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axiangguo
(徐徐春风)
金牌會員
 
UID 87367
精華
0
積分 130
帖子 427
閱讀權限 100
註冊 2011-1-25
狀態 離線
|
第四章*繁忙
01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的人。有什麼事,找我楊恒就行。」說話的人剛
過三十歲,個頭不高卻很壯實。一頭短短的板寸和粗黑的眉毛說明他是個不喜歡
廢話的人。只是他的左眼不自然地總是看著左上方,眼珠像是不會轉,右手臂上
則有一道傷痕,蜿蜒從手腕一直爬到手肘。
爾童穿上了剛剛發下的藍灰色工作服,正和另四位昨天進廠的工人一起,聽
著這位氣勢十足的班長訓話。他一直注視著班長工作服衣領上的那道紅邊,憧憬
著將來自己的衣領上有兩道或者三道。
「我沒什麼好說的,規矩哪裡都一樣。你們都不是三歲小孩,知道什麼該做
什麼不該做。」班長話確實很少:「跟我走。」
爾童跟著佇列,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水泥籃球場。素琴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
一位女幹部面前,像爾童一樣聽著訓話。她現在也穿上了寬大的藍灰色工作服,
遮掩住了美好的身材。這不是追求漂亮的地方,所以她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因為這家工廠不但偏僻,而且是是金屬加工廠,所以願意來的女工很少,像
素琴這樣念過高中的年輕女工更是鳳毛麟角。於是她馬上被分到了質檢部,爾童
們製造出的產品,就會由素琴們來判斷是否合格。
那女幹部囉嗦得很,素琴估計還要聽一會。爾童只得收回目光,跟在班長身
後走進車間,一直上了四樓。經過安檢之後,班長帶著他們走到一大排機床前,
大聲道:「這就是我們0636A- 6班。我們0636組現在正在給LG的一
款手機做邊鍵,我們班是最後一道工序。從我們這裡出去的貨,就會直接裝到手
機上了。」說了這些之後,班長提高聲音:「我這裡沒有懶鬼和廢物,都給我好
好幹!」
這位班長連口罩都不戴。爾童想。他當然是老老實實地戴著口罩。班長說完
之後轉身,喊道:「明亮!」
一位比爾童大上五六歲的高瘦年輕人從兩台機床間探出腦袋,接著便小跑了
過來。班長示意他站到新工人面前:「這是副班長明亮。線上主要是他在,你們
聽他指揮。好了,我昨天向皮主管申請了今天加五台機器,配套的模具和工具我
上班前就準備好了,你們直接開機吧。我還要去找五班老吳,協調一下今天送毛
坯過來的順序。新來的你安排一下。」說完就把新員工的名冊塞進一樣不戴口罩
的副班長手裡。
「老吳昨天還欠我們八千個毛坯。」副班長趕緊喊道:「恒哥,你催催。」
班長揮了揮手表示瞭解,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遠了。
這兩位基層幹部讓爾童信心十足,因為他們年紀不大。如果能在他們那樣的
年紀當上副班長和班長,爾童覺得自己的夢想完全有可能成為現實。
副班長拿著花名冊,帶著爾童他們走向空著的那半排機床,為每個人安排了
一台。然後叫來四名技術員:「你們每人負責一個。老胡,你帶兩個。」
那個叫老胡的技術員也只不過三十出頭,卻佝僂著腰,有些駝背,蠟黃的臉
上掛著嚴重的黑眼圈。聽到這樣的安排,他馬上不滿地嘟噥著:「我都看了十六
台機器了,再加兩台,人都累死了。」
爾童看著他領口的兩道黃邊,這黃邊標誌著老胡是個高級技術員,因為另外
三名技術員的領口上都只有一道。
第一步目標,就是為自己的領口也添上一道。爾童有些激動地想著。而副班
長的話更是讓他興奮不已:「沒辦法啊,廠裡實在太缺技術員了。你們忙不過來
的時候我不是都要頂上嘛。我哪裡不想你們每人只看十台機,我也輕鬆。好了好
了,再堅持堅持,馬上就要再招技術員了。我安排兩個機靈些的給你。」說著副
班長就指著爾童和另一位新工人:「你,你。你們兩個。」
老胡默不作聲,黑著臉打開了兩台機床的電源,經過一陣複雜的操作之後,
預熱和試運行便準備完畢。接著老胡站到一台機床邊,飛快地演示了一遍操作流
程。他還沒有放下氣動螺絲刀,就有一位員工喊道:「老胡!我這模具要洗!」
「來了!一上班就要洗。晚班那些狗娘養的。」老胡呻吟般地罵著,對爾童
他們問道:「知道怎麼做了吧?你們先自己試試。我有空再來教你們。」說完便
轉身跑向正滿臉焦急地伸著腦袋,等待著他的那名工人。
爾童深深吸一口氣,回憶一遍剛才看到的流程,便抓起模具操作起來。鋼制
的模具一入手,他就發現這玩意比想像中重很多。看似比一塊磚頭大不了多少,
卻至少有四五公斤的分量,讓他差點沒抓穩掉在地上。
他趕忙把模具小心翼翼地放好,抓起氣動螺絲刀,卻又看到模具上本有六個
螺絲孔,卻只準備了兩枚螺絲。他有些遲疑,但老胡正在不遠處的一台機床前蹲
著,忙得不可開交。爾童只好看了看其他的工人。一看之下他才發現,大家都只
鎖了兩枚螺絲。
這也行嗎?爾童滿腹狐疑地打開模具,把金屬坯在子模內側的槽內裝好,再
把子模嵌入公模。鎖緊兩枚螺鎖緊之後深深吸了口氣,拉開了機床的遮罩門。
打開空氣閥。把模具在底台的槽上放穩。關閉空氣閥。拉上遮罩門。一連串
動作之後爾童緊張地按下了機床前控制台上的那顆綠色的開始運行按鍵。灰色
的機床馬上嗡地一聲運轉起來。
好像沒什麼問題。爾童緊張地注視著機床的運行,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他很快意識到這不是錯覺,因為他看到了顯示幕,上面顯示的資料是主軸每
分鐘一萬轉,而加工一次模具的完整程式耗時三分零九秒。
是技術員有意調慢速度的。但爾童馬上發現,這還遠遠不夠。他剛剛準備好
第二套模具,主軸就已經停止運行,他完全沒時間把加工好的邊鍵擺在託盤上。
嵌入子模的四條金屬坯現在被切割成了二十顆邊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要
把它們一顆顆整齊地擺放在塑膠託盤上那些指甲蓋大小的格子中,需要又快又准
的動作。更不用說這些顆粒現在已經被拋光,又被混合著防銹油與潤滑油的降溫
水淋過,全部變得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從指縫裡掉了下去。
爾童頭昏腦漲地總算擺完一模,發現機床早已停止了運行。他慌慌張張地抓
起準備好的模具,突然聽見副班長的聲音:「不用急。」
副班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爾童身後,嚇了他一跳,手裡的模具差點掉了下
來。雖然臉色平淡,但副班長眼神卻帶著滿意。他拈起幾顆爾童加工的產品看了
看,慢慢點頭:「這些應該合格,可以裝機了。」
爾童吞了口口水,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副班長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不用急,慢慢來。誰一開始都沒那麼快的。
你只管按照流程來,別忙中出錯就行。」
「謝謝副班長。」爾童也意識到自己沒必要那麼趕時間。新員工進廠,總得
學一段。
「叫我明哥。」副班長轉身走向隔壁另一個新員工的機床。爾童聽見他的聲
音:「你這毛坯裝反了,沒發現子模裝不好,螺絲也鎖不緊嗎?——哎呀,刀具
都被崩斷了。老胡。」
老胡小跑了過去,哭喪著臉抱怨道:「饒了我吧。這一大早的就去領刀,要
被皮主管叼死了。」
副班長說話總是那麼慢吞吞的,卻讓人心情平靜:「今天進廠的新員工誤操
作,皮主管不會叼你的。——好吧好吧,我去領。你先拿著備用刀去換。」
老胡松了口氣:「麻煩你了啊,亮仔。」
副班長嗯了一聲,便轉身走向生產線盡頭的辦公室。
爾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機床後,不由得微笑了起來。然後做了個深呼吸,
開始心無旁騖地操作機床。第一天接觸新的工作總是伴隨著新鮮感,不知不覺地
就到了中午。
02
十二點整,下班鈴聲準時響起。無數藍灰色的工人像是從地裡冒出來一樣,
突然湧向安檢出口。但這裡總比火車站有秩序,爾童看到了一名試圖插隊的工人
被保安抓到一邊罰站,對他的懲罰是最後一個才能走。爾童很高興,因為他不喜
歡和別人爭奪這種事。這麼正規的管理,實在是很合他的胃口。
爾童花了五分鐘排隊通過安檢,然後又來到打卡機邊。六台卡機也在保安的
維持下排著長隊。打完卡是十二點十分,最後他來到食堂,這裡排的隊伍更長。
十二點二十三分,他終於站到了視窗前,看著白大褂乾淨筆挺的女人從消毒
櫃裡拿出公用餐盤,為他打上一葷一素的飯菜,加上一根有兩塊小黑斑的香蕉。
然後他又去打了一碗免費的番茄雞蛋湯,湯裡甚至漂浮著成型的蛋花和指
頭大的番茄塊。最後他滿足地插入兩位工友之間坐了下來,看著豐盛的午餐滿
足地吸了口氣。
沒想到這廠裡伙食這麼好。去年那廠,每天固定的功能表就是冬瓜,蘿蔔,茄
子和南瓜,偶爾會加上一兩塊肥肉,湯也和洗碗水沒什麼不同。水果是什麼?不
存在的。
紅燒魚塊的分量很足,就是刺多了些。所以爾童吃的很慢,足足花費了十五
分鐘。飯後他來到水泥籃球場邊,和一大群工友一起抽了根煙,打卡上班的時間
是十二點五十一。當他通過安檢,又去上了個廁所,回到機床前上班鈴聲正好響
起。
緊接著,爾童就做了一件讓他挺後悔的事情。
一上午過後,爾童的操作已經熟練了起來,現在他做完整套工作流程後,機
床還沒有運行完畢,而且等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所以他想著早些達到正式員工的
標準,便問老胡能不能把運行速度調到和其他人一樣。
老胡仍然不太高興,但還是幫爾童調整了機床。不過工作效率的提升從來不
是線性的,而是越來越慢,甚至會遇到瓶頸。直到下午快下班,爾童才勉強跟上
了機床的速度,付出的代價是真的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他累的不行,但當然
不能再讓老胡把速度調慢,只能咬牙頂著。
結果,晚飯他都累得沒什麼胃口。雖然土豆燒雞裡確實有五塊雞塊,冬瓜蝦
米湯裡也真的有五顆蝦米。
不該打腫臉充胖子的。爾童有氣無力地抽完煙,搖搖晃晃地踏著夕陽走向車
間,準備加班。加班在這個國家的工廠中是理所當然的,對這個國家的農民工來
說也必不可少。如果沒班加,他們就會群情激奮,或者揚長而去。就因為現在這
工廠每天只加班兩個小時,爾童爹那是相當不滿。
這恐怕是人類發展出工業以來,獨一無二的奇怪現象。從歷史到現代,東方
到西方,工人從來都只會因為工作時間太長,加班太多或者工作太疲勞而抗議,
罷工,運動甚至革命。只有現在這個年代的這個國家,農民工才會因為不加班或
者加班少而怒火中燒。
那些每週五天八小時工作的人說,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多勞多得。爾童當
然不會深入思考這樣的問題,他只知道上班一個小時可以拿到八塊二毛二,加班
一個小時可以拿到十二塊三毛三。去做就有,不去做就沒有,天經地義。所以雖
然累,但他還是滿懷希望地走進車間,在機床前開始忙碌。而下班之前,副班長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次突然在他身後冒出來,說了一句「這些不行。」便把爾童
擺好的兩託盤成品拿出來,倒進報廢品筐裡。
冷汗頓時從爾童背上冒出來。
但副班長還是輕聲細語:「沒事,你第一天上班,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他們幾個都還要三分鐘一模。「他說著走到爾童身邊,拿起模具看了看,轉
身喊道:」老胡,來把這台機器的模具洗一下。「
老胡有氣無力地拿著一隻玻璃瓶走過來,一如既往地抱怨道:「現在都快下
班了,還給我找麻煩。」
副班長的聲音雖然還是那麼平靜和緩,但這一次卻帶上了威嚴:「他是新來
的,不懂,都做了兩盤廢品了。你忙沒看到,所以我也沒說啥。現在我看到了,
就總不能留給晚班的,讓恒哥和老李吵架。」
老胡縮了縮脖子,沒敢再吱聲。他看了爾童的模具一眼,便放下玻璃瓶:
「我去拿刷子。這東西你可別碰。」說完就慢吞吞地走開了。
爾童好奇地盯著那瓶子,隱約能聞到一股奇怪的酸味。副班長解釋道:「那
是專門清洗模具槽裡堆積的金屬屑的,腐蝕性很強。沾到身上,」他伸出手臂,
爾童看到他手腕後一大片燒傷般的疤痕,扭曲而猙獰,難以卒睹:「就會這樣。
要是搞到嘴裡什麼的,還有生命危險。」
想到自己也要當技術員,爾童沒有退縮,而是緊張地問道:「那就這麼隨便
放,胡大哥也沒看到怎麼保護,不是很危險嗎。」
副班長搖搖頭:「真要按照標準流程來洗,就得穿防護服,找專門的清洗台
……兩個小時都搞不定。這兩個小時你機器就得停機。你損失不起,廠裡更損失
不起。」說著他轉換了話題:「你的速度已經可以了,以後就不能光顧著快,做
好的得看一眼。」他拿起兩顆爾童做的廢品:「你看,這毛邊。」
實在是非常明顯的瑕疵,而自己竟然沒發現,爾童羞慚不已。副班長丟下廢
品,耐心地說道:「現在質檢部比我們還缺人。我們要自檢,大概看看情況,明
顯不行的就別丟給她們了。」
爾童想起素琴,慚愧中又帶上了歉意。副班長顯然注意到了,反過來安慰他
道:「沒事,現在技術員也沒空仔細教你,不懂正常。廠裡頭一個星期也會隨便
你們折騰。下次注意就行。」
說話間老胡已經拿著小刷子和籤子走了過來,把玻璃瓶中氣味濃烈的液體倒
入子模的那些毛坯槽。等了半分鐘之後,用刷子和籤子把槽深處邊角堆積的金屬
屑掃了出來,然後放回機床。主軸空轉了一遍,模具就被冷卻水沖洗乾淨。
老胡取出模具看了一眼,丟在爾童面前:「行了。」
爾童正要再度開始操作,便聽到下班鈴聲。一直有氣無力的老胡馬上像活了
過來一樣,拿著玻璃瓶飛一般地跑了。爾童擔心他會摔跤,打破那瓶子可就後果
不堪設想。但這種事並沒有發生,工人們又一次像從地裡冒出來一樣,沖向車間
出口。
爾童第一天的工作,終於結束。
一出車間他就給素琴打了電話,但素琴沒接。看來還沒下班。爾童只得獨自
回到宿舍,一進門就發現昨天吵架的小哥兩已經和好了,正一起親親熱熱地往外
跑:「你去占位置,我去買水,買煙。」
這附近並沒有看到網吧。爾童確定這一點,因為昨夜他也試圖找網吧。所以
他趕緊給他們打了個招呼,問道:「你們是去網吧?」
小兄弟急不可耐:「嗯嗯。去晚了就沒位置了。」
爾童只好直接問道:「我沒看到這附近有網吧啊。」
「隆興隆江豬腳飯樓上有個黑網吧!問豬腳飯的老闆就知道了!」小兄弟說
完,便一起飛快地跑掉了。
爾童歎了口氣。他並不是打算現在去網吧,因為他實在累壞了。腰疼,胳膊
疼,腿疼,左邊膝關節尤其難受,像是被活生生拉開,往裡面塞了一把玻璃渣,
然後又粗暴地接上。既然其他工友還沒回來,他也就不再硬撐著,一瘸一拐地走
進衛生間,沖了個冷水澡。當他洗衣服的時候,卻發現薄薄的工作服卻怎麼也擰
不幹。他奇怪地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是因為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失去了知覺,使
不上勁。
這是一整天不同地取,放好幾公斤重的模具,以及使用氣動螺絲刀的結果。
爾童看著自己奇怪地伸著的大拇指,後悔不該早早地讓技術員把機床調回正
常速度,趕得自己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他現在確實能勉強趕上機床的速度,
但身體還沒有來得及適應。上班的時候一直高度緊張,沒有感覺,現在放鬆了下
來,才覺得難受壞了。
爾童歎著氣,用左手試圖把右手大拇指彎回去,但稍一用力,一陣劇痛就炸
得他渾身汗毛直豎,臉上也瞬間迸出一大片冷汗。爾童完全沒想到竟然這麼痛,
不敢再碰那大拇指,就這樣把半幹的衣服掛起來,然後回到房間,一眼就看到床
上的手機有個未接來電。
當然是素琴打來的。她隨即發了個資訊,告訴爾童自己八點半下的班,約爾
童還是九點鐘在廠門口見面。
爾童馬上跑了出去。很快,素琴又像昨夜一樣,悄然出現在夜色中。但爾童
馬上發現,她今天有些奇怪,走路的時候上身微微前傾,而且像是在眯著眼睛訊
找什麼。直到爾童跑近她面前幾步的時候,她才認出爾童,並且迎了上來。
看到素琴之後,疲勞和疼痛一掃而空,爾童沖上前去,把素琴抱起來打了個
轉,放下來便抓住素琴的手。一抓之下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姐!你的手?」
素琴雖然不算柔滑細嫩,但修長白皙的十個指頭有五個貼著創可貼。素琴不
好意思地笑著:「哎呀,我看的貨很多有毛邊毛刺……一不小心就割破了。」
爾童想起自己那兩盤廢品,心裡有些自責。割傷素琴手的那些可惡的金屬顆
粒中會不會有出自自己手中的呢?但素琴輕輕摸著他的臉:「沒事啦我已經做熟
了,不會再割破了,這都是上午傷的。」
那還好。爾童心裡舒服了一點。但素琴噘著嘴,小聲道:「就是眼睛到了晚
上越來越難受。」
爾童本就發現素琴眼睛有些奇怪,現在近了再細看,果然和平時不一樣。好
看的眼睛現在半睜半閉,像是畫了眼影一般,清亮的眸子也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
慵懶,在這夜色下似乎有些別樣的嬌媚,甚至說誘惑的意味,讓爾童想起每次自
己把她操得不要不要的時候的那種眼神。
但爾童當然知道她不是被自己操成這樣的。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姐,你眼
睛怎麼回事?」
「一整天都開著很亮的燈,藍不藍紫不紫的……看的東西又是一顆顆亮晶晶
的,反光厲害得要命。白天還好,剛才這晚上真是眼睛都花了,出來車間的時候
差點看不見東西了。」素琴有些撒嬌地揚起臉,把臉頰湊到爾童面前。爾童親了
一下,憂心忡忡地說道:「姐,要是這事這麼傷眼睛,我們還是不要做了。」
素琴有些生氣地打了他一下:「說要做也是你,說不做也是你,一天一百個
主意。我才不跟你折騰呢。你不是要在這廠做技術員?這點苦都吃不了,就會說
好聽的。」
爾童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但自己的夢想無論多麼重要,都不能以最愛的姐的
健康為代價。他還想說些什麼,素琴已經搶著說了:「過幾天就適應了。我們班
長說,以後會發個專門的眼鏡保護眼睛的。倒是你,怎麼樣?」
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大拇指仍然無法彎曲的右手,笑道:「我能怎麼樣,就
是站了一天,腳有點腫。過幾天就適應了。」
「嗯。」素琴笑了起來:「那你早些回去躺著吧,別亂走了。我也想回去眯
一會眼睛。」
爾童正有此意,今天他是真沒力氣再去和素琴做什麼了。於是笑道:「姐,
回去就休息,可別再玩手機了。」
「知道。還玩手機呢,剛才你打電話來,我看了一眼螢幕就頭昏,想吐。」
素琴不高興地歎了口氣:「好了,明兒再見吧,還是九點到這裡。」
「嗯。」爾童一把抱住素琴,狠狠地親了親她的小嘴兒,才戀戀不捨地放開
來。
03
兩個人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爾童適應得很快,因為他即使說不上特別聰
明,但至少不笨。而且他年輕,對機械這些東西雖然遠遠算不上天賦,但多多少
少,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接受得更快的跡象。
更重要的是,他有目標。
人總是在並非僅僅為了自己的時候才會爆發出更大的力量,所以爾童格外專
注。他的左邊膝關節裡的玻璃渣也在逐漸被磨圓,不再那麼痛而是逐漸變成一種
隱隱的酸,每夜爾童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能聽到裡面有珠子在滾動,發出咯咯的
響聲。至於右手的大拇指,雖然偶爾還會失去知覺,無法彎曲,但只要不碰它就
沒事了。
素琴也是一樣。她的手被割傷的次數越來越少,眼睛也在逐步適應。
最有新鮮感的一周之後,就到了月底。二十七號晚上,爾童正一邊在機床前
忙碌,一邊想著明天放假該怎麼過。很少回生產線上的班長帶著副班長,突然一
起出現在他們班那排機床的盡頭,高聲宣佈道:「停機集合。」
爾童有些吃驚,因為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但老員工馬上歡呼起來。爾童只
得關閉機床的電源,整理好工具,和工友們排好了隊。他好奇地看著滿臉笑容的
班長,意識到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宣佈。
確實是這樣。班長一開口,就是最讓工人們開心的事情:「你們上個月的工
資,今天財務已經打到你們工資卡裡了。明亮,把工資條發下去。」
工人們嗡地一聲,興奮地交談了起來。爾童這次當然還沒有工資,但他一樣
為工友們開心不已。他們背井離鄉來到這裡,日復一日的辛勞,為的就是每個月
的這一刻。
副班長笑眯眯的,把工資條逐一分發給工人。每個拿到工資條的工人都專注
地看著,帶著不一樣的表情。大部分是高興,但也有不滿,沮喪和生氣,伴隨著
亂糟糟的討論:
「這廠好,從來不拖工資。」
「嗯呐,每月都一到日子就發,安心。我以前那廠時不時就拖個三五天的,
事倒沒什麼事,就是那三五天都心煩的很。」
「你有三千四吧。厲害啊。」
「唉,我還不到三千。」
「你怎麼扣了三十多?」
「我不吃豬肉的。有幾次就沒吃五塊的,吃了十塊的飯。」
最讓爾童注意的,是一名四五十歲的老工人。爾童前兩天剛剛在有餘力觀察
工友們的時候,就感覺這人有些奇怪了。現在發了工資,他和幾位元工友的對話更
是讓他吃驚:「老黃,上個月你拿了五千吧。」
「老黃拿五千不是小意思麼。」
「老黃,請我們喝瓶水不過分吧。」
老黃有些蒼白的臉上,皺紋都像是盛放的花,撓著花白的兩鬢笑道:「才剛
過五千……行行,一會出去,想喝什麼水你們自己拿……哎,是啊,我家兩丫頭
又開學了……」
招工的那年輕人沒有吹牛,確實有普工能拿到四五千的工資。除了老黃,班
上還有一個拿了四千二的。無論爾童怎麼算,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他決
心搞清楚這個秘密。這時另一位平時說話就有些結巴的工友,則在被其他人捉弄
著,吸引了爾童的注意力。有個平時就愛開玩笑的工人促狹地笑道:「老、老、
老顧,發發、發了工資,去幹、幹啥。」
另一位工友搶著用他的口氣回答道:「嫖嫖嫖、嫖娼。」
剛發了工資心情好,那被捉弄的工人也不生氣,結結巴巴地反擊道:「老子
今天要要要、要去嫖、嫖你你你、你娘。」
於是工人們一起哄堂大笑起來。班長也笑著搖了搖頭,咳嗽一聲,正色道:
「好了啊,別捉弄老顧了,開玩笑開過頭打起架來,別怪我扣你們工資。」接著
他又宣佈了另一個令人開心的消息:「明天放假。出去玩的時候小心安全。記得
查工資到了沒有,有問題及時和我講。」
雖然放假太多工人們會不滿,但每半個月勞累之後休息一天還是有必要的。
大家一起笑嘻嘻地安靜了下來,爾童也滿面笑容,看著班長從副班長手裡拿
過一疊紙,翻了翻之後點了一位工人的名字:「老紀,你這個月不良品率越來越
高,幹啥去了。」
那位工人緊張地回答道:「班長,開年以後我住的那房子樓下每天二十四小
時施工,我睡不好,已經找了新地方住了,明天放假搬,下個月絕對不會了。」
班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點了另一位工人的名字:「小劉,你老婆
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再幫你請半個月假。」
「不用了,已經出院了。謝謝楊哥。」
班長嗯了一聲,又點了幾位工人的名字,予以關懷,批評或者表揚。特別是
一位工友最讓大家羡慕,班長說:「小秦這個月表現相當好,不但量排前三,良
品率也是第一。我給你申請了三百塊獎金,一會你直接去辦公室找皮主管,拿現
金。」
「哎,哎,多謝楊哥。」那位工人興高采烈而又感激不已。
班長還是不多廢話,點頭之後,便換了話題:「現在說說這一批來我們班的
新員工。張大寶!」
那位被點名了的工人趕緊答應一聲。班長看著他,問道:「就你一個人達不
了標了。廠裡的規定是第一個星期量要達標,第二個星期質要達標。你有什麼困
難?」
那工人縮著頭,一時沒敢答話。班長也不問他,而是轉向副班長:「明亮,
他怎麼樣?」
副班長慢慢地回答道:「老實,不偷懶,做事細緻,就是,」他指了指自己
的腦袋:「記性不好,學的太慢。」
「肯幹肯學就行。」班長馬上道:「我楊恒不讓老實人吃虧。明亮,我們再
給他一個星期。這個星期你就把別人做的不良品給他每天湊數湊到達標,平時有
空了多看著他一點。張大寶,下個星期還不行的話,我也幫不了你了啊?」
「哎哎。」那工人忙不迭地答應著,老實巴交的臉上滿是感激。爾童心裡也
很高興,他喜歡這個班長,也喜歡副班長。他們都是好人。爾童想。但班長馬上
又讓他見識到了另一面,他喊了另一個名字,然後皺著眉頭:「雷鳴,你是怎麼
回事?上班第一個星期就遲到兩次,曠工一下午,還有一晚上沒來加班。你想不
想做?不想做就滾!」
那位比爾童還年輕的新工人不滿地喊道:「這事太累了。所以我有時候會睡
過頭。還有,你是班長也不能罵人!懂不懂尊重人?你叫誰滾呢?」
這新工人不但不承認錯誤表示改正,反而頂嘴。班長顯然生氣了,一字一句
地說道:「嬌生慣養的小逼崽子,我叫你滾。馬上滾。」
其他工人們大氣也不敢出。爾童更是感覺到班長不會轉的那只眼睛正在死死
地盯著自己,更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
那年輕人顯然非常憤怒,他沖出佇列,站在班長面前怒吼道:「你再罵一句
試試。」
「小逼崽子,你這樣也出來打工?滾回你娘胎吃奶去。」班長滿足了他的要
求,毫不猶豫地罵道。
年輕工人滿臉漲得通紅,一隻手微微抬起,劇烈地顫抖著。但他雖然比班長
高大半個頭,卻沒敢做什麼,只是虛張聲勢地喊道:「我要去上面投訴你侮辱員
工!這麼多人都在場,你……」
「侮辱員工?」班長轉向其他人:「有人看到我侮辱員工嗎?」
「沒有!」其他工人整整齊齊地回答道。爾童也在其中。這傢伙顯然是個害
群之馬,他覺得班長做得對,而且罵得很爽。
這時副班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了一張紙交給班長。班長看了一眼,簽了名,
遞還回去:「一會拿給皮主管,開了這小兔崽子。」
「走就走,這破廠我還不稀罕呢。」那年輕工人竭力想保持最後一點尊嚴,
拉掉工作服扔在地上,便走向車間門口。他馬上被兩名負責安檢的保安攔住,凶
神惡煞地吼了他一頓。然後他只好回頭來撿起工作服披在身上,在工人們的哄笑
聲中乖乖過了安檢,消失在門外。
「好了。」讓工人們笑了一會之後,班長再次開口:「除了個別老鼠屎,大
部分人都做的很好。有人已經達到正式員工的標準了。」班長雖然沒點名,但還
是用正常的那只眼睛看了爾童一眼,並向他輕輕點頭:「都好好幹。」
爾童有些激動地和其他人一起大聲答應著。最後班長揮手:「再重複一遍,
放假出去玩注意安全。新來的記得是後天,也就是一號晚上七點四十五集合,別
搞錯了。去排隊吧。」
大家一哄而散,跑向安檢出口。一位有輕微小兒麻痹症的工人跑在最前面,
爾童很驚奇,這傢伙拖著一條不太方便的腿,竟然跑得比兔子還快。等他們班排
好隊後,下班鈴聲還沒有響。
班長是有意讓他們先去排隊,好第一批過安檢。班長真是沒話說。爾童看著
他和副班長一邊討論著什麼一邊走向本層的項目辦公室,當他們進門的時候,下
班鈴正好響起,其他班組的工人一起湧了過來。
04
爾童和素琴基本上是睡過了這第一次休假。除了累,主要原因還是根本沒什
麼休閒的地方。市區太遠,廠裡雖然有大巴,但人滿為患。離最近的鎮上都有五
六公里距離,如果有自行車倒是可以去逛逛。爾童在故鄉時經常步行五六公里甚
至十公里不當一回事,現在兩條腿僵硬得像兩根棍子,覺得鎮上就像天涯那麼遙
遠,一想起來就兩腿哆嗦。
他也試著找過了同宿舍的小兄弟說的黑網吧。那棟出租屋的二樓確實每個房
間都密密麻麻地塞滿了舊電腦,雖然還是早春,卻熱得讓人想打赤膊。因為幾乎
全廠的工人都休假了,所以這裡也一樣人頭攢動。爾童進去的時候,還看到那對
小兄弟又因為沒有搶到電腦而吵架。
爾童只好放棄。
素琴則更不熱心,她一直躺在宿舍,用濕毛巾敷著眼睛。他們甚至連親熱的
機會都沒有,因為一直到晚上十二點,那山上的涼亭裡都坐滿了同廠那些放假卻
無處可去的工人。
再加上要上夜班,多少要調整一下生物鐘,所以放假這兩個白天爾童基本上
都在宿舍睡覺。晚上則捧著手機整夜地看小說和電視劇,反正床頭就有插座,不
用擔心沒電。他看完了從故鄉出發的時候還剩下幾集的一部抗日劇,又開始看一
部仙俠劇。或許有人會嘲笑這些電視劇情節弱智,對白二逼,演員也沒有演技可
言,但爾童不在乎。勞累的人需要的就是這樣能讓人不帶腦子看的電視劇,而不
是那些文縐縐的東西。
電視劇看累了他就會看小說。他看的小說也都千篇一律,或者是龍傲天裝逼
打臉,或者是屌絲逆襲的故事,如果帶點擦邊的色情描寫更好。他聽的歌也都是
小蘋果或者鳳凰傳奇。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像他這樣的農民工,每天下班之後
累得像死狗一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腦子也不會轉了。如果誰要求他們讀卡夫
卡或者村上春樹,聽高山流水或者柴可夫斯基,爾童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往那傢伙
臉上吐口水。
但即使爾童提前做了準備,夜班依然比他想像中難熬。整夜地在機床面前站
十個小時,從華燈初上到旭日東昇,聽著的是催人入睡的嗡嗡噪音,做的是重複
枯燥的動作,如果不是有目標,爾童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得住。
特別是每天五點那次下班之前,那段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也是他們最難熬的
時候。第一天晚班到了淩晨三點多,爾童就開始在機床前搖晃起來。正在他迷迷
糊糊地看著機床內放模具的底台,精神有些恍惚地想著趴在上面睡一會的時候,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爾童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到的卻是悄無聲息的副班長。這下可把爾
童嚇壞了,他正想解釋,副班長卻掏出一團黑褐色的東西遞過來:「來一顆?可
以提神。」
看了半天,爾童才認出給他的是一顆檳榔。副班長和不少工友嘴裡都在嚼著
這玩意,而且看起來確實有些效果。但爾童去年就好奇地嘗過一次,從此對它敬
而遠之。他趕緊擺手:「我不會吃這個,謝謝副班長,沒事的。」
副班長笑了一聲,吐出嘴裡的檳榔渣,把這顆檳榔又丟進嘴裡,一遍用力嚼
一邊說道:「剛來不適應,很正常的。我也瞌睡。」說著他又摸出一支煙來:
「去廁所洗個臉,抽根煙。如果還是不行,一定要和我講。我看著你剛才都差點
趴在機床裡了。你不想你腦袋給切成手機邊鍵吧。」
爾童不好意思地笑了。強撐下去確實沒好處,而且很危險。所以他接過副班
長的煙:「我還不知道車間裡能抽煙,都沒敢帶。」
副班長再次遞過打火機:「在廁所抽,誰管你。不要給皮主管抓到就行。不
過皮主管夜班一般都不在。沒事的。」
爾童感激不盡地照他說的做了。抽完一支煙,再洗個冷水臉,感覺精神了不
少,順利地堅持到了五點。到了六點鐘加班開始的時候,天終於亮了。
畢竟是年輕人,爾童很快適應了夜班,開始研究怎麼提升效率的秘訣。他最
關注的就是老黃,很快就發現了他做得最多的原因。每次有工友上廁所,抽煙,
或者因為其他原因離開機床時,老黃總會馬上沖過去,同時操作自己和這台空出
來的機床。這簡直不可思議。爾童想。但老黃就是能做到。他的動作不但準確,
而且迅速,特別是把成品擺放進託盤這一步,別人是擺,他卻是一撮一撮地灑。
爾童偷偷看過,每一顆邊鍵都能準確地落進指甲蓋大小的空格裡,整整齊齊。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別的工友為了爭取時間,都是要麼不關遮罩門,
要麼不鎖空氣閥,老黃卻同時不執行這兩項安全措施。爾童偷看過他的機床,老
黃上班時總會把主軸轉速私自調到兩萬二,程式時間則是一分鐘五十八秒。他是
那樣爭分奪秒,爾童沒看到過他抽煙,也沒看到過他上廁所,甚至沒看到過他吃
飯。他當然不是不吃飯,這樣繁重的工作不吃飯不可能堅持得住,就算機床也要
電。爾童不久之後就發現他是怎麼吃飯的。老黃每次下班,都會提前十分鐘從車
間另一端的安檢門溜走,直接去食堂,這時還不用排隊。他會花五分鐘吃完飯,
趕在整點之前半分鐘來到打卡機前,佔據第一位。時間一到,別的工人從車間離
開的時候,他卻打卡進入車間。
於是在每次休息的那一個小時時間內,老黃都會獨自在車間操作兩台,甚至
三台機床。到了其他工人上班的時候,他又會掐著時間再跑出去一趟,打上班的
卡。於是每天兩個小時休息吃飯時間,爾童在排隊,抽煙和打盹中消磨過去的同
時,老黃都幾乎能幹出半個人的產量。再加上上班時的見縫插針,他的產量總是
幾乎其他員工的兩倍,良品率則剛好比達標線高一點。
爾童簡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樣的人,一個月能拿五六千塊錢工資絕對
不會有人嫉妒,而是讓人心悅誠服。爾童曾經找機會問過他為什麼這麼拼命,老
黃笑著說:「趁著現在有貨做,趕緊多做點。」
他說的不錯,因為這個項目馬上就要結束了。上一道工序供應的毛坯數量逐
漸供不上消耗,所以爾童他們班有時候不得不停機待料。到了這種時候,老黃才
會無奈地閑下來,拿出一台破破爛爛的,按鍵都已經磨光了字跡的老磚頭手機,
看著螢幕發呆,帶著滿臉笑容。
有一次爾童好奇地湊過去想看看,老黃主動把手機側過來一些,已經裂開的
螢幕上是一對雙胞胎女孩的照片,年紀和爾童差不多。
平心而論,這兩個姑娘雖然比不上素琴漂亮,但打扮時尚,動作優雅,氣質
比素琴好了不知道多少,一看就是城裡的姑娘。
「是我姑娘。」老黃疲倦而清瘦的臉上滿是自豪,斑白的雙鬢也悄然閃爍著
光彩:「好看吧。」
爾童吃驚不已:「黃叔!你姑娘怎麼是城裡人啊!」
「她們在北京上大學。」老黃繼續看著螢幕:「挺花錢的。我只能拼命點,
不讓她們被城裡人看不起。我這輩子當不了城裡人沒事,要能讓兩個姑娘做城裡
人,我也沒白活了。」
她們已經是了。爾童想。她們在北京上大學,以後會留在北京吧。那麼好的
氣質。老黃真不容易,但看著老黃那蒼老卻又滿足的面容,他明白了老黃為什麼
這麼拼命。
為了姐,我也要這麼拼命。爾童想。要學老黃才行。但老黃突然像彈簧一樣
從地上彈了起來,沖向自己的機床。爾童愣了片刻,才看到上一道工序的工人總
算拉來了一輛拖車,拖車上是一盤盤爾童他們要加工的金屬坯,為每台機床發放
下去。
爾童也趕緊跑回自己的機床前,準備好模具和工具。就在這時候突然有兩位
工人爆發了一陣爭吵,爭吵越來越激烈,其他工人紛紛丟下工作圍了過去。
有相熟的開始勸架,但兩人都是臉紅脖子粗,不肯讓步。爾童也好奇地湊過
去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們是為了毛坯吵架。剛才送來的那些毛坯是不夠做到下
班的,所以拖車經過一名工人那裡發放毛坯時,他幾乎是強行多要了兩盤。他隔
壁的那位工人不樂意了,趁他不注意搶走其中一盤。
兩人便大吵起來。
事態愈演愈烈,當其中一位舉起合金鋼的模具時,爾童還以為要發生流血事
件。但這時一隻帶著傷疤的手及時出現,抓住了舉在空中的模具。
班長沒有多說什麼,把兩人帶走了。過了不久兩人回來的時候,已經親親熱
熱地摟著肩膀,完全不像是剛剛差點打得頭破血流。班長又是怎麼做到的?爾童
又看了一眼一直對這起衝突漠不關心,而是悄悄趁機用看熱鬧的工人的機床做出
了爾童兩小時才能做出的產量的老黃。他們都這麼神奇,爾童知道,自己要學的
還有很多。
這樣的衝突和糾紛就像歡樂與融洽一樣,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爾童很快就習
以為常。他的目標是技術員,所以不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時候還會主動
吃點虧。但這並不能讓他完全置身事外。
上了整整一周夜班之後的那一夜,爾童在十二點下班吃過夜宵之後馬上回到
車間,開始忙碌。但他發現氣動螺絲刀怎麼都不順手,不停地打滑,要使出全身
的力氣才能把螺絲鎖緊,擰開時也非常麻煩。爾童很快就氣喘吁吁,而且煩躁不
堪。但老胡一直在跑來跑去地維護機床,這種小問題爾童又不好給他添亂。直到
半小時之後,一直神出鬼沒的副班長才又一次在爾童身後突然問道:「怎麼了?
看你今晚上不對勁。」
爾童已經不會再被他嚇到,而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螺絲刀不知道怎麼
回事,突然不順手了。」
副班長拿過螺絲刀看了一眼,便冷笑了一聲,讓爾童心中發怵。但他只是對
爾童說了一句:「你等會。」便大步走向隔著十台機床的一位工人,拍了拍他的
肩膀。
噪音很大,爾童茫然地站在機床前,聽不到副班長在和那工人說什麼。但很
快他們倆就一起走了過來,在兒童面前站住。副班長慢吞吞卻不容置疑地對那垂
頭喪氣的工人說道:「道歉。」
那位老工人只能垂著頭,小聲說道:「老鄉,對不住,你那壞螺絲刀是我換
過去的。」
爾童這才注意到,這把螺絲刀確實和自己之前用的那把多少有些差別。
副班長訓斥道:「我早說了,不要搞這些小動作。我們線上每一台機器,每
一副模具,每一根螺絲我都認識,你以為我是吹牛的?工具壽命到了自然會壞,
廠裡又不是不給你換,你最多等個把小時吧,能少幾個錢?你欺負新來的不懂,
對你自己有什麼好處?有這心思怎麼不學學老黃,老馬和小秦?他們是靠搞歪門
邪道拿那麼多錢的麼?」
那傢伙唯唯諾諾,不敢抬頭。副班長再轉向爾童:「這人欺負你,你要不要
報告給班長,扣他工資。」
爾童馬上看到了對方哀求的眼神。
他很感激副班長把人情讓給他來做,大度地笑道:「算了……陳大哥也是計
件,想著多做一點。我還在試用期,少點也沒關係。下次和我說一聲,我的先給
你用就行。」
「行,那我就不和班長提這事了。」副班長瞪了那工人一眼:「還不快去換
回來!把壞的給我,我去領新的!」
對方感激地看了爾童一眼,飛快地跑回去了。從那以後,便再沒有老工人欺
負爾童。
05
第一次的半個月夜班比較輕鬆,因為目前的專案在最後一天結束了。在這之
前的幾天大家都很閑,好些工人怨聲載道。要不是班長想辦法,儘量在正班時間
待料,把金屬坯壓下來讓工人有班可加,而且再三安撫工人說接下來要做一個大
單,恐怕有人會辭職。
但爾童仍然累的很。這是他第一次上夜班,素琴也一樣,夜間要檢查產品只
能靠燈光,她的眼睛每天都是又紅又腫。所以這次倒班放假的時候,他們仍然是
睡覺度過。
幸好的是,接下來的白班上班第一天,班長就宣佈他們班現在開始要做蘋果
新機型的邊鍵。大家歡呼起來,因為這意味著幾個月的繁忙,幾個月的高工資。
至少幾個月之內不會有人再為了搶原料而打架。
機床馬上統一更換了模具和程式。因為是新項目,現在注重品質,每一模時
間都很寬裕,給工人們留了三分鐘時間,生產任務的標準也相應放寬了。
爾童可以說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工作,除了左腿和右手大拇指。一個月試
用期臨近結束,他已經能輕鬆完成正式工的生產任務。但他還想更進一步。
現在他精神很好,所以開始學老黃那樣趕時間。老黃的辦法的確有效,爾童
雖然比不上他的效率,但很容易在八小時正班的時間內完成十小時的標準產量。
加班的兩個小時,他就會用來觀察和學習技術員的工作。很快他就掌握了一
些基本操作,比如機床報警時,有幾種情況是很簡單的原因,他已經知道該怎麼
處理了。
他開始考慮,該怎麼開口向班長和副班長提出,每天完成任務以後跟著老胡
學一學。但班長卻主動給了他機會。有一天爾童前去找副班長報告任務完成的時
候,班長正好也在。他馬上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已經連續好幾天提前兩三個小
時交滿產量了。要不要申請計件?你還有六天試用期滿吧?我現在就可以提前幫
你把申請交上去,這樣你一過試用期就可以做計件工。」
爾童趕緊道:「謝謝班長!那個,其實我想當技術員……」
「哦?」班長和副班長對視,然後一起看著爾童,接著又笑了起來:「行啊,
我們求之不得。不過技術員是每年六月份和十二月份才能考,還有兩個多月。還
有,技術員很操心,比你們操作員都累,工資也不比那些計件工高多少,比不上
老黃他們,所以沒多少人願意當。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這兩個月我先跟老胡學著技術,行麼。」爾童有些忐忑,因為
老胡總是在抱怨。但他水準最高,跟他學最靠譜,這一點毋庸置疑。
「行。你每天產量交夠了,我讓老胡帶著你當個徒弟。」班長馬上讓副班長
叫來老胡,但出乎意料的是,聽班長說了爾童的目的之後,爾童第一次看見老胡
笑。
老胡像是解脫一般,整個人都鬆弛了不少,笑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答應了
爾童的要求。爾童隨即想到他這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即使是自己,也能幫老胡
分擔不少壓力。就算只跑個腿,老胡也不會那麼累。
問了爾童幾句之後,老胡便親親熱熱地摟著爾童肩膀回到線上,一邊走一邊
大聲宣佈道:「這小兄弟馬上要當技術員了啊!現在你們機器報警先給他看。」
其他工友一起看著爾童,爾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驕傲。但他馬上發現自
己空出來的機床邊有兩位工友正在吵架,原因當然是為了搶爾童完成產量任務後
空出來的機床。現在的新項目三分鐘一模,操作時間寬裕,大部分工友都能像老
黃那樣操作兩台機器,所以爾童每天會空閒至少兩小時的機床就成了香餑餑。那
兩位工友正一個佔據了爾童的氣動螺絲刀,一個搶走了模具,互不相讓,結果誰
也沒能開成機,他們自己的機床反倒便宜了別的工友。
爾童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客氣地說道:「旺哥,昨天前天我的機器都是你
開的,今天就讓小毛開開唄。」
那位工友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只能悶悶不樂地丟下模具,嘟噥道:「那明天
你交了貨,還是給我開。」
「行,行。」爾童忙不迭地答應道。他明白對方沒反對不是因為這是自己的
機床,實際上前幾天他們都會在爾童人還沒走開的時候就開始在爾童面前搶,爾
童也勸不住。今天能勸住的原因很簡單:老胡說爾童要當技術員了。
普通工人就算得罪班長,也不敢得罪技術員。只要技術員願意,隨時可以讓
他們的產量或者品質跳崖一般下跌。
現實就是如此。別說不敢再捉弄或者欺負爾童,普通工人們都對爾童尊重了
不少。就算不怕得罪爾童,他們也怕得罪老胡。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老胡比爾
童自己都更希望爾童能早點當上技術員,好讓他少管幾台機床。他生怕爾童打退
堂鼓,甚至有些巴結爾童的意味,搞得爾童根本不像徒弟。
其他技術員也一樣。只要爾童上任,他們也多少能減輕些負擔。所以他們也
很願意幫忙,爾童問什麼都會盡心而仔細地教他。爾童擔心的被嫉妒,甚至被打
壓的情況根本就沒有出現。
爾童對此感激不盡。不但遇到當技術員的機會,還遇到好班長和副班長,遇
到好環境有那麼多人幫忙。他覺得自己運氣太好,所以絕不能辜負這種運氣。於
是他每天都像老黃那樣拼命幹,早早完成產量任務,空出來的機床給別的工人,
以此來收買人心,自己則利用這時間專心學習關於這些機床的一切知識和技術。
他能處理的問題越來越多,對這些機床也越來越瞭解。他覺得自己離技術員
越來越近,直到某一天,這種充滿了希望的,繁忙卻充實的日子才戛然而止。
那是他給老胡當徒弟整整一個月之後的事情。
爾童像往常一樣,學著老黃,中午休息的那一個小時在車間幹活。現在他只
需要六個小時就能完成任務。老黃也一樣在三台機床之間跑來跑去,忙個不停。
一切都平靜而祥和,似乎今天又會這樣悄然過去。
那間太暗,而且潮。這間夏天會熱死。這家用網路還要另外收錢……爾童一
邊忙碌,一邊考慮著上次放假和素琴一起看過的,這廠外村子裡的幾間出租屋。
房租都是兩百,一模一樣。但條件多少有些不同。他和素琴都在缺點最少的
三間當中難以取捨。他們已經決定五一節的時候搬出宿舍,找一個屬於他們的小
窩。每天下班之後,癱倒在床上的時候就可以盡情地揉著素琴的大奶兒,這樣自
己右手的大拇指就絕對不會再疼了。
這麼說的話,還是第一家最好,安靜,隔壁人少,好像弄出多大的動靜都沒
關係……不對,還是第二家。在那六樓的陽臺上視野不錯,雖然比城裡幾十層的
公寓陽臺差的遠,但在那裡操姐的小屄兒,肯定會爽得不得了……不行不行,還
是第三家,對,第三家。那裡衛生間比其他兩家大得多,這樣兩人就可以一起洗
澡。不但節約水,還可以一邊洗就一邊把大雞兒塞進姐的小屄兒裡面,操個痛快
……去年在外面住的時候就是這樣……爾童越想越期待,越想越興奮,很快就忍
不住,想著今晚得想辦法操素琴一次才好。但突然之間,他在滿眼搖晃的大奶兒
和大白腿的畫面裡發現好像有什麼不對。
是什麼不對?機床運轉正常,產品也沒什麼不良現象。又是幾分鐘之後,爾
童終於意識到為什麼感覺不對勁:他已經好半天沒看到老黃的身影了。
但他看了一眼老黃的方向,卻發現老黃在遠處的一台機床前,上半身探進屏
蔽門,大概是在拿或者放模具。看錯了,爾童想。他裝好一盤成品後再次抬頭,
心裡卻咯噔一聲。
沒有看錯。老黃還像剛才那樣,保持著半身探進機床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冷汗從爾童背上迸出,他丟下打了一半的螺絲,飛快跑到老黃身邊。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老黃趴在機床內的底臺上,腦袋已經被
刀具打得稀爛,像爾童很少吃到的番茄醬。機床內壁斑斑點點都是鮮血,已經停
止運行的主軸靜靜地懸停在老黃腦袋上方半米處,閃亮的合金鋼制的刀具只剩半
截,斷口處還在緩緩滴落粘稠的猩紅。
甚至還有一串血跡被高速旋轉的刀具甩出遮罩門,濺落在工作臺上老黃最後
擺好的那些成品之間。妖豔的紅在灰暗的車間內襯托得那些金屬顆粒更加晶瑩,
更加明亮,閃耀著冷酷而淩厲的光芒。
爾童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接著他一個激靈,轉身狂奔向安檢出口,聲嘶力
竭地喊道:「救命呐——有人出事了——」
員警沒有盤問爾童多久,因為老黃的死亡原因很快就有了結論。絕大部分都
是老黃自己的責任。他不關遮罩門,不鎖空氣閥,甚至不等主軸停止運行,完全
復位就伸手去拿模具。而這一次,用來鎖緊公模和子模的那兩顆螺絲中有一顆出
現了斷裂,但同時操作三台機床的老黃沒有發現這致命的裂縫。
在每分鐘兩萬轉的刀具的衝擊下,那顆螺絲很快徹底斷成兩節。一顆螺絲是
無論如何也固定不了公模和子模的。很快子模就劇烈地震動起來。沒有空氣閥的
固定,這種震動越來越強烈,終於讓脆弱的子模也四分五裂。
最後刀具也被崩斷,一截刀具和一塊子模的碎片像子彈一樣,先後命中正准
備去拿模具的老黃的額角。他馬上失去知覺,但因為他每次拿放模具時為了節約
時間,左手總是放在開始運行按鍵上,所以這一次他倒在底臺上時,按鍵也被他
的左手帶了下去。
主軸開始旋轉,殘留在主軸上的半截刀具按照程式的設定,精確地切割了一
遍老黃的頭顱。爾童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死去好幾分鐘了。
爾童做完筆錄,頭昏腦漲地回到了工友們之間,滿眼都是老黃倒在機床內的
模樣。工友們議論紛紛,「這就是命。」很多工友這麼說。「閻王叫人三更死,
誰敢留人到五更。」還有工友這麼說。「他總是要錢不要命,我就知道遲早會出
事。」有工友像先知一般說道。還有工友慶倖地說著:「幸好不是我。」
和老黃最熟的幾個工友則歎息著,說著他們才知道的內幕:「老黃是被自己
閨女坑的。」
「是啊,聽說那兩個丫頭為了買蘋果手機的新機型,去借了什麼高利貸,拿
裸照做抵押的。說是每個人借了七千,現在一共要還十萬。還不起。現在放貸的
把她們裸照發到老黃手機上,說不還就要公開。老黃這是急瘋了吧。」
「要不是心神不寧,他絕對不會出事。」
「蘋果新機型,不就是我們做的麼?」
「是啊,咋了?我們是做蘋果的,又不是用蘋果的。」
「唉。唉。正好又碰到這種事。這就是倒楣,就是倒楣啊。」
工友們歎息著,但爾童仍然腦中一片混亂。這是偶然嗎?當然是偶然。但爾
童知道,如果好好的關上遮罩門,老黃就不會被擊中。如果好好鎖死空氣閥,模
具就不會因為劇烈震動而破裂。如果鎖六顆螺絲,只斷了其中一顆也不會造成事
故。如果……
只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如果可言。
第五章*驚慌
01
明天太陽依舊升起。老黃就像是一顆塵土被風吹走般悄然消失,對這世界是
沒有任何影響的。爾童所在的這一層車間停工了半天,這大概就是極限。第二天
早上,他們便正常上班了。
沒有人受到處分。班長,副班長和技術員都安然無恙。確實有很多班組長甚
至主管要求嚴懲責任人,但爾童明白沒辦法追究他們的責任,因為整家工廠都是
這樣,也有可能每家工廠都是這樣。追究班長他們很容易,但那就表明了工廠的
態度:以後基層幹部必須強制員工執行安全操作流程。
如果這樣的話,工作效率會下降多少?兩成,還是三成?工廠現在本來就開
工不足,雖然在爾童之後這個班又補充了兩批工人,但也有一些工人辭工了。工
人進進出出很正常,問題是現在還有三分之一的機床在沉睡。產量再下降兩三成
的話,訂單怎麼完成?
這可是蘋果的訂單,完全可以決定這家工廠的生死存亡。
所以工廠甚至主動為班長他們找了個藉口:老黃是非上班時間,私自在車間
操作,因此他們不負管理責任。
這條處理決定讓全廠所有的班長和副班長都松了口氣,也準確地傳達了工廠
的態度。這樣的態度當然不會對現狀有任何改觀,依然有三分之一的工人不關屏
蔽門,另外三分之一的工人不鎖空氣閥。
幾乎是一切照舊,只是再沒有工人敢同時不執行兩項安全措施。同時,保安
部的主管在被罰酒三杯之後,嚴厲地下達了命令,休息時間再不許有人回車間開
機。
「以後技術員不在的時候,都不許自己開機。」這場事故讓班長變得囉嗦了
不少。至少半個月的時間,他都像爾童那樣掛著嚴重的黑眼圈。爾童是因為經常
在夢中看到老黃那顆血肉模糊的頭顱而滿身冷汗地驚醒,沒有目睹事故現場的班
長又是因為什麼?
副班長也是一樣。有一次爾童看見他呆呆地站在老黃喪命的那台機床前,像
是一尊雕塑。還有一次聽到他喃喃自語:「……都怪我沒看好他。」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繁忙和勞累很快就讓死者被遺忘。半個月之後那台機床
被分給了一名新來的工人。既然他毫不知情,其他人自然是諱莫如深。
從那以後,老黃便再沒有人提起。
這次事故多少對爾童造成了一些影響。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內,他又只能抽
煙,打盹,不過現在他已經和工友們混熟了,所以也會聊天打屁。少了兩個小時
可以操作兩台機床的時間,爾童完成產量又需要八個小時。不過現在他學會的東
西已經很多,只有兩個小時也夠了。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不久之後,據說是屬於爾童這樣的勞動者的節日到了。
但那次事故多少有些影響產量,所以工廠只放了一天假。當然大部分工人是
歡欣鼓舞,因為這樣的假期幹一天等於平時幹三天。只有爾童有些失望,因為他
本來計畫和素琴一起去鎮上甚至市區,添置些夏裝和生活用品的,現在卻只能延
後。
但他和素琴還是利用這一天的時間搬出了宿舍,住進了終於選定的一間出租
屋裡。沒有陽臺,隔音也不好,不過價錢稍微便宜一點。他們現在勉強有了個小
窩,但很多東西都不齊全,生活也並不方便。
五一勞動節過後不久的一天夜班裡,爾童像往常一樣,在離正班下班還有半
小時的時候完成了生產任務,便去給老胡幫忙。老胡卻笑道:「今兒沒什麼事,
你也忙了一晚上,先歇會吧。等會加班的時候幫我看著,我打個盹。」
「好的,胡哥。」線上的機床今天確實運行得很好,老胡也有些無所事事。
於是爾童便走進廁所,洗了個冷水臉之後掏出香煙。這已經成了每次夜班時
的慣例,只是廁所裡今天沒有空的蹲位。
爾童想了想,便決定不等了。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上廁所,還是早點回生產
線上比較好。他現在開始學為機床更換刀具,他可不想有這樣的機會時自己卻在
廁所裡。
他直接走向廁所的窗邊,點燃了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向窗外吐出煙霧。隔
著在夜色中飄散的煙霧,看得到近處的小村,看得到自己住的那棟民房,看得到
自己那間小小房間的窗戶。在看到窗臺上晾著的自己和素琴的衣服時,他突然想
起一件事,便掏出手機,給素琴打了個電話。
這一次,素琴接了。
「姐,能說話不。」
「能啊。我不是說了,我現在也在帶新人,自己沒怎麼看貨了麼。」素琴細
細的聲音帶著疲憊,似乎是怕被人聽見一樣回答道:「別說太久就行。沒啥急事
吧?」
爾童笑道:「沒有啊。就是想跟你說下,等會下班了我們先不回去,在廠門
口見面,買個電扇再回去。行不。」
素琴有些遲疑:「這才剛過五一,你就買電扇?」
「姐,這又不是我們老家。」爾童不滿地說道:「這可是南方,這幾天都過
三十度了。我們現在白天睡覺,特別是下午三四點鐘這一陣,太陽還會照進我們
屋子裡。你還不是睡不好,每天出一身汗。」
素琴一時沒有回答。但爾童知道她會答應的。在他等待著素琴的回答時,又
有一個人走進廁所,馬上就看到了爾童。對方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指間
夾著的香煙上,接著便走到小便池前。
爾童不以為意。他和素琴說的都是家鄉話,也不怕人聽見,只是稍微壓低了
一些聲音:「姐,買一個嘛,我都熱蔫了,都沒力氣操你小屄兒了。」
聽到爾童的話,正解手的那人回頭看了爾童一眼。爾童還是沒當一回事,他
確信那傢伙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你這大流氓,一天到晚就想著這事。」素琴罵了一句:「我們前兩天不是
在這附近看過麼,這附近都是些小店,電扇種類少,品質也不行。便宜是便宜,
可是看著都用不到一個夏天的。這裡到了九月,不,十月都要用電扇吧?不說明
年了,今年總不能再去買。好啦童童,你就忍幾天,放假了我們去鎮上買。」
雖然很不高興,但爾童知道素琴說的有道理,只好悶悶不樂地答應道:「好
吧,我聽姐的。」
「乖。」素琴高興地笑了:「好了,那我不多說了啊。」
「嗯。姐。親一個。」爾童苦笑著掛斷電話,再次叼起香煙吸了一口。這時
那人終於解完手,一邊提起褲子一邊又一次回頭看了爾童一眼。爾童這才稍微注
意了他一眼,大概不到四十,個子普通,身材有些瘦弱。白皙方正的臉頰,氣質
可以說文質彬彬,看起來不像是幹體力活的,如果戴一副眼鏡,完全像爾童高中
時的班主任。
這樣的人也會穿著工作服在車間裡幹活。爾童想。但他看清對方的工作服之
後終於反應過來,整個人一下僵住了,一口煙吐了一半,另一半則在張開的嘴裡
繚繞不休。
那人的工作服領口上,有三道紅邊。
主管。這是主管。這層車間唯一的專案主管。班長他們口中經常提到的皮主
管。副班長的提醒在爾童耳邊轟然炸響:「別被皮主管抓到就行。」
但現在,爾童被抓了個正著。上班時間抽煙,還打電話。爾童連煙頭都忘了
丟,呆立在原地。
但皮主管並沒有像爾童想像中那樣過來訓斥他,或者帶回辦公室加以懲罰。
提好褲子之後,他洗了個手,最後看了爾童一眼,像是要記住爾童的相貌,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廁所。
全完了。爾童直到煙頭燙到手指,才觸電般丟開。主管肯定記住自己了,現
在沒罵他其實更糟,肯定是準備公開批評。姑且不說批評和懲罰,自己確實違反
了紀律,這沒什麼可說的,但問題是想當技術員這事,估計是徹底沒戲了。
第一關就過不去了。爾童搖搖晃晃地走回生產線,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接下來的上班時間,爾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他再也沒去想什麼
電扇,下班之後早餐也沒吃,就有氣無力地回到出租屋,一頭栽倒在床上。
怎麼辦。要主動去找皮主管承認錯誤嗎?還是讓班長幫自己說情?班長也很
怕主管,不能為難他。怎麼辦呢。不做點什麼的話,這段時間想當技術員的努力
恐怕都要泡湯了。再想找個這樣好的廠,遇到這麼好的機會,那得多難啊……
爾童滿腦子亂糟糟的,直到素琴開門回來,他還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素琴
馬上發現了他不對勁,趕緊走過來拍著他:「童童,怎麼沒洗澡就睡了。別賭氣
嘛,你實在想買電扇,那就買唄。」
素琴當然知道爾童不是為了電扇耍小脾氣,爾童不是這樣的孩子。她只是這
麼一說,希望爾童能自己說出原因。爾童也知道她的意思,翻過身來,哭喪著臉
回答道:「姐,我完蛋了。」
「什麼完蛋了。」素琴毫不色變,而是主動抓起爾童的手,放在自己的大奶
兒上:「你不是好好的嘛。」
爾童像平常那樣揉了起來,卻很明顯地沒什麼心情。揉了幾下便住了手,撇
著嘴:「姐,我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被主管抓到了,還看到我抽煙。」
素琴平靜地問道:「他罵你了?還是要開除你。」
「都沒有。他就是看了我好幾眼,然後就走開了。」對於這一點,爾童仍然
覺得有些奇怪。
「就這事?」素琴睜大眼睛:「這叫什麼完蛋了啊。」
爾童翻身坐起,愁眉苦臉地歎道:「姐!馬上要考技術員了不是?主管就是
第一關!他批准了才能繼續上報!現在可好,他肯定記住我了,我還怎麼考。」
素琴抓住爾童拉扯頭髮的手,輕聲安慰道:「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廠裡這麼
缺技術員,你真要有本事,我不信他就為了你抽根煙不讓你考。」她抱住爾童,
讓他的臉頰埋在自己胸前:「不能考又怎麼樣。我們本來就是出來打工的,這廠
不行,還有千千萬萬的廠。你肯努力,總能找到機會。再說,你當不當技術員,
我都不在乎。」
姐就是姐。素琴的安慰讓爾童輕鬆了一些,勉強笑了一聲。素琴隨即正色:
「你也要吸取教訓,以後上班時間,可不許再給我打電話了。」
「行,行。我說什麼也不打了,絕對不打了。以後再打,你也別接。」爾童
忙不迭地答應:「也不抽煙。」
素琴歎了口氣:「那個,你還是別勉強。小心點不被抓到就行。你們那裡事
情累,夜班不抽根煙休息休息,精神不好,很容易出事的。就像……」素琴說到
這裡,突然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爾童知道她本來想說老黃。這件事已經成了他們的陰影。雖然會刻意避免談
論,但還是會不經意之間提到。
兩人沉默了片刻,爾童從床上爬了起來:「我去洗澡了。」
素琴則有些刻意地笑著:「今天怎麼不吵著和姐一起洗。」
爾童愣了愣,不想讓她擔心,便強打精神,壞壞地笑道:「反正我不叫,你
也會自己來。」
「才不會。」
「會。」
「不會。」
「就會。」
「哼。——哎呀,你幹嘛,你放開姐。唔唔……討厭死了……」
02
接下來的半個月,爾童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他吃飯不香,睡覺不安,和素
琴親熱的時候也經常心不在焉。素琴也是沒辦法,知道這孩子心眼實,最怕這種
不確定的狀況。但只要技術員考過以後,不管成不成功,他心裡都能踏實下來。
所以也就不多管他。
轉眼就到了月底。眼看六月一天天近了,爾童也是越來越緊張。這個月還剩
三四天的時候,爾童有一天晚上剛進車間加班,班長就興沖沖地拿著一張紙走過
來:「快把這個填了,我拿給皮主管簽字,交上去登記。」班長顯得比爾童還興
奮:「主管簽了字,你就可以不用再開機器,專心跟著老胡實習就行。一直到十
四號考試,還有半個多月。」
爾童接過來一看,正是申請技術員考試的登記表。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捏
著申請表,垂頭喪氣。班長馬上發現了有問題,現在他可是囉嗦得很,而且對手
下員工的關心似乎過頭了一些:「怎麼了?我這幾天看著你就不怎麼精神,出了
啥事?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不是啊……那是身體不舒服?我給你放幾天
假?也不是?那個,怎麼說呐,你這個月出去住了對吧。我兩三次見到你拉著個
漂亮女孩兒一起走……這話不該我說,不過老話說得好,色是刮骨鋼刀……哥也
是你這年紀過來的,理解,就是要稍微節制一點……至少考試以前這段時間忍忍
……」
爾童哭笑不得,只好道:「不是的楊哥,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唉。我是上
次夜班的時候有一天在廁所裡抽煙,給皮主管看見了。現在去找他申請這個,怕
是通不過……」
班長愣了一下,疑道:「你確定是他?真是他抓到抽煙的,怎麼這麼久都沒
聽到消息,也沒跟我提……不對啊,去年他抓到我們班兩個抽煙的,可是馬上把
我叫過去叼了一頓,扣了那兩人每人兩百呢。你是不是搞錯了。」
爾童仔細一想,自己確實不認識皮主管。於是他再度燃起希望:「我就看見
他領口三道紅,肯定是個主管吧?人不高,白白淨淨像個老師,不像是幹體力活
的……」
「這麼說,應該就是他啊。」班長抓著短短的頭髮,百思不得其解:「這可
真怪了。」但他本就是個行動派,所以馬上不再糾結,而是作出了安排:「你擔
心也沒用。不管是不是,總得申請吧?行了別想那麼多,他沒追究肯定有原因。
你一會跟我一起去見他,我會儘量幫你說幾句好話的。「
事已至此,爾童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很快他就填完表,跟著班長一起走向
主管的辦公室。
班長敲門之後,爾童只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窒息了。很快門內就傳來一聲
溫和的聲音:「進來。」
班長拍了拍爾童的肩膀,示意他鎮定,然後推開了門。
一進門,爾童就看到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紙張材料後正坐著上次那個在廁所
撞見爾童抽煙的人。沒有僥倖,他確實就是皮主管。班長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
情況,趕緊上前道:「皮主管,我帶我們班申請當技術員的過來了。」
皮主管抬起頭來,手中不停筆,看了爾童一眼,眼中接連閃過驚訝和笑意。
接著他便再次伏案疾書,同時問道:「楊恒,你們班這次竟然有人想考啊。
我都沒指望。」說話聲細聲細氣,有些溫柔的意味。
看來是個脾氣不錯的主管。爾童懸著的心稍微落下一些,而班長則笑道:
「是啊。這小夥子很不錯,又聰明又肯學,還能吃苦。還在試用期就能提前完成
任務,保質保量,空餘時間就主動跟著我們那老胡學技術員的活……」班長拼命
說著,把爾童誇得天花亂墜。爾童自己都聽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感激不盡。班
長確實在拼命幫自己,不論能不能當上技術員,都要好好感謝班長才行。
「行,我知道了。」班長好不容易說完之後,皮主管微笑著點頭:「你線上
忙,你先回去吧。」接著又對爾童道:「你等我一會,我把這報告寫完。」
班長滿臉驚訝,但還是答應一聲,然後輕輕拍了拍爾童的背,用眼神示意他
別緊張,就連那只不正常的左眼中也能看出關切。爾童心中溫暖,用力點頭,於
是班長就先輕手輕腳地開門離開了辦公室。
一時間安靜了下來,車間的轟鳴被隔絕在門外,似乎變得非常遙遠,只能聽
到空調的氣流聲與皮主管寫字的沙沙聲。爾童身上的汗半幹半濕,現在被空調的
冷風一吹,衣服變得冰涼,緊緊貼在身上,很是難挨。但更難挨的是,不知道接
下來要面對什麼。
但幸好的是皮主管沒讓他等太久。片刻之後他就停筆,把報告書整理起來,
然後拿著爾童的申請表看了一眼,笑道:「你想當技術員啊。」
「是的。」爾童話音未落,便愕然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皮主管,張
著嘴呆住了。
皮主管問他的時候,用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鄉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爾童才從皮主管滿面的笑容當中判斷出自己沒有聽錯。他
結結巴巴地問道:「皮主管,你也是……」
「我是螃蟹溝的。」皮主管笑道:「坐,坐。你是哪裡的?」
「我是松樹林的!」爾童所有的擔憂都煙消雲散:「我們挨得挺近的呐。」
「嗯,翻過大獐子山就到了。坐啊?站著幹什麼。」皮主管用筆頭敲打著辦
公桌的桌面,催促爾童坐下。爾童知道再推辭他怕是要生氣,只好規規矩矩地在
他對面坐了下來:「沒想到這裡能遇到同鄉——我們還真的是一個鄉的。對了,
我想起來了。我在鄉里上高中的時候,我們老師經常說起以前有個小皮,家窮,
學習特別苦,每個星期都自己背著米,走三四十裡山路到學校……該不會就是你
吧?」
皮主管淡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
爾童興奮起來:「我們老師說,你後來考上了北京的好大學,現在在城裡買
了房,買了車,成了城裡人!叫我們都跟你學!沒想到現在看到你本人!」他激
動地搓著手,就像是看到偶像的粉絲,只差撲上去要簽名了。
皮主管的笑容卻一下子落寞下來:「名牌大學……就是個九八五而已。什麼
城裡人……光是房貸就要還一輩子。混得不好,叫老師失望了。」他好像不願意
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從大學畢業現在,就從來沒遇到過同鄉。這可終於遇到一
個。看你剛進來的時候滿頭大汗的,不用那麼緊張。肯定是楊恒他們把我說成個
吃人不吐骨頭的吧?」
爾童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主動坦白道:「那個不關班長的事,是我上次
在廁所裡抽煙,打電話,給你看到了……」
皮主管搖頭:「嗨,原來你擔心這事。早知道我就給你打個招呼了。」
「啊?」爾童茫然。皮主管有些尷尬地笑道:「那天我聽到你打電話說家鄉
話,我當時就想去和你打招呼的。結果就聽見你叫一個人叫姐,對吧。你接下來
說的話,我就不適合聽下去了……所以就走了。」
「嗯,我是在和我姐打電話。對不起,我不該違反紀律……」爾童道歉到一
半,突然反應過來,面紅耳赤地連連擺手:「啊啊啊!不是!皮主管你搞錯了,
她是我媳婦,不是我親姐!她比我大半歲,我小時候叫姐叫慣了!」
皮主管張著嘴,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爾童也忍俊不禁。皮主管一
邊笑,一邊遞給爾童一支煙:「是我多心了,搞出個烏龍。不好意思。」
爾童趕緊擺手:「我哪裡還敢抽煙……」
皮主管卻搖頭,表情有些黯然:「你們班出事以後,我就打算不再管你們抽
煙了。不管你是不是我老鄉,我都不會追究的。」
爾童只得起身,雙手接過那支煙。皮主管自己也點燃一支,又把火機遞了過
來。爾童點燃香煙,吸了一口之後,笨拙地安慰道:「那又不是你們的責任。」
皮主管嗯了一聲,安靜片刻之後,才再次開口道:「我們是有責任的。雖然
沒人追究,但是我們自己心裡過不去啊。我也想通了,你們都是為了搶機器搶原
料打架的人,想方設法就想多做一點。不是實在熬不住,也不會跑廁所去抽煙。
你們沒精神也做不出什麼東西,還容易出事。「說到這裡,皮主管吐出煙霧,
意興索然地揮了揮手:」不管。能不管的都不管。只要產量品質沒問題就行。「
說到老黃的事故,兩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還是皮主管先轉換話題,笑道:
「啊,你是來申請技術員考試的。」說完他就刷刷地在爾童的申請表上簽了字,
還給爾童:「讓楊恒交上去就行。考試以前,你就不用再開機了,專心學吧。」
爾童接過那張申請表,雖然舊的擔心已經煙消雲散,但新的擔憂卻又紛至遝
來,薄薄的一張紙似乎有千鈞分量,壓得他的手竟有些顫抖。皮主管看出了他的
緊張,平靜而和氣地說道:「你不用擔心。廠這邊不會卡你。本來技術員缺口就
就大,只要能力差不多了,都會讓過的。楊恒不是說你已經開始巡線了嗎?沒問
題的。我再幫你和幾個管這事的打個招呼,絕對是萬無一失。」
爾童輕鬆了些,忙不迭地站起身鞠躬:「多謝皮主管幫忙。」
皮主管歎了口氣:「我沒幫什麼。——我幫你,也是幫我自己,幫廠裡,幫
別的工人。要是技術員人手充裕的話,你們班那個……」他再次轉換話題:「廠
裡我可以保你過。但是還有筆試,就要靠你自己了。」
爾童有些驚訝:「筆試?」
皮主管低頭,開始在抽屜裡翻些什麼,同時回答道:「對,是整個集團,好
幾家工廠集中在一起的考試。我也無能為力。——你別擔心,其實也不難,就是
考些關於機械機床方面的基礎知識,還有英語基礎,數學基礎……那些機床的程
序可沒有中文的……你是高中生,問題不大,就是估計你沒有機床的理論基礎,
這個和那些機械專業的職高、中專畢業的就沒辦法比了。」
豆大的汗珠從爾童額頭上迸出。
「果然在這裡。」皮主管終於從抽屜裡翻出一本舊筆記本,隔著桌子遞給爾
童:「這是我以前還沒當上主管的時候做的筆記,你看看,應該有幫助。考試以
前你就帶回去看看吧。」
爾童接過筆記本,翻開一頁,卻發現紙張已經泛黃,頁邊和角也卷了起來。
筆記本中除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還畫著很多簡單的示意圖。
這本破舊的筆記本是皮主管曾經的心血,知識和經驗的結晶。爾童不知道該
說什麼,而皮主管卻又拿起桌面上的電話:「……嗯。老鄭,你那邊還有我們廠
機床的說明書和操作手冊吧。……對,我有幾個參數不確定,想查一下。……叫
個人送到我辦公室來。麻煩了。」皮主管掛斷電話,對爾童笑道:「你等等,資
材部的主管派人馬上送機床的資料過來。」
爾童緊緊抱著那本筆記,眼眶有些發熱,語無倫次地說道:「真不知道怎麼
謝謝你……真不知道……你這麼幫我,我又沒有……」
皮主管擺手:「坐。坐下說話。」
爾童再次坐下。皮主管則又遞來一支香煙:「現在這個時候,你就別把我當
主管了。我這麼多年就遇到你一個同鄉。能幫上你,我也很開心。」說到這裡,
他仰靠在椅背上,直接把腳蹺在辦公桌面,一邊搖晃一邊吐出一團煙霧,目光穿
過煙霧,好像穿越了時光:「我知道在外面有多不容易。很多次我真的是希望有
人拉我一把,就算只伸個小指頭,可能我的人生都會不一樣。」
爾童默默地聽著。
皮主管像是說給爾童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你和我一樣,從鄉下來
到城裡,沒家境,沒人脈,沒根基……什麼都沒有。我現在比你風光,但沒人能
永遠風光,我也會落魄,希望有人幫忙。到了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也只有你這樣
的老鄉能指望。」
爾童馬上蹭地站了起來:「皮主管!有什麼幫忙的只管說,我雖然沒什麼本
事……」
「哎呀哎呀。」皮主管哭笑不得地直起身來:「都叫你別那麼拘束了。把我
當老鄉,以後有機會就做個朋友,別把我當主管行不行?現在又沒別人在。」
爾童只得再次坐下,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嘿嘿笑著,心中卻難以置信,也
受寵若驚。和主管做朋友?他從來都沒想過。就連班長,他也不敢說能當他的朋
友。
但皮主管卻非常誠懇:「你真想幫我的忙,就考上技術員,好好往上爬。要
是你也能當個班長,對我也有好處。」他雙手撐著辦公桌,注視著爾童:「我不
矯情。我幫你,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
爾童不笨。他想起來班長和副班長曾經一起談過,這次他們拿到了蘋果的項
目,結果遭到了不少其他班組長的嫉妒。那麼,皮主管遭到其他項目的主管的嫉
妒,也是很容易想像的。這次老黃出事以後吵吵著要嚴懲責任人的,應該就是嫉
妒他們的人想趁機打壓吧?
皮主管注視著爾童:「如果你只想當個普工,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但是楊
恒說,你在試用期就開始學技術員的事,所以,你是有野心的。對吧?那就好。
我現在幫你,以後你幫我,總比都只能靠自己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是……一定……」爾童有些緊張地答應著,卻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高
興,而是有些惶恐。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於是皮主管抹了把臉,恢復了平和
沉穩的表情:「進來。」
一位年輕女子推開門,和車間內的轟鳴聲一起飄進了辦公室。她看起來和素
琴差不多年紀,雖然相貌遠不及素琴,但化著淡妝,淡淡的唇彩和眼影讓她不但
看起來氣質優雅,而且還有一種莫名的誘惑。她身上穿的則是一套黑色的西裝套
裙,把她過於纖細的身材也勾勒出了幾分風韻。肉色的絲襪和黑色的高跟鞋其實
都是正裝的一部分,但爾童看著她絲襪包裹的曲線優美的小腿,不由得幻想起來
素琴這樣打扮時會是什麼樣的美景。
這位姑娘也是城裡人嗎?在工廠當文員的,也不見得都是城裡人。爾童想。
素琴絕對不會比她差。
女文員斜了爾童一眼,似乎有些驚訝一個普工為什麼能坐在主管面前。但她
還是沒太在意爾童的存在,抱著一疊資料徑直走向辦公桌,甜甜地笑道:「皮主
管,這是我們鄭主管讓我送來的資料。」
皮主管淡淡點頭:「辛苦了。放下吧。」
女文員答應一聲,放下那些資料,轉身走出辦公室。經過爾童身邊的時候,
似乎帶來一股淡淡的香味。皮主管等她出門之後翻了翻那些資料,挑出幾本遞給
爾童:「這些你拿回去,應該用得著。」
爾童趕緊雙手接過。
「行了。」皮主管伸了個懶腰:「我也要去經理那裡交報告了。你也別讓楊
恒等太久。」
爾童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些資料什麼時候……」
「你考完了把那些說明書什麼的拿回來吧。我那本筆記你就留著,我也用不
著了。都好幾年沒碰。對了,你放假了自己還可以去書店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械
機床知識入門的書,多少有點用。」皮主管一邊答應,一邊開始整理報告書和一
疊材料。
於是爾童邊轉身走向門口,開門之後向皮主管深深鞠下一躬:「那我走了,
多謝皮主管幫忙。」
皮主管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答應一聲:「不謝。」
爾童走出項目主管辦公室,一時還有些恍惚,腳步也虛浮起來。如果不是懷
中抱著的資料,爾童簡直要懷疑剛才的經歷是做夢。
自己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爾童糊裡糊塗地想著。急缺技術員的工廠。好領
導好環境。現在又碰到主管還是自己同鄉,甚至有意幫助或者說提拔自己——不
管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自己想過的和沒想過的有利條件都有了,如果考不上技術
員,那說明自己只配得上做夢。
他一邊深呼吸,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的生產線。剛露頭,班長就迎了上
來:「什麼情況?這麼久?他叼你了?沒說要處分你吧?申請表簽字沒有?這些
是啥?」
爾童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裡回答起。想了想皮主管的那些含義頗深的話之後,
覺得不多說比較合適,便虛與委蛇道:「皮主管說我們項目願意考技術員的人很
少,既然我想考,他很歡迎。我抽煙的事他也沒說什麼,還給了我這些資料叫我
看看。」
班長定定地看著他,片刻之後,臉上突然綻放出笑容,用力拍著爾童的肩:
「好,好,那你技術員肯定沒問題了。我真是白擔心了。」
爾童也笑了起來:「多謝班長。——這是申請表。啊,這些是皮主管給我的
資料,說要考試。叫我趕快看看。」
「行。你明天就不用開機了,專心學。」班長拿著申請表大步流星地走遠:
「我現在把申請表交上去。」
一直到下班之後回到他和素琴的小窩裡,爾童仍然有些不真實的感覺。素琴
還沒有回來,爾童便自己洗了澡,洗好衣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打開那些
資料開始啃。這些枯燥乏味的資料,圖表和結構對沒有任何基礎,而且學習並不
怎麼好的爾童來說實在是非常困難,但爾童心中明白,他必須掌握,記住,瞭解
這些東西。所以他還是沉浸了下去。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當爾童又一次頭昏眼花地站起身活動酸痛的脖子時,
突然意識到已經夜深了。他看了看手機,已經十點多了,但素琴還沒有回來。
他頓時心中一沉,拿著手機便想撥打素琴的電話。但剛剛又答應過素琴上班
時間不找她。爾童正在糾結,素琴卻像是感應到了他的糾結,打了個電話過來。
「姐!怎麼回事,還沒回來?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電話一接通,爾童便
心急如焚地問道。
「幸虧你沒打。」素琴的聲音疲憊,卻也像爾童那樣帶著不真實的感覺:
「我今天跟單,送貨去一個新客戶那裡了。剛剛從新客戶的辦公室出來。」
第六章*飛揚
01
爾童花費了大約五秒鐘時間去理解素琴這句話,然後驚叫了起來:「跟單?
去客戶那裡?「
素琴也像是不敢相信一樣嗯了一聲,接著匆忙道:「啊,廠裡送貨的車等著
了,我上車了啊,等會回來再說……可能要到十二點。」
「行,好。」爾童掛斷電話,心中的焦慮一掃而空,驚疑卻隨之而來。雖然
他夢想過素琴能離開車間,像他所見的那些女文員一樣化著妝,穿著正裝工作,
但本廠的文員至少都是大專生。如果不是聽到素琴親口說出來,他是怎麼都不可
能把素琴和跟單和見客戶聯繫在一起的。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爾童想。
接下來的時間他捧著資料,卻再也看不進去了。他三五分鐘就看一次手機,
十二點還差一刻鐘他就跑到窗口邊,伸長脖子看向兩排出租屋之間昏暗的小巷盡
頭。幸好沒出什麼意外,十二點還差幾分鐘的時候,終於有一輛帶著本廠標誌的
廂型小貨車從塵土飛揚的大路上悄然現身,在通往自己這出租屋的巷口停下。看
到車門打開,素琴熟悉的身影慢慢爬出駕駛室後,爾童這才放心下來,打開了房
門。
片刻之後,他在門口迎上了素琴。爾童馬上發現,雖然還穿著藍灰色的厚重
工作服,但今天的素琴顯得格外嬌豔。白嫩的兩腮帶著淡淡紅暈,更襯得細而長
的柳眉青翠欲滴,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則流轉著撓人心窩的情意。那眉梢眼角間帶
著一抹嬌慵,和平日下班後的疲憊截然不同。
更讓爾童心中亂跳的,是素琴誘人的雙唇。它們已不是平日裡清新的淡紅,
而變成一種驚心動魄的嫣紅,如同故鄉山林裡熟透的野果,等待著爾童去採摘,
品嘗。
但爾童此刻還是擔心比欲望更多。他扶著素琴慢慢回屋,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你喝酒了。」
這是爾童和素琴在一起的全部人生當中,素琴第一次喝酒之後過了半夜才回
家,也難怪爾童有些不知所措。懷中素琴那軟綿綿的身體似乎比平日體溫稍高一
些,火熱地靠在爾童身上。散發的除了熟悉的熱力和芬芳,還有一絲淡而撩人的
酒氣。那對又大又挺的大奶兒更是緊緊擠著爾童手臂,彈性十足的嫩肉一晃一晃
的,晃得爾童的呼吸都跟著那節奏快了起來。
聽到爾童的關切,素琴慢慢抬頭,慵懶的雙眸半睜半閉,微微張開誘人的雙
唇,隨著濕熱的呼吸一起緩緩吹拂在爾童臉上的,緩慢的話語中帶著難得一聽的
嬌媚:「嗯……童童……客戶那邊負責和我們交接的那個姐姐,是我們老鄉唉!
……她是縣城的,老家在磚瓦廠後面,你知道不?剛才我們忙得沒吃上飯,
她就請我們三個在外面吃了……好不容易遇到老鄉,我躲不過,喝了半瓶啤酒。
「
「啊?你也遇到老鄉了?」爾童驚訝地張大嘴巴。素琴則像是沒注意到那個
「也」字,纖長白皙的手指滑過爾童胸前:「你洗過啦?那姐去洗澡……這還是
我們第一次在外面遇到老鄉呢……好開心……」
爾童仍然有很多疑問,所以也沒有吵著要跟去洗。很快素琴就從衛生間裡出
來了,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慢慢走向爾童身邊,脆生生的大奶兒在薄薄的白色短
袖衫下一步一晃,紅色的乳頭兒也隱約可見,隨著她的動作跳動不休。兩條結實
修長的腿裸露在短袖衫衣擺之下,還沾著幾顆亮晶晶的水珠。其中一顆正順著迷
人的曲線緩緩滑落,滑過光滑的小腿,滑過精緻的腳踝,最後停在白皙秀氣,看
得見淡淡青色血管的腳背上,輕輕晃動。
雖然無數次看到過這美麗的光景,但爾童還是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而素
琴大概是因為喝了點酒,倒是熱情如火地橫了他一眼:「看你剛才急得那樣兒,
還怕姐是在外面和別的男人鬼混不成。」
「當然怕啊。」爾童並不否認自己的疑慮:「你從來沒有這麼晚回來過,要
是被別人欺負了怎麼辦。姐的小屄兒可不能給別的野男人操了。」說著就把手伸
向素琴的大腿:「姐的這個小屄兒是我一個人的。」
素琴夾緊雙腿,把爾童的手夾在兩片柔膩之間,像是輕輕一用力就能擠出腿
縫,嬌嗔道:「哼,姐以後經常要在外面跑,看你天天著急去。」
「經常在外面跑?怎麼回事?」爾童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想強行分開素琴大腿
的動作。
素琴又得意,又有些害羞,媚態橫生地斜了爾童一眼:「我以後可要在質檢
部的辦公室裡做事了。我們蓉姐已經把調動申請交上去了,大概這次放假過後就
會批。我們廠每次送貨,除了跟單員,質檢部還會派一個人跟著,你知道吧。」
「好像聽說過,是為了和客戶交流品質問題,瞭解上一批退回的不良品的主
要缺陷和具體不良資料,還有品質控制的重點什麼的吧。」爾童想了想,不太確
定地說道。
「嗯。」素琴洗過澡之後,似乎稍微清醒了一些,靠在爾童懷裡有些緊張地
說道:「我們質檢部人手一直不夠,我們主管也是沒辦法。本來打算跟這個新客
戶的那個大姐,上個月懷孕了,現在回老家生孩子去了,其他的人都有事……上
次那批婦女還沒學會用遊標卡尺呢,過些天又要招一批暑假工,估計也要從頭教
……我別的事管不了,我們蓉姐說我做事心細,也上過高中,跟個單什麼的應該
能行,我們主管就讓我以後負責那個客戶的跟單,品質方面的交流回饋,還有他
們的產品的品質控制這些了……」說到這裡,素琴有些不高興地撅起嘴:「其實
還是因為那些老人不願意做。這個是新客戶,剛剛開始生產,品質肯定還沒穩定
下來。對方一開始也卡的嚴。事多心累不說,還三天兩頭就要跑,這家客戶又遠
不遠近不近的,兩個小時……要不近一點也輕鬆,要不遠一點,可以申請住宿補
貼,出差津貼什麼的……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是白白受累,那些老資格的都是能
推就推了。」
爾童終於明白了所有的情況。疑慮消失之後,已經被點燃的熱情馬上就熊熊
燃燒起來,狠狠地親了素琴動人的雙唇一口,笑道:「她們欺負你,不行,我去
幫你出氣。是哪個女人欺負你的,我去把她操的不要不要的。」
「沒一句正經的!」素琴用力打了幾下爾童的肩膀,打得啪啪直響。爾童縮
著身子,笑道:「姐,那你以後要坐辦公室了啊。真沒想到。」
素琴停止毆打爾童,表情一時間有些茫然:「我也是暫時的……那個回去生
孩子的大姐不知道還來不來,我現在坐她位子,她要是回來了,我還是得讓。」
「生娃娃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爾童笑容滿面:「生下來就要九個月,
坐月子,還得餵奶……至少一兩年不能做吧。我就不信過了一兩年,她們又把你
趕回車間去。」
素琴被他這麼一說,表情馬上安心了不少,但還是白了他一眼:「就你懂得
多。女人生娃娃的事情都說的這麼頭頭是道的。」
爾童則只顧興奮撲上來,就要去咬素琴的嘴:「你以後要給我生娃娃啊……
我得提前研究一下……哎呀呀,這可這麼好。我媳婦要坐辦公室了……「
「坐辦公室又怎麼了,我又不會長角。」素琴讓爾童有些粗魯地含著自己的
嘴唇吸了片刻,在他想尋找自己舌頭的時候突然躲開,表情卻變得有些為難:
「那個,確實有兩個事麻煩一點,要和你商量。」
雖然爾童已經亢奮起來,但素琴既然這麼說,他知道是正事。於是馬上收斂
笑容,戀戀不捨地放開揉著大奶兒的手,正色道:「姐,你說,有什麼麻煩事,
我們一起想辦法,可不能讓這好機會錯過了。」
素琴偷看他一眼,糾結了片刻之後垂下頭,聲音帶著歉意:「就是我以後就
不會上夜班了,只上白班,而且可能經常回來的晚。」
這確實是個問題。這意味著兩人在不同班的那半個月幾乎沒有什麼見面的機
會。但爾童想也不想:「這有什麼麻煩的。工作需要嘛。還有呢。」
素琴有些忸怩起來,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顫動一陣,才輕聲道:「我們蓉
姐說,要坐辦公室,還要經常去見客戶,就不能再穿著工作服,邋裡邋遢的了。
她叫我買兩套好衣服,還要每天化點淡妝才好。我說我不會,她就說等我的
調動批下來了以後,下次放假的時候帶我去買衣服,教我化妝。「
爾童完全不認為這是什麼問題,他沒想到自己夢想的,素琴化著妝,穿著正
裝上班的情景馬上就要成為現實,反而驚喜萬分:「這可是好事啊,有什麼麻煩
的?姐,你要打扮,最開心的不是我嘛!長這麼大我都沒見過你化妝,嘿嘿,以
後我有眼福了。」
但素琴卻不太高興:「女人打扮是要錢的。你知道蓉姐叫我準備多少錢。」
爾童好奇地問道:「多少?」
「她本來說兩千的。大概是看到我為難,就叫我最少帶一千塊錢。」素琴說
著,連連搖頭:「太花錢了……」
「嗨。」爾童一拍大腿:「我還以為你要說萬兒八千的呢。才一千塊而已,
買。」
素琴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說的輕巧!一千塊呢。我們是什麼人,憑什麼
穿一千塊的衣服。你得打多少螺絲,做多少邊鍵,才能掙一千塊錢。」
「什麼人?你馬上要坐辦公室了,你別忘了。」爾童毫不退縮,年輕的眼睛
炯炯有神的望著她:「姐,你以後就不是普工了,不是坐流水線的人了。你這麼
好看,不穿好點,真是糟蹋了。我出錢,買。一千塊不夠,就帶兩千。」
「你爹知道了,非得罵死你。」素琴一把拉開爾童又一次想伸進自己衣服的
手,氣鼓鼓地別過臉去。
爾童卻哈哈大笑:「我要是自己買一千塊錢衣服,我爹會罵我不假。要是給
你買嘛……過年的時候,我爹就罵了我一頓,說我帶你出去打工掙錢了,還給你
穿那些舊衣服,好好一個俊俏閨女都埋沒了。他還趕著叫我帶兩千塊錢,帶你去
縣城裡扯兩身好衣服。你從來不講究好吃好穿,不和別的女娃一樣要我給你買這
買那,老人心裡清楚著呢,心裡過意不去,就罵我不知好歹。我都冤枉死了。」
「……」素琴這下終於沒話了。爾童繼續道:「那回你就要了件幾十塊的便
宜貨,我沒辦法。這回是你領導讓你買,又不是你自己圖好看。你不買不行,對
吧。」說著就又偷偷摸摸地把素琴的短袖衫下擺拉起一點,鬼鬼祟祟地湊一根手
指在素琴白嫩平滑的小腹上輕輕撓著,接著是兩根,三根。
素琴仍然無法反駁,但還是悶悶不樂地把爾童的第四根手指拉開。爾童不屈
不撓,再次伸出魔爪的時候,素琴終於轉換話題:「真是的……算了,放假再說
吧。倒是你那邊怎麼樣,我聽說考技術員的今天交申請,有沒有這個事啊。」
「有。」爾童一邊繼續對素琴的大奶兒糾纏不休,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素琴死死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坐了起來,滿眼的關切像是馬上要流出眼眶:
「你交了沒?怎麼樣了?」
「交了。」爾童幾次被素琴拒絕,不爽地鼓著腮幫子:「交了啦。」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你倒是先說正事啊。」素琴急不可耐,爾童突然
壞笑起來:「不告訴你。」
素琴又急又氣,用力擰了爾童手背一把:「你就不能正經一下,急死人。」
「誰叫你不給我揉大奶兒。哼。就不說。」爾童揚起鼻子,得意洋洋。
「真是拿你沒辦法。給你揉,給你揉。」素琴只好放下擋在胸前的手。但爾
童仍然不滿足:「我生氣了。現在你求我揉,我才揉。」
素琴狠狠地鑿了爾童一個爆栗,但爾童一邊摸著腦門,一邊滿臉無賴地閉著
嘴。素琴知道這傢伙耍賴,卻又無可奈何。本就暈紅的兩腮更是紅霞彌漫,今兒
格外多情的眸子也是含羞帶怨,只能咬著嘴唇,終於細聲軟語道:「好吧好吧,
好童童,好弟弟,求你揉揉姐的大奶兒。」
爾童得寸進尺:「我沒聽清楚。」
素琴羞的難以自抑,恨恨地盯著這得意洋洋的壞傢伙,最後還是只能妥協,
把打顫的聲音稍微提高一點:「好童童,好弟弟,姐求你……來揉姐的……大奶
兒……」
爾童知道再不見好就收,素琴就真的要生氣了,那可就糟之大糕,估計好幾
天都別想碰那對大奶兒。於是一邊壞笑道:「既然你求我揉,我就只好揉了。」
一邊直接撩起素琴的短袖衫,讓那對又圓又挺的大奶兒彈跳出來,頂著兩個
紅豔豔的乳頭兒亂晃。他這才心滿意足,亂七八糟地猛揉一氣。
素琴咬著嘴唇,讓他揉了幾下之後,再次微微喘著氣問道:「到底怎麼樣。
你們主管怎麼說?罵你了沒有。「
爾童一邊繼續揉,一邊裝腔作勢地笑道:「姐,我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你
知道我們皮主管是哪裡人嗎?你猜不出來吧,他是螃蟹溝的!你記得我們班主任
曹老師,原來老和我們說的那個小皮不?就是他。」
素琴沒有說話。爾童抬眼看時,才看到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小嘴兒也半張
著,雪白的兩排牙齒和隱約可見的小舌頭泛著潤潤的水光,看得爾童心裡一陣亂
跳,就想湊過嘴巴去啃。但突然間她意識到了什麼,轉臉看向爾童帶回來的那些
資料,問道:「那些書,都是他給你的?」
「嗯。」爾童的手指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全部集中到了素琴的乳頭兒上面,
把兩個小紅豆兒撥弄得挺了起來。他一邊玩著這對怎麼玩也玩不膩的玩具,一邊
心不在焉地對素琴講了和皮主管認識的事情。最後素琴作出了結論:「我們肯定
是把一輩子的運氣用完了。真是不敢信。」
「誰說的。我們以後運氣還會更好的。」爾童早已按捺不住,便把手伸向素
琴的大腿根。素琴卻一把把他推開:「走開,剛才氣死我了。」
「姐。」爾童現在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可憐兮兮地搖著素琴肩膀:「現在
換我求你行麼。求你了,姐,讓我摸摸小屄兒。」
「你求我也不行。」素琴臉紅耳赤:「剛才要我說那樣不要臉的話。我再也
不理你了。」
「姐,你不疼我。」爾童裝死起來:「以後我上夜班你上白班的時候,我都
半個月碰不著你。現在還不給我。」
「你活該。」素琴雖然這麼說著,但她其實已經被爾童撩撥得不上不下的,
微微地喘著。更何況爾童說的也不是假話,讓她多少有些歉疚,便嬌嗔道:「以
後還說不。」
「不說,不說。」爾童馬上感覺到了素琴的鬆動,手上一使勁,便插進兩條
彈性十足的大腿中間,手指頭碰到那兩片花瓣兒,輕輕一撥,便感到又暖又滑的
一道流過自己的手指。
「嗯……」素琴一下子癱倒在爾童懷裡,身子顫個不休。兩隻白白的小腳挺
的筆直,腳背也繃得緊緊的。十個圓潤可愛的腳趾頭時張時合,看來難過的緊。
臉蛋兒則微微揚起,目光迷離地望著爾童。當她微微張開小嘴兒呻吟的時候,
爾童便一口啃了下去。
02
接下來的半個月,小倆口都過得非常充實。爾童是一有空就捧起那些資料和
放假時買回來的參考書,吃飯的時候在看,上廁所的時候在看,就連在車間裡也
是見縫插針地看書。實際操作他基本上都已經學會,只要通過筆試,他就能踏出
夢想的第一步。
素琴也是一樣。她也在培訓,每天廢寢忘食地啃著一堆資料。這半個月他們
甚至都顧不上親熱,就算一起躺在床上的時候,也總是伴隨著「姐,這個單詞是
什麼意思?」「童童,你算算,這個誤差是零點零五毫米,對不對?」之類的交
談。他們疲憊但是快活,兩個人身上都籠罩著希望的光彩。
先批下來的是素琴的調動。她在工廠質檢部的辦公室的角落裡有了一張小小
的辦公桌,從此很少回車間。接著便到了這一段夜班的結尾,考試前一天,皮主
管便提前給爾童批准了一天帶薪休假,讓他好好休息。這一夜他忍住了沒有碰素
琴,因為他知道第二天考試的重要性。
當拿到試卷的那一瞬間,爾童長久以來的緊張煙消雲散。試題中絕大部分的
內容都能在皮主管的筆記本中找到,那些說明書和參考書則為剩下的內容作了補
充。這次考試比爾童學生時代經歷的所有考試都容易,當他交卷離開考場的時候
整個人都信心百倍。
在一些簡單的活動比如參觀集團總部和聆聽高管演講之後,爾童再次回到了
城市邊緣。當素琴用自己青春美麗的身體犒勞他的時候——不是犒勞他的成功,
而是犒勞他的努力——兩個人的手機鈴聲竟然同時響了。
爾童只得停下揮汗如雨的動作,拿起手機。一看之下不由得嚇了一跳:來電
顯示竟然是皮主管的號碼。他馬上從素琴身上爬起來,正襟危坐地接通了電話。
聽筒中傳來的是皮主管平穩溫和卻帶著明顯喜悅的聲音:「剛才我在總部的
朋友幫我私下問了主持這次考試的高管,說你的考試結果已經出來了,合格。」
聽到這個消息的爾童並沒有自己預計的那樣欣喜若狂,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平
靜。因為他足夠努力,專注,有計劃性,還有難以置信的好運氣,那麼這樣的結
果可以說是理所當然。但他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如果不是素琴火熱的身體
還在緊緊靠著他,他一定會懷疑這是不是夢境。
「……後天上班以後,你就是技術員了。好好幹,我會儘快讓你升高級技術
員的。」皮主管最後說道。
爾童真誠地感謝了皮主管。當他掛斷電話之後,素琴也正收起手機。「蓉姐
約我明天上午十點半見面,一起去買衣服。」素琴雖然在陳述自己的事,但眼神
卻在詢問爾童。
「皮主管的電話,說我考試合格了。」爾童平靜地看著她:「姐,我已經是
技術員了。」
「真的?」素琴也激動地坐了起來,驚喜地睜大眼睛:「那我們以後……都
不是普工了?」
「對。」爾童直到這時候才微笑起來,接著,又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
小倆口一下子都沒了繼續的興致,就這麼面對面坐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傻
乎乎地笑著,笑得月明星稀,笑得晴空萬里。他們幾乎一直笑到天亮,最後才一
邊談論著未來,一邊沉沉睡去。
雖然沒睡多久,但兩人一早便精神抖擻地爬了起來。他們擠上廠裡的大巴,
花費了兩個小時來到了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就是爾童第一次看到天堂的地方
附近。他們在約好的一間商場大樓門口等了片刻,素琴就接到了蓉姐的電話。這
一次是令人失望的消息,掛斷電話之後,素琴悶悶不樂地說道:「蓉姐說臨時有
點事,現在趕不過來……說下午兩點還是在這裡。」
「你們蓉姐是住在這附近的嗎?」爾童好奇地問道:「她不是坐廠裡的大巴
來的。」
素琴搖頭:「不是……她和她老公都是班長,怎麼可能住在這裡。就算我們
廠的主管……就算部門經理,也買不起這附近的房子啊。只有我們廠的老闆才有
可能住這裡吧。她也是住在廠邊鎮上的。」
爾童不好意思地笑了。想了想之後,他再次問道:「那她也要從我們廠附近
趕過來。」
素琴的表情有些奇怪,片刻之後才再次搖頭:「好像不是。剛才我在電話裡
面聽到公車報站,好像她在趕去我那個新客戶的廠的方向……今天放假了,她
去幹什麼……」
爾童當然也迷惑不解。但別人的事不必深究,他看了看四周的高樓大廈,笑
道:「那我們先自己去逛逛吧。對了,去看場電影怎麼樣。我們還沒在這裡看過
電影呢。」
「這裡的電影票貴的要死。」素琴馬上反對:「我們在廠邊的小店花兩塊錢
下到手機裡面看不是一樣麼。」
爾童不高興起來:「怎麼可能一樣。你沒看到那個是美國大片啊。」他伸手
指著不遠處的巨幅電影海報:「3D的!IMAX!你手機上能看到效果?」
素琴還想說些什麼,爾童卻不給她辯駁的機會:「姐,我們以後可是要做城
裡人的!連這裡的電影院都沒進過,還當什麼城裡人——怎麼,現在你還想說我
是在胡說八道啊?」
看著這傢伙滿臉壞笑卻又帶著得意和期待的樣子,素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誰說的。最少這一撇已經開始寫了嘛。」爾童抓起素琴的手:「我們都碰
到了好事,慶祝一下也不過分。」
「好啦,好啦,去還不行嘛。」素琴白了他一眼,但卻開心地笑了起來。
小倆口開開心心地跑進電影院,看了一場中午場的電影大片,看完之後時間
剛好。這一次,那位蓉姐總算準時出現在了約定好的地方。
爾童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素琴的頂頭上司,尊敬和感謝之餘,卻又感覺有些奇
怪。蓉姐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少婦,身材豐腴卻不顯肥胖,前凸後翹的很是動
人。皮膚白白嫩嫩的,相貌頗有風韻。讓爾童覺得奇怪的是,她的打扮是非常入
時,身上的衣服,首飾,和小挎包看起來都是高檔貨,根本看不出是在工廠上班
的人。而且還有一點,就是……爾童也有些難以形容。這蓉姐的衣服有些暴露,
深深的乳溝和兩團雪白的乳肉讓爾童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好,短到大腿根的
牛仔短褲下套著黑絲襪的豐滿大腿更是讓他渾身冒汗。而最讓他覺得不自在的,
是他總感覺蓉姐好像剛剛做了那事,眉梢眼角間都是女人剛剛經歷過性高潮的那
種媚態,就圖元琴每次被他操得渾身癱軟時那樣。
難不成她剛剛是讓別人操了,所以才耽誤了時間。爾童心裡嘀咕,但馬上覺
得這樣妄自揣度對幫助了素琴的她不敬,趕緊收斂心神。蓉姐則在打招呼之後滿
臉潮紅地問素琴道:「這就是你的……童童啊……挺不錯的小夥子……你不是說
……他要考技術員……」
「托各位大哥大姐的福,已經過了。」爾童畢恭畢敬地回答著,心裡卻忍不
住再次感到疑惑。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話的時候都像喘不上氣?
「嗯……好……我們素琴……現在可不是普工……唔……以後至少還要……
繼續爬個班長才配得上哦……「蓉姐就這樣奇怪地說道。
爾童認真地點頭:「是,我會努力的。」
「好,素琴……我們去買衣服……」蓉姐說著,突然又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素琴趕緊道:「蓉姐,你不舒服嗎?那我們下次再說吧?」
「沒事……」蓉姐軟綿綿地轉身,爾童覺得她的雙腿似乎有些顫抖。但他不
敢多看那雙裹著黑絲襪的誘人美腿,轉過目光看著身邊商場上的看板。等蓉姐
和素琴手挽著手,或者說素琴攙扶著蓉姐一起走進商場大門的時候,他才保持著
距離跟了上去。
據說有吃飽了沒事幹的科學家研究過,男性在陪女性逛街的時候,忍耐限度
都是七十二分鐘。爾童大概就是在這個時間感到堅持不下去的。如果只陪著素琴
倒還沒什麼問題,逛一天他也樂意,但現在還有個蓉姐,他始終覺得不自在。這
種不自在越來越強烈,然而素琴還一件衣服都沒有買。
倒是蓉姐先發現了這一點。這段時間過去,她臉上的春意已經愈來愈濃,說
話的時候也總帶著一種撩人的意味:「素琴……你家童童難受的很唉。要不你讓
他自己去呆著,我們兩個還逛得自在一點。」
真不知道她老公怎麼吃得消這樣一個少婦的。爾童想。如果素琴是這樣,他
肯定無時無刻不想操她。素琴也發現了他渾身難受的樣子,便歉疚地對他說道:
「我們估計還要一段時間,你要是難受,還是別一起了,找個地方坐坐吧?」
謝天謝地。爾童忙不迭地答應道:「行,我一個大男人,也出不了什麼主意
……只會礙事。剛才那家商場後面有個網吧,我去那裡等你吧。」
「我買好了就給你打電話。」兩人很快就商量好了,爾童轉身走出商場,而
素琴再次和剛剛打了個冷顫的蓉姐一起,慢慢地繼續在琳琅滿目的衣服之海中暢
遊起來。
這一次逛街,素琴花費了比爾童想像中多得多的時間。他在網吧看完了一部
電視劇,又玩了會遊戲,然而素琴還沒有打電話回來。天色漸漸黑了,爾童等得
心焦,終於忍不住打了個電話。得到的卻是素琴帶著歉意的回答:「哎呀……我
還有鞋子沒買……還要一會兒。」
都快八點了。但爾童知道急也沒用。既然這次讓素琴出來買衣服,那就要讓
她滿意才好。他靜下心來繼續趴在電腦前,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手機鈴聲才終於
響起。
「怎麼辦?沒車回去了。」片刻之後,爾童提著大包小包的衣服,在公交站
臺上發起愁來。現在已經快十點了,有不少公車已經停止運營。當然,還有幾
路車去他們工廠的那個方向,但等到一個小時以後他們還要轉車,那時候就真的
是沒車了。
「對不起啊童童。」素琴不好意思地垂著頭:「是我又想便宜,又想好,很
難買……」
「姐,你跟我說對不起啊。」爾童搖頭:「要是我有錢,也不會讓你這麼難
買衣服……好啦好啦,衣服都滿意就比什麼都強。好不容易來買,就要買好。」
不管怎麼說,買漂亮衣服總是年輕姑娘最喜歡的事情,或許沒有之一。所以
素琴也開心地笑了:「我以前都沒想過能穿這麼漂亮的衣服。」
「以後就要習慣了。我們可是要當城裡人的。」爾童豪邁地挺著胸:「要不
我們打的回去?」
「那得多少錢?」素琴吃了一驚:「別開玩笑了。」
爾童困擾地反問道:「總不能在大街上過一夜吧。」
素琴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地掏出一張卡片:「其實,蓉姐剛才走的時候,
借了我一張這個會員卡……」
爾童搶過來一看,是一張連鎖酒店的VIP會員卡。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張
金色的卡片,好奇地問道:「蓉姐經常出差嗎?有這樣的會員卡。」
「沒有啊,她從來不出差的。」素琴也有些疑惑。小倆口研究了片刻,想不
明白。不過這並不重要,所以他們也不在意:「蓉姐給你這個卡是……」
「她知道我們沒車回去了,就說讓我們去酒店住一晚上。用她的卡可以打折。」
素琴有些不安地低聲道。
「那她自己呢?怎麼回去?」爾童既感激,又好奇。
「好像有人開車接她。」素琴笑道:「買完衣服就急匆匆地跑了。」
「真是的,既然有車回去,把你也捎上不好麼。」爾童嘟噥了一句。
素琴馬上白了他一眼:「人家肯定不方便嘛,你真是貪心不足,別人幫我這
麼多。」
爾童只得笑道:「知道知道,我就是這麼一說。姐,你看著辦吧。是打的回
去,還是住酒店?要不在街上坐一晚上也行。」
素琴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還是都問問要花多少錢吧。」
他們很快就問到了答案。爾童最後總結道:「計程車這時候要收夜間費……
我們那麼遠,還要收百分之三十的返空費……算下來得大兩百。那酒店用這
個卡打折只要一百多,還是住下來划算。「
素琴也只得同意了在城裡的酒店住一夜,否則就要露宿街頭,因為附近都是
繁華地帶,沒有他們習慣的那種小旅館。他們頗為緊張地在附近的連鎖酒店裡開
好了房間,當他們進入十多層高的客房之後,才終於一起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雖然只是最普通的標準雙人間,但仍然是小倆口從未見過的環境。爾童馬上
跑到窗邊,看著燈火流離的城市,興奮地喊道:「哇。」
素琴則面對雪白的床單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良久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裡
的衣服放下,然後便走向衛生間:「我先洗澡了,逛了一天,又熱又累。」
爾童則已經被都市的夜景徹底迷倒。和遠遠地在城市邊緣的山頂上眺望不一
樣,現在他正身處這璀璨的天堂中央。雖然明天一早他們就得離開,而下一次再
來不知道在多久以後,但無論如何,他第一次確確實實地觸摸到了那些燈光。
此刻他在視窗前完全挪不開步子,表情虔誠地伸出指尖,分辨著那些燈光的
溫度和質感。他完全忘了要和素琴一起在酒店的衛生間裡嘗嘗鮮,直到素琴洗完
澡,催促他幾次之後,他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向衛生間。
等他離開衛生間之後,才看到素琴身上包著一塊大浴巾,正坐在床邊,一邊
整理那些衣服,一邊算帳,伴隨著時不時的歎息。於是爾童只得忍住再跑回窗前
的欲望,坐倒素琴身邊笑道:「姐,你就別唉聲歎氣的了。買了就買了。都買了
什麼衣服啊?」
「一條裙子。」素琴舉起一件半透明的吊帶裙,嘟噥著:「商場裡的衣服真
貴。你看這條裙子才幾塊布?就一百多。」她繼續拿出衣服:「這個短袖,在夜
市攤上最多二十塊錢。在店裡就上百。這七分褲也是八九十塊。還有這鞋……蓉
姐還要我買了兩條絲襪。」
「高跟鞋?」爾童見她心疼,便故意嘲笑起來:「姐,你穿過高跟鞋嘛?行
不行啊。別摔斷腿。」
「不會穿也要學啊……這鞋就三百多,還買了套西裝裙,就這套,五百多!
我的天。還不算配套的襯衣,也花了百把塊。「素琴肉疼的緊:」一千多塊
就買了套衣服,響都沒聽到一聲,就沒了。還不夠,還找蓉姐借了五百。「
但爾童並沒有多想這些衣服的價錢。這些衣服對他來說確實貴的有些離譜,
但他覺得值。他側轉身在那些衣服裡翻了一會,突然道:「姐,這是啥。」
「我也給你買了套,正好碰到打折。」素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我買這
麼多好衣服,你……」
爾童皺著眉頭:「姐,你是要見人,不買不行。我天天呆在生產線上,買這
麼好的衣服幹嘛。白白糟蹋了。能退不。」
「打折的,不退。」素琴趕緊道:「童童,你這一套也就兩百來塊,和我這
些比很便宜了。你總要出去的吧?今天看著你穿的土裡土氣的,我穿著這些好衣
服,也穿不住。」
爾童沒有說話。給素琴買衣服他捨得,但自己買這麼好的衣服他就心疼了。
這倒不是因為他不喜歡穿的光鮮亮麗,他還年輕,這年紀的年輕人怎麼可能
不喜歡打扮好一點。他又不是賤。問題是,他們這些打工的人,早已經習慣了把
錢折算成時間或者工作。每花八塊錢,他就要在機床前幹一個小時。買一件一百
塊的衣服,他就要付出一天辛勞的代價。而現在這套班尼路的休閒裝,雖然打了
折,但他也很容易就算出來,這大約要他取放一千次模具,使用四千次氣動螺絲
刀,在託盤上擺放兩萬顆手機邊鍵……買了這套衣服,這麼多活就白乾了。
所以,他們才會自然而然地節儉起來。
素琴顯然也在這麼計算。兩人一起歎了口氣,但接著又一起笑了起來。爾童
也不想素琴心裡不舒服,便不再提:「行了行了,買就買。我也當技術員了。對
了,你那個化妝……」
「化妝品倒沒花什麼錢。蓉姐說,我皮膚好,也白,不用擦什麼,眉毛也好
看,不用畫。就買了一支唇彩,一支眼影筆。我現在去練練,你幫我看看啊。」
爾童壞笑:「你長這麼大都沒化過,別塗的和貓一樣。不化妝不行麼。」
素琴無心理睬他的玩笑,歎著氣:「我也發愁這事,就問了蓉姐,她說化妝
是禮儀,是表示尊重,表示我為了和你見面而精心做了準備什麼的,巴拉巴拉一
大堆……反正就是重要場合一定要化妝。」
爾童也知道這是必要的,便不再多說,而是笑道:「那你好好練練。別出醜
啊。」
「嗯。」素琴拿起化妝品,卻沒有馬上便開始練習,而是拿起那條裙子:
「童童,這裙子我換上,你幫我看看,我總覺得不合適,這布也太少了,料子又
薄。肩膀上就兩根帶子,胸口也露著肉。」
「行。」爾童倒不以為意,反而兩眼放光。素琴便拿起化妝品和裙子,進了
衛生間。爾童此刻便無心再去看夜景,又興奮又期待。很快素琴便瑟瑟縮縮地從
衛生間出來,小聲問道:「怎麼樣。」
爾童的眼珠子已經不會轉了。他張著嘴巴,愣愣地看了半晌,才猛的吸了口
幾乎流出來的哈喇子,興奮地跳了起來:「姐!你還能這個樣兒!都變了個人!
好看,好看。「
素琴確實是像變了個人。雖然只描了兩道淡淡的眼影,但一下子抹去了她身
上的土氣,整個人都散發著嫵媚的韻味。而淡紅的唇彩則讓她本就紅潤飽滿的唇
帶上了濕潤的光澤,性感而魅惑,魅惑得爾童情不自禁地就想馬上品嘗。從小到
大都紮個馬尾辮,除了洗頭的時候會披散開的烏黑長髮現在也盤在了腦後,雪白
的脖頸更顯柔嫩修長。
如果硬要說她還有什麼地方不如城裡姑娘,大概便只有自信了。素琴微微弓
著腰,一隻手掩在胸前,局促不安:「蓉姐真是,非要我買……這裙子根本不能
穿……」
爾童光是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線條優美的肩部,和剛過膝的碎花裙擺下白皙的
腿,就覺得有些興奮起來,笑道:「姐,你這樣我怎麼幫你看。」
素琴只得放下遮在胸前的手臂。這件吊帶裙,對穿了一輩子嚴嚴實實的衣服
的素琴來說,確實是有些太暴露了。因為是吊帶裙,當然沒有領口可言,除了肩
膀和鎖骨,就連雪白的大奶兒也露出兩大片,甚至還能看到一段深深的乳溝。
就連看了不知道多少次那對大奶兒的爾童,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幅景象。他不
由自主地站起來,向素琴走了一步,吞著口水道:「姐,蠻好看啊……」
「你要是不在乎我給別的男人看了,我就穿出去。」素琴白了他一眼,淡妝
之後的輕嗔薄怒更顯嬌媚動人。
爾童可不願意和別的男人分享那幅美景,素琴的大奶兒,可是他一個人才能
看的。但現在素琴穿著這裙子,恐怕一彎腰就會被別人看個通透,甚至乳頭兒都
會被看到。所以他也不敢大意:「裡面再穿個背心就行了吧……短袖也可以。」
素琴照他說的,在裡面加上了一件舊短袖衫。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總算不
會再被人看到爾童的那兩個寶貝了。素琴也自在了不少,接著又試了那套短袖衫
加七分褲,這一套倒沒什麼問題,是一套青春活潑的休閒裝。但當素琴最後一次
換上那套正裝出現的時候,爾童聽到哄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好像被一下點燃。
這套衣服當然絕對不會有任何暴露,相反,它嚴實得密不透風。但無論是上
身那讓素琴一下子氣質優雅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的,筆挺的西裝,還是西裝內那
在嚴肅中增添了一抹韻味的女式襯衫,都剪裁合體,讓素琴簡直是閃閃發光,難
以直視。
而緊緊包裹著素琴那不算大但滾圓挺翹的屁股,和纖穠合度線條優美的大腿
的黑色套裙下,是她第一次套上肉色絲襪的小腿。素琴的腿雖然形狀和曲線無可
挑剔,但畢竟是吃過苦的鄉下姑娘,所以腿上的皮膚並不那麼完美,而是有幾道
小小的傷痕。但現在這絲襪遮掩了所有的這些瑕疵,讓她的腿如同珍珠般光滑細
膩,而且更加突出了那修長和挺拔。即使爾童對腿並沒有什麼特殊嗜好,現在卻
也挪不開目光。
更要命的是,素琴的腳上踩著一雙黑色的漆皮高跟鞋,雖然款式並不張揚,
鞋跟也不算太高,但仍然讓素琴圓潤精緻的腳踝和秀美的腳背繃成了一道誘人的
曲線。這道完美的曲線點燃了爾童心中的某個角落,讓他忘記了呼吸,只是目瞪
口呆地盯著素琴美得難以形容的雙腿。
素琴馬上就感到爾童的目光燒得她渾身發熱,趕緊稍稍背過身,有些緊張地
垂著頭:「沒什麼問題吧?那我脫了。」
「別!別脫……」爾童趕緊搶上前一步,喘著粗氣:「我再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素琴不安地絞著手:「這高跟鞋穿著好不舒服……」
「什麼都好看……」爾童死死地盯著素琴,眼中熊熊燃燒著兩團火焰,聲音
也有些嘶啞:「姐,你現在和城裡人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素琴膽戰心驚地等了片刻,她當然發現了爾童的異樣,所以很快就忍不住想
要逃開:「好了,看夠了吧……」
爾童回答她的,是一個有些粗魯的擁抱。他直接把素琴抱起來走向床邊:
「姐,我受不了了。你今兒太好看了,我要操你。」
素琴知道不妙,趕緊伸手撐住他胸口:「你別急啊!姐又不是不給你……先
把衣服脫了……」
爾童粗聲粗氣地回答一聲「不脫」,便伸手去撩她的西裝裙。
「不行!」素琴又羞又惱,還有些生氣:「這衣服好幾百塊,一次都沒穿出
去就給你弄皺了怎麼辦!姐要生氣了。」
爾童愣了愣,有些沮喪地住了手。素琴一把推開他,從床上逃下來,拼命抹
平已經被爾童弄出的兩道皺褶,心疼地嘟噥著:「你看你,氣死人。要不是這衣
服料子好,這褶子怎麼辦。你要操姐,姐脫了衣服讓你操,不是更暢快麼。」說
完就走向衛生間:「你再鬧,姐可一個月不理你。」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爾童也知道剛才自己太任性了,只好跟著素琴,期期艾
艾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看到姐化了妝,穿著這個西服,就莫名
其妙地有點忍不住,就想操這樣的姐……」
見他服軟,素琴也就心軟了。這孩子確實沒見過自己這樣的打扮,因為新鮮
而感到刺激是正常的。更何況他是對著自己亢奮,作為女孩子,素琴心裡其實還
是非常驕傲的。要不是那西裝太貴而且不能皺,素琴也願意滿足爾童這麼個小小
的要求。
所以她在衛生間門口回頭,嫣然一笑,:「好啦好啦……童童,你先回去。
那個,你喜歡我今天這樣,那我一會兒不洗臉……「說到這裡,她兩頰發熱,
聲音也小了下去:」就這樣化著妝讓你操,行了吧。「
「哎。」爾童馬上就開心起來:「好啊好啊。」但他還是有些不滿足,像小
時候一直都是素琴的跟屁蟲那樣跟了過去,嘿嘿笑著:「姐,那絲襪也別脫,行
不?絲襪和高跟鞋,都穿著。這兩個總不會皺吧……」
「穿著鞋子襪子?」素琴睜大眼睛,臉蛋紅得像火:「童童!你變態。」說
完就砰地一聲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但爾童滿足地哈哈大笑,因為他知道,素琴雖然嘴裡罵他變態,但還是會照
做的。他回到寬大柔軟而且絕不會響的大床上,興奮得亂滾,然後又坐起來嘿嘿
傻笑。正當他笑得開心,素琴終於從衛生間探出頭來,滿臉羞澀。爾童馬上笑著
跳起來,張開雙臂:「姐,快過來。」
「羞死人了。童童,你幹嘛要姐穿著這些東西,大變態。」素琴紅著臉兒,
逡巡片刻,還是瑟縮著從衛生間走了出來。果然和爾童想的那樣,全身上下就只
穿著那雙絲襪和高跟鞋,一隻手捂著大奶兒,一隻手捂著小屄兒,眼睛都不知道
看哪裡才好。
這樣子更讓爾童興奮,再加上她走過來時高跟鞋敲打著地板的聲音,每一聲
都敲得爾童的大雞兒更硬起來一圈。才堪堪到了爾童夠得著的距離,他就一下子
跳起來,用力把素琴摁在床上。
素琴嚶嚀一聲,轉過頭去,也不敢睜開眼睛,就這麼提心吊膽卻又充滿期待
地等待著爾童的侵入。但片刻之後,爾童卻沒有像往日那樣,熱烈而直接地就開
始操她。素琴有些奇怪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卻看到那壞傢伙正直勾勾地盯著自
己的大腿。她又好奇又害羞,忍不住問道:「童童,你幹嘛呢……」
爾童這才吞了口口水,盯著素琴的腿,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樣:
「姐,我看了你這麼些年,第一次發現你的腿這麼好看。」
「腿……有什麼好看的……」素琴又害羞又高興,輕聲嘟噥著。但爾童充耳
不聞,仍然死死的盯著素琴的大腿根。絲襪的蕾絲邊就在那個地方,緊緊地勒著
那一段圓潤和豐滿,並且微微陷了下去。就是那一圈微微的凹陷,格外動人,把
那一片肌膚的柔嫩表現得淋漓盡致。
素琴越發不安,扭動起身體來,兩條修長的腿也時而微微張開,時而絞在一
起。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多美,多性感,多誘惑,但爾童知道。他伸出手,從素琴
的大腿根慢慢摸向腳踝。素琴更加難過,嬌嗔起來:「你慢慢看,姐睡了。」
爾童他趕緊停止欣賞此生第一次見到的景致,扛起素琴的兩條腿,大雞兒輕
車熟路的頂入了素琴已經濕淋淋的小屄兒裡。接著,便熱烈而有力地抽插起來。
但這次多少有些不一樣。雖然爾童比平日裡更激烈地橫衝直撞,但他卻歪著
頭,目光一直停留在素琴的腳上。在激烈的動作下,高跟鞋很快就從素琴腳上松
脫,掛在她腳尖搖搖晃晃。不久之後又是啪嗒一聲,其中一隻掉了下來。
爾童按捺不住,一邊挺動身體,一邊就抓住了那只圓潤纖柔的腳踝。素琴一
邊呻吟,一邊好奇地睜開眼睛,卻看到那傢伙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秀美的小腳丫
兒,那留流著口水的模樣像是要一口吞下去。
他確實這麼做了。正在素琴不由自主地想縮回那只腳時,爾童突然湊過去,
親了親那只腳背。素琴大吃一驚,絲襪包裹的五顆圓潤可愛如同未打磨的珍珠一
般的腳趾頭一下子繃緊了,把腳背繃成了一道性感的弧線。這樣的反應爾童更加
亢奮,他一邊繼續猛衝猛打,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把素琴的腳舉高了一些,親了親
腳底。
那地方可是極其敏感。素琴白嫩的身子劇烈顫抖,腳趾頭緊緊蜷起,畫出一
道和剛才形狀不同,卻一樣優美的曲線。她雙眼迷離地看著絲襪被爾童的一點點
口水打濕後的,有些怪異的反光,突然見到爾童似乎是想把自己的腳趾頭含進嘴
裡。
素琴大吃一驚,剛才爾童所做的,已經是她能接受的極限了。她趕緊叫道:
「童童……不行……你要是敢……姐以後再不和你親嘴了……」
爾童一愣,接著就嘿嘿笑了起來,加大力度狠搗了幾下,同時喘息道:「姐
……你腳太好看……我沒忍住……好好好……我不親……」說完就把素琴的腿架
在肩膀上,埋下頭專心致志地苦幹起來。
「童童……你今兒吃藥了……」雖然不能接受爾童太過分的動作,但剛才對
素琴的腳做的那些舉動,也給她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刺激。她也顯得有些亢奮,纖
長的手指死死抓著雪白的床單,美麗的雙腿纏著爾童的脖子,渾圓的屁股則迎合
著爾童的動作一下下挺動著。
雖然動作激烈,但寬大的席夢思床卻一直保持著沉默,只有床單逐漸皺起。
不知過了多久,素琴的呻吟變得如泣如訴:「童童……姐的小屄兒……給你
搗穿了……」
爾童則顯得有些亢奮過度:「哎呀,姐……我要射了……」
「現在可別把……姐肚子……搞大了……」素琴喘息著,有些不安。爾童當
然知道。他操了素琴這麼些年,一直非常小心,一次也沒有搞大過素琴的肚子。
他及時拔了出來,但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猛地轉身,握著大雞兒頂在
素琴的腿上,呻吟著噴射出來。
「童童……你搞什麼……」素琴渾身無力地支起半身,看到一大灘白色的精
液正從自己的絲襪上緩緩滑落。而爾童正呆呆地看著這副香豔的情景,像是不會
呼吸一樣。
這傢伙,今天太反常了。素琴心中疑惑,慢吞吞地爬起來,便想脫去絲襪。
但爾童突然伸手亂抹,素琴猝不及防,看著自己那條豐滿的大腿被他抹得亮
晶晶的,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時,突然又發現了爾童仍然非常亢奮,不由得低聲
驚呼道:「童童,你怎麼回事……怎麼還是硬邦邦的……」
爾童的大雞兒確實還保持著高高挺立的狀態,甚至比剛才更顯張牙舞爪。素
琴看著它,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爾童則轉過臉來,看著素琴,鼻息粗重地說道:
「姐,我也不知道……今兒特別高興,特別興奮……我還想操你。」
被這傢伙一夜操兩回對素琴來說倒不是什麼新鮮事,他們畢竟年輕。但以前
多多少少都要休息片刻,而不會這樣連續作戰。素琴有些緊張,但爾童已經轉身
摟住她肩膀,笑道:「姐,我是太高興了。以前我想過多少回在這城裡操你,現
在變成真的了……只操這麼一回可不夠。」
「真是的。」素琴咬著嘴唇,其實她也幻想過像那些青春偶像劇中的女主角
一樣,在這金碧輝煌的城市裡工作,生活,被人疼愛。如今這些幻想至少有一部
分短暫地成為了現實,她也希望能多享受一些這樣的感覺,就算將來沒有機會再
次重複,也能留下更深的印象。
所以她眼波流轉,羞澀卻又滿臉幸福:「你不用歇會啊。」
「不用……剛才我太興奮了,那麼快就完事了……」爾童笑道:「這次慢慢
來。」
「嗯……」素琴再次低頭,看了看絲襪沾滿精液的那條腿,輕輕打了爾童一
下:「既然你還想來,那就別搞得髒兮兮的,還要洗……」
「洗什麼洗。」爾童打斷了她的話,突然把她抱了起來,走向窗前。素琴低
呼一聲,便知道他想幹什麼。她也不反對這樣,只是伏在爾童肩上,雙頰如火。
果然如同素琴所料,爾童把她輕輕放在窗臺上,背靠著明亮的玻璃,身後就
是璀璨的燈火。素琴注視著爾童的眼睛,他明亮的瞳仁中也映照著無數的光點。
這樣的景象讓素琴也不由得雙眼迷離,微微閉著眼睛,淡淡的眼影和長長的
睫毛在天堂的光彩散射下散發著無盡的風情。塗著唇彩的雙唇更是帶著一種幽暗
的晶瑩,微微張開,輕輕顫動,吐著香甜火熱的氣息:「童童……」
爾童只是捧起素琴的臉,輕輕吻上她的唇。剛剛已經激情過一次,所以這一
次他不像平常那樣簡單直接甚至略帶粗魯,而是表現出了難得的溫柔。他輕輕地
含著她的唇,輕輕地吸吮,輕輕地用舌尖探索,像是在品嘗唇彩的味道。接著輕
輕地掃過她的齒縫,然後輕輕地纏上了她的舌尖。
素琴不知不覺地摟緊了爾童的脖子。她喜歡爾童的熱情,喜歡爾童的粗魯,
現在也喜歡爾童的溫柔。她意亂情迷地喘息著,將舌尖送進爾童嘴裡,任他恣意
品嘗。良久之後二人唇分,爾童才深情地注視著燈光掩映下的素琴,動情地低聲
道:「姐,你真好看。」
「嗯。」素琴靠在玻璃上,雙手搭著爾童的肩膀,深情地回望著他,自然而
毫不做作地回應道:「來操姐吧。」說完便張開大腿,翹起足尖。
白嫩的腿和小腹之間是一小片淡淡的毛兒,剛剛被操過一次的小屄兒還有些
濕淋淋的,兩片紅豔豔的花瓣兒微微挺立,左右分開,露出那道微張的小縫兒。
小縫兒頂端的那顆花骨朵兒則微微探出頭來,像是隨時會盡情綻放。
但爾童這次沒有著急。他先伸出雙手,握住素琴胸前挺立的大奶兒。一邊撥
弄著剛剛被操得挺立起來的乳頭兒,一邊揉搓著滑膩溫軟的乳肉。他專注地把玩
著這對美麗到極致的尤物,注視著大奶兒側面晶瑩剔透的肌膚隨著自己手指的動
作,映照的那一抹城市的燈光變幻莫測的模樣,絲毫也沒有發現素琴已經有些受
不了了。她沒有壓抑自己,而是輕聲呻吟著,火熱地表達了自己的情意:「童童
……一邊操姐一邊玩姐的奶,好麼……」
爾童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微笑著親了親素琴的唇:「姐,想挨操了啊。」
「嗯。想。好想被童童操。」素琴伸出舌尖,期待地舔了舔唇彩已經被爾童
吃去不少而更顯誘惑的雙唇。他們就是這麼熱情奔放,而且簡單直白,但無論任
何人,都不能指責他們荒淫放蕩。
爾童再次親了親她的臉頰,便扶起堅硬滾燙的大雞兒,頂住了那鮮嫩的小屄
兒。他繼續保持著溫柔的動作,沒有一杆到底,而是輕輕地磨蹭了幾下那柔嫩的
花瓣,沾上湧出的滑溜溜的水兒,然後才緩緩頂入。他仔細感受著大雞兒被一圈
圈嫩肉吞沒時那妙到毫巔的快感,卻覺得今兒素琴的小屄兒格外的火熱,格外的
緊窄,正在用力吸吮,舔舐。於是他看向媚眼如絲的素琴,輕聲道:「姐,你小
屄兒今兒好像特別緊。」
素琴也在仔細感受著火熱粗壯的一根侵入自己身體時那難以言喻的快感,直
到大雞兒的頂端終於觸到小屄兒的底上,她才嬌喘著回答道:「你還不是一樣…
…今兒不但要連著操姐,還特別硬……其實,姐今兒也特別高興……姐也想過在
城裡讓童童操……以前還以為只能想想……沒想到今兒成真的了……」
爾童一邊緩緩抽出大雞兒,卡在小屄兒口子上,停下動作:「在城裡操姐都
特別舒服。姐,你喜歡嗎?」
「喜歡。」素琴挺起屁股,把大雞兒吞入體內:「要是每天都能在這樣的地
方給童童操就好了。」
「嗯。我也想這麼天天操姐。」爾童滿足的臉上帶著期待:「會有這麼一天
的。」
素琴也是一樣,春水橫流的眸子裡閃出一抹希冀的光彩:「你現在這麼說…
…姐信呢……」
爾童微笑起來,加快了動作。兩人互相凝視著,徹底和對方融為一體,溫暖
的情意似乎都像從兩人之間流淌出來。隨著動作逐漸加快,
素琴微微揚起臉,挽起的頭髮在搖晃間變得蓬鬆,散落的幾縷飄蕩在雪白的
耳朵和脖子之間,搖得攝人心魄。胸前那對大奶兒更是被爾童操得一晃一晃的,
豔紅的乳頭兒劃著美麗而誘惑的弧線。但爾童今兒最關注的,還是她那雙第一次
套上絲襪的美腿。片刻之後,他又一次架起素琴還套著高跟鞋的那條腿,高高舉
過肩頭。但他沒有再去啃,而是注視著亮晶晶的沾滿了精液的大腿,注視著燈光
把絲襪照得五光十色。這些光有些凝立不動,有些流淌不休,即使只是那一小片
絲襪,也變幻萬千。
光是有燈光是不夠的。只有燈光映照在心愛的人身上時,才是天堂。爾童出
神地看著,直到素琴嬌嗔起來:「童童看什麼呢……操姐的時候都不專心。」
爾童啞然失笑,收回目光,專心挺動大雞兒,動作不粗魯卻結結實實地頂在
素琴最深處的花心兒上,每一下都把素琴頂的一陣哆嗦。一邊頂,一邊低喘道:
「姐,我在看燈呢。我不是說過嘛,等我們成了城裡人,我就要這樣一邊操你,
一邊看著外面的景致。」
素琴回頭看了一眼,撅起了動人的雙唇:「這麼好看,只顧著自己看。」
爾童笑道:「姐,你也想看啊。」
「嗯……誰叫你那麼說的……搞得姐也想一邊給你操,一邊看景致。」素琴
不好意思地笑著:「童童,換一下唄。」
「好。」這樣的要求爾童當然不會拒絕。他把素琴抱下窗臺,素琴轉身面對
著鋪滿天地之間的燈火蒼茫,呆呆地站了片刻之後,彎下腰去,對著爾童翹起了
渾圓的屁股。
爾童扶著那兩團雪堆般白嫩卻又緊致結實的嫩肉,微微掰開,露出迷人的小
屄兒,挺著大雞兒緩緩插了進去。一股亮晶晶的水兒馬上湧出,順著素琴的腿滑
下,在絲襪上劃出長長的一道。兩人卻對此渾然不覺,而是一起看著窗外美麗的
夜景。
酒店裡只剩下啪啪的撞擊聲和低沉的喘息。在這樣一個美麗而多情的夜裡,
一定也有無數塵土被一陣風幸運地吹起,高高地飛揚起來,一直飛向天堂。
|  貌不在美,顺眼才好;胸不在大,夠挺才妖;腿不在长,夠直才妙,臀不在大,夠翘才骚;骚不在表,床上见分晓 |
|