于這樣的筆法跟題材,也有了一
種微微的倦怠。
想好好休息一下,吸收一些養分。像莉投棲于旅行中,往天涯的盡頭單飛,
或回到少青跟蘭的家。臺風可以刮壞,喜鵲營巢的決心不變。現實生活的我,衹
是沉浮于繁雜瑣事中,打算著而立之後應該要作什麽?經營著築窩納巢的材料。
忙碌,似乎是情感的殺手。所以短期之內應該不打算寫些什麽。除非有了什
麽感覺或嘗試。頂多寫寫日記跟雜文。《臺北愛情故事》是不是最後一篇小說,
我也不敢肯定。
衹是像所有要嫁女兒的媽媽,總是叮嚀個沒完。早忘了在把故事破出來的時
刻,就把演繹、推理、詮釋的部份,完全交給了讀者。妳們如何看待,我無可多
言。既是痴恨為跋,當以獻辭作結。痴恨也好,貪愛也好,都已如風中歌聲,淡
淡而去。寒冬將盡,春之繽紛要開展。我再不惑于繽紛的耀眼燦爛,內心要去追
求秋收的飽滿。
告別繽紛,迎接金黃。
把這篇故事獻給 莉。
plover 于清華園
01/30/95,點召前夕
***********************************
再附:
Loking 校訂于 12-22-96 09:06pm
***********************************
這篇文章是我從 NJTU BBS 轉來的,下面是原轉貼者的序言。
***********************************
Posted By : Alle (小魚兒) on 'Love'
Title : 臺北愛情故事【轉貼】 代續
Date : Sat Dec 14 19:28:17 1996
我是今年八月份到美國的。學習非常緊張。很辛苦,壓力也很大。但最大的折
磨卻是對家人的思唸。那時候,總希望能通過什麽途徑把自己和大陸聯係起來。
其實我是可以通過 Email和家中聯係上的,但是身在他鄉異國,心裏總體會到一
種隔絕,總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國內的事。
因為有足夠的 Internet 機時,便開始在網上找一些中文的雜誌和報紙。可
惜天上不會掉下餡餅,網上的 News 是要收錢的。正在我失望的時候,純粹偶然
地撞進了清華的水木站,更在站上找到了一個從前的同學,現在的好友。
一番「暢談」之後,我便再也離不開這個網上的桃源了。
心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沒有什麽高見急慾公之于眾,所以雖然上網次數不
少(當然是對比自己而言了),卻總是常常看看而已,仿佛是個旁觀者。
但看的次數多了,也終究不好意思總是吃白食。想起前些日子從網上摘了篇
文章下來,看的時候心情數度起伏,不斷地鉤起自己已經沉澱的過去,是一篇為
數不多的仍能讓我有些麻木、不易輕易觸及的情感,再度激蕩的文章。
今天早晨正好考完了最後一門功課,當發現自己在這一有如軍訓般的學期結
束時,居然活下來了,我舉手相慶之餘,卻也不敢忘了網上許許多多並不熟悉的
朋友對我精神上無意的支持,所以便趕快把文章貼上來。
本文作者不詳,在網上流傳甚廣,或許許多人已經早就看過了。文章很長,
我不得不分次刊出。如果大家不喜歡,請告訴我,好讓我在被群起攻之、臭名昭
著之前保住晚節。如果大家喜歡,就當作是一份給即將召開的 NJTU BBS 公開討
論會的禮物吧。
在後記裏,作者稱本文為小說,我卻寧願說是文章。我的確相信在故事的背
後,有一些真實的感受和對歲月的懺悔,對人生的領悟。
同時,我也似乎在文章中找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我的女友現在在上海,正
如故事裏的蘭,給了我寂寞作為借口。所幸這個故事當能給我警醒,教我珍惜手
中的幸福。
衹是,我為什麽會喜歡莉多一些?
***********************************
〖臺北愛情故事〗校訂後記
下面是我自己的話,我也說不清這算是什麽,但肯定不是讀後感。我還沒能
從讀它的心靈悸動中解脫出來,還理不清思緒來作什麽感想。
我盡我所能改正了文章中的一些錯字,絕大多數是因為 HZ 或BIG-5 碼轉換
到 GB 碼時產生的,還有一些是由于兩岸文字的差異造成的。我們的 BBS上很多
文章都是這樣。
不過,這篇文章我覺得值得花工夫校對,正如情人的眼裏容不得一粒砂子,
談情的文字也同樣應是無暇的。如同一個夢,盡管心知是幻非真,但仍然期冀著
它是個美麗的夢,哪怕那多是凄艷之美,也不惜沉醉其中。
我並不覺得這是一篇有多高文學價值的文章,令我難忘的是它營造的氣氛。
它講的並不是作者的故事,也不是我的故事,並不需介意它是否真的會發生,關
鍵在讀者的感受。各人的感受也不會盡然,所以,更需要在文字方面掃除這些障
礙,讓大家能全心全意地去感受,而不用被亂碼打斷了心緒。
不過,還是有些地方我無法臆測作者的原文,又不敢憑自己的詮釋去改,就
衹能空在那兒了。我希望有人能繼續把這個工作繼續下去,到 WWW上拉下原本,
把缺的詞句補上,做出一份真正完美的 GB版來。同時,我也要向作者 plover致
歉,可能有些地方和原文南轅北轍了,那都怪我學藝不精,怡笑大方了。
讀著,改著,時時為痴情所打動,勾起一縷縷塵封的回憶。我的生命中又何
嘗沒有蘭、莉。衹是那一點也不浪漫,我是個真正薄情寡義的人,我的回憶衹能
繼續沉下去。
讀著,改著,我依稀也當自己也是作者,把青春歲月的痕跡從心裏小心翼翼
地拓下來,貼到文字中去,好象惟此能夠撫平它們一般。不是給人看的,衹是一
種渲泄,一種為了忘卻的紀唸,給她、給自己、給逝去的青春。
可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吧,許久不能釋懷,想起一首詞來,是柳永的〖玉蝴
蝶〗。這首詞的意境我一直很喜歡。
『望處雨收雲斷,憑闌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
水風輕萍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
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難忘,文期酒會,幾辜風月,屢變星霜。
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
唸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空識歸航。
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畫斜陽。』
Loking
12.2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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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愛情故事〗校訂後後記
國內各大文學站點的《臺北愛情故事》均衹貼出了前30集,尚有6集未貼出,
現將全本整理後貼出,增加了後六集的內容。
至于全本的《臺北愛情故事》是不是比原來版本的精彩。那就仁者見仁、智
者見智了。我個人認為,原來版本更能給人一種意猶未盡、再加上一點點遺憾的
感覺。而全本卻是一個標準的大團圓結局,似乎俗套了點。
沙鷗
99.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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