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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 2008-10-8 來自 台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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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接上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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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 文案:
出身世家,屢建戰功的将軍裴陵,居然去強暴一個軍奴!
是因爲酒醉,還是因爲左三知鶴立雞群的傲骨?
最初他隻是看不慣那無法摧折的神采。但是,當翻天覆地的變故接踵而來,
明白自己即将失勢的時候,爲何選擇了放手?放手讓左三知投靠元帥麾下、眼睜
睜看着左三知從此飛黃騰達,甚至超越他成了一介名将?
酩酊大醉的那一夜,左三知欺上身來──這卑下的軍奴竟敢如此!
「你想過沒有,當初你是怎麽對待我的?」原來你……原來你是恨我的嗎?
羞憤交加的境況下,裴陵驚駭的發現,梗在胸口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澀…
…
●第一章
夜色如墨,望北城的百姓都進入了香甜的夢,滿城的街道都空曠,除了打梆
子的人,幾乎沒有行人足迹。
而就在此時,兩個家丁打扮的人騎馬匆匆趕往一個府邸,不顧夜深人靜,愣
是敲開了那上大門。
「是誰?」府衙内住的官員正是劉時英,他聽下人說有兩個家丁模樣的人來
勢洶洶,便提劍而出,定睛一看,是裴勇、裴義兩人。
「劉大人,您幫幫小的們吧!」
兩人見到劉時英,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剛才他們被裴陵甩脫,都傻了半
晌,待裴陵的棗紅馬向城門奔去,才反應過來,忙發足狂奔追趕裴陵,可哪裏比
得上棗紅馬的腳力,不出半條街,他們便連裴陵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醒悟過來,他們又返回府邸去牽馬追趕,結果騎馬跑到城門處,卻看到本該
緊緊關閉的城門大開着,守城門的官兵站在城門兩旁苦着臉,見兩人過來便告訴
他們裴陵手持令牌,已經出城去了。
兩人也不知道裴陵去了何處、也不明白裴陵出了何事,商量後發現隻能求助
于劉時英,便又一路奔回。
劉時英見兩人面色倉皇,便屏退左右,聽兩人把裴陵後半夜回家的種種情形
詳述一番,聽罷不由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雖然手持令牌,但并無軍務,這算是違反軍紀,
而且,萬一有人借機參奏一本……」
劉時英思前想後,覺得事情很嚴重,如果不把裴陵追回來,恐怕後果不堪設
想。不過問題應該是出在裴陵去左三知那裏之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左
三知絕對脫不了幹系。
「大人,大人您跟我們二少爺情同手足,請務必幫忙。」裴勇、裴義看劉時
英面色不對,也明白事态嚴重,兩人說着說着眼眶也紅了。
「你們回府守着,先不要走漏消息。我去找左三知,問明白事情因果,然後
去追裴陵。你們放心,倘若人手不夠,我就調幾個心腹。」劉時英當機立斷,打
發掉兩人,接着遷出自己的愛馬,催馬揚鞭去了左三知的府邸。
到了那裏,敲開門後也不讓管家通報,直接沖進去找左三知。
「你對裴陵做了什麽?」劉時英大步走進中堂,見左三知已經梳洗得整齊,
正坐在那裏挑燈看書。
他見左三知一副平靜态度,不由把心裏的火氣壓了壓,勉強恢複成往日泰山
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
「出什麽事情?」
左三知自然明白裴陵不會把昨夜兩人的旖旎說給别人聽,如今見劉時英這個
态度,自然是裴陵那家夥又惹了事情。他見劉時英眼中含怒,知道事情還不小,
便幾步上前,迎劉時英進屋。
「他出城了。」劉時英把從裴義那裏聽來的原封不動說給左三知聽。左三知
越聽,臉色越沉,最後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
怎麽會這樣,爲什麽會這樣?
本以爲他盛怒之下回府了,最多是閉門不見自己甚至是不見客,怎麽會貿然
出城?
這事傳到禦史耳裏,肯定是要參奏一本的,何況欽差還在望北城中,知道此
事後,肯定不會放過裴陵。
裴陵的個性中怎麽還帶着那股沖動?太剛易折難道裴陵他不知道?左三知咬
着牙,将手裏的書卷揉成一團。
「我當時給你使眼色是讓你找他聊,把你們間的心結解開,結果你們……你
對他做了什麽?左三知,我告訴你,如果裴陵有什麽意外,我劉時英絕不饒你!」
劉時英越說越怒,最後竟然跟左三知拍起了桌子。他個性中庸,講究以和爲
貴,很少與人争執,但事關好友裴陵,便無法心平氣和了。
「我跟你去追他。既然他騎的是棗紅馬,我們就能追上他。」左三知盤算了
下,知道以裴陵的體力,無法一直操縱棗紅馬的方向和速度。不管是棗紅馬識途,
還是它随意奔馳,總之他有把握辨識足迹,找到裴陵走過的地方。
劉時英見左三知這麽說,也不好繼續發火。他上馬跟在左三知後面,兩人拿
着令牌一路奔馳出了城。先往官道的分岔口去了。
「幸虧守城的是楊校尉,不然在我們的令牌上糾纏,我們恐怕也很難出來。」
左三知在岔口下馬,仔細端詳那些蹄印,發現有道新一點又比較深的蹄印直
接走了東南方向的小道。
「你确定是這個方向?他爲什麽往這個方向?」劉時英對左三知的判斷有所
懷疑,東南向并沒有居民城池,裴陵去那些地方做什麽?
「恐怕現在控制馬的不是他,而是由馬自己走。我原先給他喂馬,那馬和我
很對脾氣 …蹄上的鐵都是我用心選的,挑了很多,都是同樣的花紋,所以我認
得。加上現在天剛亮,過客留下的痕迹不多,我覺得我是的對的。」左三知深吸
了一口氣,他也明白追不回裴陵的後果。
劉時英沒再異議,跟着左三知繼續往前趕去。兩人策馬,從天蒙蒙亮開始跑,
一直跑到了中午日頭當空。劉時英不見裴陵的蹤影,心裏着急,他見前方又有岔
路,便問左三知究竟能否追到裴陵。
「劉大人,相信我。」左三知再次下馬,往那岔路口瞧了半天,忽然眼睛一
亮,指着并沒有路的草叢道:「我們走這裏。」
「這裏?」劉時英順着左三知手指的方向看向草叢,見其中有馬蹄痕迹,就
困惑地看了左三知一眼。
「馬餓了。可能裴陵昏睡過去了。所以馬就自己做主往水草茂盛的地方走。」
左三知捋了幾把草,打去根部上殘留的露水,喂了自己的馬幾口,便提鞭上
馬,催促馬加快步伐。
劉時英跟着左三知追裴陵。一路上,他腦袋裏面猜的都是裴陵出走的因果,
裴陵雖然有些傲氣,但混迹官場也有些時日,不會這麽不計後果,能讓裴陵氣成
這個樣子,左三知肯定是做了很特别的事情。畢竟,裴陵個性高傲,激怒他打殺
容易,讓他負氣離去倒比登天還難。
難道,左三知他對裴陵……
劉時英正想着,卻聽到左三知很振奮地喊了聲:「看,在那裏。」劉時英打
眼望去,前方不遠處,正是裴陵騎的棗紅馬。那馬站在草叢中的溪旁喝着水,而
裴陵則趴在馬背上,好似睡着了。
「裴陵。」劉時英高興地大喊了聲,踹镫讓胯下馬快跑幾步。
這一喊不要緊,裴陵卻從睡夢中驚醒。
睜開眼睛瞧瞧,發現劉時英正策馬朝自己過來。便習慣性地笑笑,可看到劉
時英後面就是左三知,那笑容瞬間僵硬,慘白一片,眼中也射出殺人一樣的光,
他勉強直起身,用鞭子抽了棗紅馬一下,讓棗紅馬奔馳離去。
「裴陵,你不能走!」
見狀,劉時英急得不行,他催馬便追;他和裴陵的馬本就不相上下,可是他
追裴陵追了小半日,馬兒早已疲乏,裴陵的棗紅馬卻吃喝歇息了很久,所以追了
一段時間,劉時英反而離裴陵越來越遠。
「左三知!」劉時英見追不上裴陵,心裏更急,他回頭望望左三知,見左三
知騎馬落在兩人更遠處後反而停了下來,不由大聲催促,讓左三知快點跟上來。
左三知并沒有跟上去。
他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口中,像是塞北人常做的那樣,吹了聲口哨。隻不過,
他這口哨聲音很特别,吹出來後,聲音清脆悠長,裴陵的棗紅馬聽到,就像中了
定身法一樣站了下來。
劉時英見此大爲稱奇,但也沒忘了追裴陵。他縱馬幾步上前,拉住了棗紅馬
的缰繩,不讓裴陵策馬再跑。
「時英,放開!」裴陵見身後左三知不緊不慢地騎馬過來,臉上的慘白變成
通紅。他擰着眉毛,咬牙把馬鞭向劉時英牽住自己缰繩的手腕抽去。
「别鬧了。」左三知見劉時英無辜受累。就催馬搶前幾步,從裴陵手上奪下
了馬鞭。他摸摸棗紅馬的鬃毛,又沒什麽表情地轉頭向裴陵道:「我們回城吧。
回去後好好打點,不然很容易讓人彈劾成逃兵,會掉腦袋的。「
「我裴陵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裴陵被左三知阻攔,滿臉的怒紅又變成
鐵青。他踢踢馬腹,見愛馬剛要動便被左三知拽住,就跳下馬去,一瘸一拐地往
前走。
劉時英看裴陵脾氣又上來了,想好言寬慰幾句把裴陵帶回,但左三知卻絲毫
猶豫都沒有地策馬向前幾步,跟在裴陵身後,伸手拽住裴陵衣服的後心處,一個
用力,将裴陵拎到了馬背上趴着。
「混蛋,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放開我。憑你這等身份,怎配和我爲伍?」
裴陵趴在馬背上,覺得這恥辱更勝昨夜,他竭力掙紮,雙腿踢蹬之間,有些
血絲從褲裏滲了出來。
劉時英在旁邊見了,大驚失色,忽然醒悟左三知跟裴陵之間可能發生了什麽。
他詫異地看向左三知,見左三知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但接着,就很
冷靜地請他轉過身去。
「時英,你還不替我殺了這個王八蛋?」裴陵見劉時英聽了左三知的話轉過
身去,心裏的憤怒變成恐慌,他掙紮着起身,卻被左三知一巴掌打在屁股上,疼
得他呲牙咧嘴。
我替你殺了他?怎麽殺?他也是朝廷命官,何況,他敢對你做這種事情……
從戰場上看,左三知是個有仇必報的,如此說來,當初你就是這麽對他的吧?
怪不得跟我說他的時候,欲言又止……劉時英搖搖頭,覺得如果那樣,一半
算是裴陵咎由自取。他把頭轉向别處,不再理會裴陵的呼叫。
「如果不上藥,你還沒被參奏砍頭,就會生病而死。」左三知扒下裴陵的褲
子,分開雙股往那秘處一看,隻見那裏紅腫得厲害,周圍也一片血迹。
昨夜被左三知強行雲雨,裴陵後來雖也有了暢快之感,但終究是初次。那裏
的紅腫傷口在夜裏沒有處理,接着雙股又被馬的脊背颠簸摩擦,使得秘處得不到
休息,反而加重了傷勢。
「你回去沒上藥?真是不要命了。」左三知從懷中掏出傷藥,在裴陵竭力掙
紮中分開裴陵的雙股,把沾了藥的手指插進裴陵的後庭,仔細地塗抹着。
「拿……出去。」裴陵感覺左三知粗大的手指插進去,裴陵體内怪異的感覺
再次升起。他覺得左三知的手指似乎在深處刺探着,又碰到了敏感的地方,讓他
的前面不争氣地有了反應。
「不拿。」左三知聽得裴陵的聲音有些異樣,便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裴陵的胯
下。他摸到裴陵的胯間硬起,就在嘴角漾出一抹笑,把手指緩慢抽出,再次抹了
些藥進去,抹完,就替裴陵系好了褲帶。
「左三知,你個王八蛋!你别以爲踩着我向上爬就會一帆風順,你遲早會遭
到報應的,左三知,我打死你!」從馬背上被左三知放下的瞬間,裴陵瞅冷子就
猛地用力将左三知也拽下馬,狠狠踢了左三知一腳,接着又是幾拳,毫不留情地
打向左三知的臉,甚至,還惡意地挑了左三知已經被打過的地方下手。
左三知看裴陵瘋了樣拳打腳踢,也不過多閃避,反而以守爲攻,稍稍避過裴
陵的拳鋒後跨步向前,伸手抱住了不肯罷休的裴陵,在裴陵耳邊低聲說了句:
「爲什麽說我踩着你向上爬?當初你不是爲了我好,才放我走的嗎?而且還因此
擔了惡名,你覺得我會猜不到?」
你不是爲了我好,才放我走的嗎?你不是爲了我好,才放我走的嗎?你不是
爲了我好,才放我走的嗎……
裴陵聽到這句話,心跳都停止了。他僵硬住,腦袋裏一片空白,直到左三知
溫暖的嘴唇貼上他的唇,他才似從萬年寒冰中解凍,哆嗦成一團。
從城中賭氣離開,不過是想找個地方讓心中的一切平靜下來,可是越想,心
中越無法平靜,反而跟團亂麻一樣,糾纏得愈發混亂。
爲什麽自己會那麽對左三知?爲什麽自己會幫左三知,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
名聲?如果左三知不是軍奴,如果左三知跟劉時英一樣軍學出身,自己會不會嫌
棄他的地位?
你不是爲了我好,才放我走的嗎?
他知道了,左三知他全知道,所以,才對自己做了那樣的事情。裴陵呆怔怔,
忽然擡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我很賤。對吧?就因爲如此,才讓你爬到我的頭上,對我做出那種事情。
裴陵又用力給了自己一巴掌,打的血從嘴腳流出。看着左三知那愕然又隐隐
心疼的樣子,裴陵不由冷笑,推開左三知,擡手不停打着自己的臉──隻要讓左
三知心裏難受,就算打殘自己都可以。
「你瘋了!」你在折磨誰?折磨你還是折磨……我?左三知見裴陵鄙夷地望
着自己,心下怒意慢慢升起。他拽住裴陵的手,把裴陵狠狠丢在馬上,用缰繩捆
住了裴陵的手,又扒下裴陵的褲子。
「嘿,左三知,我知道你想操我,來吧,裴二少爺我不怕你。」裴陵索性不
抵抗,露出一副自暴自棄的态度,閉上眼睛。
「你現在的樣子,就算在我面前脫光了求我,我都不要!」左三知揣度出裴
陵的念頭,心中更怒,他擡手就給了裴陵的屁股一巴掌。
「士可殺不可辱,我爹都沒這麽打過我!」裴陵被左三知一掌打在那個地方,
反而不能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他瞪着眼睛扭頭,見左三知露出一絲獰笑。
「就是因爲你沒挨過打,所以才不知道挨打的滋味。就是因爲你少遇到羞辱,
所以不知道被羞辱是多麽難堪。既然你沒被打過,我就開個先例。」左三知一巴
掌接一巴掌打下去,毫不留情,氣裴陵竟然用傷害他自己的方式來傷害别人,氣
裴陵不珍惜他自己的心,也不珍惜别人。
幾個巴掌下來,裴陵覺得眼眶都紅了,他扭頭看着左三知,咬咬牙,把牙齒
都磨得嘎吱響,恨不得吃了左三知一樣,但卻沒在說什麽。
瞧裴陵好半天不吭聲,左三知才停下,把裴陵的褲子穿好,自己也上了馬。
「咳,那個……你們好了沒有?」
劉時英很難想象裴陵也有用那種語氣說話的時候,那口吻連羞帶怒,聽到耳
中真有些不自在;加上他覺得這兩個人的事情自己不應該插手,便任他們去了。
他等了又等,聽到左三知替裴陵系上褲帶的聲音,覺得那兩個人不會再起争
執,才開口問。
「劉大人。回望北城後,我想先帶他回府,給他換身衣服,我不希望他這樣
被綁去見李将軍跟欽差。」左三知知道裴陵的傷口不适合跨騎在馬上,就強迫裴
陵側坐在自己身前。
裴陵惱羞成怒,但折騰後的身體卻敵不過左三知的力氣,加上剛才被左三知
打了一頓,隻能又在口中叫罵起來,被迫抱住馬的脖頸,讓自己離左三知的胸前
越遠越好。
「嗯,也好。」劉時英見裴陵坐在左三知身前罵個不停也很是頭疼。雖猜出
了大概緣由,但面前這兩人心裏的想法他卻依然摸不明白。
若說裴陵前些日子見到左三知的态度能看出裴陵的想法,但如今事情有了變
化,一切便都不好說了。倒是聽到方才的對話,這事情雙方都有責任,而且顯然
裴陵的錯誤更多。
裴陵見好友劉時英沒有一點幫自己的意思,心裏更是氣個半死。但他「人在
屋檐下」,又不能把左三知怎麽樣,隻能一路大罵着左三知的卑鄙和劉時英的旁
觀、聽着那兩人商量怎麽跟李振中爲自己求情,策馬跑回了望北城。
***回到望北城,天已經黑了。左三知帶裴陵、劉時英回府,給裴陵換了
一身衣服,重新包紮了傷口後,也來不及吃飯,就跟劉時英一起押着裴陵見李振
中。
将軍府邸,李振中在,欽差也在。他們昨夜喝得開心,今天本來也想再開個
小宴,誰料清早便聽到守城的官來報說裴陵半夜攜令牌出城去了,但又不似有軍
務的樣子。
欽差一聽勃然大怒,問李振中這是怎麽回事,李振中也摸不着頭腦,他派人
去追,沒有追到,隻好到裴陵的府邸叫來了裴陵的兩個家将。問了半天,那兩人
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氣得李振中打了兩人各自二十鞭子,又派人去找左三知,想讓左三知帶人去
追裴陵,結果兵士回報說左三知已經和劉時英一起去了。李振中聽了才放心,好
言好語勸住欽差,請欽差喝酒到了晚上,這才聽到左三知、劉時英一起帶裴陵求
見。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軍中這樣的情況罕見,加上裴陵雖然這次沒有出戰,
但一直是邊關頗有聲望的将領,所以李振中不希望欽差在旁了解事情經過。他找
了軍法理由,請欽差先回避,自己去審問裴陵。
「将軍。」
左三知跟劉時英都朝李振中拱手。兩人行過禮就站在旁邊,而裴陵則是被李
振中手下的兵士押着,跪在了李振中帥案的前面。
「裴陵,你可知罪?」李振中照例問了一句官話,想等裴陵開口求饒、解釋。
可誰料裴陵硬挺着脖子,冷冰冰來了句:「末将知罪,請李将軍按軍規處罰
末将。」
「你……」李振中拍案,剛要發怒,卻看到左三知上前一步,把跪着的裴陵
踢倒在地,又在裴陵耳邊說了什麽,接着便轉頭對自己說:「将軍容禀,這都是
末将的錯。」
「這是怎麽回事?」李振中詫異,他也注意到左三知昨夜跟裴陵一起離去,
但不明白怎麽隔天就鬧出裴陵深夜出城的事情來。
「将軍,末将原是裴大人手下,後來跟随将軍去了疆場,依靠将軍威望立了
些功勞,結果有些人往自揣測,四處傳播我與裴大人之間有罅隙。」
示意劉時英等一下配合自己後,左三知又接着道:「爲了解開這個誤會,昨
夜飲宴後卑職特意送裴大人回家,好解釋一下卑職的想法。可談話間,卑職得知
裴大人家裏的情況,便跟着裴大人一起慨歎起來。言談中裴大人頗爲傷懷。」
「将軍。裴陵是末将的好友。他的爲人我很了解,李将軍素有識人之明,自
然也能看出裴陵雖然個性有些高傲,但在戰場上一向勇不可擋,絕非貪生怕死之
輩。這次裴陵也是傷心他大哥出事,自己卻不能在父母身邊盡孝,屢次上書也不
能出戰爲國報效,酒醉後才做下這樣的胡塗事情……」
回來的路上,劉時英跟左三知早已商量好如何跟李振中解釋,他隻怕裴陵當
着兩人的面反駁,但不知道左三知剛才說了什麽,能讓裴陵氣鼓鼓跪在下面,對
兩人胡謅八扯的解釋不予評論。
裴陵不是不想說,他本來就是心灰意冷,什麽都豁出去了。
可剛才左三知低頭在他耳邊說,如果想在他們爲他辯解時候搗亂,就将昨夜
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看看他和裴家還要臉面不要。
大丈夫死則死矣,可生前身後的名聲比性命要重要得多。如果左三知真的那
麽說,裴陵怕自己死一萬次都不足以彌補裴家蒙受的羞恥。瞪着左三知跟劉時英,
裴陵心裏全是複雜滋味。
「将軍,裴大人他隻是心裏苦悶,才會如此沖動。其實……末将是很羨慕裴
大人的。」左三知接着劉時英的話往下說,說着說着,就換了低沉的語氣道:
「爲國、爲皇上,當臣子的理應盡忠,這點裴大人一向堪稱楷模;爲人子女者,
理當盡孝。這點裴大人也是有口皆碑。裴大人雖然家中不幸連連,但有父母可以
孝敬。卑職自幼在軍中爲奴,父母早死。蒙将軍提拔恩典有了今天的一切,可卻
沒有孝敬的對象了。子欲養而親不在。卑職深切體會到了這種痛苦,因此也了解
裴大人心中的愁苦。卑職懇求将軍,希望将軍以人父之心體諒裴大人心裏的難處,
從寬發落。」
「将軍仁慈,京城中誰人不知将軍家中父慈子孝?請将軍網開一面,留下裴
陵這條性命吧。」劉時英聽了左三知那番半真半假的話,暗自挑起大拇指,佩服
左三知擊中李振中的弱點。李振中雖然是武将,但對忠孝二字講究得很,平生對
這樣的人也寬厚待之。如果他聽進左三知的這番話,想必對裴陵會從寬處置的。
「三知,你……唉。事情雖有回旋餘地,但欽差正在城中,但欽差正在城中,
況且裴陵無故出城一事已是衆人皆知了。」李振中聽了左三知的一番見解,心下
松動。
「裴陵的事情算是軍務,欽差大人無權幹涉。況且末将聽說過些日子朝廷的
封賞也會下來,那時候大人進京述職面聖,裴陵的事情想必也不會有人爲難,駁
将軍您的面子。」劉時英單膝跪下,給李振中施禮道:「将軍,請務必救救裴陵。
時英粉身碎骨也會報答将軍恩德。「
「将軍。」左三知也跟着劉時英跪下。
「你們……唉,也罷。」李振中捋着胡子歎道:「看在你們兩個人的面上,
我就賣賣這張老臉,給裴陵求情。時英啊,你文章寫得好,你替我來拟個奏折,
把三知和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寫上。皇上雖然對裴家不甚滿意,但裴陵從前戰功
累累,朝廷那些人也不會當着我的面太過落井下石的。」
劉時英和左三知一聽這話便立刻叩謝了李振中。兩人低頭相視笑笑,發現彼
此的笑容中都有些說不出的東西。
見左三知命人按李振中的要求把裴陵先押入望北城的大牢,劉時英猜不透左
三知到底對裴陵是何種想法;從左三知的面部表情,很難看出他的情緒波動,即
便偶爾閃過憂郁和擔憂,下一刻也會轉成淡然的笑。
可左三知的笑容似乎未必是笑容,而苦惱似乎又未必是苦惱。雖然眉梢眼角
的每個變化都很真實,但又讓人捉摸不定,不能揣測到他心底的真意。
不過,既然左三知今天能那樣教訓裴陵,說明他還是重視裴陵的,又肯爲裴
陵求情,那麽他也不會特别憎恨裴陵……劉時英歎了口氣,心知裴陵是碰到南牆
了。
「左大人,裴陵進了大牢,你看我們是不是……」劉時英怕那些官吏趁機做
惡欺辱裴陵。掏出懷中不多的銀兩,想跟左三知商量一下,是否要賄賂那些獄卒。
「劉大人,不需要這樣。」左三知推回了那些銀兩,「我剛才已經命人警告
過那守牢的小官,讓他好好照顧裴陵。裴家雖失勢,但朝廷上的寵辱比天氣還難
測,說不定什麽時候裴家又重振了聲威。何況,他還是您這位春風得意的劉大人
的好友,自然沒人敢怠慢他來得罪您。」
「小鬼難纏。我們還是……」劉時英深知牢中的弊病,依舊不放心。
「你放心。我剛才出去正好碰到張大人。他有權調動牢中的官吏,誰要是敢
動裴陵一根汗毛,他就會把那人發到我那裏從軍。我手下都是群刀口上舔血的漢
子,他們不滿意誰,就會讓誰在亂軍之中消失。」
左三知冷笑,他雖然職位不高,但很會管束手下,也知道籠絡那些粗莽之人
的心。隻要給個暗示,那幫人個個會爲他出頭,就算博命也在所不辭。
劉時英見左三知說了這麽重的話,也不好再堅持。等到了第二天中午,便去
牢裏看裴陵。見裴陵負氣躺在牢房一角,而獄卒坐在牢門外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劉時英便明白左三知所言非虛。
問過獄卒如何照顧裴陵,回答也讓他很滿意。不僅如此,那獄卒還很委婉地
說裴陵的兩個家将裴勇、裴義也來「關照」過他們。劉時英聽到這裏,便完全放
心。
進了牢房跟裴陵說了幾句話,見裴陵聽到左三知的名字還跳腳,就把話題引
開,将自己草拟的奏折内容說給裴陵聽,問裴陵這樣可否。
經過一夜的奔走發洩,又經過一夜的從未有過的牢房生涯,裴陵終于也冷靜
了很多,他感謝劉時英爲自己費心,也沒有客套虛言,隻請劉時英在自己真有萬
一的時候,照顧自己的妹妹和父母。
劉時英聽到裴陵這喪了鬥志的話,心裏也凄然,覺得世事太過無常,真像是
蒼天翻臉無情,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讓衆人各自體味各自的苦。
出了監獄去見左三知,把裴陵的情形講了講,左三知沉默許久,隻說了句:
「我再去求李振中,讓他務必保下裴陵。」
●第二章
沒出一個月,朝廷的大批獎賞下來了。将軍李振中被封賞了大額錢物,其它
職位低些的有功将官們都各有所獲。率衆人接旨後,李振中便開始準備回京述職。
十日前,胡人正式納降,撤離邊關千裏,并按照和議條款按歲給朝廷納貢。
邊關因此,邊關算是大局已定,統領西路軍的都指揮史孫将軍暫時轄制接管
邊關的兵馬,李振中則做好回京呈上帥印的準備。
喝了送行酒後,李振中打算次日便出發歸京,順便押送裴陵。裴陵的事情被
欽差呈上後,朝廷上的反應不一,但看皇上沒有要裴陵的命的意思,所以還算是
好兆頭。李振中得到消息後把情況告知劉時英和左三知二人,讓他們也放心。
劉時英趕緊去牢裏把情況轉告裴陵,而左三知則是跟在李振中身邊,替李振
中打點回京的事宜。
「三知啊,老夫回京後,這些都留給你,你繼續學學。」李振中把自己來邊
關後搜集的防禦圖和從京師帶來的兵法書都留給了左三知,他指着西邊的疆土道:
「北方暫時安甯了。我們打得那些胡人毫無還手之力。但誰知道那些人緩過力,
是否還能臣服。」
「将軍。此去京城,您無需挂念這邊。您打下來的地方,卑職會好好守護。
力求保證百姓的安全和我王疆土。「
左三知感念李振中的提拔,接過邊關地圖,用筆在上面畫道:「這是我們目
前西北、東北的防禦線,這是疆土邊界。隻要我左三知在邊關一天,我就會讓這
疆域隻多不少。絕不會給李将軍丢臉。」
聽了左三知的保證,李振中非常欣慰。他帶着左三知征戰了這些日子,别的
優點暫且不說,但從信義上講,左三知答應别人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的。
他知道自己沒看錯人,但也惋惜不能再親手提攜左三知。再次拍拍左三知的
肩膀,李振中長歎一聲,覺得自己的戎馬生涯似乎就隻能留給左三知、劉時英這
樣的年青人。
「将軍。我再去看看他們給您準備的馬吧。路途遙遠,挑快馬未必合适。走
得穩當才是最重要的。」左三知見李振中眼底流露出傷感,便想退下去。
「罷了,你不用管我了。明日,我押着關裴陵的囚車一起返京。劉時英已經
去看裴陵了,你也去吧。」
李振中雖然老,卻不是老糊塗,他大半心思放在戰事上,但關于朝廷、屬下
這些人際閑事也有所考慮。
前些日子左三知替裴陵說的那番話雖在理,但他事後細想想,又琢磨出些事
情來,覺得左三知跟裴陵之間不是旁人所傳的那樣矛盾重重,反而是有些說不出
的微妙在裏面。
「既然大帥吩咐,卑職就去看看。」左三知聽到李振中這麽說,倒是一怔。
他笑笑,順着李振中的話回答,沒提自己的意願。離開李振中的府邸,便騎
馬去望北城的牢房。此時已經入夜。
胡人納降後,望北城爲了避免發生狀況,便在城中執行了宵禁。因此,入夜
後第一次打鍾,城中所有的人就必須準備回家。而第二次鍾響,走在街上的人則
必須有特殊的腰牌,不然要被帶到衙門中審訊。
拉住馬缰繩慢慢走,離牢房越近,左三知的馬越慢。
直至聽見第一次鍾聲響起,看到拖家帶口的行人匆匆而過,他的眼中才閃過
一抹淡淡的憂郁,眉頭微皺,嘴唇也抿了起來。
那些行人見到面前是他這個穿着高級衣服的官爺,便都深深施禮,繞道走開,
給他空出前面的路面。他回頭,見那些人的背影匆匆,而夜色則如影随形般,染
上了他的衣襟。
眼見長街上行人漸稀,左三知卻還是坐在馬上,一動不動。他像是雕塑般騎
馬站在街心,聽着敲梆人的腳步聲由遠及進又慢慢消失。他望着街口,從面前的
街口一直望到更遠處的街口,一直望到這條長街的那端——城門。
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這裏走過,明日,走出的人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提拔自己的李振中,曾經教他習武、騎馬又把他壓在身下的裴陵,把他當成
自己人一樣照顧的裴勇、裴義。
自古征戰,馬革裹屍者多,衣錦還鄉者少,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或許才是最
好的結局吧……
如果裴陵那夜不把自己當成低下的奴隸,如果裴陵那夜能坦白一些,是不是
自己就可以壓制心中的渴望,不對裴陵做出那樣的事情?
裴陵也不會因此沖動出城,導緻今日這個獲罪的結果?左三知長長吸了一口
氣,又吐出。他拉緊缰繩調轉馬頭要進監牢的大門,卻看到劉時英站在不遠處望
着自己,似乎已經在那裏站了一段時間。
「來看他?」劉時英催馬往左三知這邊來,和左三知擦肩而過時拽住了缰繩,
扭頭看着左三知。
「看完了?」左三知反問,見劉時英嘴角露出一絲笑,便也笑了。
「我看的時候,他還好。就是人更消沉了。前幾日,二皇子派人傳信給我,
說裴陵不會掉腦袋,頂多削職爲民。你覺得他會怎麽辦?」劉時英想到剛才将消
息告知裴陵時裴陵的表情。
左三知去求李振中,他也派人送了信給二皇子,述說裴陵心中沒有投靠大皇
子的意願,隻是被迫爲之,請二皇子念在裴陵是個人材的份上每言幾句。後來京
城傳來消息,說二皇子在這事上沒有刁難裴陵,劉時英的心才安定幾分。
「不知道。這種事情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吧。知錯而後改,知恥而後勇……那
些對他而言,應該不成問題。」左三知說罷朝劉時英拱手,自己策馬進了監牢大
門。
劉時英看着左三知的背影,不知道裴陵看到左三知在此時出現會如何。他轉
頭,望着空無一人的長街,揣測左三知方才的心境。可想了半晌,他隻是搖搖頭,
長歎一聲便驅馬離開。
***監牢裏,獄卒見到左三知,便過來行禮。左三知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
遞給那獄卒,命他沒有吩咐不能進來。獄卒害怕得罪左三知,推辭再三才敢收了
左三知的銀子,他歡天喜地給左三知打了個千,就将牢門打開,把關押裴陵那間
囚室的鑰匙遞給左三知。
左三知拾階而下,穿越關押那些普通囚犯的地方,又拐進左邊的長廊。在昏
黃的油燈照射下,他路過那些空蕩蕩的專門安置重犯的牢房,走到了最裏面的一
間。那裏的燈比别的地方亮些,但裏面的人卻沒有坐在燈下,而是躲在牢房最陰
暗的角落,沒有出聲。
左三知用鑰匙打開牢門,他還沒有說話,就看到角落裏的黑影朝他撲過來,
那夾着鐵鏈聲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腹部,打得他吃痛後忍不住蹲下。
「疼嗎?」裴陵冷笑,用帶着腳鐐的腳又狠狠踢向左三知的腿,但在挨上膝
蓋的瞬間又偏了偏,踹在左三知的大腿靠下的地方。
「你想逃獄?」左三知捂住腹部慢慢站起來,把手中的鑰匙丢出離這間牢房
很遠的地上,然後用空出來的手将裴陵的鐐铐抓在手裏,借力将裴陵拽倒在牢房
的稻草床鋪上,用膝蓋壓住因鐐铐在身不便反抗的裴陵。
「我方才聽劉時英說了,你最多是削職爲民。」
「這不夠嗎?難不成你希望我被推出午門砍頭?」裴陵冷笑道:「我不會逃
獄,隻是想揍你而已。」
「那就等我日後回京述職時再打吧。不過,到時你一個平民毆打朝廷命官,
恐怕真就得掉腦袋了。」左三知笑笑,拽住裴陵的鐐铐把裴陵從床鋪上拉起來。
他将那鐐铐纏在兩個牢房間的木欄上,迫使裴陵背對自己,接着又伸手去解
裴陵的腰帶。
裴陵手腳上都帶了鐵鐐,行動不便。他剛才打左三知成功多半是趁左三知不
備,左三知這麽一纏,他更是不好動彈。見左三知上來就拉自己的腰帶,他心中
竟莫名慌亂起來,口沒遮攔地喊道:「你個下賤奴才,想對我幹什麽?」
「我已經不是奴才了,而且,你也快不是将軍了。」左三知扒下裴陵的褲子,
見裴陵秘處傷口還沒痊愈,便皺眉道:「我給你的傷藥,你若按時上,應該會好
的,你不是沒上吧?」
「你的破爛藥早就被我丢了。哼哼。」裴陵低頭從雙手鐐铐中穿過,然後轉
身面對左三知說:「藥是不上。不過你,本少爺倒是上了不少次。」
看着裴陵下身衣衫不整,人卻趾高氣揚的樣子,左三知不由皺眉。他上前一
步,用身體把裴陵壓在木欄上,在裴陵耳邊低聲問道:「你還挑釁?你覺得現在
的情勢,像是你要上我,還是我要上你呢?」
「王八蛋,你都被我上過多少次了,我早已玩膩!縱使我将來回京變成平民
又如何,這殺場無情,說不定你左大人就馬革裹屍,被人盛在匣子裏當成牌位送
回京城……」裴陵連侮辱帶詛咒,嘴巴裏說得痛快,得易地看到左三知臉色越來
越冷,完全不考慮後果。
「你真希望我死?」左三知捏住裴陵的脖頸,用力迫使裴陵蹲下,接着解開
了自己的腰帶。
「左三知……」裴陵破口大罵,但左三知的胯下之物猛就塞入了他的口中,
他想咬,左三知的手控制着他的下颚,讓他根本無法用力,隻能被迫承受那陽物
的沖撞。
「又不是第一次做,你還如此不熟練?」左三知嘲諷地看着裴陵灰敗的臉色,
他知道兩人都想起了當初在草原分别的那個晚上:裴陵抱了他,然後又用嘴巴含
住了他這裏。
那舉動包含着什麽,或許不言自明。隻是,誰都不會承認,也不會開口。左
三知挺動着腰,把體液射進了裴陵的喉嚨,然後才慢慢退出,用手指抹去了裴陵
嘴邊白色的殘餘物。
「你以爲我這樣落魄,就可以随意侮辱我?」裴陵用晦暗的眸子釘住左三知,
把從木欄上掙脫出的鐐铐一甩,纏住了左三知的脖頸,越收越緊。
「你落魄,我不應該随意侮辱你,我落魄,你就可以随意侮辱我?你出身高
門大戶,我出身賤籍,這就可以構成理由嗎?我一直在想,你真的是那個不顧危
險沖入胡人軍隊救軍奴的男人,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軍奴也是人的男人嗎?」左三
知伸手,沒有拉住鎖鏈,而是給了裴陵一個巴掌,像是教訓頑童一樣,嚴厲而不
容情的巴掌。
「軍奴也是人……你……」裴陵聽到那話,身體顫了顫。如果沒有這句話,
或許,那個敵軍偷營的夜晚就永遠埋葬在記憶中,而那個被他親手救下的軍奴,
也不會再想起。
可現在,回憶又變得清晰,面前倔強、高傲的左三知在身下曾有過的屈服似
乎也有了别的理由,不僅僅單純是爲了活命、脫賤籍、當兵升官……
從一個人讓人高山仰止、從閻王刀下奪出軍奴的豪邁将領,到把軍奴踩在腳
底肆意蹂躏的纨褲子弟。這或許就是自己在左三知心中的變化吧?
原來,自己……竟然也是被自己鄙夷過的龌龊之人。
「你不是那個人。那個人已經在那個夜晚死掉。他救下了我,然後死掉,再
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所以,我認錯人了。」
左三知把鎖鏈從脖頸間解開,又從懷中掏出藥盒,把藥丢到裴陵的手中,
「藥你自己上吧。你當初對我做過那些,我這次累你丢掉官職,所以,互相忘記
吧。
我在邊關,會努力達到你馬革裹屍的期待,争取早點死,免得你看到我,心
裏煩悶。「
說完,左三知掉頭就走。
我不是想你死,那不過是氣話。我……
裴陵看左三知拂袖而去,反而生出股慌張,他猶豫地伸手要拽住左三知,結
果牽動了下深的傷口,疼得他順着牢房的木欄跪坐在地上,發出弱不可聞的呼痛
聲。
換成别人,或許聽不到那聲音。但在聽力絕佳的左三知耳中,那聲音卻比雷
還響,響到足以讓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裴陵一眼。看了一眼,腳步便彷佛被釘
在地上,挪不動了。
「你……唔……」看左三知回來,裴陵有些詫異地開口,而左三知在他張口
的瞬間輕輕咬住了他的喉結處。
裴陵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刺激到,身軀一震,下體自然而然有了反應。左三
知也趁此機會,把手伸入裴陵的衣襟裏面,撫摸起裴陵的胸膛。
裴陵滿臉通紅,他開口欲罵,但每次發出短促的音後都被左三知威脅一樣地
在喉嚨處咬下去。左三知抱住裴陵,把解開的褲子從裴陵身上脫下去,然後擠進
裴陵的腿間,用手捏住裴陵的胯下之物。
緩慢而有力的厮摩中,左三知感覺到裴陵的身體在自己手中變化着。他的嘴
松開了裴陵的喉嚨,轉而沿着脖頸親吻至耳朵,待感受到裴陵的胯下物翹起,便
從旁邊拿過了傷藥,塗在手指上。
「左三知,你這個王八蛋。」裴陵壓抑住下身一波波湧上的緊繃感,低聲罵
道。
「既然你不想上藥,那隻好讓藥上你了。」左三知見裴陵惱恨中身體微顫,
便笑着把裴陵的身體翻轉過來,迫裴陵擡起一條腿,露出那雙股間的秘處。
感覺那粗硬的手指貼在臀縫中移動,裴陵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上次疼痛
的記憶還在。雖然在戰場上也受過無數次的傷,但那些多是外傷,比不得這種在
體内翻攪帶來的難受。他竭力支撐着身體,想躲開左三知的手指在股間的試探。
左三知見裴陵躲閃,便擡起一條腿支撐住裴陵的腿,雙手掰開裴陵的臀瓣,
緩慢地把沾滿藥膏的手指塞進秘處。接着又使力抱住裴陵的雙腿跟腰部向上擡起,
借裴陵滑下的體重,把兩根手指全部插入裴陵的體内深處。
被緩慢移動的手指觸碰,裴陵難過地扭了下腰,覺得雖然沒有上次那麽疼,
但怪異的感覺要比上次強烈很多,而且,左三知不單純塗藥,那手指還一直刺探
體内的各處。
看着裴陵難耐地仰起頭,左三知便吻上了裴陵的嘴,用舌尖攪動着裴陵的唇
舌,把裴陵那難以察覺的呻吟都吞入了自己的口中。他輕輕親着裴陵,用牙齒咬
住裴陵的嘴,手指也配合那親吻的動作,将藥塗滿整各内壁,然後又緩緩抽插。
雙手舉過頭頂,雙腿也架在左三知的雙臂上,向兩邊大大分開,秘處則在左
三知的手指的動作中開合,内壁的疼痛在藥效下緩解,而酥麻的感覺則随着手指
的不規矩爬上了脊椎尾部,一點點地,擴大到全身。
眼睜睜看到自己被左三知擺弄的屈辱包圍了裴陵,他想罵點什麽,但那些字
眼脫口時候卻都變成了粗重的喘息和細微的呻吟。在左三知漸漸加快的戳刺中,
他發現自己的下體很可恥地越來越硬,甚至有射出的勢頭。
左三知在裴陵那硬物抖了抖要釋放的瞬間卻停下了動作,他看着裴陵不由自
主地動了下腰想要得到颠峰的感覺,便笑着重又使力,重重戳在裴陵秘穴中。裴
陵被那股力量撞到,倒吸了口冷氣,覺得下腹一緊,積蓄的體液便都在硬挺的抖
動中溢了出來。
而在那瞬間,左三知的嘴唇再次貼上了裴陵的唇,沒有用舌頭,隻用嘴唇,
貼住嘴唇,溫柔地吸吮,貼緊,再貼緊。
臉很紅,有部分因爲羞恥,有部分因爲憤怒,或許還有部分因爲剛剛經曆了
快樂的頂峰,所以人還沉浸在餘韻中。裴陵不想追究自己到底是什麽情緒多一些,
他閉上眼睛,低下頭,恨恨對左三知說:「你夠了沒有?」
「沒有。」聽到裴陵細若蚊蚋的抱怨,左三知促狹地笑了,把手指從裴陵體
内抽出,示威般在裴陵已經酸軟的腿根中磨蹭,還用手指挑起裴陵留在他自己腿
上的白色體液,抹在裴陵的腿上。裴陵擡腿欲踢左三知的胯下要害,卻被左三知
抓住了他已經沒了力氣的腳,接着含住了他胯間之物。
梆子聲再次響起,天,快亮了。
左三知從鋪在地上的稻草床上站起。看着幾乎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的裴陵,
他用随身攜帶的帕子将裴陵腿間的東西清理幹淨,整理好裴陵的衣服,并用靴子
踩着稻草蹭去了地上留下的兩人歡愛的痕迹。
任由左三知處理一切,裴陵雙目無神地看着牢房的頂,腦海裏閃過的,不是
左三知手指進出體内的情形,便是左三知用唇舌包裹胯下陽物讓自己射出的模樣。
大半個夜晚,在親吻與擁抱中度過,而每一次痛罵的話語都在左三知的引誘
中變成了呻吟。
就像當初在軍營那樣,左三知努力地撫慰自己的身體,隻不過,比起當年的
沉默,眼眸中少了冷酷,多了包容、疼惜,甚至,某些時刻,那熱切的光讓人渾
身顫抖……想罵的,已經罵不出口,曾經複雜的心态也明白了許多。隻不過,那
明白過來的心裏話,就是打死也無法說出口,隻能憋着,憋下去,哪怕憋一輩子
都好。
裴陵轉身對着牆,抓了把草攥住,不肯回頭看左三知一眼。
左三知将傷藥盒塞進裴陵的衣服裏,低頭親吻了下裴陵臉頰道:「回到京城
後,想辦法脫罪。如果我能回京述職,就去找你。那時候,你的傷好了,我準備
把今天的份量補回來……知道你希望我死,不過,馬革裹屍也是死,死在你身上
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倒比較希望選擇後者。」
「左三知!你去死吧,你别以爲你是什麽東西,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左
三知,你不許走,你聽我罵完……左三知,你這個王八蛋……」
聽到左三知的「保證」,裴陵一骨碌坐起來,見左三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
房,氣得想起來追上去揍左三知一頓,可他腰跟腿都沒了力氣,隻能扭頭亂罵一
氣。
遠處的牢們關閉的聲音,他才悻悻躺回到草床,合上眼,努力将眼裏辣辣的
感覺憋回去。
棗紅馬、紅纓槍,穿着戰袍在沙場上叱刹風雲的自己的身影忽然模糊起來,
那個曾經和劉時英并肩作戰、威震邊關的自己也模糊起來,隻有左三知的身影變
得清晰。臨别的親吻,玩笑一樣的誓言,卻不能遮掩那個男人的認真……
原來,當年不僅自己爲了離别煩躁不安,那個人也有同樣的心境,隻是,傲
慢蒙蔽了雙眼,讓自己看不清内心深處的醜陋,隻懂得掠奪、征服,刻意忽略了
胸中莫名的悸動,刻意忽略了那個男人的屈辱與忍讓……
苦笑數聲,裴陵睜開眼睛。他聽到了獄卒的腳步聲,知道自己馬上要被壓上
囚車返京。
「有時候,事情想明白了,可周圍,卻已經變了模樣。」時英沒和自己家人
說,可裴勇、裴義應該寫了家書。娘已經失去了大哥,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自己
又處在這種境地。裴陵坐起身來,将左三知留下的傷藥掏出來看了眼,重新揣在
不容易掉落的地方。
「大人,該動身了。」
獄卒走過來,見裴陵呆呆瞪着牢房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便恭敬地請裴陵出
來。他受了劉時英的囑咐,又拿了左三知的錢,心裏忐忑,因此也不敢太加催促。
裴陵聽了獄卒的招呼,便整整衣襟,跟随獄卒出了牢房。
***望北城監牢外,一輛木制囚車已經停了好久。
車前是匹老馬,馬旁四個押送的兵士。車後則是兩匹健壯的軍馬,馬上兩人,
深色衣袍,腰間帶着樸刀,神情肅穆。他們焦急地盯着監牢的門,見裴陵戴着鐐
铐步履艱難地走出來,都慌忙跳下馬去,單膝跪在裴陵的面前請安。
「裴勇、裴義,我不是把你們托付給時英了嗎?」裴陵見兩個家将跪在腳下,
就詫異地攙起兩人。
「二少爺,我們辭官了。」裴勇跟裴陵禀報道。
「是啊,二少爺,劉将軍也準了。我們要跟你回京城,無論如何,你總是我
們的主子,所以二少爺你不能丢下我們。」裴義拉住裴陵手上的鐐铐,不由悲從
中來。
從小到大,裴陵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如今裴家有難,裴陵竟然也一時胡塗,
做出這樣的事情,導緻裴家竟沒了一個在朝的。這從今往後,裴陵既便撿回性命,
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不同意。你們馬上回去找劉時英,跟他說我讓你們留在這裏。」裴陵擰
起眉毛,怒目瞪着兩人道:「如今回京城,你們便隻是裴府的家仆,在邊關流血
流汗掙來的功名全部成空。你們趕快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二少爺,你發怒也沒用。劉将軍已經答應了,還特意跟上面通融,讓我們
跟你回京城。」裴義嘿嘿一笑,指着不遠處騎着裴陵送的棗紅馬過來的劉時英道:
「二少爺,劉将軍的話你總不能不聽吧。」
「時英,這是怎麽回事?」裴陵見劉時英來爲自己送别,心裏有些酸楚,他
拖着腳鐐上前,一把抱住劉時英,憤恨道:「你怎麽不遵守我們的約定?」
雙手放在裴陵的肩膀上狠狠拍了幾下,又借着晨光看裴陵的臉,劉時英覺得
自己好像能看到很多年前,自己和裴陵在早晨的軍營,彼此較量後又彼此欽佩的
那個擁抱。
他眼角有了些淚花,搖晃着裴陵的肩膀道:「就你是英雄豪俠之人,别人就
不是?裴勇、裴義他們堅持要跟你去,而他們在你身邊我也才放心。他們跟你一
同長大,雖然是仆傭,但勝卻手足。你就讓他們跟你回去吧。」
「時英,你這麽說,這兩個家夥我便帶上。不過……萬一我這次真有個三長
兩短,家中爹娘和妹妹,還有這兩個不争氣的家夥便都得托付給你。」裴陵握住
劉時英的手,覺得當年的豪氣在此刻忽然變成了心中淡淡的酸澀跟惆怅。
他又看了眼街邊盡頭,不見那個熟識的男人。便狠心放開劉時英的手,吩咐
獄卒把自己鎖進囚車。
四個兵士押着囚車往城外駛去,劉時英、裴勇、裴義三人在後面騎馬跟随。
晨起的百姓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情,其中有記得裴陵從前風光場面的便竊竊
私語起來,惹得裴勇一個冷眼過去,才不敢吭聲。
不一會兒,囚車便到了城外,離城門不遠處,有一堆官吏,都是爲李振中送
行而來,左三知也在其中。他們見了劉時英,都過來打招呼,但對囚車中的裴陵
卻視而不見,唯獨左三知一言不發,隻沖劉時英點點頭,又盯着裴陵的眼睛看,
卻沒有靠近。
劉時英匆匆跟衆人打過招呼,讓裴勇、裴義好生照顧裴陵,自己則提馬去跟
李振中道一路平安。
李振中見裴陵落魄至此,心中有些恻然。他跟劉時英等人又挨個道别,才歎
了口氣,命手下兵士啓程,押送囚車返京。
一幹人等見李振中走得遠了,才互相攀談着,回城裏去了。劉時英見左三知
落在衆人後面遠處,便也故意放慢了馬,等左三知趕上來。
「你想問什麽?」左三知見劉時英有意等自己,便開口問道。
「你想說什麽?」劉時英想問的太多太多,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先說什麽
好。他摸着胯下棗紅馬的鬃毛,回憶和裴陵在邊關馳騁的時光,宛若昨天。
「有時候,我覺得我可以走一步看三步;有時候,我又覺得我走一步隻能看
一步。可無論怎麽樣,無論過程對錯、結果如何。人總是要往前走的。總有一天,
我會回到京城。」左三知和那匹棗紅馬熟稔,他伸手摸了摸那馬,覺得馬的情緒
也有些低沉:「他送你的?」
「不是,他隻說讓我照顧。」劉時英笑笑:「其實我也有很多彷徨的時候,
總是在想我做錯了還是做對了。可不管錯還是對,既然已經做了,我就不會再想
從前,而隻是看着以後。不過,你說日後回京……剛才,我倒是聽裴陵咕哝一句
奇怪的話。」
「什麽話?」
「方才你看他的時候,他似乎在說:有種你就回去試試。」
「是嗎……你和他何時認識的?」左三知緊鎖的眉頭松開了一點,嘴角漾出
笑意。
「初入軍學,一道受訓的時候。」劉時英憶起往事,嘴角也揚起:「雖然加
入行伍不講究出身,但裴陵那樣的身世背景總是讓人矚目的。何況他文武雙全,
可算是典範。不過……個性相對很強,遇事不沉穩,好沖動,做事靠一腔熱血,
往往不計後果。」
「你呢?能和他成爲朋友,你也不簡單。」聽劉時英的描述,左三知甚至能
想象出裴陵那種飛揚跋扈的态度,當然,那态度或許并不讓人厭惡,反而讓人有
些欣賞。
「我也算半個有名的人吧?你也看到了,我個子沒你們那麽高,而且長相比
裴陵還文雅許多。那些兵士都看輕我,想在校場比劃的時候勝了我,趁機占些便
宜。不過我把那些人全收拾掉了。」劉時英個性内斂,不喜歡招惹是非,但遇到
事情,也堅決不會躲藏。
「然後他就找上你比劃?」左三知深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何況以裴陵的
性子,知道有劉時英這樣人的存在,肯定是要較量個高下才對。
「是啊。不過沒分出勝負。所以不打不相識,我和他倒親近起來,引爲知己。
後來變成誰說我不好,他就去找那人的麻煩。「劉時英笑了。他忽然拉住缰
繩,跳下馬問左三知:」想替我看管這匹馬麽?雖然我答應替裴陵照顧牠,但我
公事繁忙。「
「我從前喂過這馬,也知道牠的脾性。」左三知沉默半晌後也跳下馬去,把
自己的馬的缰繩遞給劉時英,「既然你忙,我便暫時照顧它好了。」
棗紅馬見左三知靠近,很親熱地打着響鼻,把頭靠在左三知的肩上蹭着。左
三知見馬如此撒嬌,不由笑出聲來。抱住馬的脖頸,撫摸幾下馬的背脊,他便翻
身上馬,輕輕磕镫,将馬往前帶了幾步。
「這馬從前隻和他、我親近。如今,又多了你。」劉時英看左三知和棗紅馬
那老相識的模樣,便打趣道:「怪不得人說烈馬懂得識人,不過,裴陵若是看到
牠這麽順服于你,恐怕會暴跳如雷。」
「呵呵,跟牠不熟悉的時候,牠跟裴陵一樣臭脾氣。」左三知微笑着撫摸棗
紅馬的馬鬃,對劉時英道:「我先不回城裏了,要去外面走走。」
「回見。」劉時英點頭,他看着左三知催馬走出很遠,才想到什麽,朝左三
知喊一嗓子,問他道:「你第一次見到他又是何時?」
遠遠地,他聽見左三知回答:千軍萬馬中,他從地獄門口把我拉回……
●第三章
年關剛過,京城便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滿街滿巷都被銀白色覆蓋,晃得路
人眼睛生疼。
玄武北街偏南的一側有個寬闊府邸,黑底燙金的匾上寫着裴府二字,字迹遒
勁有力,看得出是名家的手筆。
門前的廊柱也新漆了大紅,殘留着喜慶氣息。門前三個家丁打扮的人正掃着
雪,他們把那積雪從門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旁清走,堆在了兩側院牆的牆根。
這裏原本是京城裏也數得上的豪宅,可如今,縱是不看那三個家丁沒有一點
喜氣的臉,光是瞧那門邊角處剝落的漆色,不知情的人也能明白,這個家,已經
敗落得遠不如從前了。
掃着雪,幾個家丁也不時交頭接耳,談論着府裏的事情,但他們看到街那邊
一匹馬朝這裏過來,便都住了嘴,又老老實實地接着幹活。
那馬踏雪而來,蹄子後面卷起被泥污了的雪塊。馬上端坐一人,正是裴府二
少爺裴陵的親随裴勇。
隻見他臉上都是憤怒之色,到了門口,還來不及下馬,便大聲問那幾個家丁,
二少爺人在何處。待聽明白裴陵在書房和裴老爺說話,便匆匆将馬交給家丁,自
己快步向書房走去。
書房裏,裴老爺捧着茶盞坐在太師椅上。他是個注重保養的人,但這幾年家
中的變故讓他的頭發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一日賽一日地增多。
小口品着茶,他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沿着茶盞的邊沿轉動着,等站在面前的裴
陵解釋爲何今年過年時家裏顯得這樣窘迫。
「爹,你知道,原先我們裴府的進項除了田租、商行的進項外還有您、大哥
和我的俸祿。那時候逢年節,皇上也都有賞賜。」
裴陵拿着帳簿,一筆筆給裴老爺算帳,「如今,商家那邊我們被迫撤出那幾
成銀子,便沒了進項,而田地收成也不好,所以我減了租子,免得把那些佃戶逼
得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裴陵回到京城後便沒了官職。他再去找從前的一些朋友喝酒聊天,結果很多
人都避而不見。感慨世态炎涼的同時,他也收斂了很多往日的個性,忍氣吞聲打
理裴府的一切。
「他們死活我不管,咱們裴家過年的體面才是最重要的。說到體面,你不覺
得心裏有愧?」裴老爺瞪着裴陵道:「你大哥那個不争氣的孽障,死就死了,還
連累我也丢了官。我本來指着你在邊關立功,誰料李振中那個老匹夫不讓你去打
仗不說,還找借口把你囚禁回京,害你被削職爲民。你也不小了,怎麽還讓那個
老匹夫抓了把柄?你看看,如今我們裴家變成這個樣子,那些下人都暗地笑話你,
你知道不知道?」
「爹,是孩兒的錯,跟李将軍無關。事已至此,我覺得我們最重要的是考慮
日後的事情。」裴陵翻了翻帳目,接着道:「裴府府邸太大,開支也大。如今小
妹要嫁人,爹和我又不需要那麽多應酬,所以我想把裴府賣掉,買個小點的地方。
這樣可以免去大部分的仆傭,節省開支,加上田租,生活也是衣食不愁。「
「胡說八道!」裴老爺聽到裴陵的這番建議,拍桌怒吼道:「你存心讓那些
人看我們裴家的笑話嗎?我裴家沒了做官的,沒了經商的,就連這房子也住不得
了嗎?我告訴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裏。」
「爹,面子和生計哪個重要些呢?」裴陵放下賬冊,淡淡道。
「……我告訴你,除非我和你娘都死了,否則你别想碰裴府這屋子和屋子裏
的東西一根指頭!」裴老爺把茶盞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氣,他站起來在地上走來
走去,伸出手指着裴陵,手指頭哆嗦着,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那些田租你給我提上去。仆傭你适當減掉幾個,說是他們不專心也好、偷
東西也好,總之不能讓别人說我們裴家是雇不起人才攆他們走。你能平安回來,
我和你娘都很高興。丢官日後可以再打點,丢了命,閻羅王咱們可打點不來。你
受了這些罪,性子比從前穩多了,但你那婦人之仁卻還是改不掉。你下去罷,有
空多陪陪你娘去,自從你大哥去了,她整天都跟丢了魂兒似的。」
「知道了。」裴陵點頭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增加佃戶的租。前些
日子爲了地租的事情,他親自去田産那邊看了眼,結果見到那些因歉收而終日惶
然的租戶們各個衣衫褴褛,家裏的米缸也都見了底。
那樣的情形,他根本不忍心按原租金受租,隻能讓裴勇、裴義告訴那些租戶,
租金減免一些,實在揭不開鍋的人家,等了好年景再還租也不遲。
人生一世,每日所吃的不過是幾斤米,睡的也不過是一張床,等死了,也不
過是埋在墳裏等着灰飛煙滅。在世時玩笑打鬧、意氣之争還能算是人生樂趣一樁,
可把别人逼上死路,又怎麽稱得上是君子所爲?
裴陵長歎一聲,搖了搖頭。他盼自己能盡快想出個好辦法,既不逼那些租戶
走上絕路,也能讓裴府找回些往日光彩。
「二少爺,不好了。」
裴勇剛剛從外面跑進來,到了書房不見裴陵,就出來四處找。找了一圈,才
有下人跟他說裴陵好像是去了小姐那邊。他便匆匆趕來,在裴陵進裴小姐住的園
子前攔住了裴陵。
「出什麽事了,怎麽這樣慌張?」裴陵隻一個妹妹,是爹和妾室所出,年紀
輕輕,個性還很羞澀。
自從裴家出了事情,她便終日把自己關在房裏,也不敢邁出園子一步,生怕
惹到不如意的爹娘生氣。裴陵憐她不受爹娘重視,便常常過去看她。
「小姐,小姐……」裴勇在地上狠狠跺了下腳道:「剛才我照您吩咐去跟咱
家小姐定親的高府問吉日确定沒有。結果那高府的少爺竟然說他要退婚……」
「你說什麽!?」裴陵聽見這話,聲音陡然升高。他往園子裏看看,怕有仆
傭聽到傳給妹妹,便拽着裴勇回到自己的房裏追問究竟。
說起裴小姐的親事,還是前幾年定下的。那時候裴小姐尚未成年,朝中幾位
有年輕子嗣的官員便都登門求親。
裴老爺那時沒有失勢,裴大少爺的頭也好好長在脖子上,裴陵更是在邊關無
限風光。雖然裴小姐是庶出,但卻是裴家唯一的女兒。這樣的門第,那些官員搶
破了頭都要巴結。他們爲了自己和兒子的前途着想,便不遺餘力地跟裴老爺套關
系。
裴老爺挑來挑去,最終選定了三品大員高老爺的兒子。
那人裴陵也見過,覺得長相還不錯、說話也還得體,加上還算門當戶對,便
也同意了。後來裴大少爺出事,高家見到裴老爺,說話便不再跟從前那樣有些低
聲下氣,等裴老爺被罷官,而裴陵也削職爲民,高家見到裴府人時,态度更是趾
高氣揚。
裴陵雖有感受,但也沒有太在意,所以讓裴勇、裴義三番兩次去高府問成親
的事宜,希望妹妹可以嫁入高家,免得在裴府終日郁郁寡歡。可他沒料到高家幾
次支吾後竟然要毀婚。
聽完裴勇的話,裴陵擡腿便踢翻了桌子,讓裴勇趕緊牽匹馬來,他帶着裴義,
騎馬直奔城北的高府而去。
***到了高府,裴陵站在門口遞了帖子,可那門口的家丁卻沒讓他跟裴義
進去,反而是讓他們二人在門口等待。裴義氣得要抓那無禮家丁理論,裴陵卻阻
攔住裴義。他示意裴義不要輕舉妄動,先等等再說。
兩人在寒風中站了半個時辰,那進去通禀的家丁才慢慢悠悠出來跟他們說高
少爺有請。裴陵謝過那家丁,帶着裴義進去見那原本是自己妹婿的人。
進了屋,裴陵發現不僅高少爺在,高老爺也在,那兩人見到自己主仆,不僅
沒有客氣地讓座,還冷冰冰問他們來幹什麽。
壓住肚子的火氣,裴陵笑着道:「高世伯。我适才聽下人說您要毀婚。我想
是下人哪裏聽錯了,便責罵了他一番,前來跟您說一聲,免得有人信以爲真。傳
了閑話出去,對我們兩家都不好。」
聽了裴陵這話,高老爺冷笑着開口:「世侄,不是我倚老賣老。如今,裴大
少爺已被殺頭,裴老爺和你都被罷了官。這樣的門第,裴小姐配老夫的犬子恐怕
不合适。所以,我才跟犬子商量,請裴小姐另擇高門。」
「高世伯。裴家雖然敗落,但我妹妹自幼受得好家教。德、言、工、容,沒
有一個欠缺的。雖然我裴府不能爲高世兄提供仕途上的幫助,但嫁進高府,必定
也是高世兄的賢良内助。」裴陵聽到高老爺親口承認,氣得心裏哆嗦。他按捺住
火氣,維持自己平和的态度給高家父子分析利弊。畢竟退婚是莫大的恥辱,如果
真的被退婚,妹妹恐怕再難尋一門親事。
「世侄,你是明白人。我當着明白人不說暗話。」高老爺指了指自己的兒子
道:「他科考雖然不是前三名,但殿試後也被放了個外官,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的人,你自問你妹妹能攀得上嗎?她現在是罪臣的妹妹,不是當年風光
的裴小姐了。「
「高老爺,常言道風水輪流轉,沒人一輩子一帆風順。說不準哪日就翻了船,
又說不準哪日就一步登天。所以,我覺得您不要把事情做絕了才好。」裴陵聽高
老爺把話說得死,就也冷了語氣。
「世侄,既然你這麽說,我也把話說得更明白些。」高老爺用手指敲着桌子
道:「我已經爲犬子另外擇了一門親事。你那妹妹還是留在裴家吧,我們高家是
絕對不會讓她進這個門的。」
「呵呵,好。」裴陵咬牙,瞪着高少爺道:「高世兄,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但你也是七尺男兒,你自己對這個事情總有些看法吧?」
「我……」高少爺看了眼高老爺,唯唯諾諾道:「我一切都聽爹爹的吩咐。」
「你……哼哼,也罷,強扭的瓜不甜。你們嫌棄我們裴家,嫌棄我妹妹,我
們裴家難道就不嫌棄你們嗎?」裴陵冷笑,指着高家父子二人道:「既便退親之
事傳遍京城,總還是有人指責你們高家落井下石。親事退就退。我們兩家就當沒
有當初的約定。你們高家當年定親的禮我也會派人送來。裴義,我們走。」
裴義聽了高家父子一席話,早就氣得不行。他聽到裴陵的吩咐,便快步跟着
往外走,還不時回頭,狠狠瞪了那高家父子幾眼。
高家門口的幾個家丁見裴陵主仆出來時面帶怒色,便猜出一二。他們看笑話
一樣瞧着這主仆二人,嘴巴裏咕哝了些難聽的話。
裴陵回京後雖然比從前收斂很多,但脾氣中火爆的部分還在。他在屋裏忍了
半天,本來就沒處發洩。此時聽到那些下人說自己妹妹的閑話,不由怒從心頭起,
上前幾腳把那幾個家丁踢翻在地。
「等會兒進去告訴你們主子,就說我裴陵謝謝他們讓我早日看清他們的嘴臉,
免了我妹妹嫁過來受罪。」裴陵撣撣袍子,獰笑着道:「主人勢利,奴才跟着勢
利,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出頭之日的。就當給你們個教訓吧。」說罷,他帶着裴義
轉身出門去牽馬。
剛解下馬缰,裴陵還沒有上馬,卻看到高少爺飛也似地從裏面跑出來,連聲
叫裴陵,讓他等一下。
「事情已了,你還要說什麽?」裴陵見高少爺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便皺緊眉
頭。
「裴兄,剛才我跟爹爹商量過了,畢竟我和令妹是有婚約的。雖然我爹爹另
外給我選了親事,我爲了不辜負令妹,想在成親後再娶她,這樣也不算反悔。」
高少爺擦擦額頭的薄汗,他一個文弱書生,從裏面跑出來,便累得上氣不接
下氣。
當初相親見過裴陵的妹妹後,他便覺得那姿容舉止都是上乘之選,心裏也很
高興。雖然拗不過高老爺的主張另擇了人,但他心裏還是記挂着裴陵的妹妹。和
裴陵談話後苦苦懇求一番,他爹才同意了這樣辦。
滿心歡喜出來追裴陵,把念頭跟裴陵說了,本以爲裴陵會高興,誰料裴陵卻
黑了臉,幾步走過來拽住他的衣服領子說:「你是讓我妹妹給你做妾?」
「我、我……我雖然不能給她名分,但我會對她好的。」高少爺見裴陵氣勢
洶洶,話音都顫了。
「你還算男人嗎!」裴陵聽了這話,手握成拳高高舉起,很想給高少爺一拳,
但咬着牙晃了幾下又放下道:「我是武将,不打你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回
去告訴你爹。不要以爲我們裴家這樣了,你們就可以爲所欲爲,我們走着瞧。我
裴陵有恩必償,有仇必抱!」
「我、我……」高少爺在裴陵的拳頭下哆嗦着,不住往門裏看去。門裏幾個
家丁見勢不好早就把護院都請了出來保護少爺。
高老爺聽到消息也出來了。他見裴陵拽住自己的兒子做勢要打,便一聲令下,
讓那些護院沖上去打裴陵和裴義。
裴陵見那些人狐假虎威包圍了自己和裴義,便大笑兩聲,将手中的高少爺丢
給裴義看着,自己上前,揪起最近的一個護院舉過頭頂,摔向圈外。其餘人見到
裴陵如此勇力,不由都倒退幾步。裴陵見狀亮出架勢,上去三拳兩腳,把那些人
都打趴在地上。
「裴陵,你竟然敢打我的護院!我可是當朝的三品大員。你還不快快将我兒
子放了?」高老爺見衆多護院都擋不住裴陵,才明白當年裴陵從邊關傳過來的名
号不是虛的。他大聲斥責裴陵,但面上驚恐之色卻已明顯。
「裴義。」裴陵擺手。裴義放開高少爺,推了他一把,誰料高少爺卻腿軟如
泥跪倒在地上,額上都是汗,胯間褲子也有了些濕濕的痕迹。
「這樣的人去做朝廷命官,真是給皇上丢臉,讓天下百姓心寒。」裴陵不屑
地抓起高少爺丢還給高府家丁。他看着不遠處跑過來的官差,知道是高老爺命人
去通知的。他不屑地看了眼高老爺,嘲諷之情溢于言表。
高老爺見來了官差,懸着的心才放下。他剛剛見兒子受困于裴陵手中,就馬
上命人去叫官差,無論裴陵再怎麽藐視他,京城之地,裴陵這個身無一官半職的
人還是鬥不過他這個朝廷命官的。
那些官差隻識得高老爺的府邸,見裴陵主仆衣着不算特别華麗,便按照帶領
他們的小頭目的命令上前抓裴陵、裴義。
裴陵礙于朝廷的法律,隻得束手就擒,但他一雙目光淩厲的眼睛依然蔑視地
瞪着高老爺。裴義則是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大聲罵着高家父子二人。
「毆打朝廷命官,你們還不将這兩人帶走審訊?」高老爺大聲吩咐那官差頭
目的同時,往那人手中塞了一錠銀子。那人拿了銀子就命手下帶裴陵主仆二人回
官府。
可他們還沒轉身,就聽到後面有人用低沉的嗓音說道:「你們擋住我的路了。」
那聲音不大,但帶着威嚴。衆官差和高府上下聽了一齊回頭,見雪地上站着
兩匹駿馬,一紅一白,而馬上兩人皆是武将打扮。
騎白馬那個文質彬彬,眉頭微皺,神情不悅,而騎棗紅馬的那個則是披了件
白色披風,嘴唇緊抿,沒有一絲表情,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嗜血的氣息,彷佛剛從
站場下來。
「哎呀,劉大人,失敬失敬。」高老爺看到這兩人倒吃了一驚,他認得那個
騎白馬的就是當朝有名的武将劉時英。
而見到劉時英,才想起朝中人都傳這劉時英跟二皇子的關系菲淺,而裴陵又
是劉時英的摯友,這層關系,讓他不免忐忑起來。
「高老爺,我的兄弟裴陵得罪你了?他脾氣一向不好,你多擔待些吧。」劉
時英回京述職,剛剛進城路過這裏。見到裴陵到了這步田地,他心裏難受,但面
上并不過多表露,而是跳下馬去跟高老爺寒暄,問這事情經過。
「都是下人不懂事。」高老爺不願得罪劉時英這等紅人,忙給管家使了眼色,
管家便馬上跟官差們打點,讓那些人把裴陵、裴義放開。
高老爺做勢讓兒子給裴陵行禮賠罪,自己則套近乎一樣問劉時英旁邊這位是
誰。他聽到劉時英語氣溫和,便知道剛才說話的那人是騎棗紅馬的。他沒見過那
人,但瞧那人态度,卻是臉上挂了層寒冰般,讓人不得随意近身。
「這位是左大人,最近被授爲武節将軍,邊關的傳奇人物。」劉時英笑笑,
引見了左三知又拉着裴陵的手說:「我和三知剛回京城。正要去你家,沒想到在
這裏碰上。你妹妹好嗎?我一直記挂着她。還給她帶了些邊關的新奇東西,希望
她喜歡。」
「想娶她就拿聘禮來啊。」裴陵大咧咧伸手。
他看着劉時英,嘴角露出笑,明白劉時英猜出事情原委,正做戲給高家父子
看。而果不其然,高家父子聽了這句話,臉色立刻變了,尤其高老爺,還以爲劉
時英真的對裴陵的妹妹有意思,臉上不由青一陣白一陣的。
劉時英見到效果不錯,便鳴金收兵,跟高家父子二人道别。牽着馬,跟裴陵
一路談着往前走。裴義跟在後面看了看交談中的少爺和劉時英,又偷眼瞧了瞧牽
棗紅馬跟在三人後面的左三知,目光中帶着無限的困惑。
他知道少爺的丢官跟左三知有關系,但又不明白個中緣由。在邊關時候問劉
時英,劉時英也隻是笑笑,并不回答,而他又不敢問裴陵,所以一直把疑問憋在
心裏。
左三知見裴義偷偷看向自己,不由一笑,拍了拍棗紅馬的屁股說:「怎麽,
不認識裴義了?」
棗紅馬似乎聽懂了左三知在說什麽,打着響鼻跑了幾小步到裴義身邊,甩着
馬尾吐氣。裴義見棗紅馬跟自己也如此親昵,不由笑着摸着棗紅馬的背脊安撫似
地拍了幾下,又跟左三知說:「左大人,回京述職?」
「叫我左三知就可以。我們之間不用客氣,當初若不是你和裴勇好心幫我,
我也不會有今日之功。」左三知也笑着說:「我在京城沒有府邸,暫時住在時英
的家裏,有空的話去他府上找我,我還想請你帶我在京城轉悠一下呢。」
裴義見左三知脾氣還似當年,便也放下些戒備點頭答應着。他看裴陵和劉時
英在前面談得開心,就湊到左三知身旁,想低聲問左三知當初的事情經過,可要
問沒問的時候,卻看到裴陵轉過身來,狠狠瞪着自己。他吓得一哆嗦,慌忙跑到
裴陵身邊問裴陵有什麽吩咐。
「我和時英要去宇内樓吃飯,你去訂個雅間。」裴陵看也沒看左三知,仿佛
左三知并不存在一樣,甚至也沒看棗紅馬,好像棗紅馬從來就不是他的坐騎。
「兩個雅間。吃完飯,我還要帶三知回府。」劉時英笑着補充。他回頭,見
左三知一揚眉,臉上的冰凍似乎有些融化的樣子。
裴陵聽了劉時英的話,牙一咬,但仍然不說什麽。他沉默片刻,又拉着劉時
英,跟劉時英講自己與高家父子的恩怨。劉時英聽了也十分不悅,覺得高家此舉
也太過了些。
「落井下石,這劣根處很多人都有,倒沒什麽。回京這麽久,世态炎涼見得
比從前更多,心态也便漸漸平和了。」裴陵苦笑,拉着劉時英的手走進了宇内樓
的門,在跑堂的帶領下進了樓上的雅間。
左三知跟在三人後面并不說話,見他們進去了,才叫過跑堂的,在那人耳邊
耳語幾句,并給了他一塊碎銀。跑堂的連連點頭,把原先裴義訂給左三知的雅間
換成另外一間——挨着裴陵主仆和劉時英的那間。
裴義機靈,明白劉時英跟自己少爺有話要說,等酒菜上齊後便想告退去找左
三知聊天。劉時英看透裴義的想法,便跟着裴義出去,吩咐裴義先行回府,也不
用去找左三知了。
裴義見自己訂的雅間沒人,還以爲左三知走了,就悻悻地離開了宇内樓。劉
時英看裴義十分不甘心的模樣,便捂嘴笑笑,推開隔壁雅間的門,發現左三知果
然坐在裏面,面前還有一壺老酒跟兩盤肉菜。
「你真是無肉不歡啊。」劉時英喜歡清淡的菜肴,對左三知的飲食風格不敢
恭維。
「邊關打仗,不吃這些怎麽有力氣。你算是異數了。」左三知自斟自飲,
「去陪他吧,他恐怕有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
「好啊,不過你可不要自損大将的威名,貼着牆闆聽我們說話。」劉時英過
去也讨了杯酒喝。他在酒方面倒是比左三知強些。
「我的耳力還需要聽牆根?」左三知呵呵一笑,「你也知道我聽聲音的本事。
快去吧。不然他知道我就在隔壁,會更不高興的。「
高興不高興就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了。劉時英想起裴陵方才的言行舉止,倒
比從前沉穩很多,雖然意氣風發不比從前,但内斂的模樣倒讓他比原先更有大将
風度。
跟左三知又說了幾句,劉時英便回了雅間。他見桌上菜還未動,酒卻已經少
了半壺。裴陵自己喝着,見劉時英過來就拉住劉時英的手問:「邊關那裏怎麽樣
了。」
「都還太平。就是西北狼煙又起。你不在的這大半年,我們又打了很多次硬
仗。我雖然沒升官,但賞賜得了不少,左三知他出生入死屢建奇功,便被授銜。」
劉時英夾了口菜到嘴裏,不住感歎說:「還是這宇内樓的菜地道。軍營那邊
的菜隻求能熟便好,誰會在裏面花這麽多心思。」
「誰讓你和兵士一起吃來的。你們當官的不都有小竈嗎?」裴陵聽到左三知
的名字眼底閃過陰霾,但那複雜情緒又轉瞬消失。
「同甘苦比較容易服衆。本來隻有我那樣,不過後來發現三知也那樣,便更
覺得沒什麽了。」劉時英看看裴陵的表情,輕聲問道:「日後打算怎麽辦?你既
然領教了那些人趨炎附勢的态度,想必心裏也有了些打算。畢竟,裴家這樣雖然
還能維持,但你滿腹的才華卻是被埋沒了。」
「常言總說,錦上添花人人會,可雪中送炭卻少人爲。從前雖然也知道這個
道理,但親身體會了,才明白個中滋味。」裴陵端起酒杯,遞到劉時英唇邊道:
「來,時英,讓裴某調戲你這個雪中送炭的炭夫一下。」
「虎落平陽,我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劉時英就着杯子喝下那酒,玉面微
紅,「你們這些莽夫總是喜歡出言不遜。」
「我們?那個人是誰?不是……」裴陵臉一沉,眼睛也眯了起來。
「不是說左三知。你緊張什麽?他在邊關除了打戰就是讀書,從來不去找營
妓,也不沾染那些風月情事,搞得很多人都說他那活兒受了傷,不能行房。」劉
時英笑着答道,「你究竟如何打算的?閑了這些日子,你腦袋裏沒主意才怪。」
「我哪裏緊張,他搞不搞那些名堂與我何幹?」裴陵聽了劉時英的取笑,面
色爲赧。他平靜了下,才接着道:「想過是想過,但現在對很多事情的态度不比
從前了。」
往口裏倒了杯酒,裴陵站起來推開窗。外面夜色漸濃,各家各戶的燈籠也把
雪地映得彤紅,裴陵指着街上道:「人在春風得意之時,想什麽都是好的,覺得
自己走此路不通還有别路。但如今看透很多,才明白爲什麽許多滿腹經綸的古人
甯願隐居山野也不出仕爲官了。」
「可那樣你真的甘心嗎?」劉時英也走過去站在裴陵身邊,他看到窗外雪已
經下了起來。
「不甘心。」裴陵回答得斬釘截鐵。他扭頭對上劉時英含笑的雙眼,戲谑地
笑着問:「你難道不認爲我裴陵是個越挫越勇的人嗎?」
「哪方面都是嗎?有時候也會逃避吧。」劉時英打趣笑道,見裴陵露出尴尬
神色才垂下眼,柔聲問道:「你是打算考科舉嗎?」
「知我者劉時英是也。」裴陵尴尬神色雖未褪去,但也沒顧左右而言他,他
合上窗,低聲道:「人總是有疲倦的時候,那一刻,便什麽都不願想,隻把自己
的一切都抛在腦後,想盡快逃離。但冷靜下來,就會明白自己内心的種種念頭。
所以,不管怎麽樣,我裴陵不能讓那幫人小觑了。「
「今年考嗎?今年是個好機會。幾位皇子争那位子打得頭破血流。科考場也
算是他們顯示能力的地方,誰能從中不偏不倚、合理公正地選出人才,誰便能得
到更多的文官的支持。所以,便無須擔心那主考官會結黨營私,借機拉攏門生,
收受賄賂。」劉時英皺眉又想了想,問道:「我認爲你考上倒沒問題,不過你日
後想做什麽呢?」
「你對我倒比我對自己還有信心啊。」裴陵咬着牙指點高家的方向說:「我
要當禦史,專門整治那種在其位不謀其政,魚肉百姓的家夥。」
「剛誇了你沉穩,你怎麽又露出了本性?公報私仇嗎?」劉時英笑得捶起了
桌子,他端起酒杯道:「你若是真當了禦史,恐怕他們高家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敢毀了我妹妹的婚約,我當然不饒他。對自己未過門的娘子都這麽狠心,
對素不相識的百姓又怎能主持公道。就好比對父母不孝的人,你指望他對國家盡
忠,那都是不可能的啊。」裴陵挑眉,「所以,也不算是公報私仇,頂多是爲民
除害。」
劉時英聽了裴陵的強詞奪理隻是笑,笑得什麽也說不出來了:無論怎麽樣,
裴陵雄心仍在就好。
他給裴陵斟酒,跟裴陵吃喝中又分析了很久朝廷的情形。兩人相談甚歡,裴
陵酒足飯飽,要擡腿走人,才不客氣地跟劉時英說自己現在窘迫,請劉時英付帳。
「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裴家一時半會兒也倒不了。我可是出身于平頭百
姓的家中,你怎麽忍心讓我如此破費?」劉時英口裏這麽說,手卻伸向了錢袋。
他掏出銀兩看了看夠付帳的,就讓裴陵先回去,自己再喝幾杯。
裴陵盯着劉時英看了半晌,把劉時英看得都轉過了頭,才點點頭,若有所思
地離去。
劉時英咬住嘴唇轉轉眼珠,起身到隔壁雅間敲門,發現裏面果然空無一人。
劉時英見店小二匆匆向自己這邊而來,就苦笑着自言自語道:「你們都讓我
結帳不成?」
***京城夜深,大雪漫天,街上行人稀少。
裴陵出宇内樓之前還從大堂要了壺溫熱的酒。他出來四處找馬,尋了半天才
想到馬兒早就讓裴義帶回府去了,便自嘲地笑笑,往嘴裏灌了口酒,朝街心深處
走去。
長街寬闊,無數的雪花飛舞在裴陵身前身後翻飛,裴陵的臉上着了那些冰冷
的花瓣,倏地一涼,人便從剛才和劉時英的酒酣中清醒過來,定睛望向這夜色中
被雪晃得銀白的街道。
地上是白,門窗上是白,牆頭上是白,房檐上也是白。無數的雪包裹住整條
街,似乎要在這沉寂的夜色中将白日的喧嚣洗刷幹淨。
裴陵迎風而立,接受雪花撲面而來。他先是合上雙眼往口中灌酒,随後又一
甩袖将空空如也的酒壺摔碎在地上,拔出了腰中的劍。
雪夜的天和地都像是另一個塵世,容納着人的孤寂和心底蘊藏的豪情壯志。
人前不可顯露的一切,在這樣的天與地之間卻似沒了遮攔,可以痛快地宣洩
出來。
裴陵持劍劈向空中,劍身在銀白色地面的映照下反出道道寒光,而不一會兒,
那些光便形成了無數線條,把他周身包圍。
人,是意氣風發的,影,卻是寂寞孤單的。裴陵口中發出清嘯,手中劍也如
疾風般追趕着空中舞動的雪,似乎要将那所有落下來的花瓣斬成碎片。
「你擋住我的路了。」
很突兀地,一句白日裏似曾相識的話在不遠處響起。跟白日裏那低沉冷漠的
态度不同,這聲音多了些溫和平靜,甚至是喜悅。
沉醉在劍舞中的裴陵在這話中停下了動作。他垂手卻未收劍,隻是緩緩轉身,
一言不發地看向身後披着白色披風的左三知,又舉起了劍,指指左三知的腰間,
又指了指旁邊一條無人的巷子。
左三知低頭看着自己的腰間的佩劍,緩緩把它抽了出來,跟随裴陵走入了巷
子。
兩強相遇勇者勝。可同樣是勇者呢?
沒人去想這個問題,也沒人說話。街上有的隻是雪花飄落在地的聲音和劍身
相擊的金鐵交鳴。
劍鋒擦着臉龐與肩胛呼嘯而過,兩人都在最驚險的一招下避讓開,又瞬間揉
身探前,重又遞出新的一招。
「想活命就開口求饒吧。」
激烈的打鬥中,裴陵首先開口。他吐字清晰,氣息沒有一絲紊亂,看得出是
留了力氣。
「你沒聽說過青出于藍勝于藍嗎?」左三知輕笑,出招越發輕盈,他高大的
身形越顯敏捷矯健。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裴陵換了路劍法,口中譏諷。
「時英是英雄,我也是。不過……」左三知仗劍格開裴陵的攻勢,「你卻當
不了邊關英雄了。」
「拜你所賜。」裴陵避開左三知的劍,「虎落平陽依然是虎,龍困淺灘依然
是龍。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何愁不能施展才能。」
「哦?那倒令人期待啊。」左三知身體一側,讓過裴陵的一劍,轉手回劈,
畫出道弧線從裴陵左肩斜斜向下。裴陵後仰彎腰,手中劍随着身體後傾消失在身
後,卻又出人意料地從腳下那方刺出,直直向上,挑在左三知的肩膀處。
左三知被那劍刺中并不後退,反而就勢前踏一步,任由那劍柄劃了自己肩膀
一道大大的血口,而人卻趁機将裴陵整個人壓倒在雪地上。
「左将軍反應果然異于常人。此時最好的辦法不應該是後退嗎?」裴陵被壓
在左三知身下也不懊惱,他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柄匕首抵在左三知的脖頸處,趁
左三知愣神的瞬間翻身将左三知壓在身下,還順勢抽出左三知手中的劍,把劍丢
向遠處。
「進攻是最好的防禦。你不會忘記這是你教給我的吧?」左三知被裴陵制住,
動彈不得,便放棄了反抗,盯着裴陵幽深的雙眸道:「你怎麽賴在我身上不下去?
是不是忘不了我在你體内沖撞給你帶來的歡愉?話說回來,你當時還眼含淚
花喘息着抱住我呢。「
裴陵聽了左三知的話不怒反笑:「彼此彼此。左大人的身體也令人回味無窮,
比京城各大青樓的花魁還要銷魂。」
「慚愧慚愧,比不上你被我壓在身下的呻吟動聽。」左三知不顧裴陵手中的
匕首力道多了一分,強硬地伸出一隻手摟住裴陵的頭,把嘴唇貼在裴陵的唇上吸
吮,親吻這個久違了的男人。
「左大人這麽迫不及待嗎?」平息了胸口的喘息,裴陵用匕首挑開了左三知
的腰帶,作爲這場談話的結束。他拗住左三知的手臂,迫左三知翻身趴在雪地上,
微微擡起雙股。
「你個混蛋。這是大雪天。」左三知感到皮膚被無數根針刺了一樣疼。他早
年在塞外就領教過被凍傷的滋味,知道嚴重的話甚至會讓身體潰爛。
裴陵解開自己的腰帶,将自己火熱滾燙的家夥塞入左三知的體内,狂猛律動
着。他聽着左三知的悶哼,取笑道:「你怕死?」說完,很惡意地從地上抓了把
雪撒在左三知的臀瓣上,享受那臀瓣因爲受涼而不由自主的收縮。
「呵呵,我是怕你凍掉了那家夥。不過你有沒有那家夥都無所謂,反正我照
樣可以插得你如攀雲端。」左三知被裴陵就着連接的姿勢又翻轉過身來,他望着
裴陵充滿情欲和複雜心緒的雙眼,夾緊了雙股,逼得裴陵加快了律動。
「左大人既然喜歡逞口舌之能,那我隻好替左大人割下那礙事的東西,免得
左大人記挂在心。」裴陵握住左三知跨間硬物,做勢用匕首抵上根部。
「裴陵,你恨我嗎?」左三知見此情形卻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左三知你在邊關被那些蠻子打壞了頭不成?你如今可是左大人了,小的怎
麽敢恨您。」裴陵聽到這話冷冷一笑,将匕首插在左三知頭側的雪地上,自己俯
身壓在左三知身上,在左三知的粗重起來的喘氣中加快了抽送,把自己積蓄了很
久的滾燙體液全數傾入左三知的體内。
「裴陵,你是不是很恨我?」左三知見裴陵發洩完了,就拽住了要從自己身
上爬起來系褲子的裴陵,抱在他的肩膀咬住了他的耳朵。
「左三知,你放開!」裴陵不留意間被左三知抓住了胯下薄弱的命根子,人
也被左三知翻身壓倒。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都寬衣解帶準備了,我怎能辜負你一番心意?」左三
知把自己硬起來的肉柱抵在裴陵股間挺入,深深插進裴陵的體内。
「混蛋。」裴陵要抓那匕首,可手腕被左三知握得緊緊。
「即便勝利也要提防敵人反撲。所以,忘了這點的你犯了兵家大忌。」左三
知好整以暇地挺動着腰部,見裴陵眼神越來越暗,便笑着加快了動作,在裴陵咬
牙合眼釋放出的瞬間也射在裴陵的體内。
裴陵見左三知把濕漉漉的硬物抽離自己體内,便擡腳踢在左三知的肩膀上,
把左三知踢出了十幾步遠。
他則趁機穿好了衣服,撿起匕首和劍,走到也整理好衣服的左三知身旁說:
「勝負未分時候談什麽反撲,你才是嚣張得過早了。」
「呵呵,是嗎?」左三知慢慢站起來,撿起自己的劍插入鞘中,又從懷裏掏
出三張銀票道:「聽聞裴府破敗。這點錢算是了表心意,畢竟你剛才在我身下喘
息的樣子很撩人。」
望着那三百兩的銀票,裴陵冷笑:「京城青樓的花魁都是倒貼恩客的,沒想
到你有心跟她們學習。三百兩雖然不足以彌補我剛剛在你體内花掉的精力,但好
歹算是你的心意,我怎麽能忍心不要。」
說罷裴陵拽過那三百兩銀票大刺刺揣在懷裏,轉身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錯愕地望着裴陵消失的方向,左三知追了幾步追出巷子來到街上。他沒料到
裴陵真的拿了銀票,而且還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聽到身後有人踏雪而來,便轉身
過去跟那人說:「時英,你那個不成氣的拜把兄弟劫财劫色。」
「你不也劫他了麽?」劉時英跟在兩人身後。除了雲雨交媾那段他「非禮勿
視」,其餘情形他都點滴不露看在眼裏。
「我不過拿那銀票氣他,誰料他真的拿走。」左三知挑眉。
「他在邊關那麽久,當然知道你的俸祿多少。那些是你全部的積蓄,他不拿
才怪。」劉時英頭一次看到左三知在裴陵面前落下風,不由笑了起來。
「他耿耿于懷啊。」左三知聽裴陵這麽說便搖頭道。
「你不也是耿耿于懷?不過,你們都耿耿于懷是好事。心裏有,才會耿耿于
懷,否則……呵呵,原來你也不是老實的家夥,竟然對他使手段」劉時英點頭。
「兵不厭詐……時英,我沒了銀子,在你那裏吃住叨擾的花費等回邊關再還
你吧。反正述職完就可以走了。」左三知不置可否,拍拍衣襟上的雪,系好披風。
「無所謂。不過,在宇内樓裏,你聽到他說要當文官了嗎?」劉時英追問。
「嗯。」左三知回頭看了眼剛才自己跟裴陵打鬥過的地方,那裏的雪地一片
淩亂,甚至還有兩個人躺過、滾過的痕迹。
「裴家就剩他一個。他日後娶妻生子可能在所難免,你要怎麽辦?」劉時英
側臉看左三知的表情,發現左三知又恢複了面沉如水的模樣。
「時英,我是武将。武将的責任是保衛邊關,讓中原的百姓不受那些胡虜的
侵害,能平安幸福度過此生。至于他……他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左三知從
劉時英手裏接過棗紅馬的缰繩,回答得并不爽快。
「他也算中原的百姓吧?呵呵。」劉時英見左三知眯着眼睛瞪自己,便笑着
跳上了馬背,識相地不再說話。
他望着左三知威猛高大的背影,又回憶裴陵的虎虎生氣,腦袋裏面不禁閃過
些詞句:冤冤相報何時了,以及,不是冤家不聚頭……
●第四章
盤龍描鳳,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伫立在皇宮的正南。殿西側一間屋的門口,
站立着兩個年老的太監。他們手持拂塵,表情嚴肅。在他們旁邊,還跟着幾個小
太監,手裏捧着托盤,随時等待屋裏太監的吩咐。
這間屋子不是普通地方,正式心登基的孝皇的禦書房。老皇帝歸天,二皇子
終于在最後脫穎而出成爲新皇,隻不過這新皇脾氣難測,因此宮中人人自危,辦
起事情來也更加小心。
禦書房中,孝皇來回走着,目光透着老成持重的冷酷與精明。雖然在先皇幾
個兒子中排行第二,但因爲酷似生母——當今皇太後的原因,長得卻比幾個弟弟
更年輕、秀氣。
繼位後,他按例大赦天下,加開了幾次科考,提拔了些新官,并把幾個兄弟
的手下從朝中趕出去的同時,又開始培植自己的心腹。
可幫自己登基的雖然也算是心腹之臣,但在他心中,總懷疑那幫人挾功自居,
會搞出什麽亂子,尤其是皇族中還有幾位王爺仍有兵權,沒有處理幹淨更難放心。
「皇上,事情好辦。不就是傳聞三皇叔有反心嗎?派個人去查查,找個機會
把他抓回京來放在你眼皮底下就好。」當今的六王爺,皇上同母弟弟慈王大咧咧
地建議道,他坐在皇帝哥哥前面的椅子上喝着貢茶,每喝一口都品品味道,還不
住啧啧稱贊。
「慈政。西北不安全,朝廷裏面還有大哥他們的餘黨沒清楚幹淨。如今三皇
叔那個老家夥又蠢蠢欲動,誰知道他會不會勾結大哥或者西北的異族。」
孝皇冷哼一聲,瞪了眼又拿起茶點吃的弟弟說:「别吃了,你喜歡吃,我讓
禦廚做上一年份送你家裏,讓你吃個夠。你什麽時候回來幫我打理朝政?」
「皇上,臣弟已經辭去官職了。要在家享受平淡快樂的日子。至于茶點嘛,
現做的好吃,我才不要吃保存久的。至于西北,你信任的那個劉時英不是在嘛。
我帶兵的時候也跟他打過交道,憑他的能力,隻要他活着你就不需要擔心。
至于朝廷裏,我相信皇上恩德浩蕩,那些迷途之人也會省悟過來,重新追随皇上。
至于三皇叔……「
慈王想到自己這個性格陰狠的二哥稱三皇叔爲老家夥,不禁咧着嘴道:「你
不是懷疑他想把勢力滲透在北邊的大軍中吧?」
「正是如此。」孝皇終于坐了下來,寒着臉跟自己唯一信任的弟弟說:「密
探來報,說那老家夥經常拉攏邊關的那些武将。要不是大家都知道劉時英是我一
手提拔,恐怕他會用金銀珠寶将劉時英的家堆滿了。」
「那正好,皇上可以找機會抄了他的家,充實一下國庫。」慈王懶洋洋地站
起來,跟皇上告辭道:「時辰不早了。臣弟家中事務繁忙,先告退了。皇上請保
重龍體,不要爲那些無聊小人傷神。」
「……」孝皇看着弟弟的态度,恨得牙根癢癢又無可奈何:爲了登上這個皇
位,用了不少手段,甚至連自己這個寶貝弟弟也威脅過、懷疑過……如今生分了,
自己又能怪誰呢?隻怨生在帝王家吧。
「皇上,外面的官員還等着觐見呢。」禦書房裏伺候孝皇的太監看皇上終于
結束了跟慈王的談話,便小心翼翼上前提醒。他見識過這位新皇登基後殺人的手
段,那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朕知道了。外面剛才在喧嘩什麽?」孝皇武藝不錯,聽得到禦書房外遠處
有些官員在議論紛紛。
「禀皇上,那些喧嘩者都是些外地來京述職的大員和等着觐見皇上後便離京
的新任官員。他們好像是在說裴禦史的事情。」老太監剛才差小太監去看過了,
知道那裏快趕上民間的市集熱鬧了。
「說裴陵?來得正好,就是他了。」孝皇聽到裴陵的名字,緊鎖的眉頭忽然
松開,忙吩咐老太監宣裴陵觐見。
他也覺得派個人去查比較妥當,但邊關民風強悍,而且那些守邊的将領、兵
士也不好調動,能找個稱職的文官去辦事還真不容易。不過如果那人是裴陵,想
必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禦書房遠處,一群官員見太監出來宣召,便都整整衣服。他們聽被召見的是
裴陵,便帶着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望着裴陵的背影,心說也是裴家先人造了福,
出了這麽個有本事的後代,能讓破敗的裴府重新名震京華。
「幾位大人,那位是……」
有個新任的官員并不識得裴陵,他來得晚些,隻聽那些大員們議論,沒有聽
明白究竟,便拉住幾位同年的袖子追問裴陵的事情。
那幾位同年嘲笑他連裴陵的名頭都沒聽說過,便将裴府的大起大落給那人細
細講了一遍:先皇在位時,裴老爺權傾一時,家中兩個兒子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
将,是京城人人羨慕的豪門。後來裴大少爺因爲貪墨被砍了頭,那裴老爺也不得
先皇心意被罷官。一家人本指望在邊關通兵的裴陵能步步高升,誰料這裴陵違反
軍紀被押送回京,先皇就将他削職爲民。
裴府便一直敗落,連小姐的親事都被退了,自此,這本來被全京城羨慕的人
家就變成了連小官員都可以嗤之以鼻的對象。
但後來那裴陵卻出人意料地參加了科考并一舉奪魁,震驚了朝野。先皇念他
才華橫溢,就派他出去做官。裴陵也不負期望,把治下管理得有聲有色,官聲卓
着,過了兩年便升遷了。
新任上,裴陵倒真遇上了大麻煩。那年他治下河水泛濫,洪流帶走了無數的
人命,并導緻瘟疫橫行。裴陵爲了保百姓的命,就親自砸開了要上繳國庫的糧倉
大門,開倉赈災,接着以私人名義大量挪借官銀,一部分用來種樹修堤壩,一部
分用來請商道上的能人去倒賣海外來的珍奇貨物……
「那後來呢?」新任官員聽得是心驚膽寒,他知道無論哪一項,都夠讓皇上
砍裴陵項上人頭了。
看到即使知道那段曆史的人也被自己的講述吸引,講話的官員更是洋洋得意
地繼續說了下去:「後來?後來果真掙了錢,不僅歸還了國庫官銀,還買了糧食
繳了官糧。那些百姓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在朝廷派禦史下來查他的時候聯名上書
爲他求情。在他被押送回京的時候,百姓都沿途跪着磕頭,甚至還有一路跟到京
城要告禦狀替他申冤的。朝廷裏的一些大臣主張必須嚴懲,免得日後官員都不顧
禮法,可也有人保他,說替天子體恤子民而不顧個人的榮辱,這才是真正的忠心。」
「是啊。」另外一個官員聽了嘴癢,便接着前一個人的話繼續說道:「先皇
當時龍體微恙,就先把他罷官下獄了。後來當今皇上登基,便把他從牢中放了出
來,重新起用,還升爲禦史。這下子裴府就又變成了京城最讓人羨慕的門庭,那
些替待嫁女兒求親的人幾乎把裴府的門都擠破了,個個希望裴陵成爲自己的乘龍
快婿。」
「那他娶了誰?」新任官員聽了裴陵際遇,覺得用驚濤駭浪來形容一點都不
過分。
「他……」那官員正要回答,卻見裴陵從皇上的禦書房走出來,便裝出嚴肅
的樣子閉口不言。
裴陵剛才進去,被孝皇委派去邊關勞軍。但他聽到些風聲,所以覺得事情沒
那麽簡單。因爲皇上還狀似漫不經心地囑咐他順便看看邊關那裏各個官員的任職、
皇親國戚的情況。這麽一來,恐怕勞軍才是順便,而抓那些邊關大員的毛病才是
真的了。
換言之,皇上是假他的手去查探有反叛風聲的三皇叔——定邊王。
「裴大人。」幾個平級的官員見到裴陵就笑着打起了招呼。
「各位大人好,裴陵有禮。」裴陵先跟品級大的人見了禮,才又跟平級官員
寒暄。他知道那些人無非是探聽皇上又有了什麽新的意圖。
不過明天聖旨就下來,他相信明眼人都能猜出他是被派去幹什麽的。如果定
邊王真的同傳說中私自蓄養了無數死士,那麽他此行也相當危險。
危險又如何?想他裴陵當年可是令胡人的大将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啊。裴陵禮
貌地跟同僚打過招呼,便緩步離開,留下一幹揣測人等。他知道那些人背後都說
他什麽,除了那些令人羨慕的話,還有就是關于他的心狠手辣。
當年高家退了裴家小姐的親事,全京城都知道了。
但後來他當上了禦史,就假公濟私地抓高家的痛腳。高家父子本就不是幹淨
人,被他一找,竟牽帶出很多事情,後來連幾個皇子的親信也扯上了關系。孝皇
正愁沒處下手收拾那幫人,便趁這個機會砍了一批人的腦袋,包括高家父子。
他就也算報了仇。不過自那之後,全京師的大小官員暗地裏都講他的個性狠
毒,說他睚眦必報。
說就說吧。又想報仇又想得好名聲,天下哪裏有這種魚和熊掌可以得兼的好
事?
裴陵現在發愁的不是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的名聲和在皇上那裏是否得寵。前些
日子他爹爹裴老爺竟然私自做主替他選了門親事,結果對方在朝中見到他笑得好
像什麽似的,讓他摸不到頭腦,待回家問了妹妹,才明白原委。
他上門去退,說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好隻好擡出了待字閨中的妹妹,說除非
妹妹先嫁人,否則他這個當哥哥的一輩子都不會娶妻。
那官員見他态度堅決,隻好勉強同意,并委婉地表示自己有個喪妻的侄子要
續弦,如果裴陵願意,可将妹妹嫁過去。
被退婚的女子就得嫁給喪妻之人?這是哪來的道理?裴陵聽了大怒,拍案離
去。可第二天也不知道誰傳出去的風聲,替他妹妹做媒的人又蜂擁而至……
「人心不古。」裴陵跨上馬背,不住感歎。
「二少爺,又怎麽了?誰跟你提親了還是皇上難爲你了?」裴勇、裴義每天
跟随裴陵上、下朝。兩人見裴陵又是滿臉不愉便問道。
「沒什麽,皇上派我出遠門,去邊關勞軍。」裴陵見裴勇、裴義聽到邊關二
字眼睛都圓了,就笑道:「是不是知道這麽遲才能回那裏,你們當年就不跟我回
來了?」
「怎麽會。刀山火海我們也跟着二少爺啊。」裴勇飛快答道。
「你跟裴義時間長了就這麽油嘴滑舌。」裴陵聽罷笑着又問裴義道:「你最
近都打聽到了什麽。」
「二少爺,回家講給你聽。」裴義買了個關子,被裴陵瞪了一眼後就吐舌頭
笑笑。待主仆三人都進了家門,他才跟裴陵到書房把事情講了。
「說吧,你和裴勇這些天神秘得很啊。」裴陵示意兩人也坐下跟自己說話。
「二少爺,要不是關系到我們的朋友,我們也不會打聽這事情。」裴勇揉揉
鼻子,看了眼裴義,解釋道:「前些日子,有些兵士從邊關回來。我們當年都認
識,小的便請他去喝酒。結果那家夥酒喝多了,便跟小的講邊關似乎有事情要發
生。他說那個定邊王不像是老實人。」
「哦?此話怎講?」裴陵聽到這裏眼睛一亮。
「他說那定邊王這兩年總是找理由去軍中看,還送給許多将領厚禮。除了劉
時英的家門他沒派人登過,其餘将軍隻要有個大事小情他便會派人送東送西。」
「他好歹是個王爺,不會那麽明目張膽吧?」裴陵皺眉。
「不是,都是半夜去或者派人與那些将軍的部下、家将、仆傭們在青樓、酒
肆等地見面。不過我那幾個朋友是将軍們的親随,所以都知道。」裴勇解釋道。
「聽說左三知也有份,所以……」裴義補充,卻見裴陵豎起眉毛。
「那絕不可能。」裴陵瞪着眼睛道:「左三知爲人謹慎小心,壯志在胸,豈
能被那些蠅頭小利所引誘?」
「我們也覺得不可能,所以就拼命地灌那幾個人喝酒,說來說去,那幾個人
說左三知雖然不收禮,但那定邊王還是不停賄賂他……」裴勇聽到裴陵也和自己
意見相同,便興奮地講了下去。
裴陵怎麽聽都覺得裏面不對,但又不好确定根由,畢竟事情沒有經過自己的
察訪,隻聽裴勇、裴義他們口頭相傳,還是靠不住的。
他前思後想,決定明日接旨後先差人給在邊關戍守的劉時英傳信。以劉時英
的聰明才智,恐怕就能從這旨意裏面分析出什麽,進而指點迷津,避免不必要的
查探。
***風沙漫天,土粒從細膩變成了粗糙。越往北,風越凜冽,即使是夏日,
曠野中還是讓人覺得有絲絲涼意包裹着自己。
裴陵率隊迎風前行。面對那久違的邊塞風光,他的心中湧起了昔年的豪情,
但于此同時,一些憂慮又在心地盤桓:皇上下旨的第二天,他便在百官各異的目
光中打點行囊上路了。
此行不光他一個官員,還有幾個随同的。他見那些人官職不高,但都是朝廷
裏機靈的,就明白孝皇不僅僅防着邊關那些人,也還防着自己。
是因爲裴家依附過大皇子,所以皇上不相信自己?又或者是因爲皇上也懷疑
劉時英,而自己跟劉時英關系菲淺,所以……?
不敢往下想。畢竟從古至今,功高震主都是掌權者忌諱的。雖然劉時英小心
謹慎,但誰能保他哪裏不入皇上的眼呢?
裴陵覺得這裏面的機鋒很多,最重要的是拿捏不準皇上的心思。他琢磨了一
路,也沒想得太妥當,便希望到了邊關聽聽劉時英分析那裏的情勢,讓自己有個
選擇的餘地。
「這邊的風沙好大。」随同的幾個官員都是一直在江南做官的,被養得細皮
嫩肉不說,連說話也有些底氣不足,讓同樣在江南做官很久的裴陵聽了覺得很不
适應。
「塞外都這樣,過幾日便習慣了。幾位大人多喝些水,可以緩和一下幹燥導
緻的煩悶。」裴義在裴陵的示意下跟幾位官員解釋着,并讓前頭的兵士停下來,
好使幾位官員休息片刻。
「裴大人,你體力真好。」幾個官員哼哼唧唧,叫過随身的侍從給自己捶打
腰部。
「我在邊關待過很久,習慣了。」裴陵知道那些人是想聽他親口講過去的事
情,但他并不願說。
「裴大人,你說爲何那西北還有人鬧事?」随同的幾個官員中也有年輕力壯
的人。那人是兵部尚書之子,名叫趙東,年紀二十出頭,比裴陵小個幾歲,是個
武将。
不過他不曾到北方曆練過,這次他爹爹跟皇上舉賢不避親地請求讓自己的兒
子跟随裴陵道邊關勞軍,孝皇準了,他便跟來。裴陵見他瞧人的時候目光都是從
上往下看,便明白他這是還未褪輕狂。
「胡人遊牧,不喜耕作,又以強悍爲準繩,奉強者爲尊,自然好戰些。」聽
趙東話裏意思像是對邊關的人極爲不服,裴陵不禁淡淡一笑,心說邊關将士的骠
悍,你到那裏自然清楚,否則我說破嘴皮,你也覺得那些人沒用。
趙東見裴陵幾次都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心下也覺得無趣,但初次走這
麽遠,人又很興奮,便拉着馬缰繩,在隊伍休息的地方前後左右跑着,呵斥兵士
們休息時候也不要忘記看管車馬财物,免得丢了一星半點,就軍法從事。
裴勇、裴義也算老兵,兩人見趙東的樣子,便暗暗笑他。裴陵倒沒笑,他瞧
着趙東忙前忙後,倒不失初生牛犢的那股沖勁。
「裴大人,你看那邊是什麽?」趙東四處張羅半天,見遠遠的地方好像起了
煙塵,便跳上馬,跑到一直騎在馬上望遠處的裴陵旁邊,大聲喊着。
他這一喊不要緊,另幾位官員也警惕起來,覺得來的好像是隊兵,便有些驚
慌地站起來,跑向各自的車馬。
「探子馬上過來了。」裴陵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示意趙東不要急躁。他看
一騎比那大隊人馬先過來,知道是自己派出的探子先回來報告。
幾人說話間,派出的斥堠已經來到裴陵近前。利索地打了個千,他朗聲道:
「大人,邊關聽說大人率隊來勞軍,便派兵來迎接護送。」
是因爲最近又不太平嗎?裴陵想到前幾天收到劉時英的回信,那上面說西邊
藩國的奸細最近常帶着小股人馬潛入這邊搗亂。
「裴大人,皇上已經派我率隊跟随保護,邊關将軍多此一舉不太妥當吧?」
趙東聽了那話很不高興,臉立刻沉了下來。
「一番好意,也是怕咱們手下旅途勞頓。正好,讓你的人休息一下,換他們
看守車輛。」裴陵見那隊兵士越來越近了,就安撫了趙東幾句。
那隊人馬急馳而至,到了裴陵等一衆官員面前便下馬行禮。
裴陵見過邊關各種陣勢,倒不覺得什麽。旁的文官見了那表情肅穆、铠甲在
身的兵士卻都被這整齊的軍容唬得不敢大喘氣了。就連方才還嚷嚷的趙東,也被
面前一衆兵士身的殺氣駭得勒住馬,閉口不言。
「裴大人。屬下是武節将軍左三知麾下校尉,前來迎接各位大人。」爲首兵
士打了個千。
是左三知的手下?裴陵聽到這話不由一愣,繼而,心底湧起莫名的感覺,像
是喜悅,又像是不知所措。
左三知怎麽派人來了?擔心自己的隊伍遇襲?
不過,他的兵馬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個個都跟準備随時出鞘的刀一樣,充滿
鋒利的感覺……真是治軍有方啊。
不過想當年,自己在邊關的那群手下也都很勇猛,沒有自己的命令,絕對不
會擅自行動,嘴巴緊得跟縫上了一樣。
軍令如山,如果沒有這個本是,想管教這些粗犷的漢子是非常難的。裴陵嘴
角浮現笑容。他下馬攙起單膝跪在最前頭的兵士道:「一切有勞。」
「大人客氣。」那人恭敬回答,但臉上、身上依然繃得緊緊。他得到裴陵的
授命,便衣揮手,讓身後兵士跟在裴陵率隊的兩側,再留一小部分押後。護送裴
陵一行道了邊關營盤。
這個營盤駐軍較多,戰時容易集結,平日屯墾。裴陵率衆進去時,兵士們正
在操練,而早被授爲廣威将軍的劉時英則帶了幾個衛指揮史等候在營門口。他們
見到裴陵一隊,便迎上前來,很是熱情。
「裴陵,你來了。」一别經年,雖然有書信往來,但見到裴陵,劉時英還是
激動得眼角都濕潤了。
「時英,你好還吧。我們先請出聖旨。」裴陵也非常激動,但他不敢耽誤正
事,就先焚香請出聖旨,把皇上勞軍的那番鼓勵之詞念了一遍,他将聖旨交給劉
時英,請劉時英派人收好,才拉起劉時英的手,緊緊握住。
「先到大帳去吧。我設了酒宴,給各位大人接風。」劉時英跟裴陵等人說道,
接着,又沖操練們的兵士大聲喊:「兒郎們,皇上派欽差勞軍,今晚大宴。」
操練中的上萬兵士都排列整齊,見到将軍們和文官過來,就唰地分開,露出
一條路來,單膝跪地,口中大聲吼着:「謝皇上恩典。」
裴陵被這排山倒海之勢的喊聲感染,不禁跟劉時英對視一眼。劉時英知道裴
陵懷念這生活,便又舉手一揮。
看到劉時英的手勢,将士們紛紛抽出腰中的兵刃。他們将刀槍敲擊在盾牌上,
并随着那金鐵交鳴再次大吼:「皇恩浩蕩,誓死報效。」
幾個文官直了眼睛,趙東也張着嘴,沒想到邊關的兵士如此雄武。裴勇、裴
義見了這陣仗倒是笑得合不攏嘴,追憶起往昔浴血沙場的經曆來。
隻有裴陵偷偷對劉時英道:「時英,你現在也懂得做面子活了。」劉時英但
笑不語,背着後面諸人跟裴陵擠了下眼睛。
入了大帳,裴陵照例客套一番,幾個文官也特意表述了皇上勞軍的意思,衆
将附和完畢,劉時英便做了個手勢命令傳筵席的酒菜。
見筵席中還有官妓相陪,裴陵頗爲不解。他知道這不是劉時英的風格,便用
眼睛看了看劉時英,劉時英則是微微呶嘴,暗示裴陵來的那幾個官員都很滿意這
樣的安排。
裴陵了然,暗笑自己當禦史有了年頭,連這種官場上必不可少的禮節性逢迎
都忘記了。
他站起來舉杯,挨個去敬衆位武将的酒。口中道着大家辛苦,眼睛卻按照劉
時英信上的畫像挨個對比,把跟定邊王有勾結嫌疑的人都仔細觀察了一番。
劉時英也借敬酒的機會觀察了裴陵的随同,籍由他們跟帳中武将的眼神交彙,
猜測他們事前是否與麾下衆将有所聯系,以助裴陵分析事态。
各懷心事,但表面上還是很暢快淋漓地結束了這場歡迎的筵席。
劉時英命人送幾位大人下去休息,自己則帶着裴陵回到營帳,跟裴陵叙叙離
别之情。裴陵見劉時英比幾年前更多了層滄桑,便取笑劉時英被邊關的風沙給吹
老了。
「當年那個細皮嫩肉的你不見了。」裴陵戲谑地伸手,捏捏劉時英的面頰。
「當大将的,當然是威嚴些好。」劉時英揮開裴陵的手後,忽然出拳擊向裴
陵的面門,見裴陵堪堪避開又踢出一腳。那腳在中途忽然下沉,伏着地面,沖裴
陵橫掃過去。
「你這算哪門子的掃堂腿?」裴陵輕輕一躍,笑道:「你的招式少了靈氣,
多了穩重,不知道這算不算好。幸虧你當大将的,粗犷些也沒什麽。」
「你這算誇我?」劉時英不再動手,他拍拍袍子道:「你功夫好像沒有退步
啊。」
「沒退,而且進步了。」裴陵指着山水圖上江南的一處道:「我在江南做官,
認識了幾個武林中人,跟他們還學了學。你知道,文官比武将更難做,不僅要讓
百姓滿意,讓皇上滿意,就連同僚之間的關系也得更加小心處理。加上中原武林
黑白兩道也猖獗,多學些東西,拓寬些人脈總是沒錯的。何況我這麽讨人喜歡,
自然混得好人緣。」
「你更滑頭了,哈哈……」劉時英聽到裴陵的回答,指着裴陵的鼻子笑得開
懷。
「啓禀将軍,左大人回來了。」
劉時英跟裴陵聊得起勁時,門口的兵士進了禀報。
「他在外面,快請……」劉時英想讓兵士把左三知叫進來,但見裴陵聽到左
三知的名字就皺了眉頭,便轉口道:「請他先回營帳休息。等正式宴會上,我再
把朝廷來的幾位官員介紹給他。」
兵士得令出去,劉時英轉頭看看裴陵,試探性地說:「他這幾年又打了不少
硬仗,有一次差點死掉。」
「哼,他這種人隻要有一口氣在,你就不用擔心他會死。時英,聊他做什麽。
你弄一套兵士的袍子,借我穿穿。來到邊關,看着你們的打扮,我心裏發癢。
「
裴陵抽出劉時英腰間的佩劍,口中啧啧有聲:「人長了歲數,劍卻越活越年
輕,鋒芒比當年更盛啊。」
「沾染了戰場的殺氣,難免。」劉時英叫進來兵士,讓他按照裴陵的身量弄
一身普通兵士的衣袍來。
兵士飛快去找了送來,裴陵見還是嶄新的,猜是那衣服的主人還沒有穿過。
他遞給兵士一些銀兩,請他給那人補償,然後又躲到屏風後面換衣服。待走
出來,人已經變成意氣風發的下級兵士了。
把兵士們随身攜帶的樸刀挎在腰間,覺得自己再次變成了邊關人的裴陵大笑
着拍拍劉時英的肩膀:「你那兵士機靈,連刀都準備好了。本新兵打算出去逛逛,
将軍你一個人先在這裏休息。」
「且慢,營中紀律嚴格,你随便走動,會被盤查。帶着這個,去哪裏都沒問
題了。」劉時英遞過一面腰牌。見裴陵興奮得如孩童一般,知道裴陵是當文官憋
得太久;原本是個性張揚些的,經過幾年的磨練雖有收斂,可天性總是無法泯滅。
看着裴陵身穿兵士衣袍意氣風發地走了出去,劉時英拊掌而笑,眼中滿是欣
慰。
出了營帳,裴陵就無頭蒼蠅一樣在軍營裏面亂轉。巡邏兵士想上前盤查,但
看出裴陵腰間系的腰牌,就退了下去,但或許因爲裴陵面生,他們便都不由自主
地釘住裴陵看。
如是走了一段,裴陵在感歎劉時英治軍嚴格的同時也不勝其煩,畢竟被一堆
粗犷的漢子用詭異的目光看來看去總覺得不舒服。他四處張望了下,發現營盤邊
上有狼煙升起,便想到該是點平安火的時候了。
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平安火号了。裴陵淡淡一笑,往那燃煙處走去。
營盤邊上,草依然茂盛,隻有一塊被清理得整潔、幹燥,那中央有一堆狼糞,
而煙火就從中升起,直上雲霄。
有平安火,可看守燃放平安火号的兵士呢?
裴陵沒見到兵士,很是詫異。他左顧右盼,結果發現狼煙右前方的草叢裏,
有呻吟求饒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兵爺,求求你,饒了小的吧。」
「閉嘴,不好好伺候大爺,小心把你的屌割下來喂狼。」
聽到那對白,裴陵皺眉,他大踏步走過去,撥開雜草,看到三個兵士正在一
個奴隸模樣的人身上發洩欲望。那奴隸看到裴陵過來,不禁一哆嗦,而幾個兵士
則笑了起來。
「新來的?你得等一下,我們是老兵,所以得先快活了,才能輪到你。」一
個兵士已經發洩過了,他見裴陵進了草叢,便系上褲帶,很大方地把自己空出的
地方讓給裴陵。
「别再這麽對他了。他後面出了太多的血,你們再玩下去他會死的。」裴陵
見那奴隸臉色青白,就開口勸阻還未停止動作的兩個兵士。
「小兄弟,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長期在軍營裏的苦悶。這裏沒有女子,又都
血氣方剛,不找軍奴找什麽?雖然劉大人下令禁止過,但咱們不還得偷偷玩嘛。
你長這麽好,肯定是看不上這軍奴。改天我介紹給你幾個好看的,你定然會
喜歡。「
那兵士見裴陵一臉不悅,還以爲裴陵是嫌棄那軍奴樣貌。
「我說停下你們聽不到嗎?」裴陵見其它兩個兵士猶自動作,便上前将那兩
人從軍奴身上拽開,并把那軍奴被兵士丢在一旁的衣服撿起,還給軍奴。
那軍奴唯唯諾諾,不敢伸手接,但目光中又帶着渴望,他不明白裴陵穿得這
麽整潔、相貌又好的人爲何會維護他。
「喂,新來的,你太不懂規矩了吧?」先前好整以暇的兵士見裴陵把其它兩
人推倒在地,就黑了臉,上前扶起同伴,惡聲問裴陵道:「你誰手下?」
說罷還看了眼裴陵的腰牌,但那腰牌隻管進出,不表明級别,因此他們見裴
陵的穿着打扮,便以爲是新來的同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家都是皇上的手下。」裴陵示
意那軍奴先走,那軍奴看了眼幾個兵士,卻不動地方。
「呵呵,小子,你以爲你爲他出頭他就好了?即便今天我們看在你的面上放
過他,但日後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他。」那兵士見到軍奴懦弱模樣,咧嘴大笑。
「縱是如此,逃過一次總是好的。何況軍奴也是人,你們不應該如此輕賤他
的性命。」裴陵推了那軍奴一把,接着道:「你們今天放過他,有什麽不滿,沖
我來就好。」
「嘿嘿,雖然上面有令不許咱們私鬥,不過玩玩也好。」那兵士制止了旁邊
要追軍奴的兩人,示意他們跟自己一起把裴陵圍住。
看那三人煞有介事的樣子,裴陵頗感好笑。他紮穩馬步,勾勾手指,讓三個
人打過來。那三人見裴陵态度輕慢,便都猙獰着,朝裴陵撲過來。
裴陵虛擋幾招,心裏倒對這三人有些佩服。他發現這三人身手矯健。如果普
通兵士這般能耐,可想而知其它更高階的将士本領如何。
别的不說,劉時英那家夥治軍手段還不錯呢。裴陵想到這裏,露出微笑,忽
然張口大喊一聲,向見勢不好便一起撲上來的三人踢去。
那腳力道重若千斤,把三個壯實的兵士踢了個後仰。
三個兵士吃了這麽大的虧,也顧不上慚愧,從地上爬起來,就嗷嗷喊着沖裴
陵拔出了刀。裴陵見到他們這樣,笑得更開心。他接下腰中的樸刀,卻沒有拔,
反而是丢在了地上,接着,又亮門戶等三個兵士沖過來。
「軍中有令,不許私鬥,難道你們當它一紙空文?」
四人對峙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四人扭頭,見一個将軍打扮的
男人往這邊走來。
那三個兵士一看,臉上倏地變了顔色。都收刀跪在男人面前道:「左大人,
小的錯了。」
「錯了怎麽辦?」左三知把自己腰間的佩劍丢在地上。
「軍法論處。」三人爲首的那個絲毫猶豫都沒有,拿起佩劍便要自刎。
左三知卻在那那擋了他的勢頭,「身在邊關,不死在戰場上爲家鄉父老争光,
卻死在這種事情上,你們不覺得丢人?回去把事情報告給你們的總旗,自己領罰。」
左三知接過那兵士恭敬捧上的佩劍,揮手讓那三人走。那三人飛也似離去,
隻留左三知跟裴陵,面對面站着。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把我從三人的包圍中救了出來?」裴陵拍拍衣袍上的灰,
看着左三知的臉,似笑非笑。
「我救的是他們。」左三知上下大量裴陵這一身打扮,「你穿這兵士衣服倒
很合适呢。想重新在軍營開始?要不要從下級兵士做起,伺候某些将官……譬如
在下。」
「既然離開了,就沒打算回來,更何況是給某些無恥之徒當屬下。」裴陵撿
起自己的樸刀,重新挂回腰間。他見左三知一步步靠近自己,便低垂眼問道:
「你是不是還恨我?」
「恨意是難以消除的,這點上,我們彼此彼此。」左三知數年未見裴陵,此
刻看到裴陵穿着兵士的衣服,恍然又似當年的軍營了。隻不過,當年的将軍變成
的現在的欽差,而當年的軍奴則變成了将軍。
「是啊。我也想了很久,才明白。」裴陵笑笑。他語氣低沉,但臉上沒有陰
霾,「當年,我很多事情都想不通,不過這些年處理一些民間的案件,多琢磨了
些人和人之間的種種,才發覺我當年對你有些地方過份了。所以,你恨我也是理
所當然。」
「彼此,所以我覺得如果你也恨我會比較好。」左三知看着裴陵從身旁走過,
在擦肩的瞬間,他輕輕喚了聲「裴陵」,止住了裴陵的腳步。
「但是你對我做的,卻比我對你做得更過份。」裴陵轉頭,對上左三知的雙
眸,猶豫了下,又道:「其實都差不多,我對你做的事情很……很嚴重。」
「知道就好。」左三知扭頭望向營盤外的遠方:「聽說你娶了京城高官的女
兒?」
「沒有那回事。」裴陵皺眉反駁,又緩下語氣道:「聽說你在邊關常流連風
月之地?」
「那是别人胡說八道。」左三知轉身,拉住裴陵的胳膊:「你明白,我一直
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别說風月之地,走在街上,就算對面是多高貴的良家女子,
我左三知看都不看一眼。」
「我知道你心性驕傲……衆兵士圍着你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那
一刻,我就知道你是那樣的人了。」裴陵沒有掙開左三知的手,他伸手撫上了左
三知的手背,輕聲道:「你的手更粗糙了。」
「戰事太多,能活着就謝天謝地,哪裏管得了手?身上也是傷痕累累。胡人
的刀太鋒利,而我們的甲胄總不夠堅韌。」
左三知猶豫了一下,握助裴陵的手接着道:「如我我再謹慎點,或許你已經
是邊關大将軍了,那麽,你就不用受那麽多的苦,經曆那樣多的掙紮……不過,
你的官聲很好,在邊關這些年,我常聽江南的兵士談起有個膽子比天還大、敢爲
民做主的裴大人。」
「你這種人死掉也罷,免得禍國殃民……從前的事不要提了,都過去了。反
正我也不喜歡在那裏殺來殺去。」裴陵轉頭看向遠方:「從前總覺得年少輕狂是
說别人的,後來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人有傲骨是好事,有傲氣則未必。太鋒
利的話,就變成了一柄劍,可以割傷自己和别人。」
「我亦是雙刃劍。」左三知從後面靠近裴陵。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用手指尖
輕輕撫摸裴陵的臉頰。裴陵沒有動,他任左三知的手指在臉頰上遊走,待路過唇
邊時候,才張口狠狠咬了下去。
左三知吃疼,但連聲悶哼都沒有,反而把那根手指送進裴陵口中更深處。裴
陵含住了那根手指,轉身看着左三知黝黑的雙眸,再次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咬斷了,你得吃進去。」左三知伸手抓住裴陵的手,擰起眉毛道。
「你我都不是坦白的人,雖然這樣沒什麽不好,但我們對彼此的恨意卻都是
旗鼓相當的。」
「你的肉太硬。」裴陵張口,讓左三知收回那根流血的手指。
左三知把那根手指上的血塗在裴陵的唇上,嘗試彎了下,覺得還能動,便開
口罵裴陵道:「十指連心,你好狠啊。」可罵完,嘴角又微微翹起:「要不要看
我身上的傷痕?」
「看那個做什麽?有什麽好看。」裴陵皺眉。
「這麽久沒有看,你不想嗎?當年你可是抱住不放,還在我耳邊……」左三
知故意吞掉最後兩個字,伸手摟住了裴陵,不顧裴陵的反抗,吻上了裴陵的唇,
把裴陵壓倒在草叢中。
喘息,撕扯。裴陵的衣服很快在左三知的掌中敞開,而左三知那布滿傷痕的
胸膛也在裴陵的手下裸露出來。
「裴陵。」壓抑地念着裴陵的名字,胸中的可望開始洶湧澎湃。左三知低頭,
用嘴唇親吻着裴陵的額頭,手也将裴陵抱得牢牢,彷佛松開手,裴陵就會消失。
他不停地吻着裴陵,臉頰、嘴唇、耳垂、脖頸、胸膛,熾熱的唇在裴陵的身
上遊走,讓裴陵發出不可抑制的喘息聲。
多少年了?而這些年又可以換算成多少天?每一天,都是孤單,除了兵刃的
寒冷與燭火的漠然,身邊什麽都沒有。
而懷中人的事情,也不過是道聽塗說一樣從别人口中得知。因爲不是劉時英,
所以從來接不到一封信,每次聽到大婚的消息也隻能抱着忐忑的心情去跟劉時英
旁敲側擊,直至劉時英否定了傳言才安心。
可不久,另一個傳言又傳入耳中。反反複複,身處永不超生的地獄一樣的折
磨,除了拼命殺掉敵人,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讓自己可以擁有遺忘的瞬間……終
于見到了,卻或許不過是片刻的相處。
抱住裴陵,停下親吻,左三知就那麽壓住裴陵,把頭貼在裴陵的頭旁,傾聽
裴陵和自己的喘息,聽着彼此的心跳。
他合上眼睛,感受裴陵用手臂慢慢摟住了自己的那刻,心中紛至沓來的複雜
情緒。而那萬種心緒中,不可避免地,包含了那個叫喜悅的。
「怎麽沒力氣繼續了?要不要我來繼續?」裴陵戲谑地扳過左三知的臉,翻
身将左三知壓在身下。可看到左三知那片刻間布滿血絲的雙眸,心卻彷佛被狠狠
撞了一下,輕輕顫起來,卻撕裂般疼。
這樣的表情便是思慕嗎?這個男人是如此思慕自己?那自己呢?那自己呢?
自己的眼睛爲何滾燙熱辣起來?擡手去摸,爲什麽指尖還有濕意?
「如果你想,就繼續吧。」左三知伸出手,把裴陵的頭抱住,按在自己的頸
窩處。他撫摸着裴陵的頭,慢慢拍着裴陵的後背,試圖讓裴陵微微抖動的身體安
靜下去。
「不……」
不繼續,誰也不要繼續,就這樣吧。
就這樣把身體貼在一起,手挨着手,頭挨着頭,兩個人靠在一起,安靜地躺
着。
隻要躺着就好,隻要活着就好,起碼,在心中知道這個男人活在疆場就夠了。
裴陵扭頭,朝左三知的頸窩處親過去,嘴唇貼上,便沒有離開,就維持着那
個姿勢,靜靜地趴在左三知的懷中,與左三知手指交握,糾纏得不分彼此……
天空黯淡下來。風吹草動,泥土的清香被卷入鼻中。發絲有些亂,但誰也沒
有去整理。
手還是緊緊握住,而彼此的唇,不知分分合合了多少次,每一次,都小心翼
翼,淺嘗辄止,像是生怕更進一步,一切就會粉碎,被風吹的七零八落,飄向不
知名的地方。
「裴陵。」長久的沉默後,左三知終于開口。他撫摸裴陵的額頭,用舌尖舔
過裴陵的眉、眼、睫毛。
「嗯?」閉着眼睛,裴陵享受那輕風般的親吻,他微微翻身,仰面躺倒,用
手指逡巡左三知的臉,觸碰每一個地方。離開得太久,那些手指曾經熟稔的眉眼,
指在夢中出現過,而醒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空留半枕席的孤單。
「軍号響了。」左三知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從地上站起來,又把裴陵也拉
起。
「嗯。」軍号響了,就得回去。晚上還有勞軍宴,而自己,偏偏是欽差。裴
陵站起來,拍打着身上沾的草,又将衣服整理好。
同時恢複成衣冠楚楚的模樣,就好像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左三知看着裴
陵的眼睛,發現裴陵的眼睛也有一抹陰沉。猶豫了下,他傾身在裴陵的唇上留下
了親吻,才轉身離開。
片刻相聚,轉瞬分離。這便是人在塵世所遭受的痛苦?可人間五十年,宛如
白駒過隙,那片刻又何嘗不是一種永恒?
目送左三知離開,裴陵昂首看向夜空,抽出刀,向那星群斬去。
刀鋒過處,一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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